本书由 袁小米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青珂浮屠 作者:胖哈 文案 许青珂为了报仇,穿了官服爬上权位成了弄臣。 诸国争乱起,国内国外权贵者都先奔着名声来挑衅——听说贵国许探花长得十分好看? 于是他们都来了,然后他们都弯了。 狗哥:那没有的,我后来把自己掰直了,因小许许女装更好看。 小剧场 姜信:下毒火烧暗杀我多少回?我只想跟你结盟,为啥不信我? 许青珂:你知道太多了。 姜信:最上乘的谋略不是杀人灭口,而是将对方变成自己人。 许青珂:太麻烦。 姜信:不麻烦,我跟元宝已经在你房间门外了。 金元宝:汪汪! 起初,他只是想结盟,后来,他想跟她成为自己人,再后来……不说了,准备嫁妆入赘去! 金元宝:我的原主人脸皮很厚,因为天天带着人~皮面具,有时候还戴两层,我觉得他有病,对了,我叫金元宝,是一条狗,我只为自己代言。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女强 主角:许青珂 ┃ 配角:师宁远、秦川、弗阮, ┃ 其它:男神,女神 ============ 第1章 许家青珂   那一年天象尤为奇怪,前几日还秋风清爽,暖阳柔和,不过一日便是大雪封山。   冬日还未到呢,有人在她耳边呢喃,但告知她雪也是极美的。   极美的。   那雪可真大啊,白茫茫的一片望不到尽头,仿佛这清俊典雅的山之俏脸都被蒙上了一层岁月苍老的痕迹,的确山川俊彦,一派大气。   但也极冷,她从那仿佛天一般高的悬崖山跳下的时候,依稀听到一个人在她耳边一直叮嘱她,快跑,快跑……   她反身看到那山顶庙宇之上冲天焚烧的烈焰,那火光并非望不尽,只是忘不掉。   火红带白,像是刀刃切肉,血跟白肉。   许轻柯眉心一缩,手掌阖起,抓住了棉被一角,睁开眼,感觉到粗布质感显然有些凉,仿佛这些年来每日惊醒都只能抓到这样的冰凉,再无其他。   没有迟疑外面是否天明,反正已经醒来,左右也是睡不着的。   许青珂醒来,就着昨夜备好的冷水湿润了毛巾,将脸擦净,冷意驱逐了凌晨醒来的些许懵懂,不过还未等擦好脸,院外就有人急切得呼喊着,并且还急促敲门。   放下毛巾洗了一把,摆放好,许青珂披上青衫,不慢,但也不快——她知道来者所为何意。   咯吱,门打开了。   “青哥儿,你快走,那些坏蛋老娘们又来了!”牛庆是村里独一户的高大膀子粗,素来嗓门大讲话粗气,跟他老爹是村里唯一的铁匠也有关。   以前他跟许青珂一起长大,早已有了兄弟情义,但凡跑腿传信儿这种彰显哥们义气的事儿,他是最积极的,其余村里少年郎都不及他。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来传信,但他每次都能看到自己的这位青哥儿不紧不慢的,仿佛一点也不着急。   奥,反正也不第一次了,但他还是想早点通知青哥儿,就是这么任性!   好吧,其实是因为……   “吃了么?”   “还没啊,等下要跟你一起吃么?”这人高了许青珂一个头,人高马大的,腆着脸又假装不在意,但眼睛拼命往院子灶房内瞧。   你这是邀请呢,还是讨要呢?   “嗯”许青珂淡淡颔首了,侧步让他进院。   只是这高大的身体一入了侧边,便让许青珂看到了村子小道上匆匆而来的一群人,来势汹汹。   许青珂只瞥了一眼,对牛庆说:“你先进去吧,生好火先。”   牛庆虽早已且腹中空空,早已饿得不行,但还记着自家老爹的叮嘱,便是摇摇头,十分坚定捍卫自己的本意:“说的我好像是奔着吃才来似的,青哥儿,好歹你也是我大哥,但你太瘦了,也不知这三年游历都干嘛去了,且那些人忒坏,还会动手,你打不过他们,我可以保护你!”   说罢还握举拳头,显得自己很是英勇强悍。   许青珂瞧着他,眼里平静,但眸光清澈潋滟,端是把牛庆看红了脸,只得转开脸,暗自嘀咕难怪老爹老说自己长得太丑,这村里有哪个少年跟许家青哥儿一比不是丑哦,就是那些姑娘家也丑。   两人对话的时候,许青珂的婶婶们已经来了,就算是牛庆这样连三字经开篇也记不住的忘性也能倒背如流对方的话。   “我说青哥儿,这些年不见又长大了啊,看你这出落的啊,可真俊,怕是我家老三留下不少钱财才能将你养得如此好,可怜老三夫妻走得早啊,没看见你这般出色。”   大婶子这边刚说着说着开始哭,二婶子就配合得接上哭声:“可不是,青哥儿这般好看也是老三夫妻在天有灵,可怜他大哥二哥穷的揭不开锅啊,饭儿都吃不上几口,一家老小都饿得不行,还得挤在牛棚里度日,哪有青哥儿一人住着这大院子吃着饱饭来得福气哦~~”   哭着哭着坐地上了。   一气呵成,不给人插话的机会,抑扬顿挫,情绪衔接无懈可击。   牛庆一脸痴呆,村子里的人都围拢过来,虽然早知道每年都要上演这么一回,偶尔中秋端午什么的还会多即兴表演一回,但今日这一回是真的别开生面了。   配合相当之完美,跟唱戏似的,若不是台词都差不多,他们都得见者伤心闻着见泪了。   对了,这成语是这么用的?青哥儿教的他们没记错吧。   一群人围拢着看热闹,但许是表演者大多这样:观众者多,演艺兴味更足。   于是大早上的鬼哭狼嚎不止休。   对了,那许大家的大婶子看人多,还拉扯出自家的幺女:“青哥儿,你看你看啊,这是你的小表妹,你看她都饿瘦成这样了,可怜见的,乡亲们,你们看啊,我家闺女都瘦成这样了,哪比得上青哥儿长得好啊……”   她哭得这样伤心,许青珂也只瞥了那虚弱又木讷的女孩儿一眼,依稀记得这小表妹小她七岁,如今该是十岁了,却跟六七岁似的矮小瘦弱。   不光许青珂这样想,其余人也打量着,心里默默的:莫不是这许大家里真这般穷?所以年年来许三家里“嚎丧”?   这牛庆憋得实在忍不住了:“大婶你这话不对啊,你家的人吃胖了也比青哥儿长得丑啊,而且是丑很多。”   这话一说,哭丧的许大婶差点被口水呛死,许二婶一时间也哭不下去了,只本能看看许大家里的幺女,再看看许青珂。   哎妈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就是孵出蛋的小鸡仔跟那天上飞的丹顶鹤啊。   相比当事人的无言以对,群众却是很捧场得喷笑了,人群里的铁匠瞪了瞪自己的傻儿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唯一没笑的是许青珂,他看着地上赖着的两个婶婶。   一袭青衣极地,靴子干净无尘,也仅此而已,但被他看着的两个婶婶越发感觉到压力。   仿佛今年的青哥儿有所不同。   “两位婶婶,若要我知你们家穷,无论故意还是有意饿瘦了小表妹是无用的,理应再叫上你们家的男孩,无论年纪大小,比我瘦几斤,我便还你几斤猪肉。”   诶,所有人都被许青珂这番论调给惊得不行,就是两个婶婶也一脸青红。   青红脸是因为被一个小辈看穿了饿瘦小幺女的罢休,这对一个母亲而言的确是一种控告。   还有恼怒——她们的确有儿子,可儿子不管年纪大小,都胖墩墩的,比纤细单薄的许青珂定然重上许多的,哪里还有半点便宜占。   “青哥儿,你这话不是故意要绝我们的口吗,明知你堂哥堂弟都……”许大婶刚想说比你胖,便被许二婶拉了拉,这才回想起来自己之前还说自家孩子饿瘦了,这不是自己打脸么!   不过若真的贪上几斤几十斤猪肉……绝对不行,难不成还得饿瘦自家宝贝儿子。   一想到自家儿子,两个妇女都苦了脸,明显不愿,许二婶便是胡搅蛮缠起来,“你这法子分明是不好的,哪有这种说法,难道你还希望你堂哥堂弟病弱单薄不成!乡亲们啊,你们看这青哥儿死没良心的,还咒我们老许家子弟血脉呢,真真是该天打雷劈!”   这话重了,村民们也算是看着许青珂三年的,自家小子也都跟他玩得好,自有护犊子之心,便要纷纷指责。   然,许青珂开口了:“两位婶婶,莫要忘了我是童生第一名,纵然五年过去了,童生资格已经无效,但今年我打算再考,若我再中,许家诸多长辈们恐会觉得你们这样不好。”   什么!连村民们都惊讶了,而两位婶婶更是惊愕,看着许青珂都说不出话来。   “言尽于此,两位婶婶可以回去等待了,无需苦思对策,若我通不过,这院子跟父母所留遗产尽数给你们。若我通过了,一切便是我说了算,劳烦两位婶婶莫要大清早老扰了其余乡亲安生,青珂在此谢过了。”   这话不软不硬,有读书人的斯文,也有读书人少有的果决狠劲,断了自己的绝路,也断了许家人的念想。   说到底这一切都得看许青珂自己。   许家两婶婶仿佛也被许青珂这个突来之言给吓到了,许大婶子有些悻悻:“你这都五年了,还考的上?何必再废那力气呢!”   这话真不好听,但凡哪个读书人都会被气死吧!有人想要怒斥她们。   “再不去考的话,我怕我没地方住,没饭吃了。”许青珂轻轻说着。   两个婶婶当然闹个大红脸。   但眼看着两个婶婶尴尬,许青珂又微微笑了:“我开玩笑的,只是父亲母亲患病两年,作为儿子侍奉身边本是应该,守孝三年不入仕考也是应当,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可惜了,有许多人这样想,但看许青珂那安静从容的模样,许多人又说不出哪里可惜。   只能说——自家怎就没有这样孝顺的儿子呢?   许青珂这话可算是给两个婶婶解围了,可又让两人更为难看,仿佛自己做的事情简直天怒人怨,对不起这个大孝子了。   反正其余人指责的目光就是这样的!   一想到许青珂当年第一次参加童试就是第一名,那读书的天赋绝不是他们这些村头所有土孩子可比的,许家族老那些人可宝贝了,这些年没少念叨可惜,只是碍于当世孝道还是最重的,也就没说什么了。   若是许青珂真的回去告状什么的,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她们的丈夫不肯来的原因——反正族老若是骂了,就说妇人不懂事嘛,跟他们无关。   想想,两个妇人也觉得这买卖不划算,还是回去先吧。   她们打算走,许青珂却想留,“两位婶婶,还请留步。” 第2章 童生,不识   两个婶子紧张了,还有不爽,“咋滴,你还想干嘛?”   许二婶瞪着许青珂,这一回来又啥都没捞到,可算倒霉大发了。   “我若是重新开始考试,四月县试,还有一个月,往后再算五个月,这六个月每月你们来我这里一次,还要带上她。”   许青珂手指指着旁边木讷的小表妹,“我看她约莫有四十斤,四十斤对折一半再一半,我给你们十斤猪肉两百文钱,日后每月她在四十斤基础上每加十斤,我都给一百文钱,到九月止。”   他摊开手,掌心已有一串两百文钱。   众人一片安静。   许家人走后,其余人也散尽了。   灶房里,牛庆憋着气儿生火,那木材扔得动静挺大,许青珂不理他,只勺水进锅里,再放入米炖粥,阖上盖子。   另一个锅中,猪肉切片加上田间的蕨菜翻炒出锅,再打四个鸡蛋做了四个荷包蛋。   一切完毕后,许青珂从桶里捞出两把山里才有的牛香菜,用菜刀剁碎后放入粥中。   然后清理灶台,洗了手。   很简单的早饭,但鸡蛋、猪肉跟菜都不缺,是农民家怎么也不舍得的饭食,许青珂却拿来当早饭。   日日如此,已持续好几年了。   用许家人的话便是——这许青珂是金贵养起来的,他们许老三的钱迟早要被他败光。   最近牛庆蹭饭的次数其实不多,因他胃口大,这样的一顿要吃掉好些呢,他自己不好意思,他爹更是不许,不过偶尔嘴馋会过来。   许青珂对此没多大反应,偶尔还会多煮。   牛庆吃多了,个头比其他人大了许多了,牛铁匠哪里不知啊,又惊讶又感谢,带着儿子上山猎兽的时候总会给许青珂送来许多野味,一来一往也算平衡。   不过现在么,牛庆闻着菜的香气,却还记得自己在生气,实在憋不住了,“青哥儿,你为啥要给他们那么多钱啊,这钱是许三伯挣的,给你是天经地义,他们打哪门子秋风,可不要脸了!”   许青珂已擦了手,指节比大多女子还要纤细修长,皮肉清透,骨骼清俊柔软,十分之好看。   “女孩儿在农家本就难养,因我的缘故还被故意饿了好几日,也是我欠她的,给些钱财也无妨。”   牛庆恍然,又瘪嘴:“就怕他们拿了钱却不舍得给她吃半点好的。”   “纵使没有肉,也会让她吃饱,至少要让她胖上几斤才行。”   不然哪有下次拿钱的机会呢。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牛庆释然了,正好粥也好了。   许青珂喝着粥,他吃饭速度比较慢,细嚼慢咽的,不像个爷们,反正牛庆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小时候还敢嘲笑,现在却是不敢了。   牛庆咕噜咕噜喝了两大碗的粥,正好让上门来的铁匠看到了,翻翻白眼,训斥了几句,牛庆怕极了他,吃完就乖乖收拾碗筷帮忙洗碗。   “这小子没大没小的,成天跑你这儿蹭饭,该是好好打一顿才行。”   铁匠嘴里这么说可也知道自己快打不动自家儿子了——好家伙,都比他高半个头儿了,老了。   “阿庆很好。”许青珂话一向不多,但在村子里,铁匠以前跟许老三关系极好,铁哥们似的。   两夫妻去世后,他对许青珂多有照看,因而不觉得许青珂话少寡淡,只觉得这孩儿乖得很。   只是他已经有三年没见过这许家小子了。   “这三年你替你父母亲守孝,也在外游历,如今肯回来,自是极好的。但我一直不明白,既要守孝,为何要外出呢,你虽聪颖,但毕竟年轻,体格也不甚好,一个人在外,这三年我一直都不放心。”   许青珂坐在那里,背脊挺直,阖了眼,敛去眼底的淡色。   “父亲早年在衢州那边做些小本生意,因我九岁的时候遇上一场大旱,便是起了回乡的心思,带着我跟母亲一路颠簸,虽后落叶归根,但他心里一直向往外面的广阔世界。”   顿了下,许青珂便是闻言便是看向铁匠。   三年,这位叔辈似乎苍老了一些。   “男儿当志在四方,博闻强识。”   铁匠愣了下,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所以你父亲是我们这一辈最出色的,若不是遇上大旱,该是有更好的发展,至于你……”   三日前许青珂回家的时候,他正好上镇里办事,回来的时候也不愿打扰,今日才是第一次见。   这小子九岁的时候回来的,有些瘦跟安静,后来养了一段时日便是觉得跟村里孩儿都不一样,甚至把镇上那些女孩儿都比了下去,虽也觉得男儿家过于秀美不好,但山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太多。   只是这次再看……男孩儿怎就好看成这样呢,日后可如何是好。   “青哥儿”   这语气太慎重,许青珂听出来了。“牛叔请说。”   “你继续念书考试是对的。”   自然是对的,为何还要再这样重复呢?许青珂有些莞尔,仔细看了下牛叔的眼神便是懂了对方的隐忧。   她没说话。   等送走牛家父子,许青珂回到灶房勺了一盆水,正要将中午要煮饭的米放在水中浸泡,却忽然倒映水中的一张脸,默了下,将米倒进去,白色的米粒打散了倒影。   她的志从来都不在四方,而在那遥远的邯炀。   ————————   定远县童生考试历来是县里的一件大事儿,士农工商,中原上下多少年这等秩序明面暗面都一直未大变过,至少士一直在前沿。   要入士,若非祖辈福荫,也只能自己考入官门了。   寒门尤其如是。   许青珂就是寒门,这里十有八九的人都是寒门。   若说她是五年前童生县试第一,那么五年时间可以改变太多太多了,至少她今日出现在定远县衙的时候,如五年前第一次参加一样,无人认得她。   童生试分县试、府试跟院试,首先县试就需四名村庄里的人跟秀才保举,才有应试资格,然后一层层筛选考核,最后才选出最有才学的人成为秀才。   有些人考到白发苍苍都还是童生无法成为秀才。   “读书人若是无功名,终究只是寒窗苦读芸芸众生之一,天下人无人知,儿子,好好考。”一位儒生打扮的男子拍了拍少年模样的孩童,惹得孩童眼里紧张更甚。   也有举家老少前来打气的。   村里百姓还是镇上商贾,亦或者是乡镇上颇有名望的书香家庭,也都将今日视为头等大事,且在县衙前等候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足够附近居民品头论足选出好几位今年县里童生鳌头选手了。   比起这些成群结伴等候考试的人,许青珂一人安静立在墙角,旁侧是一株老槐树,树盖葱葱,映衬这少年郎分外俊秀尔雅。惹得不少人打听,但都无人知,也就历年都在这条街上开铺子的酒馆老板多看了两眼,似有认出,但又不肯定。   轿子被抬过前门的时候,轿子上的县令郑怀云到了,下轿,旁侧的考生跟家长多数都低头弯腰,示以尊敬。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人敲了钟,大门打开。   许青珂等人进去后才跟着尾巴进去了,过了一会,大门阖上。   县衙前没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学子,却有诸多家长不愿离去,有条件的去下馆子喝酒聊天等待,没条件的便是蹲守在墙角下。   孩子而事儿,就是他们一家的事儿。   “孔门一氏古为宗,圣人之学,学而入士,用而益民治天下,这就是咱们读书人将来要做的,终究不是商贾农家可比的。”有位今日给自家儿子打起的秀才开了口,旁边不少人都闻言附和,秀才也是功名,整个定远县到现在也就二十位在世的秀才了,还有好几个是老得要入土的。   就是县衙也都给秀才们面子的,平日里编书跟宣传讨论县内政策等文雅之事也都给秀才们参与,可曾叫商贾或者农家来了?   没有!   酒馆老板闻言也不恼,反而很以为然,因此他那十五岁的儿子今年又下场了。   没办法,去年不中,今年只能再来,难道让他跟自己一样开酒馆?   “赵先生,您的公子今年也下场了吧,其实我等都觉得公子去年就可以下场了,他的才学当得起咱们定远县第一。”   定远县地处蜀国南边,靠水,田地耕作物产不错,因此民丰还可,虽在蜀国不算挂名的富庶,但比起其他地方好得多了。   只是这几年税重,不管商贾还是农家都越发期盼家中出一个秀才,能得减税这等特权,也让后辈福荫多些。   这个县中人也不少,县城一共八百多户人家,若是整个县好几个镇跟村加起来少说也有四千户了,家家户户二十有其一有子弟要参加今年童生考试,便也有两百人。   这一关县试不知要刷下多少人。   反正不可能有赵秀才之子的,不然自家儿子不是死定了!   “诸位过奖了,我那犬子一向读书不用功,得时时鞭策着,去年还不够火候,今年嘛,年纪也有了,若是再不参加,怕误了机会。”赵秀才嘴上谦虚,心里却是满意的,只是不能单说自己儿子,不然还是得给别人留下吹捧自己儿子的印象。   “不说犬子了,我倒觉得李家大郎李申甚为不错。”   “仿若是听说才学不俗,前年小尾山踏青,听说他在一众学子里面还作出了一手《春凉咏怀诗》,甚是不错。”   “若论这次童生县试鳌头,我看应成安也是极好的。”   众说纷纭,但说来说去,最后定下公认最有可能拿下童生试县第一名、也就是案首的人是县城中最有名望的韩家三郎。   至于小三元什么的就不提了,那都是省州范围内的比拼了,区区一县过早谈及这个就太可笑了。   只是偶然中,有人问起刚刚站在槐树下的少年郎是谁。   “我也只是觉得那少年长相十分贵气,还以为是哪儿来的贵家子弟呢,却不成想好些人都不认得。”   其余人一听也想起来了,但纷纷说自己也不认得。   直到作陪喝酒聊天的酒馆老板沉吟了下,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记得……仿若是姓许,叫……青珂!” 第3章 夜宿、盗来   而此时,县衙内的会考场地安静肃穆,许青珂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的时候,旁侧一位有一位考生袖摆宽松,扫过桌角,将毛笔扫落。   许青珂随手捡起递给对方,对方瞥了她一眼,拿过了,但是扔在一旁,且跟衙役再要了一支笔。   他们这些考生的任何物件带进来都是要经过查验的,纸笔是县衙供应,若是有损坏便可再要,但一般人都不愿意出这种岔子,怕有变故,坏了气运。   也就此人不介意,竟还再要了一只。   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参加童生考试,老油条?   许青珂自己也是老油条,也不在意对方的无礼,只坐着等待,却不知旁边那人瞥过她的面容,有些许不屑。   面若殊颜又如何,读书终究看的是脑子。   许青珂不知自己这幅容貌招了人不喜,等了约莫半刻,县令郑怀云来了。   此人年方三十多许,也是去年才来此地任县令的,政绩还未看出来,但朝廷征税越来越重,若是当地经济没有提升,便是他也得承受来自民间的压力。   许青珂观察对方有些疲倦的脸色跟十分稳重又又些许褶皱的衣物就知道对方昨日一定忙碌深夜。   最近也没什么政令,能让一县之长这么劳累……   许青珂静默着,思绪转动,等试卷发下来后,手指一边磨墨,一边看题。   县试的考试内容其实一直都千篇一律,不会脱离四书五经之外。   尤其是蜀国已经多年没有改革过,但四书五经范围也十分宽广了,知识量巨大,便是孔门圣人也不敢说吃透,是以也不存在百分百备考的人。   许青珂看着上面的大题小题跟最后的长篇论述,看完,墨才磨了一半。   这一天考的侧重点是四书,着重《中庸》,《论语》辅之,往届必考的《孟子》没有半点痕迹,而孟子核心思想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许青珂眉目有些冷淡,开始从头看考卷,将要写的答案在心里默转了一遍。   别人已经开始写了一会。   墨磨好了。   跟她一样慢腾腾的人不是没有,但很少。   孔怀云坐在原位闭眼休憩了一会,起身下来走动。   他毕竟是县令,给了在场考生很大心理压力,走过谁的身边,谁都要捏一下笔,定下心神。   孔怀云也知道这个,但若是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也不是什么人才,为官者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对那些紧张的考生没什么好脸色,气压很低,惹得这些人越发紧张。   但他走过少数几个人身边的时候会看一会他们的答卷,略微满意便会颔首。   这样的人很少。   直到他走到许青珂身边的时候,看到答卷上的字体,不由一愣,便是在许青珂边上站了好久。   一位师爷咳嗽了下,孔怀云才恍然察觉到自己不能久待在考生身边,瞧着附近几个考生不是紧张得不成样子了么。   倒是当事人旁若无人。   孔怀云下意识瞥了下,看到许青珂侧脸后,目光顿了顿,拂袖往前走,再没有往这边巡查。   一场考试便是大半天,结束后,考生鱼贯而出,但哪怕考得好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往后还有两天持续的考试。   不过么,总有些人是胸有成竹的,路上相见寒暄,一路相走相谈。   旁边考生多数也认得这两位定远县的才子。   “是钟绫县的李家大郎李申跟进元县的应成安。”   “看他们这姿态,想必考的极好,诶,我备的都是《孟子》,没想到今年却……”   不少人唉声叹气,县令郑怀云出来的时候,不少考生上前行礼,有些多言凑个脸熟,郑怀云有些疲倦,但也一一颔首点了几句,偶然一瞥,看到一道青影从众多考生中走过,缓缓而行,出了大门。   许青珂一出大门就看到高大黝黑的少年郎朝她挥手。   “阿牛”许青珂顿了下,上前,牛庆主动开口:“我是来给你打气的,阿爹也说你一个人来考试,怕你有危险。”   青珂哭笑不得,看来牛铁匠是的确觉得她长成这模样挺招危险的。   “下跟我去投客栈吧。”许青珂知道这县城距离他们村有好些距离,要走大半天的路,现在已经是午后,回去恐怕要到大半夜了。   “不用不用,我姐就在县里呢,她知道你要考试,还念叨让你去她家住上三日,尽尽那什么主什么谊。”   “地主之谊。”   “嗷嗷,对对,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既然你都知道,那就走吧。”   牛庆是脑子一根筋的人,人也热情,说走就走,不容许青珂拒绝,还搬出自家跟许家的交情,浑然她拒绝就是断了两家情谊似的。   许青珂无奈,也只得跟着他。   牛庆的大姐名为牛芳,名字挺符合山里人取名习惯的,女子芳华,男子喜庆。   牛芳外表不似牛庆那样方正黝黑,但也显得健康爽利,见到许青珂后十分热情,若不是她跟许青珂年纪差着十岁,且孩儿也都十岁了,恐怕她的丈夫赵刚也会吃味儿。   赵刚也是个朴实的人,早前听说了妻子娘家村那边有个读书极好的邻里小辈儿,便答应了让人在院子里住上三日,可真看见人,才觉得妻子平日里多有夸赞还是过谦了的。   读书人都这样好看知礼?   “来就来了,怎还买这么多吃的。”牛芳一看许青珂手里提的一篮瓜果跟零碎吃食,皆是孩童老人喜欢的,便是大为欢喜,连原本不大喜欢她娘家人上门的婆婆都露出了笑颜。   虽然未必精贵,但是一份心意,也是礼数到了,不是来白打秋风的,且看这些孩子这么开心就让老人家摆不出冷脸。   “芳姐在我儿时待我极好,如阿庆一般,这么多年没见,也无厚礼,只是买些吃食而已。”   许青珂说着摸了下那颇有牛庆儿时一般壮实的小侄子。   赵家人看许青珂长得好,又懂礼数,也没有用读书人的清高瞧不起他们家是杀猪的,便也淡去了一些成见,吃饭的时候多有攀谈。   赵刚是杀猪的,有些粗犷,但在集市时于人攀谈打诨,口才也是不错,为了不让自家让妻子娘家那边的人丢脸,便是挑了几个事儿谈趣儿,有些粗俗,有些倒是跟县里大事挂钩。   许青珂一般在听,偶尔接上几句,没让气氛冷场,也给赵刚面子,让他有话头继续聊。   因此这一顿饭气氛不错。   但牛庆神经再粗也知道许青珂是在给他姐姐面子,平常她吃饭是不喜欢说话的。   一顿饭吃完,许青珂到了赵家腾出来的一个小房间,这房间一张床。   许青珂目光顿了一下,牛庆抱着被子过来。   “青哥儿,就委屈你你这三天睡这儿,房间都整理过了,没什么鼠蚁,就是有点小。”   “谢谢芳姐。”许青珂想着若是真得给牛庆同床……便也只能忍一忍吧,迟早有这样不得已的时候。   她没有微微一蹙,但很快平缓,牛家姐弟都没发现,倒是牛庆喜滋滋的,就想爬床上去,却被牛芳拍了下屁股。   “干啥呢你!让你住这儿了?”   牛庆登时跳下,一脸委屈,“那我睡哪儿啊!”   “你睡觉习惯那么差,横踢被子竖踢枕头的,隔壁家二狗子跟你睡过一次隔日他爹就说你小子把他打出重伤,青哥儿这般纤弱的人禁得起你一脚?”   许青珂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对一个男子而言也不是什么好话,只得苦笑。   牛庆被撵出去了,说是给赵刚一起睡,而牛芳么则是跟孩子一起,好在这赵家有点家底,一小院子大大小小四个房间,也算刚刚好。   已经入夜,许青珂洗漱好,拿出纸笔练字。   另一头,赵刚却拉着牛芳讲悄悄话。   “媳妇媳妇,你说这青哥儿吧学问极好,我看她今日怎就带那么小一包裹,书都没几本,好像就一些纸笔。”   看其他考生来县城考试,基本上是大大小小一筐一箱的,仿若要把前些年看的书都背过来似的,   “怎的,你想说我家青哥儿学问不好?”   “别介,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奥,我的意思是说她肯定学问极好,连书都不用带来温习,必然说这样的!”   还算机灵,牛芳这才放下扭着他耳朵的手,两夫妻说了一会儿话才各入房间睡觉。   夜深,许青珂也不愿费别人家的油灯钱,更不愿意伤眼,便是熄灯睡下。   夜明星稀,院子里有略微窸窸窣窣的声音,许青珂睁开眼,侧目看向窗子外。   白的月光黑的夜,却能将那个缓缓靠近的黑影看出轮廓来。   高高瘦瘦的,踮着脚尖如盗贼一般悄无声息刮开门栓,推开门,待向床走去的时候,忽听到身后门咯吱一声……   他猛然转头。   哗啦!下盘被扫,人倒地,接着眼前砰的一下。   倒下了。   _______   赵家的灯又亮起了,好在周遭的其他人居所离这里有些距离,赵家人还算有点脑子,晓得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前不能太过声张,直到赵家三口子看到倒在地上的人。   “贼?!”   “有贼进来了!”   老的小的都十分惊疑,尤其是赵刚,惊疑之后便是大怒,他今天才招待客人,晚上就来了贼,这不是跟他赵刚过不去嘛!   “青哥儿受惊了,真是对不住,这该死的贼!”赵刚怒而踢了下地上侧卧着的盗贼,这贼一翻过身,那脸在油灯照耀下有些分明,瘦的不行,颧骨都出来了,皮肤拉簧拉簧的,但年纪很轻。   赵家三人都惊疑得眼珠子要凸出来了,脸色变得厉害。   许青珂坐在椅子上,睨到赵刚三人,尤其是老婆子跟赵刚的脸色。   “是赵哥弟弟吧。”许青珂轻飘飘问赵刚,却让赵刚三人更是惊愕,前者反射性看向许青珂。 第4章 赵钦   “是……青哥儿你怎么知道,不过怎么会……我弟弟……”   赵刚脸色又羞又燥,还有防备,防备什么呢,因为这个平素有些老实的汉子第一念头是自家弟弟这么晚了来这里……   老婆子刚刚看到人的时候已经站不住脚了,被牛芳扶着才喘过一口气来,却说:“这死小子在外面晃荡好几天了也不归家,没成想大晚上的却知道回来了,把青哥儿吓到了吧。”   赵刚也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就想应和自己老娘的话,却看牛庆迷迷糊糊光着膀子进来,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人就醒了。   “这谁?招贼啊?该死,这贼还带刀子呢!青哥儿,你有没有伤到!”   他又愤怒又着急,却不知自己姐夫跟公家婆脸色变得十分难堪,也有难以置信。   他们的确看到了地上的青年手里有一把小刀。   牛芳都看见了,现在表情还有些发青,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小叔子,这携刀入室怎么也得送官查办,可问题是——他就是自己的小叔子啊。   “阿庆,去拿一盆水来。”   许青珂目光扫过赵家人的脸,浅淡吩咐,牛庆虽然不懂,但还是乖乖去打了一盆水,回来的时候,许青珂已经披上了外套。   她观察牛芳三人各自的神情,已然知道大概,再看地上那贼子,鼻端闻到浅浅的酒味,便是眉梢微微一扬。   “水打来了,要怎么办?”牛庆此刻也回过味来了,琢磨着地上那小子长得好像姐夫他弟,叫什么赵钦的。   许青珂双手拢着衣带,眉目清冷:“泼!”   这一个字冷得彻底,让老婆子跟牛芳都不自觉颤了眉心。   牛庆愣是没看自家姐姐跟姐夫的脸色,直接一盆子冷水泼到赵钦身上。   赵钦打了一个哆嗦,惊醒了。   醒来就想骂人,但看到自家老娘跟亲哥那表情跟眼神,登时缩了缩头,目光闪烁,最后竟腆着脸说:“爹,大哥,你们怎么来了……对了,我今晚才想回来睡觉呢,没成想已经有人住着了。”   说罢怒瞪许青珂:“你这家伙竟还打我!有你这么嚣张的客人?”   这家伙竟然还反咬青哥儿!牛庆其实心底里还是顾忌自家姐姐跟赵家关系的,因此一直压着火气,一看赵钦这般就怒了,撸着袖子就要大人,却被许青珂拦住。   “回家需要带刀?”   “我……路上怕有危险,防身!”   “既知门上拴,会不知屋内有人居住?何以用刀刮开。”   “我……我困极了,一时没想到而已,你这人还想赖我什么!这是我家!”   老婆子之前沉默良久,现在才蠕着嘴唇,说:“青哥儿,我这小儿子素来不懂事,但……但人是好的,晚上实在吓到你了,对不住,你个狗崽子,还不给青哥儿道歉!”   她摆出怒容,其实眼底都有青色,赵钦看她如此,瑟缩了下脖子,但还是不情不愿的。   “那什么,姓许的,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睡觉,但你也打了我,咱们平了——再说这本就是我房间,你……”   他拐着弯儿还想说许青珂是客人白住他家,不说赵刚脸红,就是牛芳也有了火气,正要骂人。   “你欠了人多少钱?”许青珂轻飘飘一句,让赵钦脸色大变,就是赵家人也懵了。   欠钱?什么欠钱?   “小指都让人剁了,伤口血色还挺新鲜,是这两天的事儿吧,怕是欠了人不少钱,走投无路了才想着铤而走险?”   赵钦脸色煞白,想反驳什么,却被自家大哥抓起手,两个女的一看那断了的小指都差点昏过去。   她们也不是不更事的,怎会不知道这是那些赌场人的规矩,赌钱输了没钱还,便是先剁了小指,若是过了时日再还不了,就一根根手指顺着剁,最后是命!   赵刚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弟弟,“畜生,那东西你也敢碰!想死了不成!说,你到底欠了多少!”   赵钦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低着头有些悻悻,“一百”   一百文?不可能是一百文,这厮从小好吃懒做,从他老娘那儿哄去的钱就远不止一百文,能让他狗急跳墙盯上青哥儿的……   “一百两?”赵刚的声音有些虚,期望着自己弟弟别点头。   的确没点头,可他没回答。   那就是了!   一百两啊!他们家哪里能拿出一百两,就是二十两也得倾覆家底。   赵婆眼前一片昏黑,身体软了下来,有气无力喃喃:“哎呦,我的苍天呢,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这个不孝子!”   她倒是想嚎,却被赵刚捂住嘴,“阿娘阿娘,不能喊,这一喊,邻里就知道了。”   邻里一知道,这事儿就大了!   牛芳却是愤愤,事儿大了才好!将这坏家伙关进去,让他知道个好歹。   “邻里知道不知道不要紧,重要是你知不知道入室偷窃是什么样的刑罚。”   许青珂俯视着赵钦。   后者仿佛不惧,冷笑:“盗窃未遂被捕,乃以杖邢十下为惩戒,我熬得住,何况这本来就是我家,我不认,你又能拿我如何!”   “带刀跟未带刀是两个概念,本朝规定带刀入室盗窃者隐有伤人念,若是未遂,当以重刑,罚杖邢三十,且施以剐型,便是割去你的耳朵,并在脸上刺贼一字,日后你这一生都将背负这个名声,别想再有什么正经营生,也必娶不到妻子,遑论生生儿育女了。”   许青珂这番话把赵家人吓得够呛,连牛庆都瞠目了,寻常百姓只怕官,知道律法厉害,寻常不敢犯法,却不知道具体刑法是什么样的,平日里也只知道砍头啊杖邢什么的,真轮到自己亲人了,那心中惊惶可想而知。   “我……我没想杀人!我就是想偷点钱!”赵钦也才二十出头,游手好闲惯了,其实也怂,被许青珂这番话一说,登时怕了,忙解释。   “你杀不杀人由不得你说,你知不知道如今这时候是县内童生县试,整个县的读书人都云集此处。县令都不敢怠慢,唯恐主持不当惹了上峰责怪,我又是考生,你家这里距离县衙那般近,当夜闹出贼盗带刀入室盗窃,读书人素来能说会道且爱惜性命,必定施压给衙门,你这般行事,那位县令会怎么做?必然重重责罚,必然比我刚刚说的刑法只重不轻!”   赵钦脸色发白,“可你不能啊,你不能去报官的,我……”   “为什么不能,我说过了,读书人一向爱惜性命,你的刀吓到我了。”   赵钦忙把手里的刀刃扔了。   “那你也得看在我嫂子……”他看向牛芳,目光闪烁,牛芳怎么会不懂。   这狗东西是觉得青哥儿会碍着她的关系忍气吞声呢!难怪晚上胆子这么大!   但若是他被抓了被刺贼字,他们赵家人也抬不起头来。   牛芳觉得自己手指头儿都在痛,但还是狠狠心……手臂却是被赵婆按住了,后者含着眼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今天不该跟这小子提及青哥儿来我们家住宿,必然还说了你家境还行,这小子才起了心思,是我当娘的不对,还请青哥儿原谅他这一回,芳儿,芳儿,也算娘求你……”   平日里素来对牛芳没什么好脸色的赵婆说着就要给牛芳跪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牛芳忙扶住她,也不忍了。   赵刚更是红着眼眶,深知自家做的不地道,可毕竟是亲弟弟……   眼看着自己姐姐左右为难,赵家两人也的确可怜,可牛庆也暗恨若是许青珂没有警觉,或是敌不过这赵钦,丢钱事小,伤人杀人才是追悔莫及,难道就白白绕过他?   “青哥儿,哥儿,你就看在我嫂子的面子上饶了我这一回,我真的是没法子了才这样,喝了酒糊涂了,你别去报官,我错,我错了还不行吗!”赵钦看许青珂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终于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求饶,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平日里多厉害刁钻的人啊,吓成这样。   “芳姐的确从小待我好,你也知道我该因此对你宽容几分,那你更应听我几句话。”   许青珂慢腾腾说着,赵钦猛点头,“你说你说,我一定听。”   “你欠了一百两,这不是小数目,哪怕我今日饶了你,你拿不到钱,那边的人一样会剁你手指拿你性命,这年头因赌这样死掉的人太多了,你应该比我见得多。”   赵钦恍然才发觉自己是真的没有活路了,因而也痴呆了。   赵婆要晕厥了,却又听到许青珂说:“但也并非没有活路。”   什么活路!   赵家人又活了过来。   “这一届县令郑怀云年过三十多,调到此处任职并无多大政绩,但尚还算对当地百姓有负责之心,因而县内还算安生,也一向禁公然赌博,尤其是此时当逢书生县考,若是让这位县令知道有一些害群之马乘着衙门注意力都在县考的时候纠集一群人赌博,他必然会恼怒……” 第5章 冲突   “你……你是想让我去告密?不能的,我本身就参加了赌博,而且……”   许青珂看着赵钦,神色比之前缓和了一些,语气也较为平和:“你可知有句话叫戴罪立功,若是你将参与赌博的人名字告之再加上地点,配合衙门将那些人抓了,县令大人会从宽的。”   她的嗓子本就潺潺若流水清透,若是放缓了语调,便如同高山流水知音曲,让人不自觉卸下心防。   “可……可万一那些人恨我,要报复我呢?”赵钦骨子里是怕的。   “连赌场都办不起,只能偷偷摸摸的人能有多大势力?我问你,他们有多少人放风,有多少厉害的打手?只剁你手指,而不敢绑架你来勒索你的家人,说明胆气并不大,也怕惹上衙门官司,所以才放你出来……”   这么一说,赵钦也回过味儿来了,对啊,他寻常跟那些人打交道,怎不知道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就是镇上一些地痞,个个拖家带口的,绝不是什么流亡之徒。   只是他欠了钱,被那些人打怕了,今日又被人狠心剁了小指,更是怕到了极点,因为畏首畏尾。   “那他们如果被抓了,会如何?只是被杖罚几日的话,出来会不会找我麻烦,或者找我家里人麻烦……”   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担心家里人。   赵刚母子也算有点欣慰了。   许青珂淡瞥了他一眼,道:“赌博的刑不重,罚钱而已,至多四五下杖邢。别说他们不知是你露底,就是知道也只是怨恨不跟你来往,这种赌徒断了交往也没什么可惜的。你需要忌惮的是那几个开庄的人,他们会怨上你,但开赌的人刑重,尤其他们既能剁你的手指,必然也剁过别人的,除非有关系塞钱,否则基本上要被关上三四年或者流放出去。”   缓了下,许青珂眼底有浅浅的淡漠流光,“这是高祖定下的规矩,当今君上还未更改,所以你不必忧虑那些人还会来找你麻烦。”   “可若是三四年……”   “若是你三四年后还无所成,如今日这般窝囊无用,死了也是白死。”   许青珂人长得那样好,哪怕话再狠辣也有几分温柔,何况她语调那样平和,只是这样越发入耳入骨。   赵钦被这话刺得脸色青白交加,但赵刚跟赵婆的脸上却是恢复了血色跟神采。   “对,若是三四年后你还无所成,你就是该死!”赵婆先打了赵钦一巴掌,却还是躬身要跪许青珂。   她虽然是乡野村妇出身,但也知道自己小儿子惹出了大事,今夜可以被逼带刀入室抢劫,日后就能带刀杀人!青哥儿这一法子固然有些凶险,但也是最为稳妥的,条理分明,俨然断了赵钦日后自寻死路,但就算是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让他们家惹上一些人罢了,大不了他们举家搬往别处,好过这小子妄自送了性命害了家人。   赵婆平日里也不算是多明理的一个人,但涉及自己小儿子的生死跟一家人的未来,她还是有了几分理智的,因为许青珂之前就已经明说了——她是因为在意芳姐才管这闲事的,否则直接把她儿子送官也没有任何什么为难的,她跟他们家不熟。   既然在意,利益就相关了,也没必要害他儿子。   一想通这个,赵婆跟赵刚自知是不聪明的,也只能仰仗许青珂,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恨不得现在就让赵钦去找郑县令。   “太晚了,明日再说。”许青珂都这样说了,赵家人也只能按捺下了,不过赵钦被赵刚扔进了他跟牛庆睡的屋子里,不给床被,就让他在地上角落窝一宿,给他醒醒脑。   牛芳在赵家人走后,才跟许青珂道谢的,但也不敢说多,毕竟许青珂明日还有考试,一想到这里,赵家人心里如何不尴尬,对于读书人而言还有比明日的县考更重要的?   若是青珂儿休息不好,明日考试受了影响,这等仇怨不亚于杀父夺妻。   于是赵家人跑得快,牛芳很快也走了。   许青珂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灯火有些昏暗,她按了下自己的胸膛,宽敞的衣襟内柔软些微起伏,但那样柔软。   她略皱眉,她已十七了,纵然身体因为隐疾发育得晚,但女子的特征终究还是一日比一日明显,她庆幸当朝男子衣着素来以洒脱宽松为主,尤其是读书人,以袖飘飞,衣流波为美,并不走紧身那一套——约莫是因为读书人大多久坐,身材都不是很壮实,穿紧身衣当然难看,读书人好面子,自然不会自曝其短。   这是给许青珂的便利,但她谨慎,在外一贯束胸,昨日县考检身也是如此,那检测的人不会摸身体,只是会抖她衣襟查看袖内兜内等等,且要脱掉外袍。   这是考检一贯套路,不怕人身体有什么异样,就怕带进去的东西有问题,查的不是人,是东西。   许青珂束了胸,一向纤瘦的身材穿上宽大潇洒的青衫衣袍便是清俊雅致,寻常人顾着礼仪也不会多摸她身体,更不会怀疑她是女子,于是这一关也就过了。   但不说那赵钦忽然闯入,后来人也都来了,若不是只有一盏灯火,已将束胸除去的许青珂没有时间跟机会穿上束胸,难保会被牛芳瞧见,纵然牛芳生性大大咧咧,但万一呢?   所以她后来又披上了外袍,只当怕染了风寒,没人起疑——可她到底还是有了涩意。   等人都走了,许青珂才轻轻舒展一口气,将被褥内放着的束胸绸带捏在手中,脱下衣袍换上。   既然醒了,现在快凌晨了,再睡只会睡过头,还不如醒着。   ————————   次日大清早,许多考生已经早早起身,云集在县衙前面,沐浴着晨露。   有些人还不忘拿着手里的书看,还有些人嘴里咀嚼着馒头,一边看书,旁边有家人或者小厮伺候。   最热闹的便是不远处的饭馆跟包子铺,生意兴隆,这一景观倒也奇特。   许青珂是慢腾腾来的,踩着时间点,但距离开考还有一小会儿,也不算晚,只是来得巧了。   ——本镇素有名声的赵秀才之子赵怀跟李家大郎李申对上了。   上头有老爹名声盯着,身为秀才之子,赵怀自小也是被寄予厚望的,苦读几年厚积薄发,自然不愿屈居人心。但在旁人嘴里的排名里面,他不如那韩坤也就算了,竟连着李申也在他上面?   心里不屈,只是考试重要,赵怀也就按下了心思,却没想到李申这人素来恃才傲物,对谁都不逊,也就将韩坤勉强视为自己对手,是以,大早上在县衙门口遇上后便是冷嘲热讽,把赵怀给激怒了,当面言语冲突了起来。   因为没有动手,只有文绉绉的口角,那些守门的衙差也不好出面,且还能看一看读书人的“吵架”,倒也挺有意思的。   许青珂看了一眼,发现傲慢的李申竟然是昨日丢笔的那位。   的确傲慢,她心里暗附。   而此时赵怀已经提高了些许音量:“李兄,你这等言行,莫不是觉得案首非你莫属了?我赵怀只能是你榜下败将?”   李申瞧着赵怀的眼神也分外不屑,“赵兄,我素来是仰慕伯父文学的,只是也听闻赵兄在家苦读七年,一直未下场,旁人都说你谨慎内敛,我却觉得盖因学问不够罢了。真正学识足够的读书人怎能惧怕考试,还是说赵兄只是觉得自己不足以拿下案首,便是一再掩藏,这一届是胜卷在握了?”   这人虽傲,嘴巴也是忒厉害了,一面说赵怀胆子小,一面又说赵怀想考案首,却还怪旁人野心勃勃,反正总归没赵怀好名声。   赵怀斗嘴显然不如李申,便是大怒……   就在此时,他恰好看到不远处的许青珂,不由目光一闪,忽然朗朗开口:“我的确不敢下场,但前一届下场的你败给了上一届案首韩枫,且败得极惨,一时心思郁结患病,连后面的春闱府试都没能参加,如此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呢。”   李申心中引以为耻辱的不外乎这件事了,被赵怀当着众人的面提及,自然恼怒,尤其是他也看到了许青珂——去年那韩枫……面相也似小白脸,就如这小子。   李申冷哼,“多说无益,看此次考试便可知分晓。”   他嘴上这么说,却是将赵怀恨上了,当然还有许青珂。   许青珂原本就对两人的争吵不感兴趣,本要去原来的槐树下等一会,却听到那李申阴阳怪气得来了一句:“前面那位兄台看起来似乎才学惊人,不知名讳是何?让我李申也瞻仰瞻仰。”   许青珂怎不知道对方说的是自己,她没装傻,顿足,转头看了一眼李申。   “我不认识你,你怎知我才学惊人?看过我卷子不成?”   她淡凉一句,却愣是把李申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怀等人也怔在那里。   这话忒毒了,一击致命啊!   谁能看谁的卷子啊,偷看?还是……   反正傲慢的李申愣是被堵得脸色铁青:“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偷看你卷子!我李申还需要看你卷子?你是什么水平!”   许青珂已经转身了,但飘下一句话。   “那很遗憾,原来是我才学不好,才没能被你看上。”   她那淡漠敷衍的语气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偏偏又怼了李申一下,除非怒而骂人,否则针对许青珂的两句话终归是难以对接。   只得硬生生吞下这苦果。   而且定远县最大的热门韩坤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瞥了门前的考生一眼,似乎对他们的冲突视若无睹,只是目光在许青珂身上逗留了下,有些冷漠。   “县令大人到。”   郑怀云到的时候察觉到了这些考生之间的异样气氛,但也只是步子一顿便是顾自进了县衙。   读书读书,也未必只有读书。   习惯了便好。 第6章 无头尸   昨日第一场是墨义,第二场考的便是帖经了,这是比较针对文采的,关于诗歌方面的文学等等。   这是固然对文学传承考究有很大侧重,但所谓科举是以挑选官员为主的,既是官员,注重的应该是治国谋略跟能力,文采如何其实并不重要,但显然蜀国的统治者并不在意。   其实蜀国前几代的科举习惯时有变动,多针对国策民情来挑选合适的官员,但往后已经延续了多年,再未更改过。   许青珂思绪翻转到这里便是扼住了,抬头看向郑怀云,他在主持发卷,表情严肃,但脸上疲倦比昨日越重,显然有极大的压力让他无法轻松。   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位县令如此头疼呢?   为官者,无非两件事。   许青珂将目光从郑怀云身上收回,开始答卷。   县衙之外,牛芳跟牛庆两姐弟有些坐立不安。   “庆儿,你说青哥儿会不会受影响啊,毕竟大晚上被那赵钦惊扰,后面我看她屋子里油灯一直在,恐怕一直没睡呐。”牛芳素来说一不二,但此刻也有些惴惴跟自责。   牛庆当然生气赵钦惹来的一茬子事儿,但他毕竟是大男人,没那么多情绪,就说:“反正现在都这样了,青哥儿若是没考好,我给他当牛做马,姐你也别担心了,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他这话虽然还有点孩子气的江湖义气,但多少也能震住场子了,让牛芳刮目相看,也擦擦眼泪开始安心等着。   不过两人等着等着,却也听到一些人在谈论。   言辞之中隐约提及青哥儿的名字。   “诶,早上那位就是许青珂吧。”   “是及,昨日酒馆老板不是还提起了么,但他没说那许青珂是什么人,约莫是他自己也忘记了,倒是让我等知道那许青珂也是上一届的考生,也不知名次如何。”   “嘿,还能如何,若是考上了,怎么会再考呢,像李申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牛家两姐弟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五年的确太长了,有多少人能记得当年十二岁的青哥儿引起的热潮,那热潮让他们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一下子名扬整个定远县,但现在呢?   两人心情固然复杂,但也不愿多说什么,毕竟青哥儿这一次入考,考得好自然名声扬起,若是考不好,恐怕遭受的屈辱会远胜于所有人,这点两人还是拎得清的。   而另一头,赵刚跟赵婆也在等着许青珂回来,至于赵钦,他被关在屋子里倒也安静。   呵,能不安静?捅了这么大篓子,一出门被那些人逮着就是一顿好打,还不如在屋子里安全。   考试时间到的时候,许青珂才交卷,然后慢腾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去。   出门的时候,刚好见到郑怀云在前面,似有衙役上前急报,郑怀云的脸色很难看,跟一干衙役师爷快速入了县衙内堂。   许青珂站在那里,瞧着那衙役之中有一位穿着黑衫佩戴白手套的男子。   是仵作。   她阖了眸,若有所思。   牛家姐弟见到许青珂出来忙迎上去,只是还未上前就见许青珂被一个瘦高的考生拦住了,那考生明显衣袍上乘,是农家子没得比的。   “之前你能逞口舌之利,我一时不查让你占了便宜,等明日最后一场考完,你我且看看日后谁的才学更高,输的人要对对方俯首道歉。”   李申傲慢,自尊心也极强,否则也不会因为输给韩枫而郁结难平以至于错过后面的考试了。   不过也太自信,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战书。   牛庆本来就郁闷许青珂被人非议,见状不由恼怒,正要开口骂对方。   “好”许青珂应得干脆,朝牛庆两人示意,一起走了。   李申满腔傲意跟恶念都在此刻梗在喉中,第一场跟第二场考得不错所带来的自信仿佛也发酵成了难堪。   他恨不得第三场已经考完,结果已经出来,好叫这个姓许的知道厉害!   旁人都是咋舌,定远县谁不知道李申傲慢,可再傲慢也比不上别人的漫不经心啊。   “此人是谁?”赵秀才照旧来接自己独子,自然也看到了前面的事情,李申跟自家儿子不和是早有苗头的,他也是这个年纪过来了,就是现在也在考场上跟他同届的秀才争锋相对,这没什么。   问题是这个不知其名的少年。   “好像是叫许青珂。”有人这么回答,他愣了下,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昨天听过?   “许青珂?”赵秀才重复了一句,忽然看向酒馆老板,这老板此刻还盯着许青珂离去的背影呢。   不等他问,这老板猛然一拍大腿。   “我说我怎么老记着这个名字呢!”   这拍大腿的声音可不小,讨论的众人一惊,就是刚要走的李申跟走过来的赵怀都下意识看向他。   酒馆老板其实自己也纳闷为何昨天一看到那少年的脸脑子里就冒出这个个人名,可真要问对方是什么来头,他自己又说不上来,这等矛盾可让昨天那些人取笑了好久。   “许青珂,许青珂! 五年前的县试案首!当时才十二岁呐!不过可惜啊……她好像是家里父母生病,直接缺席了府试,没想到五年后才来考……”   这一想起来,这酒馆老板对许青珂的记忆就如同崩坝的流水,一股脑全出来了。   把众人给惊得不行。   五年前的案首?!   ——————————   彼时,许青珂在路上却把牛芳打发走了,就说自己饿了,牛芳自然说要去买菜做饭,于是许青珂带着牛庆拐了个弯儿。   “丫,青哥儿,这里是……”   “县衙后门,莫要说话,等着。”许青珂拉着牛庆站在县衙后门的巷子拐角,此地本就没什么人经过,两人躲在这里也无人可知。   也没过一会儿,一辆马车来了,停在县衙后门。   再没过一会儿,后门打开,郑怀云上了马车,衙役们跟着离开了。   不知为何,官家出现本该是极为磊落的,此刻却显得有几分偷偷摸摸掩人耳目。   ——那些衙役的衣服都换掉了。   牛庆都觉得古怪,许青珂却看出了一些门道。   “最近县内有传人命案子吗?”   “诶?没有啊!就是偷盗的都很少,今天那赵阿婆还特地出门问了呢。”   赵婆如今杯弓蛇影,对这类事情尤其敏感。   许青珂颔首,看了下马车离开的方向,“走吧。”   赵钦在家等了许久,见许青珂回来了便着急对策。   “青哥儿,那老赖给我们这些人的期限只是三日,三日内我交不齐一百两,他肯定会来找我……”   “那你就别让他找,出去吧。”   啊?赵钦错愕。   “本就不能一直窝在家里,现在的你应该茫然无措得出去找路子借钱,最后苦无对策才不得不偷偷去找了郑县令,告诉他你已走投无路,且愧疚于连累家里老母亲跟哥哥一家人,想要洗心革面……别的话不必说多,露出你的恐惧跟你的懊悔,别提钱,只说不愿拖累你的家人。“   许青珂转头看着他,眉眼在室外阳光清透窗子后的游离中模糊。   “装可怜,你应该最为得心应手,把郑县令当成你那可怜的老母亲对待……不过首先你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位郑县令,然后……”   许青珂慢腾腾说完,不等赵钦消化,就管自己拿起毛笔,突兀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你们这些人,还有其他人跟你一起欠了一大笔赌债?”   “往日肯定有很多的,不过这次就我跟黑子那家伙,肯定是他们故意设计害我们两个的,不然怎么会一直输……”   “你可以出去了。”   不等赵钦愤愤怒骂,许青珂直接打断他。   赵钦隐约明白许青珂只会给他出主意,但并不打算真正掺合到他的烂事里,毕竟自己理亏,便是神色悻悻,但也有了章法,没多久就离开了赵家。   不学无术也是有好处的,对这定远县的弯弯道道街头巷尾的赵钦可比许青珂清楚多了,凭着许青珂给的线索走街串巷打听马车,没多久就捕捉到了郑怀云的踪迹。   ————————   天朗气清的午后,郑怀云正站在县城东郊松木林子里。   他身后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席棚子,地上也搭着草席,上面盖着白布。   身后的仵作正给他汇报尸体情况。   “这两日气温并不炎热,尸体放置此地跟放置在屋内并无太大差异,但终究这样不是个法子。”   郑怀云神情严肃,却也有无奈,“如今正是县试,若是县里传出这样骇人听闻的命案,影响了考试,谁担待得起?命案是要破,却必须偷偷地破,或者等考试结束再破。”   仵作也深知官场凶险,县令大人怕是深为忌惮,否则也不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毕竟他们隔壁钟陵县的县令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也只能如此了,也是在下无能,实在找不出任何能证明此人身份的痕迹……”   “这也不能怪你,凶手挺狡猾的,不仅将人的衣服剥去,还……”   郑怀云顿了下,不愿再说,环顾周遭环境,越发觉得有几分阴森,仿佛那位残酷的凶手还藏在周遭偶尔一人高的灌木之后窥视他们。   他打了一个哆嗦,拢在后背的双手紧了紧,正要离开,却又想起了自己前些年见过的那位钟陵县县令的下场……   官场吃人。   他收了步子,转身对仵作说:“本官再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仵作有些惊讶,这郑县令来到他们县任职也有一两年了,无功无过,一向比较谨慎,但对死尸比较忌讳,何况是这样的尸体,昨日就没见他多看几眼就避开了,怎的今日……   “好得,大人随我来。”仵作从善如流,领着郑怀云进了棚子,拉开白布,棚子外面三四米远周遭有几个衙役看守,但这些衙役本就对看守死尸有些抗拒,心猿意马的,愣是没发现不远处藏在灌木后面冒出半个脑袋的赵钦。   要说赵钦这眼神跟运气也是绝了,偷偷摸摸寻到了这地方,也找了个地儿藏着,却不成想角度找的这么好——听不见人家说的话,却能刚好看见那白布拉起来后下面的东西……   血糊糊带黑的,上面还有白乎乎的骨头连着肉,还有管子……   这是断了人头的脖颈。   “啊!死人!”惊恐的惨叫声起,所有人都吃了一大惊,饶是仵作也被惊得手一抖,把白布都给落下了。 第7章 赌徒与县令   ——————————   赵钦惨叫吓到了人,但很快就轮到他战战兢兢被衙役压跪在地上望着脸色阴沉的郑怀云惊吓了。   因为郑怀云一照面就劈出了一句:“你就是凶手!”   赵钦吓坏了,登时冷汗直流,“冤枉,冤枉是大人,我不是凶手,我不是。”   “你不是,怎会恰好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你!”郑怀云这话让旁边的仵作跟师爷对视一眼,县爷这话没根没据的,难道是想抓个人滥竽充数顶了这案子糊弄过去?虽然可行,但世人都知一环套一环,今日补了一个杀人案,名字就会被此人的家人告冤出一个冤案,但凡有点理智都不可能啊……   “我我我……我真不是,我是跟过来的,就是想找县爷投案报案。”   投案又报案?这说法有点意思了。   郑怀云挑眉,但脸上没什么笑意:“从实招来。”   赵钦便是跪直了身体,先叩首,然后才说道:“小人名叫赵钦,本是镇上杀猪户赵刚之弟,一直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前些年更是染上了赌瘾,常日里诓骗家人,得了些钱财就全拿去赌博……”   说到这里,郑怀云跟仵作几人就对赵钦没多少耐心了。   为官者也是有好恶的,赌鬼什么的自然在他们厌恶范围内,这群害群之马!   不过还好赵钦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直到两日前我赌输了,欠了一百两,被那老赖砍断了手指……”   郑怀云也看到了那断指,皱眉,暗道这些刁民太过狠毒。   “一百两,如此巨资,你如何拿出?莫不是要找本官替你还?”郑怀云本来就烦恼缠身,因此没什么好奇,这话挺重的。   赵钦露出惧色,连连求饶:“小的不敢,欠了这一百两后,苦于无法,只得回家。本想从哥哥那儿取些钱财,然而家里老母亲得知此事万分痛心,险些急火攻心……”   赵钦的确想到了自己母亲昨晚的痛苦模样,心里也是真的愧疚万分,脸上痛色自然真实,便是叩首,“大人,小的自知不是个东西,也是罪有应得,只是觉得这赌博实在害人,若是长久以后,必然为祸一方,便想跟大人坦白,让大人带兵端了这一狼窝,免得县内其他人跟我一样……”   郑怀云是真的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赌徒欠钱了来找他投案的,“赵钦,你今日找本官,本官的确惊讶,但你莫不是以为如此可以将功补过,让本官端了那些人的赌盘,让你不用还那一百两,从此安然无恙。”   顿了下,郑怀云眯起眼,“你是在利用本官?”   赵钦瑟缩了身体,额头满是冷汗,哪一个百姓不怕官,不过他想起许青珂的嘱咐,还是咬咬牙,磕头。   “大人,小的不敢,不管大人这次能不能端了那些人的窝,小的都甘愿领罚,家中老母亲也说了,哪怕大人不罚,她也要让大哥再用荆条抽我,以示惩戒。”   闻言,郑怀云神色缓和了一下,暗道这厮家中老母亲倒是不错,可惜摊上了这么个儿子。   不过既有悔改之心……   “再抽你?莫不是已经抽了?”郑怀云随口一句,那仵作也是闲得无聊,早前就观察到赵钦脸色太过苍白,额头满是冷汗,怎会怕成这样。   狐疑之下上前一看赵钦后背,好家伙,衣服都渗出血来了。   脱了衣服看到血痕累累,郑怀云终于动容,摆正了肃容,说:“赌博的确是一大害,若是我县城青年都如你这般堕落,定远县岂不是毁了!”   赵钦知道有戏,心里钦佩许青珂,脸上却不敢显露,只说:“那老赖等人将赌博之地聚在西郊老林子里,已开赌两日了,参加的人很多,因为老赖若这两日是童生县试,衙门绝对不会留意到他们这边在赌博,县令大人绝对想不到这点,必然安全无虞……”   这话还没说完,郑怀云便是大怒,“这劳什子老赖简直大胆!”   这边人命案子还没破,他得遮遮掩掩,难道还要被一个市井无赖给看轻了?   “竟挑着童生县试,这是无视朝廷教化,也是无视本官!”郑怀云原来也没太大心思,此刻却想到了人命案子没破,若是还让这些赌徒恣意,自己这县令可太窝囊了,若是传出去,更是不堪!   必须要把这些人给端了!而且还可以……   郑怀云目光闪烁了一下,便是甩袖:“赵钦,你老实招来老赖等人情况,还有他们赌博具体之地……”   ————————   赵钦是傍晚时分才回家的,看他神色,赵刚就放下了心,但也不问,只看他先去了许青珂那儿。   一进门,赵钦就看到许青珂在写字。   也是奇了,这些考生那一个不是抓紧时间读书温习,准备明日最后一场考试,怎的这青哥儿从不看书,只一味练字,莫不是这县考还单独考书法?   赵钦不敢多问,只乖乖站在一旁,等许青珂写满一帖放下毛笔看向他。   “青哥儿,县令大人果然允了,而且点了许多官差,准备明日抓人呢!”赵钦主动开口,十分兴奋。   “您可真厉害,跟你说的一模一样,这县令大人一开始对我十分不满,并不起心思,是后来才……我还担心呢,那人命案子还在,他怎么会决定先抓老赖他们呢。”   他说起人命案子的时候,已经准备好看到许青珂惊讶的模样。   可没能看到。   许青珂拿起写好的字帖,随手扔在一旁,取了新的一张纸。   “因为杀人命案破不了,既然破不了,又怕为人所知,自然要拿另一件事将它盖过,将来爆发了也有由头可说。”   许青珂看向赵钦,“你的运气不错,刚好有这么个案子出来,县令大人一定会着重铲除这些毒瘤,肃清县令靡靡之气,老赖那些人的下场绝不会好过。”   赵钦闻言大喜,但面色也垮了垮,似乎心有余悸,“不过那尸体还真是可怕啊,竟是无头尸,我都不知道咱们这定远县竟还有这样的狠人……”   许青珂此刻才顿了顿眸,“无头尸?”   “是啊”一看许青珂感兴趣,赵钦便是来了兴致,“我当时看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那脖子就一个血窟窿啊,头都不见了,好似死了有一两天了,看县令他们的样子,似乎真的破不了这个案子了,也是,那人头都没了,哪知道死的是谁啊……对了,好似连衣服都没了,那凶手可真够绝的。”   赵青珂闻言皱皱眉,但也没再说什么。   次日,也是童生县试的最后一场,考生们比前两日更加紧张,因为这一场结束,他们的考试结果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当然了,县城内也广为流传起了许青珂跟李申的赌约,还有许青珂这个名字……   五年前的案首啊,这意义可不一般,尤其是她后面缺席考试也远比李申这种更传奇一些。   孝子,十足的孝子,但阔别五年,这学问到底如何,众人也不好说,只能且说且看。   倒是赵怀等人颇有些压力,唯恐自己输给了一个五年都未参加童生试的“旧人”。   许青珂到了,无视他人的灼灼目光,只留意到那位冷淡无言的韩家三郎韩坤似乎也在看她。   也是对五年前的案首好奇?   许青珂阖了眸,再没看韩坤。   钟鸣起,这第三场考试之时,定远县外的十里凉亭有一马队疾奔而来。   这马队是商旅打扮,似乎一路急赶,十分风尘仆仆。   “前面就是定远县,定远县临水,有码头水船,只要咱们到了那儿便可坐船从水路离开……”   为首男子身材瘦高,三十多许年纪,双目上扬且有鹰钩鼻,看起来有些阴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   说罢,他扬了马鞭,“可不能耽误了买卖。”   ————————   郑怀云没有亲自带人去抓赌徒,因他必须主持考试,但他让麾下师爷清点了好些衙役过去,且有赵钦指点地方后,他早让人蹲点斥候,确定了那些人的确在西郊,这才让人过去……   看时间,现在也差不离了。   郑怀云一想到这里,这两日紧绷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却偶然发觉自家师爷跟几个衙役小子们时不时把眼珠子往一个地方瞟。   奥,就是他之前看了许久的那个……许青珂?   考试结束,郑怀云得了下属通报——成了,一个不漏。   很好。   郑坏云心情舒爽,也就不急着走了,却听到走廊那边传来声音。   “许兄,请留步。”   许青珂转头,看到一个考生朝她走来。   年纪约莫比她大一些,穿的衣服比她还朴素。   她想了下才认出这个人是谁。   “在下应成安,得闻许兄乃是五年前的案首,仰慕才学,想与许兄畅饮一杯。”应成安斯斯文文的,面上带着笑意。   许青珂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他脸上,应成安感觉到许青珂的打量,但不同于往日那些人的眼神,她的目光……尤有几分深邃。   但有清透。   他不自觉捏了捏拳头,却听到许青珂应了一声。   “好啊。” 第8章 相携互助?   许青珂应了应成安的邀约便是一同出去了,郑怀云抓了赌徒,自觉手头也有点点小功绩有利于定远县建设,心情自然舒展,瞧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竟起了几分好奇。   “这少年郎是仿若姓许,许青珂?看起来倒是出色。”   旁边有师爷应是。   “倒是少见的翩翩少年郎,我看去年加今年两届学子都无一人有她这般出色。”   师爷闻言笑了,“此子的确面若丹朱,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真乃嵇康也。”   嵇康是三国时的美郎君,闻名古今,这师爷看来的确对许青珂颇有赞赏,这形容本就是用在嵇康身上的,套用到许青珂身上,已经超凡了。   但也许是以为县爷看重许青珂,故意拍马屁的。   郑怀云看了师爷一眼,脸上笑意淡了些,“本县说的是她的字不俗,至于表面皮囊……若非入进士见君王,此等容颜也不过是负罪而已。”   负罪?师爷顿时战兢,不敢再说。   ————————————   牛庆是在外等许青珂的,得知许青珂要跟同期考生一起去喝茶,他本来不太乐意一起去的。   无非是因为牛庆做不来喝茶这种温雅事儿,除非是一口闷,还有便是他也谈不来书生的“闲谈”。   不过许青珂说有好吃的,于是他答应了。   定远县不算小,但茶楼也不是很多,应成安邀约许青珂的,便是他选的茶楼。   最大的茶楼,自然也是最贵的,选的还是包厢,反正牛庆一上楼就束手束脚不敢多说了。   “这茶楼的甜点小食还不错,可以试试。”   应成安点了茶牌上的一些甜点,对许青珂十分体贴。   点都点了,许青珂也就随便吃了点,应成安比她吃得更少,且吃东西的举止似乎很是优雅。   倒是牛庆吃了不少,应成安看了牛庆好几眼。   “许兄五年前便已是案首,这等才学让安十分钦佩,料想这次考试也必然会独占鳌头吧。”   应成安笑容满面得说着,许青珂喝着茶,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答,应成安却觉得这是许青珂默认了。   “算起来,你我皆是出身寒门,在读书一途上,比之那些富家公子哥儿更困难许多,何况那些人一向强势,经常瞧不起我等寒门学子,往日还望你我相携互助……”   许青珂此刻正看着窗外,窗外人来人往,行人、商贩等等诸多,但她偶然瞥到一马队,目光在这些人顿了顿,这些马队停下了,似乎要在对面的饭馆吃饭。   许青珂看到这些人取下了马匹上的包裹背负背上,昂首阔步进门,但有三人留下看顾那马车,并未进店吃饭。   许青珂阖了眼,转过头看向应成安,嘴上却说了一句话。   “你说的相携相助,包括分摊你在定远县被人排挤的压力吗?”   她这话轻飘飘的,却让应成安脸色一变,而塞糕点的牛庆也一下子堵在那里。   “许兄,这话什么意思,真是让安摸不着头脑啊。”   应成安很快镇定了,只是面上有苦色跟委屈之感。   牛庆都看着不忍心了,暗道青哥儿是不是误会这个大大方方请他们吃东西的书生了。   “定远县这一届有名有姓的考生不出五指,你是其中之一,你的名字我还是听说的。”   许青珂指尖瞧着桌面,“刚刚你说对了,你我都出自寒门,寒门寒门,不外乎穷,既然如此穷,何必选这最好最贵的茶楼,且毫不迟疑,不外呼两种原因,一,你十分看中我,想竭力结交,不惜花这一笔钱,但说来也好笑,五年这么长的时间,我自认还不够优秀到让人听闻一下就钦佩得五体投地,所以你必有所图。这所图就是第二种原因。”   顿了下,许青珂指尖指着对面墙壁。   “这包厢隔音不太好吧,你刚刚嗓门不轻,若是隔壁包厢那些人听到我许青珂大言不惭要当榜首,还仇恨富家子弟,而且又没有什么依仗,必然不喜,群起而攻之,日后我在这定远县必然举步维艰。”   牛庆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了,大怒,但应成安依旧不慌,只是盯着许青珂淡淡道:“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我真要害你,应该在考试之前……”   “考试之前谁会这么闲来喝茶吃饭,你肯,他们也不肯。”   应成安脸色有些阴沉下来。   许青珂似笑非笑:“考生五人,只有你一人出身最差,一向受人排挤,要改善这种情况并不难,只要拉上一个人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就行了,比如我就很合适。”   应成安沉默良久,才轻笑了下,“你可真聪明,可未必能知道一切。”   许青珂瞧了他一眼,起身,牛庆也跟着起来,只是瞪了瞪应成安。   两人推门出去了,应成安转头看着,却发觉到许青珂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身去了隔壁,敲门。   里面有些会躁动,但过了一会,门打开,许青珂看着在座的好几个富家子弟,也都是同届的考生。   年纪大大小小嘛,都在二十上下。   这是一个最血气方刚也心性不定的年纪。   “李申。”许青珂瞧着在座的李申,后者本来还算镇定,但听到许青珂陡然喊他,终究还是难掩心虚——他总觉得许青珂好像早知他在这里一样。   “下次要雇人耍这种把戏,别定在茶楼这种地方,甜点虽精,但并不充饥,大中午的,不是谁都如我这般有耐心陪你玩儿的。”   的确,大中午的饭点,约人在茶楼喝茶吃甜点,文雅是文雅了,就是有点做作。   许青珂是闲得慌才陪玩,但也仅此而已。   其余富家子来回看看李申,再看看许青珂,怎会不知道自己被李申设计了。   总归心里有些不舒服,因此看李申的眼神也有些不善了。   李申闻言先是被看破伎俩后心虚,但马上恼怒,冷哼:“平常都说我李申傲慢自大,我看许青珂你也差不了哪里去。”   许青珂瞥了他一眼,“当然不比你差,你是想想而已,而我的确是要当案首的。”   她说完就好心拉上门,啪嗒,关上了包厢内包括李申在内所有人惊愕的脸。   这人,这人简直是……   许青珂说完就转身了,带着同样一脸震惊表情的牛庆往楼下走,此时,应成安也从包厢出来,看着许青珂的眼神十分复杂。   这个人竟猜到是李申设计?那是不是也看穿了自己拿了李申的钱财配合?   是不是也知道……   啪嗒,另一隔壁的包厢门也打开,一个青年站在门口,看着许青珂走过来。   他眯起眼,看着许青珂……从他身边走过。   头也不回。   很显然,她知道。   ————————   “青哥儿,刚刚那人是韩坤吧,那个韩家三郎,他怎么也在!”牛庆下楼后还惦记着刚刚看到的人。   “他如果不在,李申的戏就没法唱了。”   “啊,啥意思?”   许青珂淡淡一笑,“李申怕是不自信了,想要拉上韩坤,韩坤是定远县公认最有可能拿案首的人,有他跟我作对,李申就可以坐山观虎斗,占尽便宜。”   牛庆明白了,所以是李申故意拉拢了应成安安排这一出,既让许青珂得罪那些富家考生,又得罪韩坤,若是成功了,许青珂日后自然会很麻烦。   还好许青珂没等对方诓她说啥就直接把对方摁死了。   “诶,这李申太坏了,怎么这么多心眼,不是说读书人都只顾读书的吗?”牛庆挠着头,有些抱怨。   许青柯刚走出茶馆,瞧了对面的饭馆一眼,说:“读书人不光读书,还会吃饭,且有些人喜欢吃干饭,有些人喜欢吃软饭,有些人专盯着别人家的饭,都不过是想让自己吃得更好些而已,无所为,因欲而已,不稀奇。”   这话浅显,牛庆懂了明面上的,也无需懂暗面的,只想了下,问:“那青哥儿喜欢吃什么饭?”   许青珂偏头一笑,“我喜欢吃菜。”   青天白日的,这人一笑,愣是让周遭车水人龙都变成了尘埃似的,艳阳高照,霞光潋滟。   牛庆愣在那里。   而二楼,韩坤刚回到包厢就看到了自己哥哥的友人正站走廊上。   似乎在看着下面。 第9章 养不起   ——————————   “姜大哥在看什么?”韩坤从自己大哥的信中得知这位锦衣青年身份贵重,是他的结交友人,让他必须谨慎厚待,还一再重复必须谨慎再谨慎。   他大哥的性子一向稳重,但自身才学不俗,年少拿了定远县案首,后面府试院试之后拿了致定府三等生员廪生、增生、附生中的一等生员廪生,可拿官府膳食津贴,如今在致定府府城之中府学之中进学,准备日后正式科举,端是他们定远县的一大佳话。   他也一向以大哥为榜样,也因此才觉得能让大哥如此慎重对待的人物绝对不同凡响。   但他真正见到人了,又总觉得对方又几分懒散轻慢,既没有贵族世族的讲究,也没有才子的清高,十分特殊。   就比如现在,他靠着栏杆瞧着下面,明显在看着什么,被他询问后却说:“有趣的人。”   顿了下,还补上一句:“而且长得不错。”   韩坤下意识想起刚刚见过那个许青珂,他对此人自然不喜,锋芒太甚,但说她自傲清高有没有,仿若有种让他觉得不自在的自在——这种自在应该是强者对待弱者的。   所以他不喜此人。   “姜大哥此次来定远县可是要事?还是游玩?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我必然尽全力。”韩坤对外冷淡,对这个姜大哥却有刻意的尊敬。   姜信瞟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端了那茶杯,喝了一口,“定远是小地方,茶也不太好喝,不过风景还行,人也有点意思,我就是看看而已,至于你,刚考完试,不若陪我游玩游玩。”   韩坤其实一向不喜欢玩乐,不愿把自己跟李申那些人等同,不过此刻还是答应了下来,且出门去找这茶楼的人安排膳食去了。   谁说茶楼只能吃茶点,若是有权势人脉,想吃什么都行。   在这点上,他觉得那许青珂见识浅薄。   却不知他出了包厢的时候,姜信靠着栏杆,脸上没有笑容,只看着下面饭馆中吃饭的一行人,指尖勾起了腰上的玉佩,把玩着,眯着眼,目光有些游离。   这样游离的目光,却也看见了饭馆外不远处的食坊买小碎嘴零食的两人,一单薄修长,一高大壮硕,前者纵容后者贪吃,后者十足憨笑。   姜信定眸看了一会,转移目光,重新落在那饭馆内侧吃饭的众人……也瞧见饭馆附近巷子里开始集结的一些人。   他们在靠近,他缓缓眯起眼。   “青哥儿,你喜欢吃这个蜜枣吗?”   “还好。”   “那买了!还有你喜欢吃这咸肉干吗?”   “还行。”   “那也买了!今天我请你吃哈!回去你就跟姐姐这么说。”   牛家是有点小家底的,又只有牛庆一个儿子,儿子不小了,自然会给些闲钱傍身。   可牛家人也知道这独根儿是个吃货,平素里去镇上总是凑到食坊前面,浑身一点散碎钱都要挥霍了,于是老爹姐姐管得很严。   有许青珂在就不一样了。   许青珂也随他,反正这人很久没来镇上了,来了几天却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定了好几样小零食,用袋子装着,牛庆掏钱付账,许青珂转头看着街道,留意到巷子拐角有一些人……   嗯?这些人似乎有些来头,目的是饭馆里面那些人?   许青珂收回目光,指尖微微曲起,轻敲空气。   要动手了吗?   许青珂琢磨着自己还是不要摊这浑水的好,便是打算让牛庆离开,却敏锐瞥到那些靠近的人停下了。   停了?   不过须臾,饭馆里面的人都吃好了出来了,纷纷整理行囊准备上马,然而那些人依旧未动,等这些人走了,他们便是缓缓散去。   许青珂冷眼旁观,暗道这些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改变主意,必然看见了什么暗号。   这个暗号便是在他们所在方位都能看到的地方。   许青珂挑眉,目光往刚刚茶楼的二楼看去,正好对上一双眼睛。   目光对视,姜信看到那位食坊前的俊美考生瞧着他,似乎惊讶,但也淡漠。   旁边的大个子已经买好了东西,似乎跟她说了什么,她也回了一句,那大个子随即看向他,然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都笑了下,仿佛是很平淡的事儿,然后两人一起走了。   姜信懂唇语,想起那大个子问这小白脸是谁,结果那小子回答——不知道,反正我们养不起。   呵,竟是在调侃他么?看来没有察觉到什么。   是他多虑了。   姜信收回目光,再没有半点试探的兴趣。   ————————   老赖等人都被抓了,赵钦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当日就喊着要买些好吃的庆祝,赵刚母子倒也高兴,正要应允,许青珂两人回来了。   一进门,许青珂就说:“是得吃好一顿,吃好了就可以去衙门领罚了,到时候得饿个好几天。”   赵钦顿时脸色一垮,有些悻悻,“他们都被抓了,我就不能……”   “十个痞子无赖要整你,远比不上一个县令要整你来得厉害,别把别人当傻子,信不信现在郑怀云已经在考虑如何处置你。”   许青珂目光凉凉的,赵钦顿时感觉两股颤颤,从椅子上滑下来,又跳起,“我去,我现在就去,饭也不吃了,索性把自己整的可怜一些,一次性打消县令大人对我的惦记。”   说罢不等赵母等人反应便是跑了出去。   赵刚顿时感觉复杂——说好的长兄如父呢,这小子一点都不怕他,倒是怕急了青哥儿,真是见鬼了。   赵钦主动去了衙门,让郑怀云对他的观感好了许多,私底下也有属下回应赵家人一向风评甚好,也的确出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但并没有什么大过,甚至赵刚贩卖的猪肉也一向比其他人少些价格,很得周边百姓好感。   既然如此,也不妨宽容一些,于是让人罚了十杖已示惩戒,又判关他一段时日,到时候假称让赵家来交钱赎人也就是了,还能不惹其他赌徒怀疑,免得这厮一出牢房就招人报复。   郑怀云自问自己如此宽容体贴,又抓了这些害群之马,肃清县内赌~博风气,已然是定远县的一个好县令。   只是……   “那案子不能再拖了,不然尸身腐烂,很难处理。”   他倒是想将这案子彻底掩埋,让那尸身腐烂无人知,可人多眼杂,谁知道有没有人报私信给他的政敌,如此大为不妥。   于是在许青珂收拾行囊回了村子后的第三日,去县里走亲戚的村民回来说县城里发生了无头尸命案。   因为是发生在县城里的,村民们也不觉得慌,只是偶尔会谈及。   许青珂回到村里就鲜少外出了,平日里就在家看书练字,生活十分清心寡欲。   直到一个月后,有里长带着人敲锣打鼓得跑到他家门前。   铿锵,杯子落地,许大家里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惊愕得询问着邻居们彼此通告的消息——许老三家里的许青珂又中了他们定远县的案首!   时隔五年,竟然又中了?   ————————   赵家,赵婆本日日惦记自家儿子,但也花了点钱财得知自家儿子在牢狱里面虽不自由,但并未受什么苦,想着这小子从小到大顽皮惹祸一直被家里惯着,虽说已经被吓过了一次,但总得吃久一些苦头才长记性,也好过他日后再犯,因而也就淡定了。   不过么,等她在菜市场的时候通过别人的嘴巴知道许青珂中了案首,当时好生错愕,继而大喜,愣是买了好些糖果请人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儿子中了呢,有人问了才知是人家媳妇的邻里世交小弟中了,考试时还在她家里住着呢。   虽然不少人心里嘟囔这么远的关系也值得这么庆贺,但不是不羡慕的——能当案首,来日考上秀才大有希望啊。   他们贫苦寒门人家若是出一位秀才,那便是鸡犬升天,要知道就是豪富商家也信奉仕途才是正道呢,所以能让一位准秀才住家里,那可是文曲星庇佑,很有福气的。   赵婆就这么在众人的目光下提着篮子嘚瑟回家的,回家后便是对自己的媳妇嘘寒问暖,让牛芳还以为自己婆婆中邪了。   当然,有喜也有悲,自然也有怒,暂且不说李申等人如何愤怒让一个谁都没料到的人当了案首,便是冲着那个赌约……   定远县的考生群不太安静啊。 第10章 已经抓了?   大多数考生是惊疑,赵怀等跟许青珂照面的考生则是感觉复杂,但酝酿了一两日还是齐齐将目光落在李申所在的李家,李家关门不出,然后他们又看向韩家,韩家倒是一如往常,仿佛不受自家三郎落榜首而失落。   这让不少人都有些失望,但想想韩家已经出了一个韩枫,不能锦上添花也没啥。   目光游离中,这日子也就过去了,但定远县内有多少人翘首等待那位两届案首来县内……   韩家一客房后院,三四月的天,花开得正好,姜信在院子里喝着酒,韩坤每日都过来拜会,礼数很足,但一般坐不久。   这位姜兄平日里就喝酒看话本儿,要么就是出去遛弯打猎,没点正经事,委实不是他这种书生愿意应付的,也就每天来拜见下就好了。   今日依旧来了,一进门果然看到姜兄一边看话本一边喝酒,好家伙,酒足足有三壶呢!   韩坤皱眉,步子在门槛前磕了下,还是进去了。   “姜大哥。”韩坤上前作揖,姜信抬眼看了下他,勾唇轻笑,“今日来得比往日早了一些,我想睡下懒觉都不行了。”   韩坤垂眼,客客气气:“便是姜大哥还在睡觉,我也是要来的,毕竟哥哥让我尽好地主之谊。”   姜信瞧他这样顺从,手指勾着酒壶,将酒杯倒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我瞧你今天提早来……有事儿?”   韩坤一惊,但也没多想,只说:“县令大人明日设宴,邀我们这些考生作陪,明日我大概不着家,若有怠慢姜大哥的地方,还请姜大哥见谅。”   姜信看了他一眼,“看样子你不是很开心啊,是因为你没有拿到案首,而明日那位案首也要过去?”   韩坤皱眉,暗觉得这姜信实在不懂说话,但对方身份不明,他也不敢得罪,“没有的事儿,一次考试而已,我不是那么输不起的人,只是没料到那许青珂会有这样的才学而已。”   “这样想是对的,不过明日设宴,我也去蹭一顿饭好了。”姜信说这话的时候,看到韩坤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满跟为难,便是淡淡抿酒,嘴角微上挑。   “定远县令郑怀云跟我也有些旧交,你就跟那边的人这边回复说故友相访就是了,不会让你为难的。”   韩坤此刻才想到对方必然身份不凡,来自致定府,有郑怀云那边的人脉也不奇怪。   “姜大哥说笑了,哪怕你不认得县令大人,我跟县令大人那边说下,也应当没什么问题的。”   “那倒是,你哥在定远也算有点底子。”   姜信满不在乎说着,韩坤察觉到对方对自己哥哥的轻慢,不由觉得不舒服,便是告辞了。   姜信的手指依旧摇晃着杯子,眼角瞥过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眼里波澜不惊,深邃似海。   ————————   县令设宴,所有榜上有名的考生自然都是要应邀的。   许青珂依旧踩着点来,不早不晚,书生多有狂傲气,也不兴上门送礼的风头——因为他们现在只是考生,真要送,也得入了官场再送,须知送礼也是一门大学问。   许青珂两袖空空,跟其余人一眼,这次到县衙,那些守卫的衙役都对她给予充分的注视跟客气。   之前是考生,现在是案首,中秀才的概率太高了,现在打个脸熟也不错。   凉亭中宴席已经摆好,仆役们开始上瓜果,好些个考生已经在,许青珂跟这些考生并不熟,熟一些的比如李申跟应成安又是不和的,因此她显得分外形单影只。   李申今日也来了,一直绷着脸,应成安寡淡沉默,很安静,其余人一看他这模样也不想把他得罪死,毕竟这人也是第四名,家里在定远县也有些人脉。   倒是赵怀不怀好意,开口:“李兄,我仿若还记着你跟许兄有一门赌约呢,便是你输了的话要跟她道歉。”   赵怀这一开口,众人也不好装傻了,齐齐朝李申看去。   应成安一直站在角落里,此刻却是先看向许青珂。   李申脸色沉了下来,“赵怀,你排名还在我之后,也有资格管我的事儿?”   赵怀冷笑:“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只是仰慕许兄才学,她怎么说也是我们定远县案首,光明正大赢了你,怎的,李兄不认账?圣人曰,君子无信不立……”   李申大怒,正要叱赵怀,县令郑怀云来了。   “诸位才子久等了。”郑怀云这么说,其余人却是下意识可能性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韩坤。   韩坤,县令难道还跟韩坤私会?难道是格外欣赏韩坤?这样的待遇难道不该是案首许青珂的么?还是因为韩家的名望?   还有另一个人二十出头模样,很年轻,但气质有些飘忽,似稳重内敛,又有几分散漫轻佻,一袭普普通通的黑色玄衣,身姿倒是十分修长,比他们所有人都高出一个个头。   这人是谁?众人目光打量,嘴上却不多问。   是他?许青珂认出了茶楼上走廊上的人,谈不上多诧异,只觉得对方似乎多看了自己一眼。   郑怀云让众人落座,此刻正是中午十分,白日清朗,院子里百花盛开,郑怀云为人谨慎,礼数很足,也算是全了县试后县令必请榜上考生吃宴的习俗。   只是除了吃喝必然也有聊天。   聊文学,聊政策,聊县风习俗等等,大多数人都各抒己见,包括原本心情不愉的李申也十分踊跃。   倒是案首许青珂很少说话,仿若不善言谈似的。   郑怀云也很少朝她问话,这几乎让韩坤等人以为县令大人不待见这位新案首了。   但同样少话的还有那位玄衣男子,仿若县令大人刚刚介绍他是自己的一位故交。   聊着聊着郑怀云放下酒杯,叹气:“诸位,如今你们考完县试,正是要备考府试的时候,来日榜上有名也不负这寒窗苦读了,只是你们还需得记住为官不易啊。”   许青珂瞥过对方脸上难以掩饰的苦色,暗道这人固然谨慎保守,却不够心机,情绪难掩,难怪仕途不佳。   “大人可是烦忧那无头尸案?”赵怀忍不住问道。   “就是此案。”郑怀云摇头,“此死者的头颅衣物皆是不见,除了左脚脚趾断了一截之外,再没有任何特征,死者的身份不明,查案也就无从查起,如今时间过了这么久,尸体更是不好处理,可真叫我愁坏了啊。”   李申瞥了许青珂一眼,有心在许青珂面前卖弄,便问:“仵作可能判断出这死者死了多久?”   按理说这种人命案子的细节是不该吐露给不相干人员知道的,不过现在已是悬案,加上在场的人都是考生,郑怀云也没那么讲究,或许也是病急乱投医,至少这些考生一个个脑子都不差吧。   “大概是县试开考前一两日吧。”   “难道是凶手乘着那段时间故意犯案?”   “断头又剥衣,这个凶手太过凶残。”   “大人不必忧心,这等案子放在哪个县都是悬案,之前大人大刀阔斧处理了咱们县的那些害群之马,已是大大的功绩。”   “对的对的,大人之廉明勤政大家都有目共睹。”   “凶手不是已经被大人关进县衙了吗?”   “大人何须忧心,这等案子破不了,我等定远百姓也不会责怪大人的。”   这样的话此起彼伏,郑怀云怎不知道这些考生的心思,心里摇头,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刚刚好像有人说……   酒席上缓缓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刚刚说话的人。   “许青珂,刚刚你说……”   许青珂靠着椅子,指尖还点着酒杯,她从开席到现在才浅浅酌了半杯酒,如今眉目清明,番外清透。   “我说,大人已经抓住凶手了,就在牢中。”   郑怀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抓了?已经抓了? 第11章 太干净了   “许青珂,你这话是何意,给我仔细说说。”郑怀云语气镇定,但连平日里的自称本官都忘记了,显然情绪还是很激动的。   那玄衣男子也靠着椅子,看到对面的许青珂在这么多人的灼灼目光下毫无动容,平静得像是一座清池。   “大人之前抓捕的赌~博之人里面有一人是不是叫赵钦?”   郑怀云闻言一愣,点头:“确有此人,你的意思是……”   难道是他?那小子出没在死者死亡之地,真不是巧合?难道他被骗了?   郑怀云一时间疑云丛生,自然也表露在脸上,许青珂不露声色,用一句话打消了郑怀云的怀疑,“他是县里屠夫赵刚的弟弟,赵刚的妻子牛氏乃是我同村对门的姐姐,我们两家素来友好,之前县试我便是住在她家里,因此也知道赵钦的一些事情。”   许青珂没有明说,郑怀云却是秒懂,之前他就告诫过赵钦不许把无头尸的事情外传,可赵钦肯定瞒不过自家人,许青珂住在赵家,也当知道一些。   如今也不甚关键,重点是赵钦压根就一痞子,也就当日看到了那一皮毛,许青珂一个从未真正插手过案件的人能知道些什么?   信口开河?以为他郑怀云走投无路,倒像想乘火打劫?   郑怀云有些不悦,脸色也淡了下来,“那你是从他那儿听到什么了呢?凶手是谁?”   在座的人自然从郑怀云的语气里面听到了变化,有人神色复杂,有人心怀恶意,有人坐等许青珂出丑。   韩坤早已放下酒杯,盯着许青珂的目光有些深,他屈居此人之下,倒想看看今日是姓许的自以为是自寻死路,还是另有神通!   “他说见到了一无头尸,头没了,衣服也没了,白花花的,浑身干净得很,衙役找不到线索,仵作查不出痕迹,大人很是烦忧。”   对,赵钦知道的也只能是这些。   郑怀云这么想,也觉得许青珂也只能知道这些。   那么……   “太干净了。”许青珂说。   什么意思?太干净了?众人纳闷。   许青珂看向郑怀云,“活人断头必血溅三尺,衣服、周遭地面或者草树、还有人的身体皮肤总会沾染上的。”   她的语调清凉平和,既有男子的沉稳果决,又有女子的纤细清冽,十分悦耳,也自然吸引人,一桌人不自觉就会盯着她听她说话。   但李申忍不住插话:“你怎知是活人被断头,凶手可以先杀了人再砍头!”   对的,的确可以这样。   应成安也这样觉得,便是想看许青珂如何反驳。   “仵作查不到痕迹。”许青珂只回了这么一句。   众人恍然,对啊!刚刚说仵作查不出来,若是人被杀死后被凶手断头,伤口血肉反应是不同的,也必然不是毒死,不然从实体上可以查出□□,从□□入手!   衙门毫无头绪,就意味着死者死因只能是断头,更意味着要断案的方向也只能是那头颅!   这才是郑怀云束手无策的原因!   此刻李申哑口无言,众人也陷入沉思,倒是郑怀云眼中多了几分狐疑。   “对,仵作也说必是活人被直接砍头,但……”   “但衙役找不到丝毫线索,说明当时尸体摆放之地周遭没有任何鲜血,那里不是第一案发之地,死者被移尸过。”顾曳手指点着酒杯,看着郑怀云。   “县令大人也自然怀疑过那里不是第一案发之地,但茫无头绪,可对?”   “对!根本不知去哪里找凶手杀死死者的地点,因为没有线索痕迹,怎么找!那尸体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干净得彻底!”郑怀云下意识点头,看着许青珂的眼中也多了几分神采。   所有的痕迹都处理得太干净了,他因而查不到什么东西,但没想到这小子反而因为这太干净的点儿分析出这些!   至少目前从赵钦那儿知道一丁点皮毛就推理出了这么多,绝不是泛泛之辈!   “那你能找到第一死亡现场?”郑怀云问出这话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魔怔了,这小子怎么可能知道呢,除非她暗地里调查过。   可他带着那么多衙役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个毛毛,而且尸体又在他手里头看着,她能调查出什么?   他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他的身上没有沾染上血迹,这是第二过于干净的地方,就算是被脱掉衣服,但脖颈喷血流血,血必然会沾到颈部肩膀乃至于胸口皮肤,若是半点血不沾,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人擦拭掉了,二……环境缘故。”   “如果是被人为擦掉的,用什么擦?用脱掉的衣衫擦掉的?还是其余布料?但不管用什么擦,这个擦血的物件也总归是要处理掉的,若是就地烧毁,会留下焚堆,是一痕迹。若是带走烧毁,路上携带也是麻烦,万一被人发现呢?还有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擦掉人体上的血迹,没有必要,反而显得怪异,既然是双重的麻烦,就说明不是认为擦拭掉的。更有可能的是第二种原因——环境!”   环境?什么环境会让人皮肤上的血迹掉的这般干净。   “河!旁边有条河!”郑怀云手掌猛然拍在桌子上,力气不大,但吓了众人一跳。   “我想起来了,尸体所在的地方挨着一条河!好家伙,这凶手是利用河流来清洗痕迹呢!顺便移尸!”   许青珂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事实上在场的人也知道定远县也只有一条河。   河流大概位于定远县城右面郊区,上起北郊的定青山,往下蔓延到南郊,再流出定远县往下而去。   “既有河流,凶手通过河流运尸,既方便又方便隐藏行踪,再合适不过。且尸体摆放位置颈部也未留下血迹,说明尸体血迹已流得差不多了,就算摆放在地面上也没有多少血可流,从这里可以看出两点,一,凶手并不是通过伐舟或者行船移尸,因为尸体的血迹流洗得这么透,必然是浸于水中,被水流冲洗干净。二,不是借用船舟,那就是人为游泳拖着尸体顺流而下,人的体力是有限的,这条河的河流并不湍急,哪怕顺游也需要不少体力,所以行凶之地必然在东郊往上北郊方向不超过三里,东郊区域多田埂,不管是杀人或者抛尸,必然要避开耕作地,减少被耕作的农民发现的可能性,所以在这段区域内剪掉这些地方再搜查,并且杀人之地肯定在尸体发现的对面河岸。”   众人早已听得入迷,此刻闻言边有人提问:“为什么是对面河岸?”   问话的是韩坤,他目光直勾勾盯着许青珂,隐隐有些挑衅。   结果许青珂轻描淡写反问:“如果是你杀人断头后想要抛尸,刚好旁边有条河,会怎么选择处理头跟尸体?”   韩坤皱眉,其余人哪里敢接这话,读书人嘛,多有避讳,俨然怕自己被当成嫌疑犯似的。   韩坤也是如此。   无人应答?郑怀云开口:“刚刚本官第一反应想的就是这凶手思维谨慎,且了解官府查案流程,以此作风,很有可能将头留在杀人的地方埋掉,因为头颅最容易暴露死者身份,再将断头尸移到对面河岸距离远一些的地方,这样哪怕尸体被发现,衙门也肯定找不到杀人之地在对面河岸。”   何况一条河将移动的痕迹都洗了个干净,又没有船舟可查,就算挖地三尺还能挖到对面去?   他说完这段话,便是看着许青珂,难掩笑容:“按照你的分析,本官已然知道如何去找凶手杀死死者的第一案发之地了,且范围不大,不出一天就能出结果!你可还有什么要提醒本官的?”   如此客气,俨然是完全信服了许青珂!众人心惊,但也无人能不服,哪怕是李申都一时间找不到话,只能沉默。   倒是那玄衣男子管自己喝茶,甚至没多看许青珂。   “白日作案且移尸的可能性很小,被人发现的概率也大,何况活人断头不管是蓄意还是一时愤怒也需要一把斧头,白日拿着一把斧头太显眼了,难保被人发现,而且也容易被死者发现继而戒备,所以杀人必在夜间。既然是在夜间,焚烧衣物的火光会很显眼,把衣服埋在尸体附近也不实际,因为挖土痕迹会被衙役发现,最方便的手段就是将衣服在河里淘洗下扔入水中顺流而下,所以往上找案发之地,往下可找凶手随手扔掉的死者衣物。杀人抛尸都在夜间行动,拢总不过五六个时辰,按照水流正常流速自然可以流出定远县外,但我依稀听人说过三个月前南郊水头村因去年洪水冲垮了原本的破烂石桥,导致村民出入艰难,大人便是请上峰应允,重新让人修建了大石板桥,可是?”   “是啊,这跟那死者衣服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这衣物是很难找回来了。”郑怀安觉得顺水飘走的衣物太难找了,就算倾尽一县衙役之力也不可能啊。 第12章 幸会,小许   “朝廷有规定,县内村制石板桥规格间距不得超过两寸,凶手剥死者剥得那么干净,外衣外裤外加里衣连同鞋子,必然不可能散扔,否则衣物漂泊开来,被河流中的枝丫钩住岂不容易被人发现,便会捆成一团,这一团可以顺水而下,却出不了定远县,因为会被卡在这水头村石板桥缝隙前面。”   郑怀云一愣,继而又拍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凶手是自作聪明啊,殊不知这刚好……”   他笑容难掩,刚好夸奖许青珂,却见她继续道:“也有可能找不到,因为石板桥附近每日清晨都会有妇人在附近盥洗衣物,有很大可能被这些妇人拾去,到时候让衙役们在村里问问就是了。”   郑怀云下意识点头,“对极对极,这些妇人日常节俭,见了没有损坏的衣物自然会拾取,没准还会拿去用,但只要本官差人说这是死人衣物,他们必然会拿出来的。”   上可查死者被杀之地,下可查死者被剥衣物,这简直是一巨大的突破啊!   郑怀云打死也没想到今晚有这样的收获,看着许青珂的眼睛简直能发光。   李申看到这一幕顿觉得不自在,忍不住说:“但你之前说凶手已被大人抓了,这是何意?你可还没说凶手到底是谁!”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那纤细的眉,浅淡琉璃似的眼都让李申更加不自在。   但其余人当然也想起了这茬,因而更加热烈得看着许青珂。   “我问过赵钦,他当时匆匆见过那死者,觉得约高七尺,体格健壮,因刚死没多久,还可见皮肤细腻白皙,并不粗糙,应该是十分年轻的成年男子,这点可以让仵作确定。凶手杀人剥下衣物或者断头,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怕别人认出他来。为什么会这么想?说明死者是本县人,有为县内人认知的特点,若是外乡人谁会在意,谁能认出?既然是县内人,无头案案发这么久,大人必然已经发布告示却没人前来认尸,说明死者家中无人,且交往的人极少,是一个举目无亲的人物。年纪尚轻、高七尺、家中无人且衣着显眼、家境不错、养尊处优且平日里在县内为人所知但自从案发后再未出现的成年男子,县内符合这种条件的青壮年多吗?”   郑怀云深吸一口气,“不多,很少!我怎么没想到呢!但……这也许调查才能知道他的身份啊,你如何能知道凶手是谁了呢!”   他也没忘之前许青珂直接抛出的一句,可吓死人了。   “因为我住在赵钦家。”   得,又回头扯到赵钦了!?   应成安这次是真的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许青珂了,不,应该说他从未看透过。   这个人……像是一个无所不知的鬼魅。   玄衣男子喝了第三杯酒,正在倒第四杯。   但无人留意他。   “这个死者不仅家境不错有些钱财,而且没有正经当值的工作,否则不会无人在意他的去向,有钱又没有正经工作且还在那几日出没在北郊区域,大人就没想到什么?”   许青珂看着郑怀云,后者嘴巴微张又闭合,最终沉声说:“那几日是县考,除却居住在那边的农户,寻常年轻人不会到那边去,只有一些乘此机会赌~博的赌徒会偷偷摸摸过去那边聚众赌博,这个死者有钱且没正经营生,又缺乏家人管教,染上赌~博恶习并不奇怪,若是因此跟人起了纠纷被杀更不奇怪!而我之前刚好带人端了那一窝人,一个不落,所以你才说我已经抓了凶手!”   许青珂颔首,郑怀云再次深吸一口气,猛然起身,“本官现在就去牢里!”   赵钦啊赵钦,没想到还是他的一个福星!   他转身要走,连礼仪都顾不得,却听得许青珂说:“大人还是不要急得好。”   为何?他转身。   “之前我跟赵钦说过那些参与赌~博的人都没几个人物有能耐,多是鼠蚁之辈,但后来想到手段凶狠处理尾巴干净杀人案,还以为自己错了,但仔细想想,也没错。”许青珂抬眼,看着郑怀云。   这话好生奇怪,郑怀云下意识绷紧神经。   “赌~博之中所谓纠纷,从来都是赢家跟输家之间的事情。赵钦说过他们赌博的方式是开庄,赢的是庄家,输的是玩家,他知道的庄家老赖等人往常只做过断人手指这等营生,也没胆子逼人绝路。这样的人能做出斩人头颅已经是极限,要做到后面扫尾干净不留痕迹不显风声的事情,太难了,后面必有一个熟知衙门行事且心狠手辣的智囊指导,这样的人……其实也不多。”   确实不多,但也多。   “你怀疑是我衙门内供职的人跟那庄家合谋?”郑怀云此刻不得不慎重,甚至没有半点喜悦。   “若是我衙门的人,我去扫端那些赌徒,他怎会不报信!”这是郑怀云晚上第一次反驳许青珂。   不管是师爷,还是仵作或者衙役等等都知道那日要剿赌徒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报信,又怎么会被他一锅端。   许青珂轻偏头,回:“大人既然能想到这一点,就更好找人了,一个熟知衙门行事作风又刚好不知衙门在外干事的人会供何值?”   郑怀云错愕,继而缓缓道:“在牢狱当值!因看守牢房十分重要,三日排一班,吃宿都在牢内,因而不知外面的事情。”   顿了下,“要确认这点,我回去查下老赖等人在牢内是否生活宽松有人补给就可以了。”   锁定到这个份上了,如果还查不出人来那这县令他也不必当了。   但……   “许青珂,今日我算是长了见识了!你真的很厉害!”   一县之长对一个才刚刚中了案首才在科考之路上迈出一小步的少年人这样夸赞……   很吓人!   可许青珂更吓人!从未到过现场,从未见过死尸,却能从赵钦只言片语皮毛信息之中抽丝剥茧分析如此精准,哪怕不是鬼神只能也绝对傲视芸芸众生。   这就是人才!   郑怀云却没有半点勉强,只有难掩的心惊跟慎重。   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   许青珂:“大人说笑了,很多事情都需要巧合,我只是刚好住在赵钦家里而已,因缘际会。”   郑怀云忽然开怀而笑,“好一个因缘际会!你,本官记住了!”   他转身欲走……   “这么晚了,大人何须再劳动身体去查那些赌徒跟牢差呢,明日且说找到衣服了要查到北郊,自然有人会坐不住去挖那人头,人赃并获就行了。”玄衣男子嘴角噙着笑,起身,修长的手指勾住酒壶,长手一伸,壶口下倾,酒水倒入许青珂眼前杯中。   杯中酒满。   他个子那么高,起身后俯腰给许青珂倒酒便是难免给坐着的她带来压迫感。   “你觉得呢,青珂小兄弟~”   许青珂抬眼,对上对方双目。   她才发现这个容颜并不如何俊彦挑色的男人有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   既清俊绝尘,又有几分染醉的煌煌艳色。   或许是因旁边亭柱上烛火的缘故?   许青珂敛了眸子,略抿唇,手指托杯,回敬谢意:“极好。”   她说极好,看似附和融洽,却有几分明显的敷衍,仿佛在告诉他——她不欲再生事端。   “我叫姜信,幸会,不知你名讳是……”   额……不是已经叫了青珂小兄弟?这人是故意侃她的?   应成安等人不知姜信身份,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且看此刻郑怀云看姜信的错愕表情就知道了。   许青珂淡淡一笑:“许青珂。”   “幸会,小许。”   小许?许青珂看了他一眼,一饮而尽,再不说话,一如之前那样寡淡,仿佛之前细致分析案情的人不是她一般。   姜信一笑,往回捞了酒壶,再倒一杯酒,返回来再看许青珂,似乎惊讶。   “丫,小许,你一杯已喝完了?我还想与你对酒一杯。”   果然,这位姜大哥恐怕是极为欣赏许青珂了!   但这种因为欣赏而生的拉拢怎总有几分别扭。   仿若……   韩坤恍然想起一个事儿,这人来历不小,之前他多有陪伴,此人明明谈笑不冷漠,但从未邀他喝过酒。   他见过对方喝多那么多次的酒,对方从未邀过!这已是一种态度!   他陡然后背生冷汗——他恐怕有负大哥所托了。   他心惊之下,再下意识看向许青珂,却恍然发觉到——这两届榜首真的长得十分好看。   而这头被“敬酒”的许青珂定眸看着姜信,指尖轻微瞧着桌子,“我身体不好,不能多喝酒,阁下确定要我多喝么?”   “你都这么说了,万一你倒下了,我得对你负责了,自然不敢。”姜信端起酒杯的手指一勾,自己饮尽,然后笑眯眯看着许青珂,竟有几分顽劣的痞气。   前头冷峻寡言高深莫测,此刻有顽劣痞气,这人仿若有两张面具,让人防不胜防。   许青珂偏头瞥到郑怀云的脸色,惊疑?忌惮?她垂眼,不再多言。   吃喝到这里,案子也差不多能破了,众人自然可以散了。   只是走之前,郑怀云或轻或重得提醒了下在座几位考生此事关乎人命案子,不可泄露半点声息。   几个考生里面多数人都有意无意瞥向李申、应成安跟韩坤,三人反应不一,李申脸色难看之外却也怒而拂袖而去。   倒是应成安十分友好得朝许青珂一作揖才离去。 第13章 试探   县衙门外,许青珂看到了等待的牛庆。   街道之外还有饭馆酒楼灯光不灭,本朝无宵禁,如此才适合繁华盛都中公亲大臣们歌舞升平又不犯法。   许青珂轻叹口气,走向手里还捏着一油纸包吃着零嘴的牛庆。   “丫,青哥儿,你出来啦!我可等得无聊死了。”   “你怎来了?”   “怕你路上有危险啊!你这么瘦……”   有一种瘦叫别人觉得你瘦,许青珂哭笑不得,看到这人怀里抱着的油纸包,“我看你等得不无聊啊,手里嘴里都没闲着,怕是借着等我的机会出来吃零嘴吧。”   牛庆登时脸红,“哪能啊,我是真来等你的,好吧,炒栗子,吃吗?”   许青珂正要说话,身后有一只手抓了几颗栗子。   那手掌修长宽大,越过许青珂的肩头,几颗栗子在他手中轻盈取去。   牛庆目瞪口呆,一时看着许青珂身后……这人谁啊,你认识?不认识老子打死他!   看到牛庆的眼神,许青珂微微皱眉,侧开一步,转身。   “阁下不问而取,是觉得这样吃栗子更香吗?”   “倒不是,只觉得小许你聪明绝顶,心细如发,却未必有力气拨开这栗子。”   “所以呢?”许青珂不恼不怒,反而浅浅笑着。   噶擦一声,栗子在他指尖一捻露出核肉来。   这手端为好看,比人的脸更出色,且他说:“剥给你吃啊。”   牛庆来回看看两人,青哥儿的故交?关系很亲近的样子。   许青珂却不看他,只朝牛庆说:“阿庆,我想吃蜜枣饯儿,替我买些可否?”   “诶?好啊,我马上去。”   牛庆一贯为许青珂马首是瞻,转身走之前却是将一包糖炒栗子往许青珂怀里放。   许青珂接住了,抬眼看向比她高了许多的姜信。   “你是来自府城的上官吧。”   “何以见得。”姜信似笑非笑。   “表面上郑怀云称你是故交,但席上没有跟你交谈半句,如此失礼不像他作风,要么于你有间隙,要么你不乐意应付他,他便是不敢言。能让一个县令这么惧怕,若非你身后有让他忌惮的身世资本,便是自身官职威压他,加上你今日对我这般……不仅仅是因为我宴上一番论调吧,你想试探我是不是跟你白天对付的那些商旅有关。”   姜信低低一笑,往嘴里放了一颗栗子肉,“的确有关,为官家办事么,总得细致几分,不然一不小心丢了脑袋可不好。你白天装傻充愣,愣是把我蒙过去了,晚上一见倒是让我欣喜……”   他漫不经心,许青珂也观察到他手掌户口上并无老茧,好像并非仗凶器而杀戮之辈,但这世上更可怕的是无凶器而谋杀的人物。   这人心机太深。   “那现在呢,可确定我无辜了?”   “的确无辜。”   “那告辞了。”许青珂转身欲走,眼前却继续挡了一个人,依旧闲情逸致得剥着栗子壳,没皮没脸得继续说:“你这般引起我注意,就不许我狂浪几分引起你注意?”   许青珂几乎以为对方是在调戏姑娘了,而且她也看到对方探手抓向她胸膛……   她皱眉,拿开了一包板栗,对方的手指止于她胸膛一寸距离。   似乎以为他要夺她板栗了。   这反应……   姜信听到这容颜秀雅远胜于女子的儿郎声音浅淡。   “别人用几年辛辛苦苦攒下的零钱买的板栗,容你拿一次,还容你拿第二次?跟你很熟么?”   额……一包板栗十几文还需要辛苦攒几年?不带你这样蒙人的!还特一本正经!   姜信一愣,继而笑了,收回手,“恩,倒是我对不住了,只怪这板栗太好吃了。”   目光却瞥过许青珂宽袍遮掩的平坦胸口。   许青珂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面色淡淡的。   “阁下又在试探,我都要以为自己过于高深莫测了。”   “倒不是,这个原因比较肤浅,只因你长得太好看,我都以为你是女孩子了。”   的确肤浅。   “所以呢?”   “可惜了。”   可惜了,他说可惜了。   许青珂手指捏着油纸包提在一旁,偏头瞧他一眼。   “我也觉得你可惜了。”   姜信眯眼,“你是在试探我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何必试探,我又不认识你。”许青珂瞥了他一眼就走了。   又不认识你,关我什么事儿,这是完整的话。   姜信看着她转身。   身姿单薄但笔直修长,哪有半分女子的婀娜婉约,只在这一街两边酒楼坊间蒙蒙灯光之下显得背影纤长略带闲散,还真是极好看的背影,勾着人似的。   那一包捏着的栗子都抽长了影子,似乎泛着香。   他感觉到唇齿的香,便是嘴角一勾,踱步上前。   他人高腿长,许青珂步子又不急,便是几步追上了。   她感觉这人从后面越过她,带着轻微的风,耳边有一声轻飘飘的笑。   “我说的可惜,是刚刚没能乘机摸一下你的胸,长得这么好看,不论男女,总归是赚的。”   然后拐进了旁边一巷子,阴影不见。   许青珂步子顿在那里,瞧着这人离去,脸上十分平静。   “青哥儿,蜜饯买来了……诶,那人走啦,他谁啊,你认识?”   “不认识。”许青珂转头将栗子给牛庆,牛庆将蜜饯递过来,她接过了,嘴里且说着:“不过可以看出是一个总以为别人对他有害非要试探几分又满嘴胡言总体而言想法颇多的人。”   牛庆想了下,皱眉:“那不是疯病吗?”   许青珂颔首,一本正经:“是啊。”   牛庆微微同情,但还是觉得日后得让青哥儿避着这人。   两人一言一谈离去,旁侧那阴影巷子里姜信铁靠着墙,神色掩在黑暗中。   “阿,疯病?我像是么?”   身后同样隐于黑暗中的下属不敢言。   “自己长得跟女人似的还怪别人咯?不过倒真的是一个人才。”   “大人可要下属去查下她的来历?”   “没什么好查的,如果来历不正常,以她的聪明你们这些蠢货也查不出半点痕迹,反之就更没什么好查的……这定远县忒坏的山水没想到也能出一俊杰,不虚此行啊。”   他摸着下巴,低低笑了下,转头却又吩咐:“安排好了?我只要东西不留人,办砸了,就拿你们的人头填窟窿。”   一行下属纷纷低头。   另一头,许青珂回到赵家才借着门口的昏暗按了下自己的胸膛。   这哪儿来的妖孽,心思如此诡诈,不管她之前躲那袭胸一手或者不躲,对方都会更加怀疑她是女子。   因为真正的男子不会有躲的本能反应,除非是修炼过武功,基于身体的本能。   可若是不躲,对方也可能推敲她狡猾,是故意不躲,借用那板栗来拦他的手。   所以她才移开了板栗,兵行险着,坦坦荡荡。   如今是过了这一关,可她也不太愿意跟这种人对上——太早了。   她将来必会对上这样心思诡诈几番假面的人物,但现在表面上根基不稳,不合时宜。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密事让对方这样谨慎?   许青珂想到那些饭店吃饭的旅人,若有所思。   ————————   次日吃中饭的时候,许青珂在赵家见到了赵钦。   这人虽然在牢狱里关了好些天,消瘦了些,但神采却是不错的,一看到坐在那里吃饭的许青珂就快步跑来,然后麻利下跪。   一气呵成,再往后应该是痛哭流涕,痛改前非诸如此类的。   “先吃饭吧。”许青珂看了他一眼,赵钦虽想表达下对她的感激之情,但敬畏临驾于感激之上,实在不敢打扰许青珂吃饭,于是乖乖起来。   赵刚跟赵婆顿时欣慰啊,这小祖宗总算有怕的人了。   一家子外加许青珂跟牛庆吃了好丰盛的一顿中饭,农家人吃饭没太大规矩,尤其是赵家是杀猪户,便是更为粗犷,吃饭的时候就谈起了赵钦被赵县令放出的事情。   “也是关得差不多了,县令大人就下令把我们放了。”   这是赵钦对赵家人的说辞,等吃完饭,他跟许青珂私下两人的时候就提及好些赌徒都放出来了……   “我就是不知道县令大人那边是什么路数,怎的就把老赖他们也都放了。”赵钦也是有些惴惴的,只是这段时日以来也知道收敛情绪,不让家里人担心,这才没多说。   都放了?许青珂皱眉,按照昨晚的计划,应是将老赖他们还关着,只诱那牢差出面。   怎的改变计划了?   绝不是郑怀云的缘故。   是他!   姜信,许青珂握着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她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棍打乱草逼蛇出。 第14章 乌篷船   许青珂脑子里思绪纷飞,却也对赵钦说:“出来了也忙,不会急着找你。”   赵钦没听出许青珂内藏的意思,只说:“那万一他不忙了呢?”   许青珂转头看他一眼,“那会已经是个死人了。”   啥?赵钦错愕。   “三日内别出门,待家中。”   “他们会来找我?!!”   许青珂放下笔。“官府会找你,还有明后天是芳姐生辰。”   赵钦愣了一下,点头。   他以前看不上嫂子五大三粗,现在觉得自家老哥上辈子走了大运,嫂子是顶好的人,还有顶厉害的人护着。   他必须尊敬啊。   当然了,再一个次日,他也就明白许青珂之前那些话什么意思了。   杀人案的无头尸被剥衣物找到了,被砍的头颅也找到了,而且是当场抓住了幕后黑手,闻名周遭诸县的恐怖无头尸命案破了!   死者是镇上家境富庶但父母双亡的黑子,而幕后黑手竟然是定远县县衙牢头!   震惊定远县。   证据确凿,牢头没得抵赖,只能供诉参与赌博欠下老赖等人巨债,   而这个黑子……赵钦曾在许青珂面前提过一次。   赵钦比谁都震惊,他跪在堂下作证自己跟黑子一样欠下老赖等人赌债,而且黑子欠下的还是五百两这样的巨额赌债。   郑怀云结案陈词的时候,赵钦突兀想起一个事儿。   仿佛从他见到那无头尸到那日询问青哥儿开始——她好像早已料到黑子跟牢头的事情,还有那老赖。   对了,老赖还在潜逃!   无头尸命案已经告破,唯一不美的是那主犯之一老赖潜逃了。   衙役们奉命在县内搜查捉拿,一时间县城内人心惶惶,唯恐那杀人的老赖躲在他们身边。   可这一抓就是三四天,连累得县城人焦心不说,也让科考出榜的欢喜也淡了许多。   不过总算在第五天抓到了,那老赖灰头土脸,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都躲在城郊乱葬岗后面的破房里了还被衙役们抓个正着,没道理啊。   却不知道他从被放出牢房开始就已经被跟踪了。   放他也不过是利用他营造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气氛——这种气氛会让一些远道而来别有所图的人不安。   取得了县试入府试资格的书生们是需要备考的,府试在五月,也不过一两月时间了,有条件的考生已经提前动身去致定府了。   比如韩坤跟李申等人,早在两天前就已经走了。   这还是赵刚从集市上探听来的,他们倒不是赶许青珂走,只是怕耽误她。   早去致定府,早些熟悉,早些准备,也好过到时候急匆匆赶路过去。   但赵家人也转念一想:穷苦人家孩子在致定府一天就多一天的花费,才会在后期赶路,一如许多上京高考的穷苦秀才。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早早过去的。   许青珂是寒门,自然没太多钱的,不急着动手也没错。   不过在许青珂离开赵家后,牛庆打开自家姐姐给的干粮包裹,看到里面除却大饼之外,还有银子。   “青哥儿,这是……”   许青珂看到了十两银锭,顿了顿眸子,说:“日后就告诉你姐姐,这十两我收下了。”   她手头的钱还是有一点,比之应成安好很多,但也的确不多,只是这十两不管是赵家人感谢她,还是牛芳的一份心意,她都愿意收。   前者理所当然,后者情之依然。   牛庆也高兴顾曳收下这钱,他就怕青哥儿把自己饿着了,瞧她每日就吃那么一点点……   “诶,青哥儿,你去哪儿啊,路在这边。”   许青珂转身,朝牛庆说:“阿庆,我要去致定府了。”   牛庆一瞬间有些接受无能,这样就要走了?   “可……你要这么早去?不能晚点?不先回村里么?”   “村子里唯二两个需要我告别的人,一个是牛叔,前些日子我已经跟他说过,还有一个是你。”   牛庆本来有些失落,听许青珂这样说又有些高兴起来,“那是,我牛庆就是你许青珂的好兄弟,最好的兄弟!我……”   可他忽然又不舍, “你一个人上路啊,要么先跟我回村里,我央了阿爹跟你一起去府里,我可以保护你啊。”   许青珂定定看着他,轻轻说:“阿庆,你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牛庆一时间恍惚,却也只能低头,“那我们何时能再见啊?”   何时再相见?许青珂抿抿唇,说:“九月秋闱之后。”   奥,对啊,考完试就可以了!   牛庆欢喜起来,伸出手握拳,在空气中,许青珂一愣,却也笑了,伸出手。   拳头相对。   这是男子汉间的气概,也是男人间的情义。   许青珂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牛庆难过,转身就去了食坊里面买了零食一路吃回家。   ——————   许青珂打算走水路,定远县距离致定府不远不近,走陆路得五六天,但水路也就一天就到了。   这是定远县刚好有水路通行,凑上了。   许青珂到码头,看到好几艘船只还在岸边。   自然不是那种巨大的楼船,而是县城常见的撑顶乌篷船。   许青珂交了三十文钱,上了船,没一会儿又有一个妇人抱着孩儿跟自己丈夫上船,似乎是来定远探亲的,还在谈着自己父母的事情。   船上位置也只剩下四个了。   许青珂年纪轻轻又长得好,那五六岁小童便是好奇盯着她,偶尔还拉拉她衣摆,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小童,跟许青珂道歉。   “无妨。”许青珂朝小童淡淡一笑,没一会儿听到船外有人喊船家要上船。   船家就等着人坐满呢,于是笑呵呵得答应了,收了钱,三个人走进船内。   三人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样子,那一家三口有些惧怕,竟是不自觉挪位坐在了里头,也正好给三人腾位置,于是那面色最为冷峻的便是坐在了许青珂对面。   许青珂看了三人一眼,转头看着船尾那头的幽幽水流。   她心里想——真是太不凑巧了,竟是那姜信要对付的旅人。   原本猜想那些旅人因为老赖的事情必然已经乘机离开定远县,而那姜信也定然布置好捕网,得偿所愿,却不成想她转头就跟对方凑了一艘乌篷船。   这得是什么样的歹运啊?   不过这三人里面的其中一人似乎是那些旅人的头儿,他在这里,那姜信是将对方漏了呢,还是……   许青珂刚这么想,便又听到:“船家,还有位置吗?我急着赶路呢。”   “有啊,就缺一位客满呢,官人你可来得及时咯!”   这最后一位船客上了船,目光一扫,直接落在许青珂身上。   “呦呵,小许,缘分啊。”   这轻佻熟稔的态度让其余六人都来回看看两人。   尤其是那冷峻男子稍稍眯起眼,不懂声息得打量许青珂跟姜信。   许青珂知道对方在打量他们,便是撇过脸,仿若不认识姜信。   其中一个男子顿时盯着姜信,这个男人……   “丫,小许,你干嘛不理我,不就是骗你去喝了一回花酒嘛,这就生气啦。”   这人……许青珂本就知道要跟对方配合才能全身而退,却也没料到这厮这么没皮没脸的。   可她现在也只能配合。   “喝酒而已,没什么可气的,可气的是你自己不行,非要让我代劳。”   顿了下,许青珂露出为难又懊恼的样子:“我是要读书考试的人,你这是要害我!”   船上的人有笑声,那妇人更是羞红脸。   就是那船家也绷不住笑,上下打量姜信——看不出来啊,个儿这么高,却是个花架子。   那三人里面显然也是去过五柳巷的,其中两个露出鄙夷的脸色,倒是那冷峻男子神色未动,只是淡淡看了姜信一眼,目光在对方手掌虎口扫过,又见对方跳到船上略有些摇晃的身体。   不练兵器,身体平衡也不行,不是练家子。   既然不是练家子,不管对方路数如何,总归是在他执掌之中的。   所以他也就收回了目光。   姜信便是厚着脸皮凑到了许青珂身边。   “诶,小许,你凑过去一点,咱们坐一起。”   然后就紧挨着许青珂坐下了。   手却拍了下许青珂的大腿。   许青珂眉头顿时皱起。 第15章 无妄之灾   这一掌拍得不轻不重,仿佛只是朋友之间正常的肢体动作,但许青珂是一女子,固然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婉约,却也知道自己身体跟男人是不一样的。   这一掌让她心里颤了下,面色却是冷漠,只转头看了姜信一眼,把他手掌扫开。   似乎嫌弃,毫无遮掩的嫌弃。   姜信却也不以为意,若是许青珂任由他拍腿却没反应,那他反而会怀疑。   毕竟这人性情冷淡,尤不喜跟人肢体接触,又怎么会让他拍腿呢。   不过指尖似乎还残留隔着布料的柔软触感。   这小子还真是男生女相,腿那么细,肉比女人的还软,若是再扭捏几分,就全然跟女人无异了。   他跟许青珂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一个热情一个冷淡,完全是本色出演,自然让人看不出猫腻来,而船家此时也将船开出了码头,悠哉悠哉行驶在浩浩江河上。   对面男子三人一直寡言,为首的冷峻男子显眼,另外两人一个高个壮硕,姑且叫老二吧。另一个老三却显得瘦一些,似乎地位也最低,这点从神色跟肢体动作可以看出来。   许青珂不可能一直不看他们,偶尔自然扫过三人的时候,留意到冷峻男子带着一个包裹,就放在腿上。老二老三也有包裹,但老三包裹最多,最大,仿佛充当苦力。   除此之外,三人衣袍比较宽大,其余再没有什么特异的了。   许青珂侧靠着乌篷船的撑棚杆子,闭着眼休憩,脑子里却闪过好几条思绪。   姜信明摆着有备而来,也自有能力击杀这三人,却不急着动手,为的不是人,是物!   是什么物还不好说,但肯定在这三人身上。   既然人在,为什么不抓了搜身或者拷问呢?何必一定要上船?除非他怕会拿不到这物件,或者怕这物件被三人狗急跳墙毁了。   所以,这物件很可能在三人身上,但三人若是情急之下很容易毁坏这物件。   什么物件那么重要,又很容易被损坏。   玉类物品,还是信?   许青珂更偏向于后者,因为只有密信这种机要之物才能让这三人在传递信件的时候又做好了毁件的准备。   再思索,若是密信这类物什的话,姜信怕对方狗急跳墙撕毁密信也不奇怪——尤其是他没第一时间控制对人的话,就会给对方这个时间跟机会。   但这信到底在三人谁身上呢?   1,老大身上的包裹是障眼法,若是装着密信,就该背负在背上,而不是放在腿上正对其他人,由此可见他并不看重这个包裹。但也有可能放在身上,不过这种可能性很低,因为若是动手,他肯定是会被早早对付了。   2,老二的包裹倒是看重了,一直紧紧护着,但这么明显,是做给别人看的,因而应该不是在他身上。   3,老三包裹忒多,神色也最为自然,亦步亦趋很听话,这样一个人是作为小喽啰存在的,但藏东西在他身上却很稳妥,不容易被人怀疑。不过这人神色包裹多,而且大,里面似乎装了绵软衣物,若是藏了密信,要直接损坏并不容易。   那到底藏在谁身上呢?又藏在哪里呢?   许青珂念头一转,最终确定在老三身上,而且是很直接得藏在他衣襟或者袖口内——方便取出。   只是这样一来,许青珂便也能确定这个老三也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竟能如此自然,这也意味着姜信要一口气以一对三拿下这老三夺到密信,很难!   尤其是已经在水上。   许青珂不关心姜信能不能完成任务,只想着全身而退,便是时刻关注着周遭情况。   忽然,她目光顿在了一处,眸色里流转了微光。   原来如此,好一个姜信!   水波幽幽。   “小许,你饿吗?”   眼前多了一块糕点。   许青珂转头看向从包裹中取出糕点面带笑意的姜信。   这糕点显然精致,一打开那食坊精致的糕点盒子就散了香气,这让船上的人都侧目看来。   香气扑鼻,许青珂看着糕点,忽然脸色微微一变。   她感觉到脑袋的眩晕跟身体的疲软。   姜信!   在许青珂有所反应之前,其余几人也显然察觉到了。   “有毒!”老大手掌瞬息朝姜信天灵盖狠狠拍来……   砰!此人手掌被姜信单手格挡,老二扑袭……   银光一闪,一条红线绽放在他的脖颈。   老大骇人,情急之下便是抓向刚刚冲到船尾的许青珂。   按理说他应该抓小童,可许青珂知道对方不会,因为姜信他们这种自带任务心狠手辣的人是不会为了平民孩童妥协的,抓她这个“朋友”反而更有价值。   于是他抓来了,许青珂站在船尾,在这儿抓来的时候身体疲倦且摇晃……   眼看着就要坠下船。   噗!灵蛇游转般的剑刃从老大胸膛穿过。   姜信如蛇一般将老大抛回船来,一边拉向许青珂。   许青珂手腕被抓住。   一拉一转,就要往他怀里扑去。   不过船忽然摇摆了下,反让许青珂身体一歪,拽着姜信往水下落去。   不,应该说她抓住了杆子,因而还在船上,但救人的姜信落水了。   水中,姜信如鱼儿畅游,冒出头来,朝她笑,“我救你,你反害我,圣人倡导的仁义道德在你十年苦读中全没学到半点?”   许青珂疲软了身体,扶着杆子,语气清弱:“你不是故意掉下去的吗?我还能阻拦你?”   姜信眯起眼,脚下一点,从水中跳跃而出,落在船板。   “可我为了你耽误了公事。”   “没耽误吧,你的下属很厉害。”   许青珂说这话的时候,船舱内那个船夫已经折断了老三的双臂,从他怀里取出了一封信笺。   多厉害啊,算准了这三人会走水路,早早安排了自己人假装船夫。   一家三口早已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吭声。   而此刻,船夫在那头,姜信在这头,周边是滔滔江水。   许青珂察觉到了一件事——她跟这一家三口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你知道我是来执行任务的,那又知不知道这个任务太过机密,半点泄露不得,所以……”   那头的船夫已经拿出了利刃,而姜信手中也在把玩一把纤薄游转的银蛇短刃,那蛇身吞吐寒芒,冷光凌厉。   许青珂阖眼,“杀人灭口。”   “对的,灭口。”姜信凑近她,蛇刃落在她脖子上。   “不过你实在聪明,是个难得的人才,我爱惜你呐。”   许青珂眉头紧锁,手指微微收紧,“所以呢?”   “跟着我吧,权势,力量,比你考什么试来得有趣多了。”   “就没有第二种选择?一种让我不觉得辱没读书人风骨的选择。”   “有啊。”姜信笑了笑,指着那一家三口。   “要么他们死,要么你死。”   妇人捂着孩子的嘴巴,眼眶含泪,浑身瑟瑟发抖,而丈夫更是脸色发青,似乎吓坏了。   许青珂定定看了他们一眼,转头朝姜信说:“你要杀你自己的下属,哪轮得到我心疼,这个选择有些莫名其妙。”   那头船夫有些错愕,一家三口也是错愕。   倒是姜信笑了,说:“你哪里发现的破绽?”   许青珂:“没发现破绽,就是心血来潮诈一诈而已。”   一家三口脸色难看,船夫也是惊疑不定。   “阿,你果然十分聪明,不怪我心血来潮要试一试你。”   顿了下,姜信低下头,正对着许青珂,“原本安排好好的,你竟恰好凑上来挤走了我的一个下属位置,我还生怕你有危险,因而特意以身犯险舍命相救,如此,还不够让你感激我的知遇之恩么?我已经是第二次拉拢你了,事不过三哦。”   蛇刃游转在她的脖颈上,冰凉凉得抚摸过她的皮肤。   像是毒蛇吞吐蛇信。   “但凡是人总有一种劣根性,容易得到的不会珍惜,姜兄不妨多点耐心,咱们来日方长。”   许青珂面上淡淡含笑,这种苍白羸弱下的淡笑有点儿风轻云淡,却也有一种风情。   姜信瞧着她,似笑非笑。   船夫跟那一家三口已然准备好格杀许青珂了。   直到……   姜信忽然凑到许青珂耳畔,低低说:“就凭你小许这般姿容美色,我便可送你一缕春风入了那些邯炀贵人公主千金们的帷帐,让你享尽面首的荣华,日日享春宵,如此价值可观,的确可以来日方长。”   他直起身子,笑声幽幽,带着玩弄人心的欢愉,继而,许青珂也看到了船只已经到了芦苇丛群中,那芦苇丛后行出好几艘船。   姜信等人跳上船,走了。   留下许青珂一个人。   哦,让她一个人撑船到致定府?   许青珂站在船头看着这些船只渐行渐远。   而在姜信眼里,她也在缓缓变小。   “大人,此子倒是……”   “聪明得过分了,疑似有鬼?”   船夫低头,“只是有些怀疑。”   姜信指尖把玩着那封密信,漫不经心得说:“永远不要害怕一个人太过聪明,怕就怕她无所惧。”   幸好,这个许青珂是有所惧的。   ——————   许青珂看着船只消失眼中才摊开手,看着手掌心露出的指甲掐痕,有淡淡的血迹。   害怕么?   不枉她故意弄出这样的痕迹“不凑巧”得给姜信看到。   不过……   “还真是无妄之灾。” 第16章 江东,巨富!   ————————   致定府码头最近十分热闹,主要是附近县村的考生都在近期赶来,虽然不算披星戴月风尘仆仆,但也增添了许多热闹。   偌大的致定府定然不是乡野小镇可比的,这街道纵横宽阔,这楼阁错落有致,这茶楼这饭馆、这诸多乡下人叫不出名儿也不能想象的场所总是那般高高在上。   总有馆伶儿在那里弹唱,也总有说书人乘着这时候挑几个才子佳人的话本儿逗趣。   三月转眼溜了弯儿,四月春花浪漫时,五月眼看着就要到了。   各县的寒门子弟赶上了最后几日,终于到了。   应成安背着只装着一件最体面青衫跟几本书的包裹,低头看了下自己匆忙赶了几日因而破旧的靴子,似乎也察觉到路上几个风流公子的调侃目光,他步子顿了下,管自己往前走,却被人喊住了。   “成安兄,成安兄,等下我。”   应成安转头,且看到之前路上遇到一起赶路的隔壁县应试考生,他适时露出谦逊友好的表情。   “张兄。”   同样衣着朴素的张生跑到了应成安旁边,满脸笑意,“成安兄,你走的好快,怎的忽然就到我前头去了,还想着跟你一起找个农舍应付上几日呢,既省了钱财,又有人作伴,便是极好的。”   应成安歉然:“我刚刚也在找你,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是我的过错。”   张生顿时摆手,“成安兄这话可折煞我了,是我走慢了,诶,已是午时,我身上干粮也吃得差不多了,且这一路光吃干粮,我现在就想吃一顿热乎米饭,怎么样,成安兄,小弟多谢你这一路照顾,请你吃一顿饭。”   应成安垂眼:“不好吧,浪费你盘缠。”   “没事没事……”   应成安推了几下推不过,便是跟应成安去了旁边的一个饭馆。   这饭馆很大,桌椅整齐,诸多人已经坐满,两人便是去楼上,才点了两三个小菜,应成安并不急着吃饭,倒是张生不拘小节,已然开吃,且招呼应成安吃饭。   应成安略皱眉,却也斯文多了……   “眼看府试还有二十天,这些天咱们致定府可热闹了。”   “每一届都这般,院试的时候才叫热闹,那时候考完才见我们致定府偌大区域的才子们高低。”   “倒也是,但如今他们都云集我们这里,总有些出彩的。”   “嘿,最出彩的不外乎各地案首们呗,咱们致定府辖下二十五个县,单是各县案首就有二十五个,也难说其中佼佼者是谁……”   那吃着果子喝酒的客人说法中肯,却惹得旁边一桌的人不乐意了,那老者放下筷子,“纵然二十五个县一共通过两千童生,人才济济,也有二十五个案首一争高下,要说此次府试的案首,必然是孟县的陈元林最有可能!”   陈元林!便也是很有才学名气的,在场不少人颔首,毕竟这陈元林家中祖上出过两位饱学之士,一位还是进士,如今还在朝内当值,端是家学不俗的。   但也有人推举了其余人……这等喧闹热烈让应成安两人惊愕不已,两人心惊这听到的一个个人物不是才学惊人,就是家世非凡,要么就是两者兼备,可吓人了。   但都不及一个衣衫上乘的中年男子拂袖而起,轻飘飘落下一句:“若问才学之盛,名气之高,谁能比得上江东谢氏谢临云!”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整个饭馆都肃静了下来。   应成安也寂静了,致远府在大蜀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不算贫瘠而已,但它偏偏有个在大蜀都声势远扬的世族——谢氏。   他们这边区域便属于江东,国都邯炀的人提起他们致定府,都会在前面加个地域江东。   而谢氏就是江东的霸主。   谢临云也是这一代谢家最出色的子弟。   张生忍不住嘀咕了,“听说这谢临云也十八岁了,若是真的才学惊人,聪颖非常,又怎么会现在才下场,也不见他先拿了什么功名……”   他这话声音极低,应成安还是谨慎,想要阻止他继续说,只是还是被人听到了。   那衣着不俗,气度过人的男子转头看来,“谢氏祖训,凡要拿科举功名者,需过十八才可下场,违者驱除出族!”   他这语气不紧不慢,却让应成安起身想要道歉。   “为什么啊!早点下场不好吗?早拿功名。”张生颇有些榆木脑袋似的,让应成安脸色越发难看。   “不足十八者,心性不定,未能见品德之良莠,若是入朝为官也不过是给国家添加一害虫,还不如不参加!”   这男子稳稳抛出这一段话,在场的人皆是震惊!   “你……不知先生是?”有人好奇他的身份,暗想必然是世家出身的人物才懂这么多呐。   寻常人哪里能知那谢氏门庭的事儿,更不敢妄言!   然而这男子却是不理他们,反而忽然一拍掌,“不好,光跟你们瞎扯了,差点误事!”   他刚要下楼,却见展柜的领了一个人上来。   “东家,许公子到了。”   众人惊疑看去,看到那掌柜的侧开身子,此人上了台阶,看向这被称作东家的男子,薄唇未动,似乎并不热情。   但这东家却是面带笑意,领着人往内阁雅间去了。   那掌柜的福了下身子,才转身要退下,却被老顾客拉住了,询问人家身份。   掌柜的没多说,只笑眯眯说了一句:“咱们这致定府还有谁能盘下这条街十之三五商铺的财主当我东家的?唯有江家而已。”   江家,江东最富庶的人家,也是寻常百姓想不到的巨富之人。   这样的人却亲自等人吃饭。   “既是江东家,那刚刚那位公子又是……”   掌柜这次却是不回答了,告罪了下就退了。   张生凝望江东家跟那年轻公子离开的方向,脑子里回想起那一幕青衫白襟的素面如玉,再想着那一闪而过的眉眼如画,突觉得嘴里肉菜都有些干涩起来。   “诶,这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男人,书中曾说嵇康之貌,我还当是夸张,没成想……诶,应兄,你怎么了?”   应成安回神,却还想着——许青珂怎在这里,且在他穷苦潦倒掰着铜钱省吃俭用的时候,她竟登堂入了首富的席?   此人的能耐怎大到这个程度!   ————————   阁中,一角盆栽上有中品雪兰,一角点了香,许青珂坐在席上,看到案上已摆好酒肉,荤素搭配合宜,口味清淡,想是凑了她喜好的。   她坐下后,并不急着动筷,而是先捧了杯子喝了一口水。   饭前不饮茶,这是规矩。   江金云此人是商贾,虽家族也有些传承,但不拘小节,坐下后就给许青珂续了水,说:“这些菜口味都还算适宜这个时节的,若非听说书生们大多不喜河蟹,怕吃着不雅,我真想让人捞一篓给许老弟你尝尝。”   许青珂闻言看向他,“多谢东家美意,只可惜我年少时因一些变故,身体羸弱,属阴,素来不敢碰蟹等阴凉之物,倒是可惜了。”   江金云似乎也觉得可惜,“那是可惜的,这世上唯有美人跟美食不可辜负也,诶,看我,在老弟面前俗了。”   许青珂淡淡一笑,“这世上若是没有俗,何来的雅,可若是没有雅,俗依旧可存于世。”   她这话说的很随便,可听着又让人认不出细思,继而代入,江金云便是沉默了半响,笑了:“是啊,没有我们这些充满铜臭味的商人,那些农家除了耕地,还能有什么营生?若是没有我们这些商人,那些贵人们的吃喝拉撒谁来管。”   他这话更随意,甚至算得上忤逆。   逆了权贵,也逆了本朝农为本的思想。   但若是细想这几年权贵们圈地征税,农家无地可耕,也只能附庸商家得一残喘,他这话又只能算是无奈之下的微微怨意了。   这税——于他们商人最重,重到让这位巨富都有了埋怨之意。   “东家于我也只有两月前的一次际会,就这么信我不会将你这番话告到某些权贵耳中么?”   许青珂用筷子夹了一块藕片,轻轻咀嚼,江金云喜欢吃肉,嘴里也有了肉,却笑:“先不说我江某人难走北往经商不知看过多少人练了些微看人的本事,就说许老弟虽富有才学且聪慧过人,却是一白身,上投高无门,下也不符合你利益。”   这是被嫌弃又被赞扬了?许青珂端了一碗鱼汤,汤勺捋动,漂浮的鱼肉似雪。   “还要加上江东家何等巨富,必舍得用钱财堆累起非凡的官场人脉,既然敢说,又何惧我一白身,但,这也意味着你今日不用你那人脉,却要来找我,事儿不小吧。”   江金云终于正了脸色。 第17章 一蓑烟雨   许青珂言语浅淡,眸色如琉璃,坐姿也很随性,并不高雅,但越发让江金云觉得此人厉害。   就好像前次在河上偶然搭了这么一个过客,没到半天,这人就说他商船上有一副手不大妥当。   他当时反而觉得这小子有鬼,毕竟谁会一个人撑着一艘船漂泊在河上的,问她缘由只说自己被人抛下了。   若不是看这厮文弱彬彬的掀不起大浪,是保准不让人上船的,可他耐着性子打算看对方作妖,却没曾想对方分析之下条条精准,他半信半疑,但也不怕得罪小小一副手,便是逮了人盘问,这才知道那副手勾结了水匪泄露了他的行踪,打算联合水匪劫了船、绑他肉票勒索钱财呢!   既然得知,必有准备,于是他让人改了水路,又联络了人在后几天将那水匪一锅端,这才舒了被人算计又出卖的糟心。   可也佩服上了这年纪轻轻的小书生。   可不,这第二次又找上人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吧,前些年得了一画作,你知道岭南有一位画圣叫任平生吗?”   似乎知道自己说了一个笑话,他拍了下自己脑门,“我倒是忘了,这位画圣乃是画坛上的鬼才,闻名多年,所做的画虽少,却无一不流传诸国,引起诸多名流文豪们推崇,你是读书人,自然也知晓琴棋书画,又怎会不知道他呢。”   许青珂却不在意江金云这番自说自话,因晓得这人既是一个商人,平常话里七有□□总有目的的,或许是想揣度她的性格跟来历,反正不可全信,凡事多听少信就是了。   “的确听说过这位画坛圣手,五年前一副《一蓑烟雨图》让他闻名诸国,但来历诡谲。因从岭南闻名起,世人便当他是我们蜀国的人,但也有人说他的画遍及诸多国度风情,必然游历诸国,也不能从一幅画上就定了他的出身,奇怪的是此人一向只见画不见人,也从不声明自己的出身,因而十分神秘。”   江金云点点头,“就是他,他的名气太大了,早年我机缘得了他的画作,当时可高兴坏了,却也不敢声张,就怕引来别人觊觎,你也知道,这位画圣行踪缥缈,画作也是相当少,都说得任平生一画便可买下半个城池!”   许青珂低头喝了一口水,“有人要偷你的画?”   江金云顿时竖起大拇指,“要不怎么说许老弟你有大才呢,这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来意啊。”   他赞了许青珂,又闷了一口酒,斟酌了下才娓娓道来。   “本来这幅画被我藏的好好地,不瞒你说,我是个商人,虽知道这画是绝顶的,却也想待价而沽,玩得是收藏价值。这没到时候是不打算拿出来的,可他娘也不知是谁知道了这事儿,竟在我那个圈子里传出去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已经有好几拨人明里暗里来打听了,我知道这事儿肯定包不住,不出五天,这江东区还是致定府文坛画坛都会有许多人来。这藏有宝山也怕人惦记,且这压力也受不住,我想着必然是要办一个展览,让这些人都一睹为快的,好过一茬接一茬得来找我看画,既不好拒绝又容易生事端,可我想啊,那幕后之人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传一个消息,没准就是逼着我拿出画来,到时候要乘机夺我的画。别说,这事儿也不少见,前两年那通源府的左大官人不就被那贼头鬼眼黄狐给盗了一木松陵真迹吗!”   江金云是未雨绸缪,既重金聘了高手防卫,又事无巨细得安排,但仍旧不安,要知道这幅画可是价值连城,丢了得心疼一辈子,思来想去,他找上了许青珂。   “老弟,别的不说,就你这观察入微的本事,老哥我走江湖多年也少见。这次找上你,也不是把这担子扔给你,而是邀你当日过去看看,一来权当是老哥我请你吃一顿饭,二来也给你拉拉关系,要知道这考功名后面还有个入官场,这人脉是不可少的。”   也就是说当日有官员会去咯。   许青珂看向江金云,“白身见官有好有坏,我当日去,若有斩获,你给我钱就是了,若是没有,就当我蹭你一顿饭。”   这话可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斯文清高,满满江湖味,却应了商人的脾性,江金云闻言大喜,“自然自然,老弟,我敬你一杯。”   许青珂点了半杯酒,碰了下,一饮而尽。   等吃完,许青珂告辞,江金云送到门口,等许青珂身影渐走渐远,掌柜站在他身后。   “东家,少见你对一书生这般客气啊。”   江金云早已没了之前笑盈盈和气生财的模样,只深深看着许青珂离开的背影。   “你没见过这年轻人的深藏不露,我都没看出那副手有二心,她才上船不到半天,甚至没跟那副手直接接触就看穿了,就因为那副手身上沾了一些喂鸽子的鸟食……若非她别有居心事先调查,便是真的洞察力惊人。诶,这世上总有一些年少却天生妖孽的鬼才,不过寒门出身……寒门能出这样的人物,倒是更少见了。”   他摇摇头,似乎疑惑,又似乎忌讳,反正转身也走了。   倒是掌柜暗暗记下了许青珂,盘算着日后见到了,必要客气一些。   许青珂一路走过街道,买了些微食材提着便到了一小院。   “随便跟踪一个跟你不熟甚至还有些间隙的人,是希望我报官吗?”   许青珂转身看向后头巷子。   那巷子里有一人贴靠着墙,闻言脸色有些煞白,最终还是走了出来。   “许兄,是我。”应成安已经面带笑意,似乎很和善。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明明不是很冷冽的神色,却让应成安感觉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   “同出定远,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我还不够大度到不计前嫌,而你也没有优秀到让我愿意于你结交,反之,我于你也是一样。”   许青珂推开院门,“永远别依仗别人——尤其是在你没有价值之前。”   应成安脸色又青又白,最终只能转身踱步离去。   他的确是想依仗这个许青珂,想借她的路子得暂时的保障,也算是扶梯,却没想到对方直接看穿了他。   他因她的厉害而想依附,却未曾想也因为她的厉害而得到羞辱。   他握握拳头,咬咬牙,目光阴鸷得盯着那小院,继而转身离开。   许青珂回到屋里,洗了手,去了书房,提起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一蓑烟雨任平生。   ——————   府试开考之日,致定知府亲临监考,连考三日也是连考三场,人虽然多,但一县便是一拨人,各有团体。   这也是人的脾性,明明是谁也不服谁,在外却知道抱成团。   许青珂是定远案首,必不是她去跟别人的风,便是她在哪儿,那些人就自发过来了。   哪怕李申也一脸郁郁得站在她身后,倒是赵怀有几分圆滑,很快跟许青珂谈笑起来。   应成安见许青珂待这些人也十分平淡,但也谈不上多少冷脸,毕竟她从始至终都这幅浅淡疏离的模样,有问有答,言之有物,道理上挑不出错,反而让人敬服,又因着一副好皮囊,端是让人怒也生不起气来。   但他仍旧有种难受,因为站在边侧,未发一言。   直到韩坤来。   韩坤身边跟着一个瘦高男子,那副气质有别于这里是有学子,让人忍不住侧目,只因他穿着致定府府学的学子服。   这本身就是一种象征——这人是已经在童生试中夺了秀才资格的人。   “韩枫。”李申低声咬牙喊出的一个名字,让许青珂也侧头看去。   正好察觉到对方也在看自己。   四目相对,许青珂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深沉。 第18章 府试,人头   韩枫是定远县的前届县试案首,是榜样,其实许青珂也是。   一个正正经经考了案首就按部就班继续考下去当了秀才入了府学的人,跟一个考了一次案首时隔五年再考一次案首的人一见面必然是有微妙气氛的。   但韩枫朝许青珂略一颔首,没说什么,倒是韩坤没有理许青珂。   至于许青珂回以一颔首,其余……再没有。   这让李申等人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但他们也听到了一些其他地方的考生见到韩枫后略有私语。   许青珂耳力不错,刚好听到有几个出身不错的学子说韩枫是府学里面才学数得上的,言外之意就是这韩枫是有望拿进士功名的。   当然,也只是希望而已。   多少秀才毕生都考不上进士,有多少才学不俗的秀才要靠三四次才能考上进士,一次就中的太少太少了。   韩枫无疑是来替自己弟弟张面的,没看现在不少学子都多家关注韩坤了么。他是已经在致远府混开了人脉的,须知学子也有圈子,读书的圈子,日后做官的圈子,虽然说天下学子是一家,但家里还有许多房,若无人脉助力,日后必然比其他人缺失许多机会,单单互相探讨进步的路子就少了许多。   所以韩坤一时间让赵怀这些人十分羡慕嫉妒,应成安下意识看向许青珂,看,这就是有一个好出身的助益!   然而,许青珂却没看韩家兄弟,而是看向旁侧那一池碧月湖。   碧月湖是致定府一景,多少文人墨客云聚此处,只是这地方乃是官府所在,平常是入不得的,倒是可以从另一边进去,但如今学子们考试第一,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许青珂看湖泊的时候,心里却想着姜信的事儿。   她当日被一个人留在船上,看着幽幽江河,芦苇荡漾,猜测此人到底隶属蜀国什么职能,必然不是私人的,若是私人的,那一向谨慎怕事的孔怀云不会那样坦荡。   必然是朝廷的公务。   那样的心机,那样的身手,哪怕是自己的下属也一个个才能不俗,远超一般司职。   她脑子里过了许多官职,最终定了下来。   廷尉狱!   诸国都有的一个部门,主掌朝廷内部刑狱,抓的都是官,杀的也都是官,不管在哪个国家都属于行走间都风声鹤唳的存在。   主掌廷尉狱的最高司法长官便是廷尉,但一般不会轻易出外地,除非案子大到威胁皇朝统治跟国家安危,君王亲派……   姜信应该是廷尉手下的下属官少廷。   “密信……有人要死了。”许青珂暗附,   忽听闻那边考生起了些微躁动,原来是致远府才学跟出身都凌驾于诸多考生的蒋信。   “致远蒋家,一门三进士,他爷爷是兵部司农郎,他父亲是当朝卫尉,至于他大伯便是致定府的知府。”   这样的出身,哪怕在邯炀也是不错的了,何况在州府之中。   可以说整个致定府也只剩下一个谢临云能在各方面力压他一头。   蒋信也才十六七的年纪,年纪小,各自却挺高,唇红齿白的,就是面色十分倨傲,大抵这等出身本来就有一种官家少爷的排场,一到地方就鹤立鸡群了。   他这般傲气,大多数书生虽艳羡对方出身,也忌惮对方才名,但内在也是清高的,不欲在这考场前面暴露自己的不自在,于是一个个都当没看到对方。   当然了,蒋信压根也不看他们,眼里啥人也没有,就管自己跟自己的书童说话。   是了,有点家底的人都是带着书童的,没书童的大多数是寒门子弟。   许青珂忽然觉得起了一阵风,这风吹动了湖边的一排柳絮,曳动生姿,然后她就看到了那骏马奔来,蹄踏落青石板,哒哒清脆。   马上锦袍飘扬,一张玉面剑眉星目,观身姿,有金玉满堂之华丽。看眉眼,有青山江河之俊秀。   这就是江东谢氏养出的儿郎——谢临云。   等他下马,众多考生才觉得对方比他们都高了一个个儿,那身板俊挺得不行。   书读多了,身体其实也容易羸弱,因而大多数考生都显得瘦弱单薄,这跟对方一比,顿时一个个尴尬不已。   谢临云目光一扫,先看到却不是蒋信,而是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一个他觉得很陌生的人身上。   单薄更甚于他人,但身姿挺直,遥遥看来的时候,让他有种自己被遗世的感觉。   所以他也只看了一眼就没再多看了。   考试在前,不能分心。   皮囊而已。   ——————   考试前或许度日如年,真正开口三日三场也不过很快就过了。   最后一场考完,许青珂是早早就交卷出来了的。   她的离开惊讶了许多同个考场的考生,就是考官也多看了几眼,但本朝也没规定不能提前交卷,便也暗道这多是一个过渡自信或是自暴自弃的考生吧。   往日也不是没见过。   许青珂沿着湖边散步,走着走着,一只雪白的飞落而下,她抬起手,指尖逗着它,眉目含笑。   不过很快,她察觉到有人注视,转头看到谢临云。   她微阖了眼,朝对方掠一颔首以示礼节,手腕稍一用力,白鸽飞腾而起,在湖上掠过痕迹,隐约可见湖的那一头有悬于水上的湖心阁楼。   很是美妙,却不是谁都能去的。   许青珂转身离去。   谢临云轻声问:“刚刚那鸽子可是受过训?”   藏匿在树上的暗卫跳下来,摇头。   那倒是有趣了,虽说鸽子并不是十分怕人,但也少有如此亲近人的。   他刚刚看到那鸽子在那人的手腕上,十分温驯,莫不是因为那人……也十分温柔?   谢临云沉默片刻,说:“回去查一下她。”   暗卫离开了,谢临云抬眼看向那湖心阁,看着因为有些微妙了,距离其实挺远的,在湖的另一端,便是要绕过十几条街道才能到。   “碧月湖心阁,江金云的地方。”   他阖了眼,转身走了。   ————————   致定府首富江金云要在碧月湖心阁展示任平生的一幅画作!这个消息如插了翅膀一般在整个致远府传开来。   展示地点就是江金云五年前花巨资买下的碧月湖心阁,好家伙,这样的第二展示这样的画圣名画,可不得引起整个致定府的文人墨客们疯狂啊。   事实上,江东区域整个圈子都动了,包括刚考完试的书生学子们,都还未反省下自己在考试上的表现,就已经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行。   文人最擅附庸风雅,若是那些大文豪大学者们都附庸此画,他们又岂能不跟上。   于是书生们纷纷走关系看看能不能拿到一方请帖。   可许青珂还未去碧月湖心亭,就先拿到了府学开头牵的聚会帖子。   画圣任平生引的是举国的文人墨客,这个聚会却只单纯邀约这一届的考生,毕竟他们这些人将来是有一部分会拔尖而出入府学的。   聚会的地方在府学里面,既有考较他们的用意,也要让他们看看府学的精髓,大抵有两相看的意思。   许青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知交同伴,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跟在众多学子后面,显得有些孤单,直到一个人乐滋滋得跑到她眼前。   “许……许公子!是你!见到你可真好啊!”   这人开场就是十分接地气的打招呼,像是田间地头见面的庄稼汉子,浑然没有半点书生的儒雅跟讲究,一时引得附近的摇着扇子先作揖自谦再寒暄的书圣十分鄙夷。   但许青珂看着这人,指尖点了下自己的衣领。   张生一愣,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拉出自己的衣领一看,顿时脸红。   “我内衬穿反了,还真是谢谢你了,许公子,我去换回来,你等我。”   说罢不等许青珂反应就跑去换衣服。   许青珂看着他离去,暗道这倒是一个不拘小节的,明明可以遮掩不说的,非要说出来,仿若不在意他人看法。   不过她也不以为意,跟着人到了聚会的地方。   碧海蓝天,百花争艳,周遭是清雅别致的书阁院落,也有进学的学堂,占地十分宽敞,到处都可见风雅,的确不是县城学堂可比的。   听说这里的教书先生要么是闲赋在家的官员,就是钻研学问的儒家学师,几乎笼络了整个江东区的饱学之士,在江东区自是最好的学堂,也是进士的发源地。   许青珂见到了组织这次的府学院士林山,都称呼林院士,林院士身边还有一个年约二十多许的青年,一袭青衣,锦白的绸带束发,似乎是府学的老师。   林院士跟他们见了一面,但也没多说,只是言谈之间的风趣知学惹得在场学子十分敬佩,许青珂坐在最偏角的椅子上,喝着茶,听着这些学子辩才,一边赏景,倒也十分不错。   如果没有喝着喝着,她看到荷花池中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冒出来的话。   显然有人比她更早看大,比如坐在一张桌的张生。   他本来就时不时多看那湖中,最终忍不住。“许公子,那到底是什么?什么冒出来,我怎么觉得像……”   他嗓子一向不小,旁边有人听到也下意识看去。   许青珂端着茶杯,转了一圈,说:“人头。”   顿了下,她看向张生,“我也是寒门出身,不必唤我公子。”   张生当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既是人头,你难道一点都不惊疑?不怕?怎么还记着……   谢临云无疑是坐最前面的,而且跟一群世族子弟坐一起,听到后面吵闹声皱眉,回头便看到许青珂侧靠着栏杆,转着茶杯看着那湖中漂浮起来的人头。   目光十分幽深。 第19章 你怎知那是人头?   ————————   府学,清净圣洁之地,堪为一景的荷花池竟然浮出一个人头!   本被聚集起来打算诗情画意的考生们都被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不安得缩在荷花池边。   但也不敢走,因他们算是第一波发现那人头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也逃不了干系。   何况他们怎么说也是应试的考生,若是这点担当都没有,也会被人诟病。   官府的人很快就到了,荷花池边被捕快包围起来了。   这里得说一下,定远县的衙役们是惯用的,县衙里能使唤的也就他们,可致定府岂是定远县可比的,衙役归衙役,捕快归捕快,前者服侍杂役征赋,后者执行查案抓捕。   说白了就是小地方缺人,而致定府人多。   毕竟是府学,在致定府是极有脸面的,加上距离衙门不远,因此捕快来得很多,很快将荷花池隔离开来。   林院士一直都在,知府还在赶来的路上,但已有师爷跟捕快刀头开始调查,首先要将那人头捞上来。   府衙的刀头姓冯,这位刀头人高马大,腰间悬刀,步履稳重而带风,到地方后井然安排了一切,再吩咐一个捕快下去捞人头,那捕快才刚下水游向荷花池……   所谓六月荷花,距离荷花开还有些时日,可池中已经有一片一片的碧绿,那捕快下水的时候,水波荡漾,引得荷叶随着水波微微摇摆。   但还未等那捕快接近,那人头忽然沉下去了。   这太突然,惹得那捕快也是大惊,怎么回事,不是还漂浮着,怎的忽然就沉下去了!   “许公……许兄,那人头沉下去了!”张生惊呼。   “看到了。”许青珂看了那人头沉下去冒出几个水花的地方,听到不远处那冯刀头说:“下水捞!”   在场考生也看见那人头沉下去了,有个胆子小的经不住下,猛然喊:“鬼!肯定有鬼!”   本来只是死了人,人头落池子里,被此人这么一喊,越发恐怖了,惹得闻声赶来的诸多府学学子都人心惶惶。   那正欲下水捕捞人头的捕快幽怨得看了一眼那个喊叫的考生,这还让他怎么下水。   “活人作祟!哪来的鬼妖之事,你习读圣人学问,怎还能如此怪力乱神!”   冯刀头凶起来十分吓人,那考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惹得林院士多看了一眼——这等资质,就算能考出些许功名也没什么大出息。   不过那捕快还是咬咬牙,潜水下去了。   许青珂这些人自然是要被盘问情况的,本来这么多人也未必能轮到他们,但这些书生一致指认第一个看见人头的就是张生这一桌,谁让张生嗓门大呢,不提你才怪!   于是那冷面的冯刀头跟师爷过来了。   “这位公子,说下当时是什么情况,你是如何发现那人头的。”   师爷这么一问,张生就开口了,这厮不怕生,向来自来熟,洋洋洒洒就解释了自己发现人头的前后……   其实不外乎偶然看见而已,但那刀头跟师爷听到有一个考生忽然说:“其实是许青珂先认出那是人头的,她好像看一眼就认出了。”   这话显然意味深长,刀头看了看他,“你是何人?”   这考生没想到反而要把自己搭上,但在冯刀头的锐利目光下还是弱弱回答:“我叫许连根。”   师爷把名字记上,“哪个是许青珂?”   都是还没有功名的书生,不必太客气,维持不得罪就行了,所以师爷问的很官方。   “是我。”许青珂回答。   师爷跟刀头其实早留意到许青珂,容貌显眼,早前就一瞥留意了。   “你怎知道那是人头,距离这么远,且有荷叶挡着,黑乎乎一团,你能一眼就看出来?”冯刀头可不会因为许青珂长得好就给什么好脸色,反而一贯看不上这种小白脸。   一般人会看一眼就觉得那一团黑物是人头?   彼时,林院士跟那知府也过来了,刚刚就听见那许连根指出了许青珂,众人本茫无头绪,虽知道许连根或许有私心,但怎么说许青珂的确是有些微疑点的。   蒋信还坐在椅子上,面有不屑,似乎觉得这是场闹剧,但他却看到自己唯一在意的对手走了过去。   谢临云并没有走近,而是在隔了一桌的地方停步,刚好看到众目睽睽之下的许青珂似乎想了一下,才说:“我前方五丈之外那位走过的学子腰上佩戴的玉佩是鱼水龙游兰芝纹。”   许青珂忽然来这么一句,让人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   “你能隔着这么远看清他腰上的玉佩?”刀头半信半疑,反而是林院士传了那学子过来,那学子本是要过来看下热闹的,贸然被叫过来后有些紧张,但还是取下了玉佩到林院士手里。   林院士看了一眼,面上有惊疑,继而又递给刀头,“的确是鱼水龙游兰芝纹,他的视力的确比常人好出许多,这世上这种人也不少见,百步穿杨之神箭手多是天生鹰目。”   “可能是他早已见过这个人身上的玉佩!”那许连根忍不住又说道。   “胡说八道,也能这么偶然让她再看见?”   “他们或许认识……”   这许连根刚说完这话,就先被那已经有些明白过来的学子瞪了,“兄台,不知你是何意啊,非要诬蔑我,你认识我,于我有仇?”   林院士等人也纷纷摇头,此子泄私愤过头了。   “大概是跟许兄有仇,你也不是我定远县的,是隔壁县的吧,许兄得罪你了?”   李申忽然凑上来,似笑非笑,又问许青珂,“你可知他是谁?”   许青珂撇过脸,“不认识。”   她如实回答,轻描淡写,却陡然让那许连根幡然大怒,冲她大喊:“姓许的!你别瞧不起人,你我同为县城案首,凭什么那些人说你才学在我之上!也不过是因为你两度拿了案首而已!那姓孔的处处在我老师面前夸赞你有绝顶之才,我看明明是你贿赂于他替你张扬名声。”   众人豁然喧闹起来,本来许青珂也没什么名气,可被这人一闹自然为人注意,一是因为许连根此刻的疯癫,二是因为他提及许青珂两度案首。   这本身就很奇怪。   何况一个县令竟会对外县的先生极度夸赞。   “这许连根我认得,荫县人士,师从荫县极有名望的方林,方林乃是一才学不俗的进士前辈,还是前任荫县县令。”   这人竟是因为这个就怨恨许青珂?   纵然许青珂的确聪明非常,此刻也觉得莫名其妙,只看着一脸狂相的许连根,“若是读书都听他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还读什么书,直接去茶馆里听书就行了。”   顿了下,她又补了一句:“不过用钱去贿赂一位县令来帮我扬名,寒门出身的我若真有这样的本事跟心机,你也是的的确确不如我的。”   许连根愣了下,察觉到周遭人脸上的嘲弄,隐约察觉到自己完了,便又狰狞扑向她。   冯刀头不耐烦,直接扣了他双臂扔给一个捕快。   知府就在边上,瞧了瞧,说:“年年都有读书读傻的,功利心太重,承受力不如,疯癫了。”   疯癫了,知府轻飘飘一句就绝了这个许连根的仕考之路。   原因很简单,当着一位朝廷命官的面毫无根据得诬蔑另一位官员,这本身就是对朝廷权威体系的亵渎。   贿赂,这个词儿很敏感的。   不过知府对许青珂的印象也不是很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嘛。   只是还未等他将这坏印象执行彻底,就看到许青珂一荡袖,朝他作揖。   “大人,县考完之后,我县县令郑大人正被一则无头命案烦心,却仍旧抽空约我们这些得府试资格的后辈一聚,当时谈及寒窗苦读十载虽也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时,但往后便得日日为百姓操劳。为官者,父母心,辛苦一生也不过是为了治下子民能安生乐业,而我们这些子民已走上他曾经走过的路,他深以为傲江山社稷人民福祉有所继承,在外自然表露几分欢喜跟得意。若是因此就让世人以为他被考生贿赂四处赞扬,莫不是寒了为官者的心。”   许青珂说完,李申目光一闪,忽也跟着作揖,韩坤等人自不是傻子,但凡定远县出身的几个考生纷纷作揖。   一时间场面有些肃穆。   好几个其余县的学子从幸灾乐祸变得面色凝重起来,感触者有,却也有深思者。   这许青珂……   知府是这里最大的,他定定看着许青珂半响,便是沉沉说道:“江山社稷人民福祉有所继承!说得好,你们这些学子便是下一代的父母官,若是没有半点为人父母的心,那也当不得一个好官。”   林院士也笑了,“若是我们致定府能再出一个大蜀状元郎,知府大人为人父母也是欢喜极致。”   知府哈哈一笑,“那是自然!”   场面一时欢快起来,但许多考生知道——这许青珂在林院士跟知府面前挂上名了。   竖子成名啊!   那许连根得吐血而亡?   且,狗屎运。蒋信冷冷看了许青珂一眼,跟许多世家子弟一样觉得许青珂这是走了运。   谢临云却觉得不是。   那许连根若是偶然事件,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转危为安,其一让自己在知府两人面前挂名,其二也让自己故乡的县令在知府面前扬名。   一举双得!   若不是偶然事件……这人头可是她安排的?前有人头后有许连根,她又是什么人?   谢临云想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朝许青珂那边看过去,恰好看到她在定远县学子们的恭敬簇拥下淡然宁静,撇头看到那冒出水面的捕快。   没有人头。   她似乎并不惊讶,目光清冷似倒映了粼粼波光。   谢临云陡然心惊——她是故意喊出那人头引起人注意的! 第20章 第二种可能   许青珂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转头便看到谢临云隐晦难辨的眼神,她扬眉想了下,撇开脸。   谢氏临云,好生多疑。   不过她的确是故意喊出那人头的。   有所图嘛。   本就是小疑点,如今也解了嫌疑,但成功在知府跟林院长前面挂了名号,许青珂自然是为人羡慕的,也更为人注意。   她靠着那栏杆,侧身瞧着那水下的捕快好半会没上来,上来了,却是一无所得。   那捕快也是有些悻悻,跟冯刀头有些难以交差。   “刀头,水下太深了,我一时看不清下面的情况,也到不了底,很难打捞。”   冯刀头严苛惯了,正要骂这捕快惫懒,却听身后风雅之声。   “冯刀头,这荷花池水深八丈,一般人的确很难下潜到最底部,若是要打捞人头,需水性极好的人,最好配以好几个人一起找。”   林院士管理偌大的府学,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这荷花池的深浅他也是不知的,说话的是那个青衣的年轻先生。   此人看起来寡淡,但言谈从容,只是待人不大热络,此刻面色也很淡漠。   “这位是……”   林院士便是介绍,“燕青衣,是我府学的琴艺先生。”   “一个琴艺先生怎会对着荷花池深浅如此清楚。”冯刀头逮着一个怀疑一个,这燕青衣无疑也被怀疑了。   不过今天他注定看不到嫌疑人被他质问后的惊慌失措,前有许青珂淡然自若,后有这燕青衣冰冷以对。   “我喜欢荷花,常日来这边赏玩,对这里比较熟。”燕青衣看向冯刀头,目光薄冷。   冯刀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是个好习惯。”   人头肯定是要捞的,问题是时间耗费过长,这人头上的毁坏程度也越深。   当然,除却人头之外……   人的身体呢?   捕快们扩大了搜索范围,且调查府学有谁失踪。   考生们当然不想再逗留了,便是纷纷提出要走,但冯刀头不肯放人。   这人头浮起也就罢了,竟不到半个时辰又沉下了,这很不寻常,那么在这段时间内刚好在荷花池旁聚会的考生们很有可能与之有关联。   考生们一听就炸毛了,纷纷之乎者也说冯刀头怀疑他们,有辱斯文等等。   捕快里面本来也有好几个会水,但论水性还不如之前那人,便是得去找其余专门从事渔业等水性好的,这一来一回也得好些时候了,诸多考生可不愿意等。   虽然说知府跟林院士可以出面,可不可能扣着太久,毕竟这些都是应试的考生,说好听点可都是天子门生,将来是要入朝当官的,为了一个没定性的人命案子扣着人太久,道理上也说不上去,会惹了读书人圈子。   可冯刀头又觉得不能放人,一时间便有些混乱……   “等人头捞上来再说,本来也是聚会,就当是费些时间。”谢临云开口,考生们纷纷惊讶,要知道这谢家郎君可一向冷漠,极少与他们说话,没想到会为了这莫名的人头案出头。   估计也是因为谢氏里面多有人在朝廷做官,家风清正,遇上这种事情,必然是不能视若无睹的。   因而有好些个读书人对谢临云有了几分钦佩,其余人对谢临云信服,因此不再吵闹。   但他们没料到谢临云会走到许青珂眼前。   旁边的李申等人见状心惊,但还是退开一些,又不愿离得太远,只听到谢临云说:   “许兄,我曾听闻过定远县不久前出了一无头命案,不知你可见识过。”   许青珂本看着湖面,闻言回头看他。   “你说的见识,是重在见,还是重在识?”   “都算。”   “没见过,但识得。”   “那么不知你对这个人头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许青珂看他:“是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谢临云漠了下,回答了两个字,“好奇。”   好奇,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好奇,但有些人不够聪明不够资本,因为好奇,死了。   但也有些人有那个资本。   许青珂也不在乎旁边这些人悄然关注他们,更不介意这谢临云忽如其来得试探。   她手指落在栏杆的冰凉石墩头上,指尖敲击了下,说:“人死后,若是尸身沉入水中,过后几天因为尸身肉体腐烂浮肿而往上浮起。且一般只能看见上半身,因浮起尸体的缘故主要是脏器腐烂产生污气,撑着尸体往上浮,但人头跟尸体不一样,人头之上肌肉少,乃头骨占比重,且从未听过人头自动浮上水面的,不是么。”   “对!的确如此!”连师爷都听得不自觉点头。   知府跟林院士本没在意,但听师爷这么一说,便是留意了过来,一看,许青珂跟谢临云?   刚刚那声音是许青珂的,很轻,似乎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但依稀能听到只言片语。   “而且尸身浮上水面后,一般过几日又会沉下去,但不管上浮还是下沉,都是一个渐渐的过程,然而这人头却无端浮起,又无端下沉,仿若被人操控一般。”谢临云接下去说,又盯着许青珂,仿佛期待什么。   “两种可能,一,当时有人在水下拿着人头,故意将人头漂浮水面,待捕快靠近,又将人头沉入水中,但这样一来,此人必须在水中闭息至少大半个时辰,这还是没算他从水下靠近那浮起位置又从那里潜逃离开的时间,只算他托着人头存在的时间。”   的确,当时从他们发现人头到人头沉下去差不多达到大半个时辰。   “我想这世上没人在水下闭息这么久,除非他用芦苇杠在水面上呼吸,但那样一来我们众人肯定能看到水纹,不至于一点发现也没有。”   “大半个时辰,的确不太可能,那就排除了有人在水下躲藏,第二种可能又是什么?”   谢临云发现许青珂的手指还在上面缓缓敲击着,频率很缓,很稳,仿佛不被知府跟林院士靠近旁观而影响。   这或许可以证明她的目的并不在这两人身上,并未谋划什么,意外而已?   否则就太可怕了。   而许青珂薄唇缓缓吐出一个字:“鱼。”   鱼?鱼!!!水下有鱼妖不成?   谢临云阖了眼,也淡淡一笑,“那人可能在人头下面塞了鱼食,鱼儿大量聚集到人头下面吞食鱼食,因力往上顶,将人头顶出了水面,但人头的头发漂浮着,当时我们都没能看清水下有鱼,只是捕快要过去捞人头的时候,水纹浮动惊动了这些鱼儿,纷纷散开,于是人头失去了托力,自然往下坠!”   许青珂轻描淡写,谢临云详细解释,听起来不可思议,却也是合情合理的,李申等人是早已见识过的,因为不算多少惊奇,毕竟比起那一夜凉亭中的天马行空分析,如今这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却没想到谢临云观察了他们的表情,若有所思。   “这许青珂怎这么厉害,竟跟谢郎君猜测一般无二。”   “是啊,我都觉得她跟谢郎君一般厉害了。”   “你这话就说早了,准不准还不一定呢。”   可一想如果不准,等同谢临云也错了,那许青珂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这些考生想到这里便是悻悻了,倒是那蒋信冷眼相看,觉得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   冯刀头目光闪烁,最终看向知府大人。   “让在水下的捕快上来,没人在水中,下面那些鱼儿自然会继续吃食,待人头浮上来,用网兜远处吊捞!”   “是!”   水性极好的人难找,这网兜还难找么,且网兜捆绑在竹竿上,远远一捞就行了。   可惜之前没料到人头会忽然沉下去,不然冯刀头等人早已如此安排了。   网兜很快找来,水面已经十分平静,湖边的人都敛了呼吸,不敢惊动似的。   也才过了一会,张生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巴,指着湖面。   黑……黑乎乎的东西……   众人也看到了,顿时惊愕无比,却不敢乱动,因为知府大人已经目光锐利,朝他们扫了一边,显然是警告他们。   此时长杆网兜已经在池面之上等着了,就等着人头再浮上来一些……   很快,黑乎乎的长发漂浮起来,这次都到栏杆边上的人都看清了。   是头发!那必然有人头,真的是人头!   蒋信睁大双眼,难以置信,“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不对,没准下面没有鱼,它是自己飘起来的。   这蒋信的声音太突兀了,师爷暗叫不好,果然,那刚浮上来的人头偶然要沉下去,还好掌控长杆的冯刀头当机立断,直接精准一捞。   哗啦!一个人头外带一大一小两条鱼儿被一起捞出水面。   全场上百号人见到这一幕都哗然大惊!   真的有鱼! 第21章 碧月湖心阁   ————————   鱼儿在地上蹦跶,有捕快及时弄了一个脸盆装水,这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看起来也有几分闲趣,但那人头却十分恐怖。   其实是对普通人而言恐怖,却让冯刀头跟师爷大喜。   “这人头面容还未腐烂!显然刚死没多久。”   这人头面容没有腐烂,也就是可以辨认的?   最重要的是师爷指着长发后面缠着的一条绸带。   “这好像是……”   众人下意识看向旁边府学学子长发上束的绸带。   一模一样。   “是我府学学子?”院士一惊,且认真辨认后沉下来了脸。   “是李阔!”   “竟然是李阔!他不是回乡探亲了吗?他的人头怎么会忽然在荷花池里。”   府学的人惊疑不已,衙门的人也的确在脑袋里面找到了塞进血管跟肉中的鱼食。   那场面其实很血腥,学子跟考生们其实已经被请到另一侧被隔开了。   顾曳跟谢临云也是在被请范围的。   虽然知府大人看出两人都不是寻常人,颇有缜密心思跟观察力,但毕竟是还没有功名的考生,让他们直接参加案子也不好,显得他们府衙多无能似的——除非两人主动要求。   不过这两人都显得冷淡,仿佛对此再没什么兴趣,这倒让林院士有些惊讶,他跟知府对视一眼。   这谢临云还好说,谢氏子弟,便是他们也要客气对待的,但这许青珂总透着几分奇异。   ——————   出府学的路上,原本对许青珂爱理不理的诸多考生都十分热情,多是向她表达敬佩心理,也有询问她怎么想到的,许青珂回应了几句,倒也把话头给了李申等人。   这让李申等人十分惊讶,尤其是韩坤。   他看了看顾曳,却是十分冷淡,只提前管自己走了。   倒是跟许青珂有过间隙的李申谈笑风生,跟之前在定远县城的样子截然不同。   许青珂觉得区别就在于一个是先后遭过两次挫折而不得不弯腰,一个是一直站在云端而不懂得低头。   被保护得太好了。   但也因人而异,那谢临云就挺懂得接近人间——体察民情?   许青珂若有所思,瞥过走向韩枫的韩坤,想起自己之前偶然看到这韩枫看人头的表情。   似乎……有点深沉。   “后日便是画圣任平生的画作展览,江大善人定在碧月湖心阁,请帖千金难求,若是我们能得以请帖就好了。”有人谈及此时,许青珂便当自己没听到,不然不好应。   倒是应成安看了看她,暗道这人跟江金云有交情,应该已经拿到请帖了吧。   ————————   江金云跟他的幕僚们一致分析这幕后的人如果真的要动手,也只有当时展示的时候有机会偷盗。   因为在此之前,除了将金云之外,谁也不知道那画放在哪里。   “自从我得到那幅画开始,当时我便将它藏了起来,当时谁也没说,而后也从未再去看过,因为不会有人知道它的所在。”   “既是如此,又有谁知道你有这画且将它传播出去?”   “我想了想,只有当时跟我一起去那黑市淘货的朱德文最有可能。我买的时候,这厮就在我身边,我不知他那时是不是已经认出这画作所属还是任平生,但后来任平生名声大噪,他仔细一想肯定能分辨出来,若是因此嫉妒而故意害我……也未尝不可能。”   朱德文也是致定府里面数得上的大富豪,虽比不得江金云,但家中财富也是闻名的。   只是这人名声极不好,阴鸷歹毒为人诟病,也难怪江金云怀疑他。   “若是他,他必定会雇人来偷盗我的画,到时候也得全程在意他身边的人,还有伺机混进来的……”   江金云事无巨细安排妥当,倒是不避讳许青珂。   许青珂却很少发言,因为江金云手底下这些人能力很不错,能做的基本上都做了,她也没什么好插话的。   ——————   画作展览那一天,许青珂不早不晚到了碧月湖心阁楼,此时已经是宾客云集。   儒家学者还是名流画家等等都不少见,还有一些才学远扬的学子。   许青珂见到韩枫兄弟,后者显然很惊讶,但韩枫还是带着韩坤过来了。   “许兄今日也来看画?”   许青珂颔首,回礼:“韩兄已是进学之人,我还是后辈,不敢担如此称呼。”   此刻又仿若优雅知礼,可有时候真叫锋芒毕露。   韩坤冷笑,没有什么好脸色,反而是韩枫从容温和:“许兄当日跟谢郎君表现出来的能力十分叫人钦佩,当得起的。“   许青珂:“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当得起吧。”   这人还真是……韩坤睁大眼,忍不住要训斥许青珂,却被韩枫拦下了,后者微微一笑,“许兄十分不拘小节,与众不同。”   许青珂一摆手,“那边有贵客在等两位了,请!”   韩枫作揖,带着韩坤从容离开,许青珂瞥过韩枫转身时腰上略摇动的香囊,这是女子做的,而且是一个年轻女子。   以这两人的身份,自然是有人带着才能进来的。   那位带着他们两人进场的人,那男子瘦高,面容颇为阴鸷,衣袍上乘,腰上垂着金玉腰牌。   显然是一个很有身份的人,有许多人跟他打招呼,不过此人有些高傲,大多数只是微颔首,惹得一些儒家学师不屑。   “看来江金云已经怀疑上了朱德文,因而特地让你留心?”许青珂耳边忽传来声音。   她转头,看到谢临云。   另一头,韩坤看到谢临云走向许青珂忍不住皱眉。   “此人真是好运,一次次得人庇护……”他这话落入韩枫耳中,他看了韩坤一眼,淡淡道:“能那般轻而易举就破了毫无头绪的杀人命案,不怪别人高看她。”   “也不过是看出那人头被塞了鱼饵而已,又不是破案。”   韩坤说道,却听韩枫回:“我说的是无头案,而不是现在这人头案。”   韩坤一惊:“大哥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会有人去查的,如今知府大人知道,林院士知道,那些学子考生都会知道,你可知道什么叫竖子成名!”   韩坤沉默,是的,许青珂不仅夺了案首,如今还快了一步竖子成名,关是这一点,她就比十之八九的考生都赢了许多。   “可最终也都是看放榜排名而已,破案这些小聪明也不过是左道,何况她没有功名,没有官职,也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   韩坤这样辩解,韩枫却是不置可否,“暂且先看看吧,日后你别明摆着给人脸色就好了。”   韩坤顿时尴尬,却也不改初衷——难不成让他跟许青珂低头?   “你们说的那个人是叫许青珂吧。”冷不丁出现的朱德文声音有些阴柔纤细,韩枫两人便是行礼。   朱德文虽是商家,但出身其实是有一些官方背景的,这也是他在致定府吃得开的主要原因。   “许青珂,一个毛头小子,江金云不过是抛出她来当诱饵转移注意力而已,也就你们这些小辈书生会在意。”   他嗤笑了下,不以为意,却在看到许青珂身边的谢临云之时微微皱眉。   那人是……   “算是吧,我如今的身份跟能耐也只能勉强充当斥候了。”许青珂淡然以对。   谢临云:“你这样自谦,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如你愿轻视于你。”   许青珂:“所以谢郎君对我另眼相看了?就凭定远县那小小的无头命案?”   谢临云:“先是好奇,接着是认同,或许还有几分钦佩,我若说我想与你结交,你会如何?”   谢临云姿容清玉,姿态清贵,何人敢无视?且论身份,这里也无人能望其项背。可他面对的那个清俊书生却仿若有奇异的魅力,竟那一时于他不落下风。   或许也只有谢临云听到她的回应。   “你说这话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你的内心之高傲,再算上你的身份之尊贵,若是我一点头,低你的可不止一个头。”   顿了下,许青珂稍稍抬眼看着谢临云:“你想趁我羽翼未丰之前招揽我,若是不成,抹杀我?”   谢临云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第22章 玄机   旁人不知许青珂说了什么,但也没多少人留意到谢临云的脸色变化,因他很快就恢复了淡漠。   “谨慎是件好事,但谨慎归谨慎,你不觉得太莽撞了吗?如果我真的有心对你非是即否,拉拢不成便抹杀,那你又有什么自信认为我不会在你撕破脸后提前抹杀你呢?”   顿了下,他问:“还是说你其实比我想象的更厉害,有你的资本跟手段让我没有能力去对付你。”   然而许青珂回答:“我并非自信自己的能力,而是自信于你的自信更甚于我,你觉得自己比我强,因此你认为你能凌驾于我,拉拢是从上而下的,这在你看来是正确的路。”   谢临云闻言微微皱眉,“是以?”   “是以,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自己不如我,就不会急着扼杀我,因为那等于羞辱你自己。”   谢临云定定看着许青珂,没有反驳她,但也不急着承认,反而问:“你说的是哪一方面?断案?那人头案,还是今日这任平生的画作,看谁先找出那暗藏贼心的人。   “对于你们谢氏门庭或者正经学术来说,这些都是旁门左道。”许青珂说着莞尔一笑,“就比最正经的。”   科举!   这人竟要跟他比科举!   府试刚过,可不得有个上下吗。   谢临云心中并无讥诮,或者觉得滑稽,只觉得嫣然一笑的眼前人有种让他不得不慎重的谨慎。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自己比待他人认真。   “好,那就比吧,不过若是你输了……”他语气顿了下,对上许青珂的眼,语气似乎有些薄凉:“我不会使什么下作的手段对付你,这点你猜错了,从一开始就没有。”   这姓许的也把人想的太坏了。   许青珂:“是以?”   谢临云走过她身边,“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   许青珂闻言失笑,却也听得阁中有些动静,她走了进去。   ——————   虽是画作展示,但到场的人也分个上下,许青珂目光一扫就将这些人分了个三六九等。   为官者自然是第一等,而且不是小官,最大的是知府大人,许青珂见过一面,一眼就认了出来,身边也多聚集了致定府衙下的几个官员,还有附近州县的几位,但算起来品级都不高于知府。   除了致定知府亲自陪同的那个方脸男子,虽着常衣,但身后有目光精锐的护卫随同,显然不是一般人。   “是江东中郎将徐世德。”   “这江金云好大的面子,竟将他也请来了。”   “哪里是他的面子,谁不知道徐世德的老丈乃是朝中那位老御史,他最喜任平生的画作……”   除却徐世德官位最重,而谢临云背景最大之外,论声望便是致定府首屈一指的大画师闫东平,此人年过六旬,为人严苛,平生只对作画上心,什么女色权势全然不放在心上,但对任平生的画十分上心。   说起徐世德这个人,在场的人惧怕,却不是敬重。只因此人本是一庸碌小吏,后因举报上峰官郡守张俊扬私通烨国通敌卖国而得到朝廷奖励,且还因此高娶了御史千金,之后官运亨通,但屡屡为恶,贪污枉法人尽皆知,但明面上人家还是前途无限背后有人的中郎将,谁人敢惹?   一群人窃窃私语,许青珂却没见到江金云。   必然是去取那画作了。   她在想,如果是她要盗这画,在江金云取出画来这里的路上是最好下手的。   固然这里人多,但也有弊端——这里的人里面有多少是护卫高手?又有多少人观察力惊人,人多也意味着容易暴露,并且这水上阁楼也意味着不好离开。   如果江金云在路上把画丢了,今天这事儿才算正常,如果不是……   许青珂这样想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好歹人家也请她吃了一顿饭,这有点卸磨杀驴了。   她想着便是偏头一笑,忽听见喧闹,江金云来了?   “外面有船!”   “那船是?”   碧波之上有一船坊靠近,那花花绿绿的,许青珂一看顿时哑然。   “好像是秋月阁的花船!哈,这是哪位官人引了秋月阁的佳人追到此地啊。”   不管是书生还是画家等等,舞文弄墨之外也多玩弄风月,官僚也不奇怪,就比如知府大人也常光临秋月阁。   这是一种常态,并不少见。   许青珂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但也听到那花船上几位婀娜娇女游走香风,露了那妖娆身段跟勾人面容,笑盈盈的十分讨人喜欢,但船停在碧月阁之外,她们却是不下里的。   下来的是江金云。   “江兄,为了掩人耳目取来这任平生大师的画作,你可谓费心了,竟还拿秋月阁名头打幌子。”   朱德文不阴不阳挤兑江金云,但后者脸皮厚,也似笑非笑回应:“没法子啊,这任大师的画作价值非凡,在我手中,我心里不踏实啊。”   这言外之意就是——这画是我的,我才这么小心翼翼,你没有,所以你没的操心!   朱德文脸色沉了沉,但也没有多说,因在场好些身份重的官员,也有名望地位高的儒家学者跟名流文豪画家等等。   一看江金云来了,这些平日里都羞于跟商贾交往的贵人们都露出了诚恳的笑容,但目光多数都落在他手中的长长画盒上。   一番问候跟一番客套后,江金云微微笑着,托着手中的画盒道:“在下有幸得到任平生大师的画作,让它蒙尘多年,今日特带来给诸位品鉴一二。不过在此之前,在下得先说一件事,便是两天前在下放出风声要开展示会之后,有贼竟盯上了此画,还扬言要在展会上盗走它,在下虽恼怒此贼猖狂,却也忧心,因为不得不谨慎几分,也请在场诸位谅解几分。”   这话没毛病,不过多少人心中不自在,脸上表情也不自在。   有恼怒,如大画师闫东平等人。   也有觊觎,更有沉思,还有四处狐疑看人的……   许青珂目光淡淡扫过,却只留意表情极为自在的一些人,比如朱德文、徐世德、韩枫、谢临云、知府大人等少数几人。   “这么多人在这里,光是本官带的护卫就足够瞬杀那江湖小贼了,你且拿出画来就是了。”   徐世德有些不耐烦,但江金云丝毫不气,反而舔着脸笑:“那是,有徐大人在,在下是一点也不怕的,既是如此,诸位请看。”   他打开画盒,从中取出画轴,拉开……   “这幅画被在下藏了数年,或许画坛上也无人听闻此作,只因任平生大师素来孤傲冷淡,画作从不宣扬,多是得到者扬名出去的,今日,在下也要告诉天下人,这幅画名为……”   他将这幅完整摊开,且垂挂下来,众人这才看到画上。   辽阔江河流水,一丛竹林点缀背景后大片叠嶂山峰,一孤舟随波而流,舟上一妆容狂放的长发男子坐于舟上,举酒壶,酒水从壶口倾泻而下……   本无其他,但那笔锋流转太过倜傥流畅,流水,酒水,曲线有些疯魔。   那墨色渲染太过隽永,竟扑面而来一股让人不由羡慕画中人洒脱极致的画意。   一种疯魔的洒脱。   “江山图,酒中仙,超凡,真乃超凡!!”闫东平是少数几个能近前观看的人,此时喃喃自语,而徐世德也在看画,但眼中算计欢喜多过惊叹。   谢临云也在前列,他看着这话,专注凝重中,却忽然说:“这话是不是还有玄机?”   众人闻言一惊,就是江金云也愣了下,看向谢临云。   玄机?什么玄机? 第23章 浮生醉   ————————   谢临云上前,走到画的后面去,其余人知晓此谢家大郎名声,觉得他必然不会信口开河,因而也跟着到了画的后面去看,然而……什么也没有。   这谢家大郎难道是自以为是?   在场有几个世家公子暗搓搓希望谢临云在这些贵人面前丟一大脸,却不成想后者并不为别人的审视而尴尬,反而盯着这幅画,忽然说:“翻过来!”   翻过来?翻什么啊,不是已经在后面了吗,也没看出什么东西。   江金云心里腹诽,却也不敢明面上吐槽谢临云,只想着给谢临云圆个场子,却听到一道清凉声音传来:“他是说,把这幅画上下倒挂一下。”   什么?倒挂?江金云本觉得滑稽,但看到说话的是许青珂,他顿时心里一惊,难道这画真的有玄机?   “倒挂?有趣,难道这倒挂之后会成另一幅画?”朱德文哈哈一笑,这样阴鸷的人大笑起来便是有了几分张狂。   徐世德本来不太满意谢临云一个小辈插话,但他知道对方背景,知道就算是自己的岳父在朝中也要给谢氏一个面子,于是也没有苛责,且觉得若是这画真有什么玄机,他拿回去送给岳父不是更体面了吗?   毕竟那位岳父大人可不止他一个女婿。   这么一想,徐世德笑了,“那就倒挂一下看看。”   徐世德都这么说了,江金云便是顺水推舟,但也很是妥帖得朝诸位一拱手,“诸位,那就看一下呗。”   闫东平一摆手,“你弄吧,小心别伤着大师的话就是了。”   其余画师也多是如此表态,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那就让人给我搭把手,青珂,你来吧。”江金云故意把许青珂叫上来亮相,也是打算让这书生在这些贵人面前博个面儿,当然,主要目的还是不放心别人。   许青珂帮江金云把这话倒挂过来,才刚挂好便听到大厅一片轻呼,接着一片死寂。   最后是闫东平喃喃问:“江东家,之前此画名字是?”   江金云一笑:“瞧我,都差点忘记说了,这画的名字叫《浮生醉》,它……”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几步,转身去看画,却眼睛猛然睁大。   只见倒挂了的《浮生醉》画面完全狂乱,那流水河川变成了似地狱岩浆焚烧的火海,那清幽竹林变成了一根根插入火海的锋刃,那泛舟潇洒的酒客书生变成了在火海之下挣扎狰狞却眼含悲戚的刑罚之人。   浮生醉,酒中仙,逆挂之后却是彻彻底底的地狱魔鬼图。   但这般恐怖的地狱魔鬼图又给人些许降临光辉之感,只因水下的游鱼倒挂往上之后,竟仿佛苍天的睿智双眼,俯视苍生,一切罪恶都在它灵动眼中洞察无形。   所有人内心骇然,江金云也瞠目结舌。   “天啊,这一浮是生,一沉是死,沉浮之间是生死,人间地狱两轮回,这画……绝世!”闫东平喃喃自语,不自禁走向这幅画……   然而就在此时,阁楼屋顶之上的挂灯忽而坠落,众人一惊,纷纷往后躲。   嘭!那挂灯落地后自然砸个粉碎,却有大量粉末如雾一般喷射出来,将大厅都笼罩在白茫之中。   江金云大叫:“画!我的画!那小贼要偷我的画!”   护卫们乱成一团,众人齐齐奔着画去。   似乎有人动手了。   也不知是谁觊觎此画,暗中派了人手想要乘机夺走《浮生醉》,但江金云用重金请来的江湖高手也不是吃白饭的,在异动开始时就挡在了画前,如此可番恶斗起来。   许青珂却是站在原地,只觉得十分不对劲,直到她猛然感觉到有什么溅射过来,脸颊有冰凉,且有淡淡的气味传来。   她心里一沉。   不好!   “画!”江金云等许多人冲到了画前,却都不及江金云动作快,这厮用身体护在画前,俨然是要画不要命了,其实是要钱不要命吧。   白雾终究很快就散了。   很多人看到画在,心中刚松一口气,却都目光惊骇,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应该说有比丢画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画没丟,有人的人头丟了。   那不见了人头的人脖子噗噗溅射着血花,那血溅落在众人身上跟脸颊上,血色渲染,血腥味蔓延。   当谢临云看清那断头尸体的衣着,眉头岿然一拧。   怎么会是他!!   最终砰得一声,尸体倒地。   一瞬死寂,终于有人惨叫!   “徐大人被杀了!!!”   ——————————   被杀的人是徐世德,且是在挂灯坠落炸出□□雾气后的短短十个呼吸之中取人人头,且当时尸体还站立着。   这是何等可怕的杀戮手段。   简直骇人听闻!   而且最可怕的是知府大人跟好些官员都在场,竟一眨眼就看到一位上官死在眼前。   这简直是无视王法!   知府大人怒不可及,当下就传令了衙门十之八九的捕快到来,当然,徐世德是中郎将,他麾下统领江东区军队,在捕快来的时候,军卫也来了,将碧月湖心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死的是背景深厚的徐世德,纵然是闫东平这样的名望画师也不得厉害,一群人全部被困在阁中,等候调查。   当然了,这里的人非富则贵,要么就是有关系,除非嫌疑特别大,否则捕快也不会拿你开刷,只是态度一直很严肃。   冯刀头跟师爷心情必然是不好的,这府学的人头案还没过,死的还好,是一个学子,虽然也有点背景,但也绝比不上一个朝廷命官被当场砍掉脑袋来得严重啊。   冯刀头看到许青珂的时候也只是愣了下,但也并未多疑,毕竟在场有好些学子,有些能耐的学子若无关系人脉,便是卖了自己的才学跟将来依附某些贵人进场也不难。   韩枫兄弟不就来了么。   谢临云也在。   冯刀头先跟知府大人行礼,然后看着地上已经流干血的徐世德尸体,深吸一口气,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人头呢?”   对啊,人头呢?   这转瞬断头也不是不能办到的,江湖上就有极为厉害的高手可以瞬息取人性命,但人头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在场的人哪里知道啊!而且就算有些猜想也不敢说啊!   “藏不得,也只能扔了,刀头还是赶紧让人去外面打捞吧。”谢临云这么轻描淡写的时候,他自己突兀皱眉,下意识想找某人,却是没找到人。   她人呢?   ——又是人头,又是弃人头于水中,这是巧合?   冯刀头跟师爷显然更敏感一些,也是变了脸色。   知府大人也想到了,脸色一沉。“赶紧打捞!”   “是!”   可如今这可不是池子了,而是一个湖啊!如何打捞!捕快们也只能跑到走廊上张望,如今哪里还有一点痕迹啊。   不过他们一跑出来,却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那个长的比女人还俊的男人,正站在栏杆前面朝着下面张望。   她在干吗?   而阁中,江金云已经被官军按倒在地,只因朱德文不阴不阳来了一句:“细细想来,今日这一切仿佛一切都安排妥当,杀人如此精准干净,江兄,你不解释一下吗?”   这话顿时让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得将怀疑目光落在江金云身上。   江金云心中一沉再沉,知道这一关难过了,却仍旧镇定下来,说:“朱兄,虽你我素来有间隙,你怨恨我先于你买下《浮生醉》,但也不能如此血口喷人,试想我为何要谋害徐大人,何况如此设计的话,岂不是把自己也给牵连了,我若是聪明,就该吧嫌疑都嫁祸到自己的对手身上。”   这话也是歹毒,硬生生把朱德文也拉下水了。   一瞬间朱德文也被官军们凶狠盯上。   知府大人可不在乎这两个商人,哪怕有些关系跟人脉,也远比不上死去朱德文,这个案子必须有个交代,于是他默认了先逮捕江金云了。   至于朱德文也被知府大人凉飕飕一瞥,后者脸色一僵,暗骂这当官的都是白眼狼。   韩枫兄弟见到这一幕,暂且不说韩枫神色凝重如何想,反正韩坤第一反应是在想江金云会不会喊出许青珂,让这个断案颇有几分能耐的人替他伸冤。   然而,江金云并没有。   竟有几分义气,那人何德何能……   韩坤却不知道这正是江金云聪明老练的地方,若是他现在就喊了许青珂,怕是将许青珂暴露于人前,保不准也会被一并捉拿问案,那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这种大案,他那些钱跟人脉是没用的!   江金云心中有打算,死马当活马医,却没想到许青珂忽然走出来了。   “大人,请慢!”   她的身后还跟着许多捕快,当然,也跟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瘦个子。   她环顾一遭,轻轻问:“您不想要徐大人的人头了吗?”   那瘦个子手中赫然拿着徐世德的人头。 第24章 鲜血   ————————   人头,这个人手里竟有人头,是他杀的?不,浑身湿透,必然是在那凶手扔了人头后跳出窗去及时下水捞出了那还未沉入水中的人头。   时间赶上了。   但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你知道凶手何时将人头扔出去,将人头扔向哪里?不然,你怎么能及时拿到人头!”   他没问那个浑身湿透的清健青年,而是直勾勾盯着许青珂。   这个小子不简单的,他知道。   冯刀头这一问,全场的人如何不把目光落在许青珂身上。   有些人是觉得古怪的,这样年轻这样貌美甚于女郎,难道不成有过人的能耐?   不过她不怯场,一点都不怯。   是因为最大的徐世德已经成了一颗人头,而现在最大的知府大人也不是第一次见他。   她的脸上还有血。   他看着许青珂,微微皱眉,还有些若有所思。   但当许青珂朝他作揖的时候。   “许青珂,你说吧。”   许青珂放下手,背脊挺直,青色袖摆自然垂落,那样妥帖。   仿佛一点也不知道若是说不好,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甚至会取代江金云。   江金云一时百感交集,甚至有一种这位许老弟要代他去死的错觉。   “诸位,学生许青珂,跟江东家有些渊源,他忧心《浮生醉》会被幕后之人雇佣贼子夺走,因而委托我多留意几分。学生却觉得若是对方要取画,在现场反而是最不好动手的,也不好夺画,反而是江东家取画路上最合适,然而,江东家当时将画带到了。”   她顿了下,说:“这并不合理,学生当时就觉得幕后之人目的也许不是画,谨慎起见便是让身边江东家雇来的护卫多留意场中人。”   所有人都在意画的时候,她却已经开始留意场中人了?   这就是先走了一步?   谢临云抿抿唇,继续看着许青珂。   难道她看到凶手了?   众人表情一时各有不同。   “没人想到凶手竟布置了上方挂灯,当时雾来,想来除了有准备的凶手之外,是无人能分辨周遭的,学生也一样,甚至看到断头的时候也跟诸位差不离。只是幕后之人的目的是杀人,既然杀人,要么死士一般孤注一掷不在乎生死,要么就是要遮掩的,断头是决然不能留在手里,一如谢郎君说的,必然抛掷入水中,至于抛掷的方位……”   已经有人觉得许青珂这番话说下来全都是废话了,好几个人忍不住想要打断,但看知府大人还未开口,也就不好说什么,只是对许青珂的观看差了许多。   直到许青珂这么一停顿,他们内心讥诮:就晓得捡谢郎君的说,然后呢?   然后?   她说:“当时开四面窗子,无非左右差别而已,断头溅血最为厉害,且是放射性一圈洒落的,基本上血量应该差不多,但是哪边地面血滴最少,说明哪边当时人多,因血滴都落在人身上,但凶手肯定会选人少的一边,有利于避开人减少被发现的风险,也简短避开人来回距离的时间,所以他取了人头后便是冲血滴多的一边,将人头往窗外扔。”   血滴!对啊,血滴!众人齐齐看地面血滴,当时雾哪怕多,但血红跟白雾是分明的,低头一看就能看清,于是许青珂当时一眼就看清了。   “左边!是左边!”   众人齐刷刷看向左面两扇敞开的大窗户。   只要确定是左面,哪一扇是没区别的,人头落水后自有血浮上来,看血水跳下便可,只是左右来回差别大,若是去错了一面,便是拿不到人头了。   显然,许青珂判断是精准的!   她带着那个护卫直奔左面走廊,且见到左上窗户外面水波之上有血色,于是护卫跳下去会下潜拿到了刚刚沉下去一些的人头。   她的解释过关了,而且连同自己的身份跟江金云的关系乃至于今日到来的来意都坦坦荡荡告知。   嫌疑?起码现在没了。   而且还有功。   韩坤神色沉下去,还有些彷徨,倒是韩枫十分凝重。   这个许青珂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等简单又直接的方法,何止是小聪明。   谢临云也皱着眉,他也只判断对方扔人头,这人已经可以找到人头了。   一步又一步,莫不是她还可以直接找到凶手?   若是如此,那也太可怕了。   应该不可能。   知府大人的面色稍缓一些,“许青珂,你做的极好,那你知不知道凶手是谁?”   竟真的问了!   有人豁然,但又不敢再编排许青珂,诸多贵人再次看着许青珂。   许青珂垂眼,“判断嫌疑人是否是凶手,只有大人有这样的权利,学生是一白身,不敢笃定,但有些想法却愿意说一说,毕竟杀人是重罪,若为朝廷分忧,也是蜀国子民的义务。”   这等说法还是很让知府大人跟其他官员妥帖的——他们一开始觉得不舒服就是因为许青珂名不见经传,若是这案子被她一手掌控,他们又如何自处!   还好这小子谦虚懂事,再看过人容颜,更是赏心悦目许多。   “好,你说,不管你的猜测如何,本官都不怪罪,毕竟这杀人命案的确需要众人合作,提供线索,否则本官有时候也是很头疼的。”   这话也是敲打在场的人,万一有人偶然窥伺到一些凶手的痕迹,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说,那不是误事了!   在场众人听出画外音,再看那些官军怒目相视,顿时悻悻。   冯刀头对许青珂再不敢小看,此刻语气也温和,问:“许公子,不知你的推测是什么?若有需要我查找线索痕迹的,尽管说。”   他这么一说,却有人忽然说:“既然凶手是朝左上那面窗子扔出了人头,那么……”   这话一说,当下就有人咋呼了,因为他们当时就躲在那边,这么说他们不是都要被列为嫌疑犯了,眼看着要吵起来。   许青珂:“杀人只断头,取头抛掷一气呵成,并无其他手段,动作要熟练,时间要极短,行走路线必须是一条线的,而且要来回,他得回到一个安全且符合他身份、不被人怀疑的位置去,这样才是完美的暗杀,窗口是必然不可能待的。”   她这话一说,就堵住了大部分人的猜疑。   对了,凶手才不会这么傻。   这样一来,窗角下的人反而是第一拨被免除怀疑的了!   这些人顿时感觉复杂——生死一瞬间?   “那凶手到底是谁?能这么无声无息布置挂灯,又杀人干净利落,岂会没有准备。”朱德文冷声问道,他不太乐意江金云的嫌疑被洗去,因此在布置挂灯跟准备这些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现在江金云也懒得吭声了,说多错多,徐世德有背景,至少他媳妇是绝对不会希望自己丈夫的案子被一个商人随便定了凶手身份的。   至少要缉拿真凶啊!   许青珂好像也不太在意朱德文的小心思,只管自己说道:“凶手既然要来回,虽然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来回,但他来回的时候,有一样东西是一直在动的,而且随时会落在我们的身上。”   咦,是什么?   “血。”谢临云最快吐出这个字眼,在众人震惊看来的时候,他盯着许青珂:“对不对?”   许青珂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这人是希望得到她夸奖不成?   还是挑衅她?   “谢郎君说得对,徐大人的身体脖颈会持续一段时间的喷血,那段时间血液以落在我们这些人的身上,而在当时混乱时,徐大人本尊在画前面,整个厅内只分两种人,一种是凶手,一种是其他人。”   这不废话!   有人忍不住想,但也有人忍不住细思,这话深意是?   谢临云飞快思索起来,猛然眼睛一亮:“我们这些人当时要么是站在原地不动,静等场面平静。要么便是奔向《浮生醉》,要么冲向大门口,要么躲向窗户或者四角位置,但最终我们都转身看向人头,因为前段时间移动,后断时间站立不动,徐大人身上的鲜血喷溅落在我们身体正反面的鲜血是不平均大小也不均衡的,要么前面多,要么后面多,要么就是干脆很少或者没有,但唯独凶手因为杀人后来回,前后两面衣物跟身体遭遇的血液溅落情况都差不多,沾染的血液差距不会太大,虽然不能把凶手直接挑出来,但我想这样的人应该不多。”   的确不多,众人已经开始看向彼此衣物前后沾染的血液,但韩枫忽然淡淡问道:“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谢郎君跟许公子都觉得那个凶手一定会来回回到自己的位置呢,他就不能到旁边随便站一下?反正当时那么乱,跑哪儿去也不奇怪啊。”   朱德文闻言赞许得看向韩枫,暗想这下许青珂没话讲了吧,不过或许会得罪谢郎君?   谢临云看了许青珂一眼,凉凉道:“因为他的身份让他必须回到自己的位置。”   什么!身份?难道谢郎君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或者说,许青珂也早已知道! 第25章 破绽   ————————   所有人戳不及防被谢临云的“身份”一说给惊住了,忍不住想这凶手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听谢临云的语气,似乎是一个很有身份的人。   不少人目光扫过全场,暗道这里身份最终的就是知府大人了,但肯定不是知府,毕竟这案子如果破不了,他很可能会被那位御史大人弹劾撸掉官职。   那么……到底是谁呢?   最终都看向谢临云,谢临云却看向了许青珂,“你快了我一步,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比我更早猜出凶手是谁。”   这是让许青珂表现的意思了?   谢郎君的确有这样的资格,无心炫耀,却有心跟许青珂一较高下?   许青珂却没有他目光深邃中的锐利,倒是一如既往平静,此刻闻言了,便微微作揖:“谢郎君说就是了,洗耳恭听。”   仿佛并不在意自己之前的风光都被他抢夺了去似的,焉知他本就不在意这样的风光,因为早就拥有。   谢临云微微皱眉,说:“徐大人是什么身份,当时混乱,身边携带的两个护卫又怎么会不知道要保护大人,肯定会小心在意,在那种情况下,虽有雾,若有人急速靠近必然生风,他们常年习武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本身就距离徐大人很近,转瞬中便出手突袭徐大人取了人头,他们哪怕武功再厉害,当时也是无法反应过来的,等反应过来,凶手已经拿着人头离开抛掷,他们急于追赶对方,离开原位……”   顿了下,谢临云淡淡看向韩枫,“你们肯定都还记得,徐大人之前是站在《浮生醉》画作前面的,身边有护卫,徐大人又是久居军中高位的人,怎么会胡乱奔跑,而且为《浮生醉》而来,更不可能转换位置,而在那时候,能待在他身边的人——皆是身份不低的,否则一开始就不可能近身。”   众人细想,嘿,还真是这样,当时能近前去看画的也只能是徐世德,知府大人还有那些官员,当然还包括少数几位德高望重的画师,也得算上江金云!   朱德文又看向江金云,后者却是嗤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不过……身份贵重的一些人表情怪异了。   “谢郎君这是怀疑我们与知府大人了?”一个官员忍不住开腔。   也就谢临云敢这么说了,不然谁敢把苗头落在他们身上。   还包括知府大人!简直活腻了!   “不,我还怀疑我自己。”谢临云淡淡一句,众人恍然,对啊,当时谢临云也在。   “我的意思是,凶手必在我们这几个人之中,再排查身上衣物痕迹……目前,也就一个人不大凑巧符合。”谢临云看向知府大人所在的方位,这些有身份的人其实都有圈子意识,除却还被压着的江金云,人都在这里了。   “就是你,大师。”   他看着那个人。   所有人痴呆,就是知府大人都一脸惊愕。   因为谢临云怀疑的人这里最不被怀疑的人,也最不可能的人。   闫东平!   年过六旬即将七旬的闫东平!   众人顿时吵吵闹闹起来,许多年轻子弟纷纷呼不可能,尤其是画师群体,皆是大怒,甚至顾不得谢临云的身份,就差一起簇拥而上暴打他了。   毕竟闫东平是江东区首屈一指的画师,怎么会是杀徐世德的凶手!   本来十分愤怒叫喊着要为上官报仇的官军此刻也有些犹豫,真是这个老头儿?   不可能吧。   闫东平此刻也是一脸无奈,但到底是有年岁跟阅历的人,竟也不急,只是叹气:“难道谢郎君就因为我身上衣服前后沾染血量差不多而且距离徐大人近就怀疑我是凶手?事实上,当时我只想着护着任平生大师的画作,因而站在了画前面,全然没留意过徐大人那边的动静,也一直没有离开那个范围,只是后来众人大呼这才转身看到失去头颅的徐大人,按照谢郎君说的,这前后距离也没多少差别,如何能定夺我是凶手!”   这话也是有理的,加上闫东平名声很大,若是贸然因为这两个疑点就拿下,恐怕也……   “我也只是给个建议,主体调查还要看知府大人忖度。”   谢临云这话一说跟许青珂异曲同工,知府大人却没太大压力,闫东平虽然名望高,但对于实权的官员来说,并非是不能动的人物。   只是如果只有这点疑点,是无法定罪的,抓起来的压力不大,若是要定罪却是不可能的。   这个圈子必然有人会诟病,素来文人画师什么的最重节气,虽然说朝廷肯定是最大的,但如果传出去难听了,自己的名头也会被污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怕徐世德后面的御史大人不满意。   知府大人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不决。   “闫大师之前仿若是说自己因为要护着画,所以一直没离开过原位?”   忽然清凉声,众人一愣,齐齐看向许青珂。   声音那样清凉,其实这样的声音十分有特征性,几乎无一,也只能是许青珂。   闫东平盯着许青珂,似乎在考虑审视什么,但又没有半点心虚,只淡然道:“我是说过,也的确没离开过原位。”   “那你身后的《浮生醉》画上被你身体遮挡的部位应该是不会沾到血迹的吧,毕竟已经被你挡下了。”   许青珂淡淡一笑:“大师可以移下步子,让我等看看画。”   闫东平终究是脸色大变。   破绽。   竟有这样一个破绽,并非多技巧,却让他一时被自己给卡住了喉咙。   谢临云已经走到闫东平后面去看画了,看到画上被闫东平遮挡的部位,血!   有血滴。   他离开过原位。   “混乱中,我仿若被人推挤过几次,也许……”   未等她说完,许青珂就继续了。   “凶手用的兵器可随身携带且十分纤细不为人察觉,甚至搜身也搜不出来,不可能是刀剑,应该是盘龙丝等,直线盘龙缠丝绞断人头,所以脖颈血肉伤口会不平整,皮肤有红痕,因为盘龙丝等用的是绞劲。而是向内缩。而且伤口正面斜向上,说明凶手身高略矮于徐大人,只能正前面或者正后面袭击,否则就是脖颈一侧从下往上斜了。”   “衣服上的血,靠近徐大人,又在正面位置,前后口供不一致自圆其说,这些疑点已经足够让知府大人合理羁押闫大师了。”   “当然,不妨也可叫冯刀头搜下闫大师身上……不必再搜身上,必没有什么刀剑,只是腰上挂着的那一只毛毫挂笔可以拆开看看,那纤细笔杆里面应是中空的,可以藏下一卷小小的盘龙丝,用完之后随人头一起抛掷水中,但……应该是我手中这卷,虽然坚韧,但毕竟很轻,不容易沉入水中。”   许青珂手掌从袖中露出,指尖赫然夹着一条纤细无比的银丝,银光凛凛,再在场护卫看来,一眼就辨认出是江湖上顶级杀手稀少会用的盘龙丝线。   有一个捕快登时喊:“难怪许公子当时让已经找到徐大人人头的陈青再找下……”   众人目瞪口呆,闫东平仿佛也感觉到了自己穷途末路。   冯刀头提着刀,“闫大师,得罪了。”   然而还未靠近闫东平,这人忽然盯着许青珂问:“你是怎么盯上我腰上这挂笔的,其余画师也都有佩戴挂笔,这是我们的习惯,你怎么会怀疑上?” 第26章 影子   ——————————   琴棋书画,高雅上端,画师亦是高雅的,高雅之人自有高雅的习惯,钟鼎之家金玉之族喜欢挂玉以显身份,但画师们就喜欢往腰上挂一只精致的小画笔,既是配饰,也是身份象征。   之前捕快们基本上搜查过众人身上的物件,看看是否有凶器在身,当时却都掠过了这画笔——这么小,怎么可能藏匿凶器呢。   于是掠过了。   如今被许青珂点出杀人凶器是盘龙丝,这小小挂笔反而是疑点。   但许青珂到底是如何怀疑到它的?   “不是我怀疑你的笔,我只是怀疑你。”   “怀疑我?”闫东平皱眉,“你的意思是,你直接怀疑我?是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前后表现不对。”   前后表现?   “徐大人死之前,你表现得无懈可击,将一个痴情于画的人体现极好,徐大人死之后,你却没有留意到画上溅上许多血迹,甚至跟其他人一样乖乖随着这个案件调查,这是因为前期你需要让众人相信你是闫东平,一个最不容易被怀疑是杀手的人。而后期,你已经成功击杀了自己的目标,要做的便是时刻关注这个案子,确保自己不被发现,那时你是一个需要掩饰痕迹的杀手,需要控制情绪淡化你的存在感。前后表现都很专心,但扮演得不够协调一致,反而让人怀疑。”   事实上,怀疑的人就你一个而已。   谢临云暗暗道,他也不过是圈出了凶手在他跟知府大人这一群人里面,再观察每个人身上的血点……事实上,这还是在许青珂的启发下。   不如她。   十分不如。   谢临云垂眸,面上冷峻。   第一次如此不如一个人。   一个人?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猛然抬头,厉声:“许青珂,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闫东平!!”   原本在场已经有人觉得许青珂的话有点不对劲,还未细想出来,就被谢临云震惊了。   “不是闫东平大师?!”众人大骇,韩枫都是眼角狠抽。   知府大人赫然大喊:“快,拿下他!”   只是在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闫东平”已经冷笑一声,陡然突袭……直奔知府大人,似乎要挟持他。   然而冯刀头刚刚已经看到许青珂飘来一眼,当时便是戒备,因而拔刀,刀锋极快。   但这杀手能在须臾之间杀人,那速度更快,竟脚下一闪就避开了这一刀,掠上桌案再一弹,竟跃向知府大人。   一向养尊处优的知府大人当时惊骇无比,甚至闪过一念——难道今日就是我卓凌云的死日?与徐世德这等人同死一日一地?   刹那一念,那杀手已至身前。   死!!!卓凌云睁大眼,却陡然听见风声雨声。   什么声?   破空之声。   剑,寒芒,那杀手探来的手掌被一短剑瞬息割断。   杀手剧痛中看到那冷峻瘦高的青年手握短剑挡在卓凌云身前,且扑来一掌。   轰!   杀手被一掌拍出两三米,落地后吐出一大口血。   哗啦啦,官军跟捕快们都围上,其余人便是吓得都躲避外侧。   许青珂站在原地,看着半跪地的杀手一脸狰狞,却有不甘。   “原来是左手剑阿青,这江金云竟雇了你,不过若不是这姓许的小子过于聪明,提前让你准备,你今日绝不是我对手。”   左手剑阿青,这是一个近些年来在江湖上十分新锐的剑客,不过此人有三大特点,一,用左手耍剑,二,剑是短剑,三,只要钱。   阿青盯着这个杀手,微微皱眉,“如果我没认错,江湖上会用盘龙丝又有如此速度的人不超过三个,其余两个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接这个买卖,也就只有一个传闻跟我一样死要钱的杀手会接这个买卖,你是影子。”   “对,我是影子,不过我有一个名字世人都不知道。”   他重伤,反而盘腿坐在地上,嘴中有血流出,却笑得幽深而鬼魅。   他是盯着知府卓凌云说这句话的。   “卓凌云,可还记得府学莲花池里的那颗人头?”   卓凌云脸色一变,谢临云也皱眉。   果然是同一个人做的案子。   两者有什么联系?   “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小子?因为他姓李,因为他是府将李恒的儿子!而我……我姓张!”   他的脸上有狰狞,有怨恨,也有悲戚。   那样复杂。   众人,尤其是在场好些官僚却是一个个脸色大变。   “张?你姓张!你是郡守张俊扬的子嗣!”卓凌云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对,当年李恒跟徐世德两人一同在我父亲手下办差,却为了一己私利谎报我父亲通敌卖国,致我张家被朝廷灭了满门,这等大仇如何不报!”   影子恨意如此深,导致在场的人一时间都有些缄默。   两个案子本来天差地别,也就一个人头可以勉强挂上,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   张俊扬那个案子当年也是因此很大震动的,其实满朝上下都知道证据十分不足,但还是……   只能说,君王心难测,而背后之人却抓牢了君王心。   如今又有谁敢替张家翻案,于是这影子杀手便用了自己的手段复仇。   卓凌云一时间神色也有些阴沉,只盯着影子默不作声,但冯刀头知道他的意思——不管为什么杀人,反正是杀人,而且杀的是不能杀的人。   抓!   冯刀头正要上前,却忽然看到影子勾唇一笑,狰狞而血腥,他似乎在看着一个人。   许青珂。   怨恨吗?反正他嘴里猩黑的毒血流出。   服毒自尽了。   ——————   碧月湖心阁的二楼,上等华美的屏风,高雅脱俗的壁画,琉璃剔透的酒杯,碧湖长空一色的美景,还有凉凉清香的湖上清风。   江金云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恍惚,桌子上有诸多美食,对面是看着外面美景而手中轻转茶杯的既俊且美的年轻郎君。   他好半响才回神,说:“我这一生自诩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但都不及今日让我这般心潮起伏,难以恢复。”   许青珂转头看他,秀美轻挑,薄唇微扬:“江东家不是一个畏死而怕事的人,之所以这么心绪不宁,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之轻薄,他人权势之熏天?”   江金云有些震惊许青珂的字字珠玑,竟如此明白点出了他心中的虚浮。   “对,你别看我在这地方还有脸面,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可谁又知道,那些上位者动一动脑子,动一动手指头,我这项上人头就得被那些捕快们按在板上充当别人的替罪羔羊。”   顿了下,他却是起身,又忽然跪下,竟是一十分郑重近乎叩拜父母天地的大礼。   许青珂自自然然得受了。   江金云拜完,直起身子,看着许青珂说:“我之前虽倚重许老弟你之才能,却并未太过尊重,只觉得你还是羽翼未丰的雏鸟,而我却是浸淫江湖的老饕,可凭目前之资本来雇佣你为我工作,但……其实我的处境还不如你,起码你是能腾飞的云龙,而我却是过江而不能自保的泥牛,蠢笨不堪啊。若不是老弟你高义,竟毅然站出替我洗去嫌疑,且直接抓出凶手,恐怕哪怕我洗去了嫌疑,那徐世德背后的御史大人也是要拿我出气的。”   这番话下来十分之诚恳,并不该是一个精明老道的商人巨富该说的。   但许青珂却说,“我帮你,也不全是为了你。”   江金云一愣,却见对面风姿秀雅绝俗的翩翩郎君并未解释,只是阖了眼,继续看向外面的风景。   江金云却越发觉得此人高深莫测,是即将化龙的江中锦鲤。   心中不知为何忽起一念,陡然就下了一个决定,他后来想想都觉得自己十分冲动,但仔细想想又从未后悔。   “许老弟,不知能否许我对你换个称呼。”   许青珂瞟来一眼,喝了一口茶。   “不等我金榜题名吗?”   “锦上添花很没劲,雪中送炭最有情。”   许青珂偏过脸,看向他,淡淡一笑。   “等下我走的时候,容我带走你一瓶十年的女儿红吧,还有一个人。”   —————— 第27章 公子   阿青跟在许青珂身后下楼走到水桥的时候,看到走在前面的人顿了下足,将女儿红递给他。   阿青接过,走远了些。   许青珂站在原地,谢临云走近。   “看起来你不像是一个喜欢喝女儿红的人。”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等着的阿青。   “我的确不太喜欢喝。”   “那为何还要?谢礼?看不出江金云的命这般廉价。”   或者那个阿青是江金云的谢礼。   “就是因为不喜欢喝酒,才得学着喝,总有一天会喝习惯的,即使不喜欢,也不会觉得那么不舒服。”   很奇怪的说法,却出奇打动人心。   谢临云看着许青珂淡然又有几分宁静安好的脸,忍不住皱皱眉,撇开目光,道:“查案我的确不如你。”   许青珂颔首,“恩。”   那似乎鼻尖轻微发出的声音,让谢临云又忍不住将目光转移,落在那张让人心神不定的脸上。   她漫不经心,目光游离在江河水流波光潋滟之上,察觉了他的注视,似知道自己失礼,于是偏头朝他轻勾了唇角。   于是,他的脑子里忽然浮起了自己的那些恩科同窗偶尔不正经的风月之谈。   ——桃华之美,夭夭其妖,雌雄之艳,勾之莫饶。   莫饶,无法逃脱。   仿若魔障。   “三日后,府试开榜,我等着你。”   他转身离开,竟十分急促,仿佛对等了许久才等到的人十分嫌恶似的。   提着女儿红的阿青面无表情得看着这位江东身世显赫的贵公子从眼前快步走过。   带着风。   他垂眼,眼底淡淡漠然。   ————————   阿青跟着许青珂进了院子,女儿红放在桌子上。   他进门后才淡去了脸上的冷峻,看向正在洗手的许青珂背影。   “日后我如何唤您,还是叫主子吗?”   “别人家的怎么叫,你便怎么叫,只要不叫我小姐便好。”   许青珂转身,朝阿青说,“你我都是一个无法对外坦言身世的人,不同的只是你的仇已经报了,而我的连开始都算不上。”   阿青闻言,微微躬了身体,低下了在江湖上让无数人闻风丧胆扬言桀骜不驯的骄傲。   “我原来想自己动手,如今这样虽是无懈可击,但借那些人的刀杀人,却终究有可能将公子你暴露于那些人目光之下。”   起初他想自己动手的,可他的主子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知走了什么路子传了一个小风声让那位想要铲除徐世德自以为聪明陡生妙计。   于是……不费一兵一卒。   狗咬狗了。   他看着前面身形修长而单薄的人,曲线隐可见纤细。   却那般手掌乾坤。   许青珂打开了女儿红,酒香四溢,杯子中酒倒了半杯,指尖轻微转摩酒杯。   “我本要的就是暴露,不暴露,如何登高位。再且那些人备了两手方案,若是被查到也要让影子牺牲将案子引向张家谋逆案,以此完全脱洗他们的嫌疑,如此的确抽刀断水,但君王手底下最狰狞的廷狱还在,就看廷狱是偏向好不容易培养起徐世德的左御史薛绍,还是断了薛绍一只臂膀的右御史梁平,左右御史总要选一个的。”   说起廷狱,许青珂不禁想起那个人。   姜信。   “若是廷狱都是庸才,咱们蜀国的君上恐怕会将张家祖坟都挖个彻底以泄愤了。”   许青珂转头看向阿青。   “不过还好不是,廷狱会抓住这次机会的,把去年指使别人弹劾过廷尉严松的梁平给咬出来。”   阿青垂眼,心中的疑惑被眼前人娓娓道来解开。   这人肯解释,说明是将他视为自己人的。   一个漂泊江湖也是亡命天涯的见不得人之人。   “我从未在乎过祖坟如何,人都死绝了,死后的任何墓陵都无意义,名声也是如此。”   毕竟活着的他连自己的姓氏跟名字都舍了。   张青已经死了。   死去的人又怎么会在意那荒草丛生如今也不知生在哪里的祖坟呢。   “不过公子这第一步要谋的是即将空出来的御史之位吗?”   许青珂抿了酒,微薄而柔软的唇染上了些微的酒色。   “不,是让这个御史之位空出来,让那些人争。”   让他们不死不休!   ————————   致定府的徐世德被杀,还是被判谋逆的张家子嗣所害,当失子的李恒怀着怨恨跟悲痛上告邯炀,朝野自然有不小的震动。   主要是江湖小小一杀手竟策划如此歹毒计划谋杀一个中郎将,简直是羞辱于朝廷上下,更是羞辱于君王。   关乎自己的脸面,君王果然大怒,下令廷狱接管此案,一定要查个彻彻底底,将所有牵连的人全部正法了。   廷狱查了,才不到一天,廷狱就交差了。   而且查出的结果让朝野又震了一震。   那什么张家余孽杀手影子根本就不是张家人,而是右御史梁平指使人雇佣而来谋杀铲除对手的……   一时间梁平一党的人大怒,纷纷指责廷狱收左御史薛绍贿赂陷害需梁平,薛绍那边的人又反咬回去。   一时间两党争斗不休,后面隐匿的高端统治阶级也在风云中暗流汹涌。   廷狱在风暴中心巍然不动,但提交的那一叠资料却落在了君王案上,君王只看了几眼沉思好一会儿,在蜀宫大总管胆战心惊的等待中,他开口:“负责自然的是严松的那个高徒姜信?”   “是的,君上。”   “我记得不久前他提交上来的密信就是寡人的另一个左御史薛绍跟烨国边防联系……”   “密信的确是姜信交给严松大人交给君上,但也是姜信前往致定府那边亲自追捕拿到的。”   “所以说寡人的两个御史,一个通敌卖国,一个……呵。”   君王冷笑,面容阴鸷。   太监总管低头不敢言语。   片刻后,君王拍板。   查右御史梁平!   薛绍还不能动。   太监总管领了圣旨下午传令,出了那扇门,才觉得后背冷汗直出,却遥望到金玉鼎盛的偌大邯炀在黄昏余光之下有几分暗沉。   他心里一惊,忽然想起自己已然明白的事情。   ——为何薛绍通敌卖国却不办。   只因牵一发而动全身。   君王不敢动。   这就是如今的大蜀。   但他总觉得这大蜀的风云似乎在这一日黄昏后、夜幕来临前卷了让人难以呼吸的暗涌。   ————————   邯炀的风云翻涌了,朗朗白日也压不住那些权贵们玩弄权势的倾轧谋伐,可致定府的天还是蓝的,云还能飘。   徐世德死去三天后,府试的结果终于出来了,贴榜!各家各户都前往观看,就是家里没有考生的人也伸长了脖子,何况考生们。   不过大多数考生都比较矜持,要么在家里等着,要么在客栈等着,只差了下人书童去看而已。   许青珂连阿青都没让去,后者也没提起过这事儿,因为他虽是江湖人,却也知道科举各阶考试但凡名列前十者必有喜官敲锣打鼓前来报喜讯,且张扬过街,要让整个府的人都知道似的。   是的,他知道自己的公子一定是案首。   转头看向院子,那个人正倚靠着老爷椅侧身翻着一本传记,鬓下垂落一缕墨黑的发丝,随风飘而动,指尖纤细葱白,点了那含着墨香的字。   隽永了这个只堪堪整洁清秀的小院。   而府衙门外的公告榜上,层层人流彼此挤压,书童管家下人还是开看热闹的老百姓叫苦不迭,大骂不要乱挤,可前列能看到榜上名字的人却是那样寂静。   “奇了,今日怎都不叫喊自家公子中了啥名词或者呼喊落选了。”   “难道是一个个都没好消息?”   “怕是乐傻了或者伤心坏了。”   “非也非也,我看是……”   是什么呢,是因为这些人看到了自家考生的名词后,不管悲喜,都得将榜单上第一人的名字给记住了,否则回去也是要受挂落的——自家考生肯定也在意除了自己之外谁拿第一啊。   还能是谁!当然是谢临云啊!   “不对,怎么不姓谢?是我认错谢字了?”不知是谁隐约嘀咕,便是如同凉水入了油锅。   噗嗤一下,炸了! 第28章 再夺!   ————————   谢家,水榭凉亭,碧海接空,虽算不得空灵天下之绝景,但在江东确切是风水最好,风景最阔达大气的地方。   那凉亭中此刻坐着一老一少,老者白发须眉,指尖捻着一枚棋子,细细琢磨才落了一子,但对面的清贵郎君却是无需多想便落了子。   但落子后,他的脸色又微微一变,随即瞧见对面老者看着他。   “心绪不宁,这盘棋你坐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谢临云看着已经棋盘上的棋子,微微垂头,“是孙儿错了。”   “你没错,只是这江东人才不出,往日让你太顺了,如今出了一个,你便是慌了。”   老者眼里满是睿智,且瞧着谢临云似笑非笑。   他致仕前也做到了二品的官,在朝中算得上肱骨老臣了,沉浮官场,又怎会看不穿谢临云这小辈眉宇之间的不安跟急躁。   终究是年轻了些,他想。   “那许姓小子在查案上的确有不俗的天赋,洞察先机,你从小接受的是正统儒家思想,琴棋书画皆是涉猎,今日这般急躁,难道是在科考上也怕了她吗?”   老者语气有些飘,却也有些责备。   是的,谢家的郎君怎能这般无用软弱,竟不战而惧。   谢临云被责备了,却是不解释,只是沉思了一下,说:“或许如爷爷所说,是从未遇上这样的人,患得患失了。”   顿了下,他说:“谢临云输不得。”   因为谢家的脸面不能输。   老者一怔,却又一笑,“你若是都输不得,那我在官场上狼狈而退,且不是连说都说不得了。”   谢临云顿时磕头。“孙儿不敢。”   “起来吧,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输不得得,就看你放不放的下,我就是因为放不下才……”   他忽然顿住了话头,脸色也变得有些灰败,只用粗大又因常年握笔而结了老茧的手指敲着棋盘,道:“那个姓许的小子,无论是才学如何,你都不宜跟她往从过密。”   谢临云下意识皱眉,“为何?”   老者看向他,“如此锋芒毕露,若无所图,便是权欲心极重,加之她心机非同常人,这种人在官场上不会活得太久。”   老者轻描淡写,谢临云眉头紧锁更深。   的确,那个人太过锋芒毕露了,她到底在图谋什么呢?   但若是图谋什么,这样操之过急,以她的才智又怎会不知。   所以,必有其他缘故了?   权欲?他恍然想起那人在碧月湖心阁水桥之上的偏头一笑。   “孙儿觉得她应不是那般重权欲之人。”   “你跟她接触多久?”老者反问。   “人心难测,以后你总会明白的,不过……你今日担忧是对的,到现在还没有喜官登门,怕是在前头就被拦下了。”   因为不是报案首的,自然没必要到他们爷孙跟前。   “将!”老者落子。   果然是输了。   谢临云盯着棋盘,神色淡漠。   ————————   若说碧月湖心阁的中郎将杀人命案是让许青珂在致远府乃至江东区官僚还有贵人群中小圈子传播开去,让这些人对她印象深刻,那么跟中郎将杀人命案合并一案的府学荷花池人头一案便是让她的名声在府学之中广为传播。   但,都这被府试案首之名被渲染得越发名声远扬。   府试结果快马加鞭传到定远县当地府衙。   孔怀云最近春风得意,不仅县内百姓对他多加赞誉,就是周边县城对他也是风评极好,这些日后都会算进政绩里面的。   最重要的是往日那些对他爱理不理的县城同僚这段时日多有钦佩,时常邀约商讨政事,这也有利于他的一些政治手段施行推行,越发让他踌躇满志了。   不过他也不敢懈怠,就怕在这当口被人抓住小辫子,不过唯一出格的大概就是掩不住那张嘴,替那个许青珂扬了一些名声。   师爷曾隐晦提醒他这样是揠苗助长,不利于许青珂的。   不利于?孔怀云的确是有自己心思的,他往日什么水平,那些人都知道,如果都把功劳都拉自己身上,那些人查到必然会反弹,名声也会坏掉,还不如主动点将许青珂拉出去。   揠苗助长?他觉得不会。   不过孔怀云心里也是有几分不安的,尤其是前几日致定府那边多多少少有人派人前来探查许青珂的事情。   他一板一眼不敢隐瞒,心中凄惶是不是真的把许青珂给害了,结果还不等熬几日,致定府那边果然发生朝野震动的刺杀案,结果又没等几日……   喜官来报喜了。   “什么,你说许青珂又拿案首了!”   “是的,县令大人,贵县许青珂拿到了此次府试案首,才高八斗,真当人才也!”   这喜官喜滋滋得说,心中却叹气,谁能想到会是这往日文曲星最不喜欢照顾的定远县拔了头筹呢,反而他们致定府的谢郎君落在了第二名。   不管是谢郎君发挥不好,还是其他缘故,反正如今事已定局,也只能恭喜了。   先不说孔怀云这般欢喜难自持,喜官却也由里正带着前往许青珂所在的村子。   敲锣打鼓又是一番热闹,许家人都懵了。   又,又是案首啊?   大多数人第一反应都是心里一沉,且心里恐惧——那小子鲤鱼化龙,日后岂不是会寻仇。   然终究是一向凉薄冷漠的许家族长拍板,“以青哥儿之才学,将来肯定是能中秀才的,就是小三元也不是不可能,这是莫大的荣耀,就是咱们定远县的第一份,咱们许家光宗耀祖!日后谁再敢对青哥儿不敬,驱逐出族!”   喜官本是来报喜的,却见了这一幕,心中不免嘀咕没想到这新案首跟家族还有间隙呢,似乎间隙还不小。   这些乡下人真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啊,竟摊上这样的好事儿。   牛庆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还在院子里劈柴,听到习惯敲锣喊,顿时一斧头劈裂了腰粗的木块,朝里屋大喊:“阿爹!青哥儿中了!”   ————————   许青珂,定远县之人,这是最浅显的信息,从小到大的信息寥寥无几,唯一可值得称道的便是十二岁便拿了县试案首,之后又因父母丧亡而隐匿五年。   但五年后,默默无名之下再夺案首,且轻描淡写破了几乎可说是悬案的无头尸案,再……   不必再说,如今寥寥事迹,随便抽出一件都不是其余考生可媲美的。   谢郎之才名源于他的底蕴,他家族的底蕴,厚重而扎实。   这许青珂……异兵突起,却锋芒难掩!   一时间致定府柳衣巷热闹非凡,只因诸多贵人富豪都派了人来请,自然是结交或者招揽了。   结果这些人很快知道招揽不了了,只因江金云捷足先登,甚至连碧月湖心阁都给了人家住。   手笔真大。   但毕竟是救命之恩,也不过分。   可惜慢了一步啊。   有许多人内心可惜,但许青珂偶尔倒也应了几个饭局,多是画坛上的。   说起来,画坛如今对她观感十分好,大概是因为闫大师只是被那影子杀手打晕藏起来,后被家中的人发现救回一条命,如此自然要感谢破案的许青珂咯。   不然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那影子根本就没打算杀闫大师,只因如果他被拆穿,光凭自己暴露身份就显得刻意了,必然要让活着的闫大师被发现,继而证实他是伪装的,再扯出张家谋逆案……”   谁也没想到谢临云跟许青珂在聚会上相间后面对面落座却是谈起了案子。   而且还是谢临云先开口的。 第29章 你的腰   谢临云毕竟是谢家郎君,已经快一步知道邯炀那边风云翻涌。   “这是官家大人们的事情, 你我虽已经拿到小小功名, 但并不适宜继续插手。”许青珂看着谢临云, 平和之中有几分冷淡。   谢临云习惯了她的冷淡,却是反问:“人命关天, 朝野大事, 说不得?”   许青珂摇头:“点到即止,手伸太长, 会被剁的……”   她这话说完, 便是看到谢临云笑了下, 仿佛刚刚锐利而咄咄逼人的目光只是幻象。   “你既然明白,那我就不必多说了,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也看出了府学那李家小子的人头并不是影子砍下的。”   许青珂虽纳闷这个谢家郎君为何硬要逮着她继续谈案子,是在考试上心有不甘, 要在破案上夺的上风?还是兴趣?或者……   好歹对方也的确算君子,许青珂并未阻止对方说下去, 便略颔首,示意对方继续。   “人头切口用的不是盘龙丝, 而是刀剑之类的兵器, 以影子的实力,就算不用盘龙丝,一剑也可直接削断人头, 但那人头却是被砍了好几下, 颈椎处有好几处刀伤, 说明不是影子杀的,而且对方也不是习武者。”   “这个人是府学学子,扎根致定府,且富有心机,屡屡跟致定府中权贵接触,且交往李家小子等一干官宦子弟,十分满足幕后之人的条件,最重要的是有软肋在手。”   什么软肋呢?   谢临云目光一飘,落在不远处某个带着弟弟跟其他官宦子弟谈笑风生的青年身上。   “一个已经跟陈家小子订婚的女子。”   谢临云并未提及那个女子的闺名甚至身份,不知是无意还是其他,反正许青珂因此多看他一眼。   “不一定是因为女子。”许青珂轻描淡写,有几分凉薄。   谢临云却微微一皱眉,想起韩枫那个人,不禁问:“我对他不熟,你了解他?”   这话里有多少他内心莫名的心思跟试探,他自己都说不清。   结果许青珂回了一句越发轻飘的话:“了解他做什么,又不重要。”   如果韩枫在这里都得气死,何况他那心胸狭窄的弟弟。   谢临云漠了下,突兀问:“仿若也没见你你觉得哪个人重要过。”   因为觉得不重要,所以对韩枫那人暗杀李家小子的事情不放在心上,因为无关紧要?反正她已经扬名而起。   谢临云忽然感觉不太舒服。   这话……许青珂看着他:“莫不是之前我得罪了谢郎君?这话仿若是我怠慢了你。”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谢临云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不过他听许青珂这样疏离淡漠,又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意味——是的,这个寒门学子何止是不把一个韩枫不放在心上。   “我倒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侧目几分。”他这话刚说完便看到许青珂侧目看向一出,那是一扇门。   门外杨柳依依的闲庭小道之上一队铁骑踏戈而来,马蹄落青石板,铿锵清脆。   马上的人皆是穿着黑色劲装,墨黑之上流转暗银绣纹,似狼头狰狞。   在场的人心惊。   谁不知道这衣服、这徽纹乃是大蜀独一户的——廷狱。   谢家是不愿与廷狱沾上的,事实上,谁也不愿意跟廷狱沾上,因为它意味着死亡。   就是因为不愿,忌惮,避讳,所以谢临云在那号称廷尉严松手底下第一恶狼姜信嘴角噙着笑闲庭漫步走进来的时候便有了退让的心思。   所以他看向了许青珂,回避?   “小许,定远县一别已是好些日子了,看着你仿佛又清瘦了一些。”姜信踱步而来,声音淡而凉薄,却独有他慢腾腾的韵律,似乎很友好。   这样的人不该是廷狱一放出便引得官僚权贵们风声鹤唳一片狼藉的催命者。   可的确吓住了几个呼吸前还谈笑风生的诸多儒雅文客们。   他竟认得许青珂!不,或者说他是来找许青珂的!   “谢郎君,在邯炀便久闻你的名声,可惜多年来游走咱们蜀国大好河山,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你,今日……”   姜信顿了下,手指落在许青珂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指尖敲击了下,他说:“缘分啊。”   谁也不想要跟廷狱之人牵扯上的缘分。   谢临云看着对面眉头微蹙却寡淡的许青珂,“我也没想到姜少尉竟跟许兄认识。“   认识?这个字眼有很微妙的限度。   许青珂却听到某个人理直气壮,“恩,我跟小许的缘分可能更早一些。”   许青珂指尖压了压杯沿。   谢临云并未起身给两人滕出空间叙叙旧情,因为姜信说他一向不喜欢窝在一个地方,太憋闷了。   所以廷狱里面关死了那么多的人?   这话不敢说,但心知肚明。   ————————   许青珂沿着水榭外的廊桥行走,旁边是姜信,后头那些廷狱之人已经掌控了这个地方,什么人被盘问,什么人被缉拿都不是许青珂能管该管的事儿。   因为她的处境比那些人更糟糕。   “十五岁的时候我入了廷狱,入门之前,我师父问我为什么要加入廷狱,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可以有千百种回答,但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这个问题本身,你可知道为什么?”   姜信像是在跟一个儿时的玩伴说笑,言辞轻快柔和。   许青珂也很随便,“因为他只是想告诉你——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必有所图。”   “没错,廷狱的核心宗旨是察!察他人之图谋,察他人之恐惧,察他人之龌蹉。”   姜信一脸笑眯眯,“没有不能察的,只要君上想。但若是君上不想,而其他人想太多,我们也是要管的。”   清风徐徐,许青珂的发丝飘动,那声音也似乎随着一头墨发微微飘动,她顿足回眸:“所以我现在不正站在这里被姜大人查问吗。”   姜信双手负背,高了许青珂一个头,也顿足,却是转身低下头,陡然压迫,眼中隐晦不明。“是吗,你这样聪明,都知道我们要做什么,那又怎会不知道自己这样显摆自己的聪明绝顶,其实也是一种愚蠢——毕竟这世上的猎人总是先将弓箭瞄准先飞出林子的鸟儿。”   “猎人或许永远不懂,鸟儿会飞出林子,只有一个原因。”   “哦~洗耳恭听。”   “因为它想飞,所以它飞了。 ”   如此简单,如此任性。   人不知鸟向往苍穹,鸟不知人之杀戮野望。   姜信盯着许青珂,眼里阴晴不定,半响却笑了,牙齿森白,“我还以为鸟儿是被猎人吓到了才飞起的。”   这话刚说完,他的语气忽然一转,幽幽的:“许青珂,这世上你可有什么害怕的?”   听说廷狱有诸多法门可以撬开死人活人的嘴,问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一切,或者让活人说出他们想要他说出的一切。   无非两种手段——蛊惑人心或者威逼灵魂。   许青珂瞥过姜信腰上隐隐寒芒的软剑,为了她两者兼备,倒是让她受宠若惊。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不该是如此的,只能说明这个姜信对她有种超乎寻常的疑心。   “有”许青珂回答。   “不妨说说。”   “你”   你?就一个你。   姜信低着头,而许青珂刚好抬起头,目光相对。   一个深邃不见底,一个清澈不起波澜。   那一刻仿若径直,阁中被廷狱之人严格把控的诸多文人们纵然身体不自由,却也总有人会留意到外面水上廊桥上的两人。   他们不知道其中的交锋,但能看到体格纤细单薄的案首许公子被逼迫得倚靠了那勾阑,姜大人姿态强势,且一只手按在了腰上的软剑剑柄之上。   杀戮似乎一触即发。   谢临云眉头紧锁,却突兀看到那姜大人……笑了。   且说了一句话,让那淡漠冷静的许青珂一下子变了脸色。   “许青珂,你的腰这么细,还非要这么软,将来可怎么办啊。”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第30章 小三元   ————————   女子比之男子显眼诱人的地方,大概也是男子为之痴迷的, 裹胸可以掩饰柔软, 细腰却无法隐藏。   但袅袅细腰存于男子身上, 天下儿郎也不是只有一个许青珂。   但天下间就是有那么一个姜信非要这般放浪放肆。   许青珂腰身还抵着勾阑,面前手掌肃杀又面带轻佻的男子距离她咫尺, 目光似乎还不怀好意得在她略往后弯的腰身游离。   还在怀疑她的性别?还是……   “根骨不够坚强的人, 不正是廷狱最喜欢的吗?大人怎还担忧这个。”许青珂轻描淡写,将这含着几分旖旎的调戏转移到廷狱中去。   她也能看到姜信似乎忍了忍, 这才没有将手放在她的腰上, 若是放了……   是故意给她看见膈应的?廷狱之人擅伪装。   许青珂看见了, 却没有什么隐忍的姿态,只淡漠,还带着些许不悦。   果然不是女子啊,真是可惜了。   姜信轻笑:“不止廷狱喜欢, 我也喜欢,根骨这种东西, 约软越好,利于掌控, 也益于玩弄。”   这样张狂阴邪, 如果不是许青珂见识过他的厉害,肯定会断定此人将来活不了多久。   许青珂也不是非要跟这人口头上争个上下,她不说话, 姜信一时倒有些无趣了, 于是也撤开了对许青珂居高临下的逼迫, 转身走了,陡然又顿了步子,回头来了一句:“许青珂,你是这些年里唯一一个我看不透的人,却偏偏要展露得让所有人都看到似的,是为什么?”   这样的问题太过突兀跟冒犯,本来可以不回答的。   但许青珂知道这人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回答了。   “天下男儿当志强,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我与姜大人乃至于天下间所有儿郎都没什么区别。”   许青珂偏头看向那辽阔而随风轻起波澜的水流。   “庸俗之人而已。”   她说自己庸俗。姜信转头之后已经看到这人侧靠勾阑,双手环胸的懒散姿态,那简单的束发随风飘舞。   发黑得很,因而似乎根根分于天地粲然颜色中。   又似柔得很,飘拂过唇瓣的时候,似乎也无惧于唇的柔软。   但这一黑一柔,却又显了那脸颊曲线的精致跟皮肤的莹白,还有唇……   姜信突兀笑了下,转身走了。   长成这样还非要说自己庸俗,也不知轻慢了多少天下儿郎——甚至女子。   ————————   廷狱来的突兀,走得也突兀,不知不觉中就带走了一些人物,包括明面上像是受害者的李恒。   梁平被下了廷狱,是决然再无法出来的,不到几天这案子就在邯炀结了,似乎左御史一方大获全胜,但蜀国的政局却是更加波澜汹涌了,连远离邯炀的江东区域也受了影响,不管文人墨客还是官僚皆是低调起来。   唯有许青珂名声鹊起,在致定府中名声一日日拔尖,一度跟谢临云持平,甚至在江东区也有些才名。   九月,童生试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院试终于开始了。   门口,谢临云早早就来了,身边是一干附庸的致定府清贵子弟,再另一边是因为谢临云错失案首而被蒋信乘机拉拢过去的一小部分清贵子弟。   最后便是真正的一挂寒门学子。   对比谢蒋那边出身的子弟身份,李申或者赵怀这些人跟寒门也是无区别的,他们就算不抱团,实则也已经被边沿化——只因从府试看来,这些含着金汤勺出身的子弟俨然将优势发挥彻底,排名大部分都碾压寒门子弟。   赵怀跟李申对视一眼,若非这些时日再致定府处处被压制被排挤,他们恐怕还是井底之蛙。   但……终究是有一个人不受这等束缚的。   许青珂到的时候,连门口负责检察的考官都多看了她几眼。   谢临云远远便看到许青珂的身影,藏于袖中的手紧了紧,阖眼。   蒋信目光也落在许青珂身上,三人是府试的前三。   注定要在院试上一争高下,所以他先声夺人,“许青珂,这一次院试祝你好运。”   他似乎觉得上次府试是许青珂占了便宜的,实际上考试这种事情,的确不是一次可以看出上下的。   有时候考题偏重或者发挥都影响很大。   但……这话不该是谢临云才有资格说的吗?   韩坤这次并没有让哥哥陪同,只是再没有明面显露对许青珂的敌意,但他也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你会如愿的。”   许青珂对蒋信说完这话的时候,钟声刚好响起。   ——————   一个月后,远在邯炀的姜信正式被擢升为廷狱廷尉副官,仅次于严松,且还因被圣人看重而备受宠信,一时权势名声让朝野忌惮。   他在廷狱有了自己独居办公的居所,桌上已经放了一封公函。   州城宣定上传礼部又从礼部批准印章下去的各地科举院试结果已经出来了。   各地案首的名字都在公函之上。   他目光一扫,直接找到致远府所在,再往下看,上面第一个名字不出意外,但这个名字在整份公函上面的案首之中显得不是那么一样。   小三元案首。   考场入战场,实力相差巨大的终究是少数,多数都是竞争激烈,你追我赶。   整个蜀国也就三个最为才学鼎盛的人才三次力压整个州的考生夺得鳌头。   小三元者才学第一,还有谁能说是运气?   蜀国三十六州区,只有三个小三元。   许青珂是其中之一。   “长得好,书又读得好,庸俗?呵!”   ————————   不久前朝廷重案掀起的血雨腥风终究是被九月秋闱院试的喜悦给吹散了。   小三元者名声冠绝致定府,许青珂再不是那个在定远县时隔五年后参加考试无人识的寒门子弟。   当月,屈居第二的谢临云跟第三的蒋信皆是因家中在朝中的权势拜了当朝名师,也在同月去了邯炀。   也是在同月,谢临云走之前见了许青珂一面。   “世人皆说我这样的出身理应该有远超过他人的才学,败一次,仿若比他人败一生还要不值得原谅。”   许青珂此刻站在凉亭中,看到外面官道上候着的马车跟护卫,也看到那身板挺直干练的管家跟伶俐又沉稳的书童。   “不论这次考试结果如何,你终归是要去邯炀的。”许青珂点出了让谢临云无法拒绝的现实。   ——谢家能盘卧在江东,却看不上致定府这方小池。   出名该乘早,登云需拔高。   不是致定府的起点还是太低了,而是谢临云的起点本就可以在邯炀。   “的确,哪怕没有你,我也不会留在致定府,但事实上你比任何人都不该困于这浅滩。”   “许青珂,你应该去邯炀。”   书生之间的相送大多数是薄茶淡酒一杯,可许青珂什么也没有,两袖清风,素面朝天。   “自然是要去的。”许青珂双手拢于宽大袖摆之中,面上无暇,嘴角噙着无懈可击的从容。   “毕竟我也答应了林院士要在府学好好学习三年。”   府学?谢临云皱眉,即将脱口而出建议许青珂可以拜大儒为师,私教绝不是府学那种公学可比的。   不说许青珂如今才名鼎盛,那些大学者不会拒绝,就是拒绝了,他谢临云也可以为后者牵线。   可终究这样的话被他隐在了喉间。   “那么,两年后解试上江再会。”谢临云上了马车,他透过窗口看到凉亭中的许青珂似乎并未看他,而是略仰头伸出手接住了空中飘落下来的一方粉白飘絮。   飘絮?是花,木芙蓉的花。 第31章 上江解试   九月桂花香, 却不及芙蓉花开的干净美好。   谢临云看到了道旁一株株木芙蓉盛开,明明纯净得很,但一簇一簇的聚拢, 随风飘扬散了一片片花瓣的时候,他竟觉得有了些让人心悸的清艳。   或许是因为某人用指尖把玩花瓣且低头一笑。   马蹄声起, 这些人走了。   官道上恢复了几分清净,许青珂把玩着指尖的柔软花瓣,听到身后从林中出现的阿青提及刚刚附近有谢家的暗卫, 一个个都有不下于江湖高手的武功。   谢家底蕴可见一斑。   “谢家真正的底蕴在于能让前宰相孟松林收谢临云为徒。谢从当年也是二品大员, 不到致仕之龄却提前退出官场, 世人皆道他是犯了君王忌讳而被厌弃,但这些浸淫官场多年却能活着致仕的人, 一个个可都小看不得。”许青珂看着花瓣上粉带白的美好颜色, 这世间多姿多彩,却因混合一起而有些红尘缭乱之人。   “阿青,你可知佛家道家为何称呼人间为红尘?”   “不知。”   “红, 是因常见血。”   红尘之人, 能活下来是很不容易的。   ————————   李申跟赵怀落榜了, 无法进府学,但也收拾包裹去了县学进学, 走之前也特意邀许青珂吃了一顿饭。   当然不敢私人相邀, 毕竟许青珂一向跟他们关系寡淡, 私交没到那个份上, 也没那份脸面, 于是定远县的学子集体联名一起邀请她。   没想到她竟来了,而且白送了好些手稿。   这些学子路上结伴回乡,手里拿着字迹俊秀入骨的手稿,看着上面的一些读书心得,一时间心思复杂。   “你说她为何要给我们这些?拉拢?”赵怀若有所思,却是问的自己的死对头李申。   李申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都说我自大,你赵怀脸也挺大的嘛。”   赵怀顿时脸红,好吧,的确是高估自己了,“那你倒说说她这是为何……”   谁知道啊,许青珂那人,别人素来是看不懂的。   其实若是他们真的有胆子问许青珂,许青珂大约会轻描淡写回答。   放着占地方,烧了浪费纸墨,所以送人了。   ————————   九月桂花香芙蓉美,府学入学的学子开始了一日日不敢懈怠的求知进步,为了下一届进邯炀考进士。   秀才才能考进士,府学里面都是秀才,秀才也分三六九等,廪生、增生还有附生等等,小三元出身的人必定是第一等的。   但真正融入府学之后,在考取进士的路上他们似乎一下子又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不单单是策论等比较正统的学习,还需要算上琴棋诗画骑射等等,无才无艺之人是入不得朝廷的。   有经济条件的便是每门都请了先生私教,若是条件更好比如谢临云这些人便是从小就学习这些,便是比寒门出身的人领先太多太多了,在这么宽泛又严密的学习之下,这些学子注定无法去过多关注其他人。   两年多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   ————————   江东区一州各府秀才们云集江东州城上江城。   东海之上江,河川之汇集,上江是临海之城,因临海而水产富庶,但近些年来水匪多患,朝廷屡屡剿匪都无所用,反而让水运一再梗塞,时有人命丧海中,加上商业赋税越来越重,因而才刚兴起的海贸变得恹恹起来。   不过这些跟一心读书考功名的学子们好像没多大关系,来上江的秀才们一致放弃了快捷的水路而选择陆路。   致定府的秀才们算是占了便宜的,因为致定府跟上江距离很近。   许青珂此刻就跟江金云坐在了上江繁华城中最负盛名跃月楼中,桌上并没有时节海鲜,蔬菜居多,且多偏清淡。   “四年前我来上江,这些海中鲜还数不胜数,如今却难得一见咯。”江金云虽是感慨,却能品出几分商人的萧瑟。   但他看到许青珂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吃完,又高兴了一些,“不过反正公子你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的,也不打紧。”   许青珂爱吃素,且口味偏淡,江金云这两年多跟她也算吃过许多次的饭,因为屡屡迁就,倒也淡了往日的重口味,变得养生起来了。   “海中鲜也是一条命,少捕多寿也不错。”许青珂轻描淡写,似乎屈从了佛家的向善,可江金云却听出了其中的几分冷淡。   是啊,活了海中的那些性命,却让海岸数万渔民没了生计,如今生死茫茫。   蜀国君王之仁慈,佛家可能忍?   但这种话一般人是无法解读也无法扭曲的,毕竟眼前这位是小三元,如今也位列江东州区三大公子之一,乃是此次解试解元的热门之一。   天子门生,近在咫尺。   ——————   许青珂跟江金云吃完饭下楼,阿青跟在身后,正好看到进门几个人。   江东解试,远在邯炀的谢临云跟蒋信这些人都得赶回来参加。   巧了,这上楼的就是谢临云,身边似乎还带着女眷,还有一个跟他一样浑身清贵但显得儒雅几分的青年。   谢临云一行人上楼梯,对上下楼的许青珂几人,本就有点儿上下对冲的感觉,但谢临云等人一抬头看到许青珂都愣了一下。   “原来是谢郎君跟衡公子,许多年不见了,越发气质不凡了。”江金云是商人风格,一看两拨人对上了,不管谁退都显得气短,而且这样沉默对峙也容易被旁人利用,于是主动跳出来缓和气氛。   江金云在江东区是很吃得开的,哪怕门楣低,但到底谢临云等人也是要给些场面上的薄面的。   “过奖”谢临云颔首,又朝许青珂看去手:“许兄,好久不见了。”   许青珂看着气质变得有几分沉稳的谢临云,内敛了么。   邯炀那种地方果然是能磨砺人的。   “好像是许久了。”许青珂的声音有几分清冽,但因为轻缓便给人温和的感觉,淡了一些她眉眼精致之下的清冷。   谢临云也没有再说,倒是方子衡笑着朝许青珂作揖:“今日见许兄,幸也,不如一同入席畅饮啊。”   他这话一说,身后的女子先愣了下。   她哥哥一向矜傲,怎的今日对这个人这般敬重客气。   “谢郎君久未回江东,该是要与方兄开怀畅饮的,酒桌之上盛情难却,我怕是不敢入席的。”   许青珂客气,也给了方子衡脸面,后者一笑,却听到谢临云突兀说:“许兄不是练了酒吗,女儿红是好酒。”   就这么想跟许青珂喝酒?还是有意怼她?是了,两人都是致定府的,许青珂两次夺鳌头,本该是第一的谢临云如何会甘心。   果然是冲突上了。   方子衡心中叹气,暗道父亲说谢临云在邯炀进步颇大不容小觑,现在看来是言过其实了。   江金云也郁闷了,从他往日观察,这谢郎君心胸不俗,以前对许青珂不也算友好的吗,怎的今日……   “能喝,但是怕醉。”许青珂倒是没有半点尖锐,谢临云微微皱眉,看着这人玉面俊美无双,一双眼剔透清幽,端是心里一悸,开口:“既是如此,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说完竟是主动侧开身子,欲让许青珂他们先走。   这个举动又是让人错愕。 第32章 三公子   方子衡心里疑惑, 但也顺势让开了路,后面的女眷跟随从自然也侧开了。   倒是许青珂并未有半点惊愕或者犹疑,反而拾步下楼, 一步步走下阶梯,越过谢临云身边, 朝他们一群人微微一笑:“多谢。”   谢临云目光随着她的背影往下看去,看她走到了大厅,有许多往来的江东学子朝她作揖打招呼。   容颜无双, 身形玉秀, 又是那样风华内敛且克制端庄的模样。   如今还有了势!越发让人难以侧目了。   “哥哥, 她就是咱们江东近两年极富盛名的青珂公子么?”   “是啊,咱们蜀国这一届三十六州区多少府也就三个小三元, 她是其中之一。琴棋画乐还未可见, 但才学远扬,一手书法草书行书有大家风范,何况她……”方子衡顿了下, 才说:“何况她在刑狱方面的洞察推理能力十分可怕, 这些年以秀才功名之身帮致定府破了多件悬疑奇案, 还有半年前我们上江杨柳岸的齐家灭门案也是她受了知州大人委托帮忙破的。”   沉珂十年的灭门惨案不到十天就告破了,这让本来就名声不俗的许青珂一下子传扬偌大江东区, 甚至连周边其他州城的人都听闻了。   上达官僚, 中达读书人, 下达老百姓, 无人不知, 无人不赞。   功名功名,功是实际科举成绩,名却是范围极广的。   以许青珂之才学名声,纵然远在江东,谁敢说邯炀官场无人知?   江东区几个府衙知府都不敢小觑她,反而因承情而对她多有倚重,毕竟此人在民间跟读书人群中已名声极盛,纵是官位如他们也不至于轻慢她。   这就是名!君王也得在乎这个名!   人未到邯炀,名已先至,这是多少学子渴求的?当真让人眼红嫉妒得很,可也不得不服。   谢临云转头看到一向眼高于顶的方家嫡女方子婧面有羞红,似乎有些敬慕。   就在见到许青珂之前,这样的眼神似乎是属于他的。   谢临云忽感觉不太好——这人怎如此招人。   ————————   解试范围就广了,江东州区有好几个府,且本朝或者说诸国科举都没有应届这个概念,读到老考到老。   七八十岁的童生奔着秀才功名,七八十岁的秀才奔着举人功名,举人又奔着进士,一个一个阶段若是考不出名来,那就得一辈子耗着,就比如爷爷父亲跟儿子孙子同场考试也不稀奇。   考上来得年轻秀才,没考上留下来的中老秀才,这一届一届累积下来,数量就分外可观了。   可到底招人的还是年轻且才名远扬的人,比如江东的三公子。   “启风,青珂,子衡三大公子皆是我江东才学最鼎盛之辈,章启风祖上乃我朝大儒,如今族中还有三位在翰林院编修,那是何等底蕴,他自小便天赋过人,一般聪明小儿一个月能背下来的《子论》,他十天便能熟透,如此便是差距啊。”   “切,你这老儿必是上江人,怎不说我们致定府的青珂公子,断案如神,一手书法冠绝江东……”   “科举考的还是才学,跟断案没关系。”   上江是江东核心之地,自有傲气,且说三公子里面两个公子皆是上江,便可见上江之底蕴了,许青珂毕竟是外来人,名声虽大,虽好,可关乎地域荣誉,这些上江人还是很有原则的。   致定府的人自然不敢,可惜人少也是无奈,只能偶尔耍耍嘴皮子。   江金云偶尔奔赴这样的饭局,对上一些上江的商人明里暗里的言辞用意,也只是浑水摸鱼,心里却在冷笑——高下胜负只等考试结果就是了,有何好说的。   ————   解试考场布置得十分严谨,守卫森严,检查也是十分严格的,许青珂目光瞥过那些负责搜身的卫士,眉眼有些微淡漠。   “青珂兄。”许青珂转头看到方子衡,这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书童,一清秀,一机灵。   女的?她自己是女扮男装的,又怎会看不出对方是女的,只是她自己毕竟伪装出了男子的气质跟名声,这女子却依旧有女儿家的秀美灵动,是一般男子怎么也比不过的。   她心里觉得好笑,想着方子衡一向稳重却仍旧没能阻止这女子,应该是疼宠的妹妹吧,拗不过对方也只能勉勉强强了。   但看对方年轻秀美,眉宇间全无半点郁气,女扮男装也全凭意趣,再想想自己即将面临搜身一环,不免有几分复杂感觉。   许青珂回以作揖,便也没再看他身边那两个书童。   方子衡是上江人,方家是官家,家世算是在三公子里面最好,反而是许青珂寒门出身,从未来发展来看,她是远不如他前途亨达的,因此跟方子衡寒暄的秀才极多。   许青珂在一旁随意应付了两句,刚要离开,却见章启风来了。   章启风是极轻傲的人,因才学的确不俗,且隐隐在方子衡之上,一向位列江东学子们榜首,这一出现也确实是引人注目。   多数是在章启风跟许青珂之间徘徊的,这两人是从未见过的,只是半个月前江东区盛传章启风对许青珂十分不以为然,扬言许青珂的天赋也只在断案,不思才学,只会旁门左道。   顺便说下,章启风是典型的文派官僚一系,重文轻军,且跟大多数文官一样清高。   只有他们看不上的,没有他们不如的。   翰林院派么?许青珂见到了这个人,也只是淡淡一笑。   这一笑被方子衡看入眼底,便有些琢磨起来,但章启风已经来了,而且直接越过了许青珂,只跟方子衡打招呼,打完之后就走了。   此时最尴尬的反而是方子衡,他抽着嘴角跟许青珂致歉,“抱歉,启风兄他只是有些不善交流……绝不是有意怠慢青珂兄。”   他这话说完,却见对面的人很平静得回:“道不同者不为谋,免了交流不费口舌跟心思是对的,方兄不必致歉,何况是替他人致歉。”   方子衡一愣,又看着许青珂,问:“不替他人致歉,这也是许兄与我道不同的地方吗?”   他几次邀约过这个人,皆是被拒了,后来他想着大概是因为寒门跟世家难以融合的地方,而许青珂恰好有这等傲骨。   现在想来何止是傲骨。   她哪来的自信?就凭着断案能力?   “不是”许青珂目光掠过方子衡的脸,说:“我没有道。”   只有谋,对功名跟权势,她比这些人更加渴望。   许青珂转身离去,方子衡目光闪烁,却想到对方刚刚瞥来的一眼意味深长。   他心中顿然有些凉测测,暗道莫不是暴露了?   “方子衡做了什么?”谢临云从旁边走到许青珂边上,与她同行的时候问了一句。   “嗯?”许青珂看向他,暗道这人远观便察觉到了异样,的确是在邯炀长进许多啊。   “倒也没什么,大概是在方家想与你谢家联姻之前,先利用他的亲妹妹来试探我这等寒门学子是不是可以拉拢利用的——尤其是在我被章启风一脉的人排挤的时候。”   “章启风那边的敌意源于有人散播你要问鼎解元的传闻,我刚到上江就听说了,但还没查到是他。”谢临云微微皱眉,他以前也隐约觉得方子衡不如表面上那样谦逊知礼,应该也是有些手段的,但他们这样出身的有些手段是很正常的。   但利用自己的妹妹……有些过了。   方子婧那姑娘他知道,机灵且浪漫,怕是不知道疼爱自己的哥哥心中所想的。   “不过也许是方家是真的想拉拢你,跟方子婧成婚是最大的诚意。”谢临云不知为何这样问。   他却远远没想到许青珂回顿足,且转头看他,那表情颇有些正经。   “所以谢郎君潜意识里也觉得方家在衡量你我的时候,你是不如我的?多谢夸赞,不过目前我对夺他人所爱无甚兴趣。”   然后就走了,号称江东出身最为清贵且在邯炀贵族圈子接受因而甚至不纳入江东公子行列的谢临云一时刹不住气。   ——修了两年多的从容稳重,还是在这人身上破了。 第33章 解试,战端   ——————————   搜身搜文具是每个考生进场前必经的过程, 外袍要脱下,只能单衣单裤单鞋,没人能幸免。   小小的查房之中, 负责搜身的卫士看到许青珂的时候愣了下,暗道这青珂公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容颜殊色, 而且身形也比大多数男子消瘦,但个子是不矮的。   但他只是稍微翻查了下许青珂的外袍跟文具就要放她过去了,一如对方子衡等人也是明面上走了个过场, 搜身是不敢的——谁不知道这些公子哥儿的脾气极大, 乱搜乱摸惹得人不喜欢, 且说此刻还由着你,等考完发作报复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去年那一届隔壁江南州不就有有一个负责搜身的人动作过大, 乱了某个官家公子的衣服,惹得公子不喜,考完后差人查了背景暗暗报复。   一想到那人的下场, 这卫士端是半点也不敢碰许青珂的, 就算许青珂是寒门出身, 可人家得上官们看重,一飞冲天是肯定事情, 自己何必得罪。   许青珂被放过了, 接过了外袍重新披上, 系着带子, 后面一个就是谢临云。   谢临云看到前头的许青珂正在穿着外袍, 一瞥之下自然见到那纤细的腰肢,他愣了一下,却不知许青珂此时的想法是去年让人做出的一个把戏果然是吓人的,这搜身都成了一个形式。   但也意味着蜀国的科举越来越不行了。   她垂眸,无声笑了一下。   ——————   解试连考三天,一共三场,一场考下来却是十分亢长的,而且还是连着的,不许外出,一连三天都宿在那逼仄的小空间里。   贡院一般条件都不太好,且这条件好坏还随着位置差别区分得更加彻底,比如挨着厕所的那简直是……   许青珂抽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有多少人表面叹息,内心欢喜难以言语,暗道三大公子抽了这么一个老天都嫌弃的位置,还能表现好不成?她若是考不好,自然是后面的才子上位了。   但有人去厕所的时候,路过许青珂前面,却只见到这人淡漠平静的样子,仿若那异味不能让她有一丁点动容似的。   这考试比以前的困难太多了,待遇也憋人得很,关在小空间不说,吃的也不好,馒头配稀拉拉的菜汤,一碗不见多少菜叶,而且三天只给三根蜡烛,不能洗澡,对于女扮男装的许青珂而言的确是挺磨人的,还好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将文具摆上,东西理好,坐下去。   一场考完,她大概距离那遥远的邯炀又近了一些吧。   ————————   三天考完,阿青在贡院前面静等,倒是旁边江金云心绪不宁,仿若考试的是他亲儿一样,当然了,他可不敢自居。   贡院的门终于开了,多数人迎上前,昨天有一个考生因为体力不支被送出,可把他们吓坏了,如今看到自家的人出现,心中大石落地又倍感心疼。   许青珂走出来,本来就远比他人消瘦单薄,现在看起来更是清减了一圈,江金云还来不及暗骂朝廷抠门,阿青已经上去了,只是还未扶住许青珂,她就已经被谢临云扶住了。   有些意外,但她抬眼的时候见到谢临云的表情,不由心里一惊,侧开了身子,自然扶住了旁边的柱子,也让手臂离开了谢临云的托扶。   感觉到手掌上的纤细柔软离开,谢临云心中恍然若失,却也咬了下舌尖,驱散了那不该有的旖旎,冷了面,淡淡道:“看来你也不全然方方面面都在我之上的,起码身体比我差得多,跟女子一般。”   说完便看了上前来的阿青一眼,甩袖离去。   竟有几分负气的意味。   江金云有些惊疑:“我说公子,您这是在贡院里面又得罪他了?”   许青珂:“……”   ————————   解试一完,考生们就跟大病了一场似的,是半点气力都没了的,洗澡睡觉,连饭都无力去吃。   阿青照顾了许青珂两日,今日又炖了江金云特地送来的百年人参。   他坐在榻边椅子上,端着小碗,许青珂卧靠着,接过碗,看着碗里的清透晶莹汤水,“这百年人参放在寻常人家,炖一炖大概可以活人性命的,可在我身上倒是有些浪费了。”   阿青看着许青珂依旧苍白的脸色,不住皱眉,他是后来才跟了这人的,对她的底细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知道她要报复什么人,至于她的身体——也只知道她是女子。   “之前见公子好像有些身法基础,不该这样弱。”基于一个武林杀手,他的确有资格评价许青珂的体弱。   “就是因为弱才学了些身法锤炼的,自保也靠天时地利,真让我跟你们这些武林好手比斗,怕是最末流的也能轻易杀我。”许青珂喝着汤,淡淡一笑:“我说它对我无用,是因为小的时候吃过太多,身体习惯了。”   阿青有些失神,这话大概可以有两个意思,第一,她的出身背景十分强大,足以让她在幼时经常服用价值连城的人参汤。   第二,普通人虚不受补,会经常喝人参汤的人定然是天生羸弱有病疾的,不得不用它吊着命,要么就是年幼时经过大难,身体亏损太大,用人参续命。   不管是哪一种,这人都必然受过很多苦。   “江金云昨日来说,让公子你多休养些时日,等身体好全了再去邯炀。”   “去邯炀……”许青珂捧着碗,指尖莹白抚过碗的瓷白。   “本就是去不了的,要打战了。”   阿青闻言默了下,是的,要打战了。   ————————   果然要打战了,却是上江海域跟海盗的战役。   估计蜀国朝廷怎么也没想到上江海域横行的那些海盗竟有胆子在解试期间夜间突袭了官运的粮船,夺走了整整五艘满载粮食的官船。   那可是要运往西部大旱之地的救命粮啊!   不说民间沸腾,朝廷也是震惊,一时间上江所属的官僚一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消息传来的夜间纷纷跳床,衣不遮体得商议起来。   当然,他们是恐惧,邯炀那边却是震怒。   奏章被蜀王一扫,全部落在地,甚至随着笔洗等物体狼狈得在地上散乱着。   朝野之中百官惊惶,最前列的内阁大臣们跟皇子们心思斗转之中也都露出了惊色,纷纷跪地。   “光是跪是没用的,寡人要知道,有谁能替我除去这上江海盗。”蜀王盛怒之下,反而克制了身体动作,只坐在王位之上,眉眼皆是骇人冷意。   军部的人皆是垂眼。   上江水域的海盗可不是乌合之众,仅凭上江的城军是远打不过的,那就得军部出兵。   谁去?这军资哪里调来?   最重要的是——上江知州那可是太子的人。 第34章 碧海潮生阁   蜀国是蜀王的天下, 可也是蜀王之子们想要争夺的天下。   这上江是蜀国港口,承商业脉络之枢纽,现在被海盗作乱占了海运, 这上江知州是当到头了,可一个萝卜一个坑, 到底谁能安排自己的人占了这个坑?   邯炀朝中为此互相攻讦谋划的时候,远在上江的许青珂也在喝着参汤,一边说道:“当朝太子霍允霄虽然嫡出, 但才学平庸, 远不如下面几个弟弟, 最重要的是他急功近利,脾气又大, 不修德行, 很让百官诟病,也让民间不喜。但蜀王自己本身是嫡出,当年为太子的时候险些被夺嫡, 因此除非太子有大过或者不可逆转的局势, 他不会轻易放弃太子, 不过近些年三皇子霍允彻在朝中表现越来越优秀,又是仅次于皇后的玉贵妃所出, 玉贵妃是当朝太傅之女, 母族强大, 仅次于皇后那族, 两族相斗, 蜀王为了平衡,也不能在这次巨大疏漏上依旧偏袒太子。”   阿青是江湖人,不懂朝政,但听许青珂这样分析,便是疑惑:“那上江本是太子地盘,如今是要被三皇子的人顶上了?”   “不是顶上,而是要先解了这海盗之难,解不了还有罪,解了才有功劳。”许青珂喝完了参汤,将碗递给阿青,“这世上总没有白吃的午餐,纵然出身帝王家已是占尽了好处。”   她这话里有多少薄冷,阿青不敢深思,只细想了,“所以这次会是三皇子的人出面去攻海盗。”   “不是他的人。”许青珂阖了眼,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是他自己会亲自来。”   ————————   “三皇子亲自领兵去对付海盗?堂堂皇子不可能纡尊降贵吧,毕竟只是海盗而已。”   “谁知道,反正近些年三皇子在朝中势力日渐强大,且已入朝当值,屡屡优秀于太子,玉贵妃也甚得君上宠爱,因此我等马虎不得。”   霍允彻为何亲自来上江,谁也不知,但让上江的官僚十分恐惧。毕竟本身粮船被劫已经是大罪,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是戴罪之身,若不是如今还需他们合力去对付海盗,恐怕朝廷的罪早就降下来了。   怀着这样的惶恐,大官小官纷纷战战兢兢等着霍允彻前来。   而对于许青珂他们这些学子来说,海盗距离他们还是有些遥远的,虽然因此他们也都被困在上江城中。   “为什么要禁止出城!”   “我们要回乡!”   学子们刚从贡院三日阴影中养回身子,且想着先回乡告慰下父老乡亲,结果直接禁出城了,一时间人心惶惶起来。   老百姓不敢质问官府,但他们一个个都是秀才,也算是功名之身,便是递了帖子询问。很快便得知是官府怀疑城中有奸细,通敌海盗,否则海盗如何得知靠了上江码头补给的粮船何时出海!   竟是内奸作祟?学子们还得知这命令是还在路上的三皇子下达给上江知府的,全城戒备,不得放过一个奸细出城。   阵势很大,也让人越发恐慌。   因为不能出城,就算是近在致定府也是一样的,谢临云待在谢家在上江置办的庄园里,并不受多大影响,但他可以感觉到上江风云诡谲的气氛,也看着手中爷爷差人送来的一样东西,是一个器皿——青铜樽。   青铜樽,这是什么意思?谢临云沉思良久,终于神色凝重。   “三皇子此行的目的不是海盗,而是为了一个人……”   ————————   江河之上,水师于海上航行,军士站岗,甲板上有武将陪同,但也有一个斯文模样的男子站在霍允彻的身后。   “太子这次虽在上江失了颜面,但也让君上下令让殿下监军追击海盗,若是能成倒也好,但就怕太子一党会从中作梗,谋害殿下。”   这斯文男子低声说道,霍允彻把玩着手中一块上好的玉玦,却是面上含笑,“二哥那样的性子能主动认错,以退为进主动推我上位,必是他那位厉害幕僚的手笔,不过他却也不知这正中我吓坏,不过……”   他垂眸,神色淡淡的,“那易敬林毕竟是个人才,让二哥得去了,还真是给我带了不少麻烦。”   太子手中有一幕僚,用的十分称手,让本来诸多犯错的太子近半年屡屡有进益,眼看着蜀王重新对他有了信心,这让三皇子一党十分不安。   斯文男子也是幕僚,听到自己的主上赞赏对手的幕僚,却也不恼,只低头道:“是我等无能,让殿下受累了。”   他们虽不如那易敬林,可三皇子却远胜于太子。   只是一人难分两用,有一个高级幕僚,对于一个想要争夺天下的皇子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所以,这次三皇子才借着这东风亲赴上江,只因那个人在上江。   “碧海潮生阁的浮屠,魁生,妖灵,伏尸四人,是天下间最擅谋略心机的人,朝政军事皆有巅峰才学,都说咱们蜀晋渊烨靖五国历届所谓的状元之才也远不如这四人厉害。”斯文男子低声说着,面上有深深的忌惮跟恭敬。   “如今也只有殿下得知妖灵就在上江,这天下间的鼎盛人才也只有殿下才能收服。”   这话甚为好听,可霍允彻也只是挑了眉,并不语。   ————————   许青珂接到谢临云帖子的时候笑了下,“论底蕴,这江东再无人能跟谢家抗衡了,可惜三皇子要来了。”   她按了帖子在桌子上,窗外的湖泊清潋,她眼中不起波澜。   谢家庄园名字叫青樽,很奇怪的名字,但谢家有钱有势,各地置办房产并不奇怪,在上江也是如此,也只有谢家才有资本将章启风跟方子衡这两个江东顶级公子一同邀来。   对了,还要算上传闻跟章启风很不对付的青珂公子许青珂。   不过在见到许青珂之前,谢临云心中并无把握这人会来,且他不确定的时候,先被章启风给怼了。   只见这人恃才傲物,对他十分冷淡不屑的模样,惹得方子衡等人又尴尬又无语。   谢临云早从自己长辈那儿得知朝中最惹人讨厌也最不好对付的就是这些文官清流,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   显然,章启风就是一块正在成型的茅坑石头。   许青珂还没来,庄园主子就先被臭了。 第35章 青樽   ——————   章启风名气最大, 却不得人心,许青珂又是寒门出身,崛起太快, 让人嫉妒。   因此平心而论,大多数人宁愿接受方子衡独占鳌头, 也不愿让许青珂上位,这就是心里落差的缘故。   但一旦涉及到寒门跟世家之争,这些寒门子弟又希望有个人出头。   这恐怕就是人性之复杂了。   方子衡深谙此道, 所以跟章启风清高傲慢不同, 也跟大多数世家考生对寒门子弟的蔑视不同, 他对寒门子弟也一贯保持好自己的风度跟友善,因此名声跟拥护程度反而是许青珂三人里面最高的。   谢临云对章启风的态度也出乎别人的意料, 要知道方子衡能容章启风, 是因为自己表现出来的宽容大度,这个角色不能崩,而许青珂待章启风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既不上心, 也就对他的蔑视不置可否的。   可谢临云是谁。   在章启风公然批判墙上壁画有过于浮夸之嫌的时候, 谢临云冷冷来了一句:“这幅画的用意本就在讥讽前朝一些文官只知口诛笔伐朝政,却不通实际, 不善实用, 惹了蜀武帝厌弃才有后面的朝政更法, 削文言官的官制, 架设权利……”   这番话说出来, 全场死寂,章启风面色铁青,直勾勾盯着谢临云。   眼看着这一场聚会要彼此青面成仇了,管事通报了——许青珂来了。   许青珂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剑拔弩张的一面,也是有趣,一个个都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真动怒起来却也挺绷气氛的。   不过不知为何,明明通报的时候气氛依旧十分尴尬冷凝,似乎无人觉得许青珂的到来会改变这样的局面,就好像一向宽和善意的方子衡也不触这霉头一样。   可当她来了,满堂的风雅壁画,满池的潋滟水光,满院的碧海花色,都在她踏上那阶梯抬眼看来的时候淡了颜色。   大厅明朗,席案已备,左侧幕帘格挡了小室茶室,空无人,本就右侧琴室有琴师谈了轻曲。   可在谢临云公然怼了章启风之后,琴师就按下了琴弦,或是被吓到了。   直到许青珂来了,殷阿青跟在身后,接过她脱下的外袍,恭敬站在厅子外侧,如其他世家子弟携带的护卫一样,但其余护卫都忍不住打量他,且心生惧怕——传闻就是此人捞了徐世德的人头且一招击败影子的?   如今却以许青珂为主,许青珂,这个人……   护卫们刚思量的时候,忽听到一道清朗淡凉的声音。   “年年岁岁皆幽兰,花花朝朝皆红尘,花刚开,我一来就谢了么?”   刚刚的琴曲的确是《幽兰》,只是琴曲不知何时起,又不知何时落,清淡幽幽,如幽兰空灵绽放,本无多少人察觉到,却不知反而是晚来的许青珂听明白了。   一时让素来自诩风雅的文人学子们颇感尴尬,不免将注意力抽离了谢临云跟章启风冲突——他们都是文人,可不能随这两人一样任性,就怕牵扯上这党派之争,以后仕途更难。   再说原本冷意深沉的谢临云在看到许青珂后便是面色微霁,只是再看到许青珂脸色微弱苍白的时候,又皱皱眉:“你倒是好耳力,听音辨曲如此能耐,也没见你把自己照顾多好,来人,备手炉,省的名扬江东的青珂公子病弱在我这庄子里。”   这话看似没好气,也不甚友善,但又不是那么尖锐。   尤其是下人将手炉给许青珂的时候,方子衡挑眉,来回看了两人几眼——这两人之间恐怕并不是交恶,而是有些交情。   许青珂揽衣袍坐席位,颔首拢了手炉,向下人道了谢,又朝谢临云微微笑了,“所以我应该认可谢郎君有远见卓识,也有忧患意识,还知道提前避让病号缠上讹钱财?”   姿容绝色,风采又绮丽非常,这样的人若是要展颜一笑且微展幽默,那必然是慑人心魂的。   一时间满堂的人被这美色怔了一下又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调侃,名满江东甚至在邯炀风生水起的谢临云竟然被调侃了。   而且是被素来清冷淡漠的青珂公子调侃了。   之前的冲突对峙跟剑拔弩张一时都烟消云散,这些文人学子们都笑出了声,章启风也不是个傻的,怎会察觉不到这个局面是最好的——万一他跟谢临云对上,虽然说谢临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但他肯定是最损失惨重的。只因如谢临云所说,从高祖开始,文言官的权利就已经被大幅度局限了,如今还留着,那是因为任何一个国家朝堂都必不可少言官谏言。   论实权争斗的力量,他跟家里这一派远不是谢临云那一派的对手。   所以哪怕对许青珂无好感,他也没有蠢到再去怼许青珂,便也顺其自然得缄默下来。   倒是谢临云对于许青珂的调侃不恼反笑:“那我也得荣幸素来难请的青珂公子抱病还来我这儿,情深意重啊。”   互侃的两人让气氛变得极好,其余学子也不再拘束,敞开了说,倒是一时变得极热闹。   不过许青珂倒了一杯酒的时候,忽感觉旁边有人盯着自己。   她对面是章启风跟方子衡,旁边……蒋信。   她转头看向他,蒋信一时没来得及将目光收回,此刻便是冷笑了下:“怎么,很意外我这个末座之人也能与会?”   哦,没被章启风怼,也没被谢临云攻,反被这个在场年纪最小的秀才郎怼了?仿若才十七吧。   端是清秀又傲气的小子。   许青珂指尖转了下酒杯,说:“那倒不是,我只是在回忆你是哪一位。”   蒋信毕竟年轻,闻言顿时气炸了,正要拍桌暴怒,却听许青珂又轻轻得说,“你确定要在他们两个闹过之后,你再闹一次?”   蒋信顿时头降冷水,盯着许青珂,这人手指纤细的很,皮肤又白皙脆弱,隐隐透了一些青跟红的纤细,其实是分外好看的。   语气竟还有几分温柔,仿若一个良善的哥哥在劝一个不懂事的弟弟。   “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聚集我们这么多人吗,只吃喝谈笑?”   许青珂这一问,蒋信反而深思了,这次聚会不简单?被这人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些不简单,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你知道?”他忍不住反问。   “不知道,所以问你。”许青珂回答坦坦荡荡,“没想到你竟也不知道。”   她一副坦然失望的样子,蒋信觉得心有点梗。   他果然是很不喜欢这个人的,十分不喜欢。   却没留意到许青珂靠着席团后面的柱子,撇眸看了一眼厅外那沿岸的海。   这青樽庄之所以是上江一风水之地,便是因为东临山,北靠海。   海景开阔,壮了心胸,可也触及了一个话题。   许青珂低头喝酒的时候,听到谢临云已经不经意开了一个话头——海盗。   众人果然忧国忧民,立刻热烈讨论起来。   气氛如自己预料,可谢临云看到许青珂竟跟蒋信“相谈甚欢”的样子,有些惊讶,可他也无暇细想,因他必须跟这些人一起讨论海盗话题,以及上江目前面对的封城查奸细的事情。   讨着论着,琴声不知何时又起,许青珂只喝了一点点酒就不喝了,身体还羸弱,不能多饮,于是她听琴声。   听着听着,忽有人喊:“外面有船队过了,好气派的船队。”   刚喊,庄子的管事就来禀告了,“公子,有船队靠近,好像是邯炀那边过来的官船,且是水师所属。”   这一听整个场的人都炸了。   水师船队,那不就是三皇子到了!   按照预期应该是明后天才到的啊,怎的还提前了一天!   许青珂看了谢临云一眼,暗道谢家这算是不打无准备之战吗? 第36章 困局   ————————   邯炀水师航海而来, 自是为了海盗,但却是提前一天的,这一天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尤其是谢临云带着章启风诸人出厅到院子的时候,那船刚好靠岸。   船梯已经放下来了, 霍允彻就在船头。   章启风等人不是谢临云,没去过邯炀,自然没见过这些必然从小得拘束于邯炀、除非有君王令否则不得外出的皇子们。   没想到霍允彻竟长得极好, 从五官上来看并不逊色于霍允彻, 只是谢临云有世家子弟的清贵雅致, 却没有皇子的气度风范,何况霍允彻五官十分立体, 轮廓分明, 站在那船上俯视众人,谢临云位于下方,颇有俯首称臣的韵味。   但, 蜀国有多少人能在皇族面前昂首挺胸?   谢临云等人低头行礼, 霍允彻却没有什么倨傲态度, 只是淡淡一笑,“谢临云, 路过你谢家庄子, 上门来凑一杯酒解解乏, 可是叨扰了?”   谢临云:“不敢, 三皇子到来, 是青樽庄的福气。”   在场的学子内心多数是欢喜的,这考取功名做官,来日还不是要在皇子们手下做事,如今三皇子风头正劲,若是得他青眼,那就等于鲤鱼跃龙门,是天大的好处。   霍允彻挥手朝后面的人道:“你们先去行馆,我与临云有旧,先跟他叙旧。”   后头的水师将领自是听他的,已放下了船梯,霍允彻正要下去,忽听一船上监卫高喊:“殿下,有船靠近!”   那船也是往这边驶来,因道口狭窄似乎要过这边去另一头,但因有水师阻挡,所以只能堵在那里。   船掉头是很难的,一是船体条件满足,二是掌船技术满足,三是掉头的空间条件满足。   无疑,这三个条件那艘看起来颇为豪华精致的船并不满足,所以只能卡在那里,似乎也有人在跟水师的人联系。   本身水师是朝廷所属,在蜀国还能怕谁?但这冒犯的船上还真不是军卫们能忍心斥责的。   “公子,竟是咱们江东……”已经认出船只所属的管事跑到谢临云耳边低语,谢临云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瞥过不远处的方子衡,只见这人也是一脸惊疑得看着那艘船。   难道是他?他可知道船上的都是什么人?可知道这艘船一旦跟三皇子的水师对上,不管今日结果如何,船上的所有人名誉都会毁于一旦。   到底是谁安排的?今日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好,船上那些人的背景家庭很有可能怀疑是他谢家安排的,好歹毒。   谢临云脸色微微沉,但仍旧克制住了,毕竟在邯炀也历练过,比这更坏的局面也经历过。   许青珂瞥过谢临云,目光却在方子衡身上多逗留了一会,余光流转顾此人的脸。   表情忧虑紧张。   拳头紧张。   很符合一个担忧妹妹的哥哥心境表情,但显然是知道自己妹妹今日上船游湖的。   她勾了下嘴角。   于此同时,那精致豪华船上的人也纷纷惊疑不定,如果那些学子们在这里,必然会惊愕船舱内竟多是千金小姐,而且有好些是官家小姐,再不济也是上江区域有些根基的富家千金。   有一部分女子知道前头是三皇子水师,第一反应便是惊讶,第二便是羞涩。   三皇子啊,那是天下间最尊贵的男儿了。   但有些见识的官家小姐却是脸色惨白,比如方子婧,她坐在椅子上,今日她的身份是最高的,按理说她也是最有机会跟资格接近三皇子的,但其余女眷在嫉妒她的时候却看到她惨白的脸色。   “子婧,你怎么了?”有闺中密友拍了拍她,方子婧看向她。“如果前头真的是三皇子的水师,那么今日不管如何,我们这些人若非匆匆找了个歪瓜裂枣嫁出去,就是老死家庙。”   方子婧这话几乎吓住了所有女子,有人惊疑,想要反驳,却见方子婧起身,“今日说好的游湖,却是刚好遇上三皇子水师,你们觉得这正常?还有三皇子是来我们江东剿海盗的,却跟我们这些闺阁女子碰上,若是传出去对三皇子名誉有损坏,三皇子会不恼?再说,三皇子是皇子之尊,在邯炀什么女子没见过,岂会在意我们这些人,既不在意又恼了我们坏事,对外他人也会觉得我们竟眼巴巴凑上来,哪怕对方是皇子,传出去也是极不好听,诸位,想想我们的下场吧。”   商家小姐还好,对此影响不是特别大,但官家出身的将来想同样找官家良配是绝不可能了。   于是在场一些身份最贵重的官家小姐顿时慌了。   “子婧,那现在怎么办?到底是谁故意把我们带到这里,难道是……”众女看向方子婧的闺蜜,这位闺蜜乃是江东督查使的嫡长女陈素华,这船也是陈家的,这责任自然要归咎到陈素华身上。   此刻陈素华也一片迷怔,大呼自己不知情,定然是哪里出了差错,或者真的是巧合了。   女子们一片混乱,方子婧毕竟只是闺阁小姐,如今也是一片心焦,也是此时,对面水师已有人喊停船。   完了。   方子婧心中悲凉一片,却又猛然看到岸边一片庄园美景,不由心里发怔——这里莫不是青樽?那哥哥跟谢大哥也在?   此时的局面是,青樽庄岸上谢临云等学子目视着三皇子水师跟那江东闺秀们的船只堵在青樽庄后院水口。   已经有人知道船上是什么人了——江东的闺秀。   三皇子霍允彻神色淡漠,船上的三皇子党派面色冷峻,隐有肃杀——没想到那些人的手段这么下作,竟利用这些女子。   有人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氛,有人懵懂不知,只觉得这船堵着怕是不好过了,还有人暗道不知谢家,三皇子乃至于那艘船上的人该如何处理这情况。   谢临云的想法是:设计这一切的是江东知州,也是太子那一党,既可以抹黑三皇子来江东便沉迷女儿香,跟闺阁小姐牵扯不清,又可以激怒江东官家,祸水东引青樽庄,一举两得!   三皇子一党的猜测跟谢临云一致,所以在此刻他们的立场应该是一致的。   而在另一头,在所有人后面很不显眼的许青珂却是看着船上的霍允彻若有所思。   “谢临云今日惨了。”蒋信在她身边低语,似乎幸灾乐祸。   许青珂却是没看他,只轻轻道:“若是这样的局面都解不了,在邯炀,他早就死了。”   蒋信一怔。   霍允彻身后的那个幕僚此时看向谢临云,端见这位在邯炀都颇有些名声的谢家郎君微微一笑,对霍允彻道:“可真是巧了,竟让殿下跟江东的闺秀们堵在我这青樽门口了。”   咦,他竟直接把这最直接的困境给点出来,破罐子破摔了?   霍允彻俯视着他,冷峻又带着深邃,似乎有将怒火降临谢临云身上的意思。   许青珂在最后面,看不到谢临云的表情,但能看到霍允彻的,她想这位三皇子倒是镇定的很,也是有准备的?还是见识过太多的阴谋,习惯了。   她指尖勾了勾袖子,微微挑眉。 第37章 祸水东引   谢临云不退不避, “也是惭愧,半年前在下母亲有缘跟当代绣艺大家文锦先生,十分稀罕她的刺绣, 且也跟她十分投契,因文锦先生是上江人, 但离乡许久,并无居住之地,于是母亲邀她在青樽庄子居住, 不过文锦先生前些日子苦念自己年事已高, 一手技艺无人传承, 母亲才嘱咐我邀约诸位上江闺秀前来学习,以便让文锦先生选弟子。”   顿了下, 谢临云又看向三皇子, “如此巧合,若是冲撞了三皇子,真是莫大的罪过。”   首先, 他说自己是邀请江东闺秀们前来学刺绣的, 还是自己母亲的提议, 无关风月,只有母命, 且闺阁小姐学刺绣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很光明正大。   其次, 三皇子霍允彻是意外来到青樽的。   一个意外, 一个有意, 本就对应不到一起,那就不是什么阴谋了,三方面子上都过得去。   的确是很好的解释,霍允彻看着谢临云良久,众人屏息一会才听到他说:“女修刺绣,男从文学,十分之风雅,江东上江风气如此好,本皇子很欣慰。”   这个局解了!蒋信皱眉,竟解了,轻描淡写?这谢临云好运气,青樽庄上竟真有名满蜀国的刺绣大家文锦先生,否则他今日还不一定能过这关。   谢临云颔首作揖,朝方子衡道:“子衡兄,令妹应该也在船上,还请你代为安抚,免得冲撞了殿下。”   这算是祸水东引还是分摊注意力?方子衡目光凝了凝,笑了颔首,又朝霍允彻告罪了下,便是走向那停靠下来的闺秀船只。   霍允彻本就不该也不会在意这些江东闺秀,下船后看到章启风等人也给了皇子应有的姿态——尊贵,冷静,优雅,又又礼贤下士的风度。   这样的三皇子也难怪能逐渐逼迫太子一日日变得狼狈。   谢临云也并不独领风光,将在场一些名头不俗的文人学子跟霍允彻介绍了一番,其中第一个竟然是章启风,倒不是说章启风不够资格,只是这两人不久前才有了冲突,谢临云能抛弃前嫌,哪怕不是真心实意的大度,那也是颇有大局观的风度,折让不少人更加佩服。   霍允彻何等人物,在朝廷见过多少勾心斗角,目光一扫就察觉出了谢临云跟章启风之间的隐约龌蹉,也料想不久前两人也肯定发生过口角,不过这些事情并不放在他心上——朝官们的冲突争斗可比这个厉害多了。   一番交谈后,谢临云正要领着霍允彻进厅,却见方子衡那边领了闺秀们过来了,他本就是有两种选择的,一是让这些闺秀回避霍允彻,二是不回避。   既然谢临云已经将局势坦然解开,哪怕不回避也是没事的,坦坦荡荡也好。   所以方子衡真的带着这些闺秀过来了。   竟真的带过来了。   谢临云眯起眼,心中冷笑,如果没有方子婧,那么方子衡此举就是坦荡,也符合他的风度。可有了方子婧,方子衡此举反而暴露了他并不如何重视自己妹妹的闺名跟前程,反而在意自己。   这样的人,他以前竟然还与之同席。   诸位闺秀不管官家还是富家都十分拘谨得朝霍允彻行礼,这么拘谨?怕是还有几分惧怕。   有人提醒她们了?霍允彻目光一扫,在不得不打头阵的方子婧跟陈素华,这两人各自出身江东区域知州之外两个高官,自不可小看。   但霍允彻也只是瞥了一眼而已,本来并不在意,却陡然留意到其中一人也就是方子婧目光的游离。   呵,比起其他人,这个女子倒是十分稳重冷静了,怕就是她提醒其他人的吧,倒有几分阅历,只是……此刻竟在走神。   在他霍允彻面前走神?而且还脸红了,他顺着方子婧发怔的目光转头看去。   云云宽衣锦袍的文人学子之中自有面若冠玉的俊雅人才,如谢临云,也有蒋信那样傲气少爷,但他们都是男人,霍允彻岂会在意一个男人长得好坏。   但那是以前,那厅前也是人后默默站立的人啊,她那样安静静默,背后不远处却又一株十分高大的海棠花树。   这海棠花树是并不多见的垂丝海棠,花梗细弱下垂,有稀疏柔毛,花色或紫或粉,或许是这样的双色魔障才蛊惑了人。   以为粉,便是浪漫而妖娆,若是紫,便是神秘而慑人,它垂丝累累,满树的花色,满眼的刹那美艳。   那花前的人并不美艳,反而眉目是清俊到远山轮廓都不能比拟的分明,神色也寡淡的很,但就有一种清风拂面、花自满襟的风华。   或许是因为那双眼太过剔透璇玑,反压了那一树人间海棠的艳光?   她且还是偏头看着别处的,低眉顺眼。   似乎是在看那空中蹁跹向海棠的两只蝴蝶,那一幕仿佛画师巨匠一生绝笔的墨色。   霍允彻察觉到自己晃神的时候已经是清醒了,只是留意到谢临云在身前领路,正好挡了那花树前的人。   霍允彻看了谢临云一眼,淡淡一笑:“这一株海棠开得极好,江东的风水不俗。”   “是,春来时,花开极美。”谢临云也笑着应对,其余学子顿时又以花开了话题。   霍允彻垂眸,眼底薄光,也不止是花吧。   ——————   嵇康之美可能一枝梨花压海棠?   方子婧等人被送到别院去学刺绣的时候,陈素华等人也难掩面上□□。   可能有人窃窃私语三皇子霍允彻,但又有多少人压着内心的悸动绝口不提那姿色压海棠的翩翩儿郎呢?   许青珂,方子婧暗想那样的儿郎怕是皇子也比不过的呢,也是有可能接触到的吧。   众人被管事领进阁中,见到了面容慈祥的夫人,她朝她们微微一笑,竟让人有一种江南锦绣风华全在那一笑之中的恍惚感。   风吹了下,幕帘薄纱飘动着。   ——————   文人学子们继续入席,许青珂也坐下了,却听蒋信凑过来低声:“你完了,刚刚三皇子……”   “你想说什么?”   “他可能看上你了。”蒋信不怀好意冷笑,但也压着声音,试图惹怒许青珂。   “是吗?”许青珂神色淡淡,语气很轻,也就蒋信能听见,“皇子怎么看都行,可你不是,难道也能怎么说都可以?”   蒋信脸色微微一变,再看许青珂手指捻了一颗俗称小朱果的赤红果子放入嘴中,似咀嚼,又似勾了唇角,状似不经意:“你叔父最近还好吗?”   奥,问候他家叔父啊,蒋信心肝一颤,恍然想起自己来这里聚会之前,自己父亲跟叔父会面,两人在书房待了很久。   他才想起来他叔父正好在江东码头官驿担任驿官,三皇子要查内奸的话,他首当其冲!   蒋信一下子坐立不安了,仿佛觉得刚刚三皇子似乎多看了他几眼。   也是此时,坐在上位的霍允彻忽然瞟来,“我听说江东这一届解试有一位十分年轻的秀才,才十七许,仿若是叫……”   众人齐齐看向蒋信,有人主动报出蒋信的名字。   蒋信心里一沉,怎么也没想到前一秒他还在恶意讥讽许青珂,转头就轮到自己被三皇子盯上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叔父姓蒋,他也姓蒋,恐怕今日……他心里发寒,手掌心也满是汗水,却也抬头看向霍允彻,低头行礼,“殿下”   霍允彻冷峻的脸上含着淡淡的笑,“看起来的确年轻,这次解试觉得如何?”   这是威胁我不成?还是暗示什么?   蒋信脑子里混乱一片,却忽然想到霍允彻之前看许青珂的眼神明明不对,为何此刻却看都没看她一眼!   “回殿下,恐怕是不如青珂公子的。”他脑子一浑就甩出了这一句。   祸水东引!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许青珂的身上。   谢临云眉头紧锁,方子衡端了酒杯。   而此时厅外的阿青目光扫过厅内井然在座的所有人,暗道恐怕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家公子是故意诱蒋信惊惶,以他的性格,煌煌之下肯定会点出公子。   至于为何要点出公子……   许青珂指尖微勾,在众人目光落聚她身上的时候抬眼对上霍允彻的目光。   这人是刻意来的,她却不能故意凑上去。   偶然才最让上位者放心。   但这霍允彻比她想象中似乎更谨慎一些,怕是因为…… 第38章 咸鱼活鱼   ————————   许青珂心中伏念一缕缕, 面上却沉静,她回视霍允彻的目光,却是一言不发, 安静得很。   对比起来,好像刚刚蒋信是主动战战兢兢低头的, 她没低头,只是端坐,比这里所有人甚至比侍女还要纤细的腰肢挺直, 背脊如悬崖孤立的苍松。   好静的一个人。   是心静, 还是克制力远超这些内心都渴望功名权势的读书人?   霍允彻眯起眼, 转着手中的酒樽,笑:“青珂?路上倒是有人跟本皇子提起江东三大公子。”   他一说, 章启风跟方子衡都低下头。   “青珂公子就是你吧。”霍允彻却没留意他们, 只看着许青珂,似乎温和友好。   “是我”许青珂目光不退不避,“让殿下见笑了。”   霍允彻也的确笑了, “江东解元若是不出意外怕是要出自你们三人的, 恩, 倒也不是,还有个谢临云跟蒋小公子, 要好一番龙争虎斗。”   这话说的很拉人仇恨, 霍允彻又瞥过心中凄惶犹疑的蒋信, “不过蒋信倒是对你十分推崇, 看来你的才学十分好。”   被点名的蒋信不敢看霍允彻, 却还小的睨向许青珂,这个人先吓了他一番,如今被他拉出来顶缸,不知……   “才学好不好都是别人判定的,我自己一介白衣,若是拘了自我的涵养跟脸皮,也是不好承认的,所以也只能对殿下的赞美否认了。”   语调不紧不慢,声音如珠玉落盘,婉转中如她手中微微转着的瓷杯,看似谦逊婉约,又似有几分从容风骨,但看似风骨清傲,又有几分恬淡婉约。   “那本皇子倒很期待这次解试的结果。”霍允彻似笑非笑,转而跟其他学子谈论时政。   总的来说,这位皇子不管从哪一方面算来都是极契合储君标准的——起码比太子好太多。   不过霍允彻是来江东剿灭海盗的,他问起这个事情,在场的学子各抒己见,但都说不到点。   本就是如此,这剿灭海盗无关学问跟风月,这些学子们连官场都还没进,又怎么会知道。   霍允彻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听得却仿若很认真。   又是一个能“伪装”的人,阿青垂眸暗附。   没多久,霍允彻也应该走了,不过霍允彻忽然说这青樽庄子不错,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谢临云皱了眉头,但开口邀请霍允彻留宿一日。   霍允彻允了。   章启风忍不住皱眉,他知道谢家一直都中立派,素来不参合太子跟三皇子的争斗,却没想霍允彻一来江东就盯上了谢家,莫不是要拉拢谢家,那这也太直接且强势了。   但也应该没那么容易。   他这么想,其他人官家出身且对朝政有些关心的学子就想得更多了,但都没说什么,只觉得屁股着火,不敢久待,毕竟万一还没入仕前就牵扯进太子跟三皇子的党派之争,那可十分愚蠢。   这些学子纷纷告辞,蒋信也不敢久待……   “蒋小公子,许青珂……你们两人留下。”霍允彻点了两人的名字,蒋信脸色刷得惨白,许青珂却是从容顿了步,转身朝霍允彻作揖,跟蒋信一比,她自然从容多了。   两人留下,加上谢临云也就三人,三个学子作陪,怎么着也会跟三皇子一党挂上些关系。   奇怪了,三皇子看上谢临云不奇怪,怎还看上许青珂跟蒋信,论才名跟夺解元的可能性又不如章启风,论家世也不如方子衡,怎感觉三皇子对许青珂跟蒋信两人有几分看重。   章启风脸色有些难看,负气而走。   倒是方子衡一如既往有风度,面上半点不显。   ————————   人一走,这偌大的青樽庄仿佛就空旷了,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仆役跟护卫。   许青珂跟谢临云是在庄外送别人的,后者是主人家,礼仪所至,许青珂却是因为方子衡特异叫了她。   “许兄,我妹妹子婧还在文锦先生那儿学刺绣,还请照看一二。”他一派真诚,似乎十分忧虑自己妹妹的安危。   但为何对许青珂说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许青珂跟方子婧有什么关系。   许青珂颔首:“这话我会跟谢郎君说的。”   方子衡脸色一僵,但看到谢临云走过来还是掩饰了表情,从容一笑,继而离开。   许青珂看着庄子外方子衡等人各自上马车离开,耳边听到谢临云说:“小人行径,偏偏伪装成君子,还不如真小人。”   许青珂:“这世上能真正做自己的人终究是少的,倒也没什么可对他责难的。”   似乎很大度的样子。   谢临云:“就仿若许兄一直都深藏不露?”   许青珂转头看他:“谢郎君这番话有些奇怪了,难道许多人都在谢郎君面前露了吗?”   这话还真是……谢临云表情僵了下,却见这人偏头勾唇,疏离几分冷淡,又凝了几分风雅:“何况露不露是别人的本意,看不看得出来是你的本事,委实没有怪人的资格。”   谢临云回不上话,也只能皱眉:“我说不过你,方子衡也不甚重要。不过你可知三皇子他先前人前无视你,现在却又忽然将你留下,无非是……”   谢临云见这人还是一片冷清的模样,不由吐口而出一段话。   “人前爱惜自己名声,怕担上龙阳之好。”   许青珂说着回头看了谢临云一眼,目光清透极致,“他如此,其实我也一样。”   谢临云瞬间脸色一变,握握拳头,淡漠道:“的确得在意几分,毕竟我等都是应试学子,将来是要入官场的。”   他转身离开,许青珂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轻弹,弹去衣服上落下的一片海棠花瓣。   不过她一进屋就听到了霍允彻的话。   “蒋信,你叔父最近可好?”   正在喝茶掩饰自己的蒋信手一抖,手中茶杯落下,茶水溅了衣服,他顿时恐惧趴伏在席上,“殿下息怒!”   霍允彻似乎惊讶,又似乎阴沉,当着许青珂跟谢临云的面忽然发作蒋信,这场面其实是有些吓人的。   “息怒?我可没怒,你这般紧张,怕是知道你叔父一些事情吧,因此心虚?”   “不敢,殿下,我叔父绝没有……”   “你这么自信?那便让你叔父过来带你回去好了。”他这话说完,蒋信直接被霍允彻的护卫按在地上。   “临云,不知可不可以借我一小房间用用,免得蒋小公子没地方去了。”   竟是要接着青樽庄子关押蒋信?以此逼慌蒋家?!!   的确是雷霆之势,且还将青樽拉下水,到时候真出什么事情,青樽很难撇清关系。   谢临云知道这一关不好过,曲了曲手指,道:“殿下是奉君上之令来江东剿除海盗的,一切节度皆是君上的意志,谢家岂有不从的道理。”   言外之意是不管他谢家因为霍允彻命令做了什么,都是因为霍允彻现在是君王亲派,无关站位。   霍允彻淡笑不语。   谢临云很快让人安排了一个房间看押蒋信。   蒋信也不敢叫喊,只能被押走,临走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许青珂,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她之前对他说的话竟然跟三皇子一模一样!   蒋信被押走了,现在又只剩下许青珂三人,难道下一个会是许青珂?   瞥过许青珂从到位的从容安静,谢临云心中复杂,霍允彻也在此时笑问:“许青珂,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许青珂:“微末寒门,并未有一个叔父这般得殿下看重,何须害怕。”   这话意思听起来怎么像是——我出身不好,穷,也没有当官的叔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霍允彻一怔,却又看似不经意得说:“你倒是对目前江东局势有些了解。”   谢临云暗想霍允彻是极擅长给人挖坑又转眼就爆发翻脸的,在邯炀就见过许多□□的人被他如此拉下马,但不知他此刻为何对许青珂如此……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念,对了,霍允彻来江东之前必然对江东的事情了若指掌,既能以蒋信这微不足道的蒋家独子为突破口,又怎么会不知道江东许青珂最擅破案分析,且跟江东诸多知府大人关系不俗。   她的价值远比章启风这些人要高。   现在应该是在试探。   难道他是为了许青珂而来?   “池塘里的水若是脏了,鱼儿怎能不关心?江东每个人都是一条鱼,只是咸鱼跟活鱼的差别而已。”   这论调不说让谢临云若有所思,且让霍允彻都眼睛一亮。   咸鱼?活鱼?   他跟谢临云都看了看许青珂,这人若是咸鱼,其他人怕是连死鱼鳞都算不上了。   所以是一条活鱼。 第39章 海盗,船,粮?   “那你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有效解决海盗?”   霍允彻这一问连谢临云都觉得滑稽。   解决海盗难道还有什么捷径不成?   所以许青珂也颇有些惊讶得看着霍允彻, 幽幽说:“难道不是打就行了吗?”   堪称所有学子里面最单纯的回答,单纯得不像是传说聪明绝顶的青珂公子会提出的建议。   霍允彻皱眉,似乎有些失望, 但有有些深沉:“这是你的真正想法?来之前, 我可听说你断案十分厉害,分析也是……”   他没说全, 但显然是在暗示许青珂是故意掩饰能力,或者名不副实。   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她得罪他了。   然而却不见许青珂有任何惊慌, 只听她慢条斯理说:“打是肯定要打的, 但主要是找到粮食。”   霍允彻眼睛一闪, 盯着她,半响,开口:“拿地图来!”   身后的护卫迅速拿出并摆上一张海域地图。   显然有备而来!   ——————   谢临云在一旁看着霍允彻摊出地图, 他知道,若是许青珂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霍允彻不会饶了他。   但他也知道许青珂不是平凡之辈,他低下头喝茶, 却看到自己指尖有些苍白。   “粮船从这边来,从上江驿口出,会经过三个地方, 小杨弯、芦苇荡跟州云岛,小杨弯跟芦苇荡藏不住船,州云岛倒是可以藏人……”   “你的意思是那海盗还蜗居在州云岛?但若是停泊船只会很显眼,而且他们为何不可以扬长而去?”霍允彻目光锐利, 仿佛许青珂的话很是滑稽。   “粮船是一大目标,行于水路上很容易被发现,毕竟州云岛往下是海上商运的航线,左通下江口,那是海运接口之地,商船往来很密集,右连江东水域驻军,并未有人通传发现过粮船过航线。”   “他们可以夜行,夜晚很难被发现。”谢临云说。   霍允彻却淡淡道:“不是夜行,从被劫位置正常航行出江东水域驻军用不到一天,早上被劫,在白天就能航出这片区域,用不着入夜。除非他们等着入夜后偷偷航出去,但在当时江东水域驻军就已经得到消息,驻军将领也派出船队从下往上包抄搜寻,却是一无所获,甚至连船都没能发现,就好像凭空消失似的。”   顿了下,他看向许青珂跟谢临云,“这才是最让父王震怒的地方,仿若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上。”   小小海盗竟大白天劫走了那么多的粮船,明明处于关卡封锁的水域,反应也不算慢,却愣是连皮毛都没找到,连人带船一起消失。   奇耻大辱。   之所以封城,只是不想消息走漏,否则简直让朝廷颜面大失。   不过他现在透露给许青珂跟谢临云两个人知道,是什么用意?   引以为自己人,还是打算封口?   “消失的不仅是粮船,还有海盗的船吧。”许青珂忽然一问,让谢临云一愣。   霍允彻皱眉,深深看着许青珂,“你怎知道?”   许青珂:“官府告知的。”   不可能!官府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不对,就是因为没有什么反应才……   谢临云又喝了一口茶。   江东官府连同江东水域驻军一无所获的消息哪怕不漏风,被捂严实了,可从知州那边的反应就可以猜测出来——若是有所发现,怕是早已炫耀给人知了,以减轻自己的罪责,默默无声,便是没有任何发现,只如待宰的羔羊。   “呵”霍允彻轻呵了下,似乎冷笑,又似嘲讽,“所以啊,也只有你们江东的知州大人觉得别人都是傻子呢,特意安排了那些官家女子来抹黑我,好让父王对我失望,再让太子的人过来跟他好商量。”   这话可没人能应,毕竟是帝王家的事情。   霍允彻也不期待两人给什么回应,只淡淡道:“消失的还有海盗的船,但重点依旧是原来那个——海盗,船,粮食都在哪里?”   那样鬼魅的劫杀实在恐怖,若是让海盗再来几波劫杀,恐怕蜀国就要被其余诸国嘲笑彻底了,更甚者会有其他国家瞧到国家的短板,会大举水军来犯。   “一般说来,粮在哪海盗就在哪,否则他们便是无用功。”许青珂说着伸出手,手指在地图上游走,从江东水域往上滑,“这里被封死,那就当他们从未出去过。”   “往上走?莫不是原路返回?”霍允彻目光一闪。   “返回路线的粮船无异于是暴露自己,会引人注意,它们必定是一路正常航行的,若是要凭空消失让官府跟驻军都一无所获,只要利用一个搜寻队一个致命的弱点就可以了。”   “什么弱点?”   “船!”许青珂看向霍允彻,“所有人都觉得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粮食必然是要跟船只挂钩的,船在哪,人跟粮就在哪里,毕竟他们要运载粮食需要船。”   “的确如此,难道你觉得他们不需要船?将粮食藏匿起来了?”   “假设而已”许青珂垂眸,目光在地图上的几个地点游走,“假设他们烧了船,让船只消失,那么只依靠寻找船只来锁定目标的搜寻队是无法找到他们踪迹的,他们只要将粮食跟人藏起来就可以了。”   霍允彻挑眉,不喜不怒,“的确是一个可能,可问题是这样的话他们如何将粮食搬运走?难道又联系了其余船将他们接走?可从那一日开始,往来的船过驻军港口都需要被驻军调查……”   “又是一个致命点,那时候驻军调查的又是粮食了,可对?”   谢临云皱眉,许青珂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人跟粮食是分开的,先烧船,然后藏粮食,人也躲起来,却等了后续的船来接,接着堂而皇之得通过驻军检查逃之夭夭,可粮食怎么办?他们要等风声过了,等驻军不再严苛检查了再带走那么多藏匿起来的粮食?”   这是一个路子,虽然时间太长,也充满了不定性,但是目前唯一比较靠谱的解释。   “那他们唯一能藏匿的地方就是州云岛!只要上岛找,虽然要耗费一些人力跟时间,但……”   “不是州云岛”许青珂忽然反驳了谢临云跟霍允彻的推理,就好像推翻了她所有的思绪。   两人齐齐看向她,尤其是霍允彻,几乎以为许青珂是在耍他了,所以目光尤为锐利冷峻。   两人注视下,许青珂指尖在地图上点了下,“有一个更好的法子,也是最得利的法子,为何还要选这么吃力不讨好的?如果假设他们不是在出驿站之后劫杀粮船的,而是在到驿站之前就劫杀了人占船,将船上的人全部杀死抛尸,且在驿站上端就藏了粮食,再让其余海盗们伪装成船员或者军卫,将粮船开到驿站露面,制造出还未被劫船的假象,再将船开到州云岛将船烧毁,用不着藏粮食,他们有充裕的时间烧船跟藏人,甚至可以在烧船后就由已经准备好的其余船只接走,经过驻军检查后离开……”   她面若璇玑,眼若星辰,语气那样冷淡,却在说着一个让人大吃一惊却也是最完美的强盗行径。   谢临云沉默无语,霍允彻却是死死盯着许青珂,拳头握了又放开,最后眯起眼,“你有何依据?”   “假设而已,不需要依据,若是我万分笃定,殿下该怀疑我是强盗一伙的内应之一了。”许青珂轻描淡写,霍允彻却是轻笑了。   “内应?你之前提及的是一部分海盗!恐怕是在暗示真正的内应不在驿站那边,而是粮船上有军卫或者船员是海盗的人,传出消息给海盗后联合海盗劫船杀人藏粮,且因为他们是熟面孔,可以露面跟驿站的人打招呼,最后轻松将船开往州云岛。”   也等于是借死隐遁!看起来很简单,但就因为一上一下两个位置的错位,让这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也成功将……   的确是很可怕的设想,却也让人越想越有可能——在所有驻军跟官府都拼命在下面搜寻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轻松派其余船到驿站上方将粮食带走,且不会有人盘查,多好的计划,无需让那粮食在州云岛干巴巴藏着。   霍允彻终于喝了茶,露出了笑。   而谢临云发现自己的指尖不再苍白,但又浮起一念——她这般厉害,恐怕霍允彻是不会放过她了。   而她今日来这里目的,难道就是为此? 第40章 认错人了?   ————————   霍允彻显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 很快就跟自己的心腹密聊去了,怕是要在这里就将命令下了,免得耽误时间。   这次他没有当着许青珂两人的面, 也让谢临云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年头不怕不知道事儿,就怕知道太多。   不过他跟许青珂面对面喝茶, 又有几分无风不动的安静。   这种安静让他心头却越发波澜起伏,生生压不下去。   “你不怕?还是已得偿所愿。”   许青珂将目光从屋外风景收回来,“谢郎君好像很喜欢揣度我的心思。”   这话浅淡凉薄, 却让谢临云有种别看透了心思的难堪, 仿若之前她淡淡一句龙阳之好什么的, 他就无所遁形狼狈而逃。   “你想太多了。”谢临云面无表情。   许青珂指尖转着茶杯,淡淡一笑, “你瞧, 又是你的猜测了,你怎知我想什么?”   谢临云:“……”   左右都是说不过你的,行了吧!   霍允彻回来了, 看到谢临云的脸色, 挑了下眉, 似乎缓了步子,突兀道:“你们可知这世上有碧海潮生阁?”   这话实在突兀, 许青珂两人对视一眼, 接着齐齐看向霍允彻。   谢临云沉吟了下, 说:“传闻不知存在于何地, 不知崛起于何时, 但笼络了这天下五国最顶尖人才的碧海潮生阁,神秘莫测,强大无比,都说能得一碧海潮生阁一脉四人的其中一人才便可挥斥方遒于天下。”   他说四人,没有任何头衔,就只是四人。   的确,偌大的碧海潮生阁,似乎也只有这四人能代表碧海潮生阁。   其余皆是下属。   霍允彻是要问鼎君王的人,自是对这样的人才有渴求之心,是以面上有坚毅,也有势在必得的决心,“历代碧海潮生阁一脉都有浮屠,魁生,妖灵,伏尸四人,这是代号,无人能知他们真正的出身背景,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真正面容跟身份,只知四人皆是碧海潮生阁笼络天下精英培养且重重选□□的顶级人才,谋攻,军伐,治世皆是上乘,若是得一……”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看着许青珂,谢临云也反应过来了,脸色一变,便是直勾勾听着许青珂。   难道这人是那四人之一?所以霍允彻特意前来,志在夺她到自己麾下?   也是他爷爷为什么从来青樽,意思便是霍允彻来江东必会来青樽,莫不是爷爷也猜到许青珂是四人之一?   谢临云忽然觉得自己的道行远远不够。   而霍允彻却是看着许青珂,神色凝重,似乎在求贤若渴。   气氛有些安静跟凝重。   许青珂终究是放下了茶杯,回:“殿下是觉得我是四人之一?”   霍允彻:“难道不是?”   许青珂:“不是”   否认,她竟否认?若真的是碧海潮生阁四人之一,何须拒绝,谁不知道碧海潮生阁是最骄傲的,这天下间只有他们择明主的份,绝没有明主择他们的事儿——当然,除了渊国的那位君主。   所以她如果否认,就两个可能。   一,是她在有意拒绝霍允彻?二,她的确不是碧海潮生阁的人。   霍允彻眉头拧了起来,盯着许青珂的目光也有些打量跟暗沉汹涌。   杀意?怀疑?   他不是蠢人,如果许青珂真的是碧海潮生阁的人,哪怕拒绝了他,他也是不能对他出手的,因为人家有背景,他虽是皇子,却也忌惮碧海潮生阁的高深莫测,所以绝不会做此蠢事。   所以绝不是第一种,那便是第二种了——他认错人了。   竟认错人了?谢临云都替霍允彻尴尬,他也尴尬,只觉得自己又在许青珂面前丢脸了。   但这样一来,霍允彻很可能会恼羞成怒,杀了毫无根基的许青珂。   谢临云绷直了背脊,正要开口……   “临云,茶也喝了,却还未见过你这庄子其余景色,不如走走?”   霍允彻忽然笑了,他似乎从之前开始就自称我了,而不是本皇子,这像是一个暗号。   不是许青珂,那到底是谁?他这青樽庄子难道藏着碧海潮生阁四人之一?可惜他爷爷就是不明说,恐怕也是想磨砺他。   心中不断起伏的谢临云起身,恭敬而克制:“是我失礼了,殿下请。”   他领着霍允彻走在前头,许青珂就没跟着了,仿佛霍允彻对她已有厌恶之心——可不是,认错人了,好生尴尬的。   她也犯不着跟上去惹人嫌。   但那些心腹就没跟着了,因一部分被他安排出去办事儿了,还有一部分便是刚刚看到了皇子殿下的丢脸而被留下。   许青珂看了一眼他身边跟着的几个护卫,奥,下船的时候那么多人,现在就剩下了这么几个?   这厅子变得空荡荡了,被“冷落”的许青珂站在亭台之上,看着谢临云等人渐行渐远,隐隐朝着那头方子婧等人所在的地方去。   “公子,这三皇子恐怕会对您怀有恶感。”阿青寻常不管事儿,但涉及到许青珂的安危,他很是谨慎。   且他的确看不太懂许青珂的一些用意——比如她今日为什么要来,比如她为什么要在霍允彻面前显露自己的能力,再比如又为什么明知霍允彻找的不是她,却仍旧要……   “皇子么,对任何不为自己所用的人都怀有恶感的。”许青珂不置可否,“皇族血脉一贯如此。”   这话让阿青瞳孔一缩,确定周遭没人才放下心。   “那您这是?”   许青珂转身,侧靠着勾栏,腰肢纤细,侧头看着谢临云等人那边,嘴角噙着笑,“你可知为什么他刚刚支走的那些人里面有谁?”   自然是不知的了。   “此番出行,他的船上必然有三种人,一是他自己的人,二是太子的人,三是蜀王的人。到青樽庄子的时候,太子的人被他留在了船上,但蜀王的人是跟着的。”   “也就是说,蜀王必然会知道三皇子来了青樽庄,而且拉拢谢临云,且在寻谋士,难道三皇子就不怕蜀王恼怒?”   “有什么可恼怒的,皇子寻谋士图谋大业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他这样才算是正常的,符合蜀王对他的了解,若是无懈可击,全然不在掌控,就该是蜀王出手料理他的时候了。”   顿了下,许青珂垂眼,“怀疑心跟掌控欲是君王的通病,也本就是必备的能力。”   阿青沉思了下,点头,“的确如此,那么也是因为三皇子知道有君王的人在场,所以才不会对公子出手?为什么?”   “太子跋扈张狂,无容人之心,蜀王不可能不知的,若是他表现也跟他一般,试想本就更疼爱太子的蜀王凭什么会选择他?他必须表现得跟太子不一样,但又不能威胁到蜀王的掌控,所以他不会杀我,何况你以为他刚刚是真的恼怒了?”   许青珂轻笑,“不过是表现给君王的人看而已,表现完了,他才借着处理海盗的事情跟厌恶我让他丢脸的理由,带了脾气顺理成章两度支开君王的人,只留谢临云跟几个护卫跟在身边,等这些都做完,确保无人泄密,他才去寻自己真正要找的人。”   碧海潮生阁的四人之一。   也不知是哪一位,竟藏在青樽庄。   心里本该这样想的阿青却盯着许青珂发呆,许青珂:“怎么,为何这般看我?”   “公子厉害,是我愚钝了。”一向冷酷的阿青难得有几分涩然。   “不是我厉害,而是你入了江湖,有一颗江湖的心。而我是入了这阴谋诡计的江河,欲谋其事必擅其器,擅心机,你不怕我就好。”许青珂笑,那样美好,阿青看着看着,低了头。   都是没有选择的人。 第41章 妖灵   ————————   走着走着, 霍允彻跟谢临云听前头有一阁中隐有女子纤美笑声,抬眼一看,便见那四面敞开的阁中幕帘飞舞, 那些女子正在学习刺绣,偶尔有言语声, 便是浅笑婉约又粲然。   女子么,总是比男子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当然, 除了个别人外。   霍允彻目光一扫那阁中, 神色淡漠, 本应转身离开的,毕竟他该忌讳男女大防的不是, 可他却顿足了, 阁中的人似乎反应过来,那些女子顿时安静了。   那文锦先生也看到了,却是十分镇定, 只淡淡道:“谢郎君可有什么事儿?”   她没问霍允彻, 毕竟她不知道这位贵人的身份不是。   “无事, 只是过来看看,先生不必介意。”谢临云看了下霍允彻, 却朝文锦先生一作揖, 世家子弟多傲骨, 能让他们作揖的人很少, 无非官场文坛或者类似的圈子, 文锦先生虽是刺绣大家,却非男儿能敬重的,所以他这个动作让霍允彻眼底微微沉。   文锦先生略颔首,似乎要继续教授,却听霍允彻忽然说:“母妃平日里也常刺绣,尤是对文锦先生的绣功十分欣赏。”   文锦先生似沉默了一会,半响才转头看向他们,隔着飘飞的幕帘,“只是绣功?”,那声音有些沙哑,妇人之声。   谢临云一怔,心里忽然滑过许多念头,但最终开口让方子婧等女子回去先。   方子婧等人可不知其中深浅,只齐齐起身跟文锦先生道别,且从另一边出去,但经过那个厅子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许青珂。   那位青珂公子啊。   她似乎也侧头看来,眉眼像是盛开的花,嘴角勾着轻微的幅度,似乎有淡淡的笑意。   她在笑什么?   ————————   阁中,谢临云多想离开这里,那么他就不会听到霍允彻对那位文锦先生说:“先生久居青樽,不知对这天下朝堂之事有什么看法。”   还坐在位置上甚至没有起身以示谦恭的文锦先生只道:“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殿下应该先问我对你有什么看法。”   殿下?谢临云目光一闪,对方竟知霍允彻身份!   那么……   霍允彻眼底笑意多了一些,但却是双手作揖,衣袖垂垂。   “蜀国三皇子霍允彻求先生赐教。”   如此敬重谨慎!   谢临云脑子里滑过一瞬闪光,但看到那文锦先生已经起身,踱步走出,步履竟有几分女儿姿态的魅娆,且再看她一手素芊芊得撩开帘子。   “赐教就免了,在这青樽等了这么些时间,可算遇上一个还不错的。”   她一手落在自己的脸上,在他们目瞪口呆之下撕裂脸上那张□□,露出一张丹寇朱砂莫不妖娆的脸。   美艳而斐毒,像是西域那边传闻可化作美女勾人害人的毒蛇。   估计霍允彻也没想到出自碧海潮生阁且名满天下的妖灵竟会是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   毒蝎美女?   但他跟谢临云却在看到妖灵真容之后都走了下神。   哪怕着妇人端庄衣裙,也应那一举一动跟眼波流转而显得分外妖娆,多奇怪啊,换张脸而已,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只能说妖灵太擅长伪装。   她现在倚着那阁楼柱子,且瞟着霍允彻两人,似笑非笑:“你们在见到我之后,却想到另一个人,是我魅力远不如前了,还是你们两个不好女色?”   谢临云闻言顿时脸色变了变,有被人看穿心思的尴尬,刚刚他的确想到了许青珂,且下意识想不知那人跟这人谁更美貌,但又恍然觉得自己魔怔了。   一男一女如何能比。   也有震惊——她怎么知道,难道能看穿人心不成?   霍允彻也敛去了原本的神色,只道:“听闻碧海潮生阁四人,妖灵最擅长观人洞察,可看人便知对方心思。”   “殿下只知我最擅此,那你知不知道其余三人都擅长什么。”   霍允彻闻言目光一亮,“愿闻其详”   妖灵却是勾唇:“我也不知道。”   霍允彻跟谢临云都是一怔,不知道?   “我们四人从未见过面,不知对方面容,实力,但知道将来的碧海潮生阁阁主必从我们四人选出。”   妖灵的话无疑暴露了一个秘密——碧海潮生阁的继承是四选一的,这四人莫不是要通过辅佐明主以此让那位高深莫测的阁主选拔胜者?   霍允彻心思深沉,此刻却忍不住说:“所以其余三人也都会选人辅佐?”   妖灵淡淡一笑,目光似乎掠过那满园的花花草草,语气有些飘;“也不一定,我们碧海潮生多的是妖孽,有些人无情无心,无欲无求,有些人歹毒残忍,有的人……”   她看霍允彻的目光有些深,“反正你要防着你的敌人——太子,切莫让他得到浮屠。”   “浮屠?”霍允彻皱眉,“他是……”   “虽一无所知,但起码我们碧海潮生的人都知道,只有浮屠是阁主从小养大的,也是亲自教导的。”妖灵诡异一笑,“若是太子得到他,你最好先杀了他,否则你必败无疑,毕竟我也没有把握能赢他,所以我只能借你的手先铲除他。”   不过她又在霍允彻心思流转的时候补了一句:“当然,你如果有能耐让他愿意跟随你,倒也可以舍了我。”   霍允彻连忙垂眸,“先生过虑了,彻绝不会……”   “凡事别说太彻底。”妖灵走下台阶,不知何时起,她身上竟有了一种魅人的香气,过了霍允彻两人身边的时候,他们都忍不住晃了心神,只痴痴随着她的步履而转移目光。   她到了那院子花前,俯身闻花香,嘴里却说:“我有所图,你有所谋,咱们各展神通就是了。”   霍允彻了然,对方这话显然是在暗示——我知道你不简单。   或者说,她知道自己来江东之前做过什么?   霍允彻心里一沉,甚至起了些微杀机,但又陡然想到对方那样的出身,岂会在意这个,且如此不是越发能让他确定这个妖灵的能力!(你们猜猜霍允彻到底做了什么。)   ——————   被自己的谋士肯定资质,对于一个自诩有资本击溃太子的皇子来说无疑是令人心悦的事情。   于是霍允彻也飞快从之前有些郁卒的心情抽离开来。   谢临云看着妖灵闻花香却尽显鬼魅的身姿,暗道这女子委实可怕,但也知道这霍允彻从此刻开始便是如虎添翼,未来太子极有可能被他拉下马——除非他得到其余三人之一。   不过那个浮屠……当真那般厉害?   ————————   谢临云前来送别了许青珂,在庄子外,他看到阿青站在马车边上,但也仅有他一人罢了。   “你如今也是个名人了,身体又不太好,为何不多雇一些人,只一人恐照顾不好你的。”谢临云神色冷峻,眉头有些拧,似乎对阿青有些不带劲。   阿青也察觉到了,但没看他。   “习惯了人少,人多反而让我觉得不自在。”许青珂微微笑着。   “不自在?但你依旧来了,就不怕今天人多,让你不舒服?”谢临云话里似有他意。   许青珂手掌拢于袖内,闻言侧眸看他,“不是你请我来的吗?你请,然后我来了,难道还是我错了?”   这话也意有所指。 第42章 名利,一举三得!   谢临云本就心虚, 闻言便是一窒,在许青珂上马车撩开窗帘要进去之前,他忽然上前一步:“许青珂, 一开始我确实别有居心,但未曾想害你, 只是想试探你的虚实,却是确实伤了你我之间的道义,这点我承认, 你若是气我也是应该的。”   似乎没能从许青珂脸上看出什么动容, 他抿抿唇, 阖了手掌,压低了声音:“不管如何, 我还是要提醒你, 三皇子还是太子都非良人,你有大才,最好中立发展, 切莫掺合他们之间的争斗。”   许青珂静了下, 因为弯身进马车, 发丝垂落耳畔,她回头看了一眼谢临云。   “我知道, 所以今日我来了。”   “天下门生, 忠君而已。”   帘子放下, 马车走了。   这次轮到谢临云送别许青珂, 可仿佛依旧是他看着她远去。   忠君?所以她是跟自己一样是站中立的吗?谢临云面色松缓, 有了笑意。   这样极好!   ——————   车内,许青珂单手撑着头,闭着眼。   中立?谢家的老狐狸主动舍了妖灵给霍允彻,是因三皇子权势而退一步?那就是可以逼的了。   所以现在能退一步,将来就能退无数步,或者更进一步,直接进入三皇子麾下。   谢临云终究还是天真了。   但这样才是真正的赤诚男儿吧。   许青珂睁开眼,撩开帘子,看着这上江区的秀美江河。   “海盗,粮船?三皇子若赢了,蜀国也就完了。”   这话似云烟飘渺。   驾马车的阿青心中狐疑,忽然脑中滑过一道闪光,有一个十分可怕的怀疑——那三皇子剿灭海盗终究是太高效了些,且竟还能找到一半粮食!   那海盗缘何不全部运走?前面安排的太过完美,却是狗尾续貂,偏偏拖了这么多天……   他心中骇然,但终究无言无声,只有马蹄声在道上疾奔。   ————————   三皇子到江东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多数人观望的时候,这位将太子逼到角落里的三皇子已经用兵如神一般找到了在驿站上游的松木林中找到了海盗藏身之处,一番死战歼灭了对方,且还找到了来不及搬运走的一半粮食。   且不说这海盗怎就跑到了驿站上游,端是这效率就已经让朝廷大为震惊,且对三皇子的办事能力是赞不绝口,尤是三皇子一党更是自信满满,在朝堂之上力压太子一党,一时间风头无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会得蜀王赞赏甚至能拉太子下马的时候,三皇子主动请罪,说是没能找到另外一半粮食很是愧疚,恳请朝廷先让他护送粮食去应急……   三皇子难道不知道这路上一耽搁,很容易让太子有机可乘吗?且打铁需乘热啊!   朝堂内部各有不同反应的时候,三皇子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已经调查出上江知州在职能上并未有巨大疏漏,也及时联系了水域驻军,只是海盗太过狡猾才一时不查。   天啊,竟然还替太子的人求情?   知州自己也是云里雾里中呢,对三皇子霍允彻既有怀疑,也有感动。   毕竟不管对方是什么心思,起码没有一竿子打死自己,自己还是有活路的!   于是他满怀希望……却被太子当头棒喝!只因太子竟主动在朝堂之上责难上江知州,说他无能,恳请蜀王降罪,另派有贤能之人。   弃车保帅!朝中不少臣子看出来了。   蜀王没太大反应,只是当时下朝。   此人降下旨令。   旨令一下达,邯炀朝堂一下子沉寂了许多。   出大殿的时候,太子双手负背,踱步而出,看了一眼三皇子那边的几个心腹,笑了笑,“三弟为本太子鞠躬尽瘁,本太子很是欣慰,等他回来,势必要好生跟他聚一聚,聊表感谢。”   说完便是甩袖大笑而去。   不远处几个老阁臣却是暗自摇头,太子此番以退为进看似巧妙,其实……   “三皇子那般路数似乎有所变化,大有长进啊。”   他们这般感慨,却也没有多说。   ——————   邯炀风云莫测,旨令下达到江东,就是刚刚得到消息可以出城去的书生们也刻意逗留了几日,以便一起分析下朝堂局势。   乍一看这旨令,似乎太子盛宠犹在,三皇子这般……做苦力而无实际收获。   碧月湖心阁中,江金云将消息带来,他本是想是在许青珂面前投个好,毕竟读书人读书都是为了入仕,若是对朝政一无所知,别说当官以后,就是考试那些实事考题就很难把握。   所以他费心费钱提前得到消息后就速速赶来见了许青珂。   “贬褫上江知州张文龙,调任翰林学士许令奇为上江新任知州,令三皇子霍允彻亲送粮食……”   江金云报出这些内容,见许青珂不为所动,便不由问:“听闻太子十分得意,那许令奇是□□的?”   “许令奇……许家的人。”许青珂双手指尖交握被热水烫过的茶杯,在指尖摩挲杯身,略温热。   “许家?是哪个……?”江金云脑筋脑汁也想不出这么个家族。   “蜀国归宁没听过么?”许青珂淡淡笑着,江金云震惊,“您说的是那个历经三朝的勋贵世族,缨勋卓越,在军部有莫大的影响力,不对啊,许家是缨勋世家,怎么会有人从翰林。”   许青珂不置可否,“富不过三代,乃是财富滋养腐败,子弟被富养坏了。若是权之世家,尤是军权,能过一代是拥立,过二代是中立,若是三代便必然要退避。”   从龙拥立会让一个人鲤鱼跃龙门,一家族鸡犬升天,但若第二代择主便要中立谨慎,行差踏错不得,而第三代却是只有一条路了。   且若是这条路走得慢了,那就得君王亲自动手了吧。   她轻描淡写,江金云却从中听出几分政治斗争的残酷,他定了定神,说:“我仿若听说归宁侯当年乃是我们蜀国第一大将军,被誉为战神,死后许家就沉寂了,难道这从文就是许家的退路?”   许青珂垂眸:“谁知道呢,但这许令奇之前在翰林从事,官位不高,以太子的作风以前应还未搭上,如今这般意气风发,怕是觉得自己能将许令奇拉拢到吧。”   “不能吧,许家已经沉寂这么多年了,也坐享百年荣华,何须……”   江金云颇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做生意的都知道适可而止,许家这样的根基不至于吧。   “拢总是别人家的事情,何须挂怀。”   “也是,倒可惜了三皇子白做工。”   “白做工?他得到的好处是最大的。”   “啊?”江金云错愕。   许青珂:“许令奇背后有许家,他的去处多多少少会搭上许家,君上是不会允许许家这样的世家为太子或者三皇子掌控的,所以许令奇的来跟去都只能君上说了算,这上江也就从太子手中丢去了,但三皇子却得到了一个张文龙。”   上人知州张文龙?!!江金云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给掉了,不是被贬了吗?   “官场之中是贬还是赏都非一时一地可以决定的,可以下就可以上,再不行也可以平调,你觉得三皇子会放弃在上江这等要地担任多年且人脉不错又熟悉太子内部的张文龙?而对于张文龙而言,一个抛弃他的寡情主子跟不计前嫌救他一命的主子并不难选择。”   江金云备受震惊,阿青却比较淡定,只静静听着。   “那……那三皇子就白从太子那儿拉拢了一张文龙?”   “还得了民心,江东人的赞誉跟饥荒之地的民心,得了人又得了名,还急流勇退缓和了跟太子的矛盾,不至于触及君上的底线,这是一举三得。”   许青珂说着却忽然挑眉,看向还处于震惊中的江金云。   “你若是不想让自己再落于之前那般被人轻易当替罪羊的地步,也得弄一个名。”   江金云陡然挺直了背脊,目光炯炯:“还请公子示下。” 第43章 琴声   “饥荒之地在岭疆, 本就民生一般,但一向是左侧疆城守军粮食所出之地,它荒了, 军队必然也缺吃少穿,如此虚弱之时, 烨国必然会在不久后乘机来犯,一旦发战,粮草调配会很艰难, 何况咱们蜀国户部那些人一向喜欢推诿, 内部也亏空得很, 若是打起来,我们蜀国是十分吃亏的, 君上又好脸面, 才刚让海盗夺了船粮,转头又让烨国侵犯了,必然大怒, 大怒之下下面的人又一时筹不出钱财……在此之前, 你若是肯舍得一半身家去购买粮食跟衣物囤积, 再联系那位刚上任的许知州,说愿贡献这些物资, 君上会大悦, 一得民间的名, 二得疆城十万守军的恩, 三得君王的喜, 当然,也要算上那位刚上任的许知州的感激之情,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一把火会让他在江东直接坐稳位置。”   这是一举四得啊!江金云大喜,且深信不疑,“公子说什么我都是信的,如此作为,我便是得了大大的好处,这钱财虽重,但有舍有得,我得了这么大的名声,对于将来自是大有裨益!”   且不说那位知州必然感激会投桃报李,日后多庇护于他,就是君王的赞赏也足够让他从蜀国诸多商人里面脱引而出了。   自古商人皆下贱,他若是抓住了这机会……   “你可以暗地里去联系江东其他富商……”   “他们?”江金云一愣,似乎有些不愿,但也解释了一下:“倒不是我不愿跟他们一起,怕他们分担好处什么的,而是这些人一向爱惜钱财,是绝不肯如此付出的。”   他信许青珂的厉害,那些人却是不懂的。   “他们信不信是他们的事儿,说不说是你的事儿,你现在说了,来日你一个人得了好处,他们没有由头吐酸水,也会对你越发佩服,这于你将来联合江东商业是有好处的。”   联合江东商业?江金云忍不住问;“公子你的意思是……”   “你可知疆城虽然地处便宜荒凉,产有一种云麝香跟红狸石,前者香气鼎盛,且契合女子所好,红狸石更是红颜似血,可为贵族珠宝,恰好云城之中多贵族,生活奢靡……”   许青珂只这么一段话,江金云便是秒懂了,却是难以置信,真有这等好东西?但想想好像又大有可能啊,这就是商机!   他双拳紧握,“疆城道路多艰,民生多难,又经常战乱,因此这些好东西都未流传出来过,必然成本也不高,我若是亲自送物资去军中,边防军对我肯定大为感激,我若是请求一小队护送我回江东,顺便收购大批这等商品,疆城必然是十分愿意的!听我那疆城守将是一个十分不错的人物……我有军队护送,这一路都不必怕盗匪,且官路畅通,也不必怕被路上的官僚索要过路费,少说也能赚一大笔啊!我赚了这些钱,若是再倒腾粮食……哈!”   江金云兴奋得跳起,“我这是跟军队做生意了?”   “不,你是在跟蜀国做生意,真正强大的商业是利国利民且能发达自己的,名利皆是不缺……”许青珂喝了茶,朝江金云微微一笑。   “这叫皇商。”   ————————   江东上江明面上的局势已定,许令奇将从邯炀来上江走马上任,他在路上,上江解试的结果也在路上,但他是翰林院的人,自然有路子提前得知。   本来就是新官,需得面面俱到,因而他早知结果。   “上江解元许青珂,寒门出身?听闻聪明绝顶,破了好几件悬疑大案,在江东区域民间声誉极高?”   “是的,大人。”   “寒门……寒门出身好,世家多权衡利弊,寒门更纯粹一些。”许令奇阖上书卷,仿佛并不介意自己也是出身世家,而且是顶级世家。   ——————   小三元加解元意味着什么?小四元吗?不,上江人原以为自己内心是拒绝的——怎么不是章启风跟方子衡呢,许青珂是什么鬼!   就算她破案厉害,就算她出身寒门读书好值得赞赏,但她不是上江人啊!怎么能是她考上了解元!有本事他来我眼前给我仔细看看,认真考一考!   可惜,许青珂跟往日那些得了解元就四处招摇的人不一样,她竟没来上江!   一次都没来!走个过场都不行?帖子都跟雪花似得飘向致定府了,却是一封都没回!简直太高傲了!   这种情绪达到顶峰,直到他们看到许青珂的画像。   没错,小三元还好,但解元开始从州城到县城都必须将得解元功名的人画画像供奉当地学祠。   许青珂的画像挂在上江历朝历代诸多解元里面……堪称一群狗尾巴花中的仙秀灵株。   于是纷纷去学祠堂准备怼下许青珂的上江人进去的时候一脸挑剔,出来的时候一脸满足跟遗憾——真是赏心悦目啊,怎么就不是我们上江人呢!   不过何止是上江人渴求再见这位新任解元一面,就是致定府内部也多的是人对许青珂这三个名字反应热泪。   李申这些人就不说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个个都保持了十分的复杂,后来又变成释然的苦笑。   比不得,果真比不得,这天与地的差别啊。   李申看着自己书架上满满的书籍,可桌子上不知何时起只放着一本手稿。   他落选了,连举人都算不得,可那人……解元啊,不出意外的话必然是进士之身,毕竟历朝历代就没听说过解元还落选进士的。   “日后就真的是天与地的差别了,恐怕连见一面都是无望。”李申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酸,不由看向窗外……   致定府学的藏书馆窗子也全部打开,没有帘子,只有凉爽的风,那些风吹拂过致定府数百年来文化沉淀下来的藏书,一本本都藏着隽永的香。   那香此时并不为韩枫几人注意。   “真是可煞作怪,竟是她拿了解元!常日里也不见她来听过几次学,连老师们都对她不甚待见,怎的……”   “就是,真是奇怪啊。”   韩枫听着这些同窗的埋怨,却是很少发话,他也发现自己的弟弟也没插过话,长进了啊,他垂眸,眼底笑意却是不急眼底。   那人是解元,他却是只位列第七。   这些人还提及拿解元的应是他,是想让刺激他去跟许青珂作对吧。   韩枫心中冷笑,第二是谢临云,第三是启风,第四方子衡……   真拿这些人是摆设?   “诶,你们这样说就不对了,许兄是难得的人才,上次就靠了第一,你们不信也就算了,怎的第二次还不信!”   张生在应成安阻止不及的情况下冒了出来,且梗着脖子反驳这些人。   被反驳的人自然恼怒,刚要说话,却认出这人是张生。   “要说名不副实,你们说我还差不多,怎就盯着许兄不放,真是太过分了!”   应成安表情有些阴沉——你说这话才叫过分吧。   没错,张生这话硬生生怼了在场所有人,包括韩枫,因为张生这个堪称解试中的最大黑马是第六名。   就在几人对峙的时候,忽听见琴音,空灵入世,幽转入心,几人不自觉顺着琴音看去,透过那大大的窗子,看进临水小畔对面小阁中的琴室,那室更空旷,因没有密集的书架,只有琴,还有两个人。   一个人盘坐抚琴,指尖抹复挑,眉眼间尽是风华,直到琴曲罢,对面听曲的人才回了神,喝了一口手中已经凉掉的茶,静默半响,说:“你要走了。”   许青珂指尖轻按琴弦,拂袖起身,衣袍曳地,赤足踩在干净整洁可倒映人脸的地板上,她走到边上倒了一杯茶,这茶是温着的,她贴靠着窗子。   “担心失我这个徒弟,再无人让你炫耀琴技么?”许青珂觉得这茶好喝,无关茶叶,端是泡茶的技术。   府学之中技艺最好的琴师却是沉吟片刻,看着她道:“为什么不觉得是我舍不得你?”   许青珂看了燕青衣一眼,“那就是我不够自信了。”   “你是解元,我是区区一教琴的先生,不敢。”燕青衣长得不算特别俊美,但十分清秀,身高腿长,又有几分琴艺入骨的剔透,那种气质是无法言喻的。   一个干净的人,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许青珂看着他半响,转过脸,侧头看着那小河畔上的流水。   “不敢……权势是驾驭,也是退避,我的朋友本就不多,希望多年后你还能像今日这般听我弹琴。”许青珂放下茶杯的时候,刚有风从水上来,吹起了她的发,让她略一低头的侧颜落入韩枫等人的眼底,仿若梦幻。   可谁也落不入她的心里。   她的眼里是潺潺的流水,风来,水不止。 第44章 借宿   ——————————   许令奇听过一些风声, 说这一届江东的解元许青珂有嵇康之貌,但想想每年总有这儿那儿的人号称谁谁有嵇康之容貌,身处邯炀, 什么般的精彩人儿没见过,因而也只是一笑了之。可真当他见了许青珂, 在那个微凉的午后,一杯香茗,三盘茶点, 徐徐的微风, 他失神了。   半响, 许令奇回神,垂眸却是难掩黯然, 在场没有他人, 只有江金云跟许青珂。   倒也是江金云真的人脉不俗,这一运作,在许令奇到江东不到十天就搭上了路子, 但用江金云的话来说, 便是借了许青珂的脸面。   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年轻也显得有几分清秀的新任知州竟会看呆了自家公子, 他一时心里忍不住警戒——商场跟官场一样,多的是富豪有一些见不得人的怪癖爱好, 龙阳之好不算什么。   难道这许令奇也……   但许令奇也不说话, 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不知为何, 在商场上屡屡观察人心的江金云觉得这新任知州似乎在忧思什么人, 以至于身上有莫大的悲伤。   这什么情况啊,这大官儿还这么感性呢?   他忍不住看向许青珂,却见许青珂在垂眸喝茶,哎呦我的公子,你可真够淡定的,果然这就是聪明绝顶的人才有的涵养?   未免显得自己太不更事儿,江金云也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片刻后,许令奇恢复了正常,只是略有些尴尬,“让你们见笑了,委实是我想到了一位长辈,一时有些难过。”   这许令奇都三十多了,这长辈估计也就爹娘了,两人也都没问。   就是江金云心里嘀咕:公子长得绝色风华跟仙人似的,这许大人能联想到爹娘那个年纪的长辈也是让人醉醉的。   很快他们就谈起了正事儿,谈了许久,大多数是江金云跟许令奇在谈,许青珂偶尔插一句,但让许令奇对她观感极好。   “青珂,你若是去邯炀,才学必然会震惊世人。”   但他也隐晦告诫:“但你要留心,机遇与危险并存,如今我们蜀国朝廷……”   他顿了下,终究没说全,但是意思也很明显。   官场无情也多龌蹉。   ————————   半个月后,疆城果然有烨国军队进犯,一时才闹了饥荒的蜀国又多了一项沉重的负荷,国内人心惶惶,尤以疆城守护的那些城池最为忧心,蜀王震怒之下,朝野又是一片哀嚎,百官们心急如焚,却没有一个能提出合适建议的。   主战派被反驳——钱呢?钱从哪里来?粮食等军姿哪个不需要钱?   主和派被反驳——求和什么的必要割舍什么,赔地赔钱?还丢了战略之地,岂不更糟糕。   朝野内一片混乱,蜀王问太子,太子的回答很中肯——还需谨慎。   谨慎?都到家门口了,不打也不行了,于是蜀王问户部拿钱,户部哭穷了……顺便说下,户部是□□的人,一查之下,户部原来已经亏空了,蜀王将户部侍郎给摘了帽子,又不轻不重得让太子回门思考几日……   可根本问题没有解决——没钱。   就这么拖了一个月,疆城那边战事吃紧,终于缺吃少穿了,紧急公文八百里加急到了蜀王的案上,蜀王大怒,直接扫了桌案上的所有奏折。   直到新任江东知州许令奇上达天厅……   这时候,许青珂已经在去邯炀的路上了。   一辆马车,一个阿青,就这么悠哉悠哉得踏着茫茫前路通向邯炀。   -————————   “公子,前面有一庄子,我们先借宿下吧。”   已经是即将夜幕,黄昏夕下,似乎还要下雨的模样,还好在茫茫路上除却山野溪涧之外还有一庄子。   这庄子远远看着便是极大极好的,且对面良田阡陌,桃林竹林不俗,很是好看,不过目前于许青珂两人而言还是借宿最为中用一些。   “这里是俊霖山地域,景色一向极好,气候地脉也好,听闻邯炀的贵族世家多有田地温泉庄子等私产设在此地,也有佃农被雇佣,大的庄子有数千上万的佃农,小的也上百了。”   许青珂撩开帘子看到这田林之地,眉眼间也有几分恬静。   “这个庄子好像不小,出入的人都不少,不知会不会借人留宿。”阿青这样忧虑,却也依旧架着马车过去。   马车到了,门口出入的男男女女多投了目光过来,不过有管事闻讯来,见到阿青便有些皱眉。   主要是阿青身上的气质不太一般,像是江湖人,就怕有仇怨在身,好人家是不太愿意招惹这些人的。   管事正要拒绝。   “雨将至,实在无处可去,又是前赴赶考,还请通融,给一可卧睡避雨的地方便可。”   这声音实在清朗优柔,比那琴音还动人,管事的下意识转头看去,那帘子拉开,俊如苍山神祗般的儿郎用那璨若星辰的眼看着他,温润而深邃,面上还有些许无奈。   莫说身边佃农仆役们看直了眼不晓得走路,就是管事的也晃了神,老半响才回神,急忙作揖行礼,“郎君远道而来赶考,本是天气作怪,能到我们小庄也是缘分,只是此事我还需跟主人禀报,还请郎君稍后。”   许青珂颔首,“劳烦阁下了。”   管事的忙欠身回庄内,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   “郎君,主人允了,还让我好生招待您,请这边来……”   这庄子的确很是富庶,客房都十分好,许青珂跟阿青一人一间,怕是对方也猜到阿青是护着许青珂的,自然没有住得远的说法。   “这庄子主人也没见公子,却又这般友善,似乎有些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庄子做主的应是一尚未出阁的姑娘。”   阿青一想还真是,世家贵女未出阁,是不大可能见许青珂这种不知底细的外男的。   许青珂打开窗子,“贵族闺阁女子多养在邯炀,这姑娘若不是身份有碍,就是犯了什么事儿被放逐了,我们尽量别遇见她,否则闹出什么事情,于那姑娘十分不好。”   阿青点头。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纵是许青珂也没想到当夜会发生什么事儿。 第45章 杀手   ————————   那一夜风云沉沉, 下了小雨,多好的夜啊,被这一夜的小雨淅淅沥沥搅扰了。   多数人觉得搅扰了, 因他们是庄稼人,欢喜丰收, 喜好阳光,这小雨一下,地面有淤泥, 出入也不方便, 于是都不太喜欢。   当然了, 于风月之人,又觉得这雨儿下得缠绵了吧。   许青珂靠着窗子, 手中握着小暖炉, 外面篱笆墙下潇潇物语,麦浪滚滚,却被更细密的雨儿拍打, 不压低, 只显得清冽。   夜幕降临, 阿青给地炉添了许多的炭,这炭是极好的金丝炭, 不起眼, 火热也均匀, 烫得人极好。   管事来的时候, 见屋中温热, 这长得跟仙人似的许公子却愣是还穿着厚锦,怕是身体不太好的,因此,他越发行事谨慎了下,过来行礼的时候说:“许公子,夜色渐浓,小雨略带寒气,厨房炖了点汤,给您送来了……”   许青珂是真的有些意外了,却也承情,“多谢贵主人慷慨,实在感激。”   管事见许青珂如此容貌气度还如此知礼,心中喜欢,也温和许多,便是说:“那就请许公子多注意身体。”   他走了,许青珂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汤,香气扑鼻,且烫得很,像是刚出炉就送来的。   她默了半响,见阿青喝了一口皱眉,便说:“是清茶薄叶汤,寡淡,但极助清心,只是少有人知它的效用,只一开始远离邯炀,近了这田园庄子,身子不清贵了,可心却干净了,这小姑娘人很好。”   阿青本来听着还好,可听到后面就觉得不对劲了,“您也才十九吧,这姑娘如此周到,相比年纪也不小,你这一句小姑娘……”   难得,许青珂被阿青将了下,顿有了一些囧,便是低头管自己喝汤,那囧态让阿青都惊讶,但想想又多了几分喜悦。   小雨淅淅,庄子中一庭院,门开着,窗子也开着,磨墨写字的窈窕女子正练着字,凉风来,吹动了她的些许发,凉意让她抬了眼,看向外面的小雨,夜中看不见星空,手底下不免力度失了些,笔端一划,那字便折了。   她微微皱眉,看见管事的进来。   “哎呀,小姐,你怎么又开着窗,也不怕风着了寒。”   这女子闻言不由莞尔,“张伯,你这话儿……怕不是没有由来的吧,如今可不是冬时,怎的一点风也让张伯你这么忧心了。”   顿了下,她不禁笑问:“是那位许公子身体不大好吗?”   张伯竖起大拇指,“小姐聪慧,那位公子的身体是真的不大康健,但真的是仙人之姿啊,那真是……”   他一说就止不住话儿,女子也不打断,只是听着,听着听着就对那位许公子有了大概的了解。   ——容颜绝世,气度风华,性格温润,极有礼仪,唯一的缺点便是身体不好。   有这么完美的人么?   谈不上信不信,而是始终没见过面,判断什么都不好。   但她总觉得这一夜隐隐不安。   管事儿的退了后,她便是睡下了。   ————————   风吹动了雨,还有脚步声,或者是雨水打在兵器上的声音。   窗子忽然打开,一个黑影窜进屋中,声息微弱,近乎于无,落地后到了许青珂的床榻边上,腰上剑刃还未出鞘。   许青珂睁开眼,看到了对方的脸。   是阿青。   阿青打了一个手势,许青珂阖眼,接着阿青便是重新掠了出去。   片刻后,外面传来杀戮之声。   血腥味在雨水冲刷下淡了许多,但依旧让人惊醒,庄中人起来一看,顿时混乱,还好管事的麻利,很快叫来护卫……   女子被叫醒,披上披风走出,她此时倒是不避讳闺阁名声,只看到院中雨中有一孤单剑客执剑厮杀数十个黑衣杀手,场面血腥凶险。   但她看出来了,那剑客十分厉害,竟让这些一人可杀十几个护卫的杀手们,在他手底下纷纷过不了一招便是被瞬杀,不多时地上就多了许多杀手的尸体,有些杀手见状便是想急流勇退。   “不留”忽有清朗声传来,单单两个字,阿青便是脚下一点,身法掠飞,手中抛掷出几个石子,点打住了这些人的腿脚,打落后追上三两下直杀。   一个不留。   尘埃落定,阿青就着雨水洗去了剑上的血,擦剑入鞘,走进廊中行礼,“公子,已经解决。”   女子这才看到那头走廊上走来的人。   衣袍款款,修长秀立,温润如玉,一双眼隽永流长……   “解决了便好,只可惜了这一院的景致。”许青珂看着凌乱了的花花草草,略有遗憾。   这遗憾端是让人心疼。   也是奇怪了,一个男人竟会让人心疼,只因长得太好看了吧。   那女子垂眸,但思附之下还是走过去跟许青珂行礼:“多亏公子手下高手相救,否则庄内必然血流成河。”   许青珂这才看到这宿于庄子的小姑娘。   的确年轻,约莫也就十七八,若以邯炀中贵女的年纪,其实也不小了——至少不该是外放居于这田庄里的。   再看她容颜,秀美绝伦,芊芊风华,端是一袭寡淡青衫跟一件素雅锦白长袍也掩不住的姿容气度。   “我也住在这里,他们要杀人,怕不会留我活口,也算不得救命恩情,各保其命而已。”   许青珂轻描淡写,并不求恩情,女子却欠身,“救命就是救命,不管公子处于何种原因,于我便是救命之恩。”   倒也执拗。   许青珂淡淡一笑,也不看那些尸体,更不问这些杀手的由来,只当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却不知她去睡了,那女子回到屋中,握了一杯热茶,唇瓣略苍白,眼底却有莹莹水色。   “小姐,府中那边真的是太……必须将此事告诉侯爷。”   女子摆手让管事不必再说,她用手掌抵额,过了半响,才清冽了嗓子,说:“他们敢来,便是确定父亲不会在意……也是,一个名声败坏的女儿,于他怎会有关注的价值。”   顿了下,她看向管事,“张伯,你心中其实也明白,府中或者父亲其实是更宁愿我死在这里的,一了百了。”   管事脸色一变,垂头,“小姐……”   女子侧头闭眼。   “死不可怕,可顺了别人的心死去,还真让人不甘。”   “也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第46章 冲突   ————————   次日, 晨光初露,光芒万千,鲜血已经被洗尽, 尸体也已经被处理赶紧,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许青珂站在庄子门口, 庄子人来送别。   那位闺阁女子竟主动露面。   这大白天的才越发看清这女子的绝色姿容,陈青略惊讶,暗附若不是自己见惯了自家公子的姿容, 怕会失神丢脸了。   江湖上美貌侠女也不少, 但毕竟没有这女子的清婉性情。   “离邯炀还有两日距离, 路途不算遥远,但备了些果子点心给公子略解乏, 还望一路平安。”   旁边丫鬟手中提着好几个篮子, 也不知是多少吃的。   “多谢姑娘。”   许青珂转身离去,那女子跟庄子众人目送两人离去……   “真是难得的人才啊,风度翩翩, 气度绝世……小姐, 你看我从屋中废纸篓中取出的字, 真是好字啊。”管家又碎碎念起来,竟还从废纸篓中取字?   女子忍不住扶额, 但看到摊开的字不禁一怔, 须臾才说:“不说是否有状元之才, 单单这字就堪称大家了。”   这样的人物仅带着一个武功超绝的随从就前往邯炀, 衣着简朴, 貌似寒门,又有凌驾于贵族之上的清贵气质,很矛盾的一个人,但又觉得很是流畅。   “奇怪的人……”女子叠了废纸,若有所思。   ————————   邯炀,蜀国风云荟萃之地,纵然它已有腐朽,也有过度的奢靡,但随着车水马龙进入容纳百万人口的最大国度,还是有种繁华乱人眼的感觉。   也许就是这样的繁华才容易乱人的心,催生了太多的腐败。   许青珂在马车内看到外面诸多儒生打扮的学子来来往往。   忽然,马车堵住了。   “公子,前头街道好像有马车对冲堵住了。”   只能先下马,正好许青珂看到路边热闹,也想买一些书房用品——她来邯炀可是没带多少东西的,轻装上阵,有钱就行了。   但阿青不太乐意,只怕许青珂一个人不安全。   “我在前方街道尽头的酒肆等你,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许青珂毕竟是主子,这也不是商量,阿青只能答应,心里却把那堵了车道的人怨上了。   ————————   许青珂一路看过去,倒也有心仪的东西,但还未定下住的地方,手里拿着也不方便,就先给了定金,等稳定了再让这些店铺的人送去。   这么一路看下去,她见到前头路堵住的地方有人似乎在吵闹,怕是两家府邸冲突了,而且门庭还不低,不然不敢在大街上就公然堵路,后面的人竟还不敢呵斥。   但许青珂也没多看,只瞧了一眼便是进了旁边的一家书坊。   书坊里人不多,很清静,但藏书不少,一进门就闻到了书香。   许青珂随意拿了几步书看,没兴趣或者已经看过的便是放下,这么一路看下去,最终还是找到一本《南山亭记》,猜测外面冲突不停,阿青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她便是低头翻了一下书。   这本书不厚,她又一目十行似的,须臾便是看完了,阖上书正要放入,却见书架有人,透过那一本书的缝隙都能看见对方的一点面容轮廓跟眼睛。   对方似深沉,盯着她的时候,颇让人心惊——尤是脸上一条疤痕,看起来有些可怖。   许青珂瞥了他一眼,塞了书册进去,堵上了那个缝隙。   也就这是,书坊外的街上忽暴起吵闹。   许清河垂眸,打起来了?   她踱步出去,在门口随其余看书的人一起往那街道看去,只见两家护卫果然都起来了,其中一辆马车上还站着一年轻公子,趾高气扬,吆喝着让自己的护卫打残对方。   “晋伯府的狗东西,敢跟我们枫阳侯府斗,来啊,给我打!”   “吴勋,你实在猖狂,有本事你我二人校场上斗一斗,你在这里逞威风,当我王云怕了你?!”   两个年轻人互不相让,斗得眼红脖子粗的。   后面一些马车都只能无奈。   “这晋阳侯是一品军侯世家,可枫阳侯府是皇后娘家,这斗起来有几个人敢劝着,劝不起还怕惹一身腥。”   “少说几句,这两家的是非也是你我能说的?”   许青珂听着旁边两个儒生低谈,再看那两家打得如火如荼,见血了。   都这番模样了,城中巡防军竟没人过来看看,看来两家权势的确滔天了。   就在许青珂这样想的时候,身边陡然有黑影窜出,如风掠过,弹到那打斗的两府护卫之中,拳手一招,竟一拳打飞了一个强壮的府卫,且手臂一转,抡飞了三四人,十分厉害霸气。   不到片刻,这两府护卫就如虾兵蟹将被打退了。   吴勋见状大惊,不禁喝骂:“你是什么东西!敢打我们枫阳侯府的人!报上名来!”   王飞也差不离愤怒,只盯着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年纪倒也不大,只是脸色有一刀疤,看起来不太好惹。   但也不知是什么出身,竟这么胆大,身手那么厉害。   只是这人并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看着吴勋两人,眼神吓人,惹得两个怂包的公子哥都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也是此时,另一道上忽有依仗前来,远远便看到明黄的车徽印,包括两府在内乃至其余府邸的人皆是变脸,纷纷督促车夫将马车驶开,可这路被堵得拥挤,一有人着急,整个路就乱了,这样的混乱中,那太子依仗已经到了眼前。   东宫的人才是真正的趾高气扬,一看这情况便是沉了脸,回头跟马车里的人一说……   那窗布掀开,隐约可见一个男子的轮廓。   他似乎说了一句话,接着那随从就低头领命。   “太子有令,晋阳侯扰乱地方,侯府少爷骄横跋扈,该打!”   说罢,太子的护卫便是窜出,三两下将那王飞按在地上一顿狂打,地上吐了血迹,也有哀嚎,却无人敢多言,只有那吴埙面带笑意。   太子是皇后所出,自是跟枫阳府一家的。   这是这样公然辱了军侯府……就算是最不参合朝政的人也隐隐觉得不妥当。   没一会,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王公子被侯府的人带走了,太子府跟枫阳侯府的人扬长而去。   许青珂目光一扫,发现已没了那个高手的踪迹。   呵,这就是邯炀。   —————— 第47章 笼络   ——————   这偌大的邯炀本就有两百多万人口, 来来往往的人更是多,其他州城的,甚至还有其他国家的, 这么多的人,城中客栈却是爆满。   “哎呀, 公子,如今各地都有学子来邯炀备考,我们客栈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定满了, 真是对不住啊。”   “无妨, 再找就是了。”许青珂也不恼, 因这店内的确人满为患,学子诸多, 也没什么好为难人的。   不过料想其余店也差不多这个青珂, 怕是她得买个宅子了,但一时半会也折腾不好。   许青珂正琢磨着法子,忽听身后有人轻呼:“许兄?!”   许青珂转头, 顿时笑了。   “张生”她直呼其名, 张生反而觉得欢喜, “极好极好,能让许兄叫我的名字, 端是我能入许兄的眼, 好事儿好事儿。”   这人说话一向不着调, 不够圆滑, 但够赤诚, 坦坦荡荡的,许青珂当时在府学见到韩枫等人,自然能猜出他们发生什么情况。   而这人是护着自己的。   “恩,张生你也是极好的。”许青珂淡笑,“你们住这里?”   “对啊,不过原本许兄你早于我们出发,怎的还比我们慢了似的。”   旁边的阿青微微皱眉,他们这路上可不单单赶路,可这种事儿不好对外人言。   “我那买的马儿太瘦,走的不快,我身体又不好,就慢腾腾了。”许青珂轻描淡写,却见张生身后的应成安正看着自己,她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奥,那许兄可得好好养着了,一个月后的会试在贡院里面可是难熬得很。”张生看许青珂皮肤白的很,越发觉得这位许兄身体十分不好。   三人寒暄的时候,忽有人嗤笑,“真是乡下人,就晓得苦熬读书,殊不知读书自有天赋环境注定,也不知真正的贵家才子自是擅骑射武术强壮体魄,绝不是这等草根羸弱如女子的人可比的!”   这话针对性太强,主要是许青珂、张生跟应成安都是寒门出身,也都看起来身体单薄,当然,羸弱若女子肯定说的是许青珂。   许青珂转头看去,看到楼梯那边下了几个人,公子哥打扮,看佩玉习惯应该是邯炀周边州城的人。   摇着扇子的人看她的目光十分鄙夷,却又似笑非笑,“果然是面若女相,寒门倒是难得出这样的人……”   张生恼怒,刚要说话却被应成安拉住了,显然忌惮。   见他们忌惮,这些人气焰更甚。   他刚要继续挤兑许青珂三人。   “读书自有天赋环境决定?努力无用么?那么历朝历代科举立意鼓励本朝学子多读书上进怕也是无用的,且从开国之起,开国君上便言科举选拔不分世家寒门,意在充沛朝廷人才,后历代帝王也素来尊祖训,从未懈怠,是以才有儒家法家兵家等诸家兴盛,活跃于我蜀国朝堂之上,如此才是蜀国底蕴。但我等区区学子却是没想到会有同窗学子竟这般见识左向,先逆国之科举立意,后无视历代君上之政绩,且轻慢诸子百家。”   她指尖撩了下衣袖,浅淡凉薄得瞥了他一眼,“思想端不端正未为人所知,不谨慎于言行的话……”   她一笑,目光淡淡一笑在场诸多学子,“阁下最好希望这里没有于你不和之人,否则寥寥几句话告上去,怕是你连在科场上于我这等寒门学子一较高下的机会都没有。”   说罢,她甩袖转身,张生亲眼看着这段时日屡屡接着身份讥讽他们寒门学子的公子哥儿脸色苍白,一屁股滑落地上,心中大为畅快,对许青珂越发钦佩敬重,便是忙跟上。   应成安愣松了一下,对上阿青冰冷的眼,心中一寒,跟了上去。   “痛快,太痛快了,许兄,你不知道,这林……”   “不必说,一个自送把柄于人前的蠢货没必要记着名字。”   张生一愣,却察觉到这话不是许青珂说的,而是从后头……   他转头,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上前,看样子倒不像是学子,反而像是什么管事。   “公子实在一鸣惊人,绝不是那些普通学子可比的,想来必是考学成绩极好的人才。”   也是有趣,才几句话而已,能看出才学?还一鸣惊人。   怕是里面那些人该觉得她许青珂歹毒阴狠了——至少于那些信奉世家弟子的贵家子弟是这样想的。   “过奖”许青珂也只这样浅淡回应,中年男子琢磨了下许青珂的身上,看不出半点动容,心里也是有些疑惑。   这人是一无所知,还是淡定自若呢?   “不瞒公子,我乃是一贵门庭麾下客卿,我家主人素来仰慕当朝才子们的才名,想设宴款待,不知公子可愿前去。”   阿青看到张生跟应成安的脸色,似乎这两人是对这男子有些了解的。   “我的名好像素来跟才没什么关系,去了也是他人之附庸,罢了吧。”许青珂婉拒,中年男子也不恼,淡淡一笑,“无妨,来日总有机会见到公子扬名的。”   他告辞而去,很有风度,许青珂瞥了他背影一眼,“他这般已经笼络了不少人吧。”   张生竖起大拇指:“就说瞒不过许兄,你不知道,这邯炀之中世家贵族招募才子们已成风气,有才学名声的有许多被养于府内,很多才子都以被这些门庭招募为荣。”   许青珂:“是么,那我刚刚所言倒是笑话了。”   于是她笑了,张生两人面面相觑。   殊不知对面茶楼二楼走廊,有一少年冷笑:“还真是肆无忌惮,一个都不肯放过,也不知这天下学子到底是谁家的。”   “九弟何必生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可三哥,长此已久下去,这些未来是朝廷新生血液的学子们岂不是全被他们笼络去了。”   “废材庸才再多也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贵在精不在多。”   冷面男子坐在屋中喝茶,轻轻吹散茶杯上的热气,“现在就能被笼络过去的都是蠢材,留下的那些才是真正聪明的人才。”   少年似懂非懂,但挠挠头,“诶,反正我听三哥的,不过刚刚那学子还真是长得比女人还好看,我瞧着她若是真跟着走 ,怕是也不用考试了,保管被……”   他一脸坏笑,却见自己的兄长愣了一下,起身到走廊,便已看不到人了。   呵,是那人吧,已经来了?倒是比他预料的还慢了好些天。   指尖摩挲了下,他偏头吩咐:“密切监视,若是发现此人被那边的人笼络了,那就……”   他指尖敲了下栏杆,暗卫领命而去。   -———— 第48章 皮包骨的鬼   -————   客栈爆满, 许青珂也不费心去找房子了,她既救了那江东的土豪,自不缺银两, 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于是直接花上数百两买了三进的宅子, 一边先住进去,一边雇人修禅装点,不过几日也就装饰得差不多了。   但也就这几日, 那街道上暴露出的蜀国后族外戚跟军候之争已经初显狰狞, 何况还有太子的跋扈, 朝堂之上再起硝烟,便让这邯炀繁华的背后有了几分摇晃欲坠的危机感。   ————————   “御史跟郎中将的位置果然让太子跟三皇子一党争斗十分厉害, 在我们来的路上就已经你死我活了, □□有圣眷在手,借着之前三皇子路上押送粮食乘机吃掉了他在礼部两个大将,可转头户部又被三皇子的人用一个贪污案拔掉了一个头头, 对比起来算是亏的, 太子不肯吃亏, 这两个位置便是咬死了不给三皇子,三皇子竟退了一步, 也不知做了什么, 竟让君上主动给了他……”   阿青交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还尤有几分疑惑。   这帝王心可真是难测。   “太子吃相太难看, 怕是后族拉拢才子为己用的事儿被三皇子捅给君上知道了。”   许青珂摩挲着指尖, “那位妖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一鸣惊人,御史位置跟郎中将的位置不管落在哪一边,都会让哪边恼怒,拼命让对方折损人手,也相当于削弱他们的势力,但这个时候……总有其他人会冒头的。”   许青珂捻住一颗棋子,落子吃将。   “咱们蜀国又不止一个太子一个皇子。”   ——————   各地功名在前的人早早被记了名字在诸多世族门阀的案前,许青珂是解元,还是小三元在手的解元,江东不出其右便是她为尊,含金量很高,宅子才刚买下就有雪花般的帖子送来,其中还有许多地契,不乏高门大宅免费相送。   先被拉拢的人都是蠢材,高高在上待价而沽的才是人才。   许青珂不赴宴,不舞风弄月,既淡了一些人的心思,又增了自身的神秘,反更让一些人上心——尤其是他们派去江东的探子传递来她跟三皇子有所接触却并不入三皇子幕僚群,这就惹人玩味了。   以她在江东办成的事儿跟名声,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三皇子却舍得放弃……   ——————   依旧是那个书坊,许青珂这几日常出入,也遇上一些认出她而刻意打量的一些人。   “许公子,今日又来了?”   “是啊,刚来邯炀,都未带藏书,也只能来你这里解乏了。”许青珂笑着跟书坊老板打招呼,走进书架那边抽了书看。   一些学子看了看她,窃窃私语,但都不敢当出头鸟。   许青珂也不管他们,只管自己看书,她看书速度很快,几天下来已经看完许多,因此往里面走去。   窗子临河,她看了一眼窗外咿呀咿呀小船上唱曲儿的伶人,转头抽出一本书,正要看,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看,书架另一头可不有人在似笑非笑看着她么?   “久别重逢,欢喜么?”笑眯眯的人很给人好感,可他是姜信。   “姜大人公务繁忙,也会闲暇来看书吗?”   “书有什么好看的,我从小就烦这个,我是来看你的。”   说的跟情话似的。   许青珂皮不笑肉也不笑,只低头翻开书页看了一眼,“廷狱想看的人大多活不过三天,我的死期到了?”   “见惯了牢里的那些皮包骨头,我只是单纯觉得你赏心悦目来养养眼而已。”   许青珂眉梢微微一动,抬眼看向对方,“你真的好龙阳?”   好直接。   姜信一愣,暗道果然是不走寻常路的江东解元啊,却是挑眉:“如果是呢?古往今来龙阳成双好为佳话也不在少数,不若我们两个……”   他是有心撩拨这个清冷如仙的青珂公子。   “那很遗憾,外人素来觉得我娇弱似女子,既娇弱,便更契合阳刚高大的人物。”她毫无怒意,竟仿若在说别人的丑闻似的。   姜信只瞧着矮了他一头的人眉宇清美如画,抬头双目看来的时候,眼中盈盈似清潭冷幽。   “姜大人是高大了,但好像不够阳刚。”   不够阳刚……不够阳……刚?   呵呵,还真是够委婉文艺得嘲笑他不够男人啊。   姜信这人素来阴晴不定,初始还和善逗趣,此刻却是面无表情。   气氛冷凝,许青珂若无察觉似的,只要将书塞入书架中,陡然听到那人说:“我现在越发觉得你是个女人了,不然怎会不知道男人都禁不起这般嘲笑呢。”   许青珂眉宇一凝,暗叫不好,便是往后退,但握书的手腕被攥住……   书籍啪嗒落地,她的人却是已经被姜信按在了窗上,下半身相贴,她的上半身往后仰,仿若被此人按伏在身下。   此时她才感觉到这个人的高大跟浑身张扬的戾气。   这种强迫似的……脑子里滑过一个片段。   姜信嘴上那般调笑,却不过是想给许青珂一点厉害看看,却在真正攥住她手后感觉到那纤细人柔弱无骨的触感,皮肤滑雪似的,且随着他攥起,袖口下滑,露出曲线纤细玲珑极致的皓白手臂,他不由失神。   多少年了,他见识过这世上最残忍的龌蹉,也见过这世间最虚无的美景,不是没见过女人,但从未设想过一个男人会让他只看了一截手臂就心胸如火烧,何况下腹贴靠……鼻端满是淡香萦绕,似毒。   他失神,却陡然叫嚣着危险,身体本能后退,却让匕首直接滑过了他的袖子……   伤到了血肉,有了略微疼痛,他心上的旖旎顿时淡去,只生了杀机,却在眯起眼看向对方正要下手扼杀的时候,忽然停手,   只因这个人的脸色苍白如雪,那好看如勾月的眼里有浮沉的梦魇魔障,本粉嫩的唇霎时无血色,在颤抖,那低低的呻吟是挣扎。   她遭遇过极度可怕痛苦的事情。   是如何痛苦才让她这样慧极的人难以克制,又是如何的痛苦让她养成了这样淡泊的心性。   最终都伪装成之前那般美好悠远的皮囊。   皮包骨头。   她也是一个擅长伪装的鬼。   一个美丽绝伦蛊惑人心的鬼。   于是他朝这个鬼弱了心,竟下意识开口:“对不起。”   一开口他就怔了,他竟弱了?竟还在她面前弱了阳刚之气?   这人是他的魔障不成!   一个男人?! 第49章 狩猎   ————————   许青珂听到姜信跟自己道歉, 她虽惊讶,但对此并未有多少动容,只因对这个人忌惮太深, 也甚为不喜刚刚的事情,只是还未等她给出什么反应, 忽听外面动静。   “许青珂呢?我今日便是来找她的!什么江东第一才子,来了邯炀却是半个帖子都不敢接,也不敢于我等斗才艺, 如此人必是浪得虚名之辈, 她在哪?还不出来!”   外面吵吵嚷嚷, 姜信却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要不要我出去……”   许青珂看都没看他,弯腰捡起那本书, 放入书架中走了出去。   嗯哼, 素来是廷狱的人无视别人,没想到今日被一个半点官衔都没有的白衣给无视了。   姜信冷峻又略带邪气的脸上有些悻悻,摸了下鼻子, 转身……   “我在这里”许青珂走到众人面前, 也不多说, 只扫了几个人一样,目光在四人身上落了落。   “各自擅琴棋书画吧, 一起吧。”   众人错愕, 到来赶场子搞事儿的诸多才子也目瞪口呆, 至于那四个出自蜀国各地近些时日混迹一起的才子更是脸都气得憋红了。   一起?!   “许青珂, 你简直太放肆了, 当真是……”   许青珂不等他说完就淡淡开口:“一比一车轮战跟一起有什么区别吗?既是来找麻烦的,总不能凡事都随着你们喜欢,我说一起就一起,要么比,要么走!”   她越说,眉宇间的冷意就越重,那俊彦清冷全然化作了让人心惊的冷漠。   气质强盛才成气势。   盛传温润如玉的青珂公子也有她的气势,一段话便扼住了这群来势汹汹的才子。   也不等他们继续废话,她阖眼,在垂落袖口中的指尖摩挲了下,“我若输了,退出科考。”   何等吓人的赌注,简直是不给这四个人退路——她都这样下注了,他们退了岂不是自甘怯弱。   “那若是你赢了呢?他们应该付出什么代价?”人群中不知是谁幽幽来了一句。   许青珂靠着书架,双手环胸,目光清浅掠过那四人。   “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四人:“……”   还没比,就已经感觉到遭受了莫大的耻辱,于是只能比!   琴棋书画一起!   弹琴的弹琴,下棋的下棋,作诗的作诗,画画的画画。   一刻钟不到,许青珂将毛笔收尾,画跟字已经好了,指尖一弹,那毛笔飞出,插点在琴弦上,墨水喷溅,琴音乍然而断。   却余音绕梁许久许久。   书坊馆主笑了,“我判皆胜,可有人异议?”   那四个才子都已是蒙圈,却也不敢再丢人现眼,至于其他人……   “琴棋书画惊才艳艳,实乃让人钦佩,不知这位青珂公子可愿随小侯前去兽林涉猎……”   侯爷?几日前才在街道上见过那两个侯府公子大打出手,如今又冒出一个?   不过小侯?怕是已经承爵了的,身份自是不一般。   许青珂转头看到那锦衣华服的青年,不算特别俊俏,但眉宇自有侯府家的贵气,但有几分傲慢,眼底还有挑衅。   想来这四个才子是他请来的。   也不知她哪里得罪了对方,去了,必有埋伏,不去,对方也肯定不会罢休。   许青珂看了对方一眼,点头:“可以”   这小侯爷得偿所愿,心中欢喜,但也知许青珂的确才学惊人,不能表露太多,于是吆喝着身后的一群人准备出发去兽林。   然而也是此时。   “原来是赵小侯爷,打猎这种彰显男人风范的事儿怎么不叫上我呢。”   许青珂抬眼看到从二楼下来的姜信,眉头不自觉一皱。   阴魂不散。   ——————————   姜信虽然没出身,官阶也不高,可如今君上重用,手头权柄也大,就是这些公子哥府中的亲爹亲爷爷也得忌惮着,因此他要跟着,那就肯定没人不让他跟着。   许青珂上马前,姜信似笑非笑到了她身边,低低一句:“你这弱鸡般的身子,可得小心疼着,莫要让这畜生伤了……”   许青珂没说话,直接一蹬上马。   漂亮!姜信吹了一声口哨,惹得那些公子哥纷纷惊讶。   “赵哥,这姓许的跟那姜信有关系?若是有,这次咱们恐怕……”   赵泓皱眉,道:“姜信是廷狱出身,压根没什么私交,也不敢跟他有什么私交,我听我祖父说这姜信素来阴晴不定,越跟人好,却证明他想害那个人……先看着吧,咱们也没做什么啊,不是吗?”   几个贵公子心照不宣,一群人扬鞭而去。   -——————————   邯炀是奢靡之地,世族官僚们能玩儿的东西多了去了,打猎就是其中一大比重,而兽林就是这些整日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最常去玩乐的地方。   外加护卫少说也有三四十匹马纵情而去,半个时辰后到了兽林,林子外本有人为这些公子哥提供打猎用具的,防具弓箭都有,可这些人哪里会用这里提供的,几乎每人都有小厮带着的一套用具。   那赵泓给许青珂推荐了一把弓,许青珂婉拒:“我怕是连弓都拉不开,若是诸位猎了还未死绝的小兽,我用这弓敲打几下倒是可以。”   众人闻言皆笑,不过看许青珂这样的身板,的确不是能拉弓的人物,不过笑中又有几分轻蔑还有几分戏谑玩味。   还真像女人。   ————————   狩猎开始,这些人纷纷起码进入林中,许青珂本就不是为狩猎而来 ,其余人也不要求她狩猎。只是赵泓十分体贴,还亲自带着她,一路介绍那些地方是那些鸟兽常出没的地方,如数家珍。   “小侯爷不去狩猎吗?”   “狩猎啊,常玩儿,但许公子这样的才子可不多见。”   “过奖,但我想这小侯爷出身南陵侯府,行伍出身,一身傲骨,竟还对我这么一个白衣如此客气,果然外人的传言也是不可信的。”   赵泓闻言眉宇拧了拧,“那些人的传言?又说我不学无术,继承不了家业?哼!可我现在就是侯爷!轻轻松松就可以拿到军位,那些人羡慕而已,不过你还算有点眼光,知道分辨真假。”   许青珂淡淡一笑。   她当然能分辨真假,一个并不是很聪明且骨子傲慢的贵公子能耐着性子来招待她,必有一个权位远比他重的人给他出了法子,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谁呢?   姜信已经不在这里了,他来,应该也不是为了她。   一个能让姜信怀有目的的人……   是谁? 第50章 龙阳否?   ——————   许青珂心中有数, 这赵泓心里有鬼,但明面上倒是颇为和睦。   不过到一林中小道的时候,忽有一小鹿从旁侧竹林窜出, 从许青珂等人眼前掠过,赵泓高呼:“好一头小鹿, 跟上!”   说罢不问许青珂就纵马追着小鹿去了,其余护卫纷纷跟上,须臾便把许青珂落在了后头。   许青珂默默看着赵泓等人跑个没影儿。   这没头没尾的, 就如此轻视她的智商吗?还是觉得她拢总是过不了今天这一关。   许青珂指尖玩了下这马匹缰绳, 环顾周遭, 已经空无一人了,这小道十分近, 也不知等下会有什么变数。   对方既然敢带她来这里, 那就铁定不会让她错过这次“安排”,怕是这附近外围都被盯牢了。   既然如此,许青珂索性也不废什么心思了, 就惯着这马儿在道上慢腾腾的走着, 走着走着, 马儿就不动了,只顾着自己吃草……   “你倒是任性, 我还没吃呢, 你就吃了~~”   许青珂也就看着它吃草, 还帮忙抓了一些草给它吃。   小道上, 一只肥硕的獐子逃窜着, 自是有人追,它才会逃。   哒哒哒,马蹄声密集而来,这队伍还真不少人,且马蹄竟都是军用的,哒哒声就不一样,这群人从道上追来,弓箭早已准备好,骑装英气,身上佩剑随着运动而拍打出声响。   “在前面!”   “小畜生,还跑!”   这群人吆喝着,但很快一愣,只因那小畜生竟窜到了道旁,到了一匹马边上,不,准确得说是凑到了马边一个人的脚旁,仿佛是找到了救星一般。   而那救星一手拿着草喂马,一边低头看那凑到自己脚边用头儿噌她裤腿的獐子。   恩,这也是安排好的?这般匠心独具?   许青珂哭笑不得。   大队停下了,为首的人一袭戎甲锦袍,一手握着缰绳,眯起眼瞧着许青珂。   “喂,那谁,滚开!”其中一人喝骂,且看许青珂衣着朴素,无玉佩,似乎是白衣出身,便不大在意,弓箭上弦,直接锁定那獐子。   至于会不会伤了许青珂,他是不在乎的。   不过在那箭矢要放出的时候。   马缰拦在了箭矢前。   “殿下!”那公子哥儿惊讶,却见他的殿下竟看着前头那白衣看直了眼。   他下意识顺着目光看去,顿时表情一窒,最终眼神闪烁。   这是男人?莫不是林中女仙化身而来?   “你是何人?怎在此?”   许青珂已经作揖:“学生许青珂,江东应试考生,应赵小侯爷邀请前来看他狩猎。”   “赵小侯爷?谁?”那俊俏但颇有些脂粉味浓的戎甲殿下挑眉,一问,身后顿时有人回答是赵泓。   “赵泓?就是他啊,呵,没想到这小子倒是玩出花样来了,如此美色都让他寻到。”   美色?他说的轻佻,身后一群公子哥儿也笑得讥诮,许青珂明白那位幕后之人的用意了。   恐怕这位殿下有龙阳之癖。   对方是拿她来讨好这位殿下呢,还是要让她顺理成章在考前“夭折”呢。   在众人嬉笑鄙夷之下,许青珂竟没有半点动容,反而淡然守礼,渐渐地有人察觉到不寻常了,那位殿下也淡了笑意,但眼睛还盯着许青珂。   “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这位殿下讲话不紧不慢,旁边顿时有几个公子哥会意,且看那獐子不知何时已经跑了,便是纷纷说要去追它……   没多许,就只剩下了许青珂跟这位殿下。   “许青珂?字如何?”   不等许青珂回答,他又笑了:“青山远幽,玉珂灵秀?”   这就颇有些暧昧了,许青珂手中还有一些草,喂给马匹的时候,“多谢五皇子殿下赞赏,青珂不敢当。”   “不敢?许多人一开始于我也是不敢的,后面被我宠着宠着自然也就敢了,只是现在不熟而已。”   五皇子霍允延目光扫过许青珂的身体上上下下,眼里的异色越来越重。   “许青珂,上马,跟本殿下走!”   许青珂颔首,上马跟他走了。   两匹马消失在小道中,几个暗影闪出,对视几眼,皆是笑了。   已入瓮。   马匹奔走了有一会儿,三岔口停了下,许青珂忽淡淡道:“殿下好龙阳吗?”   又这么直接!   霍允延一怔,但也笑了:“我原以为你这等书生都比较婉约,没想到也有你这样的明白人,想来是同道……”   “君上知道吗?”   霍允延脸色顿然变幻,眼神有些闪烁:“许青珂,你这话什么意思,如此冒犯我,莫非以为我不会恼?”   “往常是君上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怎么相信的事儿,亦或者相信了也不怎么在意,但若是明面上将这事儿给予他撞见,殿下恐怕就会被直接厌弃了。”   许青珂转头看向他,“毕竟没有人比君上更在意皇家的脸面了不是么?”   “你的意思是父王会来这里?不可能,父王素来狩猎是去猎场,不会来兽林。”   “殿下觉得有胆子设计您的人有没有能耐将君上引到这里来?”   “你的意思是……”霍允延神色变幻,“太子还有三皇子?不可能,我对他们没有威胁,怎么会……”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目前殿下跟我的确是他们彀中的猎物,若是成了,自会有人受益。”   霍允延目光闪烁,最后却是轻笑:“我怎知道这不是你为了摆脱我故意吓我的?”   “我的姓名殿下已经知晓,可查可问,若是不肯甘心,不如先记着,日后再寻我也行,若是急于眼前,冒险的总归是殿下,我一介寒门白衣,大不了舍了一身性命,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霍允延沉默半响,陡然拉弓上弦,箭矢射出,朝着许青珂身后……射穿一头兔子。   “本殿下会记住你的,许青珂。”   他带了那肥硕兔子离去,许青珂坐在马背上淡淡一笑。   好箭法。   是故意显给她看的?看来这位五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拍拍拍,有人拍掌,许青珂转头,看到姜信从林中走出。   “桀桀,小许好口才。”   “危难之际,总得使尽浑身解数。”   “但我总觉得小许对这位名声在外好龙阳的五皇子有点儿——欲擒故纵?还真是不公平,好歹我于你也一同共患难过,你难道就不能对我体贴几分?”   不公平?   许青珂拉了缰绳,“我心中是有姜大人的。”   嗯?姜信挑眉。   “所以我打算把姜大人跟五皇子凑一对,你可欢喜?”   她拉马缰走了,走的潇洒,马蹄扬起的灰尘洒姜大人一脸。   姜信:“……” 第51章 君王前   ——————   霍允延回到兽林别馆之前远在道上就看到了前头那重重的护卫。   蜀国有这样仪仗的人也就一个。   他的父王竟真的来了!   霍允延一进门就跪地行礼, “儿臣见过父王。”   蜀王正在跟几个老臣说话,看了霍允延一眼,随意颔了下首, 也没让他起来,语气有些不咸不淡:“听闻你这几日玩得十分畅快, 你太子哥跟你三个都在忙于国事,就你就顾着玩儿,还玩得十分不正经。”   这番话看似是一个君王对皇子的随意训斥, 但霍允延心里有鬼, 当然心中一紧, 且些微抬头就看到他的太子哥跟三哥那嘲弄鄙夷或者隐晦的目光,他指尖稍稍掐进掌心, 露出惭愧又带害怕的表情。   “父王, 是儿臣无能,给父王您丢脸了,也不能给两位哥哥分忧, 让他们失望了。”   真要能给他们分忧, 怕是这两位哥哥又得担心了。   “知道自己无能就好, 但起码要克制自己言行,给都城中贵族子弟当个表率, 似你这样, 皇族的脸岂不是要给你丢尽!”   蜀王骂得随意, 也越来越狠, 可见这位五皇子是十分不招蜀王待见的, 而三皇子霍允彻瞥到蜀王那边一个护卫悄然进来,查探到了?   蜀王自然见到了那护卫暗暗打的手势,有猎物?没有那回事儿?看来还算懂事儿。   他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行了,干跪着什么样子,起来滚一边去!”   霍允延如蒙大赦,颤颤起身站一边去,这幅模样落入旁侧两个内阁大臣的眼里,顿时暗暗摇头。   这皇子们成气候的还真只有太子跟三皇子,不过这样也好,好过一群人乱斗,让党争越发混乱。   霍允延站了一会才知道蜀王来这里就是一时兴起,但这一时兴起有多少是旁边站着那些人明里暗里的推动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他霍允延绝不值得这些人用心。   幌子?霍允延若有所思。   “行了,今儿个天气不错,疆城那边有一些商富颇具爱国心,主动捐资,解了压力,疆城守将那个秦……秦什么来着?”   “回君上,乃是秦夜。”   “秦夜?五年前那个打赢黄玉坡一战的小将?倒是十分不错,我看那烨国还敢不敢来战!”蜀王意气风发,但本身似乎对秦夜这个寒门出身的小将不是很上心,这让两个出自军阁的大臣心里一松。   霍允延当然知道皇族跟贵族牵扯颇深,对寒门是不会太倚重的,尤其是军部。   他的这位父王啊,是不会跟贵族世族们扯破脸皮的,否则也不会纵着三皇子母妃跟皇后一族外戚强横了。   在蜀国,基本上军侯都是世袭,像秦夜这种不到二十五便擢升到一城将军的已经是三十年中仅有的一个。   只是……恐怕也仅此而已了,若不是烨国来犯,又有那些富商赶着趟儿解了边疆危机,让秦夜一下子守住了所有人都以为会破的疆城,这功劳若是无视,必会寒了所有边疆军士的心,于是蜀王如今也多问了秦夜的名字。   其余大臣跟皇子自然符合。   霍允彻便是笑道:“皆是父王统治有威严,万民信仰,甘愿奉献一切,此乃父王之功也。”   太子见霍允彻拔得了头筹,也忙附和,蜀王也高兴,带着一群人出了别馆。   这好日子本就有许多贵族子弟前来狩猎,听闻君王来了,顿时纷纷来见礼,若是手头有猎物的,便是颇在蜀王面前得脸,有些家族有点底蕴或者让蜀王看得顺眼的还得了赏赐,一时间十分热闹。   君王来了,谁还敢在兽林中逗留!   赵鸿紧赶慢赶,路上却遇上了许青珂,一群贵公子顿时惊疑,她怎么在这?难道五皇子没有跟她成就好事儿?   “许青珂?你怎在这里?”赵泓有些着急,便没了耐性。   “五皇子路上见了一兔子,着急狩猎便走了,我这马儿怕是不及皇家御马,于是也只能在后头跟着,这不,便是错过了,还好遇上极为,不然我就迷路了。”   赵泓等人顿时有种猪油堵心的感觉,油腻腻的,想吐,可看许青珂一副自然的样子,他们又撒不出气儿,何况也没时间。   “那你赶紧跟着,君上来了!”赵鸿甩下一句就走了。   许青珂吊在后面,很快到了别馆外围,正见一群贵公子跟大臣簇拥着蜀王。   护卫森严,进去见君王的人都先过那些护卫的盘查。   赵泓等人上前行礼,许青珂跟在后面,进去的时候。   霍允彻跟霍允延都看向许青珂。   霍允彻知道许青珂聪明,但看她毫发无损得避开霍允延这个好龙阳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几分啊。   这种人留不得。   “赵泓?你爷爷前些时候才说你不甚长进,但我看你这猎来的猎物不少嘛,弓术不错,来人,有赏!”   赵泓欢喜,忙对下磕头领赏,后面一群人也跟着跪下,也是他们这一跪下,露出了后面身份本不起眼的一些人——他们这些人多是被这些贵公子邀来的学子,过来也不过陪太子读书,不过能在殿试前亲眼见到君王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于是一个个激动不已,但总有一些例外的,比如许青珂。   这些人一跪,她直接显了出来。   蜀王看到了,不由一怔,太子自然也看到了,目光一闪。   不得不说,这父子的表情还挺一致的,只是蜀王很快恢复,只是状似不在意得说道:“赵泓,你后面那些人可是今科学子?”   赵泓其实还没反应过来,但一听君王询问便是立刻恭敬回答:“是的,君上,他们乃是这一届的学子,是随我等前来一起狩猎的。”   “那他是?” 蜀王看着许青珂,其余人哪里不知啊。   大臣还是太子皇子心里都一咯噔。   至于赵泓更是如遭雷击,蓦然想到——三皇子这局没把许青珂跟五皇子搭上,竟是入了君王眼中? 第52章 刺驾   “禀君上, 此人乃是当届考生许青珂。”赵泓自然不敢忤逆蜀王,乖乖将许青珂的名字报上。   “许青珂?这名字倒是不错。”   许青珂走一步,垂眼, “许青珂见过君上。”   随着她作揖,袖摆垂落, 低眉顺眼,给人十分宁静美好的感觉。   在场的人心头思量不为人知,可到底是必须承认的——这位应届考生实在长得十分好看。   “都说古有嵇康, 没想到今我蜀国也有一许青珂, 秒极秒极!”蜀王展开笑颜, 诸人纷纷也笑着附和。   “渊国有国师如天上神,晋国上师如云中仙, 各自乃天下第一第二绝世, 不过我看论皮囊,应也就这许青珂模样了。”   太子说笑,言语之中是夸奖许青珂, 但也是轻慢, 当然, 更重要的是他提及渊国跟晋国这两个国家仅次于君主的人物。   师,谋士之巅峰。   已经是两个国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太子提及的两人也是名传天下让诸国都为之忌惮的妖孽。   就是烨国跟靖国也各有出彩的人物, 独独蜀国没有。   这一直是蜀王心中不渝的事儿, 可太子轻慢, 在这里调侃两人的容貌皮囊, 不外乎觉得那盛世名声不过是以讹传讹。   于是蜀王笑了,众人也笑了,仿佛这样就能一舒郁气。   但还好气氛十分和睦,三皇子霍允彻悄然去看顾曳,看到这人低头之前,面上隐有屈辱。   看来也不是完美的人,也有心性弱点。   这让霍允彻心头对许青珂的杀意少了一些。   但也是此时,霍允彻忽听到尖叫声,猛然抬头,便看到一根箭矢穿透了一个人的胸膛,鲜血绷出。   “有刺客,有刺客!护驾护驾!”   所有人大骇,护卫们纷纷跑到蜀王前面保护,但周遭林中射出好多箭矢,这些护卫再厉害,暗箭难防啊,于是被折了好几个,而且乱箭伤人无眼,一连好几个人惨死。   且树梢忽跃下好几个黑衣人,一时间从外围杀入,凶恶得很。   这些护卫竟在他们面前如同豆腐一样,活生生从外围杀入内围。   许青珂这些人是喽啰,不,喽啰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围观群众。   所以她退开到一边,那些杀手也不管他们这些人,但她可以将那些杀手的屠杀一目了然。   就在这些杀手肆无忌惮,甚至逼近蜀王的时候,太子三皇子等人皆是惊骇,难道今日他们都得死在这儿?   忽然,马蹄声来了,马上的人飞掠而起,指尖弹出一颗石子就打在了一个杀手的刀上,弹飞了刀,落地一点掠射出去如弧光,手中拔出银蛇剑,剑走龙蛇,飒飒就下就划了两个人的颈上一条血。   太快太狠,须臾之间便是将几个杀手给屠了,那其余杀手怕也是急了,竟飞扑向蜀王,三皇子见状便是扑过去,硬生生挨了那一刀,背部鲜血喷出。   姜信上前一剑刺中后心,挑出血来。   “彻儿!”蜀王眼看着蜀王中了一刀,当下就变了脸色,看清是姜信救驾之后便是大喊:“姜心,这些贼人大胆,都给我拿下他们,留活口!!”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乱臣贼子敢刺杀他!   姜信应了,出手越发迅猛,有他在,那些护卫们便有了主心骨似的,一时也发挥得不错,很快制住几个杀手。   见状不好,剩下两个杀手转身便要逃。   也是不巧,两个都朝着许青珂这边来。   身边一些人早已吓坏了,却也来不及反应就看那两个杀手逼来,刀芒隐隐,有阻拦的皆是刀锋劈砍,试图杀出血路。   许青珂他们这边是最容易突围的,最不巧的便是许青珂首当其冲,那刀眼看着劈下来……   刷!姜信从后跃来,一掌劈在他脑壳上,只是那杀手竟将许青珂一把抓,上了旁边一马匹,夺路而逃。   姜信眉头一挑,“护好君上!”接着也夺了一马追奔而去。   许青珂被抓到马上眨眼就被马儿带入小道之中,还未来得及对许青珂做什么,后头姜信就追上了,从马上跃起,跃到那杀手身后,将他衣领一抓一抛便扔在了前头,自己却占了那杀手的位置,从后面伸手过许青珂的身体,抓住了缰绳……   马被勒令住停下了,许青珂却被姜信拢在怀里。   “诶,之前只觉得你比一般男子瘦,现在倒觉得你比大多女子还……”   许青珂皱眉:“人要跑了。”   呵,是要跑了,那杀手被抛到地上后翻身起就要逃,剑射过去,穿过胸膛到地上。   “好了,已经死了,你可以不用害羞了。”   害羞?   “你可以松开了,姜大人。”   “我有碰你?”   “我说的是缰绳,姜大人不松开,我无法下马,总不能劳烦大人亲自下马吧。”   姜信本来是想松开的,可解决了那杀手之后才发觉鼻尖有股淡淡的香气,也才发觉眼前怀里这人那样纤细。   刚刚落马的时候胸膛触到她后背的时候,那种柔软让他胸膛有些痒,尤其是听到她那不咸不淡的话,登时就不想松开了。   ——虽然他握的是马缰。   “咱们是不是该讨论下关于这个刺客的问题?”   “下去讨论。”   “不要”   许青珂眉头紧锁,却知道自己武力不及此人,便也没有强行下马,只是淡淡道:“杀手刺驾这种事情,轮不到我这白衣来插嘴吧。”   “可他现在挟持了你,这算不关你的事儿?生死攸关啊,小许,功名利禄还不及你的命重要?”   许青珂指尖把玩着马鬃毛,语气依旧冷淡,“三皇子生性多疑谨慎,可又有几分傲慢,本该觉得我这样的小人物还不值得他大费苦心,可又想知道我到底还有多少本事,会不会威胁到他,前头拿五皇子试探,后头又想拿这杀手来试探姜大人跟我的关系……”   姜信眯起眼:“听你这意思是这事儿是三皇子弄的,而且他还知道我会来?”   “刺驾刺驾,总得刺着再说,光杀别人不动君王,也就算不得是刺驾。   那得利最多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幕后指使者,今日这一事儿,最终受益最大的不是三皇子就是救驾的姜大人你。”   许青珂垂眸,“姜大人前来救我,我总不能说你坏话,那就只能委屈三皇子殿下了。”   呵,我还得感谢你吗?姜大人? 第53章 最大的敌人   “呵, 你这样偏袒我,我倒不好意思找你麻烦了~~不过许青珂,你不觉得自己太聪明了吗?尤其在我面前还这么坦诚, 就不怕我这头廷狱恶狼把你咬死?”   “我只知道一顾装傻会更惹人怀疑跟厌恶——尤其是在聪明人面前。”   姜信闻言不置可否,他知道这个人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行了, 也是时候回去了,不然跟你传龙阳之癖的就不是五皇子,而是我姜信了。”   姜信这话不亚于调戏了, 许青珂却当自己没听到, 只是没等到对方下马, 却是腰上被握住……   她皱眉的时候,人已经被放下了马。   她转身看向已经御马而去的姜信, 若有所思。   这个人到底隶属哪一派, 还是想在这乱局中逆风而长——就如同她一样。   ————————   刺驾的事情闹得很大,但解决得很快,经调查是烨国的人图谋不轨。   加上本来就在疆城那边如火如荼的战役, 一时蜀国朝野内外颇为气氛, 民间也颇有躁动。   “这次刺驾, 死了一个内阁大臣,三个四品大员, 重伤了一个备受看重的皇子, 这么厉害的刺驾, 君上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谢临云找到许青珂约她喝茶, 可茶才刚飘出茶香, 他就先来了这样一番话。   旁坐的还有张生跟方子恒。   同属江东学子,他们如果不抱团,怕也会被一些有心人扣上不亲近故乡搞独立的名声。   在官场独立是好名声,在入官场前可不是。   于是同乡同科的举人抱团是势在必行的。   “我听说这死掉几个大臣们似乎对太子一贯不太喜欢,现在很多人都怀疑太子是跟这件事有关系……”方子恒这话让张生惊讶,“不会这也要跟太子扯上吧,那太子岂不是很冤枉。”   许青珂抿着茶,问他:“为何你会这么想?”   “很简单啊,就是我这么傻的人也知道死掉的人都是跟自己有间隙的,他们一死,肯定有人会怀疑……”   谢临云多看了张生一眼,有几分赞赏,但也看向许青珂,难怪她对这个人多有关注,但论资质也不如自己跟方子恒吧。   “你怎么认为?”   “君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说什么也没用。”许青珂喝了茶,起身,却是转头看了几人一眼,“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准备会试吧。”   许青珂正要下楼,忽见外面街道有一辆马车过去,车夫是一个敦厚稳重的中年人。   许青珂依靠着窗子瞧着,旁边谢临云也起身看到了。   “是枫阳侯府的人。”   “你认得?”   “那车厢外壁贴有枫阳侯府的族徽,这是他们一贯招摇的方式,就是不知是旁系哪家血脉。”   马车规格不够,护卫也不多,必然不是嫡系。   招摇?许青珂想起那清远庄子里恬淡的女子。   是不招摇就没法活着到邯炀吧。   招摇过市有人关注才让歹毒之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   倒是聪明。   许青珂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   会试开始,许青珂要再次经过验身那个环节,进了那个小房间,却没见到负责验身的人,只看到一个人。   姜信。   许青珂手掌握了下,又松开。   “我不知道姜大人刚被晋升为护军都尉,就胆大到插手科举,莫不是要给我开后门?”   “后门?我亲自给你验身,算吗?”   姜信转身,看向许青珂。   小房间光度通明,却是密封。   “不喜欢?还是说你更喜欢你自己的人来承当这份工作。”   许青珂神色淡淡的,“廷狱不仅喜欢挖人心底里的秘事,还喜欢编故事?”   姜信缓缓走来,高了许青珂一个头,便是临驾于她似的。   “不,他们只是好奇,好奇人的心,也好奇人身体的秘密,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起疑吗?你的腰……腰骨,男人跟女人的腰骨是不一样的,你的腰骨太细,肉又少,一模就……”   “可姜大人依旧不敢确定不是吗?所以来亲自验证了。”   “真聪明……我是廷狱里面最好奇的人。”   他的手落在了许青珂的腰带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也低头看着许青珂的脸跟眼睛。   他看到了嘲弄。   “那姜大人知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还不够细致呢。”   手指顿了下。   姜信眯起眼,笑了下,收回手,手掌落在许青珂肩头,轻拍了一下,低下头:“预祝你早日入官场,咱们来日方长。”   他走了,好像从未来过。   三日后,许青珂考完会试出贡院,看到阿青的第一句话就是。   “遇上了一个来日很可能是我最大阻碍的人。”   阿青神色一紧,“可是需要我去……”   “你打不过他。”许青珂侧头看向马车外,“倒是有趣,这蜀国本身就摇摇欲坠,皇族出腐朽,却还有这么多的鬼。”   会试从开始到结束,波澜不惊,但疆城战役已经十分惨烈,国内开始征兵。   惹得民间有些民怨——正常征兵当然不会有问题,问题就是有些该去的人没去,不该去的人都去了。   “没钱的交不起贿赂,名单上的名字就划不去,本来有男丁的一家出一个,如今交不起钱就活生生被挖走了所有,填了那些富家男儿的位置,穷黩命,富留家,不怨才怪。”   顾曳跟阿青这么说,阿青也是冷笑,“这等法子也不知是哪个亏心的提出,从中拿了巨额回扣。”   “还能是谁,便是那位刚上位的内阁大臣言士郎。”   言士郎,本是那位死掉的内阁大臣麾下的心腹,也是二品大员,却是蜀国百年历史内加官进爵最快的人,不过三十五岁就已经位列二品。   如今还当了内阁大臣,距离首辅相爷也不过一步之差。   “内阁首辅……”许青珂指尖摩挲。   半个月后,偌大的邯炀传来了战役跟刺驾之外难得的喜讯。   会试结果出来了,榜首会元跟一列的入榜贡生成了邯炀百姓热烈讨论的对象,尤其是会元。   “许青珂,许青珂是谁?”   “不是咱们邯炀人?”   是的,她不是。   反正所有人都查不到她曾经是。 第54章 聚会,比!   ————————   “会元, 竟又让她得了会元!”章启风那头无比恼怒跟羞耻,毕竟以前他还自诩自己才学远高于许青珂,结果转头丢了解元。   他在江东的脸面也一并丢了。   来了邯炀, 大家都算是差不多的起跑线,解元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可这人转头又拿了会元。   才学不显,声明不露,却一鸣惊人, 让人端是气愤又忌惮。   他没蠢到怀疑这科举的公平性, 只能认为许青珂这人以前是扮猪吃老虎——何等奸诈!   “会元, 会元……先解元后会元,若是顺利, 难道她还能是状元?三元及第?”方子恒对此难以置信又颇为不甘, 但他更怕他攀上的大腿三皇子会看重许青珂。   幕僚有强弱尊卑,譬如许青珂入了三皇子麾下,那他作为同科考生, 是必然要被舍弃的。   于此, 他希望许青珂被提早解决, 但总得做些什么……   ——————   解元是江东的,会元却是在整个蜀国才子们齐聚邯炀之后考出来的, 基本上除却在殿试上不讨君上喜欢之外, 不会落出三甲之外。   历届科举三甲都是才学的象征, 这会元是何等的才学惊人, 将来必入翰林院, 而且传闻这会元容貌惊人,实在非寻常角色。   “容貌?第一就是第一,哪分什么容貌,那许青珂实在不是简单角色,竟能抢了言士郎亲弟言敬棋的会元。”   言敬棋是言士郎的亲弟,出自言氏本家嫡系,本就是邯炀名少之一。   “莫说言士郎如今入了内阁,原本他也是这次考核的主考官,他竟也没有动什么手脚……”   “怕是避讳吧,本该是言敬棋第一的,只是亲哥是主考,若是他拿了第一,这……”   许青珂受了晋伯府请帖,一到府中就听到一些人窃窃私语,估摸着是看他寒门出身,纵然拿了这会元第一,前途也远不如亲哥是内阁大臣的言敬棋,所以就拿她开刷?   “你可会生气?”谢临云低声问,也算是闲散一问。   “不会”许青珂依旧淡定,谢临云挑眉,“这倒像你……”   还未说完,许青珂就慢条斯理得说:“但我已经记住他们的,将来总归要收拾的。”   谢临云:“……”   分分钟看不透这个人。   晋伯府帖子请来的人不少,才子佳人都是,这其实就是变相名义上的相亲。   世家也懂得看单子下菜的,这些才子们就是极好的女婿,所谓榜下捉婿嘛,尤其是高官们,是极喜欢在这些才子里面挑选佳婿的。   按有些才子对此没兴趣,心中清高,有些人当这个是天梯,可扶摇直上,巴不得自己被阁老或者一品大员看上当了女婿,从此官运亨通。   但不管看得上看不上,他们都得因为这次是晋阳府主持的聚会而来。   “言士郎的妻子出自晋阳府。”谢临云给许青珂露了底儿,似乎在告诉她今日她在劫难逃。   所以言士郎今天回来吗?   “但言士郎今日不会来,这样规格的聚会轮不到他出面,于你,他也并不在意。”   谢临云一前一后两个态度,许青珂却是淡淡一笑:“那我跟你赌,他会来,若是我赢了……”   “你要我做什么?”   “替我引荐一个人。”   引荐一个人?什么人?谢临云心中走过诸多心思,嘴里问:“那若是你输了呢?”   “我便入你那一派,听你差遣。”   谢临云看她踱步而去,一派闲散,这里是花园,花团锦簇,她走在花中,随风飘的衣袍跟发丝被花迷乱,他的脑子里流过一个念头。   ——或许他有更想要得的。   ——————   才子们很快共聚一堂了,许青珂自然是焦点,无需怀疑,哪怕论前景是那些名门出身背后有大臣庇护的言敬棋等人更好,但谁能否认在场所有人对第一这个名头的渴望。   可这个第一现在就在这个人掌心。   言敬棋看到许青珂跟谢临云慢腾腾走过来的时候,眼眸稍稍一阖。   之前考试的时候他们不在一个考场,因此无缘得见,但听人说这个许青珂是难得的嵇康之貌,他当时还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世人浮夸,但真正看到人……   其实嵇康之貌又如何,才学才是最主要的。   于是他上前,对许青珂说:“许青珂?”   许青珂也看到有一个人从簇拥他的人群中走出来,瘦高,五官很挺,但并不俊美,有点儿皮包骨头的轮廓,眉目锐利。   听说他的哥哥言士郎就是一个容貌很有威严的人,所谓威严,便是让人畏惧。   阴刻吗?   “言公子”许青珂淡淡一笑。   “虽然考试已经过了,结果也出来了,但我并不服你,想与你一比,你觉得如何?”   如此开门见山,是处于对自身的自信,也是对自己背景的依仗。   旁人却是先惊讶,惊讶于言敬棋如此直接,又惊讶于许青珂的回应。   “比什么?”她这话不亚于已经接受,否则莫不是言敬棋说了比什么,她考虑下又拒绝?   那就太丢分了。   “就比策论!论疆城一战我蜀国命运!”   好大的题,好大的气魄,好大的野心!   全场寂静。   而花园正台之外的小道上,有一群人正要过去,闻言,为首一人摆了手,所有人都顿足。   他们也没等多久,便听到一道清凉温润的声音。   “那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先来吧,毕竟我年长你几岁。”   “若是我先说了,我怕你之后就无话可说了。”   谢临云都是一惊,看向淡然开口的许青珂。   她这般气魄,可是要把言敬棋一击击溃不成?   全场哗然。   假山后面的一群人也是倒抽一口凉气,齐齐看向前头那人。   这许青珂也太猖狂了。   而这假山对面放置了十片巨大屏风,屏风后面是各家官家小姐们,在争奇斗艳的背后,她们其实也在探听隔壁那边才子们的才学争斗,却没想等到会试第一第二之争。   第一许青珂,第二言敬棋,今日莫不是要换个位儿? 第55章 言士朗   ————————   邯炀贵女太多了, 晋阳府的嫡系旁系就有好几个,加上其他府受邀前来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一群莺莺燕燕里面也总有姿容气质出众的, 但她们现在也都保持了安静,垂眸喝茶, 低眉不语,或者翘首看着那屏风之外,仿佛能看到那头才子们的争锋相对。   但她们的耳朵在听。   “是吗?那我还真要听听你这位会元榜首是有何等高论。”言敬棋其实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或者说一开始他就不该提起这样的比斗——跌份, 这个许青珂竟是一个如此狂妄不知好歹的人, 当真是让他觉得跌份。   于是此时的言敬棋有些散漫。   散漫中,他听到许青珂的高论。   “疆城被烨国来犯相斗开打已有半个月, 边疆荒苦, 资源短缺,蜀国是意外开战,准备不足, 物资不够, 而烨国是有意来犯, 已囤积大量粮草物资,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显得优势极多, 蜀国似乎必败无疑。”   当然, 所有人都自觉点头, 所以才觉得这个论题其实是在悲观准备战败后国家如何自强。   很多人心中已经打好腹稿了。   “但守跟攻不一样, 守者重防, 疆城是蜀国腰肋软处,守住了,后背就是靠山,整个蜀国都可抽取资本补充,可以稳!稳住了便是不败!而烨国为攻,囤聚兵力资源攻疆城,总有一方弱处是要被暴露出来的,就比如东南方向的国镜边线。蜀国跟烨国一样都邻近渊国。两国相争,渊国会壁上观,观望一段时间后……必定会选烨国攻杀!烨国被攻,前后抽调的国力也绝对支持不了如此长距离的双面战争,不到十天必会退兵。”   许青珂说到这里,看了言敬棋一眼,他脸上没了散漫,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他思维的速度跟辩驳的反应终究不急许青珂看穿他的敏锐。   “你想问渊国为什么一定会选攻击烨国而不是我们蜀国,又怎么能确定十天内烨国就坚持不了。”   许青珂看到了言敬棋被看穿后的不悦,“两个答案算是一个回答。蜀国目前的局面是财力不足,被饥荒等天灾人祸消耗了诸多资源,渊国若出手,若非要财便要割地,无财就只能割地,蜀国的国境挨着渊国的便只是疆城,疆城荒芜,无大价值的资源跟战略意义,还得面对蜀国内城国力的包围碾压,除非他们能一举吞并直达邯炀,否则根本没有攻打的必要,难道还要吞并驻扎疆城不成?那不是画地为牢吗?反而会拖下渊国的国力。但烨国不同,烨国邻近渊国的乃是草原地,富庶得很,且东临物资丰富的海域,北勾战略要地,占有了那边线疆域,等于一手触摸到了烨国的心脏。烨国不敢丢,也不能丟,于是渊国会出手,烨国也只能撤手,如今要争夺的就是时间。”   “疆城守将要守到渊国动手的那一天。只要他们守住了,蜀国就不会败。”   “所以你的这个问题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没有输赢,只是一场遭遇,更谈不上国家命运。”   许青珂说完了,果然言敬棋无话可数,一句话也不能说。   说不出来,无法反驳,更无法补充。   因为这个人从根本上就判断认定了他这个论题的可笑性。   言敬棋是可笑的,在许青珂面前如是。   她也让别人看到了言敬棋的可笑。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可笑。   谢临云看着淡然清冷的许青珂,忽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也是可笑的。   ——这个人,他永远无法驾驭。   “那么,在你看来,渊国的人何时会动手?”   在场才子无话可数,又是谁敢这么淡然发问?   众多才子看到那位踱步出来的中年男子,齐齐变了脸色,弯腰低头行礼,言敬棋也是愣了下,“哥……”   言士郎转头看了他一眼,言敬棋便是改口:“见过言阁老”   三十多许的人,却要被称作阁老。   但权势如斯,威严如斯,他踱步而来,只目光一扫,众多清高傲骨的才子也只能弯下傲骨。   言士郎看着许青珂,无形的压力笼罩许青珂。   许青珂似乎受不住了似的,肩头抖了下,微微退了些微幅度,作揖道:“见过言大人。   “回答”   许青珂沉吟了下,并未直起身子,而是保持作揖的姿态,凝声道:“不出三日。”   三日?这么短!众人惊疑,不敢置信。   言士郎盯着许青珂半响,道:“因为烨国出兵五万攻疆城,如今已过半个月,物资囤积消耗巨大,如今这个时候正该是烨国第二波物资运送过来的时候,渊国不会允许这边本我们蜀国牵扯到了五万军力得到补充,只会悍然出兵突袭拦截粮草,然后神速打下边线,让烨国措手不及。”   这番话,轮到众人对言士郎敬畏无比了,但言士郎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只看着许青珂,“这些人都看不透,还直着身子,你看透了,如此聪敏,如何能保持这样的卑微,站直了!”   他这话不冷不淡,但无疑表现出对许青珂的欣赏。   这让很多以为许青珂会让言士郎忌惮并且铲除的人惊疑。   比如方子恒,他垂眸,眼底闪过不甘跟阴沉。   许青珂站直了,言士郎倒是对她的容貌反应不是很大,依旧很冷淡的样子,没一会就走了。   毕竟他是那样的身份,身后跟的也是晋阳侯那样的勋贵,不可能纡尊降贵在这群还没有功名的学子身上。   不过言士郎走之前也不轻不重得对许青珂说了一句话。   “你比我当年还要大胆。”   是赞美吗?   许青珂看着言士郎离去的背影,大胆?不如是说冷嘲她不会隐忍。   这般锐芒直上,迟早要被人掐尖的。   他言士郎不用出手,自会多的是人对她明里暗里攻讦,比如这些学子背后的支持者或者靠山——一个如此聪明绝顶又心机锐警的学子必然要入朝,将来也必是自家这个后辈的对手,或是自己的对手。   要么拉拢,要么摧毁。   所以许青珂接下来要面对的便不是这些学子了,而是太子,皇子,高官等等。   扶摇直上?   许青珂跟阿青沿着湖边凉亭走,一边欣赏美景,身后是因为忌惮她或者羞于在她面前显露才学的学子们开始斗文采,她是被孤立了?   一开始就没打算融入其中。   许青珂察觉到阿青的担忧目光,便是笑了下,但笑容很快淡了下,因为见到了一个女人。   妖灵。   阿青的手落在了腰上,但许青珂拦住了他,而妖灵似笑非笑瞧了阿青一眼,笑说:“好一个武林高手,张家那样的文学世家没想到也能出这么一个人才,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才配得当青珂公子这会元郎君的贴身护卫。”   她怕是查出来了。 第56章 是谁呢?   阿青皱眉, 许青珂却是面容和煦:“妖灵阁下说笑了,我这等人贪功冒进,贪图一时虚荣, 如今要面临快来的窘迫境地,迟早要坟头杂草三米高的。”   “是吗?可我觉得你是太聪明了, 不知道言士郎言阁老会不会察觉到在场那些人里面有几个是那个人的人,你既不会站太子的位,也不会站三皇子的位, 只要让那个人知道你的能力, 你无需惧怕这蜀国任何人。”   阿青似懂非懂, 但懂了一件事就可以了——许青珂今日依旧有所图。   “既然看明白了,妖灵阁下还是要露面跟我一见, 总不会是为了特地夸我一下, 是想拉拢我,可你又明说我不会站三皇子的位……所以你真正的主子不是三皇子吧。”   妖灵眯起眼,指尖勾着一朵不知何来采来的花, 花在指尖妖艳, 又那样脆弱。   “霍允彻是一个相当多疑又自傲的一个人, 可他也能有取舍,为了让我归心, 坚持倚重我一人, 的确让我感动, 不过……”   妖灵笑得妖娆:“他不明白, 能让我妖灵跟随的主子, 必然有他强大的魅力让我折腰,一个折腰的幕僚才是真正的幕僚,而真正的幕僚唯一的用处也只是替他拉拢最值得拉拢的人才,就比如你,许青珂……”   “我们迟早站在一个阵营的。”   她笑着离去,指尖花瓣碾碎成粉。   陈青没有问太多,只有两个问题。   许青珂也只回答两个。   “君上,皇子”   言士郎的人里面有蜀王的人,而妖灵真正的主子……也是另一个皇子。   是谁呢?   ————————   妖灵走后,那婀娜身姿从后面看颇为动人,但许青珂是女子,对此没什么同感,而阿青又是个冷峻的江湖人,知道此女如毒蝎,又怎么会心生半点旖旎,但两人又都在看着她的背影。   有些沉默,但阿青忽然皱眉看向那头小道,小道边上有几株叫不出名的花树,那花树下走出来的人。   就这么跟他们撞上了。   自然,阿青是习武人,对方的脚步声给他听见了,他有了反应,许青珂自然也知道了。   所以两人是有准备的,都看向那小道,也都听到了那轻缓轻微的脚步声。   但对方显然不知道,似乎也在看房间,从道旁拐角走出来的时候,还侧头看着旁边花树,指尖抚过那花儿,似乎还跟旁边的人说话。   “刚刚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可以放在心上,但无需太过忧虑,总……”那女子说着忽顿足,只因眉眼一扫中看到了前头湖边亭里站着的两人。   那人实在出彩,山青水色难掩姿容,瞧她看来的时候,女子怔松的样子浑然没有刚刚处理女子之间龌蹉时的机敏淡然。   “小姐,是……”那丫鬟似乎认得许青珂。   女子轻轻一摆手丫鬟便是懂了,随着她上前,微微行礼:“许公子”   那隐居在庄子里的姑娘,阿青一看到人就认出来了。   许青珂淡淡一笑,“景姑娘”   蜀国皇后姓景,枫阳侯府姓景,这姑娘若是旁系,侯府不会那么用心对付,必是嫡系。   也自然是姓景的。   在丫鬟看来,这位路上偶然借宿但救了他们一命的新任会元郎君怕是对她家小姐有意了,否则怎知她姓氏呢。   毕竟在庄子里他们也从未显露过不是,除非此人后面打听过。   那可不就是有意了嘛。   丫鬟浮想联翩,景家姑娘却没有多想,只知道对方聪明绝顶,这点小事儿岂能瞒过对方。   “之前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景萱来邯炀之后,本以为无缘再见公子,却没想到公子竟夺了会元。”   别人家见到许青珂,多数会说早知你才华绝顶,必是会元云云,或者就是预估她会拿状元。   马匹能拍多响就多响。   这姑娘倒也坦然,也不怕得罪许青珂,但这恰恰证明了她的聪明之处。   许青珂的漆黑瞳里并无半点平日里的洞察人心,只有清朗随和。   “大概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个人预知到了这个秘密。”   无疑是开玩笑的,她也的确是带着笑的,景萱愣了下,却也莞尔,“所以许公子如今可以平心赏花赏风月。”   她说的轻缓,也是带着浅笑,却也有几分忧虑,怕也看出了这位会元提前被卷入党争的漩涡吧。   危险重重。   许青珂深深看了她一眼,侧靠了柱子,看着湖面清风拂过,涟漪轻微,锦绣花颜映水面,如镜。   “清风明月花满楼,风雨欲来不止休,若都顾着风雨,这些花儿该有多难过。”   景萱也看向眼前这些花团美景,但她知道这里美好的绝不是这些花。   “公子说得对。”   “其实不对”   “嗯?”   许青珂却是回眸朝她一笑,“花从不为人盛开,它只为这天地骄阳粲然,为这人间清风徐来,人看不看它也是无碍于它的美貌的。”   “花都如此自知,何况人。”   她洒然而去,景萱静默片刻,侧头看到自家丫鬟早已痴呆,她也是哭笑不得,但又暗道自己何尝不是。   这个许青珂啊,青珂公子……   待两人离开,林中出没了一个黑影,只朝着人离开的地方看了好几眼,最终掠入林中。   ——————   “你是说许青珂见了两个女子?一个貌美妖娆,似乎很是诡秘?”   言士郎这头屏退了一些人,正站在四面空旷的侯府小花园一角,周遭有他的暗卫。   这晋阳侯府其实最大的依仗就是他,是以这地方也等同他的。   “是,但那女子应是会武的,那许青珂身边的剑客武功也是极高,属下不敢靠近,是以也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但可从分析神态来看,这女子应该是在拉拢许青珂。”   言士郎转着玉扳指,“有胆子有能力将人派到这儿还不动声色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还有机会见识到许青珂之不凡想要提前拉拢的……不是太子就是三皇子,但太子此人用人自有他的任性,若那女子是用来单纯□□的,就绝不会让她有武,若是谋士,就更不符合太子的性格了,何况太子若真的能行此事,近期也不会屡屡犯错。如此用人不疑,怕是那位三皇子了……” 第57章 她会归顺谁?   刺探不敢接话, 言士郎也像是自问自答,“三皇子……敬棋”   旁边静立着的言敬棋从沉思中抬眼,“大哥”   “对这许青珂, 你怎么看。”   刚刚还提起三皇子,怎的忽然跳到许青珂那儿了, 但言敬棋也没有慌张,只想了下,说:“大才之人”   大才之人。   什么才?有多大的才?   他见识过自己哥哥这些年如何以恐怖的速度晋升到阁老, 也见识过那位廷狱少狼以更血腥的方式上位, 他们都有自己的才。   但那人还是不及他们的, 所以自己哥哥用自己试出了她的水准,如今才可以对谈她这个人。   大才之人, 言敬棋说的是可为朝廷所用的大才。   但——前提是有人能忍。   他的大哥能不能忍?   “三皇子去了一回江东青樽庄子, 赢了整个江东的局面,在此之前,其中被三皇子留下会面的便有这许青珂, 不过估计是被拒绝了, 或者三皇子另有谋划, 竟设计了这许青珂……”   “以许青珂的聪明不会猜不到是三皇子动手,既已经动手, 就不会再轻易有转着, 第一, 三皇子容不得她, 第二, 今日这些才子们背后的人也不会轻易善待她,她的聪明,太容易打破某种平衡了。第三,鉴于第一第二,我也不会帮她。”   “还未入朝就如此行事,不像是她这么聪明的人该有的作风,大哥是在怀疑……”言敬棋此时可比之前表现出来的聪明多了。   可想而知之前有几分是做戏,故意炸出许青珂,藏拙。   跟许青珂是两个极端。   言士郎垂眸,思索了好一会,才说:“这样的人必是有所图的,既入官场,必是为了权势,而如今这样的局面,最大的利益来处就是如今处境危险又无能的太子,辅助做事不靠谱的太子比辅助三皇子来得艰难,但好处也最大,只因太子容易掌控,不过太子这个人是无力替她解决这样的困境的,所以……”   他摩挲玉扳指的手指顿了下,眼底冷笑:“是猜到了我身边必藏有君上埋的人,她的一切都是表现给君上看的,这世上还有比君上更大的权势可以依仗?”   言敬棋一愣,皱眉,“那此人也太大胆了,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依仗。”   “有没有,查过才知道。”言士郎看向那刺探,“你刚刚说有两个女人,还有一个是谁?”   ——————   “枫阳侯府景萱?十年前侯夫人病故后,作为嫡长女的她无故被枫阳侯厌恶,直接被送到了偏远庄子里,从此再没有回过,本就是被遗弃的,如今怎回来了?”   晋阳侯府之外,繁华街道,一青楼小馆房间中。   熏着暖香,一个人醉卧在幕帘之内席子上,摇晃着酒杯,有些漫不经心。   他一问,屋中便有一个寡面老者低头说:“枫阳侯府继夫人派了杀手暗杀那景萱,却恰遇上偶然借宿庄子的许青珂,她身边的阿青解决了那些杀手,才有这景萱认识许青珂,不过那景萱也因此得以回邯炀。”   “奥,倒是一个聪明人……枫阳侯出来的女人都很聪明,比如那位高高在上的景皇后。”那醉卧的人似乎低低笑了下,有些阴沉。   “但这个许青珂更聪明,想做辅助君上的纯臣吗?”   妖灵之前一直在管自己喝酒,如今才笑了笑,“估计是觉得三皇子跟太子都不是可以托付的人吧,不过这位许青珂的确不是简单人物,殿下甘心让她做纯臣?”   自然不甘心。   这样的人才可不好找。   软榻上的人坐起身子,“所以得等一个时机……让她明白父王身边可不缺人用。”   君上不急着出手,她势必会陷入泥沼。   果然,殿试那日就出事了。   谁也没想到那日会出那样的事儿。   殿试其实就是两日后的事情,才子们早早等在宫门前,天才初亮就等着了,空气中还带着潮气,于是很冷。   大多数人都有些受不住,可再冷也得等着,许青珂一看就比这些人羸弱,何况她是真的弱,所以脸色苍白,但穿得厚,厚重还握着暖炉,却从始至终都站在原位,神情寡淡,给人一种十分疏离的感觉。   谢临云总觉得今日的许青珂有几分不寻常。   是因为见到了这巍峨宫门,倍感敬重?   许青珂却在想,自己唯一跟着自己母亲入了这宫门,便只有一次吧。   祸源之起。   从此一片惨痛狼藉。   许青珂垂眸,或许还会见到那些人吧,可能忍?   应该可以的,昨日见到姓言的,她不也平心静气得忍了吗。   ————————   三回响,宫门开,护卫们冷面肃然,押着学子们进入宫墙,一路高墙林立,宫廷巍峨,来往的宫娥侍卫俱是谨小慎微,但瞧见许青珂他们这些才子们,难免好奇几分。   大殿门开,一座座案已经摆好,大殿之上君上已经坐着,俯视着他们这些学子。   谢临云是第一次见蜀王,但现在不敢抬头,而许青珂是第二次,更不用抬头。   行礼等一系列流程过后,蜀王才缓缓道:“今日的题目便是饥荒。”   饥荒?就这两个字?不过出的题目倒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不久前蜀国就因为饥荒屡屡发生战争,饥荒引内虚,内虚引外敌,如此才是国难。   蜀王以此为题也不奇怪,只是很难写,真的很难写。   首先饥荒是天灾人祸,防不住,那就只能写饥荒之后的应对?但众多学子都知道蜀王为首的朝廷历年来就对此没太大建树,说白了,蜀王并不勤政廉政,而饥荒这种事情跟钱财还有农业挂钩,并不是这些年的政治核心,于是……   几乎没人会写吧。   只能写因为饥荒引起的国难,写写这次战役,赞美一下某些人……   许青珂提笔的时候,察觉到蜀王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她垂眸,眼底泛起一层暗色。   一炷香很快就过了,收卷。   许青珂等人起身,到殿外等候,但察觉到这个点便是大臣们从偏殿过来的时候了,果然,待撞钟后,他们这些白衣学子便看到那些穿着官府的官员浩浩荡荡得从偏殿走出,走过横桥,到了大殿前。   上阶梯的时候,许青珂看到了第一列的太子三皇子跟三公,还有两个领衔百官的阁老。   其中一个就是言士郎。   这些人从前头走过,学子们纷纷低头弯腰行礼。   那是向权势的折服。   ———————— 第58章 许青珂必死!   ————————   言士郎领着官员们走过这些学子前面的时候, 自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会元功名在身且容貌又最为绝色的许青珂,他眼底深深,管自己走过去。   三皇子朝许青珂瞥了一眼, 神色淡淡的,倒是太子爷对许青珂视若无睹, 仿佛不屑。   三个大人物对许青珂的态度不一,但无疑没人是善意的,这让不少学子暗地里欢喜又得意。   许青珂啊许青珂, 纵然你聪明绝顶, 才华洋溢, 却也没想到会因此惹了人厌恶吧。   聪明?这是愚蠢!   这些人内心舒爽,面上也有几个绷不住, 谢临云对这些人不屑, 但也对许青珂的处境表示忧虑——他不懂,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是还有什么谋划吗?   许青珂平静看着太子、三皇子跟言士郎三个权贵顶尖人物从眼前走过, 瞳孔清澈中, 看见了一位容貌儒雅、半鬓霜白的老者。   这位老者并未看她, 只是缓缓从她面前走过,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中年男子, 官服在他身上总有几分松松垮垮的意味, 走过许青珂前头的时候, 还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似乎轻哼轻笑了下, 袖摆一甩走了。   后头有几个官员顿时眼神意味深长起来,瞧着许青珂的目光也复杂得很。   这种复杂其实很简单——又是龙阳?   姜信在官员里面算是很特殊的一位,今日并未出现。   廷狱是不太会出现在这里的。   官员都进去了,许青珂他们要在外面等候许久,一是要等蜀王看完这些文章,再跟三公阁老商讨三甲等评定。   时间是很久的。   而此时蜀王也的确在看文章,他看得有些不入心,因此很快,一份份试卷被看了没几眼就放在了边上。   老调乱弹,不外乎那些个东西。   蜀王有些不耐烦,又加快了速度,以至于下面的三公跟两个阁老外加几个考官都有些无奈,但也习惯,历年都如此,大多数学子的才学放在他们这些当年同样是才华绝顶之人的眼里是不值得钻研太久的,也就个别……   就看它在君上手中停留多久。   蜀王边上的太监留意到一共有三份在蜀王手中逗留比较久,尤其是这最后一份,蜀王看着看着,眉头皱了片刻,忽又冷笑了下,将那一份考卷扔在了一边。   太监不经意瞥了下,看到了名字——许青珂。   似乎这许青珂要糟糕了。   ——————   “进殿~~~”尖嗓子的太监通传。   许青珂最前,领着众多学子进殿,殿内官员罗列站立,这井然这气势比刚刚更加吓人。   “跪!”   哗啦啦跪下一片。   行礼后,蜀王一抬手,众人得以站起,只站在殿中接受众人目光打量。   本来也无需多说什么,按照惯例,此时便该是翰林院内卿宣布殿试结果的时候,这次的结果才是真正的科举功名之高低分晓时候。   但蜀王忽然在那内卿开口之前,先淡淡问了一句:“许青珂,寡人听说你出身微寒,乃是寒门出身,父母皆是回乡后染病去世,可是真的?”   许青珂垂眸:“回君上,是的。”   “可在你中了解元之后,有人举报你父母当年在通州动乱中乃是贼头一属,曾领袖许多乱民冲突通州官府,后带着乱民逃入山中自立为王,被通州官府剿灭后,带着你匆匆逃下山,从此回到故乡以避官府追捕……”   蜀王一言,整个大殿内皆是震惊,谢临云震惊中下意识瞥过三皇子霍允彻、太子跟言士郎三人。   是这三人动手?还是谁?   乱贼之后,莫说决不许入朝科举,就是被逮到也是要被判刑处斩的!   毕竟叛乱乃是抄家的大罪!   这还是蜀王亲自开口询问,这件事等同降罪!   许青珂死定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许青珂却双手交叠于袖中,垂眸静默片刻,她会跪下求饶求情告冤枉吗?还是傲骨铿锵,在殿前毫不退避?   方子恒在众学子后面,他甚至看不到许青珂的身影,可他觉得安心——只因没听到她的声音。   恐怕此时她心中也在彷徨吧。   在有人几乎要忍不住怒斥之前,许青珂开了口。   “通州动乱那年之前,起了饥荒,所谓饥荒,便是没东西吃,门前的地皮被挖走了所有的草根,有毒的,让人暴毙伏尸,无毒的,让人胃中梗塞难忍,痛不欲生。有一日,父亲鼻青脸肿得回家,给了我跟母亲两小簇绿甘草根,三个人,两小簇不好分,父亲便说他已经吃过了,母亲就说她已经吃饱了,都让给了我,可我不爱吃草根,也因为乏力嚼不动,于是炖了汤,三个人一大锅喝饱了……后来,草根也找不到了,开始有人偷偷拉着我父亲,指着前头地上那趴伏的尸体问他要不要一起……”   要不要一起什么?   在场的人毛骨悚然,许青珂却一脸木然,“父亲经商多年,见过许多阵仗,在散尽家财换了饥荒初时的安稳后,后来便知晓自己跟妻子都避不过那人跟那死人的命运,要么吃人,要么被吃。”   许青珂阖眼,“于是他出面,聚拢了一些同样困于饥饿的人,说饥荒时,朝廷必不会不管的,肯定会发下钱粮赈灾,可能目前还未安排好,他们可以先去官府祈求朝廷发粮,先度过眼前关节。   他们去了,刚敲鼓便被官府衙役一通乱打出来,许久未食,当场就有几人暴毙而亡,其余人惊惶不已,奋起反抗,于是成了乱民。乱民被追杀,只能带着妻儿老小一路逃进深山,一路逃,一路有人死……到了最后,他们无路可退,因为前面乃是寒潭,当时是冬季,寒潭水面浮冰,许多人见衙门追兵前来,怕极了那染血的刀剑,于是纷纷跳下寒潭……第一个跳的人发出惨叫,因是一老者,不过眨眼声息就抽搐着发白了脸庞被冻死。于是有人哭泣跪地求饶,迎面一剑刺死。”   许青珂抬头看向脸色复杂的蜀王,“君上,死亡之前,人也是有选择的,刀剑之痛更甚于寒潭冰水,于是当时四十多人老老小小全部跳入寒潭之中,水花翻涌,冰气溅射,被亲人抱着或者抱着亲人,彼此取暖……但一个接着一个冻僵了身体,不再有温度,于是被掰开手脚,沉入水中……直到所有人沉入,那些衙役才满意离开……”   “可他们并不知道,我父亲起初乃是渔业发家,从事海上贸易,水性极好,而我母亲也是渔农家出身,带着我假装沉入水中,三人彼此取暖,等衙役们走后……他们带着我浮出水面。”   “后来,他们两人躲躲藏藏大半年才带着我回到家乡,只是这等境遇实在凄苦,又涉及通州衙门,难对人言,只能忍着。后来,我父亲散了身上所有的积蓄买了药材替我养身,可他们却因为在寒潭中侵入寒气太甚,没多久就纷纷去世了。”   许青珂垂下眼,眼底有温凉,面容却没有凄然,只有那淡泊于山海又萧瑟于秋落叶般的木然。   “寒门出身,白衣之人,入官场也是有私心的,便只想替已经死去的父母,替那些深埋于寒潭底部饱受哭喊而不得瞑目的人寻一个公道。”   许青珂抬眼,双手作揖:“这一切也只是青珂一面之词,不求君上偏信,但求君上皆不信!”   全场哗然。 第59章 探花   宫廷大殿之外禁军肃穆, 大殿之内寂静十分。   蜀王眯起眼瞧着下面站在学子群众却因为乱贼之后而显得有几分形单孤影。   这样羸弱纤细的人,竟在蜀王质问之后娓娓道来,最后也不求饶求情, 亦不愤怒质问,而是平淡阐述, 最后才一作揖,求君王皆不信。   是啊,皆不信便可公正看待, 公正调查。   只是这个许青珂恐怕要失望了。   言士郎垂眼, 眼里有冷嘲。   霍允彻嘴角偏扯了下, 暗道这许青珂终究还是年轻了,不过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不差的, 可惜……没有以后。   太子皇子们代表贵族体系, 言士郎代表朝臣,这双方都觉得许青珂已经是个死人,哪怕她之前的临场反应实在精彩, 哪怕他们之前的确情绪略有松动。   可她不知道蜀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要死了, 一个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就在大殿静默, 而言敬棋等学子已经准备好了会元夭折而他们坐享最大利益……   蜀王已经将手中的试卷放在了桌子上,“通知廷狱的人, 查!”   全场皆惊, 就是言士郎也猛然抬头, 看着君王, 脸上难掩惊色。   蜀王自然看到了几乎所有人都一瞬出现的惊疑表情, 尤是那些肱骨大臣或者他的儿子……   “这次科举,状元言敬棋,榜眼谢临云,探花许青珂。”   蜀王不等翰林院跟礼部的人宣布,就直接拍板了结果,但这个结果并不让翰林院跟礼部的人抗拒。   只是纳闷——他们还未见过后面几份试卷,君上竟自己拍板了?   虽然说历朝历代也素来是君上一人钦定,可不过他们的手,这也太罕见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今日的君上如此与往日不同。   不等大殿上的聪明人们猜测出其中原因,蜀王就不动神色得看着许青珂,“许青珂,寡人不是偏听偏信的昏君,也没人能自以为将寡人看透并且利用掌控于手中,但也不偏袒于你,通州动乱的事情自会调查,但你现在毕竟嫌疑在身,是以我不许你状元之名。”   本来言士郎一党的人还是满意的,毕竟言敬棋上去了,得了状元之名。   可蜀王这话一说……   退朝后,探花许青珂一举从本该是第一的会元之位掉到了第三,但也在三甲之内,就该是为人恭贺的。   可愣是没有一个人去找她,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一个人走了。   跟她不同,新出炉的状元郎言敬棋被不少人包围,甚至有许多朝中大员,可他们都感觉到这种恭贺中总有一点尴尬。   ——这个位置本该是许青珂的,蜀王亲口说的。   这岂止是一点尴尬啊,简直是尴尬到死。   谢临云反而像是最大的赢家,他得了榜眼,不比许青珂的失去,言敬棋的尴尬,他是真正属于得到的那个人。   他出了宫门,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行,最后到了一清雅庄园之中。   这庄园并不大,但错落精致典雅,有点儿古韵风行的韵味。   他进了厅子,脱鞋上席,跪拜那位看书的老者。   老者很久以后才转头看他,白发苍苍,面上皱纹沟壑纵横。。   谢临云也才开始叙述今日殿试发生的事情,老者本是波澜不惊的眸子在听到许青珂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才眸光动了下,粗大又皮包骨头的手掌轻摩挲了下书页页面。   “问吧”   “我想知道许青珂到底做了什么,让君上性格大变。”   “性格?在你眼里,君上是什么性格?”   自大狂傲又有几分无视他人痛苦的无情……谢临云不敢说,却听到老者缓缓道:“不敢说了?其实应该是不能说,君王如何,可以为天下子民评说,却不能被臣子说,敢说君上如何如何的臣子都已经死了,敢自以为君上如何如何的臣子最终也会死,就仿若今日朝堂上君上便是感觉到了自己统治的一些蝼蚁自以为看透了他,他愤怒了,于是言敬棋被毁了。”   是,言敬棋被毁了。   状元之名得来滑稽,天下人如何嗤笑,儒家最重名声,他的道会抛弃他,哪怕他有一个非凡的哥哥。   谢临云想起刚刚一瞥而过,瞥到言敬棋笑容下的勉强,这人以前恐怕是伪装的,但今日的确难掩惨淡。   “那么,君上是恼怒了言士郎?许青珂做了什么?”   谢临云显得有几分迫切,老者却是笑了,“看来你很在意那许青珂。”   谢临云一愣,平复了下心情,垂眸,“老师,您没见过她,不知道那是一个让人不得不在意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对手。”   老者:“你不是她对手。”   还真直接,谢临云虽惊讶,却也失笑,“老师睿智,我的确不是对手,几番接触争斗下来……她从未视我为对手。”   那是一种对对手不以为意的强大。   “我非神仙,不能知晓一切,不管是言士郎做了什么,让君上恼怒,且不惜牺牲言敬棋来警告他,也不管许青珂做了什么提醒了君上。”   “但一定跟你们的考卷有关。”   “饥荒……这考题有点意思。”   谢临云很快离开,因已经感觉到他的这位老师手中还握着那本书。   他想看书。   作为学生自然不能叨扰,于是他走了。   谢临云却不知道他刚走,那阁楼幕帘后面就走出了一个人。   “周兄收的这个徒弟倒是不错,只是在那许青珂面前怯了些。”   白发老者看向那人,“当朝阁老都因那许青珂来找我,也不怪年轻人怯弱几分了。”   早已当朝阁老十多年的钟元闻言一笑,综衣长袍曳地,他坐在了白发老者面前,煮茶喝茶。   “根源在那试卷上,她必然写了什么,关乎通州动乱,而这动乱恐怕跟言士郎有关。”   白衣老者放下了手中那本书,眼底晦深:“言士郎……那可真是一匹恶狼啊,更可怕的是一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一条狗。”   一匹恶狼是不在乎他人性命的,若是通州动乱是他一手炮制……   “即便如此,君上也不会对他如何的,毕竟无关根本利益,动他就是动了朝局,除非……言士郎触犯了君上的某个禁忌。”   “这也许只有那个许青珂跟君上知道了,不过也许言士郎也很快会猜到,毕竟他一向心机深沉。”   钟元显然也有些忌惮钟元,哪怕钟元小了他二十岁。   两人都喝了半杯茶,白衣老者才淡淡道:“那小孩儿真是通州动乱中的生还者?”   “嗯,我看着不像有假,但她也确有目的是瞄准言士郎的,她似乎也没有遮掩,才华横溢,聪明绝顶,而且必然深知君上的性格,且把握得极其隐晦又精准,让人忌惮,也是一个很奇怪的后辈……”   “奇怪?”周元有些惊讶,却看到钟元有些恍惚的眼神跟表情。   “那许青珂身上有股气儿,让我一时有些恍惚,还以为见到了当年的那些人。”   那些人……其实是两个人。   一对夫妻。 第60章 游街   ——————   金榜题名庄园游街可谓是邯炀每三年科举成果的最佳炫耀方式,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成了天下学子最为羡慕的人,而邯炀一甲前三名鼎游街开始的地方是从状元家开始的。   也不一定是家,居住的地方就可以了。   言敬棋有言家, 是阁府,谢临云也有谢宅。   谢临云看到言敬棋的时候, 这位近些时日被多人诟病的状元郎已经十分淡然了,金花乌纱帽,身上的大红蟒袍看起来鲜艳夺目, 身下骑着的骏马也是金鞍朱鬃, 前后左右都有朝廷特派出来的侍卫仆从前呼后拥, 前头旗鼓开路,街道两边看热闹的老百姓放出的喜炮震天, 一整条街都洋溢在欢喜热闹之中。   这就是功名利禄, 追求的也不外乎这一刻的荣耀。   言敬棋朝谢临云拱手示意,不过也并非只有一甲前三,还有二、三甲第一名皆称传胪, 两个传胪也十分年轻, 仿若今年进士进榜的人年纪比较轻。   但二甲第一名是跟旁人不同的, 谢临云朝对方看了一眼,对方却显得十分冷漠。   两名传胪是随同的, 是一开始就准备跟跟这游街队伍回合, 然后去接一甲三鼎, 虽说也是荣耀, 但对于这个人而言恐怕是一种羞辱。   枫阳侯府的大公子景修。   言敬棋容貌远不及谢临云, 可景修容貌却跟谢临云不相上下,只是略显阴柔阴沉。   “接下来就是探花郎许青珂居住之地,还请榜眼上马!”   状元跟榜眼外加两名传胪游街过去,街道十分热闹,毕竟几年的新进士分外年轻,且容貌平均值也高,惹得不少特地来看热闹的女眷千金门十分羞涩又心动。   尤其是皮肤白皙俊朗清贵的谢临云,又是榜眼之位,竟比言敬棋还有人气,鲜花纷纷落在他身上……路边还有人特地送花。   这是女眷们最被纵容的放肆。   她们在玩闹,也在羞涩。   但这种羞涩跟热闹都在过后不久变得安静。   小院前,马背上的言敬棋并未跟许青珂打招呼,而是沉沉看着她。   许青珂也抬头看他,面上含着淡淡的笑。   状元还是探花?   “有时候我不太明白,你我得意者到底是谁?”   言敬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其余人都不敢插话,哪怕那位平日里有点地位的翰林院内卿也不敢胡乱插话。   谢临云三人有些沉默。   而此时,宫廷之内,蜀王站在宫楼最高处,能看到他统治的宫城之中有街道十分热闹,喧闹声隐约能传到这儿来。   “游街了?”他随意问道。   “禀君上,此时是状元郎游街的时候。”   “状元?你可知道我为何点言敬棋为状元?论才学……可无人是那许青珂的对手。”蜀王有些意味深长。   “君上的选择,必是有君上的意志,奴才不敢妄加猜测。”   “就随便猜猜,不怪你。”   “奴才斗胆直言,便是君上倚重言阁老,且那言敬棋也的确才学过人,何况君上也不能选如今罪名未定的许青珂为状元啊。”   这话没毛病。   蜀王却是双手负背,似乎淡淡自语:“言士郎……的确是寡人该倚重的,你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那寡人就得倚重了?”   旁边的人假装没听到,只一脸疑惑。   蜀王却没多说。   而在两人身后的楼中书房之内,桌子上的一份试卷文章似乎被看了好几遍。   那署名是许青珂。   ——————   “一时的得意显得虚妄,显露于人前的得意也显得猖狂,若是我真得意了,也必不会让你知道啊,言公子。”   许青珂这回话堪称犀利,饶是那冷漠的景修都皱了眉。   许青珂……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这种与众不同很快显露出来。   探花的红袍显得淡,没有蟒纹的霸道,却入骨了青竹兰花的秀雅,隽永清远的眉眼缠了唇红齿白的颜色,她在那清秀小院前上马,随着队伍入了那热闹的街道,在状元榜眼之后,却让所有女眷都变得安静。这种安静并不突兀,只因那个人的确有种让人哑口无言痴迷的美貌。   三月榜单出,三月游街,于是三月桃花也盛开十里,过那最有名的桃花街的时候,旁边阁楼中,景萱侧靠窗台,听得身边的丫鬟难掩不平。   “小姐,许公子这般的才学,却是因为一些歹人陷害而名声受污,竟让满城的女子都不愿眷顾,这也太……”   “不愿眷顾不代表不喜欢……你没看那些女子没有一人将鲜花再抛掷出去么?”   景萱一句话点出了满街千金女眷们的无奈。   依附于权贵跟其他人的眼睛嘴巴而活,她们无法随心所欲,一如她自己。   景萱转头看到桌子上放着的鲜花,眼里一时有些怅然。   “不对,小姐,有人扔了!”   什么?景萱转头便看到许青珂身上砸落了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花朵在许青珂的衣袍上滚落,许青珂有些惊讶,再花朵要滚落下马的时候,指尖轻轻拦住,抬眼看向花朵扔出的地方。   那是一个姑娘,脸圆娇美,周身气派,正趴在栏杆前笑得灿烂,“你就是许青珂啊,听他们说你美貌绝世,我还不信呢,今天看了才信……你这么好看,当得起这一朵花儿~~”   你这么好看,当得起这一朵花儿。   多任性多天真的话,却说出了多数人的心声。   但又是哪家能养出这样恣意贵气的姑娘,那一身衣着显贵无比,这偌大的宫城仿佛都困不住她的羽翼。   队伍不知觉停下,那内卿似乎睁大眼,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没说。   许青珂抬眼看着她,拢了指尖的花瓣在袖中,温和柔软,“多谢姑娘。”   她道谢有礼,那女子更是开心,正要说什么,却有人笑声传来,她皱眉,朝对面看去,只见对面传出笑声的人已经跃上了屋檐,几个跳闪落在了那一株桃花树上,便是许青珂旁侧那株桃花树……他落在枝头,脚下点颤几下,那桃花纷纷落,随风而飘,在许青珂侧头看来的时候……桃花飞舞过她的周身,也有一朵落在她的眉心,落解来……   桃花点点醉人意,粉白夭夭乱人心。   是姜信,他如孤傲的飞鹰站在枝头,俯看着逃之夭夭般的许青珂。   “小许,这世上再无人能比我给你更多的花儿了~~”   “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众人早已乱,姜信?竟是廷狱出身的姜信!这个如今风头正劲的蜀王手中利器,竟这么公然示好许青珂?   不,这两人必然关系匪浅! 第61章 任命   ————————   “看来姜大人已经被摈除在调查组之外了, 所以敢这般肆意。”许青珂在看到这姜信忽然“乱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猜测。   她不可能愿意跟这个人牵扯上什么关系。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于是轻描淡写就开了口。   “是啊,我认识你, 很多人都知道,也查得出来, 咱们可是能一起吃板栗的好朋友,所以啊,关于通州的那个案子我是不会插手的, 不过我会时刻关注的~~”   这人好生不要脸, 明明是抢了板栗……   许青珂淡漠:“姜大人心怀正义, 满腹慈心,是官员楷模, 多谢关心”   好敷衍的称赞。   姜信:“不用谢, 谁让我喜欢你呢。”   许青珂顿时皱眉,而所有人哗然动乱,饶是景萱也是一怔。   喜欢?这姜信竟是……   “姜大人, 许兄如今已是麻烦缠身, 你这般……”谢临云开口, 却看到姜信笑了。   笑得肆意张狂。   “我喜欢便是我的事情,许青珂若是觉得这是她的麻烦, 那倒是好事了~~”他脚下一点, 掠闪在屋檐之上, 须臾便是不见了。   留下后头许多人的吵闹。   许青珂皱了好一会的眉头。   这姜信到底是在帮她, 还是在害她?   抑或在放长线?   ————————   “刚刚那个便是姜信?”那恣意的女子问旁边的人。   “是的, 殿下。”   女子顿时嘘了一声,怒瞪这个随从,“不是说好了……”   随从等人顿时无奈,只能提醒:“殿下,下面队伍开始继续走了。”   女子忙转头,便看到许青珂等人往前去,前头都是高门大宅,她自是认得的。   “哦,这里我知道,便是阁老大臣们的居住地,游街快完咯?”   自然是完了,状元郎的府邸都要到了。   “不过那一栋是谁家的,我瞧着园子里桃花好多。”女子翘首看着前头那大宅门,不同于言家新贵,这座府邸仿佛坐落了许久许久,占了风云荟萃之中心,沉淀了岁月的痕迹,浓郁了时间的酿醉。   但那醉是苦涩还是沉迷,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身后的随从看着那府邸,沉默了好一会儿,“归宁侯,许家。”   “咦?那不是白……”这个肆意的女子惊讶,忽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有些迷惑,最后难过得低下头,不再说话。   “外面是怎么了?”归宁侯府之中,有一个老者拄着拐杖瞧着高墙外路过的高旗,那旗是宫廷专用的,一贯是……   “老爷,是科举状元郎游街了……”   “哦,又一届了啊,真快,真快,又好多年了。”   他的眼已经有昏白色了,似乎患上了眼病,也只能看到那高旗,金红金红的,再见不到其他。   很早以前就看不见其他了。   ——————   游街之后就是给新科仕子们安排官职的命令很快下来。   该任用的都被任用,唯独新科探花郎被留着了。   很多人都在观望,看到这个结果越发搞不懂对许青珂该摆什么态度,但目前不接触总是没错的。   他们在等廷狱那边的结果出来,结果先传来渊国对烨国出兵且速推破了边防的消息。   烨国大乱,可烨国朝廷似乎不甘放心疆城这条战线,反而压下了消息,且让攻城的军队加大了力度。   疆城,守城大将秦夜站在城墙之上,眼前烨国大军早已兵临城下,攻门木狠狠撞击大门,士兵不断攀爬上来,他手中的刀一刀劈砍一个,热血飞溅,遥望茫茫汹涌而来的烨国大军,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忽然有一种预感——这烨国肯定发生了什么,   这一日若是守住了,来日疆城边上不败!   “言敬棋成了翰林院修撰,翰林院,清贵之地,也不算是埋没他了,可这要往上爬恐怕是极难,就算言士郎这次没被君上警告,君上也不会让言家出两个权臣。”   钟元这些官场老油条心里有底儿,看言敬棋的态度就比较端正,可对许青珂,本该不太注意这个寒门出身的白衣,充其量在意她身后藏着的通州动乱案,可也没太大的政治意义,为何还要如此在意?   御史之争中赢了的左御史大人薛绍到了三皇子霍允彻的跟前,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言士郎已经被父王厌弃了?”霍允彻说这话的时候,妖灵就在旁侧,看到薛绍点头便是挑了眉眼,却没再说什么。   “通州那边的乱贼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跟言士郎牵扯上似的,当时他好像也不在通州那边任职。”   “具体的下官也不太清楚,但听说当时言士郎任职的是通州长官的上峰知州,主掌包括通州在内的三州司法兵部之事,而且这言士郎跟当时担任通州长官的陈冶还是同窗关系……”   其中怕是有些门道啊,这通州乱贼案当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薛绍退下后,霍允彻看向妖灵,后者微微一笑,“君上最近对他颇为冷淡,怕是也有什么把柄被君上察觉到了,厌恶了,他才转而投靠殿下您这边,不过殿下您最近在拉拢言士郎,他恐怕也想落井下石,否则有言士郎在,您底下的功臣能人轮不到他排位前面。”   霍允彻冷笑:“一个屁股都没擦干净又被斩断了徐世德这些羽翼的御史于我可没什么大用,不过日后在做文章方面倒是没有比这御史大人更称手能用的了。”   妖灵:“也可以用他来吸引太子那边人的注意,最近几次角斗,殿下都占了上风,接下来就该是君上冷落削弱您的时候了,这薛绍刚好可以拿来当棋子。”   霍允彻点头,似也有此意,“不过那言士郎就真的不行了?那通州乱贼案能有多大,还能牵扯到他什么皮毛?以他的能耐,定然是能摆平的吧。”   显然还是想拉拢他,主要是之前兽林一事儿……他总觉得这言士郎手段很厉害,若不能拉拢让太子得去,那他会很麻烦。   可言士郎又不是许青珂,打压灭杀不得,也只能拉拢为上。   “通州那地方我们一开始并未注意,现在也只能看廷狱那边是个什么路数……”   廷狱,被重型伺候右御史梁平正被押解出去,准备秋后问斩,严松正坐着喝茶。   这刑狱室内血腥味极重,他竟还能喝得下茶,最主要的是眼前有一排的人被酷刑伺候。   姜信进门,直接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一咕噜喝完。   “事儿闹大,旁人都要说我廷狱出了一个情种了。”   严松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姜信却是笑:“师傅说笑了,不过我确实很喜欢那姓许的。”   严松淡淡看着他,“是喜欢人家,还是察觉到了她身上有的什么秘密,想利用她做文章,放长线钓大鱼?”   姜信:“师傅误会了,我是真的喜欢她,您不知道她有多与众不同。”   严松:“看来我得请她来廷狱坐坐,好好看下她到底有多与众不同。”   姜信:“可以啊,那可以让徒儿我亲自上手吗?我可想光明正大占她便宜了。”   试图谈话终止,但两人都知道不会拿那许青珂开刀,至少目前不会。 第62章 根基   不过这对话开始的时候, 廷狱的人马已经雷霆速度赶往了通州。   调查开始的时候,疆城烨国退兵的消息传来了,举国欢呼!   蜀王也是欢喜。   许青珂站在邯炀书楼顶楼, 手中握着一本经书的时候,听到身后一个人说话。   “许青珂, 你如今处境艰难,就真的不考虑入我枫阳一脉?”   许青珂低头轻笑,看向同样握着一本书却倚着门的景修。   “枫阳侯府皇后太子一脉拉人也这般直接了, 恐怕这也是君上不喜的地方之一。”   景修并不恼:“就好像你这样说可我枫阳侯府并不会放在心上一样, 摆在明面上的肆意, 总比暗地里的深沉要容易掌控的多,三皇子太过深藏不露, 君上会担心的, 或者说,已经开始担心了。”   有那位妖灵在,三皇子不会犯太大错的, 至少犯错的时候, 也会把□□给咬下一大块肉来, 这就是妖灵真正的主子想要的。   许青珂但笑不语。   景修不懂许青珂这笑容下的深意,可直觉此人深浅难料。   “若为权势, 依附太子一脉难道不能给你想要的?还是说你真正看重的是三皇子……”景修眼底有杀意。   许青珂回答很简单:“我的目标一直是君上, 难道还不够明确吗?”   景修一愣, 沉默半响后嗤笑了一声, 转身离开。   纯臣?除却钟元这些人有底气, 许青珂这样的白衣也想当纯臣?好大的魄力!   景修下楼的时候看到,一匹快马从眼前飞驰而过,他皱眉。   这好像是廷狱那边的……   “公子,是通州那边的调查出结果了吧,这次那言士郎……”阿青语气有些冷,似乎在期待言士郎垮台。   许青珂慵懒得倚着栏杆,“没那么简单,三十多许就位列阁老的人手段之多不容忽视,就算这次通州的事情暴出来,他也会化险为夷。”   顿了下,她眯起眼:“就凭着他在疆城散播烨国国内消息,导致烨兵内乱以致攻城无力进而退兵,这就是大功一件,朝野内外再多几个人求情,君上也不会发落他的。”   “那就这么算了?”   “算了?君上算了,民间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名望权势,只有先失去名望,权势才显得孤单。”   许青珂抚着手中书籍的页面,阿青看到上面是地狱罗刹图。   ————————   廷狱的三百里加急果然送到了宫中,蜀王当日朝堂上不露声色,并未给翘首以望的百官任何窥伺的机会。   朝会结束,钟元踱步出来,看见不少官员围着言士郎奉承,明里暗里都在钦佩言士郎神机妙算,先一步安排了疆城的事情,才让疆城坚持下来……   “疆城数万将士浴血奋战守住的城,莫大的功劳仿佛都成了他一人的,君上夸赞,百官钦佩,竟没有人为那些将士多说几句好话……”钟元身边的文官压不住火气,却被钟元一个眼神止住了。   悉数几个人禁声,且看到武官那边的人都一脸漠然得离开,能有什么反应的也就枫阳侯府跟晋阳侯府这两个少数掌军权的权贵。   ——将军不上战场,这是蜀国如今军部的特点,何其悲哀。   两个军侯府,一个跟言士郎挂钩,一个属太子一脉。   早年敢质疑这种局势的不是被罢官或者自己心灰意冷辞官了,要么就是坟头长草三米高。   钟元看着言士郎,暗道君上今天虽然夸了言士郎,可到底有些隐忍了,想必那廷狱送来的三百里加急不是什么小事儿,那么……   钟元眉心跳了跳,忽然听到外面有不小的动静。   言士郎也听到了。   午门出事了!   ————————   午门,斩首之地,梁平本来被押解到午门斩首,城中百姓最喜欢看大官被砍头。于是里里外外乌压压的都是人,少数也有几百上千,何况游街过来的时候围观的百姓也多,这样的热闹,在刽子手挥刀下来之前,那人群中忽然窜出十几人,推压过几个官差,冲进刑场之中,其中有一个老者大喊:“姓梁的,你跟那言士郎合伙侵吞我们通州赈灾百万两,还将我们这些灾民冠上了乱贼的名头屠杀,我一家老小全被你们杀了,如今你一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这蜀国就真的没有王法了!你梁家一家老小必不得好死!”   说罢,一头撞死在那午门青龙碑上。   脑袋裂开,血溅当场!   其余十个多数都是老年人,拼着命冲出来,一个接一个大喊着“通州官鼠一窝,言党祸乱,我通州百姓当年被当乱党追杀三日,一死就死了上万,奸臣贪官之毒更甚于饥荒!”   相继三人撞死,其余人被反应过来的官差按压住,但当时场面已经十分混乱,群情激愤,许多老百姓都大喊着要查案,含着通州有冤情……且看到那些官差按压那些老者的时候,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冲出去就把官差推倒了,似要护着这些老人。   一时间全场混乱,官差往日威风,可细数也就百来人,还老老小小都扎根邯炀,这在场上千邯炀老百姓全涌过来,他们心里先怯了几分,于是如同大白菜一般被挤压到一边去了。   通州乱贼有案,午门斩首动乱!这如何戏剧性啊!   最戏剧性的是那原本已经认命的梁平仿佛受到了什么触动,只盯着那血淋淋的青龙碑,想起了昨晚不知是谁在他耳畔呢喃的话。   ——死人是没有价值的,你死了,你的所有底牌就没了,你那一双儿女必死无疑……   他一开始以为是梦话,因此今日一早都有些恍惚。   现在却是醍醐灌顶,那言士郎是什么人?何其歹毒的人,他那官运亨通累了多少白骨!   于是梁平朝着宫门之中疯狂大喊:“我有话说,我要告发言士郎!当年是他带头引我们几人侵吞百万赈灾狂,他一个人就拿了八十万两!他还威胁我不得吐出实情,否则就杀了我一双儿女!君上,君上!我要告发他!求救我一双儿女!!!”   那声音凄厉,响彻云霄。   在场老百姓都听到了,要灭口吗?   钟元在大殿广场上粗浅听到那刑场大概消息的时候,当时就一个反应——言士郎的根基开始坍塌了。   他转过头,果然看见平和内敛了十数年的言士郎面上阴霾难以控制。   通州……是他言氏神话开始毁灭的起点? 第63章 重用   ————————   风正起, 开阔的阁中席子蒲团,案上茶香正熏,握笔之手执茶杯, 不可指点江上,但可看朝堂风云。   “我们蜀国是诸王朝里面历史最悠久的一国, 当年五国争霸,我蜀国一直是最强的,当时万邦来朝, 距离一统也不过那咫尺距离而已, 可转折就在于一百年前的那位君上。”   钟元是当朝阁老, 他要指点朝堂局势,便是一言一辞都不含糟粕的。   谢临云没想到自己会在自己老师这里遇上钟阁老, 而且还被允许留下了。   他内心是激动的, 可当钟元开口不说当前发生的大事,却只提起了蜀国的旧事,他有一瞬的愣松。   直觉这位阁老恐怕是在铺垫。   “这天下间的君王者分为很多人, 但对于历史而言只分为三种, 功大于过, 过大于功还有一种功过相抵,第一跟第三种就不说了, 但第二种里面的极致便称为昏君, 或者暴君。”   “一百年前的那位君上既是昏君也是暴君, 贪图女色, 乱用权势, 为满足自己无所不用其极,损了蜀国建国起积攒的根基,一度引发□□,各地起义,差点就毁了蜀国的霍姓王朝,后虽有明君继位,但也让蜀国没了往日的辉煌,到如今还显得惨淡。”   “前者如鉴,后者知过,如今的君上初起于微末,从并不受宠的庶生皇子到问鼎天下——如今苟活于世的王爷都寥寥无几,当年的手段稍微入朝的人都能从旁人那儿闻见一丝血腥,就看敢不敢闻。”   钟元这番话无疑是吓人的,瞥了谢临云一眼,后者并未胆怯或者忌惮,只沉思。   不错。   钟元喝了口茶,“君上不昏,那么如今的局面之严重他不会不知道,消息已经传遍邯炀,没有正经受难过的邯炀百姓都如此愤怒,人心惶惶,何况当年饥荒遍及的区域,百万灾民受难,如今还有几分动乱未平,再看看不久前又遭遇饥荒的……疆城之战才刚平,若是再起民间怨气,这江山必然不稳!”   “所以,不管是权贵跟百姓之间的斗争,还是利用言党平衡朝堂势力的趋势,都无法让君上妥协——尤其是他已经妥协了一次。”   压不住了,那就无法再妥协了。   君上还不蠢,于是必然会正面处理通州贪污乱贼案。   “那君上会降罪言阁老吗?”谢临云忍不住问道。   钟元反问:“已经查出言阁老有罪了吗?”   谢临云顿时哑口无言。   “降不降罪的事情暂且两说,且看他到底涉案多深,若只是贪污几十万两,还不够降罪处死的程度,我要说的便是君上如今肯定是要第一平息民间怒火跟芸芸传言,扼住祸源。”   扼住祸源?怎么扼?看钟元这意思,似乎君上不会大动言士郎。   那么……先安抚民间?   “君上会用一个人。”   周厥终于开口。   ————————   “阿青,我也闲不了多久了,快有事儿做了。”   许青珂将借来看的几本书收好,让阿青代为还给那书屋。   阿青下楼的时候,看到宫廷侍卫护着一宦官前来。   传旨!   “你说什么!君上竟赐了许青珂御史中丞之位!那可是正四品下的官!”   “言敬棋是状元,入翰林院也不过是正六品的闲官儿,她竟直接正四品了!”   “而且还是实权的御史中丞!入御史兰台……”   若说那撞碑的老汉用鲜红的血震了邯炀以至于蜀国朝野内外,那么许青珂这位美貌冠绝数届科举功名甲鼎的探花郎就是另一番震动。   “民间怨气不安来自于通州贪污乱贼案,君上要安抚这股怨气便最好用出身通州且受难其中的许青珂。”太子面前幕僚分析,太子却皱眉。   “也就是说这许青珂是撞着狗屎运了?”太子撞着酒杯,脑子里回忆起那张让人一见就难以忘怀的脸。   “算是吧,但也的确时也命也,当时也没人想到原以为会遭难的许青珂一眨眼就翻了个身。”   太子想了下,问:“那如今可能再拉拢?”   再拉拢?在场幕僚内心有些复杂。   恐怕很难。   “不过那言士郎倒也真厉害,不等父王发罪就以退为进,主动请罪,却不是认自己贪污,而是说自己当年管教不严,让下属的通州发生这样的事情……四两拨千斤啊~”太子一向不太喜欢言士郎,大概是因为对方撑着的晋阳府一直跟枫阳侯府不和。   其实就是势力角斗的历史情绪问题。   “君上也顺势降罪让他守在家中,不得参与朝会,要等结果出来再行论处,显然也没打算真动他——只要通州的结果不会糟糕彻底。”   一个幕僚分析后,看向太子,“殿下,言士郎不管会不会倒下,总会付出一些代价,光是通州一案可能牵扯出来的人……就大有文章可做啊。”   太子眯起眼,笑了。   是啊,一个萝卜一个坑,拔出了萝卜留下坑,哪怕最大的那个萝卜还在坑里,他也能占好大便宜了。   只要抢在霍允彻前面!   ——————   许青珂当了御史中丞,还被亲自召见。   蜀国最近屡屡闹事儿,蜀王自然脸色不好看,不过看到许青珂踏着清风日光绮丽而来的时候,不知为何,面上郁色竟缓和了几分,这让旁边站着的钟元内心有些复杂。   这长得好也的确是有好处的,就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见到这样绝色的少年郎内心会宽慰几分。   尤其是这许青珂还气质清华,姿态沉稳温和,很是抚平人的情绪。   不过他斜瞥对面的薛绍,显然这位心情不太好,毕竟许青珂顶替的是他臂膀的位置。   君上是顺势对薛绍动手了吗?   “许青珂,你可知寡人为何会破格赐你御史中丞之位。”蜀王心情虽然好了一些,但想起现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通州案,难免语气又沉了一些。   “君上心怀百姓,通州百姓受难,可他们并不在君上跟前,于是正好让我占了这大便宜。”   她这话并不风雅,只能算是随性,却让蜀王一下子愣了下,又笑了。   蜀王笑了,钟元却是心里一动,这许青珂是真不懂君上心思,还是太懂了?   若真说蜀王是要利用许青珂是抚平百姓,不亚于是承认君权偶尔也要屈服一下民意,恐怕任何君王都不太愿意承认。   可回应的话若是太敞亮,又有拍马屁虚假的嫌疑,蜀王也未必喜欢。   但她随随便便一句话,三分幽默七分纯雅,让人听得心里舒服。   于是这第一关不仅过了,还拿了附加分。   “你便宜是占了,可事儿也是要干的,你也算是牵扯通州案中,本来不该让你插手调查,但如今民间情绪鼎沸,让你去,通州的人更能接受一些,不过你若是寻私心……”   这是警告了。   给了甜枣后再给一棒槌。 第64章 探花郎   蜀王盯着许青珂, 许青珂却是淡然一笑:“为人子最大的私心也不外乎让父母沉冤得雪,犯不着冤枉无辜的人。而且微臣自认聪明,也不愿意让真凶逍遥法外, 坐享巨富后还嘲笑我愚蠢。”   许青珂是聪明的,天下人都知道, 从她在江东的时候破的那些案子就知道了,而这样的事情蜀王不可能没让人调查过。   聪明的人都是骄傲的,许青珂并不掩饰这种骄傲。   而这个聪明的人也是没有根基的, 她现在也没有牵扯什么势力。   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   这才是蜀王真正的想法, 他看了看许青珂, 笑了笑:“倒不知道原来探花郎有这般傲气,钟元, 从前你可还不及她。”   钟元也是五十多的人了, 许青珂二十多点,这差的可太大了。   他便是笑着:“便是探花郎才是最讨人喜欢的,当年我为状元, 周兄为探花, 可后来证明我是一直不如他的。”   “周厥啊?那是, 周阙可是我蜀国当年第一阁老,只可惜他身体不好……”蜀王也有些遗憾。   蜀王跟当朝阁老的许久可不是许青珂可以插话的, 不过她也很快退下了, 薛绍跟她一样, 是一起退的。   出了大殿的门, 这个人深深看了许青珂一眼, 走了。   许青珂如今风云正劲,领路的小太监都热情几分,只是他心里有些纳闷,许青珂如今被君上盛宠,而薛绍是被冷落的,按理说后者多少也要对许青珂热情几分,官场上的规则不就是这样的么。   宫中也是如此,怎的这薛大人如今这般有骨气了。   许青珂却不会告诉这个小太监,那是因为薛绍是个老油条,他知道自己这一官位来得烫手。   十有八九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许青珂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因她知道这是一个已经被罗列到死亡名单上的人。   不过薛绍对许青珂冷淡,显然自有人对许青珂热情。   皇后要见她。   ——————   后宫自古都是臣子禁入之地,不过皇后是唯一有权力传召外臣的人,尤其许青珂刚入朝,又是探花郎,后宫若是有什么女眷适婚的,许与探花郎也是极好极好的。   因此小太监得到旨意也不多怀疑,只觉得这许大人是真的要平步青云了。   “许大人,您才学这般好,又长得这般好,若是得了哪位贵人喜欢,将公主下嫁于你,那便是太好了。”   这小太监年纪很小,十五六,容貌清秀干净,但眉眼灵动,有一股机灵劲儿。   他在讨好自己。   宫中无蠢人。   许青珂闻言淡淡一笑,不语。   小太监慢慢地也不再说话了。   皇后是在后花园见许青珂的,许青珂远远便看到了前头花团锦簇中,雍容典雅的皇后正坐在亭子里,亭子里还有其余在座几位妃子,花园空地有小孩跟少女少年玩闹,皆是衣着华贵。   非皇族便是亲贵。   在座的妃子跟一些权贵宫妇本在之前提及许青珂,多忽略了她的寒门背景,也忽略了她那平步青云的官职之机遇,只多谈起她的容貌。   听说十分好看。   男子么,好看的也是不少的,无非俊逸什么的。   皇族中的人多数是长得好的,谁让妃子们都是美貌之人呢。   一代一代传下来少见歪瓜裂枣,因此对于好看这个定义就比较高。   直到她们看到许青珂,竟齐齐禁声了。   玩闹鎏金小球而的孩童松了手,球便是慢慢滚了过来,到了许青珂的脚旁。   她将目光从亭中的姿容殊丽的妃子中收回,垂眸看向这个跑到她眼前的孩童。   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有些小胖,白嫩脸颊随着他上仰的脸落在许青珂眼里,他自然也看到了许青珂,那大大的眼珠子睁大。   “姐姐,你是仙女么?”   场景顿时闹了起来,妃子们回神,皆是捂嘴轻笑。   “瞧着,刚说起探花郎,探花郎就来了,还让小九生生闹了个笑话。”皇后看见许青珂便是愣了下,但很快笑了,笑容慈祥,似乎也不介意年岁渐长的自己因为笑而眼角生出一些细纹。   所以这位是九皇子了,九皇子……   看起来有点奇怪。   许青珂朝皇后等人行礼,被免礼后,她弯腰捡起小球,递给九皇子,并不回应刚刚的话。   旁人只当探花郎是哑口无言了,也是,貌美如斯,的确是男子忌讳的,但九殿下又是皇子,年纪也小,而且还有点……这许青珂自然是不好生气的。   但她可以顺势回答,若是她圆滑的话。   看来这位探花郎并不是一个圆滑的人。   有些人内心有了一些判断,皇后贤名在外,十分宽厚,将许青唤来,便是问了她一些散碎的问题,也关乎诗歌文章。   许青珂回得简单,但句句都彰显不凡,若是一些试探,她也多多少少吐露一些,让对方不至于空手而回。   因此场面是十分融洽的。   就是那几个年纪小的皇子公主太过肤浅,竟图着许青珂好看,时不时过来缠着。   尤其是那九皇子。   许青珂脾气也好,不卑不亢的,但九皇子人胖乎乎的,不是很灵活,见许青珂被缠住了,似乎不太高兴,陡然冲过来抱住了许青珂小腿。   他人不高,可抱腿的蛮力还是有的。   “小九,不可胡闹!”皇后见状先开口,但语气很柔和。   而许青珂低头看九皇子,察觉到他脸上有一股蛮憨,只执拗得抱住许青珂的腿,颇没有皇子的风仪,而且也不听劝。   皇后无奈,让旁边太监拉开九皇子,太监们过去,却是不敢动手,只能劝着。   许青珂留意到有些妃子眼底有轻蔑,只是并不明显。   场面一时有些焦灼,九皇子还是不肯松手,许青珂终于开口,“殿下。”   这声音十分清凉温润,如夏夜散发清香的薄荷,又似凉爽的拂柳春风。   九皇子抬头看着许青珂,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星星,“我就是喜欢你,我不松开,松开你就飞走了!”   众人哭笑不得,却见这被拉扯了衣摆的探花郎一点也不恼也不气,只是伸手到这九皇子跟前,手中空空如也。   什么?九皇子懵懵懂懂的。   许青珂指尖弹了一根响指,手掌一翻,手指之间忽多了一株娇艳欲滴的花儿。   九皇子睁大眼,皇后妃子们也是惊讶了,甚至略有躁动。   “好看么?”   “好看!”   “送你可好?”   九皇子抬头看着附身看他的许青珂,只觉得这个仙女般比花儿好看的人是极好极好的。   她送他的花花也是极好看的。   欢喜不已得松开许青珂,双手上前小心翼翼捧住那朵花儿,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儿,竟是连那金球都顾不得了。   众人看得咋舌,皇后笑了。   “闻名蜀国的探花郎青珂公子,原来不仅才学惊人,还擅长这民间的玩意儿?父王莫不是因此才对你刮目相看吧。”   讥诮,轻佻,散漫,任何皇家官家都不太喜欢的气质都在这道声音里显现。   是一个皇子,年纪显然是很轻的,十五六吧,从那花开锦绣中走出。 第65章 宠爱之人   之前说过霍姓皇族是一贯长得好的, 但太子不如霍允彻,而霍允彻却还不如这少年。   怎么说呢,年纪轻, 却俊逸到几乎算得上邪气,那漫不经心的眉眼上挑跟嘴角上扬, 便是如那天上下凡来渡劫的仙君,只顽劣邪气,扰乱人心。   在场的妃子多少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这位皇子是谁?   皇后看到他来便是露出无奈之色, “老五, 不得胡闹。”   五皇子霍允延朝皇后行礼,“母后, 我可是见这许大人长得这般好看, 才对她多说几句,往日我可懒得搭理人。”   这话肆无忌惮的,顽劣得很, 妃子们皆是开口说五皇子天性直爽云云, 皇上就喜欢他这样……   显然, 五皇子得皇上盛宠并不算传言,这位霍允延的确让蜀王十分疼爱。   ——只有被宠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   许青珂根基浅, 是必然不能得罪这位混世魔王的, 于是并不搭话, 就显得她被这五皇子欺负了似的。   “小五, 你怎么又欺负人!”娇俏声传来, 是一宫装娇贵的女子,这位也是个得宠的主儿,姿态娇俏,过来就怼了得宠的霍允延。   皇后对这两人没法子,只能让他们顾自去玩,别对探花郎无礼。   “母后,我可是特地下学了来给您行礼的,怎的一来您就赶我走……”霍允延拿了桌子上的果子吃,眉梢翘飞,似埋怨,却让人不忍苛责。   “下学?此时时间仿若还未到下学的时候吧,你跟小四又逃学了!”   这话一说,霍允延跟四公主霍云菱就打算溜了,还要拉上九皇子去玩儿。   但九皇子不愿,又抱住了许青珂的腿。   “呵,看来探花郎很讨小九喜欢啊,不如一起啊。”霍允延有些邪气得挑着眉。   许青珂有拒绝的余地?没有。   于是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就带着许青珂走了。   小九就跟着许青珂,寸步不离,手里还捧着那花儿,时不时朝许青珂憨憨笑着。   九皇子智力是有问题的,许青珂一眼就看穿了,可她没什么特殊反应,霍云菱观察许青珂,看见她这样子,对她就多喜欢了几分。   尤其是跟她谈话的时候,许青珂的回答很随意,仿佛没把她当公主,这让她觉得很是有趣。   “许青珂,父皇许你御史中丞之位,你是要去通州办案了吗?”   按理说公主妃子是不许过问朝政的,可她问的这个也不是机密。   许青珂点头。   “通州那些死去的百姓太可怜了,你可一定要办好,不过我觉得这一路应该也很危险,你小心点~~”   这话刚说完,一颗金球飞射而来,竟砸向许青珂的脑袋。   许青珂身体不好,自然不能躲开啊,眼看着就要挨这么一下,嘭!   金球被一颗石子打中。   “诶!老五!你怎么这样!”霍云菱怒瞪霍允延,霍允延挑眉,不理她,只看向那个出手的人。   “好巧啊,三哥今日也在宫中?”   三皇子早已离宫开府,他来宫里便是看自己母妃的。   “刚好遇上,不过五弟踢球可得小心点,许大人身体羸弱,可禁不起这一球。”   霍允彻似笑非笑,霍允延双手环胸,却是撇嘴轻哼,似乎不屑,瞟了许青珂一眼就走了。   无法无天似的。   九皇子看了看霍允延离开的背影,又看看许青珂,有些痴茫,“许哥哥,你疼吗?”   “不会,并未碰到。”   “五哥哥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许青珂定眸看着求情的五皇子,智力有碍才是真的纯真吧。   他不晓得善恶,只知道愿意跟他一起玩儿疼他的五皇子是个好人,就一定不会伤他很喜欢的许青珂。   真单纯。   “我没生气,九皇子去找他继续踢球吧。”   “可是……”   许青珂微微一笑,伸手摸了他的脑袋。   九皇子这才笑了,抱着花儿跟球一步三回头得走了。   霍云菱担心他,看了看霍允彻跟许青珂,“许青珂,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我会常找你玩儿的,不过三哥你可别欺负他,一定要护着她离开哈。”   霍允彻笑着点头,等霍云菱走了,他才似笑非笑:“没想到你这么讨人喜欢,进宫一次,不仅父王跟钟阁老对你刮目相看,就是我的几个弟弟妹妹也这么喜欢你。”   许青珂:“可显然不喜欢我的人更多。”   “你是想说我?若说我不喜欢你,那可是冤枉了。”   霍允彻走过来,到了许青珂眼前,“我一直在拉拢你,可你自己拒绝了,不过我一向很有耐心,愿意等你回心转意。”   三皇子贤良大气,举朝皆知。   许青珂淡淡一笑:“有耐心,这是一个好习惯,殿下应该持之以恒。”   “你这般滴水不漏也是一个好习惯,虽然不大让人高兴,行了,我带你出宫吧。”   霍允彻带着许青珂出宫门,也不知这一路遇见的人里面有多少是朝中势力的眼线,宫门口,却正好遇上几个宫妇离开。   不过那几个二品三品诰命的宫妇正在朝一位妇人行礼。   远远就看看到那女子身子高挑,衣着华贵极致,容貌美艳得很,像是一朵绽放艳丽的玫瑰,看起来似乎只是三十左右的模样,可许青珂看到她身边有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公子扶着她的手臂。   能做出这般动作的也只能是子侄,看衣着跟旁边随从的姿态,应该是母子关系,是以她的实际年纪应该更大一些。   而且看那些宫妇的礼仪,那女子必是皇族出身。   能让二品诰命的宫妇外嫁的皇族公主也就那么几个了。   三皇子步子顿了下,道:“许青珂,你可知前头那位是谁?”   要考她吗?许青珂也不至于在这种事儿上故作遮掩自己的能力。   “下嫁归宁侯府的天姣公主。”   公主霍姣可是在蜀王跟宗亲里面面子身份很重的一位公主,不过关于她的下嫁,还是有很多非议的。   霍允彻也不跟许青珂解释,毕竟是皇族的事情,他过去行礼。   “彻儿见过姑母”   霍姣看到霍允彻便是颔了下首,也没什么热情,很是冷淡的样子,只是在看到霍允彻身后走过来行礼的许青珂,眸子顿了下。   “许青珂见过天姣公主。”   霍姣盯着她,并未给予回应,反而表情若有所思,而且那眼神总有几分游离跟恍惚。   旁人狐疑,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还是身边冷峻的青年皱眉提醒了一句。   “母亲?”   霍姣回神,目光收回,竟是连话都不说一句就入了马车。   还真是够傲慢的,可旁人似乎也习惯了。   只可怜许青珂,先后遭了五皇子跟天姣公主两人冷待,若非脾气好心机神,恐怕也不会这般波澜不惊。   既是长公主,那么她的儿子自然是归宁府的世子。   许念胥朝三皇子略颔首,并未多看许青珂,便是上马离开了。   ——————   看着归宁侯府的马车离开,许青珂跟三皇子告别,马车缓缓行驶,却是跟在了那归宁侯府的后面。   “公子,那许青珂的马车一直在后面。”   许念胥得到随从护卫提醒,转头看了一眼,看到那马车朴素简单,依旧寒门出身的样子。   “无妨,同路吧。”许念胥嘴上冷淡,脑子里一瞬滑过那张脸,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许青珂给他一种莫名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来自母亲的异样。   归宁侯府的马车到了归宁侯府,许念胥下马扶着霍姣,后者下马后,听到身后马车哒哒的声音,转头看到许青珂所在的马车正缓缓过了归宁侯府的大门,她皱了眉头,但还是转头进了归宁侯府。   许念胥目光也扫过那马车,袖子轻摆,跟了上去。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进去后,许青珂撩起了帘子,看着眼前缓缓路过的归宁侯府大门。   帘子放下,原本的从容温和变了,面无表情,那眼神冷酷如寒冰,潋凛森森。   —————— 第66章 乱三国!   皇宫里, 霍允延看着前头九皇子抛弃了那金球,只坐在台阶上捧着那花儿发呆。   他觉得有些没趣,就走过去, 笑眯眯得问:“小九,这花是那许青珂送的, 你就这么喜欢啊~~把它给我,我送你一篮子可好?   “不要,不好!”   小牛犊子护着口粮似的。   霍允延多坏一个人啊, 且还笑着, “花儿总会谢的, 你这样抱着它,它会枯萎, 我带你去把它种好, 来年它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那才好呢。”   九皇子半信半疑,“真的?”   “我骗过你么?”   “五哥哥不会骗我。”   于是再三犹豫, 九皇子还是决定把花花种了, 而且是自己亲自拿着小锄头挖了坑……花花就暂且交给五哥哥拿着。   满头大汗的皇子殿下最终还是挖出了一个小坑。   拿回了花花, 最后低头亲了下它。   霍允延看着这小胖墩有肥嘟嘟的嘴唇去亲那娇嫩的花儿。   很是舍不得的样子。   突兀的,他想到了刚刚在花园里的惊鸿一瞥。   指尖魔术般盛开的花, 跃然入画的侧颜, 眉眼中隽永宁静, 竟是把那满亭子的美人都给黯淡了。   许青珂……蜀国开国以来最美貌的探花郎。   呵~名不虚传啊。   他笑呵呵得看着自己的九弟弟将花儿种下, 袖中却是藏着另外一朵花, 跟那花儿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他手指之间碾碎了,那花瓣点点落在袖子之中,随着他跟九皇子离开后,点点残碎的花瓣随着他衣摆袖口曳动飘落在地。   ————————   “今日的大姑母表现很不一般。”霍允彻回去跟妖灵提起这件事,妖灵有些惊讶,“天姣公主?”   “对,她似乎十分不喜欢许青珂。”   “呵,我倒是听说天姣公主极少对人友善,这位公主是君上唯一同母所出的妹妹,先帝一开始就十分宠爱,而且当年君上登基也是她大为支持的,算起来,她跟五皇子也算是皇族里面最任性的人了。”   妖灵轻描淡写,霍允延却下意识皱眉,“五弟?若非他手中无半点实权,不参政不涉军,也无人簇拥,倒真是一个劲敌。”   哪怕年纪还小。   “君王之位,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君上就是天,他最终属意谁,谁就占了最大的上风,但下风之人依旧可以谋事。”   妖灵这番话算是霍允彻一贯的策略,君上之心跟手头权柄双管齐下。   但他也感觉到妖灵在提醒他——不可以轻视那位五皇子。   “妖灵阁下的意思是五弟会跟我□□?还是……”   妖灵垂眸,“以君上的习惯,越盛宠五皇子就越不可能属意他继承大统,虽他现在挂在皇后名下,但他的出身来历本就是众所周知的,宗亲那关就过不去,但他有盛宠在身,而且跟九皇子四公主一起几乎是君上最为疼宠的子女——您知道,君上已经老了,他是不可能在疼宠您跟太子的,所以,您要得到的偏宠只能依靠这三个弟弟妹妹……一如君上当年因为天姣公主得到先帝最后眷顾。”   “当然,我能想到……恐怕太子那边也在准备了,毕竟五皇子也是皇后养大的。”   霍允彻忽然凛眉,“我说近日一向傲气凛人的太子爷怎么会忽然在父王面前夸他们三人乖巧,呵~,不过我想无法无天的五弟是绝不会忘记小时候被太子亲手按着头栽进花池的。”   论拉拢霍允延,他自问自己更有胜算。   “不过我更在意是谁点醒了太子那榆木脑袋。”   霍允彻看向妖灵,“莫不是他也如一样,得了妖灵阁下您这样的大能者。”   妖灵浅浅一笑,“碧海潮生阁四人,除我以外,还出了两人。”   “其中一个在渊,另外一个是去了烨,还是来了蜀……还真不知。”   “但我想……理应是烨国了。”妖灵漫不经心。   霍允彻却有了判断。   渊跟烨现在也在开战,碧海潮生阁的四人素来是彼此为敌的,两国相争,两人互斗倒也不奇怪,至于太子那边的人……到底是谁?   太子东宫。   屋中空无一人,但太子拆开一份密信,看到上面笔走龙蛇近乎邪性的字体,手还在抖着。   “浮屠,浮屠!他竟选中我!太好了!霍允彻,我必要你一败涂地!”   ——————   渊国帝宫。   蜀国的宫廷是奢华耀眼的,那是蜀国数百年来沉淀下来的底蕴,哪怕显得腐朽老气,却不可否认它的诱惑——对贫者的诱惑。   但渊国帝宫却让人畏惧,那是近年来疯狂崛起的锋芒所致,大气而沉重,内敛而凶狠,这就是渊国。   如今,帝宫内水榭之中,渊王正在下棋,他对面的人一袭白衣。   “蜀国已经腐朽,新锐言士郎本可堪一敌,却连自己的小尾巴都没藏好,那蜀国太子跟三皇子也斗得可笑,竟连烨国都引入内政……难道都不用我出手,这蜀国就败了?”   渊王声音冷冽低沉,眉眼如狼深邃,修长的手指点着棋子而下,没有半点迟疑。   “可君上依旧最为看重蜀国。”白衣人出声,那声音十分飘渺。   如仙似神。   “蜀国,我中原大地屹立最为悠久的国度,传说我们四国都是从它分立而出的,虽不愿承认……但这也给了我动力,既然分开了,那必然是要合起来的。”   “首先要吞并烨国?”   “吞并?我若是直接举兵吞并烨国,恐怕上师会先以为我愚蠢,然后将我放弃,另寻明主去了。”   渊国上师,天下间公认最强大的谋臣,甚至有人认为他可以一人硬撼碧海潮生阁。   “五国并立,吞一国,卸三分力,引其余三国恐惧而盟约,当然愚蠢。真正完美的征伐便是乱其平衡,乱其国政,弱其军力,引其互攻,最后分而食之。”   “要乱三国,其核心便是蜀国,比如……”   渊王落子铿锵。   上师微微一笑。   “三百年让蜀国立世治国差点一统山河的《江川河图》”   它会让整个天下疯狂。   ——————   许青珂在前往通州的路上,这次除却阿青之外,她有随行的卫队。   只因蜀王怜他出身寒门,而且临时受命,连府都没开,自没有护卫什么的,一路危险,没准就被什么人给暗害了,于是派了一个卫队随性。   这是钦差待遇了?如此皇恩浩荡,可谓惊住了邯炀不少人,也眼红了天下间所有学子。   而此时入夜,许青珂休憩在半路上的一家驿站。   卫队把手驿站各处,她洗漱好后,卫队队长江同有些为难得过来请示,说是那个半路被许青珂救下的妇人跟了挺长的路,如今还坐在驿站外面不肯走,怕是走投无路要借着救命之恩赖上这位前途远大的御史中丞了。   江同汇报完,留意到许青珂微微皱眉,沉吟了下,许青珂问他:“可看出她会武?” 第67章 挑衅?   “不会, 是一普通人,不像是刺客。”江同此时也算有几分把握。   “那问她可会做茶点跟家务,我身边的确缺这类人。”   谁不知道许青珂是寒门出身, 身边没用过一个丫鬟,却没想她青云直上后也没想过买丫鬟服侍。   倒是奇怪了, 所以江同忍不住问了。   “我也没说以后不找丫鬟~”许青珂回答得挺随意,“但年纪大一些的确会沉稳,这位妇人若是沉稳, 日后让她挑一些就是了。”   “也是。”   江同领命去了, 没一会, 那梳洗干净的中年妇人就到了许青珂面前。   屋里就阿青跟她们两人。   那妇人朝许青珂稍行礼,“贫妇姓赵, 见过公子”   许青珂微微一笑, “赵婶,您这一手秀花青暗器可是名震江湖,嘴里一口一个贫妇, 莫不是这些年打劫的富商钱财还不够您买菜做饭么?”   妇人笑得憨厚, “五年前公子解了贫妇的危, 这一生都卖给公子您咯,可不, 您让我来给您洗衣做饭, 我不就屁颠屁颠来了么?不过还请下次千万别让我装乞丐妇人, 那味儿差点没熏死我。”   “这好像是你自己的主意。”   “……”   阿青也是哭笑不得, 不久前他跟许青珂上邯炀的路上曾经见过这人, 当时可是穿金戴银在黑道上呼风唤雨,人称赵娘子,结果转头就来给许青珂洗衣服做饭了。   当然,也是另有用途。   “如公子所料,烨国被渊国攻破了边境,此时十分动乱,烨国也远不是渊国对手,节节败退,于此时,那烨国的人果然派人联系三皇子霍允彻了。”   赵娘子带来的消息不是寻常百姓能知的,必是通达五国的消息网。   许青珂喝着茶,神色淡漠:“霍允彻能接纳跟烨国做军火生意的薛绍,是因为他本身也通了烨国那条线,江东粮船劫案就是他的手笔,太子被削弱,他如虎添翼,烨国也乘势攻了疆城,疆城乱,军部重新洗牌……双赢。”   “只是烨国估计也没想到渊国会忽然出手,坏了他的便宜,但并不影响霍允彻,不过烨国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有些合作是见不得人的,终会因为害怕暴露而不得不持续合作……”   “看着吧,在我去通州办案给言阁老添堵的时候,这位三皇子殿下必会为了解烨国危难而殚精竭虑,否则烨国反咬一口……他必死无疑。”   许青珂说的话,让赵娘子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谈不上是冷淡还是讽刺,亦或者也有几分悲凉——因为她也是一个蜀国的人。   而蜀国……已有亡国之兆。   ——————   通州,廷狱的人要么冷酷如恶狼,要么狡猾如狐。   被严松派到通州住持调查这个震惊蜀国贪污乱贼案的人是一头狡狐。   但狐狸的狡猾也伴随着歹毒,一如姜信那样的冷酷之下也伴随着狡猾。   许青珂在森严廷卫们的注视下站在门口,便是见到了眼前一幕。   清雅飘香的小院,桃花点点缀落在地,目光往内是被胁迫在一角惊惶似小鹿的女眷,被勾了衣领按在桌子上的年轻女子,还有被踢跪出血的通州知州林远。   都多少年了,林远也老了,此刻正双目凄厉得盯着那个被按在桌子上扯了衣领的女子。   “章云,你如此逼供,我必要向君上参你一本!”   这是很凄惨的一幕,许青珂站在门口一览无余,而那位在廷狱仅次于姜信的狡狐眯起眼,盯着门口的许青珂。   在他眼里,桃花粲然,门口美俊郎。   可那又如何。   许青珂依旧被拦在门口,廷狱的两个人用两把刀就硬生生把如今名声鼎沸的香饽饽探花郎拦在了门外。   这就是廷狱的猖狂。   许青珂自然看出了章云的挑衅,身后的阿青目光冷厉,他愿意出剑,哪怕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以一敌数十。   但他知道无需出剑。   “章大人看来不太愿意让本官观摩廷狱办案,索性拦本官在门外,纵然本官日后可能委屈控诉,你自可辩驳是本官本性羸弱,见不得血腥……所以来之前,我特意询问了下君上关于廷狱的司法职能,避免跟御史台相冲,章大人猜君上说了什么?”   章云目光冷厉,却似笑非笑,“哦~还请许大人赐教。”   “章大人真的想听?”   对上许青珂淡漠表情,章云神色一凛,该死,这小子给自己下套!   “君上跟大人之间乃是君臣秘谈,廷狱可查天下人,却绝不会查君上,也不会怀疑君上派许大人来协助调查的英明决断。”   随即手一挥,放行!   许青珂进门,阿青跟那些廷狱的高手目光切磋,气息也是切磋,因此每一步都显得冷凝而肃杀。   反而是许青珂这个普通人闲散轻松得走进了门。   到了屋中。   她的目光从那林远身上淡淡扫过,自然也看见了那个女子。   她似乎觉得很耻辱,尤其是在许青珂这样一个眉目清俊极致的郎君前面,因此瞳孔发红,垂头转了脸颊,背对许青珂。   她听到了倒茶声,很轻缓。   章云虽然放了许青珂进来,也看着她旁若无人得坐下。   却并不打算因为她改变自己的计划,甚至还想因此试探这人一二,因此越发肆无忌惮得要□□那少女,以试图逼迫林远或者其他人交代……   林远痛苦得呐喊着……   眼看着惨淡一幕即将在仙人似的许大人面前上演,廷狱的人有心观察,却没能从这人脸上看到什么不忍不满,只有平静如水。   章云心里有些不舒坦,手底下停滞了下,但那姑娘的衣领还是被扯了一些下来,挂脖肚兜的红线落在一些人眼里……   林远大叫。   林家人一片凄凉。   章云眯起眼,冷笑:“林远,你一向知道的,只要是能帮君上查明真相,我们廷狱是不介意用一些特殊手段的,我瞧着你这女儿实在是秀美娇弱得很,恐怕禁不起我用力一两分就晕过去了……”   林远大骇,怒骂……   铿,杯子落桌子,很清脆。   但所有人都下意识一惊,只听得比杯子落桌更加清凉的声音。   “林大人,许青珂这个名字你理应已经听到了,也该知道我于当年通州那涉案人员是有仇怨的,所以,我对你也没什么同情心。”   林远当然知道许青珂是什么人,端看到她站在门口那边的模样就知道那位让君上破格赐予四品官的探花郎是何许人。   却没想她这么直白,直白到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不按套路?   “只是我这人素来好问,看见了奇怪的事情就想弄个明白,就比如……” 第68章 无情   许青珂指尖稍稍转了茶杯, “廷狱来通州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情,我来通州也是十几日之后的事情,既不着急从通州离开, 乖乖在这里束手就擒,要么是自诩清白, 要么就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林远登时说:“我是清白的,当年那通州贪污案,我根本就不知情, 肯定是有人诬陷!”   许青珂:“清不清白日后判断, 我现在只预估你是做了准备的。所以来之前, 我从御史台拿到了一份关于林远大人的官册,上面记着林大人少时乃探花郎, 这点倒是跟我一样, 不过大人意气风发远胜于我,便是得了一品太傅苏赫的垂青,将独女嫁与你, 不过苏赫从前支持前太子, 必是不能亲近的, 于是苏氏败落之前,你那妻子便是死了, 死得相当及时, 林大人得以逃过一劫。但你那妻子好歹也给你留下了一个女儿……便是这位吧。”   那女子忍不住转过头来。   “为表对亡妻无眷恋, 便是纳了许多小妾, 但奇怪的是膝下依旧只有一个女儿, 若是有情,何必纳妾,若是无情,没留下一儿半女也是挺奇怪的。”   林远脸色变了变,一时不好承认自己是疼爱女儿,因一旦承认了,不就承认自己对亡妻有情了!那是大罪!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不承认……   “怎么,不肯承认了?我猜也是,若是真疼爱,为何只是喊,却不挣扎呢,挣扎一下会掉你一层皮不成?”   这话一说,其余人还真狐疑了,仔细回想,这厮还真是只喊喊,却从未拼命过,若是一个真疼爱女儿的父亲,老早疯狂了。   哪里像他这样只扯嗓子,却从未动真格。   表面功夫而已。   那“独女”垂眼,她的挣扎跟脆弱也许就源于此——只因深知自己不过是自己父亲隐瞒他人的障眼法。   但她却只能配合,这种配合可能是粉饰太平,可最终还是被这个仙人般的郎君给撕破了伪装。   ——何其残忍,又如斯强大。   “若是独女,恐怕也不会这么狠心,毕竟天下有哪几个男人不怕绝后,所以……藏了其他子女吧。”   许青珂也懒得看林远那猪肝色,只看向章云。   “章大人现在恐怕没时间盘问林大人了吧,有些东西松不得口,一旦松了,命就难保了,也只有唯一的亲儿子才能让林大人松口了。”   林远大怒:“许青珂,你这是公报私仇!君上绝不会……”   许青珂:“私仇啊,所以林大人是承认自己不无辜了?”   林远一窒,却见许青珂面无表情,慢腾腾喝着茶,“恐怕不止一个儿子,那就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个,唯一才显得贵重,林大人的骨头才能更软一些。”   歹毒,致命。   那花容月貌之下的无情让人心悸,可她又轻描淡写,让人不忍判断她是一个无情之人,只能给予褒义——她太聪明了。   章云恼怒许青珂越俎代庖,却又找不出话来怼她,只因他跟许青珂现在是一条线上,对方是带着王命来的,暂且也没小辫子在他手里。   不好对付,竟只能配合?   不甘不愿,章云却也笑了,“这是一个好主意,料想关乎亲儿子,林大人也不会将这等事交与不信任的人。”   章云目光一扫,落在那个管家身上。   那管家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林远软了,他知道如果自己的几个儿子真的被找到了,不管交不交代,他们的下场都不会太好——一旦露面,总会有人盯上了。   只有他交代了,才能让自己那些儿子没了利用价值,廷狱不去找,他们就能藏得更安些。   所以他软了。   章云将他提到隔壁小屋去,却没见到许青珂跟上来旁听。   他留了个心眼,让部下过去看那许青珂在做什么。   稍会,部下过来了。   “看花?”   “是的,大人,她还夸这姓林的虽然不太聪明,但有些品味。”   “……”   ——————   许青珂是一个奇怪的人,不管是廷狱还是通州那些牵扯上的官员,一个两个还是一群两群都觉得她很神奇。   来了通州,偶尔去茶馆喝茶,偶尔去看书画,走访书法家画家,听曲儿听评书,偶尔抽空才去看章云提审,提审有了难点的时候,她在旁边忽然爆出一两句总能切中对方致命点。   完全是屠刀似的,所向披靡。   贪污案毕竟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都十多年了吧,当年的官致仕的致仕,调任的调任,这一查就遍及诸多州,且一查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本以为会是一场硬战,但一个个老油条似的官员都扛不住招了,这效率就高了,每次看见许青珂踱步进来的时候,那群官元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章云再不敢小看她,尤其是他发现自己在那些官员面前远不如许青珂有震慑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姓许的来者不善。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当疆城守城成功,而烨国腹背受敌,一纸调令到了疆城守将秦夜的手中。   “只是调将军会邯炀,却没提升官,这是什么意思?”   早在疆城受烨国攻城的时候,缺吃少穿,硬生生扛到了现在,如今胜了,邯炀那边一点奖赏都没下来,就口头上夸赞了几句,但决口不提封赏。   如今又不冷不热调了将军回城。   也不知是福是祸。   “将军,不能去啊!您本就被晋伯府跟枫阳侯府忌惮,如此才被赶到了疆城一守就是这么多年,现在他们就更觊觎您功劳了。”   秦夜将圣旨阖上,淡淡道:“将在外,君名如何能不从,何况也未必是祸。”   “可是将军,两年前西城那位陈将军,还有河东州那边的齐氏开将军,还有……他们有哪一个是得善终的,这些年多多少少都遭了难,君上重文轻武,可一旦上战场都是我们这些人拼死拼活,偌大的功绩……”   “守城而已,又不是开疆辟土,你们日后也得谨慎言行。”   秦夜看向说话的几个下将军,他们都明白过来了——君上忌惮军部,必会安插眼线,小心万一。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军师才叹息道:“小小守城功而已,论功绩,十几年前的那位归宁侯绝世英才,开疆辟土守城巩固,谁及他百分之一,可他还不是……”   “归宁侯是死于烨国报复,是意外,天下人都知道这点。”   秦夜一饮而尽,军师也不再说话。   既是被烨国报复,又怎么会用意外这个词儿呢。   心照不宣而已。 第69章 桃花酒   ————————   秦夜是寒门出身的猛将, 战功赫赫,却也非莽撞之辈,否则早已在邯炀当值之时就被人暗算坟头长草三米高了。   他平静接了邯炀的君命, 当日安排好边防事宜,次日就动身回邯炀了, 当然,在骑马纵横原野的时候,他眺望远方, 知晓这一去……恐怕很难再回疆城。   蜀王不许, 很多人都不许。   “将军, 来之前,我从那宦官嘴里套出了一点消息, 桀, 听说君上如今正宠信一个叫许青珂的探花郎,年不出二十,就凭着一番好样貌, 如今竟位列四品的御史中丞……”   这语气似乎讥诮随性, 其实是极大的不满, 只因苦守疆城多年的秦夜如今也不过是四品武将。   那许青珂什么都没做,就青云直上, 简直是滑稽!   秦夜也听见了部下的抱怨, 但他没说什么, 堵不如疏, 这种反应并不奇怪——那许青珂的确爬的太快了, 所谓君王宠臣也不过如此了。   ——————   许青珂远在通州,并不知自己已经被军部的将领们厌恶上,定位了君王宠臣,她倒也符合宠臣那不太正直的作风,一面审要案,一面却又游山玩水赏花赏风云,结交不少文人雅士,而文人圈么,就服有才之人,只要品德不出格,行为孟浪都是佳话,何况她并不孟浪,举止谦谦,才华之绝顶,不出三日就冠绝了整个通州区域,在通州文人圈一时名声极好。   起初章云并看不上许青珂这做派,但很快他明白过来了。   “玩忽职守?呵,是在搜集情报吧,读书人分两种,一种多迂腐,一种多心机……这个许青珂显然是第二种。”   “但大人,这许青珂目前的确得君上宠信,而且才学名声也是极好,在江东一地似乎有许多官员于她有私交,她的前景目前反而最好,毕竟那言敬棋已经废了,谢临云等人又远不如她出挑……”   “是啊,历届科举总要提拔出一两人培养,否则青黄不接,历朝历代都如此,但不能是许青珂。”   章云把玩着手里的小刀,一甩手,刀插入柱子。   “她跟姜信可是很熟的。”   所以……旁边的人低头,“是以大人不会告诉她——已有许多人要杀她。”   章云眉梢上扬,狡猾似狐,却又冷酷。   但他不知自己这个心腹出了门转头就去了城中一茶楼。   “人云亦云,一点远见也没有,难怪严松一向不是很看重他。”那人声音低沉薄冷,“这个通州贪污案总要死些人的,被调查的人要死,调查的人也要死,却未必是许青珂……”   他指尖扣下,也是一把小刀,小刀整根没入墙壁中,柄头都没留出半分。   ————————   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如今通州虽还是远不如其他州城繁华富庶,但在繁华的酒楼倒也品出些微香茗,也能听到哝哝小曲儿,但约莫是因为城中如今风行贪污案消息,茶楼还是酒楼都不约而同换上了一些关乎家破人亡的哀曲。   法无禁止,官府纵然不喜欢也没法子,谁让上头降下的人就在查呢,不喜欢的官儿都被逮了,其余人也一个个战战兢兢,朝不保夕,也就没人管了。   那唱曲儿的姑娘挺美,但许多人都有些心猿意马,时不时朝着东西侧小座那边闲散坐着喝小酒的人看去。   那就是让通州官场风声鹤唳的许青珂?   草席前案上就一壶小酒,一壶清茶,许青珂喝的是小酒,对面的人喝的却是茶。   “饥荒之后,再加上乱贼案的缘故,官府通杀灾民,人杀多了,地广人稀便是荒凉,通州当年连续五年都一片惨淡,民不聊生,后休养生息,因一些作物特产商用而有了些活力……这桃花酒便是其中一样,许兄觉得如何?”   赏花赏风月要看当季,当季的桃花最美,一如中秋的月儿最好,这桃花酒也是当季的最好喝。   许青珂刚刚喝过两小口,自然能享它之纯香韵味。   “桃花不如酒,酒不如人,人不如曲儿。”许青珂这话让通州有名的儒生齐宣片刻沉默。   这桃花酒是他家中酿的,很有名,一向经商用,不过这齐家可不是一般的富家,齐宣母族那边是爵府出身,虽然爵位不高,但在这通州境内算是名望贵族。   “许兄说得对,再美的桃花,再好的酒也不及活生生的人,我父亲便是一直说通州当年若是没有遭逢大难,该是比如今要繁华许多倍的,起码满城尽桃花……”   满城尽桃花,那是何等的美景。   许青珂闻言笑了下,许多人便觉得这桃花与酒还是曲儿其实都不及人,不急这个人。   她这一笑恍惚了许多人,但不能改变一些人的杀心。   当那端来小菜的小二忽然朝许青珂刺出匕首,周遭喝酒听曲儿的人里面竟有三成是刺客,纷纷暴起,朝着许青珂杀去!   这是绝顶的杀心,齐宣脸上变色,却看到许青珂一脸木然,反低头端起小酒杯。   铿!!匕首刺在了酒杯上吗?不是,许青珂并不是练家子,但阿青是!   手掌一甩,桌上的碗筷就飞了过去,打在了那小二身上,飞扑,剑出,剑光如星芒,直接点刺小二心脏,不刺入,点刺就可以,内力自会穿透他的心脏。   于是剑杀迅速,转身便是迎上了其余刺客。   显然幕后之人也知道阿青是高手,那几十个杀手急速冲着阿青去的。   其余酒客纷乱,只能躲成一团,或者跑了,乱战中,独独许青珂一人安然在座,齐宣也有些慌乱,但看许青珂如此冷静,便也不好意思逃走吧,竟也很有义气得站在一旁看着。   杀戮凶猛,阿青一人可抵挡千军?混乱中,有谁知道那敞开的窗子外面,对街屋顶,有一个弓箭手冒出头,拉弓上箭,箭矢瞄准许青珂的后脑勺……   指尖松开,箭矢飞射而出。   铿!   箭断!   在街道上空断!弓箭手大骇,朝另一头箭矢射出的方向看去,只见这酒楼附近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官军。   齐宣也看见了,不由震惊,“许兄,这是?!”   认识这么多天,他一直喊许青珂许兄,虽然他年长许青珂许多,但他好像一直没留意到许青珂对他的称呼。   “齐公子”   齐公子,她喊的时候一贯是散漫随意的,好像不怎么把人放心上,但又显得温和无害,比如此时,她依旧温和看着他,且因为是坐着的,又喝了一杯小酒,便是染了些微酒香。   “我刚刚有句话你理解错误了,桃花与酒都不如人,也不如曲儿,言外之意是——你们家的桃花酒实在不好喝。” 第70章 以身作饵   齐宣神色一变, 似乎略尴尬,“许兄这话什么意思?”   许青珂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道:   “通州人都十分疑惑一件事, 便是堂堂爵府贵族千金为何下嫁给寒门出身的你父亲,或许关乎爱情, 但也得你父亲争气——毕竟不是所有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有心机跟能耐勾结通州官府,借着饥荒,贪了朝廷拨下的粮米, 又炒高粮价, 将粮米高价卖出, 借此一举跻身豪富,当然了, 也必然是分了不少钱给林远这些人……”   在场一些人懵了, 但刺客都被阿青一人万夫莫开得拦下,无人能阻拦许青珂提着那小酒瓶站起来,淡漠又孤冷得看着脸色惨白的齐宣。   “我猜, 在廷狱跟我来之前的那几天, 林远这些人不够时间去安心转移钱财, 便只能通过齐府这老路子吧……毕竟明面上,你们家可是通州发展起来的功臣, 谁会去查你们家呢, 但现在可以查了。”   齐宣回神, 大怒:“许兄, 我怎么得罪你了!你竟这等诬蔑我们齐家!我倒要无凭无据你如何查我们齐家!”   这话刚说完, 他又看到许青珂笑了,这次的笑粲然。   “你就没发现你派出去与联络杀手的小厮不见了?”   齐宣这时才知道自己完了,惨淡中忽眼中凶狠,袖口滑下一把匕首,猛然冲向许青珂。   此时阿青在不远处跟那些刺客打斗,是没机会再来保护许青珂的。   危险!   然而……许青珂压根不动,而那齐宣本凶狠,却忽然腿一软,砰,人跪下了,扶着墙,一脸惨白,浑身无力。   “你给我下毒了?!!”   许青珂提着酒壶,此时是俯视他的,却不曾弯腰跟他说话,而是淡漠看着他,直接扔了那酒壶,酒壶砸在那茶杯上。   铿锵碎裂,酒水酒味浓烈逸散出来。   伴随着碎裂出来的茶香。   那是一种清脆,也是一种寂静,不管是刺客还是无辜的酒客,此时都因许青珂这随手一扔而静寂。   “茶中下了软骨散,你之前不还说这茶不错么?”   “你……你是故意的!故意设局引我!”齐宣大骇,后悔不跌,却也恐惧,这个人太可怕了。   许青珂扔了酒壶,倚着窗口,指尖摩挲,眉梢平静。   “我还是回答你原来那个问题好了,凭什么?”   “就凭你区区齐家敢杀我。”   “天下人皆说我许青珂平步青云,直接登四品官,我虽还没拿到这四品官的俸禄,但也不得不承认——我这条命现在还是很贵重的。”   贵重到可以让她借被齐府暗杀名正言顺凋令官府出兵!   也贵重到可以无视爵府名望,直捣黄龙!   因为出师有名。   ————————   “这些官员都已招供,但对于贪污钱款一度言语不清,交代的数额都十分少,我们的人也只从他们府衙中搜到少量钱财,这样一来是无法定罪的,哪怕有他们的口供,等押送回邯炀,三司会审的时候,他们依旧可以临时翻供,指认我们逼供画押……”   这也不是没有的事儿,廷狱对此很有经验,哪怕往日他们作风的确狠毒霸道,私底下办了不少黑案子,可那是有上头人保着的,这个案子却不行——除非蜀王下令。   “所以只能找到他们转移的钱财赃款或者过手钱财的中间人才算稳妥……还查不出?”   “是,在我们来通州之前,他们显然已经得到消息,事先安排好了。”   还能是谁通风报信呢?章云想,也只能是那位不久前才风头正劲不可一世的言阁老了。   但肯定不是他直接下令。   那是一个巨大的权力体系,这次未必能拿下狼头,若是得罪深了……   章云想起离开邯炀之前自家师傅那模棱两可晦涩不明的态度,一时不太确定。   “报!”   忽有人来报,“章大人,许大人刚刚在城中桃花酒馆遇袭。”   果然!章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冷漠,“是吗,那许大人可有事儿?”   那刺探沉默了下,说:“许大人无碍,但她已经查明是齐家动手,那齐家独子齐宣当时还跟许大人一起,是被抓个正着的……如今许大人正往齐家去了。”   “齐家?齐……”章云初时惊讶,思索了两三个来回后,忽然脸色大变,是齐家!该死,又让那许青珂快了一步!决不能让她先找到证据。   “备马,去齐家!”章云二话不说,直接快步走出门,那刺探跟在后头,一群人快速出了门,章云正走向门口那匹马,忽感觉到冷风,他神经凛起!   刷!一把匕首迅猛如闪电,从他后面那个人手中刺出。   太快太快了,距离也太近,章云是人,不是神,武功也没达到冠绝江湖的底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   噗!匕首完全刺穿章云心脏的时候,他只稍看见那往日十分熟悉且用惯了的心腹刺探朝他露出诡异一笑,接着脚下一点,夺马奔腾而去。   杀人夺马逃走一气呵成!   后面一群廷狱的人如何能追上,而这一幕也落入附近一些商户跟百姓眼中,便是大骇!   官府门口,堂堂廷狱三把手竟被直接暗杀?   那可是廷狱啊!是君王的爪牙,是谁胆子这么大?   这天是要变了吗?   ——————   许青珂到齐家的时候,齐家却是一片惨淡,江同站在那些尸身前面,一脸惭愧。   “大人……我按照您的吩咐提前来到齐家,却发现齐家已经被全家灭口。”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这大宅子本来风景十分不错,桃花树很多,但地上满布血腥,自然是早上齐宣离家之后的事情。   半天光景么?   “看来有人比我更急,也更直接粗暴一些。”   许青珂目光扫过那些死尸,转头看向被一起押过来的齐宣,轻描淡写。   齐宣痴痴呆呆看着满庄子的死人,这次是真的身体疲软,他的天塌下来了。   “是谁,是谁……”   是谁不知道?许青珂睨了他一眼,这几天相处,其实她深知此人儒雅知礼在外,其内跟他父亲如出一辙——贪生怕死,贪财嗜色。   齐家被灭口,他如今怕是在衡量是要出卖背后那个人报仇,还是深藏秘密,保证自己的生存价值……   不过许青珂并不太在意他,进了屋子,越过那些尸体。   “账本跟钱财找到了吗?”   “还未,庄子被翻查过了,也不知对方是否已经得手。”   江同说这话的时候,看到许青珂顿足在那些混乱的书柜桌椅前面。   “又不是傻子,谁会把钱财装在桌椅板凳被褥里,翻成这样,是在找账本。”她的手指敲了下旁边翻倒的桌子腿。   江同:“那大人以为他们找到了没?” 第71章 账本   账本的确是硬性证据, 拿到它,加上那些官员的供词,这个案子就可以了结了。   但若是账本找不到, 齐家又被灭门,只剩下一个齐宣……   就不好说了。   毕竟齐宣不是他父亲, 没有直接参与贪污案,他的证词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许青珂站在了齐父的尸体前面,书房里面被杀的。   掀了他的袖子, 双手被束缚着, 手腕上干干净净。   许青珂眉眼淡漠, 放下袖子,是被逼问账本去向了吧。   可还翻找成这样……看来齐父不肯张口, 因为一张□□代了账本去向, 他必要被灭口,毕竟深知言党那边人的作风。   可他也没想到因为许青珂调动了官军,让那些杀手察觉到时间紧迫, 便是紧急灭了齐家满门。   “父亲!”齐宣悲痛跪地, 许青珂转头, “很难过吗?”   “是你,若不是你……”齐宣怨恨极了许青珂。   “你会怨我, 而不是怨那人, 也不过是欺软怕硬, 因为我更好欺负么?”   许青珂不紧不慢, 看着齐宣, 似乎讥讽:“可你若是真孝顺,怎么会发现不了这具尸体根本就不是你爹。”   江同震惊,却见阿青的手掌已经在齐父脸上摸索了两下,再浸了一点水,撕裂,撕下了一张□□。   “被束缚双手的话,手腕上却没半点勒痕,是他人的死尸换上□□顶替你父亲的。”   齐宣愣在那里,“那我爹被他们带走了?!”   “账本没找到,你父亲才有活下去的价值,这也是你父亲为什么死活不松口的原因,虽然这样一来——你齐家上百口是肯定要被牺牲的,被牺牲的自然也包括你。”   许青珂随手取下一本书,翻了翻,“所以也该怪你父亲心狠手辣,委实怪不得我。”   齐宣竟无力反驳,只觉得自己父亲的确太狠,竟连自己这个亲儿子都舍了?   “我若是交代我知道的,你能不能保证我不死……”齐宣想从许青珂手底下求得一命。   这个人太聪明了,他想以她为依仗。   啪,许青珂合上书,转头看他,“你有跟我合作的价值吗?账本在哪儿你又不知道,除此之外,你知道的还不如我猜到的多。”   好生自信!也近乎睥睨。   齐宣无话可数。   “所以啊,这不是合作,你也没资格要求什么,想活命,也只能尽可能回答我的问题,我满意了,你才有活命的可能。”许青珂漫不经心的,齐宣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便只能答应老实回答。   “你父亲是否喜欢看传记?”第一个问题就如此突兀奇怪,牛马不相及。   “不喜”   “可喜欢写字?”   “喜欢,经常写草书。”   “多久写一次。”   “一两日,偶尔沐修回来写。”   许青珂连续问了十几二十个问题,很快,快到齐宣不能深思,只能凭自己知道的回答。   江同不知道许青珂为什么问这些问题,但他目光扫过这个书房……   四个大书架上书满满,但相比外面翻乱,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   这有点奇怪,按理说第一个搜的不该是书房吗?   “第一搜书房,但外面的也不可放过,应是双管齐下了,但账本很可能混在这些书中,若是乱翻乱找,到时候恐你父亲都找不到了,于是都按照原位一本本翻找,这么多书,时间不够,或者账本藏得深,他们没能如愿找到……”   “大人,那可需要我们翻找?”江同打算调派人将这些书都翻查一遍。   “没必要”许青珂站在四个大书架中间,目光一一扫过这四个书架,须臾,走到桌子前面,直接拿起那最明明白白放着的一叠字帖,的确是草书字帖。   许青珂翻了翻,从中抽出一张,江同眼睛锐利,发觉这张字帖似乎比其他的厚了一点点,而许青珂指尖摩挲了下,揉出了纹,撕开,从字帖中抽出一张真丝绸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许多字——数目人名等等。   “大人!这是账本?您怎知道……”江同此时已经震惊,而齐宣也目瞪口呆。   账本是一副真丝绸子,这并不奇怪,毕竟更易于收藏。   但许青珂如何能准确找到它!   就好像她早知这个秘密似的。   “你们家甚为有钱,用的便是最好的松檀墨,此墨精妙难得之处就在于会随时间而墨香更浓。一个喜欢写草书且一日两日都会写的人,桌子上的字帖墨色气味怎么会这么老,该是以旧换新,替代往日的字帖,这才是书法家的习惯……将老帖子一直放在桌子上,以你父亲这般心思深沉诡诈的人,是有所用意的。”   许青珂将那张抽出账本的字帖扔在桌子上。   “最显眼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些人眼看着这一叠字帖,却愣是没想到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你父亲倒是好心机!”江同也恍然大悟了,忍不住对齐宣这样说道。   是夸奖吗?可齐宣却知道自己父亲跟自己恐怕必死无疑了——账本都被拿了,他还有什么底牌!   账本到手,许青珂这次下通州的任务基本上算是完美完成了——就三日的时间而已。   江同内心是惊叹的,对许青珂越发恭敬。   他的恭敬是有价值的,没多久,许青珂凭着花园里面泥土的脚印过深,疑似有人近期抬重物来回而找到了藏于假山后面的机关,假山下面是地道,地道下面就是一箱一箱的黄金白银,随便估量下也有两百万两巨资。   这是巨大的收获!江同觉得自己这次回邯炀可以升官了,毕竟这个案子办的实在漂亮,还找到了这么多的钱财巨资——抢在那幕后之人的前面。   人赃并获,皆大欢喜!   江同心中欢喜,却忽然接到手下汇报,当时脸色大变。   “大人,廷狱章云被刺杀了。”   许青珂正出地道,闻言看向他,眸色有些微闪动。   死了?   先是廷狱,再是章云,显然江同也知道廷狱这次颜面无存,那么这个案子乃至于以后朝廷都会变得复杂。   比如疑似通州幕后真凶的言党是要跟廷狱彻底撕破脸了。   不过这跟她有关吗?她觉得无关,却不知别人怎么想。 第72章 不是他   ——————   通州案官员招供, 贪污款跟账本都找到了,虽然有了许青珂被刺杀、齐家灭口跟章云被杀这样的意外,但对于朝堂而言总体是喜讯, 尤其是那两百三十万两的巨款,对于近些年亏空财政的朝廷真是雪中送炭, 一时朝廷内外对许青珂赞不绝口,但近些年厉煞的廷狱无疑有些灰头土脸,严松在堂上被几个高官不轻不重怼了两句, 却是冷漠如初, 深沉如旧。   蜀王却显得深沉, 他看着下面堂上百官众生态,也看到太子跟三皇子两人明里暗里都在争夺护送巨款回京的差事。   两党人互不退让, 争锋相对, 好一场大戏。   算起来,近些时候太子的确表现好了许多,闭门读书, 少说话多做事, 脾气也克制了, 这让朝堂内一些老臣颇为欣慰。   也让原本不喜太子的人一种错觉——莫不是太子还有朽木可雕的余地?   这种错觉对三皇子很不利。   他感觉到了,但在妖灵劝解下也不急着对太子动手——因为君上肯定在观察。   于是冲突变得缓和, 都隐藏在底下, 只是今日这差事实在太重要, 两人都不能退——起码不能让对方拿到。   也不知怎么的, 后来竟是太子主动提出了让五皇子霍允延担这差事。   呵, 太子开始拉拢五皇子了?刚刚还抢的那么凶,如今忽然杀一回马枪,让人惊诧,也十分漂亮。   霍允彻心里一沉,瞧了沉稳的太子一眼,这厮是中邪了?还是幕后之人手段太过高超,竟让桀骜不驯的太子爷修身养性孺子可教了。   “小五?你怎会想到他。”朝堂之上,蜀王看着太子似乎问得有些随意,但背后的探究跟怀疑肯定是有的。   太子便是露出些许不大好意思的神色来,“父王不知,算起来从小五弟读书是素来比儿臣好的,只是儿臣少时不懂事,待他不甚亲热,也很少关心他,很是没有兄长的担当。近些时日反省自己,十分后悔,便想着五弟如今也长大了,聪明机灵得很,也该给他一些事儿做。”   这番话总算有了长兄的担当,也坦诚得很,很有心胸,听得人心里直纳闷,这太子爷还真是开窍了啊。   这话说得可忒好了,起码于五皇子那边肯定是承情的——这可是一个偌大的肥差。   蜀王显然也很欣慰,赞许得很,当着百官的面夸了太子长进,也允了这个请求。   三皇子一党心中低沉,但没法驳回,只能吞下这苦果,回头如何商议后招就不好说了。   而经此一次,太子终于知道利用自己最大的优势了——他已经是太子,太子者,但凡表现好都是值得夸赞且符合期待的,可若是其他皇子,比如三皇子,他但凡表现好,总有“夺位”的嫌疑。   这就是战争中的攻守防,攻总比守困难得多。   太子只要守好自己的堡垒,不出大错,就离那皇位是最近的!谁都越不过他。   吃了一次甜果,太子自然知道好歹,越发对自己的“隐藏谋士”深信不疑。。   当然,这一次五皇子成了最大的得利者,太子也收获匪浅,起码在重新打群众基础,也就三皇子颗粒无收,隐隐还失了一些先机。   最该被议论的廷狱反而被忽视了。   “这一局有点意思,也不知是谁下的。”钟元下了朝,在路上这样想,但又忽然皱眉,叹息。   “竟是连我也这样了?国家大事,引以为党争,习以为常……还真是不妙的征兆。”   他心情低落,上了马车,放下帘子的时候通过缝隙看到那严松骑马而去。   这位廷尉深不可测啊。   ————————   “这一局,言士郎肯定动了齐家,而许青珂是动了格局,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谁动了章云,动了廷狱,乍一看是冲突恶化,但无关贪污案本身过程,反而加速加剧,如今功劳全数归于许青珂身上……”   “是许青珂?”   “不像是,不动章云,章云也分不去她的功劳,毕竟君上肯定有人留在通州观察,她没有必要为了这么点好处得罪如日中天的廷狱。廷狱就是君上的脸面,得罪它就是得罪君上……你没见今日君上的反应吗?”   似乎……隐晦不明,深沉了些。   最重要的是——他没提及被禁门在家的言士郎,一个字儿都没有。   而此时,宫廷之中,蜀王明明已经下了谕令,让五皇子带着卫队动身,但在宫中依旧衡量这次通州的事情。   “你说这章云是谁杀的?言士郎,还是许青珂?”   他问的是枫阳侯府侯爷景霄,后者是军侯,一贯是蜀王的心腹。   “君上,我跟言士郎一向不和,您问我,我肯定是要说他这人不好的。”   这人嗓子很沙哑,有种低沉的性感,其人也是俊美不凡,哪怕已经上了年纪,却依旧十分迷人。   当然了,他这番随便的言语堪称无礼了,但并未惹怒蜀王,反而让蜀王无奈一笑,“我可是认真问你。”   “那我还是只能回答是言士郎。”景霄喝了酒,淡淡道:“一家上百人,还不包括护卫,半天光景要杀光,还不发出大动静,至少需要五十人精干小队,许青珂没有根基,哪来那么大的力量驱使这样强大的小队。若是有,或者她也有谋略要对付通州那些人,其实有更好更美妙的法子,她又不蠢,犯不着这般,还要搭上杀死廷狱章云……这本就不合理。”   蜀王点头,“寡人也是这么想的,那许青珂定然无辜。”   景霄颔首:“君上英明。”   景霄走后,蜀王看着许青珂送上来的奏折,“言士郎……言士郎!真是他?”   ————————   “不是他”许青珂远在通州,看了章云的尸体,对于廷狱之人那怀疑敌意的目光不置可否,在阿青跟赵娘子怀疑的时候,她的判断跟别人对她的判断差不多。   不至于。   言士郎现在要做的是收暗线,处理掉小尾巴,而不是招惹更大的麻烦。   “我若是他,现在就要翻查下自己手里的底牌,抽出最稳妥的一张来让蜀王保全自己。”   阿青闻言皱眉,“那些人的供词里都有言士郎,若不是他当年主掌通州地域以上御下,这样大的贪污如何能包庇到现在。这样的罪,朝廷难道还能绕了他?”   “为什么不能?”许青珂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咱们这位蜀王素来是有大局观的,人已经死了,又过了这么多年,死多死少的重要性只在于如今民情民愤激烈程度,只要能平民愤,采取什么手段都可以。若是极强,不杀言士郎不可,那就杀了,若是不强,言士郎手头又有让他不得不看重的条件,他就不会动他。”   赵娘子深以为然,“而且我刚刚看了看,账本里面言士郎贪墨的钱财并不多,还比不得一通州小官,我觉得他应该是利用他人名目将钱财转走另做他用。”   女人么,对账面是比较敏感的,尤其是赵娘子这种做过生意的,就看了几眼账面就跟许青珂想到一块去了。   “他拿那些钱财做了什么日后总会知道的,但这些时日民间的反应已经小了许多,只因都在传颂这位言阁老年轻时候治理云州漕运,让云州沉珂的漕运有了莫大的进步……”   人犯错,要让别人原谅光求饶是没用的,最主要的是让对方想起自己的好来。   闭门在家的言阁老这一手就做得挺漂亮。   但……赵娘子跟阿青却更怨另一个人。   “君王是没有错的。”许青珂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风在飘。   “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   阿青想到自己家族的灭门之恨,不由沉默。   ——————   “呵,这人一倒霉,就有人急着要往你头上扣屎盆子了。”言士郎是这么对着急前来报信的言敬棋说的。   “大哥,如今情况十分不妙,许青珂在通州对付您,如今又谋害了章云,将廷狱的人引来对付您,此人如此歹毒……”   言敬棋如今恨毒了许青珂,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许青珂?这个人的确对我怀有敌意,来者不善,但她的出身来历我也查清了,跟通州案牵扯上,她的根基就是她自己的聪明才华。”   言外之意是许青珂的确来历清白,只因为通州案要报复他,但没有根基去杀章云。   章云被杀得太快了,没有内应是做不到这样精准迅速的。   在廷狱里面埋伏内应?岂是许青珂可以办到的。   她的报复在明路,他看得清楚,反而是暗路的那个人让他觉得危险。   “那是谁?”言敬棋虽然知道有道理,但还是有些不甘。   “谁?这朝中要置我于死命的人可不少,但有能力的人不多,章云?有人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话什么意思?言敬棋一时不能理解。 第73章 诱惑   入夜, 廷狱之中满廷灯火,牢狱之中鞭笞拷问发出的惨叫都被封在地牢里面。   伴着这样的惨叫,严松顾自喝酒, 似乎很淡然如水,桌子上还放着一枝路上折断的桃花。   说来也怪, 掌握整个廷狱、一生杀人如麻也名声狰狞的廷尉却有这样的风雅爱好。   “师傅这么多年一贯只喝梅花酒,又喜欢在年年桃花盛开时折一枝桃花伴酒,如此雅兴让弟子我望尘莫及啊。”姜信踏着月光走进来, 面上含笑, 仿佛刚刚死了师兄的人不是他一样。   严松睁开眼, 看着他,“血见多了, 总得用其他好颜色养一下心,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杀人如麻是很无趣的一件事。”   他的人生仿佛都很无趣,尤其是后半生。   姜信:“养心?我一直都以为入了廷狱的人该没有心的。”   严松:“本来没有, 后来有, 之后又没有, 现在又有了。”   绕口令似的,却缓缓的, 混着酒香, 他低头看着桃花, 说不出的一种深沉, 还有一种难言的怅然。   姜信眸色浓了些, 他这师傅啊,高深莫测,说他位高权重、歹毒阴鸷,又不见他挥霍什么,钱权享受绝无,最大的奢侈也就这一杯寒月酿的梅花酒,一枝当即盛开的桃花,何其淡雅。   “听说喜欢赏花饮酒的人都是深情之人,于通州,我见到了一个心狠手辣的许青珂,在这里……还见了师傅。”   深情么?两个看起来都是无情的人。   这话也是大逆不道了,徒弟对师傅的。   严松眼帘都不带抬一下,也不生气,“看来让你去杀章云,你心中不忍了?”   似乎讥讽。   “当然不会,章师兄么……师傅之命,徒儿怎能不从。”   “你心中自然是愿意的很,这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这一个坑,你跟章云两个人是坐不下的,不过他死了,你还得把我这老萝卜拔了才行。”   这话可谓诛心。   姜信却是微笑:“我最不喜欢做的就是拔萝卜。”   他就喜欢把萝卜弄死在坑里烂了当肥料,不过他有一种预感,这颗老萝卜并不喜欢这个坑。   一直都不喜欢。   ——————   姜信出了地牢,已经有人隐晦朝他恭喜了——廷尉之位将来必是他的,对手死了嘛。   姜信不置可否,出了廷狱之后,他走在街道之上,忽看到一家板栗店,进门买了一袋子,走在路上的时候,旁边多了一个路人。   “主上,严松怀疑您了?”   “怀疑?早八百年前就知道我不是一只可以养熟的狼崽子了,毕竟许青珂都可以看出的人~皮面具,这老东西也也看得穿。”   “主上是故意让他看出的?”   姜信低头吃了一颗板栗,唇齿流香,轻轻一笑。“他有秘密,我也有,各有所图,各自配合罢了。”   不过他没想到这严松竟会对章云出手,仅仅因为那姓章的背后抱三皇子大腿吗?还是因为——言士郎。   这姓言的到底做了什么事儿让严松对付他。   莫不是因为他当年的那件旧事?   ——————   许青珂被命令留在通州,跟江同还有通州官府看管那两百万巨款,于是乎,她住在了齐府,也省的来回搬运那巨款,地道口重兵把守。   “人手不够,若是分开去照看那些罪官的亲眷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只能一起放在这齐家一起看管,等上面人来了,才好一起处理。”   这些亲眷本来不需要费心的,但许青珂说得提防背后的人对这些亲眷下手来要挟这些官员反水,最好一起看护,让那些官员心里有底。   自然是有道理的,于是江同跟官府安排了这些。   只是……   “若是廷狱那些人能为大人调派,我们如今也不至于这么捉肘见筋。”江同这人也很符合官场人的心态,首先他是蜀王的人,本是来监视许青珂的,可其一蜀王身边可用的人太多,他是虾兵蟹将,排不上号,也就没什么前途可言。其二许青珂委实前途无限,很有投靠的价值。   当然,这种投靠不能放在明面上来,不然蜀王第一个摁死的就是他。   但稍微示好表达自己的钦佩还是要的。   许青珂怎会不知这人的心思,通州这边廷狱的人少说也有五十人,每一个都以一敌十,不是官府那些虚软的衙役可比的,可廷狱是内部相当排外,章云死了,那些廷狱的人宁可无头领袖安静待着也不会听从他人调派,不管是什么部门都不行,除非是严松或者蜀王下达命令。   可许青珂也从未对它起什么心思,管不住就不管呗。   守住人跟银两就行。   不过许青珂如今可谓是通州权柄最大的人了,官比她大的明哲保身不敢动她,官比她小的就更别提了,原本乌烟瘴气的通州官场一下子清风自扬,一副廉明清正的模样。   唯一不好的就是许多人都卯足了劲儿要讨好许青珂,什么奇珍异宝名家字画等等都搜罗了起来。   可东西找到了,许青珂却是闭门不出了,那齐家被抄,重兵把守,其余人哪里能进。   齐府风景独好,正是桃花开的季节,这齐府又是素来酿桃花酒卖的,更是美景独秀。   许青珂就坐在后院小石墩上,背对着楼阁,旁边一株桃花树点点飞旋落下花瓣,落在她发髻,落在她衣袍上。   走廊过来端着茶的人静默了片刻,才紧了紧手掌心,轻唤:“大人,茶来了。”   说着下了阶梯走到许青珂边上,看到许青珂正在做的事儿后愣了下。   许青珂伸手接过茶的时候转头看了她一眼。   芊芊灵秀之女子,芬芳牡丹之姿容,这般动人的姑娘于任何一个在官场浮沉的官僚或者才血气方刚的少年臣子都是莫大的诱惑。   可问题就在于她不是丫鬟,而许青珂也不少男子。   她平静看了对方一眼,却没说什么,接了茶就管自己做事了,敲敲打打的。   那“丫鬟”一时有些尴尬难言,眼波流转之下,“大人,我虽是罪人之女,可心中仰慕于您,愿意终身以婢女之身侍奉您左右。”   在隔壁院子里,江同暗暗想,林远的女儿长得是美的,出身官家,一身气派跟才气,但身姿婀娜素有江南女子的妩媚似水,哪个男儿不喜欢啊,而且因为是罪人之女,身份卑贱,也不需付出生命代价,   玩玩就算了,这许大人定然是会欣然接受的。   可另一个人不这么想。   小厨房里,赵娘子正在处理中午的午饭蔬菜,一边洗菜,一边笑眯眯得问旁边的两个小丫鬟,“刚刚那位是谁啊?新招来的?”   这两个小丫鬟是官府那边的人特意派过来的,也是服侍过官家人的,手脚麻利,背景干净,过了赵娘子的眼,这两天一直在帮厨跟洗衣等,只是小姐跟丫鬟毕竟是有差距的。   她一眼就看出对方不是丫鬟。   两个小丫鬟对视几眼,最终还是交代了。   “林府的千金?”赵娘子简直想笑了,莫说自家主子不是男儿身,就算是男儿身,以她那绝色美貌,殊是比女儿身的林府千金都美貌不知多少,又怎么可能会跟那林家姑娘纠缠。   那姑娘怕是要失望了。   赵娘子这么想的时候,看到门口阿青眉头紧锁,然后阿青转身走了。   诶,这也是一个管不住自己心的人啊。   赵娘子无奈摇头。   阿青转身出厨房,却见前头江同匆匆忙忙去了外面。   阿青对这江同毕竟是不太放心的——不是自己人,怎么能放心。   他跟过去了,却在齐府门口见到了……   ————————   “侍奉我左右?”许青珂单手端着茶,另一只手随手垂挂另一条腿上,她很闲散,却没看这林家姑娘,只抿着茶,缓缓道:   “不用了”   就三个字而已,不用了。   “大人是嫌弃我是罪人之后吗?我……只是仰慕大人,不会牵连您。”   好生倔强,又痴情得很?   许青珂抬眼看她,“倒不是嫌弃,只是不喜欢。”   不嫌弃,只是不喜欢。   不委婉,很直白,也很平淡。   任何一个女子都会感到伤心难过吧,可她这般风轻云淡的脸又好看得不像话,让人生不出怨恨来。   她是怀有私心的,本就不纯粹,哪来的资格生气。   “我一直都以为男女之间也不全然只能喜欢的。”   这不该是一个正经的官家女子该说的,她的语气又那样凄凉。   该是被她的父亲影响的吧。   以为男子对女子除却情爱,还有□□?已经有些露骨了。   许青珂垂眸,内心也有些无奈,她非男子,如何判断这□□?纵使她于人情世故通达得很,可揣度诸人心思,却无法断这所谓□□。 第74章 睡不好   “我也不知道, 我又不是其他男子,其他男子也不是我,不能一概而论, 换言之,你也不是其他女子, 你便是你,今日你之选择,也只是你的选择。”   这话似有深意, 是啊, 这个人何其聪明厉害, 是注定要笑傲官场的人,岂是自己这闺中女子可比的。   可她仍旧有些不甘, 至于在许青珂将茶杯递给她的时候, 她歪倒向她……   桃花浪漫,窈窕女子,俊彦儿郎, 那是十分美好的景象, 落入江同等人眼中也如此, 可前头那人却是讥诮了。   “呦,我道聪明绝顶手腕通天的许大人窝在通州该是烦闷无聊的, 没想到还有美人儿暖玉温香。”   五皇子霍允延名字十分俊秀风雅, 可人的确是混账的, 什么脏话浑话张口就来, 明明才十六许的年纪, 却如花丛老手,名声十分不好。   对许青珂似乎也尤其恶意。   他身后负责一起到通州运送银两的将领当时就头疼了。   虽然霍允延是君上盛宠的皇子,可这许青珂明眼中都看得出来是要飞黄腾达的,这五皇子才被君上重用,就要戳君上的心,恐怕是真的无心皇位,不然怎么会这么傻。   还扶着这林家姑娘的许青珂闻言并不恼,也不羞,只是扶好了她,收回手,这才朝霍允延行礼。   行礼后,却对他刚刚的话置若罔闻。   你倒是怼一下啊,怎就闷葫芦似的接了呢,是怕了,还是不屑?亦或者是漠然以对。   霍允延不悦了,是真真正正不悦似的,踱步过去,睨了那面红耳赤竭力镇定的林家女子,他的兴致缺缺,只细细打量着许青珂。   “许青珂,你不说话,可是默认了?”   “的确是香,却是桃花香,殿下是来看桃花的吗?”   这话似说笑,其实是在提醒霍允延他来通州不是玩儿的,也不要管他人的桃花韵事。   能正经点吗?   霍允延自然听出言外之意,可他是个浑人啊,有多浑,许青珂很快就知道了。   “不是,我是来看你的。”   怎有点儿那姜某人的痞子气。   如今官场皇族都流行这般气质?   “下官可没有什么好看的。”   “有啊,你的脸好看。”   江同这些人简直尴尬癌都要犯了,也亏得探花郎许大人好定力,愣是面不改色得对上了五皇子似讥讽似轻佻的脸。   “殿下如此夸我,君子来而不往非礼也。”   “所以,其实殿下的脸其实也算好看的吧。”   这夸得有些敷衍,还很君子得把敷衍的理由说出来了。   ——她是君子,所以勉强赞一下皇子殿下,可满意了?   霍允延是皇族里面被公认长得最好的,甚至比大多公主都要俊俏,从小到大明里暗里真心假意夸他的人多了。   可从未有一个人这样假夸他,又真敷衍。   这许青珂如斯胆大,又如此特异。   “你既然夸我,那我就接了,许青珂,咱们两个都是好看的人,接下来还得好好合作。”   这算是他最正经的时候了?   “好”许青珂颔首,霍允延笑了下,目光一扫,在那女子脸上落了落,轻飘飘的。   “你叫什么啊,说出来呗,总不能让咱家的探花郎都不晓得你名字……”   其实是有些羞辱的,这么漫不经心的态度。   如果她回答了,便是承认了自己对许青珂怀有目的,那是很耻辱的事儿。   那姑娘也感觉到了,垂下头,但她没料到许青珂会开口。   “林以暮,我记得这个名字。”许青珂的话让林以暮猛然抬起头,难道她对自己……   其实没有,她看到的是温和却冷清的眉眼。   没有感情,只有平淡。   可她既对自己无情,为何还要帮自己?   “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看过了便记得住,可不该记住的,也会忘。”   这是解释,也是提醒。   所以只是给了她体面,不忍她被五皇子羞辱,可又不会拖泥带水让她抱有希望。   林以暮懂了,心灰意冷,转身走了,可忍不住回头了一次,许青珂并未看她。   霍允延出身皇家,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对林以暮并不以为然,倒是对许青珂手边的东西很感兴趣。   “怎么,探花郎还喜欢做木匠?”   许青珂之前就是在雕刻几块木头,还没雕好,但已有雏形,似乎是一个人。   霍允延拿起这块木雕翻看了下,眼帘微抬,嘴角上挑,有些探究:“探花郎莫不是自诩美貌,要雕自己?”   “不是”   “或是有了心上人不成?”   “也不是,随手雕一个而已,还未确定雕谁。”   “既然随手,那就随手也雕一下本殿下,好在这几日你我也要一起共事,你有的是时间来仔细观察我。”   “恐怕不太好。”   怎么,你不乐意?霍允延眯起眼。   “下官雕这个只是想着来日谁得罪我了,我便做一个对方的木雕炼箭……弓箭都已经备好了。”   说着,许青珂一本正经得指了下不远处石桌上放着的弓箭。   这就有点尴尬了,人家是真的要练箭,可不是故意冒犯皇子殿下。   还是尊贵的殿下赶着趟儿要送上门给人家当靶子的。   霍允延漠了下,又挑不出许青珂有什么毛病,便只能皱眉:“我饿了,现在还不给我吃的,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许青珂:“……”   众人:“……”   ——————   “公子,刚刚我看到江同此人得到五皇子得来的通报,他犹豫了下,还是先自己去迎接……”   赵娘子那边传来可以吃饭,霍允延便是进门去了,许青珂在屋外的时候,阿青出现跟她通报此事。   她也不惊讶,“墙头草而已,而且是这霍允延有心突袭……”   阿青刚刚也在不远处看到了霍允延“刁难”许青珂的一幕,觉得这人还真跟三皇子霍允彻不同。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如此顽劣,会不会麻烦?”阿青就怕此人仗着皇子身份跟君王宠爱肆无忌惮。   “麻烦肯定是有的,但就怕他是假顽劣。”   许青珂笑了下,转身进屋。   ——————   赵娘子的手艺还是极不错的,霍允延这次也没什么可挑的,众人随着吃了一顿饭,这霍允延竟也不过问贪污案的事情,甚至连许青珂做好的案宗也不过问。   “本殿下来通州是来护送钱财的,可用不着管这案子,能者多劳,许大人还是自己担着吧。”   既然不过问,这案子就更简单了,可以结案了,许青珂将资料理了理,也明面上跟廷狱那边知会一声,便要随着霍允延一起回邯炀了。   至于林以暮这些官家亲眷怎么处理,许青珂没问,但她知道后面那些人不敢出格。   如今这关头,越在规矩内越安全,敢出格的,就要准备被剁手。   ——————   钱财太多,两百万两啊,一路护送速度太慢,便是调了水军过来护送。   好几艘,每一艘都有精干的军中高手护送,必然是万无一失的吧。   反正许青珂是安然待在船上第二好的房间看书练字,偶尔船停靠的时候钓钓鱼……   安逸得不像话。   就是晚上不□□逸。   夜晚,许青珂躺在船上,阖着眼,耳边有海浪声,风声,还有隔壁船板传来的声音。   那种声音,有女儿家的□□,男子的调笑,还有男女的喘息,还有木床摇晃的……   简直了!许青珂按按太阳穴,无奈得将被子盖在脸上。   连续几日后,霍允延难得遇上站在甲板上看风景的许青珂。   他神清气爽,许青珂却是脸色有些苍白——她的皮肤本来就白有细嫩,可此时眼底却有淡淡的青色。   海风吹,也吹动她的束发,眉隽永,眼通透,这样比女子更加美妙的儿郎有种世间少有的大气跟□□,可再大气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那袍子宽大倜傥随风飘动,但也越发显得她身形消瘦羸弱,霍允延定定看了半响在上前。   “呵,许大人不习惯坐船?我可听说你是江东人,江东人不都水性好?”   “我的水性不好。”许青珂避重就轻,并不太乐意搭理这个年纪还比自己小一两岁的皇子殿下。   可人家难得逮着她一回,便是赖着了。   “所以你是晕船了?我带了御医,可以给你刮痧。”   脱衣刮痧?被他的人看了,自己不就露馅了!就是把脉也会露陷。   “我并不是晕船。”许青珂神色淡淡。   “那是什么?”   “睡不好。”   “为什么睡不好?”   霍允延端着俊俏年轻的少年脸庞,却是比已经在女子之中十分高挑的许青珂还要高出了一个头,他一脸笑眯眯的,阳光粲然得很。   许青珂步子顿了下,转头看他:“吵”   吵?霍允延对上许青珂那眉头微蹙的模样,一怔之后又目光一闪,忽明悟了,却没有半点尴尬,只不怀好意:“阿,原来是我的罪过,不过许大人年纪还大我一些,这美妙滋味怕是早已知晓的,食髓知味,身边又没有女人,的确不好受。”   阿青刚端了厨房送出的清汤,听到霍允延这话,当时就不太好了。   刚上船那会,这五皇子身边并无丫鬟,可也不知从哪儿的青楼恋了一风尘女子,特地待在身边,这一路都跟着,平时还好,那女子知晓这船上的人跟物都很贵重,不敢乱走,一到晚上那真是……   住在隔壁的许青珂尤其清楚。   真是浑人一个。 第75章 名声   ————————   海上水流清澈, 蓝天白云,船队行驶在海上,本是平静的, 可浑人霍允延就是拦着许青珂不让她走,非要她回答自己那个问题——晚上可空虚寂寞冷了?   附近的军卫跟几个官僚面面相觑, 却愣是不敢插手,只能看天看云看水……   阿青皱眉,想出头, 却又记着许青珂的规矩——剑客的作用就是出剑, 其余都不关他的事。   坏规矩的人, 许青珂是不留的。   而且许青珂也不需他出头,她在霍允延不怀好意下淡然回答:“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生之初, 死之前,消耗一点是一点,而下官身体不好, 不能放纵, 不比殿下天资纵横, 可以肆意。”   这是夸吧,对一个男人最大的夸奖, 霍允延却想着许青珂提及的——身体不好?   他的眉梢挑了挑, 打量后者苍白泛青的脸色, “看出来了, 这么一点折腾就脆弱成这样, 探花郎还真是娇弱如花啊。”   说罢也放行了,让她去厨房喝药。   可许青珂一走,他忽然就想到了——这人哪里是在夸他,明明是讥讽他会早日精尽人亡。   呵,这许青珂!   厨房里,许青珂哪里是一夜没睡被折腾的,赵娘子一看她这脸色就退了其余丫鬟,连阿青都不让留,拉着许青珂到了边上。   “公子,您这是葵水来了?”   是公子,也是姑娘,许青珂自知这一现实,便是阖了眼,稍颔首。   赵娘子皱眉:“不是说公子您体质特异,可能不会来葵水,往年也从未……怎的忽然就来了。”   她也有些焦急,一边准备炖点补血暖痛的,至于身上换的那东西,许青珂自然是已经弄好的了。   赵娘子知道的时候,沉吟:“公子您一早就准备好了?   许青珂拿着暖炉放在腹部,有些疲倦,但也需要回答问题来转移注意力,便是说:“我怕有万一。”   心机细密谨慎如斯,可也让人心疼。   赵娘子很心疼,便是加快的手底下的速度,很快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汤出锅。   她能到许青珂身边,不仅仅因为狡黠敏锐的心思跟麻利的手段,更不是因为旁人不能想象的暗器身手,更因为她懂药理,可以给许青珂调理身子。   暖了肚子,许青珂面色稍稍好了一些,她如今也才十九,正是芳华年纪,葵水推迟这么久才来,已经是不正常,可不来也不正常,左右都是不正常,她当然是希望它不要来的。   “哪能不来,女儿家不来这个便算不得女人,将来不能育子息的,我看公子来这个甚好,不需担心什么,这一路我陪着呢,定给您打理稳妥。”   赵娘子安抚许青珂,且有欢喜,许青珂见她这样也笑了。   但她心里其实在叹息——孩子么?她的打算有许多,唯独不包括她自己,更别说她的孩子。   许青珂处于特殊时期,而且身体越来越疲软痛楚,赵娘子跟阿青想让她换房间,但这样一来必会惹来那霍允延纠缠,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于是也就作罢了。   熬了大半天,到了晚上就更显的麻烦了,她来葵水,隔壁却在……   但许青珂等了一会,却没等到那让她无奈的“噪音”,平静得很。   她昏昏沉沉的,最后也睡了。   ——————   痛过之后方知不痛是舒坦的,许青珂第二天就好了,可其他人又不好了。   “这潮浪不对劲,风太大!”有丰富经验的掌舵忧心忡忡,跟许青珂还有霍允延两人汇报。   还未揣度出这情况意味着什么,下暴雨了。   连着两日暴雨。   谁也没想到路上会遇上暴风雨,似是台风要来了。   这时节不对,可遇上了就是遇上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担心顽劣之名在外的霍允延会任性不肯停船,没想到这人还会转头问许青珂。   “你怎么看?”   “小心万一”   倒是滴水不漏,以为自己会把责任抛给她?霍允延眯起眼,轻笑了下。   “还真是晦气,前头是什么地方?可有能安全停靠的地方?”   “有,前头是霖州,半日就能到。”   “那就停霖州!”   当地知州带着十几二十个数得上的大官小官连夜冒雨前来码头接驾。”   霍允延跟许青珂安排好各自需要看守的银两跟人就被知州安排到了他的府上休息。   果然是台风天,虽然不是特别大,但对海上航行的船只影响很大,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码头重兵防护,连续熬了三天可算是过了,可不少船只都被吹断了桅杆,又得耗费时间修复。   于是许青珂等人也只能多逗留几天。   台风过后开晴,便是比往日还要清朗昭昭的多,老百姓们各自出门打点损失,哪怕官府有意将消息封闭,但码头又不是没有其他商船,那一晚谁没见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几位高官冒雨前去码头,一个个都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于是很快老百姓们便知道并霖州来了一位最受宠的皇子,当然,还有那位传闻青云直上的探花郎。   ——————   霖州知州姓陈,看起来倒是一个实干的人,连着几日都忙碌于台风天的事儿,等台风过了,才来拜见许青珂。   这几日的事情是他跟霍允延两人主掌的,许青珂没过问,等事儿好了,陈知州就设了家宴宴请两人,毕竟是先在他的家里。   宴请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容颜艳丽的女子,似是风尘……   他看向霍允延,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尴尬——毕竟谁也没想到会有一个风尘女子列位其中。   这种女子什么的,不是玩玩而已的吗,哪能送到台面上来。   当然了,许青珂察觉到这种尴尬还有其他原因。   直到霍允延出其不意得来了一句:“这位艳儿姑娘乃是许大人的红颜知己,情深意重,诸位可得客气几分。”   艳儿姑娘闻言朝许青珂深情款款看去,再羞涩低头。   众多官员齐刷刷看向许青珂,那眼神真真是精彩得很。   许青珂:“……”   不是没法解释,而是许青珂懒得解释,只看了那霍允延一眼,并不开口,其余人也以为是许青珂尴尬,便也齐齐默契微笑,一副我懂你的姿态。   宴会结束,霍允延拦住许青珂,道出了自己的苦衷。   “诶,许探花,你可不知道,父王早有属意让我娶这霖州秦家的那个什么天下第一大美人,若是在这霖州地头传出我跟一风尘女子有染,恐怕父王不会轻易绕我。”   秦家是霖州地界乃至周边好几个州的最大世族,上有姑祖母曾是前皇后,后有一品世袭罔替的爵位在身,门庭比谢家还要高上一个阶梯,皇家不怕秦家,但也有政治联姻的重要性,不容霍允延随便破坏。   就是因为知道这点,这人才肆无忌惮得黑了许青珂,也料到许青珂不会反抗。   “所以殿下欠下官一个人情。”许青珂并不扯源头,只问结果,“毕竟我挽回了咱们蜀国目前最为体面的联姻,也替殿下挽回了一个出身跟容颜无懈可击的妻子,这个情我记着,也请殿下记着。”   说罢就走了。   霍允延满腔腹稿都被掐死,但忽目光一闪,快步追上去。   “既这么情深恩重,那我不如叫许哥好了,好歹你年长我一些,咱们日后就是异性兄弟了。”   这哪跟哪。   许青珂步子顿了下,“殿下是皇子,下官不敢。”   “你不敢是你的事情,我敢就行了,我倒要看看以后我都这么叫你,您还能不能爱搭不理的~~”霍允延笑得粲然,一副俊俏阳光的模样很给人好感。   但明明十分恶劣蛮横。   许青珂漠了下,开口:“那就请延小弟日后对我多敬重几分了,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延小弟?霍允延这次没能拦阻许青珂,只能看着她施施然离去,眉梢压了又舒展,又压了压。   这许青珂果然是一难缠的人物。   ——————   一个人情换了一个皇子小弟,许青珂却也牺牲了自己的名声,这霖州是一大州,比通州江东都要大,人也多,城池人一多,贵人也多,官家也多,这消息一传十二传百,很快就都知道了清华绝世的探花郎也扛不住这红尘的风尘花勾搭,直堕了风花雪月之中。   于是第三日许青珂随霍允延去霖州小山寺进香告谓这次灾情之前,霖州老百姓已经流言四起了。   ——那个痴情于风尘女子的探花郎啊,读书人好风月果然是不假的,本是美谈,可好姑娘还真不能嫁她。   “诶,许哥,我还真有些内疚了,害你丢了好几位妻子人选……”   非要赖在许青珂坐轿上的五皇子幸灾乐祸,许青珂淡淡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淡,却有点儿似笑非笑的意味,霍允延像是一愣,后面却是领略了这一笑的含义。   到了小山寺,他先下轿,多少人敬畏恐惧,可后面那个人下轿,他却感觉到了比敬畏恐惧更加安静的——抽气声。   容颜绝世如斯,名不堪闻又如何,自有人自甘堕落为她所迷。   一如他刚刚被这人眼波流转便乱了的心神。 第76章 兄弟   ————————   小山寺跟许多山寺一样, 选清幽雅致之青山绿水,焚三足青铜之天地佛香,享四方凡贵之芸芸香火, 淡看人间浮沉之渺茫。   山清水秀,人来人往, 这么多人,却是都要臣服君王权的,哪怕这空灵山寺也是如此, 是以那寺庙主持带着诸人前来迎接霍允延。   自然也看到了许青珂出轿子的一幕。   在这山寺主持多少年了, 少见这般出色的郎君, 纵然佛家讲究□□,但□□, 眼之所及, 只看入不入心罢了。   他上前,霍允延倒也没在佛家面前摆谱,回礼后便被带着进去了, 只是眉目一扫, 发现那些人还是在看许青珂。   眼睛都发直了。   什么名声, 什么女儿幸福都不管了是吧。   进山烧香,再稍微祭拜下, 官员们随同, 霍允延一路上倒也没出太大问题, 倒是见到了不少官家小姐, 本来平时见到的话, 是不太妥当的,总有“拉郎配”的嫌疑,但今日是在佛寺,这就没什么给人编排的话头了,虽然这些姑娘家们有些纠结,起先吧,这五皇子并不是第一人选,倒不是瞧不上人家,而是传言五皇子要跟秦家联姻,这是君上的手段,谁乱了他的局,谁就得死。   官员们心知肚明,因此并未奢望自己的闺女能当王妃,不过么……五皇子不是还能找侧妃么,将来身边必定不止一个女人的,现在先挂个号,留个印象,以五皇子此人的风评,不出一年就得再纳妃,那时候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于是官员们纷纷在枕边跟自己的夫人定了计,于是平日里闲于闺阁的官家千金才能见到五皇子,的确是俊俏贵胄少年郎,可她们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这位探花郎是早早就有了美貌似嵇康之名,那是话本里面的第一男主人选,且才情横溢,兼学子之身时就已经能断案如神,是妥妥的聪明绝顶,姑娘们不是不爱慕期盼的,可转头一听人家跟风尘女子搅合一起,那印象就大打折扣了。   郎君虽好,奈何缠绵风尘,来日又岂是良人,又这般年轻,来日青云直上更保不准后院莺莺燕燕不得安生,是以所有好人家都不考虑许青珂。   当然了 ,五皇子也肯定不是良人啊,根本就是绝世的浑人,可人家是皇子,这来日的物质基础不一般,于是在来山寺之前,许青珂被众多霖州的官僚家庭很爽快得放弃了。   然后姑娘们此时见到了许青珂,又觉得——长成这样,花心一点也没事吧,可以忍。   于是轮到霍允延被这些姑娘们在心里暗暗放弃了。   他怎看不出来,撇撇嘴,将分到的香先递给许青珂。   “你先来吧。”   后面是陈知州,见状脸色一变,忙说:“殿下,这上香祭祀定然只能您带头,您是皇子之身,而许大人……”   霍允延一副惊讶的样子,“还有这规矩,我还以为在佛家面前人人平等呢,不过许哥乃是我认过的义兄,我与她兄弟相称,不分彼此。”   说罢直接伸手去楼过许青珂的肩头,似要做哥两好兄弟情的表率。   众目睽睽之下,许青珂必然是无法抗拒的,而且这人动作太快,许青珂又距离太近,猝不及防之下就被他搂了个正着。   众人惊讶于混不吝素来不跟任何人交好的五皇子竟对许青珂如此亲近,连江同等人也只纳闷,往日只看到这位殿下日常怼许大人,怎忽然就这么亲近了。   许青珂年纪虽比霍允延大了两三岁,可毕竟是女子,又生来单薄,被他这么忽然一搂就几乎到了他怀里,后背撞到胸膛,才恍然发觉这个年少轻狂的少年皇子哪怕不如自己的几位兄长高大英挺,却也实在比她“有力”的多。   许青珂神色淡漠,掰开了霍允延的手,侧身退了一步,作揖:“殿下说笑了,祭祀上香乃是国礼,不可僭越,下官还在御史台任职,可怕还未回邯炀就被同僚弹劾了。”   她语气轻柔,并不严肃,众人以为笑,可也知道探花郎不是说笑,若是她真的不知进退,任由五皇子胡来,被弹劾是妥妥的事儿——毕竟青云直上也意味着根基不稳。   还好,此人进退有度,不像是不知分寸的人。   一些官僚心里对许青珂的评价暗暗拔高了一些。   不过似乎五皇子殿下有些不悦,瞧这看许青珂的眼神晦涩难明的,似乎恼怒,是了,这个人是鼎鼎大名的混世魔王。   谁能拒绝她?也就皇后跟君上了吧。   所以霍允延是真的生气了?   许青珂察觉到了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深沉,眉头不由也是一蹙。   “弹劾就弹劾了,御史台那些老家伙素来喜欢弹劾人,我都不知道被弹劾多少次了,不过我皮厚,你皮薄,不上香就不上香吧。”霍允延先是不紧不慢说着,后来语气却是越来越轻快,轻笑着带头上香了。   众人内心齐齐舒一口气,尤是那陈知州,朝许青珂抛去一个眼神,许青珂回以一笑,只她内心狐疑,刚刚这霍允延有些不正常了。   情绪不对,仿佛在深思什么,莫不是在怀疑自己的性别?   许青珂心中也是无奈,她滴水不漏,却也没想到从科举下场以来,其余半点没暴露,倒是一个个都怀疑起她的性别来。   不过也无妨。   许青珂阖眼,上香后退到霍允延身后,跟着去游览这小山寺。   她却不知道霍允延在不为人所知的时候手掌微微曲,心神略有恍惚。   这许青珂……身上的味道怎那么好闻。   ——————   “这小山寺风景最好的便是这是青松殿,青松玉立,可瞭望山中大片景观,也可博览云海,十分不错。”   都是霖州的人,这里的官员每一个都对小山寺十分熟悉,这青松殿就是最有名的地方。   风景好?倒不是,只因它很灵验。   “求签的?你们还信这个?”霍允延不信这个,众人一看就知道了,也是,混世魔王本就位于人间顶端,没人能制衡于他该有的都有了,无所期待,又何须求佛祖。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咱们五国皆是信奉佛教嘛。”陈知州觉得自己尴尬得很,没法子,因为那主持就在这里啊,我的殿下,您这话太那啥了。   主持倒是好气度,早知这位皇子混不吝,也不恼,只笑呵呵得领了众人走向青松殿。   既然进来,可要求签?主持不强求,倒是那最不信佛的霍允延竟拿了签筒,“不管信不信,倒是可以玩一玩,许哥,你……”他正转头跟许青珂说话,却见这人正站在青松殿门槛前,就那么仰目看着雍容的佛祖佛像,眉目深邃,不知其心。   被霍允延唤了后,她看向他,也跨步进门,那靴子落地的时候,她藏于袖口中的手掌阖起,指尖掐了掌心,疼痛让她清醒如旧。   “怎的,你也跟我一样不信?”霍允延笑眯眯,许青珂摇头,“我信”   “真的?”   “凡人若不信其命,这一生都会很辛苦,我不想太辛苦。”   这话不像是如今春风得意的探花郎该说的话,可她既然说了,众人又下意识不会去怀疑她话里的真假。   凡人……她自诩凡人,似乎把自己放进了尘埃里。   霍允延默了默,真假难辨得说:“所以大多数人都想提前知道自己的命,要么任命,要么想改命,不知许哥属于哪一种?”   这个话题其实很私人,众人心中也暗暗思索自己属于哪一种。   许青珂看了一眼霍允延手里的签筒,垂眸,“那得看我的命到底有多惨,若是本就身处地狱,不求西方佛陀大道,但求得以上人间闻一缕清风。”   众人一愣,这回答倒是十分——深刻。   霍允延看着许青珂不语,倒是那主持拨动了下自己手里的佛珠,感慨:“许大人是难得的慧心之人,佛陀本无心,人间知有意,这世上最大的满足是珍惜人间和煦清风,不问江湖争斗之血腥,风风雨雨皆是寻常。如今这世上能看破这一点的人已经不多了。”   得道高僧讲话都这么字字珠玑。   众人沉思,但不急霍允延来一句:“你这么说,不就是图她长得好看吗?什么难得啊~~”   主持一下子哑口无言,众人也再次尴尬了。   霍允延:“这么看我作甚,我也长得好看,许青珂自己说的,且我也喜欢闻清风,怎不说我也是难得之人?”   这话没法接,总觉得今天五皇子是来拆台的。   许青珂:“殿下,你可以摇签了。”   霍允延:“你是想转移话题么?要么你跟我一起摇,要么我还真就不摇了。”   许青珂:“那走吧。”   霍允延:“算了,我还是摇吧。”   他随便摇晃了两下,两根签飞出,落地。   “好了,一根你的,一根我的,兄弟间不分彼此。”   他笑呵呵得递了一根给许青珂,孩子气得很。   许青珂跟众人:“……” 第77章 刺客   ————————   签上有什么, 又是什么签文,许青珂是一贯不在意的,但霍允延这个浑人非要过去解签, 还不许其他人跟过去看。   也是, 皇子的命格签文岂是他们这下臣子可以看的,于是后院的解签室只有她跟霍允延两人。   阿青想跟着, 却是名不正言不顺, 没见保护霍允延的大内高手也只能站在门口么?   室内清朗, 大开的窗子,敞开的门,光明朗,壁上挂着许多解签的签文。   “你的第三十七,我的第九十九, 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霍允延笑眯眯的, 似乎待她这个“兄长”极好, 就是嘴里满口胡扯,三十七跟九十九有什么牵连吗?   “有啊,都比十大, 比一百小,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霍允延俊俏的脸上也是少年粲然纯净的笑意。   皇族的少年再年少也是不单纯的。   演戏而已。   许青珂扫了他一眼, 走到后院门口,略有惊讶, 只因门外后院里竟种了许多的大花天竺葵, 那花瓣的颜色并不纯净, 白渲染的粉,粉沉淀了紫,紫浓郁了黑,一丛一丛蒲在地上,又一丛丛落在那架子上,还有一丛一丛落在墙头。   这是布置好又让它任性生长的大花天竺葵,绚烂又充满了红尘中迷惑的瑰丽,像是魔障。   许青珂站在门槛后面看了片刻,身后有人靠近,她收回心神,却见眼前是一条签文。   解签的签文。   “许青珂,你也太敷衍了,好歹也是我亲自为你摇的签,你连看都不看?”   不看签,也不解签?   霍允延一副纯纯心意,许青珂接过,却依旧不看。   霍允延察觉到了,似恼意,也不说话,只冷冷盯着她。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五皇子,乖张蛮横,谁能让他不舒坦?   许青珂也不能。   “第三十七签,上上签,仕途丰顺,春风得意,一生锦绣如花。”   霍允延刚刚已经看过签文,的确是这样的意思。   “你没看怎知道,莫不是你还背过佛门签文不成?”   许青珂靠着门,颔首。   霍允延哑口无言,却见这人指尖把玩着那根三十七签。   “殿下的九十九签也是上上签吧,人中龙子,闲中贵人,一生肆意平安。”   霍允延笑,“是啊”   “殿下对佛门不太信仰,怕是知道您抽的签文大抵不会超出这个范围吧。”   许青珂的眼睛太好看,侧头看他时候,那阳光洒落,侧脸侧眸,顾盼生辉。   霍允延双手负背,似笑非笑:“都说是来玩了,许哥不像我这样贪玩,但也不是很认真,何苦揭破这佛家的面纱呢。”   佛?真是可笑,佛还不是人供着的。   “只是无法配合殿下,力不能及,还不如说白了些。”   许青珂淡淡一笑,纤细修长的指尖停止了转动了签,正要出门,却被霍允延唤住。   “你似乎对佛门签很了解,要么信,要么不信,但前提是你肯定求过,是什么签?”   许青珂是背对霍允延的,但却正对了正中央画壁上的佛祖。   “绝父母,病缠身,毁人伦,断情缘,沉浮恩怨,挣扎于人间,魔珂在地狱。”   “最坏的下下签”   霍允延想,自己对这个许青珂的调查是派上用场了,她父母双亡,身体也的确不好,人家族那边的所有人关系都不好,而且还隐有些仇怨,至于情缘还不好说,但看她那副冷清禁欲的样子,似乎真的无心□□,再有什么恩怨,便是言士郎的案子,一目了然。   真准。   所以她的后半生也必然会挣扎于人间,魔珂在地狱吗?   瞧着许青珂仰头看佛像的单薄背影,霍允延嘴唇动了动。   “所以啊许青珂,你不考虑讨好我吗?我是皇族龙子,自有贵气庇护,可以护你周全的。”   这话是单纯的借题发挥,还是?   许青珂转身看他,却眉头一皱,只因窗外忽射入两根箭矢……   ——————   被箭射中肯定会痛,但痛的人不是许青珂,而是霍允延。   这个人避开了射向他的那一箭,却也挡了许青珂那一箭。   他扑过来的时候,许青珂扶住他的臂膀,声音冷凝:“有刺客!”   但外面也同时性传来护卫们的叫喊。   有刺客!   阿青跟其他高手破门而入,看到眼前一幕,前者放心,后者却是脸色大变。   “许大人,刺客来人甚多,我们怕是需要抵抗一阵,还请照顾好殿下!”   这么说的时候,顾曳已经看到两人后面的确有许多黑衣人,数量超过在寺中的护卫,而且一个个武艺高强,出手狠毒,必然是死士出身。   但要照顾霍允延?身为臣子似乎也没拒绝的余地,还好霍允延也没有昏迷过去,只是箭射中了他的肩膀。   “人这么多,先逃!日后再做打算!”他靠在许青珂身上,一条臂膀垂下,神色冷戾。   倒是果决。   “下山的路应该已经被封住了,无法突围。”   “去后山!后山有一些贵人居地,有私兵驻守。”   霍允延深知这小山寺的事情,没想到竟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皇族无情,倒也无可厚非。   许青珂等人便是往后山转移。   边打边退,还好霍允延没有一直赖着许青珂。   很快到了山顶的贵人居地,这里果然是霖州的权贵家眷礼佛之地,在外围就已经有官军把手,能外调官军把手的在霖州也就那么一两家,当看到霍允延等人冲杀上来的时候本来还要动刀枪的,霍允延直接拿出皇子令报出身份,然后直接借调这里是有的护卫跟官军……   如此一来,人马充足,镇守这阁楼之外,一时杀戮四起。   “殿下!”霍允延松软下来,整个人倒向许青珂,许青珂只能再次扶住他,还好阁中的人已经接到通报,知晓大概,战战兢兢中却也不敢让霍允延死在自己这地方,虽然霍允延此举是十分不厚道的,但皇族性命大过天,天子一人的性命就是举朝百官性命去换也是理所应当,皇子大概也是如此。   都是女眷,可也顾不得什么了,那衣着朴素的官妇雍容,还算镇定,立刻吩咐丫鬟叫来随行的医师。   “这箭上有毒,不过毒并不重,是昏迷之效,殿下且忍着痛,我先拔箭。”   这医师深知眼前之人的安危不容闪失,看出箭上有毒的时候暗道自己这条命算是要交代的,可确定是昏迷之毒就大松一口气。   旁边人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外面已经是杀戮朝天,因为霍允延随行的护卫都在外面,内侍也没带,目前身边最能主持局面的就是许青珂。   “在下许青珂,不知贵府府上名讳?”   “非贵,乃霖州秦公府”   姓秦?还能是哪个公府啊,许青珂从这个雍容妇人的脸上看出了些微不自然。   因为盛传府中嫡女要跟霍允延联姻?若是巧被躲避此刻的霍允延遇上且救了他,这就是真真正正天造地设的好姻缘了。   可她的不自然似乎还包括了——担忧。   许青珂心思转了一回,面上平静,借了对方府里的人,让人去其他庄子借调人手将刺客压下,也派人下山拉救兵。   秦家人自然不会拒绝,一番安排后,霍允延身上的箭拔出了,再去煎药解毒就行了,只是这位皇子殿下又晕过去了,一阵兵荒马乱。   只能住在这里了。   许青珂瞥了一眼被送进内屋的霍允延,所有人都生怕他有闪失,只因他们的命都牵在他一人身上。   也不知多久,那些刺客终于被压下了,残余的败退,死了一地,唯独没有活口。   “都服毒自杀了,是死士出身,这么多人,是摆明了要拿殿下的性命啊!”   几个护卫浴血奋战,还牺牲了好些个,但能解决这个局面,众人也只有欣喜。   倒是阿青作为许青珂一个人的护卫,却杀伤力巨大,立下不少功劳,惹得其余人十分钦佩。   “若不是许大人的护卫阿青,我们这些人恐怕还得折损好几个才能压下这局面,今日多亏许大人了。”   他们在外厮杀,霍允延又受伤昏迷,若不是许青珂镇定自若得主持大局,恐怕不会这么稳妥。   几个内卫出身皇庭,一向傲气,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许青珂的情。   “应该的,几位辛苦了,去疗伤休息吧。”许青珂这么说的时候,秦府的夫人过来了,是确定霍允延是失血过多昏迷,不会有大问题后才过来的。   这许青珂如今好歹也是四品官,虽在秦公府面前不算什么,但她背后意义不小,不能轻视。   “许大人一身血污,可是也受伤了?赶紧让大夫看一看。”   “我没受伤,是殿下的血,让大夫给其他人先看吧。”许青珂婉言谢绝,彬彬有礼,秦夫人也不强求,只安排丫鬟许青珂许洗漱换衣……   许青珂走了后,秦夫人在庭前站了一会,看着外面林中一地的尸身,眉头皱了皱,最后轻叹一声,转身去了一清雅小阁。   今日这事太巧,恐怕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 第78章 一举三得   ————————   那清雅小阁之中装修十分朴素, 丫鬟也很有规矩,有一帘薄纱随风轻飘,那坐在席上刺绣的女子身姿纤弱婀娜,一头瀑布青丝如墨流淌,她似乎的确身体不好,屋子里有淡淡的药味。   秦夫人入室内后, 在门口顿了顿足,才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母亲”女子起身, 面上带着轻柔温暖的笑意, 也过来扶她。   但秦夫人反而更担忧她, 主动过来,“阿笙,今日有些清寒, 你怎穿这么少。”   “我都在屋中, 并不是很冷,且看母亲身上穿的也不多,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我刚刚听了一些吵闹声, 差丫鬟前去还未回来。”   秦夫人知道自己女儿素来聪慧, 迟疑了下, 还是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下。   “刺客?”秦笙扶着秦夫人坐在蒲团上, 思索了下, 道:“不管是巧合还是不巧合, 事已至此, 母亲不必忧虑,首要让五皇子安全脱身便可。”   “可这样一来,那些人必定会拿你做文章……”   “文章不是早就开始做了么?”秦笙淡淡一笑,在身后轻按秦夫人的太阳穴。   “左右我也是要嫁人的,是他,还是他人都没太大差别。”   “可那五皇子也忒不像话了……”   霍允延的名声的确很差,虽盛宠于君上,但年少风流又作风蛮横乖张,朝堂内外于他多少惧怕忌惮居多,于女子而言也实在不是首选,尤其是对于他们秦家这般已经坐拥莫大荣耀权势的家族,如何能舍得将嫡女交给这样一个人。   何况她的女儿本就娇弱……   秦笙在秦夫人身后,脸上有些无奈,但声音很轻柔,“母亲大概也是知道的,我们这种世家里面能像您跟父亲那样琴瑟和谐的太少了,女儿并非不报希望,只是不愿太过天真,平常心便好。”   平常心?什么样的平常心?   “我身后有您跟父亲,也有偌大的秦家,不管我的夫君将来是谁,若是聪明的,他会与我体面,若是不聪明的,那便是更简单了……”   她垂眸,声音很轻:“女儿是可以保护自己的,您无需担忧这个。”   秦夫人不担心自己女儿,也不怕她会痴心错付一个不良人,“我只怕你身子骨不好,若是那人是不像话的,平白让你耗费心神,你不知道,女儿家的身子禁不起耗。”   秦笙这次没有否认,女人的确更脆弱,尤是在这世道上。   而她的身子骨也的确不好,羸弱的很,也难怪父母担心。   但一直纠葛在这个话题上也不好,她便是岔开了话题,“母亲,今日可还有他人随同?料想外面能这么快控制住,该是有人主持的。”   “嗯?倒是有一个,是一年轻郎君,便是那许青珂,不过你一直在这里随我礼佛,应该也不知许青珂是谁……”   ————————   霍允延是次日凌晨醒来的,醒来之后喊的不是别人,就是许青珂,还一定要见到许青珂,这让护卫跟其他侥幸活下来的官员们十分无奈,也让闻讯赶来的秦府之人有些惊讶。   五皇子跟这许青珂感情很好么?   不过五皇子昏迷不醒,这许青珂竟也不随侍,也太过不上心了。   但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吧,那许青珂该是聪明人啊。   等许青珂来了,霍允延果然当着众人的面发作了,“许青珂,你之前在哪里?为什么不守着我?”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有些孩子气,秦夫人转头看向许青珂,有些担忧这清华绝俗的许大人会被责难。   “下官在安排人去监督码头那边……”许青珂没说清,但随行的人自然听懂,不少人豁然反应过来,是啊,五皇子这次是奉命前来运送巨资钱财的,他被暗杀,背后之人很有可能是冲着那巨资去的,许青珂做事分得清轻重,派人过去也是没得苛责的。   “吩咐好了?”霍允延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扫,其余人皆是会意,事关机密,自然不能旁听,便是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也只剩下许青珂跟霍允延。   “差不多了,殿下。”许青珂一板一眼回答了霍允延的问题。   “那接下来就该守着我了,毕竟我这一箭可是为你挡的。”   霍允延果然没皮没脸。   许青珂:“殿下认我为兄,情深意重,下官很感动。”   这话言外之意似乎是——不是说好的兄弟情深吗?救我是应该的,你这人还要挟恩求报吗?   霍允延:“只有感动没有表现?许青珂,你这人不像是那么狼心狗肺的人。”   许青珂:“那殿下觉得该如何?”   霍允延:“端茶递水,喂我吃喝,捏肩捶腿等等,为了让你方便照顾我,我让人在外室给你安排一张床……”   许青珂是真的想笑了,这五皇子也是个人才啊,这种要求竟真的有脸提出来。   她想笑,也就真的笑了。   笑得是好看了,可让人不太舒坦,仿佛在嘲笑什么,霍允延皱了脸,有些不悦:“你笑什么?觉得我很可笑?”   许青珂摇头,声音轻柔:“只是觉得殿下是有些昏头了,您莫不是忘了,这里是秦府的地方,秦家主母跟您将来很可能要娶的秦家嫡女如今都在这儿。”   “那又如何?”   “下官从小就有一个烦恼。”   “什么烦恼?”   “总有人将我认为女子,本来我也不甚在意,后来长大了,却给别人惹了麻烦。。”   “什么麻烦?”   “龙阳之好。”   许青珂嗓子轻柔,但抑扬顿挫,霍允延当时就哑口无言了,盯着许青珂,脸色变了好几下,“许青珂,你想多了吧!本殿下岂是那种人!你这人真是……”   许青珂:“我只是担忧,并未说殿下如何,殿下急什么?”   “急?我不急啊,真不急……”霍允延呵呵了,抱着被子继续呵呵。   “在您明媒正娶秦姑娘之前,就先传出跟下属官员同宿一屋,恐怕不太符合殿下您的期盼。”   前头说的还好,这最后一具……霍允延眯起眼,“许青珂,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眼巴巴要娶那秦姑娘似的。”   许青珂微微一笑:“殿下这伤其实也不单单是为我受的,还有一半是为秦姑娘,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报恩吧。”   霍允延双手交叠,那俊俏的脸蛋上也有浅浅的笑意,笑眯眯的,“看出来了啊。”   “受一箭,抵我救命之恩,重伤后为秦府所救,更是姻缘际会,是双管齐下,不过我一介空权的御史中丞还不敢跟秦府并立,怕是真正的一箭双雕的另一雕是殿下想要除掉某些人吧。”   霍允延似乎也不惊讶,只是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许青珂,你真是太低估自己了,虽然一开始我的确没怎么把你放在心上,你充其量只能算第三个目的,但是呢,接触之后,我还是很欣赏你的。”   “虽然你长得比我好看,这点让我十分不开心。”   许青珂垂眸:“是下官罪过,但恐怕也不好改,望殿下海涵。”   霍允延靠着枕头,漫不经心的,“天下人谁不知道我霍允延心眼特别小,人也特别坏,得罪我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你说你先是比我长得好看,然后表现得又比我聪明,又知道了不该有人知道的事情……”   顿了下,他忽然盯着许青珂,眼神一秒转换阴戾,那露出的雪白牙齿也颇有些锋利的模样。   “猜到了那些刺客其实是我自己派出的,为的是诬陷某些人……这种事儿怎么能给外人知道呢。”   “所以殿下是在逼我成为您的自己人?”   “是啊,所以给你一个跟我睡一屋的机会,可你这人实在不识抬举。”   两人交谈对话很快,但声音都很轻,交锋都在轻巧微妙之间。   然后静默了须臾。   许青珂:“已经有了妖灵,何须再来一个许青珂,殿下贪心了。”   霍允延似乎一脸惊讶跟单纯,“贪心?我就是想凑个男女双幕僚,让你们搭配起来干活不累,这样也叫贪心啊?”   又摆出这般单纯似孩童的模样,也不知刚刚阴戾的人是谁。   既然你非要这般单纯,那我便……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殿下以为是生孩子?”   正端起汤药喝的霍允延呛住。   ——————   霍允延这人出手歹毒,一出手就要一举三得,把好处全占了,但目前到底是要撬动哪个人的根基还不可预知,看样子好像是言士郎……   “若真是言士郎,那这位阁老可谓是倒霉透顶了。”许青珂回屋喝茶的时候,有些若有所思。   不过她并未将这件事说透给赵娘子两人,只说妖灵真正的主子就是霍允延。   “此人颇能做戏,少年意气,似海心机,且为人手段狠辣,日后你们遇上多长个心眼就是了。”   赵娘子跟阿青是真的没怀疑到霍允延身上,要知道他们之前可把妖灵的主子身份猜了好几遍,那些皇子跟封土的王爷都一一猜测过。   却没想到是最不可能的霍允延。   “霍允延这个人……是真的不太像会争夺皇位的人,一是名声太差,朝中几乎无人支持,二,他的出身也是一大诟病。”   赵娘子情报通达,对这霍允延也有几分了解。   出身,是什么样的出身呢? 第79章 出身   ————————   关于霍允延的出身, 赵娘子点到即止,因许青珂既然猜到霍允延才是妖灵的正主, 那么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背景, 所以她不班门弄斧。   “只是原来有一个太子, 一个三皇子也就罢了,如今还多一个喜欢明枪暗箭的五皇子, 咱们蜀国的夺位之争就很复杂了。”赵娘子如此感慨, 许青珂却说:“关于夺位,不能忽视最重要的一个角色,谁忽视了,谁必死无疑。”   谁?   赵娘子跟阿青对视一眼。   忽然明悟——蜀王。   ————————   明面上最张牙舞爪的五皇子其实是埋伏最深的恶狼,他这一遇刺也不知盯上了谁。   而在五皇子遇刺后, 护卫队闻讯, 分了一部分紧急调配到小山寺守护五皇子,毕竟在银两跟五皇子性命之间,他们都不敢有闪失, 也只能先分一部分过去,但这也导致了护卫银两的卫队人数空缺了一些, 便是受到了突袭。   但许青珂及时安排的官军支援赶到了, 一翻恶战后守住了,否则恐怕整艘船都会被对方夺了去。   “对方这么大的势力,竟能抗衡两百人卫队?”   “不是, 对方人数没这么多, 但一个个武功很厉害, 以一敌十,而且我们这边的人似乎中毒了,当时有好些人昏厥不醒。”   “中毒?谁下的毒!”   “恐怕是船上的人,在厨房下的……只因守护在码头的人日常用食都是从附近的菜市买来在船上做饭做菜,可能就是这么被钻了空子。”   “查!”   霍允延跟那些护卫长商议船只遇袭的时候,许青珂显得很安静,毕竟护送银两是霍允延的事情,司职上她不能干预,但霍允延既让她参会了,她就听听吧。   但显得很安静。   “许大人有什么见解?听闻你断案如神,想必有法子找到埋伏在船上的下毒之人。”   许青珂抬眼看向霍允延一本正经的脸,“殿下是在怀疑我吗?因为厨房的厨娘是我这边的人。”   “当然不是,那位赵厨娘早已跟着你上了岸,后来再没回去过,自然不是她,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刺客是这个故作诚心的五皇子殿下安排的,突袭船只的人衔接如此好,也必然是他的人,可他这么一副无辜又真诚的样子……   是笃定了她不会把他供出来?   “那几天我身体不适,无心留意船上的事情,也不知何人有嫌疑,如今若是再查也是无用了,对方早已抹平了痕迹,或者消失无踪,与其浪费精力去查这个,不如从抓到的刺客身上调查,哪怕是死尸,也总有痕迹的。”许青珂不插手这个案子,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   以前她断的案子多数是民间的命案,最大的一个也不过是徐世德那个断头案,但当时明面上并不牵扯政治,而且当时她是一介白衣,干干净净的,插手了也没人想太多,但现在不一样,她已经上位,进入这官场之中,若是再贸然冒头,那头被谁掐断就很难说了。   勇而上位,急流勇退,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可不,她果然退了。   把这事儿交给最擅长处理这类事件的人来处理。   “诶,那看来我要在这霖州多待几天了,等廷狱的人前来调查,正好也养伤……”霍允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等其余人走后,霍允延才看向许青珂,似笑非笑的,“许哥看起来正义凛然,但隐瞒不说,不是明哲保身,就是对我于心不忍吧,看起来也挺有情义的。”   许青珂起身,微微一笑,“我从来不喜欢欺负小孩子。”   霍允延一窒,还颇有些少年人俊俏跟青涩的脸上有了别扭的表情。   小孩子?   比她小两岁而已……   哪来的大尾巴狼!   “那你是要站在我这边了?”霍允延在许青珂身后幽幽问道。   阳光透过窗子,光芒倾斜,纤细而分离,在他的脸上流转,些微阴暗,些微光明。   “殿下,我只忠于君王。”   霍允延受伤待在小山寺,小山寺全方面戒严,自然,霖州也是人心惶惶,但也有一种传闻起——秦家救了五皇子,加上本就有联姻传闻,便是好事将近?   许青珂此时却是被护送下山到了码头,她得看下那些被关押的官员。   “死了几个?”   “死了三人,而且这三人都是……”   都是明确要指认言士郎的,其中就有一个林远,这三人被杀,无疑是一个信号。   是霍允延特地送给她的信号——你不是要搞垮姓言的吗?我就送你一份大礼。   许青珂并不意外霍允延会行此举,但也知道这五皇子无需妖灵,本身也是一个心思诡诈的人,他把这个黑锅扔给言士郎,肯定不是单单为了示好她。   “言士郎表面上是中立的,霍允延无非要争夺皇位,跟他有冲突吗?”   许青珂心思斗转,除非这个言士郎背后关系重大,这霍允延逼的不是言士郎。   ——————   霖州的事情飞鸽传书到邯炀,消息一出,朝廷不说百官震动,起码也有些喧闹。   这担子也太大了吧,刺杀皇子还突袭运送银两的船只,根本是不把蜀国朝廷放在眼里啊。   而且伤的还是蜀王最宠爱的皇子,那事儿就大了,于是当即派了廷狱铁骑前往霖州。   ————————   许青珂花了几天时间处理安排好码头这边的事情,小山寺那边屡屡传来信儿——殿下急召。   许青珂以忙碌为由推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回了小山寺。   青山古刹,百花清香,霍允延如此娇贵的人,一定要坐在花园里吃饭,许青珂来的时候就看到石桌上一叠叠色香味俱全的菜,可皇子殿下不吃啊,脸色阴沉得很,把旁边的人愁的不行,看到许青珂来了就像是找到了就行。   “许大人,许大人,您看这……”   许青珂走到桌子边上,行礼后,霍允延对她还是爱理不理的,只是翘着腿儿,许青珂也不说话,霍允延就瞟她。   “忙啊,都不管救命恩人死活了。”   许青珂也不顺着他的话说,只是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是不喜欢吃素吗?”   “我只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这话让旁边几个宫廷护卫表情有些尴尬——五皇子还真是见人说鬼话,谁不知道偌大的蜀国他也就跟君王跟王后等少数人吃饭,其余人是一概不理会的。   “你也没吃吧,来,坐下一起吃。”   “回殿下,下官吃过了。”   “那就坐下看着我吃!”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坐下了。   “诶,我这手还疼着呢,不能吃饭,你喂我吧。”   旁边的侍从们:“……”   许青珂看了看他,颔首:“好”   竟然答应了,她……   霍允延自己都不信,但许青珂的确端了碗,也勺了汤,还加了菜,很体贴,问题是——她往饭里加了汤,又放了菜,用勺子剁吧剁吧几下就递给了霍允延。   “吃吧,殿下。”   “你是在喂猪?”   “大夫没说过么?受伤之人最好吃流食,易于消化。”   当他是傻子么?他是外伤,又不是内伤!   可许青珂一本正经,手还端着那一碗被剁吧剁吧混合一起的菜米汤,霍允延神色变幻,旁边的人胆战心惊,最后竟真的接过去了。   咕噜咕噜勺了几下全吞进了肚子。   粗鲁,一点都没有皇家气度,可这就是五皇子。   “吃完了,陪我散步!”   霍允延强制性不让他人跟着,但其余人唯恐他再被刺杀。   “整个小山寺都已经被你们搜罗过不止多少遍了,若是还有刺客能来刺杀我,你们得无能到什么程度?”   霍允延冷厉一句,让这些护卫都不敢拦着了。   许青珂跟着霍允延散步在这山中清幽小道,拾阶而上,因是中午,阳刚爽朗且昭昭,倾斜于碧绿树叶之中,瀑布流泉,的确让人神清气爽。   “许青珂,你猜这次刺杀的事儿最后会是谁做的?”   “那得看殿下希望是谁做的。”   “我倒希望你我的两人希望最好一致,那才是皆大欢喜。”霍允延随手折断了路上的一枝杜鹃花儿,指尖把玩,回头瞥许青珂。   “还是说你清高自许,不愿跟他人苟同,宁愿自己报仇。”   霍允延笑着,“但你也知道,想凭一个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的通州贪污案,是绝对无法拉下言士郎的。”   “姓言此人的手段还是不错的。”   瀑布就在小道斜前方,落地后溅起大片的水汽,扑面清凉。   瀑布轰隆中,许青珂的声音不轻不重,“殿下仿佛知道他用在君上身上用来自保的手段是什么?”   “知道啊,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许青珂淡淡一笑,“因为你想,也会借助我去解决他。”   霍允延挑眉,“他不是你的仇敌吗?与我何干。”   “殿下的生母是谁?”   许青珂简简单一个问题,霍允延的脸色瞬间阴沉。   手掌动了动。   “许青珂,这个位置推你下去的话,你会摔死吗?” 第80章 故人   ————————   霍允延脸上冷酷,手也似乎准备好了动作, 下面就是瀑布山涧, 摔下去的话不死也残了。   许青珂瞟了一眼山涧底部,转头看向霍允延:“自己都没试过,反而来问我, 不觉得亏心吗?”   霍允延皱眉, 他不觉得亏心, 就是塞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开玩笑?许青珂, 你不会真把我当成一个孩子了吧!”   “嗯?”许青珂默了下,“你本来就还只是个孩子。”   霍允延二话不说就扑向许青珂,要将她按在山壁上……   “殿下,有人看着。”许青珂神色淡淡的, 霍允延手迅速收回, 抬头看去, 阶梯往上一端,一个人笑眯眯着看着他们, 身高腿长, 一袭黑玄劲装,这样的姿态, 这样的气质, 还有哪怕笑着也让人不寒而栗——姜信。   也只有这个人了。   许青珂侧头看向姜信, 眼底有些流淌而过的暗色, 但风轻云淡的, 五皇子没伤到她半根汗毛, 虽在外人看来似乎是——蛮横刁钻顽劣的五皇子丧心病狂,竟要对柔弱风雅的探花郎霸王硬上弓……   反正姜信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所以他笑眯眯的,“五皇子殿下,下官需要调查刺杀案,不知你合适有空,还是说,下官需要再等你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这四个字眼尤有韵味。   男人对男人之间的意味深长也只有他们懂,而后面那个男人不久前才被许青珂认定为“孩子”。   四目相对,霍允延呵得笑了下,瞟了许青珂一眼,“老早就听说姜大人跟许哥儿关系甚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似乎在冷嘲许青珂跟姜信关系不纯,至于是在哪方面不纯就见仁见智了。   姜信:“听说?是谁说的?下官定要去好好谢谢,这年头,这种好人不多了。”   霍允延:“姜大人不知道廷狱之人不得跟朝廷命官交往过密吗?”   姜信:“还在试图努力让许大人愿意跟下官交往中,还未成功。不过殿下应该也知道皇子之尊也不宜跟朝廷命官接触过密,毕竟目前能打破这个规矩的人也就太子跟五皇子,你觉得呢?”   这人仿佛已经看穿了五皇子也参与夺权了。   这蜀国不缺聪明人,但多是心思诡诈之人,如她,也如这两个人。   许青珂心中轻嘲,撇过脸,便是越过霍允延,要上去。   霍允延忽探手扯住许青珂的袖子,“你走哪儿去?去他那儿?许青珂,别忘了我救过你的命!”   许青珂也没想到堂堂皇子会扯她袖子,眉头一皱,回头看她的时候,上头姜信微笑:“许青珂,别忘我也救过你的命。”   真是够了。   许青珂默了下,扯出自己的袖子,声音清冽如山泉。   “爬了半天,饭还没吃,非要我在这里吃水吗。”   言外之意是——你们两个闲的慌?小孩子么?   而两人一看许青珂,的确被那水汽淋了一身,脸上还有湿润的水汽,那回瞥的眸光尤其清冽。   霍允延莫名有些悻悻,收回手,但亦步亦趋跟着许青珂踏着台阶上去。   这一幕落入姜信眼底,一个心机拨测的年轻皇子竟能允许一个下臣走在他前面?   这霍允延往日也不是这作风。   姜信早知这五皇子是朝廷中隐藏最深的人,却也惊讶于他现在此举。   脸上不显露分毫,只在许青珂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将旁边石桌上的厚巾递给许青珂。   仿佛早知道他们会走这条路,又仿佛早知道这这条路一定会被水汽淋湿。   然后这一厚巾递给了许青珂。   许青珂一怔,看了看他,接过了,姜信笑了,笑容又僵了。   因为许青珂将厚巾递给了五皇子,还说:“殿下,姜大人准备妥当,请用。”   五皇子咧嘴笑,挑衅得瞧着霍允延,哪怕矮了一些,也并不妨碍他此时的趾高气扬。   姜信呵呵了:心机再深,也只是个小屁孩——从身体上来说。   霍允延擦干了脸,却见到许青珂正看着那栋清雅楼阁,眉头微蹙。   这里是小山寺中最清幽雅致的地方,一瀑布一楼阁,一青松一桃树,一石桌四石凳。   听说那秦家的姑娘身份贵重,父母皆是出自豪族,但身体羸弱,素来静养。   这楼阁便是她这几年的居住地,而霍允延也是为她而来。   的确,秦家是何等强大的助力,而婚姻也是皇子们最大的一个手段。   外戚给力,便是夺权的最大助力。   显然,霍允延也不打算漏过这个手段,秦家嫡女就是他的目标。   再想中立不愿牵扯皇子,也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他亲自来,倒要看看那秦笙如何再躲藏。   五皇子来了,探花郎来了,连廷狱的姜信来了,一个个都不是善茬,但幸好不是只有五皇子一个人。   秦夫人是不知道的,因霍允延故意挑了那偏僻难走的瀑布山道,哪怕知道,现在赶来也来不及。   此时,那楼阁之中就是秦笙。   并未让霍允延久等,走廊上出现了一个人,那女子走出,垂眸看向三人,只须臾目光一扫。   霍允延是私自来的,不带排场也不显身份,她也就没必要对对方毕恭毕敬,因而此时是淡然而又冷漠得看着他们的。   姜信,传闻阴险歹毒,此时看起来倒显得闲散内敛。   五皇子,刁钻任性,风流蛮横,此时看起来竟有几分孩子气。   许青珂……   秦笙定眸看了看许青珂,一瞬一刹,此子怎么这般容颜殊色。   而且她看着对方的眼,隐隐觉得——这个人,好像认得自己。   像了一个人,一个自己儿时相识,后面又……   须臾,四个人一人坐了一个石凳,桌子上有几碟小厨房临时炒出来的素材,也放了一叠切开的山梨片。   看起来很清爽,三男一女——在外人看起来是这样,可秦笙不是一般身份,其余三人也不是,自有坐在一起的理由,也没人能知道他们曾经坐成一桌吃饭。   秦笙容颜极美,眉目秀美绝伦,白肤胜雪,柳眉分明且眼若翦水秋瞳,明丽雅致得很。   更难得的是那一种气质,空灵而避世,柔软而清幽。   她不可能不知道霍允延来这里是有些咄咄逼人的,可她很淡然,待人处事也很有礼。   聪明,大气,就是有些羸弱。   霍允延知道秦笙是太子跟霍允彻都想娶了然后束之高阁充当结盟意义的女人,他也是如此,但真正看到人后,他觉得恐怕他们这三个皇子被秦家拒绝也不是全然因为秦家中立。   更因为这个女人——她不想,或者看不上他们三人。   倒是一直……   “秦笙,你一直看许青珂做什么?外面疯传了要跟你成婚的人可是我。”   又来了,这个疯子。   许青珂垂眸吃梨片,姜信管自己吃菜,秦笙并不羞恼或者慌张,只是静默了下,回:“既然知道是传闻,自然要避讳,以免伤了殿下的名声。”   “那你为什么看她而不看姜信。”   “许大人更好看一些。”   “……”   这个理由只能给满分。   霍允延也找不到话反驳,的确,许青珂确实比姜信好看,也比他好看,或者……比秦笙都好看。   如果她女装的话。   女装?霍允延发觉自己有这种滑稽思想的时候,脸色沉了沉,看许青珂的目光也颇为不善。   是因为自己的未婚妻“移情别恋”的缘故?   秦笙知道霍允延不是蠢人,也不是真喜欢她什么,所以她随口一句,原想着不会牵累许青珂什么,可此时看许青珂的眼神——那是真懊恼。   这五皇子跟这许大人……   许青珂吃好了梨片,抬眼看向三人,一本正经装傻:“只有我一个人吃饭吗?味道不错,我可以打包走?”   秦笙一怔,她跟许青珂目光对视。   女的清幽雅致如山中仙,男的清华绝世如水中神,对视的时候,旁边两个男人就一个感觉。   ——这俊男美女怕是要对上眼了。   也对,许青珂是儿郎,难道还能喜欢一男人?凭什么放着这美丽又气质脱俗的秦家嫡女不喜欢。   换言之,秦家嫡女饱读诗书,凭什么不喜欢才高八斗貌美如花的许探花。   姜某人在她眼里是屠夫吧。   霍殿下在她眼里是花花公子吧。   两个男子很有自觉,于是感觉都不太好。   姜信本来怀疑许青珂是女的,此刻看她跟秦笙的眼神,又动摇了……   但秦笙很快回神,轻轻道:“自然可以。”   霍允延啪嗒放下筷子,呵呵冷笑: “我气饱了”   不是吃饱了,而是气饱了。   呵,还真直白,摆明了不让其他人好过。   姜信感慨:“真好,殿下能气饱,可下官还没吃饱。”   然后他将其余菜全部吃光了,一点都不给许青珂留——打包?你做梦!   许青珂三人走后,秦笙回到屋子里,正好看到秦夫人匆匆忙忙赶上来,她简单交代了一些。   “幸好幸好,有许青珂跟姜信在……也不太好,这两人都不是简单货色。”秦夫人哭笑不得,敢情这三人爬山上来就吃了一顿素菜?   那五皇子是试探吗?   “不过那五皇子可是过分了?”秦夫人很担心五皇子行为无端。   “倒不会”其实秦笙对五皇子的评价不错。   刁钻蛮横?歹毒阴险?皇子多如此,就是世家里面也多得是这样戴着面具的人。   她不太关注这个,但……   她低头看着下面前院那石桌,不久前,许青珂就坐在那里。   许青珂啊许青珂,我儿时那位玩伴就叫珂珂。(不是百合,跪求大家别想歪)   可惜,她死了好多年好多年了。   尸骨无存。 第81章 嫁娶   ————————   姜信虽一来就找了霍允延跟许青珂查问刺客的事情, 但其实就是过个场子。   许青珂觉得这个人应该已经知晓霍允延是贼喊抓贼, 但谁也奈何不了霍允延。   没有证据。   这个少年皇子手段很狠辣, 首尾处理十分干净,所以他不怕许青珂知道,不是因为信任许青珂,而是知道许青珂哪怕想告发他也没有证据。   一个臣子告发蜀王最重要的皇子, 手头且没证据, 那本身就是找死。   而且他肯定也知道许青珂心性凉薄, 绝不会搭理这件事——除非触及到她的利益。   于是……许青珂知道了, 那现在姜信也是一个道理?   “这个姜信不简单。”霍允延送走了姜信,却知道现在开始,他这个五皇子的权力还不如姜信大。   “他不是来调查刺客的, 而是来接管那艘船的。”霍允延撇着嘴, 指尖逗着鸟笼里的那只鸟儿。   “我的太子哥跟三哥哥终归是不太放心的呢……”   俊秀到不行的乌眉上挑, “不过中途摘桃子也没那么容易,也不看看这姜信是不是那么好拉拢的。”   姜信来这里,是太子跟三皇子角逐的结果, 但也是严松默认的。   他到底会查出什么呢?   许青珂跟霍允延两个人都不知道,姜信这个人太不露声色了,早出晚归, 一骑廷狱恶狼乌压压而出,又乌压压回来。   三日后, 姜信问霍允延, 身体修养好了吗?船修好了吗?人安排好了吗?可以回去了, 我的五皇子殿下。   于是船队重新起航。   走之前,于情于理得跟秦府说下,但霍允延非要上小山寺山顶跟秦笙告别。   许青珂随同。   秦夫人满腔气恼,可也无处发泄,只能端着端庄的姿态与霍允延周旋。   霍允延死活要见秦笙,那不要脸的模样把人都看醉了。   以前只知道五皇子刁钻任性,却不知道还这么不要脸。   场面尤是尴尬,秦府的人好涵养也要被崩断了神经。   还好,许青珂说:“殿下诚心感谢,但男女有别,未必一定要见面,不若以亲写的佛经谢礼赠予秦府,聊表谢意就是了。”   这绝对是一精妙的台阶,两个人都可以下。   秦夫人松了一口气,但霍允延表情僵了下,有些郁郁:“许哥,你莫不是不知道我手臂受伤了。”   许青珂:“如此才更显殿下你有诚意,写得越疼,越诚心,最好流出血来。”   对啊,你不是心仪我家姑娘吗?说的那么好听,有本事你做啊,这佛经你抄啊,这血你流啊。   说真的,许青珂一副下官拳拳为你殿下您追妻而出谋划策的姿态,没有任何瑕疵,霍允延愣是找不到可以骂对方的地方。   可她分明是故意的。   霍允延微微一笑:“佛经滴血是不敬,而且我字本来就不好看,手疼起来,那字就更没法看了。”   许青珂沉吟了下,“是不太好看。”   你倒是实诚!   霍允延一屁股坐下,翘了腿儿,“不过你的字好看,那就你代我写吧,反正你我是兄弟,许哥乐意代劳的吧。”   他也是在试探许青珂,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对秦笙上心,如果是……   “好”许青珂竟然答应了,那秦夫人皱眉,有些狐疑得看了看许青珂,暗道莫不是自家闺女被霍允延这小霸王看上后,还被清雅如仙的许大人看上了?   其实在秦家看来,与其嫁给五皇子跟皇家牵扯上,还不如许青珂这等年轻有为的寒门子弟……   霍允延察觉到秦夫人看许青珂的眼神再发亮后,表情又沉了沉。   磨墨,提笔,落笔,许青珂的手腕纤细,但站着写字的模样分外清俊如竹,外面凉风来,一个个俊雅入神骨的鎏金小字在纸上铭刻,入骨三分。   秦夫人看字看呆了,霍允延看人看愣了。   一篇《魔珂阿婀》全篇长一千两百字,一气呵成写完。   许青珂收了笔,将毛笔放下,那轻微的声音让霍允延回神,他看到许青珂神色有些苍白,不由皱眉,起身,道:“秦夫人,这份佛经还请一定转交给秦姑娘。”   说完,他看了许青珂一眼,似乎不善,又似乎阴沉,转身出去了。   没礼貌得很。   许青珂朝秦夫人作揖,也离去了。   秦夫人若有所思,等两人身影在山道拐角不见才转身回去,拿起那份抄写的佛经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拿给了秦笙。   秦笙看完这一篇佛经,良久以后,她说:“这字的确好。”   秦夫人看她神情平静,俨然对两人都无意的样子,这才心里一松。   她走后,秦笙再翻开佛经,字好,但佛经其实抄错了,有四个字变了,变了的字合起来是——我回来了。   秦笙想起儿时的时候,她随父母去了邯炀那边的祖地,但因身体羸弱,不知为何爆发了隐疾,一度濒死,后被送上邯炀的寒山寺求佛续命,在那里,她遇上了一个小女孩儿,她族里缺女孩,加上身体跟家庭等诸多原因,她身边少有玩伴。   那个姑娘跟她不一样,她精灵一般,灵动聪慧,学什么都快,什么都学,但并不顽劣,也像是没见过民间疾苦,干净昭然如骄阳。   她必然也听说过她的事情,她不可怜,也不同情,就是拉着她到了佛前,从佛经架上抽出一本佛经。   “阿笙阿笙,佛说魔珂有地狱,人间有阿婀,阿婀是一出生就蒙受苦难的人,她在地狱里挣扎,但从未放弃,不做鬼,不轮回,只在阎王殿前刻人间记事,一点点好的,她都记着,她为之而活,也活在地狱,最终那些刻下的字成了佛字,她一念生灵台,得了解脱,得了永生。”   多少人死在人间,又有多少人活在地狱。   她本该懵懂,却触动。   她开始有了玩伴,看书弹琴作画,看星星看月亮,绕在父母膝下贪欢。   不计较那为数不多的岁月,珍惜眼前,铭刻美好。   那是最单纯也最畅快的日子。   但后来,她要随父母回家族,而她也要随父母回霖州,于是分别。   那一别就是十数年。   分别后再一年,她听说那个佛前捧着《魔珂阿婀》的女孩儿无声无息死在人间。   怎么能那样死呢,竟是死在她们一起玩闹过的寒山寺。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烧毁了所有的楼阁佛殿,也烧死了所有人。   那一日起,她知道自己后面一辈子都得活在地狱了。   一个孤独而迷惘的地狱。   ————————   “许青珂,你真喜欢秦笙?你不知道么,我是想娶她的。”霍允延等在前头,等许青珂过来了才问她。   “什么是喜欢?殿下。”许青珂问霍允延。   霍允延皱眉。   “您喜欢她的权势,因而争夺,我喜欢她的才情,因为触动,但都无关感情。”   也就是不喜欢了,可她的确很看重那秦笙,似乎也无意在他面前遮掩。   “你同情她,想帮她?可你知不知道,秦府的秦笙不可能嫁给皇族之外的人,军权不外露,除非□□。而我哪怕再不好,起码有一点比太子跟三哥好,那就是护短,秦笙嫁给我,我不会亏待她。你一向懂我父王心思,否则也不会青云直上,怎的这次这么僭越。”   许青珂对上霍允延锐利的眸子,声音很淡:“殿下既然如此高看我,认为我懂君上心思,那我不妨说一下我对君上的看法。”   “的确,秦家秦笙的确不能外嫁给皇家以外的人……但也决不能是已经成年或者即将成年的皇子,您隐藏多年,是要一朝全部暴露吗?诚然是要一搏秦家的军权,可您忘了,可以娶秦笙的人也未必只有你们三个。”   三个呼吸,霍允延面无表情开口:“你是说……父王会选秦笙入宫?”   许青珂垂眸,“秦姑娘已经十九了,殿下,若真有心,早该许配皇子或者其他显贵平衡朝廷权势,可她一直没能嫁出去……是因为三年选秀。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   霍允延转身走了,脸色很难看,似乎也很难堪,是羞愧,还是恼怒?   反正他不愿意被这个许青珂以冷漠嘲弄的语气说出这样一个事实。   在秦家这个事情上,他一直在做无用功,他的父王,他的父亲正准备娶一个本该许给年轻才俊的姑娘。   但这个姑娘已经外传要嫁给他的儿子了,该怎么办呢?   何妨,他的这个儿子一向顽劣,他盛宠之,总该让他也牺牲一些什么。   霍允延知道,他的父亲打算开始冷落他了,因为他快十八了。   呵~~   ——————   霍允延是心思狡诈的人,可或许是对自己的父王还有一点点的濡慕之心,凡事还算不到极致。   可许青珂不一样,她冷眼看着霍允延远去的背影。   秦笙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她母亲十分喜欢的义女,她这一生除了复仇,已经没有其他指望了,可她希望她的母亲还有一个女儿能安生活在人间。   霍家,霍家……老的小的都不行。   许青珂垂眸阖眼,忽听到树叶掠声,她抬眼的时候,手腕已经被捏住了,力道很轻,内力输入,温热滚烫。   她酸痛发红的手腕一下子舒缓了痛感。   她看到了姜信。 第82章 想太多   ————————   姜信武功十分厉害, 来去无踪, 料想刚刚是站在树上的话, 是将她跟霍允延的对话听个彻底了?   “姜大人身法超绝,让人钦佩。”   “其实你心里在骂我是梁上小人吧,偷听你们谈话。”   “不敢”许青珂低眉顺眼的,但身上一贯有种气质, 冷漠而疏离, 哪怕笑着的时候, 笑意也不到眼底。   这个人还不如那些外表冰若冰霜的人来得好, 起码前者事先告诉别人生人勿进,可她披着一层蛊惑人心的美好皮囊,又流淌着清雅温柔的隽永气质, 可接近了才知如冰川寒潭不见底——冷得人发颤。   “抄佛经了?如此用心, 也不知是对秦姑娘的, 还是皇子殿下的。”   不管是对谁的,都是一种试探。   许青珂抬眼看向对方,嘴唇纤薄, 声音也纤柔:“若是对秦姑娘的,便怀疑我别有用心,要做秦家乘龙快婿, 会乱了朝堂格局,也乱了姜大人的计划?若是对五皇子的, 那就更直接了, 亲近皇子参与党争, 姜大人要将我列入黑名单交给君上阅览吗?可姜大人自身裹卷泥沙,还未洗尽就刺探他人,未免操之过急了。”   瞧瞧,明明字字珠玑、含刀带箭,却又如此轻柔雅致。   耳朵都要酥了似的,可心在跳。   “许青珂,你想多了。”姜信的声音有些轻飘,那目光很沉,似乎锁了许青珂这整个人。   想多了?许青珂没说话,只看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皱眉。   上头传来这个人的声音。   “我可不如你聪明,没法一下子想到那么多的弯弯道道,其实你为什么不想得简单一点呢?”   简单?许青珂下意识抬头看向这人,却看到这人一脸坏笑,痞痞的。   “我就是想知道自己的情敌是谁而已。”   呵!许青珂心中嗤笑。   “那姜大人可得出结论了?”   “两个都是。”   “……”   胡说八道,倒是跟那霍允延一个路数了,也不知现在伪装的是几岁孩童。   许青珂懒得跟对方牵扯,“姜大人慢慢思量,但请先放开。”   她的手腕动了动,要抽回来,可对方没用力,却攥得很紧。   “若是计较万全的人,难得有我这么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帮你疗伤,不好吗?非要凭着一时意气少了好处,还是说,你只是担心……”   姜信轻轻转过许青珂的手掌,手掌纤细,手指细柔,手腕更是就那么盈盈一点儿,如她的腰肢,苍白,也有青丝脉络……   他的声音仿佛含着薄沙,“怕我把脉,查出你的真实性别?”   那一刻山顶有凉风,吹动那一头墨发,一缕缕的。   许青珂却是笑了下,笑容浅淡,“非要执着这个而且浮想联翩的人不是姜大人你吗?但我跟你不一样,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是实事求是,并未花费太多心思想太多。”   她抽回手,也不看姜信的脸,正欲走,却感觉到腰肢被握住,人被拉过去。   许青珂眉头一皱。   啪!刷!   抬手一甩跟拔剑一甩是同一时间。   那剑刺在树上,树上的花瓣颤颤落下,落在两人的发上,肩头,也落地。   许青珂猛然回头,看到地上落地的两截蛇身,再转头看向半张脸被她用力甩了通红的姜信。   这厮不怒不笑,直勾勾得盯着许青珂。   难得,许青珂有那么一瞬有尴尬感。   “我刚刚以为……是误会,姜大人莫怪。”她不自在。   “为什么可怪的,你也没误会。”   什么?许青珂疑惑,却看到对方深深看着她。   “我刚刚的确想乘机亲你。”   “……”   许青珂欲转身离开,但慢了一步,忽有凉风,花随风,她的人被笼罩在阴影里。   忽的,唇上一凉。   但很快分开,高个的看着她,矮个的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震惊,还有迷惘。   那是一种纠结。   许青珂沉默,他也沉默,直到许青珂手动了动。   刷!高个的往后跃。   “许青珂,我姜信从不吃亏,等你来找我场子。”   许青珂站在原地,皱着眉,表情也有些拧。   这个姜信……竟真的好龙阳了?   却不知姜信潇洒纵横山林消失在许青珂视线里后,落下扶着树,不能再掠了,内力跟气息不稳。   他摸了下脸,若有所思。   “幸好隔着人~皮面具,不然……”   不然如何?脸红吗?应该只是内力运转出了岔子,导致血流走向不对而已。   姜信靠了树,静静调理内息,最后还是下意识摸了下嘴唇。   那一时,他眼底没有半点属于姜信的冷厉或者痞气,倒是有种不该属于他的出尘跟温润,还有嘴角掩不住的莞尔。   仿佛妖邪变化。   ——————   赵娘子跟阿青没看出许青珂有任何异样,自然,姜信也没看出来。   回邯炀的路上,两人一直都是正常交际,许青珂坦坦荡荡,没有半点扭捏,姜信见她如此似乎也不意外,与之相处也很寻常,似乎也在克制。   仿佛亲了一下就偃旗息鼓了。   许青珂想,这个男人大概是在背后锤头磕地懊悔自己的人生走错了道儿,男子气概都弯了,如今要烈士断腕,悬崖勒马,金盆洗手了。   这让她有些犹豫自己还要不要挖点坑让对方吃点苦头,但若是不能斩草除根,不亚于给自己找了一个劲敌。   所以……要铲除他吗?   许青珂几番犹豫,放弃了,她还没摸清这个人的路数,不能妄动。   但她也叫来了赵娘子,吩咐她做一件事。   “查一下姜信,尤其是当年加入廷狱的细节跟他的出身,没准这蜀国不止我一个许青珂。”   言外之意是这姜信很可能也有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伪装了另一个身后进入蜀国官场。   赵娘子心惊,但不露声色,下去后便着手调查,而在这样的波澜不惊中,船队一日日靠近邯炀。   霍允延下船后,仿佛一改之前在船上的低调,朝许青珂挑眉轻笑,“许哥,邯炀到了,日后可莫要跟我生分了,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这是当着前来迎接的太子还有霍允彻的面说的。   两人神色各异,都看了看许青珂。   “殿下玩笑了,下官不敢。”   “我说罢,竟真的生分了!”霍允延撇撇嘴,面色不悦,正要发作,太子忙拉住他,劝了两句,一来是有意拉拢许青珂,二来也是跟霍允延加深下兄弟情义,这不,明里暗里都是夸他有才能,这一路也辛苦了什么的……   出息了啊,太子爷。   不管是霍允延还是霍允彻在心里都冷眼看待太子的不寻常,但内心不可谓不介意。   太子不能变好。   否则他们三分的把握就变成了一分都不到!   霍允延一如既往乖张,但对太子的示好表面上似乎略有触动,竟惊讶又有些无措。   许青珂跟姜信才是真正的冷眼旁观,暗道皇家多出人才啊,这哥哥弟弟一个个演技都十分好。   尤是霍允延……   回朝后,霍允延跟许青珂要被封赏,这是许多人猜测的。   真正上朝那一天,钟元等大臣早早就到了,霍允延来得也早,穿得笔挺笔挺,干干净净的,一副好样貌尽显无疑。   他来得这么早,让人有些疑惑,但也有人讨论是五皇子虽然顽劣,但也是稚子之心,也有想求父王夸赞的进取心,第一次入朝办事,自然想认真点咯。   五皇子长大了啊。   也看到许青珂不早不晚出现在视线里。   事实上,朝廷官员跟许青珂很少有过接触,之前以为她必死无疑,是避讳,后来是人远在通州,没法接触。   现在人家真正穿着官服来了第一观感就是……   官员1:“真好看啊”   官员2:+1   官员3:+2   而在百官等待开朝的时候,蜀王单独召见了严松。   桌子上一份奏折,是姜信递上来的。   “这是你徒弟的调查结果,言士郎勾结烨国之人,意图谋杀五皇子性命,再做出是三皇子陷害太子谋杀的痕迹,好谋算啊,一举覆了我三个儿子,是要我蜀国朝廷动荡,好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严松低头:“言士郎毕竟是朝廷重臣,以他的习惯跟作风,不至于勾结烨国吧。”   “你以为他贪污了那么多的钱都去了哪里?严松,亏你把持廷狱这么多年,竟还不如你徒弟观察敏锐。”   严松皱眉,低下头。   “言士郎这个人,本就不可信,两面三刀,以前就……”   蜀王忽然顿了顿,继续道:“他拿巨资去勾结商旅,进行海外经商,倒卖了不少军械给烨国,就是之前烨国发兵疆城的那大军军械都是我蜀国倒卖出去的,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我的脸面怕是都没了。”   严松:“这份奏折我也看过,但许多证据还未经过三司会审,恐怕不好定论。”   蜀王皱眉,眼底沉沉,“不能过三司,也不能过三公手里,我要你廷狱全权解决……”   他这话似乎…… 第83章 降罪   ————————   言士郎肯定有蜀王的把柄在手,一个臣子能威胁到君王, 让他投鼠忌器, 哪怕通敌卖国也没法制衡他。   那是什么样的把柄?   严松似乎毫无所觉似的, 只低头:“那君上的意思是……需要让言大人俯首认罪吗?”   俯首认罪,这种词儿在他跟君上之间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强杀再按罪。   所以他是问蜀王, 需不需要抓了言士郎后让他“病死”或者“自杀”在牢狱中。   蜀王沉默了一会,声音很轻。“在找到他的罪之前”   罪?威胁君上的把柄?敢威胁君上, 那自然是罪。   “微臣会处理好。”严松应了后, 也就是大朝快开始的时候, 他上马离开蜀宫, 只是转头看向已经开始大朝的那座大殿, 眼底深沉得很。   ——————   大殿之上, 蜀王出现后, 许青珂站在御史台的御史群体中,她虽是四品的御史中丞, 但从未当值过, 一无实权, 二无地位,站的位置自然靠后, 她甚至连蜀王的脸也看不到。   只听到前头蜀王夸太子行事稳重, 有长兄风范。   咦,开头就是夸太子?这是君上要重用太子的征兆?   五皇子呢?霍允延在众人复杂狐疑的目光下垂眸, 安然不动。   太子主动站出来, 为霍允延跟许青珂请功, 但蜀王神情淡淡的,说:“五皇子允延第一次承事,虽无大过,但也无大功,尤是在霖州境内不修德行,胡作非为,实在没有皇子风仪,若是不改,往后难当大任。”   对一向盛宠的五皇子如此责难,实在不像是蜀王的风格,可钟元等老臣却是不约而同瞥了不远处的太子跟三皇子一眼。   或许似曾相识吧,想当年太子成年前也被宠得不像话,成年后……三皇子亦如是。   他们这位君上啊,对自己的儿子似乎尤其防范,但在前期又盛宠无度,感觉有些奇怪。   钟元眼底晦涩,他大概知道一些,但这是以前的事情了,或许只是巧合。   第一次被君上苛责的霍允延当时露出惊容,也很委屈,想说些什么,却被三皇子拉扯了下,这个小动作落入别人眼底——兄弟情深啊,还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但霍允延到底是霍允延,脾气不好,便是忍不住回:“父王,儿臣在霖州养伤,可未做什么,怎就不修德行了,是不是有人在别后构陷诬蔑我,父王你可一定要……”   “住嘴!还不思悔改!罚你紧闭一月,好好反省!”说完蜀王就不再看霍允延了,而是目光扫过百官,最终定格在许青珂身上。   “许青珂,五皇子行为不端,你随同左右为何不加以劝告?”   蜀王骂了五皇子后又要踩下许青珂?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若是帮五皇子,无疑惹怒蜀王,若是不帮五皇子,又显得凉薄无情。   于是……   顾曳走出来,作揖回话。   “禀君上,微臣劝了,可五皇子不听。”   声音特别清晰,抑扬顿挫。   众人官员当时就囧了,这许青珂还真够黑的啊,竟是真的踩了五皇子一脚。   霍允延也无语,又忍不住:“许青珂,我还救过你的命……”   许青珂朝霍允延露出歉意的表情,“殿下,下官也是希望您能变得更好。”   这语气这表情像是在说——希望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早日出狱。   虽然是做戏,可霍允延还是觉得心有点梗,这许哥翻脸翻太快也太真实了。   不是演戏吧。   仿若是真的很嫌弃自己。   霍允延脸上的憋屈太真实了,真实到没人怀疑他的真性情,只觉得平日里作天作地的小霸王今天是真委屈了。   也是,明明这一差事办的挺不错,哪怕遭遇意外被刺杀也硬是安全护送了巨资回邯炀,怎么就忽然被骂了呢?   不修德行?霖州?   有些心情有些微妙了,莫不是霖州秦家?君上并未默认要让五皇子跟秦家结亲?那如何处置秦家那庞大的军权?上交给国家?   众人浮想联翩,五皇子委屈羞恼,太子欲言又止,三皇子若有所思。   但很多人都在等蜀王对许青珂的处置。   这许青珂如此“直白”得放弃了五皇子,亲近君权,可是能讨好君上?   蜀王看着许青珂,这位探花郎并未露出谄媚之色,也没有故作忠诚,她只是那么安静得站在那里,平静如一池清潭。   若是风来,她也不动的吧。   忠诚于君权?是聪明人。   最重要的是她身后没有皇后背后的那些外戚,也没有言士郎那一大家子家族,更没有盘根错节的官场关系。   她刚入朝,是最适合自己用的。   “许青珂,你能这样做甚好,但日后不能因为皇子不听便不作为,不过这次通州之案你的确做得很好,呈上来的案宗十分清楚,过后转交三司处理,左右你最为了解这个案子,寡人便令以你主导,三司配合,将这个案子办完!”   殿上百官少有躁动,君上竟让许青珂独挑大梁负责通州案裁定?这可是涉及许多官位不小的通州官员的大案,她一个才刚入朝的人竟然……   看来君上是真的要重用许青珂了。   但若是重用许青珂,也意味着那言士郎……   “言士郎的罪状罄竹难书,许青珂,你报上通州案他牵扯的罪状。”   “是,君上”许青珂颔首,再漠然对百官道:“经羁押审问过的七位官员供诉,言大人当年在通州任职时,曾勾结下属林远等官员私吞朝廷镇灾钱款,饥荒持续两年,前后拨下三百万两白银全数私吞,且还包括了从其余州调派过来的粮食,借由乱民作乱抢夺钱粮为由将粮食扣押,后交由通州齐家抬高粮价,大肆笼络巨资,资金数量达到四百万之巨,几乎刮尽了通州区域三州二十县千万老百姓的家财,后怕灾民上访暴露实情,便是派出官军以剿杀乱贼为名追杀……当年追杀惨死的灾民尸骸也在七处找到,一共有四千五百具,其余地域跟尸骸因为数量众多不予调查,只记录在案。而账本已经被找到,等三司会审交由三公三位大人阅览。”   许青珂洋洋洒洒缓缓道来如此惊天惨案,殿上百官们一片死寂,而钟元留意到蜀王脸上的冷酷,他愤怒,可是因那些惨死的灾民而愤怒?   愤怒根源不在此,他才阖上眼,心胸一股叹息难以发出,只能郁结于心。   等许青珂说完,众臣皆是愤怒,指责通州涉案官员畜生不如,而始作俑者言士郎更是猪狗不如云云。   “通州案,言士郎涉案,之前案宗上提及前往齐家灭口的强大死士团,是否跟暗杀五皇子的死士是一拨人?”   蜀王问许青珂。   许青珂对上蜀王隐晦阴沉的神色,嘴唇抿了抿:“下官只见过齐家被灭口的惨状,分析对方必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团,且熟知我们的官军调配,也知道调查进度,提前三个时辰将齐家灭口,而且不露半点声响。相比而言,下官后来亲身遭遇刺客暗杀,对方虽要杀殿下,其实也是冲着下官的,那两根箭矢我跟殿下分别分了一根,但有趣的是我们停靠霖州乃是因当时台风,绝不是对方能预料到的,但后者已然能在后面安排人手,且洞察我们在小山寺中的游览路线,显然也是官场中人……”   “当时千钧一发,试想若是我跟殿下都陨命……”   许青珂没明说,却处处锁定言士郎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在场的官员也认定了——这言士郎好生歹毒啊。   “你跟五皇子若是死了,停靠码头的船队无人领袖,霖州的官员也不敢担责,必然让船队混乱中失守,到时突袭,抢劫船队运走巨资,调派不及,多有可能让他们逃之夭夭,能有这等人脉跟决断力的人可不多。”钟元这个老阁老这一两年已经很少管事儿了,主要是蜀王之前重用言士郎,几乎要把他架空,不过如今言士郎倒霉,他倒是不介意出来踩上一脚。   重点是这一脚符合了蜀王的心思,百官附和,他满意这些人的表现,在朝堂定向后,他说:“言士郎罪不可恕,贪污巨款,且巨款如今也只找回一部分,其余不知所踪,且朝内定还有党羽附逆他,事关朝政机密,先关廷狱天牢,三司主管通州案,钟元,你是前辈,多带带许青珂。”   钟元看了许青珂一眼,颔首,“臣领命,不过言士郎非一般人,若是不早日缉拿到案,恐怕……”   “已经去拿了。”蜀王淡淡一句,众人倏然一惊,仿佛已经闻到廷狱出没后的血腥味。   既然已经去拿人,那么言士郎被褫夺官位的圣旨估计也在路上了。   出大殿后,许青珂被许多官员簇拥,但钟元走近后,这些官员都自觉退散。   钟元朝许青珂笑了下,袖摆清扬,双手负背,“许青珂,总算可以光明正大邀你去喝杯小酒了,怎么样,可愿给我这张老脸一个面子。”   许青珂看向这位老臣,袖摆也是一扬,玉面含笑:“乐意之至。”   两人相视一笑。 第84章 再被刺杀   ——————————   邯炀是千年古城, 城池巨大,店铺林立,茶楼酒楼更是数不胜数,但论第一酒楼绝对要数千年醉。   “千年得一醉,一醉枕千年。”许青珂站在千年醉酒楼前面, 出入的都是佩玉珏或者悬剑穗的文人雅客或者贵族武士, 来往很有规矩跟风仪, 在门口见到钟元跟许青珂的时候固然惊讶敬慕, 却也很有退让礼仪,皆是隔着三步远作揖。   钟元是当朝阁老,位高权重,邯炀官场跟儒生群里谁不认得他, 他只是朝这些人略颔首就行了。而许青珂已经是四品御史中丞,按理说也是可以受这些白衣儒生们的礼的, 不过她刚入朝, 又没有根基, 便不能太高傲,所以她也作揖回礼。   “都说学百家而达天下,但多数读书人还是想入朝当官的,为民谋福利, 许大人年不到二十便位列四品大员,且为君上倚重, 主掌大案, 实在为我等楷模。”   “谁说不是呢, 都说大人年轻,可谁年纪轻轻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办下通州贪污案这么大一案子,听说通州那边的老百姓如今可歌颂您了。”   “直接拿下那么多贪官污吏,硬抗言士郎,这等魄力的确无人能力。”   众儒生对许青珂仰慕之情难以言喻,虽是白身,但一个个都出身清贵,来日都是要科举入朝的,如今敬慕许青珂,将来便能入朝帮她。   这就是读书人的圈子,无疑,许青珂已经被他们默认为领袖了。   等许青珂进去后,不少儒生羡慕又敬畏得看着两人离去。   ——————   “感觉如何?”钟元问许青珂,许青珂闻言也只是一笑:“非我所图,但别有风情。”   别有风情?天下儒生对她的敬慕在她眼里便只是风情吗?用存在于女子身上的风情来形容这天下人都想得到的名利?   “随岁月长,风情可唯美,随岁月长,风情可蛊惑。越唯美的风情越蛊惑人心,他人的敬重,敬慕,惧怕,都会成为一种莫大的力量蛊惑人堕落,从而变得自大,贪婪,懒惰。”   钟元点了三小盅酒,酒香四逸,他的言辞也平缓温润,如这醇厚而蕴了数十年的老酒酒香。   “所以这就是为官久,为官朽的说法由来?”许青珂抿了一口小酒,唇齿流香,可她不会告诉别人自己一开始并不喜欢饮酒,一点也不喜欢。   “是啊,为官久了,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所以钟大人是在告诫下官,千万不要放纵自己,堕落成昏官吗?”   钟元摇头,“我自己都非身正行端的圣人,哪有资格去告诫别人,无非共勉而已,而你才入朝,虽聪明绝顶,但也太过外露锋芒,难免为人忌惮,就说这次你入御史台,主掌三司会审,纵然我不会为难你,但其他人……”   钟元本来被君上提醒要多带带许青珂,但谁也料到这个人真的会提携她——便是给她普及朝堂中各个部门的规则跟忌讳。   哪个圈子跟部门都有他的规则,不会玩规则的人死得很快。   在钟元等老臣看来,以许青珂的年纪跟刚入朝的阅历,当官后至少需要四五年才能习惯这些规则,但要论掌握也需要四五年,这还是她资质绝顶的缘故。   不过他后来又觉得这个许青珂其实并不需要他的指点,这个人是有备而来。   当然,他现在并不知道,只跟许青珂畅谈国事。   小酒一盅一盅得喝,老油条酒量好,许青珂是年轻儿郎,本是不匹配的,但她愣是奉陪到最后,钟元对她便是多了几分欣赏,分别的时候,随从扶着钟元,后者已经有些醉醺醺了,但还是问许青珂:“许青珂,你可有人接?不如随我回府,否则你一人回去可不太安全。”   许青珂摇头,“不必了,我的人等下会来接我,钟大人回吧。”   钟元也不坚持,毕竟许青珂是很谨慎的人,不会放着自身安危而不顾,何况这里是千年醉,权贵云集,她只在门口等,也不会有胆大包天的来行事。   于是钟元走了,马车的马蹄声哒哒作响,在这宽敞的街道上缓缓而行。   待它走后,许青珂才贴靠着柱子,似乎安静等待,其实不近看便不知她眼里的疲倦,她并不是能多饮酒的人,可她今日在千年醉饮酒,此时没多久便有不少人知道她跟钟元喝了多少酒。   若是她不多饮,便容易暴露她酒兴不佳,日后便多的是人会喂她酒,故意将她灌醉,若是得知她酒力不错,反而会顾忌自己的酒力,便会少劝酒。   这就是酒桌上的心机。   她也只能忍一忍了。   许青珂靠着柱子休憩的时候,来往的人也不少,有人认出她,上前来作揖。   “可是许青珂,许大人?”   许青珂看向他,“是我”   “果然是许大人,学生对您仰慕已久,十分……”   他激动上前,许青珂却是侧开一步,于是这一步让她避开了对方猛然拔出刺来的匕首。   匕首刺进柱子,拔出,再一横切……许青珂本就有些微醉,避开这一刺后,挡这一切就显得有几分狼狈了,袖摆翻腾,匕首划切而过,她的袖子便是被划开了一条口子。   “有刺客!”千年醉本就是权贵云集,门口突发刺客暗杀,虽震惊,但不乏护卫,便是纷纷跃出。   早已有人认出许青珂,有些权贵本就想着要拉拢许青珂这位超级新秀,便是让护卫们出手,但不等这些人出手,那刺客就再次扑向许青珂,眼看着她就要命丧此人手下……   不远处阿青在屋顶之上飞掠而来,隔着十几米看到这一幕,大骇,甩出手中长剑。   铿!剑刺破那人胸膛,匕首止于许青珂前方,许青珂看到它落地,可她心神还是抽紧,只因莫名逼来的杀机。   还有刺客!只见一根箭矢从对街茶楼二楼窗子中爆射而出,直朝着许青珂的脑袋。   这次是真的生死危机了。   千钧一发……一个人从酒楼二楼走廊飞掠而下,径直到了许青珂身边,拉住她手腕一扯,替身站在她的位置,手中一个茶杯甩出,铿!它打中了射来的箭矢,自身也碎裂了。   铿锵中,那射手震惊,第一反应就是撤退,抛出茶杯的人本要追赶,却感觉到手中一片湿润,转头便看到许青珂左手手臂一片血红,俨然是刚刚那匕首一划划开了不小的伤口。   他瞧到许青珂秀美微蹙,唇有些苍白,显然是刚刚被他抓痛了,但一声不吭。   这许青珂……   男子一失神,忽听到那头突起惨叫声,他转头一看,只见那射手已经被人折断了手臂,直接从二楼扔到地上。   是谁?他跳下来,一脚踩在那人的腿上,又硬生生把人的腿给踩断了,然后走过来。   “姜信”许青珂听到旁边这个高大男子喊出姜信的名字,她瞥过对方的靴子跟腰上长刀,暗道——军中将领?   不过哪怕被唤出了名字,姜信也对这个人没什么好脸色,“可以放手了。”   许青珂不看姜信,只是朝这个人致谢:“多谢秦将军出手援救。”   “你认得我?”高大仿若姜信,但少了几分孤狼戾气,多了几抹稳重刚强的英俊男子看向许青珂。   “军部将军如您这样下着军靴,上着便衣的应该不多,何况这般年纪这般武艺不是镇守四方就是刚被调回邯炀。”   显然,最近刚被调回邯炀的也就一个疆城守将秦夜。   秦夜早听说许青珂聪明且洞察力恐怖,如此一见倒也信了几分,但却没料到姜信会跟许青珂这么熟。   “姜大人既然已经来了,那在下就不逗留了,许大人也早回去养伤吧,恐怕这匕上还有毒。”   秦夜转身便走,丝毫不愿跟两人牵扯什么似的,孤独冷漠得很。   许青珂扶着自己的伤臂若有所思。“真可惜。”   可惜什么?许青珂转头看向姜信,“可惜不是我英雄救美啊,可惜了一个让你对我以身相许的机会。”   许青珂一看到这张脸就会想到这厮冒犯自己的事情,实在不愿跟他多接触,何况这般没皮没脸的,若是真性情也罢,偏偏知道此人神秘莫测,身份远非表面这般,所以他这样调戏自己恐怕也很有可能是别有所图。   既然如此,她何必在意。   许青珂转身欲走。   “诶,不打算听那个天天跟着你的阿青此刻如何了?”   许青珂皱眉,“无非被诸多刺客阻拦了。”   “若是他重伤了呢,你不担心?”   “你是想威胁我?”许青珂冷笑,“重伤又如何,我非高手,不能救,也来不及救。”   “阿,看来你对这个随身高手也不是很在意嘛,那我就放心了。”姜信忽然笑得诡谲。   许青珂忽皱眉:“你在拖延时间……”她刚说完,便感觉到身体眩晕。   匕首上果然有毒。   许青珂昏厥过去,被姜信带走。   阿青一身负血前来,却是慢了一步,当时便是脸色铁青。   正要回去联络人救许青珂,却忽然看到地上有血的地方还留着一样东西。   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一枚铜板,那铜板上的字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上面有一个数字。   三。   第三数字的命令是——不妄动。   所以公子是故意的? 第85章 猜测   ————————   许青珂遇上刺客是突发性事件, 钟元那头已经醉了,阁老府的人也不知要不要通知他,但此时邯炀内其他府的人已经得到消息了。   比如三皇子等人。   “被刺杀了?死了?”霍允彻听到消息猛然转身,眉目冷峻锐利,直奔主体。   若是死了倒也干脆, 就怕没死。   “没死”   “那人呢?被救了?”   “好像是被一个出手厉害的男子救了,目前还未知身份,但看着仿若军队出身。”   军队出身?三皇子皱眉沉思……   “是秦夜”后面的妖灵喝着茶,妖魅动人, 可那下人根本不敢看。   “秦夜?对, 我倒是忘了, 他也是这几日该到邯炀了。”   没想到让他凑上救许青珂, “那暗刺许青珂的人莫非是他的?”   霍允彻如此怀疑,让妖灵有些惊讶,“殿下为何这般认为?”   “你没见过秦夜,我总觉得这人简单不简单,想当年多少人要他性命,他的处境比许青珂还要差一些,毕竟父王重文轻武,不若如今倚重许青珂, 许青珂是自身聪明绝顶,且刚好遇上父王想扶持, 这秦夜却是……可他活下来了, 而且还立下这等大功, 哪怕父王有心想压,也得顾忌天下悠悠众口跟守卫边疆的各城军人,毕竟如今国家不稳。”   这话言外之意是秦夜这次回邯炀会高升?   “但殿下知道,他不会活着高升那一天?”   霍允彻把玩着手中扳指,“秦夜自己也肯定知道,舍弃所有部下孤身起来,不是自己找死就是想另辟蹊径。”   “许青珂?”妖灵倚靠着软垫,轻问。   “对,英雄救美,自然能得到许青珂相助,而许青珂如今正得父王倚重……”   妖灵听完,眼底目光一闪,英雄救美?   “救美?殿下这用词可谓……恩……”   霍允彻回神,也笑了,还有几分尴尬,“也怪不得我,那许青珂委实长得娘气,比女子还美貌几分,便是下意识将她当女人看待了。”   他也是随口一说,妖灵却是若有所思,但也轻笑:“我想,作为一个女人,我怕是不太喜欢许青珂这种男人的。”   霍允彻失笑,暗想,他也是不喜欢的,但某些男人可能会喜欢。   霍允彻忽然眯起眼,眼底暗光一闪而过。   “被姜信带走了?这个姜信……”霍允延神情有些阴霾,面目乖张冷戾。   “那殿下,我们可是要去将许青珂救回来?”   “救?救什么救,她那种人死不了。”   而且也不知跟那姜信有什么关系。   霍允延皱着眉,想起之前在小山寺姜信跟许青珂之间一些互动。   他隐约察觉到许青珂是十分不喜自己的,那种冷漠他能感觉到,但对姜信,哪怕忌惮,却也没有待他这种冷漠。   那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但让他很不舒坦。   霍允延想到这里,铿锵一声,竟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   咯吱,门打开,一个人走进屋中,靴子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催声,这屋子里有一张床,床上的人静静躺着。   若是俯视,可以看到那张略苍白的小脸有种乖巧的安静,可唇哪怕是略苍白,也是粉嫩的,唇嫩齿白,睫毛长得如同两把精致的小扇子,鼻梁俊挺却很秀气,那肤质真的仿若凝脂牛乳,胜雪娇嫩,再加上轮廓曲线又精致仿佛天造,看着看着,姜信手指动了动,又猛然拍了下自己的手。   “长成这样还当官,也不怕被人当了兔儿爷圈养了,桀!”   他嘴上调侃,却不太敢再去看,他怕管不住自己的手。   但看着许青珂手臂上的伤口,血已经被他点穴止住了,但血暗红发黑,已经凝血了。   他弯下腰,探手……   拿出了一个瓷瓶,瓷瓶打开瓶盖,取出一粒药,捏住许青珂的脸颊,他一愣,但还是捏开了嘴巴,将丹药放进去,只是阖上的时候他又手痒,又故意捏了几下,捏着捏着就忍不住手指往下滑,到了许青珂唇角。   姜信盯着许青珂的脸,沉默良久,眼底晦涩,暗河翻涌,最终手指往上以微弱的动作碰到许青珂的唇。   但她也忽然睁开眼,四目相对,那手指还在许青珂唇上。   尴尬吗?有点,好吧,是相当之尴尬。   许青珂盯着这个人,俊秀的眉头往下压,而姜信一看她这番表情就莫名心虚了,艰难扯了扯笑,“别担心,我如厕的时候洗手了。”   许青珂唇一抿,抬手就要隔开对方的手,姜信却是已经躲开了。   “桀,你这人,救你一命还将你带到一个好地方,又替你解毒,你竟还恩将仇报!”   “可知你服用过的是什么好丹药!”   许青珂想要单手支撑起身,姜信忙上前扶着,却也被对方打个正着。   又是一巴掌。   姜信捂住脸:“许青珂!你这人也太有心机了,明知道我不舍得你,便乘机打我!”   许青珂靠着墙,垂眸,声音很冷:“左右是隔着人~皮面具,打的又不是你本人。”   你这借口我竟无言以对,姜信无语得看着许青珂,“你是探花郎,论诡辩我这从小没书读的人委实不是你对手,你等着,我等会再来收拾你!”   他出门,啪得一下关上门。   似乎生气了?   许青珂皱眉,却是掐住了自己的脉门,半响,她若有所思——那些刺客用的毒应该是独风蝎,按理说她在两个时辰内必然毙命,但这人用的解毒丹能让她体内的毒素瓦解这么多,且还让她醒来,江湖上怕也只有那么几种十分稀少的丹药。   她身上也有其中一种,常年备着,只是这人既然出现,她便想炸上一炸,就没在受伤后用,没想到真的将此人的底蕴炸出一些来了。   门开了,姜信进来,端着脸盆跟毛巾,放下后。   “自己来!别妄想我帮你脱衣服啊。”姜信笑得别有恶意,许青珂握了下自己受伤的臂膀,淡淡道:“想多了。”   “我真想什么,你可未必愿意知道哦~”姜信幽幽一句,许青珂垂眸不看他。   别让她找出把柄,否则这屡屡冒犯定要他好生吃苦头。   ——————   门关上,许青珂解开解开衣服,洗伤口跟剪掉伤口上的小部分毒肉,再将解药碾碎抹在上面包扎好,只是刚要穿衣,门忽然打开!   她直接捞上薄被遮挡,却看到了——狗?   竟是一只浑身金毛灿灿的大獒,虎头虎脑得推开门,而且慢腾腾得走进来……   许青珂再聪明也是一个女人,何况还是一个受伤的女人,此时神情紧绷,眼看着这巨大的金毛大獒走到床前。   她捏紧了被子。   “元宝,别上床~”门外姜信出现,唤了那金毛大獒。   它一听,登时就扒了两只肥硕的爪子搭上了床榻。   “嘿,你个坏家伙,故意的是吧,就瞧着人家长得好看就想占便宜!”姜信一边骂着一边走进来。   这是什么路数?许青珂皱眉,忽然看向姜信:“你别进来。”   “诶,我可是来救你的。”   “不是你故意让它进来的吗?好意思让一条狗担罪?”   “好意思啊”   “……”   许青珂看着姜信,姜信也微笑着看着她。   四目相对,还有一只胖如雄狮的金毛大獒扒着床。   许青珂忽开口:“姜信,你不是蜀国人吧。”   一言如晴天霹雳。   姜信却是站在门口不动如山,外面阳光明媚,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亮他眼底的莫测。   “何以见得?”   “你给我用的伏云丹是渊国里面的皇家贡品,非皇族不得用,你就算用通天的人脉,若真要这等解毒丹也犯不着去找渊国的路子,除非你本就跟渊国有关。”   “所以呢,你认为我是渊国的人?”   “不,你是晋国或者烨国的人,你更像是晋国的人,这解毒丹你是故意用了让我察觉的,想让我猜错方向。”   姜信笑了,“你果然聪明绝顶,恐怕传出不知道有多少国家君主要招你为上宾了。”   “渊国有国师,晋国有上师,区区许青珂又算什么,不过我不喜欢你这样明明没有必要目的却屡屡找我麻烦。”   “找你麻烦?”这次轮到姜信皱眉了,他盯着许青珂,“我是打扰你加官进爵青云直上了呢,还是打扰你亲近诸皇子大臣挑起蜀国内政争斗,还是打扰了你……都不是吧,所以,你的打扰只能是说我屡屡调戏于你,亦或者占你便宜?”   许青珂之所以不喜欢跟痞气之人交涉的原因便在此,那霍允延是本性心机阴沉乖张,可他有所图,为了皇位就有忌惮,她明白他的目的,所以可以控制,但这个人……她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因为无法有效控制。   “我只是觉得你我若没有利益联手为盟友,就没必要过多接触,其一,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交叉相冲会很麻烦,其二,你……”这话还未说完,许青珂被姜信按在了床榻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一直占你便宜了?”   “好像就那么一点点,你就恨不得把我挖个底朝天再一举铲除。”   “若是我再过分些,是不是得粉身碎骨不得好死了?”   姜信的声音薄冷,也是第一次在许青珂身上施展他待其余人的——肃杀! 第86章 不理他   姜信动作倒不是很用力, 尤其是他还有手掌拖住了许青珂受伤的左臂,但也触手摸到那光滑细腻无比的手臂皮肤,他在上,俯视着身下的许青珂, 这人上半身被子遮盖、但肩膀双臂完全裸露出来的。   瓷白得能透光似的, 光滑得能流转水珠而不留痕, 满鼻子的撩人香气, 仿佛是酿了千年万年的女儿红,让他闻之既醉。   他感觉到了许青珂的呼吸, 在被他按下的时候有一瞬不稳, 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只冷淡看着他。   好强大的控制力, 但也意味着这个人对他的情绪极其容易控制。   但不公平的是自己对她反而糟糕得很。   “你说话的时候,惯常没有半点好话, 让人恨不得封了你的嘴,可你不说话了……”   姜信嘴上说得轻佻, 仿佛不用心, 不深情,可他说到最后,却沉默了, 他看着这个人,这个人却是懒得看他, 只是有些倦怠得闭上眼。   是真的懒得跟他说话了, 是笃定了他不会动手?   姜信想, 这可真让人生气,气到要发疯了,不然怎么心跳这么快。   “真不说话?你再不说话我撕你衣服了。”   “你是女的吧,我摸一下便知道了。”   “还不说话?我真摸了……”   “你睡了?”   恩,许青珂是真的睡着了。   姜信伸出手,想掐许青珂脖子,也想掀她被子,又想捏捏她脸,最终拍了下那金毛大獒的大头,“不许看,去外面守门。”   守门,守什么门?你想干坏事啊!金毛大獒吐着舌头喘着气,盯着自己的主人,但最终还是屈服了,一步三回头得出门,还顺便咬住了门把,把门关上了。   “孽障啊……我……竟也有今天。”   里面的人似乎轻微嘀咕了这样一句话。   那个名字,他说得很轻。   ————————   许青珂觉得身上很重,好像有什么压着一样,但她又睡得很沉,仿佛沉浸在那个梦魇无法自拔,痛苦到让她难以呼吸。   但后来好像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衣的人,他拉住了她,将她捞出那森寒彻骨的寒潭……   她又做梦了,可她为什么后来又能睡着?   许青珂有些朦胧得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浑身惫懒,还有些迷糊,她很迷惑,因为每次她梦到过去,总会一梦彻底,每次都是被惊醒的,可这次……她睡得很彻底,仿佛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是因为受伤而疲倦的缘故吗?她苦笑,却又一怔,只因看到床榻边上趴睡着一个人。   这人的脑袋趴在背上,一手帮她掖着被子,一手却是……握着她的手,十根交叉。   许青珂默了半响,张开手指,抽回手,姜信醒了,看向她。   四目相对,他也看到了两人交叉握着的手,这次却是理直气壮,“你是先抓我手的,当时我还问你了,许青珂,你确定吗?确定吗?不回答就是默认了。于是我便同意勉强被你抓一下……”   这人十句话里九句不知真假,许青珂抽回手,“劳烦出去下,我穿下衣服……你应该知道这里不能久待。”   “我既然敢带你来,就不担心他们可以找到这里。”   “无关找不找得到,是我不能失踪太久。”   姜信起身,轻笑,“我倒是忘了,许青珂可是有许多人惦记的。”   许青珂不理他。   姜信也不敢一直惹她,毕竟这人都懒得生人气,就是不理人……已经很折腾人了。   出门,关门,许青珂穿衣服的时候忽发觉掌心有些刺痛,翻过手掌一看,掌心被指尖掐出血痕,不深,但也不浅。   她看着有些失神,但也忽然明白那姜信为什么要抓着她的手。   她的噩梦竟已经这么难克制了吗?那么,他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许青珂眼底暗沉。   但也听到外面传来那人说话:“死元宝,你这是什么眼神儿,我岂是那种乘人不备就做坏事的人?就算做了也不会让你听墙角,”   许青珂手顿了下,垂眸抿唇。   门打开,许青珂第一次走出这扇门,却是一愣,只因眼前景色实在是——太美。   水上的落脚木楼,波澜微微的清湖,湖边海草清澈,湖边杨柳依依,绿意连绵,水草中还隐约可见小鱼游窜。   天接水,水接地,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简单,直接,让人心神都只变成简单的呼吸。   许青珂走在木板上,看到不远处一人一狗就在湖边,那人在钓鱼。   但没钓到,许青珂撇过脸,技术真差。   但忽听到水声,转头看去,一人一狗不见了。   下水了?许青珂趴在栏杆上想了一会,转身欲走。   她不想在这里久留,陡然!   哗啦!木楼边上的水草下窜出黑影,这人直接跳上走廊,带着水花溅了许青珂不少,还拦住了路,只是手里还抓着一条被他一掌打死的鱼。   “要走?”这人浑身湿透,人高了他许多,如此在眼前太有压迫力。   许青珂往后退了一步,“嗯,多谢姜大人出手相救。”   “又是姜大人,你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撇关系。”   许青珂:“我们之间的确是同僚关系,该是算我跟姜大人拉关系了。”   “不用拉”姜信脸色也淡淡的,“我的床你都睡过了,这样的关系还拉什么拉。”   许青珂:“这是你真正的脾气还是你伪装的脾气?”   姜信:“你想知道?”   许青珂:“不想,反正都一样讨厌。”   “也没见你有什么喜欢的。”姜信瞥她,“别废话了,我炖鱼给你吃,吃完再走。”   “不必,多谢。”   许青珂婉拒,哗啦,是冒出水的金毛大獒,这大狗两只爪子趴着木板,大嘴里咬着一条大鱼,哼哧哼哧得似乎要给她。   许青珂待人素来有戒心,可对一条狗实在是……尤其是它的眼那样纯净。   她忽想到自己儿时养的那条小白狗。   奶白奶白的。   后来被活生生打成了肉泥。   许青珂弯腰取下鱼扔给姜信,“那你去炖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甚至不看姜信,只是摸着元宝的头,动作很温柔。   姜信默默看着一人一狗,一人一狗都不理他。   最终还是木着脸去生火做饭了。   其实就是在湖边草地上用石头累灶,然后放上一口锅,放了水烧开,将处理过的大鱼放进去。   谁能想到恶名传遍偌大邯炀的姜大人会洗手作羹汤?更没人想到他忙活的时候转头看到坐在草地上曲着腿逗着元宝玩的许青珂……他笑了,压不住的笑。   因为他看到许青珂笑了。   ————————   “为什么给它取名元宝?”   “金元宝,招财进宝。”   这样直接的理由,许青珂也无言以对,只是揉了揉金元宝的大头,眼底是一片的温柔,“它很可爱”   哪个人会觉得跟狮子似的大金獒会可爱啊。   这许青珂还真是独特。   “你也很可爱。”姜信很认真得说。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看向清透美妙的湖泊跟蓝天,过了一会,她起身。   她要走了。   “以后叫我姜信,我就借你一匹马,不然你要走上两天才能回去。”   许青珂转身看他,表情有些奇怪,然后……远方那林中忽传来马蹄声,一匹黑色骏马疾奔而来,践踏泥土跟小草,最终到了许青珂边上。   这匹马不是普通马,竟不怕金元宝,可它的品种也并不出色,只能说外表算神骏的。   姜信看着这个人单手上马,脸上还有些微苍白跟羸弱,可她在马上眉梢轻挑。   “姜大人,我一般不会给别人威胁我的机会。”   马缰一拉,走了。   头也不回。   姜信看着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无踪,金元宝似乎想追,却被他唤了回来。   “追什么追,我都还没追上,你追上又有什么用……”   姜信摸着它的头,可发现这厮不太喜欢这个女气的动作,“呵,还有脾气了是吧,瞧把你惯的,也知道挑人,知道人家长得好看……”   姜信说着便是默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可知道了,她昨晚做噩梦的时候,喊出了好几个词儿。   娘亲……父亲……不要……还有。   师傅。   师傅?谁是她的师傅,瞧她那眷恋依赖的样子……   男的女的?   ————————   许青珂被刺,消失了一天,第二日中午才回去,毒伤已解,且并不遮掩自己被姜信所救,不过后者去追击那些刺客的下落,她自己回来了。   蜀王已经知道了,大为震怒,跟所有人一样,认为是言士郎在背后主谋。   这是真的没冤枉他。   “是言士郎,他派出了杀手拦住我,再暗刺公子你。”阿青想起来还有些暗恨,许青珂本不该被这小人算计的。   “也不怪你,我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快狗急跳墙,恐是有人在后面逼他了。”   难道有另一拨人在对付他?   是霍允延,还是谁?   “不是霍允延,这样的关头,但凡想真正对付言士郎的都不会在他已经下马后还急于击杀他,那样只会暴露自己在蜀王眼皮底下,能逼他又不被人怀疑的……”   许青珂指尖敲着桌面,半响,清脆声停下,“是严松!” 第87章 杀之?江川河图!   赵娘子想了下, “廷狱那位恶狼头子?这人很奇怪,寒门人, 本来是进士出身, 后来被几个上官陷害后被隔离官职,后来他就混了绿林, 却是不到三年就练就了一身恐怖的武艺考了武状元,后在一次刺驾中救了君上一命, 后来才被重用,且不记名声功利成为蜀王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利刃。”   顿了下, 赵娘子说:“他私底下帮蜀王处理了不少皇室宗亲, 不排除一些诬陷, 而且在这方面无所不用其极。”   蜀王的爪牙, 这是民间跟朝廷对严松这个人最多的代名词。   “钱权女色,欲也,他不纵女色,不拢钱资, 也不交涉党争,只杀人,为君上杀人, 若不是愚忠,就是为他自己杀人。”   咦?难道这严松跟那些人有仇不成?或者说跟现在的言士郎也有仇。   “这个人的确很奇怪,如果他真的跟言士郎那一挂人有仇怨, 在背后耍手段, 逼得言士郎没了退路, 狗急跳墙也不奇怪,那么那个姜信……”阿青还是忍不住提及了姜信。   他们都知道许青珂被姜信带走。   第二天才回来,毫发无损,也解毒包扎了,他们本该是感谢姜信的,可作为一个男人,或者作为一个年级不小的女人,阿青跟赵娘子实在不能把这事儿看淡。   只是阿青年轻,忍耐力不足,赵娘子却更懂得内敛。   还好,许青珂不恼,只是看了阿青一眼。   “这个人不是跟严松一挂的,他有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赵娘子对姜信接触不多,了解多在于他办过的案子——一个狠人,一个狠起来没有底线的人。   可这个人似乎对她的主子有不同的态度。   “他对公子您有所图。”阿青这次没有遮掩,只是皱着眉,“虽然他救了你,但我觉得他很可怕。”   “可怕?什么意思”赵娘子问。   “我在他手下过不了一招——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暴露真实实力的话。”   赵娘子错愕,“不能吧,你在我们这边,实力已经算是前列的,也就那几个……你若是在他手底下过不了一招,那他的实力若非能纵横武林?”   “我不确定,只隐隐有这样一种感觉,他比我聪明的多,我不能洞察他的其他伪装,但作为一个剑客,我能感觉到自己远不是他对手。”   “那就值得戒备了,可需要安排人去探一探他?让原狼出手。”赵娘子提议。   许青珂倒是颇为平静,似乎并不意外,但摇摇头。   “言士郎能短时间埋伏人突袭我,其他人都没能察觉,唯独他刚好在附近,而且他还知道你遭了伏击,不是他早已洞察到,就是他刚好在你那边……按照距离,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我那儿,但是轻功就已经冠绝武林,原狼重在攻杀,论身法并不及他,探不出他深浅的,还容易暴露他跟我们自己。”   她手底下的人是不能轻易暴露的,至少在目前不能暴露,否则她的寒门出身就禁不起推敲。   许青珂手指敲着书桌,“他跟严松不是一路的,相处这么久,两人相安无事,也只有两个原因,一,严松并不能察觉他的厉害,只将他当二把手培养。二,严松察觉到了,但仍旧将他留在身边,而他也没有拉严松下马自己上位,只能说明两人之间有默契或者协议,要么目的不冲突就是目的一致,前者不对付他,后者也不想太冒进,只借着严松在前头挡着培养自己的势力。”   许青珂说着,眼底深沉,“别忘了,他入廷狱已经很多年了,以他的心智足够培养起一个庞大的势力,而且完全隐于地下。”   “而且这个人应该还懂药理之术!”   许青珂这句话吓坏了两个人。   “他对公子用药了?”阿青脸色难看,赵娘子也紧张,恨不得现在就检查许青珂身体。   “倒不是,他给我解毒的丹药伏云丹是渊国贡品,他改了药效,有后劲昏睡的效用,但解毒效用更甚于之前,他的医药能力可想而知,而且他会针灸。”   针灸?两人皆是一愣,而且许青珂后面还意外昏睡了。   阿青忍不住想起姜信平日看许青珂的眼神,他忍不住握拳。   但许青珂并未多解释,只淡淡道:“他的针灸很厉害,解了我的梦魇,让我昏睡很沉,但也因此可能在无意中吐露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赵娘子两人心惊肉跳的,却又不敢问。   “但我也能知道他是晋国人,在晋国拥有非凡身份,跟晋国皇族关系密切,可以得到伏云丹这等丹药。这般年轻,这般武功,这般心机狡诈,绝非人下属,有**权势,但又不是需要时常露面的人,晋国能满足这个条件的人不多,去查下他入廷狱之前活动在哪个区域,中间过了谁的手……”   为什么能判断出身晋国呢?因为那个人炖鱼的时候,加了一味湖底捞出的水草……这种习惯只有晋国的水乡地居民才有,而且不外传。   以前,她被教授许多知识,其中就包括各国各地秘辛风俗,她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这件事她并没漏过。   “晋国?晋国竟也牵扯进来了?”赵娘子两人心惊不定。   但隐约听到许青珂轻声说。   “是啊,晋国,本不在计划之内的晋国。”   “可没办法了。”   “我不能留他。”   哪怕她隐隐感觉到那个人炖鱼的时候暴露的那么大哥破绽是不合理的。   依旧只有两个原因。   一,他故意的,故意将她引往晋国,但他不一定能猜到她知道这个秘辛,不确定性太大,那样聪明的人绝对可以采取其他更好的手段引导她。   二,他无意的,无意中在她面前暴露这个习惯,只是想炖一锅他的家乡菜给她吃?   若是第二种……   许青珂捏住自己的手腕,袖子往上的手臂上有细微不可见的针灸痕迹。   解了她的噩梦,让她安然沉睡,或许还能救她的命,她本该与之合作的。   可是不能,在没有对方巨大把柄相平衡之前,她不能信任他。   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   蜀国的朝堂不稳在于言士郎下狱、许青珂遭刺,于是加快了案子的审讯,每次都有猩红血水从三司牢狱中洗出,更别说廷狱。   一边察查大案,那边从疆城远调回来的秦夜却在传言要被蜀王加官进爵之前查出个人私吞军饷,被蜀王苛责,罚跪在宫门外一日后暂时留用,不做调派。   值得注意的是,秦夜的这个贪污案子是不过三司,也不入廷狱的。   只因呈递上去的证据直接过了蜀王的眼,太子跟三皇子合作会审,判定了,只因秦夜守城有功才不判罪。   君上恩德!   “天啊,这就不怕疆城那边……作乱?”   “不知道,消息才刚出来,似乎蜀王并未责罚秦将军,只是不调派,似乎冷遇了。”   “这也……”   不杀,但不用,疆城那边的将士哪怕不满也不到那个限度,这也是蜀国王朝常用的手段,只是内在寒了多少将领的心就不为人所知的了,只有一些明白人忧心这恐怕是蜀国最大的隐患。   终有一日会爆发!   但这消息其实还未传到疆城……   诸国已经乱了!   “三百年让蜀国立世治国差点一统山河的《江川河图》!!!在蜀国!”   “本就在蜀国!真的在蜀国!”   “莫不是那蜀王霍万得知藏匿了?”   “不是霍万,凭蜀国这些年这般昏乱,若是他得到了,蜀国又怎会如此!”   “到底是谁?!”   这个消息是从哪里传来的人?谁也不知道,但只知道它在短短半个月内传遍诸国,引得王侯将相乃至于江湖都尽数疯狂!   所有人的目光多云集蜀国,甚至已有国家隐隐调配军力威逼蜀国边境。   大难!灭国大难!   但蜀国内部已经起伏,起码从江湖上看来是如是的。   “《江川河图》是绝世治国法策,也是杀伐天下的军法,更有无敌于天下的神功秘籍,更可怕的是……”   一个在茶馆说书的说书人停了声音,吊了众人的胃口,最后才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说:“有活死人之绝世秘法。”   满堂皆惊!   唯独一桌两人视若罔闻。   “治国平天下,岂是一人可以为之的?何况是一本书,更别说活死人这样的无稽之谈。”谢临云表情冷漠,对这说书人的浮夸表现并不以为然。   他对面的人却是饮茶淡然,“你不信是不重要的,重要的很多人信,这天下人信。”   “毕竟这天下一直都是天下人说了算的。”   竟是无关君王的事儿?谢临云想起今日在朝堂上蜀王阴沉的脸色跟苍老了些的面容。   “君上的确忧心此事,且有些阴沉到让人恐惧。”   一个君王若是喜怒不形于色且阴沉极致,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宁愿他脾气暴躁。   “因为一本书而惹得诸国屯兵驻扎边疆威胁王朝,作为一个君王不该忧心吗?”许青珂淡淡一笑。   “君上忧心,说明他恰恰是一个好皇帝。” 第88章 第 88 章   ————————   不知为何, 从别人口中听到赞美蜀王的词句,那是常有的事儿, 也谈不上怕马屁或是如何, 毕竟是君上,但谢临云听到许青珂说这种话,总觉得其中有几分意味深长, 细思之下又想不出其他。   “那许兄觉得是谁故意传出这等消息来将我们蜀国放在架子上烤?”   许青珂却是挑眉看向谢临云, “你不去问你的师傅,竟来问我?”   “我的师傅孟松林是前宰相, 但体质一直不好, 便是将我委托给他的好友教导, 但两个老师都曾说过, 少年者从年老者学的只能是知识,只有从同龄者身上才能学到真正的经验。”   这个说法倒是有几分意思。   “所以你是要赖上我了?”许青珂皮笑肉不笑的, 让谢临云表情有些尴尬,但也正了正脸色,“不是赖, 是你先走了好几步, 而我刚要也被拨到御史台,为你下官, 自然得跟你这位上官接触,有不懂的便问。”   对这谢家子, 许青珂能看出他身上的稚子之心, 那是拳拳报效国家为民出力的心, 跟她不一样。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不怕站错队?”   谢临云反而反问:“许兄要插手皇子争位吗?,还站队?我不过是屈从一个下官对上官的攀附之心罢了,就如你效忠君上,我随你,不也等同效忠君上。”   他也是玩笑话,许青珂但笑不语,暗道自己将来要做的事都比造反严重得多,何况什么皇子太子争位。   “你喜欢便好,只要知道你若是犯了错,我许青珂必然会第一个将你送进三司的。”   许青珂喝着茶,轻描淡写的,谢临云心中一紧,但也确定许青珂这是答应了,不由心里一喜,脸上也掩不住笑容,竟满口回答:“当然,是你送的我一定不会反抗。”   许青珂抬眼,谢临云反应过来,低头喝茶,当自己什么也没说过。   但等他再开口,却已经是敬词:“那许大人对于这次传言……”   “渊”许青珂只吐出了一个词儿。   渊国?为什么会是渊国?谢临云不懂,他虽聪明,却自知没有许青珂那样的能耐。   “短时间便让消息传遍诸国,诸国乱了,对哪个国家最有利?又是哪个国家最有能力夺取最大利益?”   许青珂转着杯子,“渊最强,这点如今谁也不能否认,且渊对烨出兵太突然,准备已久,必然别有所图,如今跟烨国还在小规模战争,大局面上在议和,看起来是不太可能是它,毕竟分心两国国事不太可能。”   谢临云沉思,最后也点头赞同,“可没有证据,就算我们知道也没办法,相比怀疑渊国耍诈,《江川河图》更让人动心,世人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许青珂也知道,蜀国也不乏老狐狸,像钟元那些人肯定能猜到是渊国最有可能,但没法解释。   “最大的难点就是《江川河图》本就属于我们蜀国,当年立国之初还以此吸引了诸多人才入蜀国,也就是当年开过皇帝有名江川之治,便是利用一本书来笼络人才实现国家人才力量充盈,如今别人以此来攻蜀国,倒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谢临云点头,“也不知君上跟钟阁老他们要如何处理此事。”   “还能怎么处理,冷待之,诸国未必就全信,只是宁可信万一,所以屯兵驻边疆,但一不动,其余就绝不会动,敌不动,我们也不必动。”   许青珂说这话的时候,蜀国朝堂的最上层官僚跟蜀王也已经有了定计,也的确是冷待。   但唯独需要做一件事。   “重用秦夜”   不在一个地方的许青珂跟钟元同时说出这四个字。   但不同的是,在此之前,钟元也当着景霄的面劝君上重兵。   蜀国兵弱,这是多年来不断暴露的弱点,越久越危险。   “其余国家驻兵边疆,未必全是为了《江川河图》,也有试探我们的意思,若是我们国家真的兵弱内虚,他们未必就不敢真用兵。”   所以要重兵,也要重用秦夜。   景霄看了钟元一眼,眼底波澜微微,但也低头进谏蜀王。   蜀王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点头。   ——————   谢临云听完许青珂说完四个字,暗道秦夜竟要被重用了?   “也许,这于我们蜀国还是好事儿?”   他有些不确定。   许青珂笑了下,起身,“这得回去问你的老师,也顺便告诉你的老师,许青珂想拜访他,不知他肯不肯。”   她说的随意,不像其余儒生对他的两位老师毕恭毕敬。   是狂放自大吗?谢临云却很慎重,“老师今日叫我来,便是问你什么时候上门。”   “现在”   ——————————   孟松林身体常年不好,缠绵病榻,否则也不会将自己故交谢老托付的孙子委托给周厥,前者是前宰相,周厥却显得神奇许多,主要是他的经历,实在是过于曲折,但都已是过去,官场之上的哪位当朝重臣没有曲折复杂的历程?说是踏着刀芒剑光过来的也不为过。   官场之凶险更甚于江湖绿林。   许青珂见到周厥不是在他的宅子里,而是——沁园。   沁园是邯炀最大的戏班,也是蜀国最大的戏班,皇族历年历节都让沁园的人入宫唱戏,更别说其余大臣贵族们了,但非节日之外,它每月也会做三班戏曲。   今日就是这月最后一班。   “祖母一听戏就入迷了,也不知这些戏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扒着一个女子的手臂,打着哈欠抱怨,女子小心看了一眼旁边认真听戏的祖母,松了一口气,转头点了下少女额头,“你呀,别胡说,沁园的戏是极好的,祖母他们喜欢看也定然有道理。”   “祖母他们是真喜欢,可有些人就未必了,不过是装的。”少女嘟着嘴,朝着一处努努,女子转头看去,是枫阳侯府那边,枫阳侯府是军侯府,府内女子喜欢看戏的很少,但却有一个这些时日天天陪着枫阳府的老夫人来,还特乖巧。   “谁不知道她带晦气,若是想以此扬名夺得一个好名声,然后嫁一个富贵人家,她是痴人做梦,我看姐姐你这样的才是诸家考虑的第一媳妇人选。”   这少女才多少年纪,压着声音嘀咕的这番话却是成熟得很,还带着对旁边女子的吹捧。   不过是因为一嫡一庶而已。   女子瞪了瞪她,但瞥了不远处的景萱,眼底也有些深。   景萱当然知道自己被不少人复杂看待,但她也不太在意,只是定眸看着台上的戏曲,旁边的老妇人不经意瞥了她一眼,看她定神安然的样子,眼底也有深意,但脸上有笑意。   “萱儿,过段时日你就没法陪我看戏了。”   景萱垂眸,“祖母不管何时传唤,萱儿一定会来。”   “我就怕你将来夫家不许啊。”老夫人笑得慈爱,旁边的其余官家夫人顿时惊讶,纷纷询问景萱是不是已经定了,老夫人但笑不语,仿佛打哑谜。   “怕是在给我们传风儿了,过不了几日就该是把那景萱嫁出去了,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有几家人彼此谈论,对此都有些探究。   “有什么主意,难道还能让她嫁给什么王公贵族?我看不是给人当续弦偏房,便是随便嫁出去打发了,毕竟如今侯府当家的可不是她爹。”   这些人私底下谈论,但最前列的人是不在意这些妇人之语的,只是有人察觉到后面的窃窃私语嘎然而了。   只因有人进来了。   听戏看戏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臣或者一些世家妇人等等,年轻的不是没有,却多是女眷,很少有年轻男子,何况还是一四品官员。   当许青珂穿着便服跟着谢临云踱步而进的时候,在场许多人都忍不住投以目光。   如今邯炀城还能有哪家公子这般俊彦且别有清冷官威的?   就一个。   景萱侧头看去,对上许青珂的眼,她愣了愣,垂头,如其他女子那样娇羞似的,脸上却很平静,许青珂也看到她了,却也看到她旁边的枫阳侯府之人。   “许大人……”有几个官位不高的臣子起身跟许青珂行礼,许青珂颔首点过,众人暗想她来,总不该是看戏的吧。   果然不是看戏的,许青珂在众人眼皮底下走到最前排周阙的面前。   周阙旁边空着一个位置。   他抬眼看向许青珂,一摆手:“接下来还有一场,极好看的,坐下来看吧。”   许青珂微笑,作揖后坐下来了,谢临云便是往后一排坐。   刚坐下,戏已经换下一场了。   这一场叫什么来着?谢临云听到周遭有人说《云香记》。   极有名的乱世儿女情长故事,也是及有名的戏曲。   但……他抬头看前头老态龙钟的官场老将,再看年轻俊彦心机莫测的官场新贵。   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你可知这世上最好看的戏曲是什么样的?”周厥声音温润,一点也没有老者的沙哑,那一头白发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十分干净。   对的,干净,这位纵横多年的老臣其实不足五十岁。   但一头白发,相似钟元的年纪啊,却是面容相差如此之大,可他身上的气质却是那样沉淀的,仿佛一个长辈。   他问,最好的戏曲是什么样的?   “让人想哭,却哭不出来。”许青珂声音柔软,但很凉,还有几分沙哑。   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沧桑老者了。 第89章 白星河   ————————   “**权谋, 一时也,唯情可长久动人。”   台上已起小曲儿, 周厥面上带着浅浅的笑, 似乎专注, 许青珂也看着,却多了几分闲散。   “可动情的人一般都活不长久。”许青珂慢条斯理,周厥转头看了她一眼, 看到她的脸,不由一怔,但很快收回目光, 只是眼神有些混沌晦涩, 似乎疑惑什么, 又陷入自己的沉思。   许青珂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但她也没说什么,反而专注看台上的戏,后头的谢临云只觉得刚刚这人说那句话的时候——状似淡然温柔, 其实冷酷极致。   《云香记》是女人戏,董三娘上场的时候, 不少人都专注了几分, 只因这位董三娘纵然淡妆浓抹, 但姿态窈窕,面容白净精致, 一瞥一回眸之间别有风情。   生旦净末丑, 这是男儿身扮女的伶人, 少见这般好看的,也就……有人下意识看向许青珂,却见她秀挺飞俊眉,眉眼清远,那通体的贵气儿跟气韵端是远山冰川一般,哪里是这些矫揉造作的伶人可比的,于是许多人又备觉得自己冒犯了。   一场戏看完,周厥跟这老班主很有交情,便跟他寒暄去了,不过带着许青珂,许青珂入了后台,看到诸多洗妆容或者正在打扮的伶人。   周厥两人是旧相识,一说起来就全是演戏或者某某地的故事风俗,许青珂自然不会在旁边搭话,便是走出了屋子,看着外面院子里的花草。   伶人其实也是艺术,虽在官家看来是不入流的,可他们的情操涵养也是不俗的,这老班主能跟周厥这等人物谈得来,便也是一个妙人,瞧眼前这不大但十分精致典雅的院子便知道了。   许青珂目光轻扫,看到几株少见的陀罗兰,便是走过去观赏,不过她才刚近前就听到临边的拐角传来两个人的争执声。   “子归,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你别不识抬举。”   “可是……我不能……”   “你可别犯傻,那可是当朝太傅……”   “对不起,赵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那声音清澈且微弱的人似乎急于脱身,但忽然嘎然而止,只因一老迈的声音传来。   “子归可在?”   那赵哥点头哈腰,很快走了,想是隔壁就那太傅跟叫子归的人吧……许青珂顾自赏着花儿,且听到那头有挣扎声。   铿锵,似乎花盆落地,脚步声紊乱,那人冲了进来,便是刚过半圆拱门就看到了许青珂。   他脸色一变,步子也是踉跄了几分,后头却有枯槁大手从后面握住他的手。   “子归,你失礼了。”   这声音如此老迈昏沉,那手布满皱纹跟老年斑,被握的手却是手指纤白如玉,修长如葱,如此冲击,便是被握的人该如何感受那干瘪的老皮跟身后老者亲昵的姿态?——尤是在这样一个清越如仙的人淡漠注视之下。   少年人双目通红,看到前面小屋中人影渺茫,不由目光挣扎,终究放弃挣扎。   老者本是欢喜的,可看到许青珂却是脸色大变,沉了几分。   但那手也并未松开。   官员狎妓都已是常态,玩弄一个伶人也不少见,被同僚撞见却是有几分尴尬的,若此子官职比自己低,稍加运作也没关系,可问题这个人是许青珂。   “太傅大人”许青珂姿态不惊不急,毫无半点违和感,太傅大人,这四个字唤得这般清正平和,无端让太傅张端濡自己有几分悻悻。   张端濡下意识松开了手,让那子归少年得以呼吸,却是脸色煞白尤自惊悸,低了头,也看不清他表情。   “原是许大人,年轻而登四品,难道御史台已经清闲至斯了么?”他听到位高权重的张端濡声音有几分冷冽轻慢,似乎不悦。   “太傅大人平日分管朝中要事,都可分出闲散时间来听曲儿逗趣,在下刚入朝,察查案子,其中一线索指向此地,本来看看,没想到遇上了太傅大人。”许青珂不紧不慢,人在花中容貌更甚,可这眉眼轻瞥中的似笑非笑却让张端濡心中一窒。   尤是此人还加了一句:“闻得以前太傅大人跟言士郎常来沁园看戏,最喜一宗《杀灵庭》,如今可还如此?”   张端濡的脸色变幻,最终和善几分,轻笑:“以前喜欢的,现在可不喜欢,老咯,那般杀气腾腾的戏可看不动了,倒是许大人要职在身,可得留心在这乌七八糟的戏院里保重自己,且看你没带护卫吧,可需本太傅借你几个?”   随声,后面拱门走出好几个高大魁梧杀气腾腾的护卫。   实际威逼了?四品官职,尤是才刚入朝的,哪来这样的威势。   许青珂淡淡一笑:“邯炀之地,皇权庇护,谁敢作乱?”   十二字抑扬顿挫,她的目光淡一盘扫,这些练家子登时心悸,仿佛被拽入了一个可怕的冰窟窿。   张端濡早知许青珂厉害,否则也不会让言士郎的大半根基都入了她如今主管的牢狱受她刑罚。   但他跟很多人一样,都以为是廷狱跟君上背后主力,不过是推她混淆视听罢了,可真见到人才知道什么叫年少疯狂,锐起如盘山。   张端濡想起许青珂提起的《杀灵庭》,心中胆寒,似有鬼祟在这人眼皮底下无所遁形,便是变了些微脸色,最终沉稳回答:“是极,君上威严,必是无宵小敢放肆的。”   大义凛然,后笑说:“许大人想是还需要查案,本官就不叨扰了,再会~”   他拂袖而去,竟是那勾魂了他许久的美貌伶人都管不得了,带着护卫快步离去。   许青珂从始至终都风轻云淡,不尊敬,不惧怕,不猖狂,但似风似水无孔不入得逼得对方退走。   这是权势吗?权势还能以弱压强?   他痴痴得看着许青珂,直到许青珂瞥了他一眼,他醒神过来,忙上前垂了袖摆,“多谢……多谢许大人救命之恩。”   此子身上还穿着戏服,粉底蓝刺绣,越发衬托他肤白唇红,眉目精致甚于女子。   许青珂看到他,竟有几分看到自己的错觉,只是……   她心中有些好笑,神色也温和了几分,但也漫不经心,“救命之恩?你觉得自己会丢掉性命?”   少年人听不出其中冷热,只觉得这个人仿佛站在远方,那双眼却看入了他心里,他忽然很紧张,唇齿也有些抖,“他……害死好多人,去年的生哥跟燕子姐姐……”   他没能从许青珂脸上看到什么感慨或者愤怒,同情也不曾有。   只是看了他一眼,   叫子归的少年看着她走进那屋子,迟疑了下,还是不敢跟上去,只对着许青珂背影弯腰拜了一拜。   ——————   终于要离开了,周厥却问许青珂饿吗。   许青珂先是惊讶,继而笑:“看来是周前辈要请我吃饭了?”   然后他们两个便到了流民居住地。   流民的饭并不丰盛,甚至桌子椅子都没有,只能坐在地上,吃的大锅饭,是真的只有一个锅,然后……稀粥。   这粥里的米还是周厥带来的,流民显然对他很是熟悉,十分热情。   长得跟天仙一样的人不顾脏污坐在泥土地上,喝着破碗里的稀米淡粥,旁边也是邯炀最穷最贫苦的流民。   这是何等不和谐的一幕,周厥喝着暖烫的粥,对许青珂说:“不怀疑我是在试探你吗?又是看戏又是来这里喝粥。”   许青珂放下碗,“如果我跟前辈差距太大,前辈也没有试探的必要,反之,前辈怎知道我不是也借此试探你?”   试探是双向的。   那么,她试探到什么了呢?   “前辈是把我认成别人了吧。”   ——————   周厥并不意外许青珂的大胆,也不意外她的突然直白,只默了下,开口:“不若你我玩一个游戏好了。”   “前辈请说”   “你试探到什么,可直接问我确认答案,但我也可问你,彼此来回,不问胜负,只问本心。”   很有意思的游戏,像是智者之间的角逐。   许青珂:“那就请前辈回答第一个问题。”   周厥:“是,你的真名叫什么?”   许青珂:“许青珂,前辈认识那个女子是谁?”   竟猜到是女子?   周厥:“白星河,不过这个名字你最好忘记,至少不能对别人说起。”   许青珂眯起眼,周厥却再问:“你为什么来到邯炀?”   许青珂:“杀人,前辈为什么会在最巅峰的时候提前致仕?”   杀人?言士郎一党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落网了,只是还没死而已。   周厥这次没有回答那么快,只是淡淡道:“因为死人。”   一个杀人,一个死人,似乎异曲同工,但实际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同,也只有两个人自己能体会了。   “你的姜信是什么关系?”周厥忽然问。   这算是第三回合的结尾问题了。   许青珂没想到周厥忽然歪都这里去,一如她一开始回邯炀的计划——完全就没有姜信这一号人,也不知后者是怎么入奇怪的怪物一样进入她的生活的,如今……   关系?   “他是好龙阳之人,但我不是。”许青珂很平静得回答。   很老实的回答,既然是智者游戏,就秉承对智者的尊重,一如她确定对方并未隐瞒她一样。   但目前暴露的都无伤两人的根基,或许说——周厥对她暴露的更加隐秘一些。   “白星河是不是归宁侯的夫人,两人双双陨难,而他们都与你相熟,前辈提前致仕,是因为知道了些什么。”   许青珂的话很轻柔,附近也没有其他人,那些流民早已去找活计去了,也就老少妇孺在周遭。   他们两人的聊天显得那样稀松平常,仿若爷孙两人在闲聊。   但……有谁留意到慈眉善目如老仙人一般的周厥此时眼中有隐隐杀意。 第90章 路数   ——————   能让仙风道骨老好人一个的周厥露出杀意, 许青珂的这个话题显然很致命。   他说过了,白星河这个名字不能再提, 但是这个许青珂今日仿佛……   “你今日就是为她而来,现在你说你是出身那小地方的农家寒门子弟, 我是不信的。若是你的成长环境只是那般, 若非你加入了一个强大而神秘的组织,就是你明面上摆给我们看的一切都是假的, 包括你的名字,你的身世……”   许青珂不急,“那前辈觉得我是属于哪一种?”   “你是碧海潮生阁的人, 浮屠,魁生,妖灵, 伏尸其中之一。”   许青珂却没有被猜中的尴尬,只洒然一笑, “碧海潮生的人可从来不单人入朝, 这是它的规矩,其实前辈更怀疑我是后者。”   周厥神色淡漠, 手指用树枝划动着地上烧灭的草灰。   “是, 我的确更怀疑后者,也是因为这种怀疑, 才特意见你, 否则不管你是碧海潮生的谁, 亦或者你到底拥护哪个皇子上皇位, 都跟我无关。”   所以说到底,他也的确更在意白星河这个人。   而许青珂恰恰跟她有相似感?甚至不惜主动见她,以至于暴露……   “前辈怀疑我是她?”   “她还在人世的时候,尚且还比你大一些,已经成亲,你自然不可能是她。何况……”   他顿了下,轻叹,“她是我见过最不喜欢运用才智掌杀伐的人,而你恰恰相反。”   “这可不算是夸我,不过今日前辈见我,是想缅怀她,可我见你,也只是之前那个问题而已。”   周厥定定看着她,也不知多久,他说:“我不知道,他们的死是一个巨大的秘密,谁都碰不得。”   他起身,俯视着坐在地上的许青珂,“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人,但不许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以达到你的目的,逝者已矣。”   许青珂微笑:“否则呢?”   “否则你需要铲除的人又多了一个。”   周厥拂袖而去,似乎这次会面很不成功,许青珂指捏起盛粥的碗,轻轻道:“看来对当年叱咤蜀国朝堂风云的周相而言,江山社稷重于一切,可遗憾的是我跟你不一样。”   起身,将碗交给那流民,她对这些流民的惨状视若无睹。   因为更凄惨的她都见过了。   切身之痛,她的痛尚且无人能分担一分,这些人的生死又与她何干!   ————————   不过在许青珂走出流民群的时候,有几个流民悄悄跟上她。   等她走进一荒无人烟的郊区,前往官道……   他们从后面快步靠近。   最后,残影连闪两下,匕首在空气中滑过线光,带了红。   几个意图不轨的男子倒下,那残影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往这些尸体上倒了一些液体。   很快,尸体化成了血水,用不了半天就会融入土地之下。   许青珂站在芦苇丛边,看着眼前一片沼泽湖。   “周厥是知情人,但只要关乎蜀国根基,他是不会帮我的,甚至不会告诉我分毫。”   “但也不能排除他是幕后之人的可能性,只是可能性稍小,竟不怀疑我是……”   “但当年总有一个至亲至友的人背叛。”   许青珂低头,看着手掌,这双手当年是怎么被绳子捆绑吊起来的……又是怎么不得不被松开的,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太多人需要查,太多人需要死了。”   她握紧拳头,但她说的话,那个处理完尸体痕迹乖乖站在身后的青年似乎半点也没听到。   直到许青珂转身,打了手语。   ——原狼,替我办一件事,首先你要先杀一个人。   ————————   许青珂开始一整天一整天耗在三司牢狱,一开始三司的人的确不太服许青珂这个后起年轻主管这么大的案子,甚至让他们的三公都打下手?   但让人惊疑的是三公竟然一点排斥也没有,反而甩手掌柜似的。   谢临云却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不是一个案子牵扯的言士郎,而是言士郎牵扯了他的党羽,牵一发而动全身,到底他的根基有多深,会有多少反击,现在谁牵头,谁就是第一个被攻击的。   果不其然,在许青珂“劳心劳力”带伤调查的时候,御史台内部却先爆发了对许青珂的弹劾。   ——她老家的许姓族人竟借着许青珂的权势名声夺了一商贾的家财,且还奸杀其女。   这反击不可谓不迅猛,也不可谓不凶狠。   但,管用吗?   谢临云如今也是御史台中人,他看到这问案宗的时候,先看了涉案的许姓人,神色有些冷漠,许家人跟许青珂的情分素来很淡,不,应该说还有仇怨,论许青珂的心性,便是大义灭亲就是了,还白白让她夺了一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对方怎么会这么傻。   除非还有后手。   当谢临云看到案宗后面提到许家村一牛姓父子也涉案相助的时候,神色微微一凝。   牛家父子?好像是许青珂最交好的那一家……   “牛庆父子跟许庸已经被抓了吗?”许青珂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这么问了自己的上官左御史薛绍。   蜀王从之前开始就未动怒,此时也不惊诧,只是有些阴沉,若有所思得看着许青珂跟薛绍,也看着朝堂上的皇子跟王公大臣们。   薛绍目光冷峻,“致定府知州清正廉明,岂容你的族人胡作非为,于是当即就上请了我们御史台……”   这是联合致定府知州一起对付许青珂?好突然,好迅猛,竟是半点消息不露,要知道许青珂现在御史台可是借着贪污案的由头几乎只手遮天!   竟还是让薛绍突袭了。   不过这许青珂也是被家人拖累了,也是,那等小地方出来的,终究缺了底蕴,鸡犬升天后不知有多少鸡犬改不了本性……   这许青珂这次哪怕不被罢职,也会被扯出言士郎的案子。   三公做壁上观,并不语,似乎是揣度许青珂会有说明反应。   许青珂并未让他们就等,只淡淡一笑:“既然被抓了,查就是了,查出结果再判,判了再刑,一贯该是如此。致定府知州自己本身可以处理的案子,非要先上传御史台,且直接越过我们这些下官,直达薛大人手中,我是该感慨这位知州人脉通天,还是该感慨薛大人在江东区的根基匪浅,连致远那等小地都事无巨细盯着。”   许青珂这么说,若是前者,“相助”薛绍的致定府知州就该是居心拨测了,而且越级上报是违背规矩的,也要被重罚!仿若致远那位是姓许的?   这是要把许家扯进来了?   有些人浮想联翩了,再有人想,若是后者……那就是薛绍自己有问题了,问题不在于他要搞许青珂,而是御史台本就不能跟地方官员牵扯太深,前面的徐世德无头案大家心知肚明,君上可以轻拿轻放一次已经让人十分编排,若是再容这位御史大人将爪牙遍布地方,那按照君上的脾气……   果然,很多人都留意到蜀王冷笑了。   “薛绍”蜀王淡淡喊了薛绍的名字,薛绍脸色变了变,忙喊冤枉:“君上,这是许青珂诬蔑下官,微臣绝没有在下面地方勾结官员,这位许知州我也是不认识的,至于他为何上报给我,大概是觉得许青珂如今只手遮天,怕奈何不了他,于是才报道我这里……”   他这话一说,后面的许青珂理着袖子,笑出声来:“只手遮天?才四品的官儿,如今站在我前面的上官至少有四十位,且还不说在外治理地方的上官们。若是如此就只手遮天,那以后谁家有人牵扯犯事儿,下面的人是不是都该拦君王前状告了?那君上出个门都得堵路了。”   蜀王最不喜欢下方有谁拦君王架前告御状。   其实在君上看来,这是对他统治力最直接的抨击,而且从民间直接到他面前。   那就是打脸。   偏偏你还不能不理,不理就是昏厥,那就是架在君王脖子上的刀,哪个君王喜欢被赶鸭子上架?   所以立下不能越级上告的规矩。   许青珂这话又诛心了啊,薛绍看到蜀王脸色猛然阴沉,当时就是大骇,登时跪下,“君上,微臣不敢!”   蜀王冷冷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许青珂,他本就不觉得许青珂家里那边的人闹事是许青珂的责任,这些官员一个个家里都不太干净,许青珂的背景还是他查过的,后面那些亲人的确上不得台面,可他这样才放心。   不过是一些刁民而已,比不得那些世家一个个人精,各种钻研各种招兵买马,举朝叛变最容易成功的就是世家官家,没怎么听过农家成功的,又不是乱世。   蜀王心里有底,所以看许青珂的眼神就温和多了,甚至还有种许青珂是因为他的缘故被一些人对付的——毕竟她若是不办这个案子,谁会这么费心思搞她?   蜀王的表情跟眼神很容易说明事儿,众人懂了,这薛绍是没逮着真正的死**啊。   “许青珂,寡人信你,不过你家里那边牵扯的案子,的确需要好好查,寡人可不希望什么屎盆子扣在寡人一手钦点的探花郎身上。”   这话一说,今天的弹劾就可以了结了,钟元看了看那脸色煞白的薛绍。   这个蠢货,也不知是自作主张还是谁让他来试水许青珂的。   但一击不中,对于许青珂这种妖孽而言估计会很……   “禀君上,薛大人不讲规矩律法,微臣今日却想着不能让上官一个人犯错,作为下官,今日也得学习一二。”   于是,她掏出一本案宗,递上。   所有人都看向了它,目光很直。   今天这路数,到底是谁在下棋? 第91章 上告!   ————————   下棋的人不可知, 但现在肯定是许青珂临驾了薛邵之上,她递上去的案宗到底是什么?难道是薛邵此人身后的家人也有人犯案了?或者是他自己不检点?   许青珂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这件事在朝堂之上并不是秘密, 只是聪明跟老道是两回事,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便是规则,规则没抓好, 纵她聪明绝顶也是投路无门,现在就看她如何去反击, 若是法子不对,她的下场恐怕会比违背规矩的薛邵要惨。   根基什么的,还是很重要的。   已经有人准备好了替薛邵求情,但若是许青珂犯错的话……   “这是什么?薛邵也犯案了?”蜀王从宦官手中拿到案宗, 并不急着看,而是先看向许青珂,他是有些探究的,他并不喜欢许青珂珂如此冒进,也拿着薛邵的错处不依不饶,这不是一个君王想看到的小家子气行为。   所以,许青珂, 你莫不是要让寡人失望?   “启禀君上, 这并非卷宗, 在微臣主管此案以来, 其实在通州拿到账本的时候便察觉这账本上的数值不对, 其中有两百万两是不登记其中的,显然是隐藏的资金流向,受守者也完全不在被抓的罪官之中,于是微臣突袭审查逼问了这些官员,大部分人也无所知,但有一人终究愿意袒露秘密,跟微臣袒露这笔资金乃是过了江东路子。”   江东路子?众人震惊!甚至有人下意识想到了以现在的许令奇,暗想许青珂果然真的胆大包天,真的要将几乎已经远离朝堂的许家拉进来?   但钟元等人却是看向薛邵。   恐怕许青珂是要单刀直入吧。   “是谁!是谁拿走了这两百万两?是薛邵?”蜀国是古王国,根基最深,经济底蕴还是有的,但这几年天灾**导致国库空虚,蜀王的烦恼也多跟这个有关,毕竟什么都需要钱,尤是打战,而两百万两足够边疆打上好大一场战了,至少能撑好几个月,可再看单单通州贪污案扯出来的钱财就涉及如此巨大,若不是许青珂算了,谁会知道还有那么多钱没有找回来!   蜀王阴冷看下薛邵。   薛邵忙告冤枉:“君上,绝对不是微臣,这许青珂是故意报复冤枉我。”   许青珂不紧不慢:“的确不是薛大人。”   不是?众人一愣,薛邵也是脸色变了变,有些不太敢相信。   “是一个死人,这个死人还是薛大人的女婿,如果不是他早死,恐怕现在该轮到薛大人大义灭亲了,但现在也为时不晚,不如查一查徐家好了。”   许青珂轻描淡写,众人却是神色各异——徐世德那厮娶的好像是薛邵的独女,如果真是徐世德有问题,那么薛邵的女儿绝对要被拉进大狱好好查一查,所以,这是轮到薛邵大义灭亲了吗?   风水轮流转,不用明年,就现在!   薛邵脸色顿时惨白,或许也无需多考虑,他当机立断磕头:“君上,若是徐世德那狗贼对不起朝廷,微臣绝对认为徐家得彻查,犯法者严惩,不能对不起君上跟朝廷。”   许青珂这次没说话,只是看向蜀王,蜀王看到许青珂的眼,一时有些狐疑,只因他察觉到他这位探花郎的目光似乎别有暗示,暗示点就在——案宗?   他翻开那案宗,其实不是案宗,只是以案宗的样式,但内容是……   上面除却关于账本的详细计算结果跟那些官员的大概供词,并没有其他,简单得很,但最后提到——徐世德,薛邵两个人名,还有一个枫阳侯府。   枫阳侯府!!!蜀王目光一沉,只是下面的人都看不到而已,毕竟所处位置高度不一样,他们也不能时刻抬头盯着蜀王,于是蜀王眼神变化他们也察觉不到。   蜀王的确从这两个人名跟一个府名上感觉到了许青珂的暗示——徐世德是薛邵的狗,替他接收巨额钱财,但最后钱财肯定主属薛邵,只是薛邵一个御史大夫不可能享用如此庞大钱财,至少明面上不能留着,所以最大可能就是薛邵将这部分钱财用在了他的后台上。   枫阳侯府足以保他在官场上畅通无阻,这点并不奇怪,但蜀王心塞的是——这狗东西之前的罪还是三皇子保下来的,枫阳侯府却是太子那边……这意味着什么?   脚踏两条船吗?   竟是在通敌卖国也逼的他这个君上无法处置他后还对他的两个儿子脚踏两条船?!!!   何等人才啊,简直把他蜀国霍家王朝都玩弄掌心了。   但蜀王也狐疑许青珂是怎么得出这点的,不过他再往下看,便看到下面有三个官员的名字备注,他仔细想了下,眼睛眯起,没错,这些官员都是太子党那边的人,也是太子跟枫阳侯府提携起来的。   想来是许青珂查到他们身上才察觉出薛邵搭上了枫阳侯府,只是她没有直接上报,而是掩到现在……   “许青珂,这件事你之前为什么不上报?”蜀王发问。   “涉及上官,按照规矩,微臣是需要向三司中的另外两司上官通报,再经由他们上告君上的,若是不按规矩,君上想必也会很为难”三公级别的才有能力去办薛邵,许青珂的言外之意是她守着规矩没有故意拉薛邵下马,也没有私报薛邵,算是完全恪守了一个御史台官员的准则,可她现在却被人家贼喊抓贼了,于是她也有脾气了,然后就当堂告了呗。   这是众人的理解,但钟元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这个许青珂肯定还有后手。   当然,在蜀王的理解看来就是许青珂回答了他真正的问题——薛邵狗贼脚踏两条船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上报,反而拖到现在?   她的潜在回答是——名不正言不顺,她的官位不够,而且外戚权大,会比民告官更让君上头疼。   蜀王当时就觉得这臣子真心体贴啊,还知道体谅君王为难,但蜀王内心也越发痛恨为难他的薛邵,更感觉到枫阳侯府这些存在对朝廷跟蜀国的把持太大太大了。   几百万几百万得贪,那些钱到底要拿去做什么?   要造反吗?   蜀王可以倚重言士郎,也可以倚重军侯景霄,但这些人绝不能威胁到他的统治。   许青珂这简简单单的九个字无疑触动了蜀王的神经,萌发了一个念头,或许这个念头很早以前就存在了,只是压得很深,但现在被激活的话,便是如星星燎原之火,一下子压不住了。   但表面上什么也不显露,蜀王手指点了点案宗,“你这样做是对的,但也有不对的地方,便是时间托久了,这些贼人抹平了痕迹呢?你身为御史台任职的御史中丞竟不知道?”   许青珂低头,只是不等她认错,蜀王就说了:“你这般为难不过是因为下官不告上官的规矩,不过你既被寡人给予全权察查大案的职权,便是便宜行事,无需顾虑太多。”   这话无疑是一个信号,百官皆是脸色动容,包括三公。   这是否是暗示若是他们三公级别的高官被查到,许青珂一样有便宜行事的权利?   这是君王锋芒的转移吗?给予在许青珂这个文官身上,一如廷狱那边的爪牙之凶猛,一文一武,彻底中央集权?   百官们心思浮动,暗觉得许青珂这次怕是真的要权势惊人了,耳朵里也听到蜀王下令查徐府,更暂停薛邵目前职权,让他在家闲赋。   这也意味着右御史梁平死后还未选出的当口,薛邵又被“禁”在家中,那许青珂等同主管整个御史台!   这也太……说到底是薛邵自己作的吧。   百官再次遭受了一次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正确演绎,且看君上走后,薛邵是怎么阴冷盯着许青珂的,恨不得吞其血肉……   许青珂上前,俯视着他,平心静气得问他:“大人是在怨我吗?”   薛邵咬牙,冷笑:“许青珂,你如今得意了,可这世间许多事不是都事事如你掌握,总有意外……”意思是许青珂现在不用太得意,他还没输。   但薛邵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真的不太愿意屈膝在许青珂眼前,所以猛然站起。   真正的意外来了,他忘了自己跪太久,腿麻了,于是腿一软,踉跄了下往前扑跪,要扑向许青珂?   许青珂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往后淡定退了两步。   砰!薛邵稳稳当当跪在了许青珂前面,而且还扑在了地上。   脸着地。   还未完全退出朝堂的百官被这一幕惊呆了,就是三皇子跟太子也是错愕。   却听到了许青珂很清雅悦耳的声音。   “大人说得对,此刻我才是真的得意了。”   众人:“……”   好任性又讥诮的反应。   “薛邵吐血了。”有人小声嘀咕。   三皇子霍允彻转头,刚好看到了薛邵气的吐血的狼狈样子。   他的感觉很复杂,估计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日那个在谢家庄园里没有任何依仗只有一副倾城样貌跟极端聪明的脑袋,还有那让人心痒痒的动人气质,她像是游在偌大海中的鱼儿,虽然姿态美丽,动人心神,可她藏在深海里。   如今,她自己跳上了岸,入了最深的官场,可以靠近了?可以击杀了?她有毒。   碰不得,摸不得。   忽然让人有一种后悔的情绪——早知有此时,之前就该下手了。 第92章 协议?   但霍允彻仍旧想上前, 只是刚走向许青珂就看到身为蜀王近身的宦官小跑着过来了。   众官员们的步子都缓了, 看着他跑到许青珂面前。   “许大人,君上有令, 命您觐见。”   许青珂走了后, 官员们心头复杂。   “看来君上是真的要盛宠她了。”有一个官员阴阳怪调得,他是三皇子党的, 如今在霍允彻身后这般说, 霍允彻淡淡看了他一眼,“盛宠归盛宠,重用归重用。”   言外之意是, 蜀王对许青珂可不是什么豢养男宠似的盛宠,而是真正重用的盛宠。   嫉妒也归嫉妒,还是要认清现实——许青珂如今可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人了。   那官员或许是听出了霍允彻的不悦,顿时汗如雨下。   其他人也是暗嘲,这个傻子, 如今还分不清状况, 许青珂的管制可是四品, 如今权柄甚至比二品的还要大, 他竟还敢当着众人的面表达嘲讽, 还用这样的词儿跟语气, 若是传出去了,难免要连累他们。   看来这人是没法用的了。   众人心里有数, 霍允彻却在思考之前的事情——徐家被查, 这薛绍怕是保不住了, 就看君上是不是狠心要铲除他,若是,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救薛邵,而是将自己跟他的关系还有痕迹彻底清理干净。   “对了,老五如今在做什么?”   “五皇子最近很是乖巧,而且五日后就是选秀的日子,君上既然那么说了,怕是这些时间都不许他出现了……”   许青珂被盛宠也就这段时间的事儿,但五皇子失宠不也是这段时间的事儿么。   众多官员是吃够了霍允延的坏脾气,如今都有些幸灾乐祸,霍允彻也觉得他的这个五弟如今也没什么价值了,妖灵的建议也是让他现在别急着跟五皇子接触,但也绝对不能落井下石,毕竟没有一个父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欺负另一个儿子。   但霍允彻却得关心秦笙这个人。   秦笙的背景太强,不是能轻易忽视的,但他跟太子都已经成亲,有了正妃,委实不太可能再得到秦笙。   霍允彻心思流转,许青珂却是已经被带到了蜀王面前。   “许青珂,你可知你在这上面写的意味着什么?”   此时蜀王可没有之前在朝堂上对她的“盛宠”,反而有几分冷冽。   “微臣只想把这个案子办好,对得起通州老百姓,也对得起君上跟朝廷。”   蜀王漠了下,道:“枫阳侯府也是你能办的?”   许青珂抬头,看着蜀王:“君上若是想办,便一定办得成。”   这是臣子对君王的尊敬跟信任?   说实话,蜀王觉得自己好些年没有这种感觉了,曾经是有的,但后来……蜀王沉默了一会,说:“许青珂,如你刚刚说的,你就先把这个案子办好吧,不过薛邵的事情一定要慎之又慎,有什么为难之事跟寡人说……”   这几乎是暗示了,薛邵是肯定要办的,但必须不能惊动枫阳侯府,不能损蜀王跟侯府的关系。这是君王跟臣子的平衡之道,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许青珂低头应了,正要退下,忽听蜀王又笑说:“之前你去通州,小九时常往我这儿闹腾,今日你难得进宫,就去看一下他吧。”   这才是一个宠臣的正确打开方式。   许青珂垂眸应了,再见九皇子,这小家伙还在进学,许青珂在外面看了一会,却见那教学的太傅竟是张端濡。   张端濡看到许青珂也有些意外,紧张之下,竟是讲错了一个点,但下面都是年幼皇子,自然不知道,他倒是担心许青珂点出来,可许青珂压根没在意,是没听出来吗?   张端濡稍稍放松,但下面的皇子却有些闹腾,主要是那九皇子看到了许青珂,竟是欢喜得跳了起来,结果这一跳,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扯动了椅子,椅子磕在了他的小腿上,让他往前扑,又把桌子给扑倒了。   哗啦啦一片大动静,把周遭都惊动了,门口守卫的侍从吓了一跳,急急一看便看到已经撞倒在桌子上面的九皇子,那胖嘟嘟的身体仿佛有蜷缩了下,接着痛哭出声。   站在门口的许青珂看到这副景象微微皱眉,但哪怕看到那九皇子痛哭也不急着进去,只等宦官随从进去了,而那张端濡似乎也没料到这动静,神色有些阴沉,甚至看许青珂的眼神也有些不善。   “九殿下,就算您看到许大人激动,也不该这么乱来。”张端濡是太傅,寻常责罚皇子们也是他的职权所在,换做其他官员是真的不敢的,此时九皇子也被扶起了,看起来没有太大问题,张端濡才忽然发作,似乎要将这责任转到许青珂身上。   但他这话说完,在场的宦官跟护卫们都很尴尬,谁不知道许青珂风头正旺,这太傅要祸水东引,也得考虑下他们这些小卑微人物招惹不起啊。   于是没人应答,张端濡也才意识到许青珂如今不是他可以随便对付的,他暗暗后悔自己刚刚蛮撞了,却没料到许青珂忽然踱步进来,弯腰,手指在地上划了下,竟勾起了一条十分纤细且近乎透明的线,但很坚韧,被许青珂勾起后,一端连了椅子,还有一端……是九皇子的脚踝。   众人面面相觑,多数人都下意识看向几个小皇子,这些小皇子里面自然有人紧张,面色通红,其中一个在众人看过去的时候就大喊:“不是我~!”   不打自招了嘛。   许青珂却直接弹开了线,“看来太傅讲课过于入神了,竟没发现下面的皇子们开小差。”   张端濡脸色一沉。   就在许青珂轻松回怼了张端濡而显得气氛越发尴尬的时候,忽然……那九皇子抱住了许青珂大腿,“仙女哥哥,我疼……”   仙女哥哥?这是什么称呼,许青珂素来不喜欢跟人肢体接触,九皇子抱住她腿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拉开对方,她也的确拉开了,但是动作很舒缓,只是让侍从照顾好他,起码要先去检查看看有没有受伤吧。   不过让张端濡跟宫人们都没想到的是这九皇子死活不肯对许青珂撒手,一撒手就哭,无奈之下,许青珂也只能跟着到九皇子寝宫,御医来了后,许青珂留意到这位御医似乎习惯了九皇子经常受伤。   撩起裤腿的时候,那胖嘟嘟的小腿上有淤青,肚子上也有,但问题是,在这淤青之外,还有一些是——陈年旧伤?   一向盛宠的九皇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旧伤?   许青珂若有所思,此时皇后竟是到了。   皇后十分心疼九皇子,直喊要问责,许青珂就在边上,她才收敛了些情绪,只是听到太傅张端濡也在的时候,眉头皱了皱。   “皇子们闹腾成这样,他竟也不知道,失职如此!”   张端濡目前并不偏向哪一派,但在许青珂这里查来便是跟言士郎有些不太正常的接触,其余就未可知了。   许青珂因为九皇子的缘故,能近看皇后,但并未僭越,只是她观察力惊人,发现皇后安抚九皇子的动作总有几分……   她目光闪了下,垂眼,正此时,被紧闭宫中不得外出的五皇子霍允延来了,看到九皇子这情况挑眉了下,而后站在许青珂身边,瞧着九皇子孺慕许青珂的样子,尤是他还抓着许青珂的手,仿佛有了她就能安定一切一般,那种亲近让皇后跟霍允延都十分惊讶。   “本宫却是没想到小九这般喜欢许大人。”   许青珂:“微臣也没想到。”   “不过仔细一看,仿佛许大人的眼睛跟小九是有些微相似的。”   眼睛相似?这多奇怪的说法啊,许探花的聪明绝顶众人皆知,而九皇子却是痴障之人,眼睛还能相似?   许青珂抬眼看下霍允延,见到后者似笑非笑说:“眼睛都很大,很漂亮。”   的确,眼睛是很大,皇后仔细一看,也笑了,“果然都很漂亮,不过小九的眼是干净,许大人的眼却是如星辰了。”   许青珂淡淡一笑,自称不敢当。   九皇子被敷药后很快沉沉睡去,许青珂也就离了宫门,因为他们路过了一个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禀大人,那是月灵宫”   月灵宫吗?名字甚美,但萧条冷寂得仿若死境,明明门外的宫道上被打理感觉,但那门禁闭,周遭还有枯败的树木,树叶时不时漂亮在地,也无声得很,端是吓人。   冷宫吗?看起来像是鬼屋似的,原本是那样大的宫殿。   后头似乎有脚步声亦步亦趋跟着……   领路的宫人很安静,是怕了?似乎有些紧张,倒是许青珂神色自然,直到那脚步忽然逼近,然后人猛然窜上来!   宫人猛然顿足之前,那上来的黑影已经出现在许青珂面前,锦衣华袍,脸上带着笑。   他一挥手,那宫人退了。   这道上就剩下他们两人。   “如今许哥儿可是寄回跟我这个失宠的卑贱皇子说上几句话?在小九宫里可是一个眼神儿都没给我。”   霍允延神色嘲弄,那好看的眼里也满是讥讽。   “失宠于殿下也不过是以退为进,看您现在不也挺好的,有人可驱使,又可远离朝堂。”   许青珂姿态也很从容,让人生气的从容。   霍允延:“听你这样说,仿佛我真的没什么可生气的了,只是失宠这个说法有些错误。”   他微微一笑:“在这偌大的蜀宫中,从来没有所谓得失的宠,因这宠本就是别人给的,想给就给,想收就收,由不得自己。”   仿佛看淡了?   “所以殿下才需进取啊,好好读书,好好上进”许青珂也微微一笑,这种语气便是学霸对学渣的吗?   “是啊,作为皇子的最高境界就是不必等着别人来宠爱,而是由权利去任意宠爱他人吗?”   两人在这一笑之中都有一种彼此深知的目的——一个不甘为人操纵,宠爱全由自己,一个杀戮以复仇。   此时,才算有隐隐的默契。   当然不是单方面的臣服,而是各取所需式的合作,必要时联手而已。   霍允延倒是挺欢喜许青珂终于回应了他一次,虽然不是臣服他,但他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可高兴之后,他又忍不住想起一件事,忍了忍,终究随意似得问:“你上次被言士郎派刺客暗杀,伤势可好了?”   “多谢殿下关心,差不多了。”   “是吗?多亏了姜信吧。”   许青珂自然听出对方话语里的试探,但这种试探在她看来有些没必要,无关大局,这个心机深沉的五皇子是在卖蠢吗?   “是,救命之恩。”许青珂轻描淡写,霍允延:“虽然知道你会不太喜欢,但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   许青珂:“如果我不喜欢的话,我自然不会答。”   还真有些任性冷淡。   霍允延之间摩挲了下,说:“姜信把你带去了哪里?你那晚上一直跟他在一起?”   这问题真是最无关紧要的了。   五皇子果然在卖蠢,亦或者又有几分……许青珂抬眼看到霍允延的眼神,不由皱眉,这目光似曾相似,那姜信偶尔看她也是这般。   许青珂不是那种对情事无所知的人,不管这两人到底将她看成男人还是女人,若是真起了那种心思,于她而言也是一种麻烦。   “殿下一定要把你我之间勉强平和的关系用在这种不太重要的问题上吗?”   不太重要,是不是意味着这人对那姜信也是无所谓的。   哪怕没有得到答案,霍允延也觉得满意了,于是笑了,“好吧,以后我尽量不问这种问题。”   尽量?许青珂不置可否,便是告辞离去。   霍允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瞳孔加深。   许青珂,你真是一个谜一般的人。   徐家很快被查了,薛绍独女本来还嚣张不肯服从抓捕,见到许青珂的时候还骂骂咧咧,无非是男宠作祟之类的,许青珂一进门就得到这样的辱骂,不说跟在身后的谢临云等人变脸,就是许青珂自己也顿了足,站在她面前,手里翻着人头名单,也没骂她没打她,就说;“这上面记着你跟徐世德有两个孩子,你现在有心骂我一句,稍后我便能偶然打断你孩子的一条腿,你骂我两句,我便是让他们一人断一条腿。”   她看着她,双眸温润如玉:“这样你可欢喜?” 第93章 权势   这世上的坏人分很多种, 动手的, 血腥可见, 动脑的, 残忍可现。   许青珂就是那种动脑, 她动一动脑, 就多的是喜欢动手的人沾染血腥。   权势的最深刻实践便是残忍, 越残忍,越深入人心。   她又手里那本并不厚但记着许多人名字的名单将所有徐府的人下了大狱,剥夺他们的奢华生活,践踏他们的尊严, 一如他们今日之前践踏别人的那样。   从大门到正厅, 按跪了一地的人, 谢临云看着许青珂走过去,进了宅子,用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查出了所有暗室,里面的财宝跟账本等要紧事物一览无余, 但她显然要的不是这些。   直到那一密封匣子里的密信落入她手中。   随便抽出几封。   薛绍, 林远,言士郎等关键名字被谢临云看见,似乎许青珂也无意隐瞒他, 但这些信他现在还不能看,不是不敢看, 而是还没到能看的时候。   他的那两位师傅就曾说过——有多少的能力做多少的事儿, 但眼力再好听力再好, 也绝不能多听多看。   好奇心太盛在官场是大忌。   密信到手,当天又被许青珂整合登记了账本跟钱财记录,直接送到了蜀王面前,蜀王既然委任许青珂担当此案,就不会让廷狱再来插手,于是许青珂进宫不到一个时辰,薛绍的府邸又被她下令抄了。   总共不超过三个时辰,且距离昨日大朝也不过一天。   邯炀官场跟民间皆是震动!   这许青珂这也忒厉害了,不到一天就端了两个往日颇有底蕴的府,其中一个还是御史大夫,那可是御史台的上官啊!   当然,关于这件事,无关的人才会如此感慨,真正有关的人只会思考其中最深刻的意义。   薛绍倒了,会牵连谁?保他的三皇子?   三皇子那边幕僚们连夜聚集,思考如何处理。   “殿下不过是拉了他一把脱离之前的泥淖,其实并未牵连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上,就是钱财往来也少,不必太过忧虑。”几个幕僚探讨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但霍允彻第一反应还是看向妖灵。   妖灵直接点出重点:“许青珂这般,就是另一个廷狱,只不过一个在明面,一个重在暗面,君上这是在清理朝堂中让他觉得不舒坦的污浊沉珂,只要殿下行事不超过君上的限度,他就不会对您出手。”   霍允彻也想通了这点,“你的意思是让我近期休养生息,莫要再动?”   妖灵颔首。   霍允彻思虑了下,“这点没问题,本身最近事儿也多,只是如今我最忧虑的还是太子那边……最近他委实长进太多了,他的一点点长进,都远比我做出任何丰功伟绩都要来的值人夸赞。”   “无法,他现在是太子,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不过殿下也不必急,太子距离皇位便是一步之差,这一步之差让您忧虑,也自是让君上忧虑。”   霍允彻仿佛从妖灵那瑰丽如蛇的瞳孔中看到了诡光,他眯起眼。   与此事,枫阳侯府之中楼阁林立,奢华密布,这是一个巨大的庄园,也是仅次于蜀宫之下的权势集合体。   皇后在后宫地位稳稳不动,太子如今在朝也一改颓色,风生水起,有谁能挡枫阳侯府之锋芒?何况如今晋阳还败了。   “晋阳一败,不外乎言士朗败而已,终究是根基太浅,鸡犬之地,禁不起一点波澜。”   “但这一败也让我们枫阳侯府该殚精竭虑了。”   景修坐在堂下中等位置,上首是他的叔叔景宵跟他的爷爷。   他的叔叔是侯爷,这让他的身份有些尴尬,但还好这位侯爷目前无子,且一直都未成亲,这是好事?   他神色镇定,看着自己的叔叔跟爷爷说了这番奇怪的话。   晋阳败了不好吗?   当然不好。   其余族人很快被退了出去,景修也不能留下。   有些话,他们还听不得。   “晋阳在,双侯府竞争以平衡朝堂军权,可以一高一低,但绝不能一家独大,如今晋阳败了,以君上的习性,怕是要忧心我们了。”老侯爷面无表情,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那阴挚的面容颇有些吓人。   倒是侯爷景霄风轻云淡得多:“君上是何许人,又不是知道一日两日了,早该料到有今天,他怒那薛绍借着我们的权让他投鼠忌器,虽忍一时,但不会忍一世,所以对太子跟皇后不冷不热,以此来表达他的怒意,但一旦他需要我们,态度又会缓和。”   需要他们什么呢?   之前有烨国攻,又有内饥荒,朝堂不能动。   “如今尘埃落定,他便是想清算了?有这般便宜的事儿?”老侯爷眉头微锁。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单看他怎么做的便是了,薛绍是隐患,除了就是了,切断脉络,让他点到即止。但他要用许青珂,那就让他用不了。”   “已经出了一个廷狱了,不能再多一个许青珂。”   老侯爷看着景霄,“你有主意了?”   景霄看向窗外,“有一个有趣的想法——廷狱为什么一定要容下许青珂呢?后起之秀崛起如斯,一山不容二虎,原来的大老虎也该是动动牙齿了。”   老侯爷颔首,两人有片刻的沉默,最后似乎是老侯爷阴沉沉来了一句:“当年的归宁侯就是前车之鉴,但也是后事之师。”   景霄并不语,只是走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外静默等待的景修看到这位深沉不可测的叔叔那冰冷无情的眼,仿佛千年寒潭不见底。   景霄顿了足,看向景修,“跟她接触过了?”声音有些轻柔沙哑。   景修低头恭敬:“巍然不动,深不见底,无法靠近。”   景霄漫不经心,指尖捻断了旁边盛开的一朵花儿,连同枝干在指尖把玩。   “那只能说她对你没兴趣而已。”   他走了,踱步离开。   但景修听到他的话。   “半月后,兽原秋狝。”   薛绍的家很干净,他的书房也很干净,太干净了,被清理过了。   “速度可真快,像是那般人物能出手的模样。”   许青珂怎会不知那枫阳军侯是何等的人物,神出鬼没,甚至连朝会也很少出现,他就像是一个影子,不参与战争,却掌握蜀国将近一半的军权,也像一个鬼魅,不管是言士郎,晋阳侯府还是太子皇后后面总有他阴冷而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人物,就像是蜀国地下的王。   从言士朗案子延伸出来的支线似乎已经止步于此了,但许青珂将薛绍底子一干二净的事儿简约说了一遍,再作揖,颇有惭愧。   “微臣惭愧,似是冤枉了薛大人,他家中并无半点痕迹,看起来像是徐世德家中制造伪证冤枉了他。”   蜀王看着呈递上来的许多调查卷宗,垂着眼,眼底汹涌澎湃,直到片刻后才淡淡道:“有徐世德的证据也够了,只怪他平日手脚太干净,也怪不得你,不过御史台职权受限,有些事情他是做不了的,总有些人帮他,那就查个彻底好了。”   顿了下,他的手按住了旁边的王印。   “有些人,寡人现在动不了,其余的,还是能动的。”   于是风声鹤唳,几日之内朝堂连番下了七八个官位不等的实权官员,似是将通州的贪污案燎原之火烧到了邯炀,但很多人都知道,这恐怕是君上要对这个案件做一个结尾了。   一个血腥而震撼的结尾。   九家,连同薛徐两家一起满门抄斩的那一天,刑场之外观刑的老百姓一片肃穆,还有惶惶不安,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了,为什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狗官,本是高兴的,可又觉得这些权势大于天的大官们都如死狗一样被砍了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变的?   王权吗?有许多人看下蜀宫方向,有人下意识跪下,高呼蜀王万岁。   于是许多人一起跪下了。   行刑那一天,作为近期最让朝野内外恐惧的许探花是不主掌的,有人说这是因为探花郎仙人之姿,不能观那血腥之状。   但没什么人知道探花郎当时坐在一辆马车上,那马车悠哉游哉得过了刑场,马车内的人掀起帘子看了一眼那刀起人头落的数百人。   有很多无辜的人吧。   “阿青,你可见过自己家人被杀死灭门的模样?”   这问题其实有些残忍,但当事人既已经历,又何惧这小小一个问题。   真那般脆弱,早死如尘埃了。   “没有,我被一个老奴拼死带出去了。”阿青回答。   “那有些可惜了,最好的便是当时也被一起杀了,一了百了,你肯定怨过那老奴吧。”   阿青沉默一会,后说:“怨过,也庆幸过,庆幸他让我活着,也才能看到那些人死了。”   许青珂靠着马车,马车继续往前走,她的声音也有些飘忽不定。   “那我跟你不一样,好像这些人死了,我也不是那么舒坦,要么是死得不够,要么就是因为……”   “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何等苍凉的话,出自灵魂,又入了灵魂,像是寥寥天穹顶下逗留人间的孤魂野鬼诉吟。   上不得极乐解脱,入不了地狱堕落,在人间,需要活成另外的样子,把自己活得那么孤单,那么寂寞。   活成了一个本不该如此的许青珂。   与此时,宫中的蜀王听闻,当时神色略愉悦,仿佛终于得到了身为君王应有的最大尊荣。   这种感觉,他在十几年前也有过一次。   这些,好像是他钦点的探花郎带来的。   “寡人,终于得了一个可助我辉煌王位的人才。”蜀王酣畅淋漓得笑了。   旁边的宫人垂头不敢言语。 第94章 牢狱   ————————   薛绍这些人被满门抄斩了, 但罪魁祸首也是最大的源头言士朗却还在关在廷狱之中,这个案子注定要收尾, 而朝堂之上有官员督促廷狱尽快结案, 毕竟许青珂主导的案子已经几乎要收尾了,只是卡在了廷狱那儿,于情于理廷狱都不能懒惰吧。   这些人的建议重点简而言之就是——你们廷狱既然办得这么慢, 不如跟三司联手好了。   于是许青珂该过问下在廷狱中的言士郎等言家人吧。   朝堂上众多官员附议, 蜀王本让廷狱**办言士郎是有私心作祟,不想让自己的把柄暴露, 却不想那言士郎的根基那么深, 让严松没能将他拿下, 断不了源头, 投鼠忌器,不管是严松还是蜀王都怕贸然动手会引起反弹。   这才拖到现在, 可这些人是想做什么?把许青珂拖进来?还是许青珂自己想夺廷狱的权?   蜀王心思浮动, 脸上冷漠,淡淡道:“此案已经到尾声,只是那言士郎狡猾的很, 不肯交代, 何况他也是朝中阁老,贸然问罪也是不能的,但也不能太久, 严松, 寡人再给你五天时间。”   “五日后再无结果, 便让许青珂提审。”   这话一说,严松看下许青珂。   四目相对,有人想,这是君王下的老爪牙跟新爪牙的锋芒相斗,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其中厉害吧。   霍允彻微微皱眉,今日朝向有些问题,似乎是对着许青珂跟严松的。   是谁在背后出力?   难道是蜀王想压下廷狱锋芒以方便许青珂上位?   太子爷也若有所思。   “既给了五日,便是君上给的缓冲时间,若是他的意志,不必这么麻烦,所以是另一个人,这个人的势力比言士郎更强,根基更深,只是盾牌已暴,他在背后不得不出手而已。”   这是妖灵的回答,那么到底是谁呢?霍允彻想了下,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话。   “枫阳侯景霄”同一时间,太子也念出信笺上的五个字,他微微皱眉,枫阳侯景霄是隶属他这一脉的,也是他最大的底牌,但他总归对这个舅舅提不起信任,只因他太过深不可测,跟皇后也不是很亲近,其实这也是他们这个太子党里面最大的隐患,只是明面上他们固守一体而已。   其余还好说,自己毕竟是太子,难道对方还能背叛他不成?他不喜的是——自己没法掌握侯府,且隐隐有种自己被对方掌握的感觉。   这对于一个骨子里其实很自大的太子而言是一种羞辱。   所以太子此时得知今日朝向是枫阳侯景霄出手的时候,心情是不愉的——难道他的这个舅舅已经厉害到这个程度了吗?能逼的自己父王都退一步。   若换了他呢?   太子心惊的时候,往下看,果然看到一排字。   ——殿下想当傀儡吗?   太子表情顿然扭曲。   ————————   严松回到廷狱,最深的那个牢狱之中,防御森严,三步一哨。   他踏着阶梯不断往下走,走到最底部的那个庞大水牢,里面有一股让**呕的腐烂气味,只因那水池中隐隐有白骨,腐烂的血肉也就成了酸水。   这是让活人难以忍受的地狱。   素来儒雅雍容的言大阁老就吊挂在这水中,下半身已经开始腐烂。   严松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踩着中间过道走到言士郎的面前。   “寒门出身是有好处的,因为经历过最底层的痛苦,所以能忍旁人不能忍。”   言士郎抬起脸,原本俊雅雍容的脸早已瘦骨嶙峋,他微微笑着:“你不也如此吗,严松。”   他们似乎是相熟的?   严松:“看样子言阁老的眼里终于有了我这个君王爪牙了。”言士郎轻笑:“以前是不熟,也不想熟,最近几天才忽然想起你应该也算是我的一个故人。”   严松面无表情,“说说,我听着。”   言士郎盯着他,因为说话,嘴角的伤口也会扯动,但他好像不觉得痛:“那一年,我曾在那个人的府上偶然见过你一次,一个平凡的青年,身无分文,出身卑贱,连那府上的微弱花草都比他尊贵,也因此,我多问了一句,听人说是被夫人偶然救回来……后来我再未见过你。”   严松随他讲诉,自然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初见并没有任何特殊,对方记不住他,他当初也记不住对方。   “我当时也没想到,曾仕途不顺为人陷害的一介儒生被自己的主子出手相救并且一路提拔成为心腹后,还能歹毒背叛,论狠毒,朝中多少老鬼都不及你半分。”   言士郎不以为然,嗤笑:“歹毒?背叛?你也经历过那等卑贱的日子,可曾有过想出人头地掌握乾坤的野心?我的野心是权势,那人对我越好,越分明尊卑,我努力奋进不好吗?说到底,这世间本就胜者为王,换句话说……”   他嘴角一咧,牙齿沾染血水。   “严松,你就没有想杀死那个男人取而代之的心思?就为了他那位美貌冠绝天下,才学气度仿若仙华尤物的妻子。”   他吐出那三个字。   “白星河”   严松想,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不管当年有多少人猜测如云,总是压抑得像是地窖里面腐烂的尸体,没人愿意下去看,也没人愿意去清理。   既然已经死了,那就别管了吧。   “被那样一个女人救了,一定会起一种贪心吧,说到底,你我是一样的,总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人。”   言士郎反而像是一个胜者了,起码他得到过,而严松……   “你说得对,我的确想过,嫉妒会让人发狂,恨不得杀死那个男人取而代之,但有种人总是让人不能伤害的,我有软肋,所以当年依旧卑微。”   “若我知道后来她会死,我一定不会走。”   严松盯着言士郎,“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后悔过?”   言士郎眯起眼,后悔?“我说我后悔了,你还会放我走不成?”   好恶劣的人。   严松也笑了,仿佛之前如朋友一样谈论的平和姿态都扭曲了,他的手直接插入了言士郎的肚子,开膛破肚,指尖揪住了他的肠子。   言士郎痛苦几乎昏厥,耳边听到严松仿佛从地狱里传出的声音。   “说,他们到底在哪里?”   他们?谁?杀害白星河的那些人吗?   言士郎牙齿发颤,在昏厥过去之前,“你……永远……不会……也不敢……明知道仇人是谁,你不能,哈哈”   他昏厥了,会死。   但人的生命力其实并不脆弱。   所以严松并不以为意,只是拿出一套针线,他就站在那儿,给言士郎喂了一颗丹药,等他醒来,便是慢吞吞得缝好伤口,一针一线都很细致,来来回回。   那动作跟姿态其实有些像女人。   直到言士郎疼得牙龈出血,最终用丹药也无法强行醒来。   这牢狱门口有人看守,是一个很高的人,他坐在椅子上,长腿抵着墙壁,椅子翘起,上半身往后推,手里还抱着一袋子板栗。   闲散得像是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   严松一身血似得上来,看到这人吃板栗的模样,顿了下足。   “从没见过恶狼头子还会做针线活的,什么时候有空教教我,总觉得很厉害似的。”   姜信似笑非笑,严松双手黏糊糊的,都是血,但也不太在意,只看了他一眼。“恐怕没那闲心,你那心上人快来了。”   他的眼中有杀意。   “五天,师傅还可以玩五天,如果真的没能让这言士郎吐出将君上的把柄藏匿之地,不杜绝君上的隐患,你我的荣耀恐怕就是过去。”姜信笑着说。   严松随手在墙上擦去血迹,“那是我的事情,你的事情是——”   他转过头,“杀了许青珂,永绝后患。”   许青珂太聪明,只要她接触到言家,就可以抽丝剥茧查到许多秘密,君上的,他的。   他还没能从言士郎手中得到那些人的痕迹,绝不能被这许青珂搅局。   “你的?君上的?跟我有关吗?”姜信眯起眼。   严松冷笑:“难道你来蜀国就只为了止步于廷狱,不是跟那些人一样为了《江川河图》,只为了一个男人?”   还真是一个尖锐的问题。   姜信放下了袋子,双手交叉,“阿,所以《江川河图》果然在蜀国,看来渊国的那两位不算无的放矢,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是月灵宫内的那个女人告诉你的?”   严松眼中顿时暗流汹涌,这个人竟知道……   “你能卧伏这么久摸到月灵宫,没道理我会比你差。”   姜信起身,“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事到如今,我跟我的心上人如今的确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许青珂显然要杀人,可她要杀的人恰恰是他要保住以从中探到秘密的。   所以……要开战了啊,许青珂。   所有人都在等第五日过去,也在等许青珂跟廷狱开战,按道理说,许青珂的根基还不够,多数人觉得她要被碾压了,可到底是要看君王之心不是吗。   但四日过去都未等到廷狱反应,许青珂也在按部就班得处理御史台沉积的案件。   也是可怕,在两个御史大夫主管的御史台十年间,累积的七八个悬案被这个人用了四天时间就破了一半。   不说朝堂内如何震惊,民间也都沸腾了。   但第五日这一天……有人被杀了。   太傅张端濡。   巧合的是,这一日是五日限定之日,也是蜀国最为重要的几个节日之一——朝阳灯节。 第95章 花月坊   灯节最热闹的时候当然是晚上是时候, 但大早上的就有人发现太傅张端濡死在花月坊之中。   这个案子很大,毕竟张端濡是当朝太傅, 虽然没有太大的实权,但是蜀国儒生们的领头人之一, 而且因为并不参与过多的政治,更亲近于纯粹做学问的学术群体, 因为他的地位不在于权, 而在于名。   他的名声甚至好于那些当朝权臣们。   但恐怕这次不行了。   三司除御史台之外的其余两司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 并不愿将这个案子交给许青珂, 因为许青珂已经名声太甚,再让她主掌大案, 怕是天下人都只记得许青珂而不记得他们了。   这是一个信号。   所以三公很微妙得选择了让许青珂“歇一歇”, 但等他们的人过去一看,当时就怂了, 这案子怎么查!   一个时辰不到,两司的人从争锋多秒去争取查这个案子, 到纷纷推诿给对方, 最后有了默契——扔给了御史台。   本不该如此的,可蜀国朝堂不成体统也是这些年的事情, 司法只能混乱, 人家说推就推,往往积累重案。   还好, 有一个许青珂可以让他们推卸责任。   于是, 大清早的, 许青珂才起床到了御史台,两司的人正好上门来拜访。   看了下天色,也才见白,但晨光温煦。   “大人,两司的人来了,似乎是为了……”已有御史台的下官候着,将事情大概说了下,这人是谢临云,从他入御史台开始,这个人就素来早到晚归,比许青珂勤勉多了。   反而许青珂经常踩点来,显得十分闲散的样子。   “张端濡死了啊。”这是许青珂的反应,平淡的很,谢临云等人静默了,而两司的官员察觉到御史台的人——似乎有种不应该有的妥帖。   或者说乖巧。   真是可怕。   两个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但御史台内部的人未尝没有这种感觉。   起初,许青珂崛起于微末,成名于探花郎,强大于御史中丞,如今一家独秀掌握偌大的御史台,这本身是让御史台中许多官员既忌惮又敬畏的,还有许多人觉得此人外表风华,内在歹毒,毕竟蜀国历史上有几个人在入朝不到半年就满门抄斩了近十家上千人呢。   血流成河,她风华如斯。   等她真正在御史台中任职,在结束贪污案正经担职后,许多人不甘心让她这样入主御史台,毕竟御史大夫已经折了两个,毕竟得有新的上位,怎能让一个御史中丞担当魁首。   其他的在御史台任职十几二十年的御史中丞又该如何自处,于是在微妙中就想冷待架空许青珂。   当然,他们也不敢那么明显,只敢些微试探……然后就有人被查出问题当天送进牢里吃自家牢饭了。   所有人噤若寒蝉。   所以此刻许青珂才刚到御史台,御史台的人就恭恭敬敬得讲打听到的情况上报了。   “死人的话,未必全是御史台管吧,按照司职,查是你们的事情,御史台主管断案跟监督。”   “虽然死的是一个太傅。”   许青珂态度冷淡,让两司的人摸不透她的想法,明明他们两人的官职跟她差不多,却有一种面临三公,不,应该说更可怕的压力。   只能硬着头皮了。   “许大人,太尉大人乃说近日刑部多要案,且今日太傅张端濡在儒生群中有非凡名望,如此惨死,儒生已是沸腾,要办此案,还得是许大人这般年轻的学子魁首。”   蜀国三公本该是地位最尊的官员了,可蜀国权势多为贵族把持,尤是枫阳一脉的外戚就足够让权利无法集中三公了,所以本朝目前不丞相,只有钟元跟言士朗两个阁老,而御使大夫也有两个,这是平衡之中又见平衡,也是削减三司权利的有效手段。   但太尉傅太何是一个例外,三公里面属他最懒散,也最消极,素来不爱搭理朝中事儿,刑部的法案也多和稀泥。   如今倒也不吝啬给许青珂戴高帽让她背锅了。   许青珂并未欣喜,她又不是没被人夸过,何至于颠颠上管此案。   所以她看了两人一眼,“本来查个案子而已,也无所谓,但不巧,不久前我老家不是有一些不懂事的同姓之人犯事儿了么,我正想抽空回去看看。”   两司的人顿时头疼了,或许也没想到许青珂还有这事儿,之前不是对此很冷淡颇有大义灭亲的姿态吗?怎的现在又要管了?   但她既然找出了这样的借口,也的确合情合理,这该如何是好。   “许大人,您老家那边的事儿何须您本人亲自去,只需我们刑部这边派个人传个信儿就行,您若是真的想办案,不如咱们交换下,这邯炀的案子给您,您老家的案子给我们刑部。”   这真可谓是不要脸了,堂堂刑部如斯,试想那位太尉大人又是如何的懒散不作为。   许青珂轻笑,“听起来好像还行,还免去舟车劳顿,不过这案子如何我还没见过,让你们两司都这么避如蛇蝎,我还不至于赶着趟儿招惹麻烦。”   这是没得谈了,而且明面上也的确扯不到御史台那儿,也是奈何不了她啊。   两人如丧考妣,但又听许青珂慢条斯理,“但我这人好奇心重,左右闲着无事,过去看看也好。”   这是问案不办案?两人对视一眼,最终都觉得御史台不接案,责任没法转移,但许青珂肯问案,如果破案了,这功劳还是他们的。   退一万步讲,哪怕破不了案,结果也不会更糟糕。   两人也没回去过问太尉,便是答应了。   “你们先过去吧,我把今日的一些琐事了结了再过去,对了,人死在哪儿了?”许青珂随口一问。   两人表情顿时有些尴尬,其中一个有些悻悻:“花月坊”   “花月坊?那是什么地方?”谢临云如今是许青珂的左右手,既然许青珂要过去,是私人身份,不可能带太多人,他跟着是最稳妥的,所以地点是要记清的。   “邯炀最有名的青楼。”回答他的不是两司法的人,而是许青珂。   她语气还特平静,且还看了他一眼,“你没去过?”   仿佛说他怎这般没见识。   谢临云顿时皱眉。   许青珂如今不是旁人了,虽然官职没省,但职权太大,出门纵然没有仪仗,也自有随同的护卫,只是她现在是私访,没必要带太多的人。   谢临云留意到阿青今日没来,事实上,他好些天没来了,大概是许青珂如今已经有御史台的下人服侍,无需时时跟着吧。反正驾车有车夫,许青珂跟谢临云上了马车,朝着花月坊去。但在马车上,谢临云说:“大人要指路吗?料想您也是去过的吧。”   竟还不忘怼她?   许青珂:“邯炀的还没去过。”   这话一听,谢临云心中郁气先消,又顿然更重——其余地方都去过了?   “这般看我作甚,学子附庸风雅,风雅在诗词歌赋于红尘,红尘在山水妖娆之佳人,这不是常态吗?我也非神人。”   是啊,她也非神人,只是一个男人。   男人都如此,有什么可稀奇的,他以前不也被一些兄长带过去长见识吗?   哪怕去的也的确只听曲儿见歌舞。   但他总难想象眼前这个人会出没在那风尘之地。   花月坊……那是真的风尘之地,无风雅,只堕落。   风尘之地多红尘之人,活人怕死人,可又有一种好奇心,何况死的是一个大官。   所以百姓们围观,但他们很快知道死的人是谁了,只因花月坊外站着许多白衣儒生,这些儒生乃是整个蜀国才学最高的学子组成,从学于诸多学院,上有儒道大家为师,左右也有当朝清贵们庇护,他们是一个国家里最宝贵的财富,更甚于珠宝钱财。   可他们如今都守在大门,神情都十分激动,阻挠封守此地的三司差卫,似乎剑拔弩张要动手似的,可刑狱里面的人哪里是这些弱质芊芊的儒生可比的,推一下就倒了,可他们也不太想推,这一推弄出人命案怎么办。   但如果这些儒生们再过分一些,那可就难保了。   闹腾中,一片混乱,儒生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差卫们已经按住了腰上的刀。   于此时,有一辆马车到了街道,前方一大群人围着,马车都堵在那儿,这辆马车也如是。   人群不得不让路了,当然不是因为这辆马车,而是因为前头堵着的马车里面竟有枫阳侯府的,而且不止一辆,两辆马车一前一后。   就是不看族徽,就看那骑马的贵公子也知道是景家的人。   围观的老百姓纷纷后退,甚至差点发生踩踏事件,但终究让出了宽敞了一条路,枫阳侯府的马车要过去,对面的马车也要过来,但景修看到对面那辆马车的时候愣了下,只因对面起码的男子,他是认识的。   他骑马接送,这车里的人莫非是……但这次怎么会这般低调。   两府的马车在这道上对上,又都惊讶之下没有前进,倒是空出了地方,让一辆马车后来居上。   马车停下,帘子撩开,谢临云下车来见到景家的马车惊讶之下也是皱眉,但也朝景修稍作揖。   景修跟他不一样,他入了御史台,前者却是去了户部。   以前是同科进士,如今也是同僚,理当打招呼。   景修也朝他作揖,论出身跟如今官位,他是比谢临云高一些,可姓谢的家学渊源,背后还有两个老师,实在不可小看,只是……马车里还有人。 第96章 儒生,儒道   景修目光深沉, 但是谢临云并未太在意, 他只是转身想去撩开帘子, 这种动作素来不该是他这样的贵公子做的,可他觉得里面那个人是他的顶头上司, 理应如此,何况——她是许青珂。   可里面的人显然没有那么娇贵, 那纤白细长的手指跟着还在荡着的帘子, 轻轻撩开,一个人下马。她下马的时候,景修脸色一变, 也下马了。   他竟朝他行礼了, 下官礼。   这让枫阳侯府两辆马车里的人都是震惊。   “四哥怎么……”   景萱透过窗子, 看到那个人衣袍曳地,背对她们,但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儒生身上。   端看背影,一头发丝如墨漆黑,风吹起的时候, 这个人让人恍惚如梦。   儒生数十上百,也有一半出自清贵之家, 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但不知为何, 在这人下马车落地后淡淡撇来一眼后, 齐齐心中冷悸, 但眼里又是恍惚的。   这个最近在朝堂内外掀起滔天巨浪且让千尸伏野的人今日并未穿官服, 一身锦白流青丝的袍子,束腰缎带冠发,如此简单。   让青山千峰跟万尺江河都退却暗淡的绝色近在咫尺,在她一眼望来的时候,多少才学,多少抱负,多少理直气壮都成了指尖抓不住的尘埃。   这些儒生莫名很紧张起来。   “逃学来看热闹么?我不知道如今你们还有这般打发时间的方式。”   淡凉似冷泉,让人心生畏惧。   她是谁,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但前首一儒生还是有气量的,上前一步,衣袖垂落,再昂首,说:“许大人,闻说里面毙命的乃是学师张太傅,不知是否?”   在读书人里面,真正的师生关系可以很讲究很计较,也可以不将就不计较,张端濡毕竟是当朝太傅,名望不俗,意义非凡。   能看到这些眼神纯净的儒生脸上都是紧张,许青珂指尖轻勾袖摆,并不上心,也不在意,所以残忍回答:“是又如何。”   多好的学生们啊,一个个都变了脸色,难堪,难以置信,好像自己的信仰被玷~污了。   “怎么可以是!张太傅可是我等儒道之先师,他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定然是有人故意抹黑他,杀人后再移尸!”   “花月坊如此污浊之地,竟让我们当朝太傅……”   “我儒道之风骨,竟然在这种地方覆灭,真真是……”   这些儒生一个个痛苦不堪,思想越纯净,其实越脆弱。。   老百姓们不懂儒道之信仰,也不懂学师之敬慕,但大概有些动容。   而差卫们觉得局面难以控制了,因为有些儒生似乎想进去抢看尸体,好确认刚刚许青珂都是一派胡言。   场面正要混乱。   “原来你们的儒道这般浅薄。”   所有儒生都是一愣,齐齐看向许青珂,震惊,羞耻,还有愤怒。   她怎能这么说!!!   不等这些人反驳,因为以双方差距的巨大,他们若是反驳便是过错,许青珂还不至于欺负这些人,所以开口:“百家争鸣才是道,百官合政才有朝,千人万人才是天下,法家兵家农家皆如此,独有你们的儒道只需一个人便可代表,也可折损风骨?”   多随便的语气,多从容的眉眼,没有批判,没有教导,只有她淡然如水的姿态。   儒生们如当锤一击,皆是神色震惶。   “这般浅薄脆弱,他在这花月坊内,还是你们在花月坊外有什么区别。”许青珂这番话是一把刀,切割了这些儒生的脸面,一群人一时也哑口无言。   内外有什么区别?他们以为自己在外面的,张太傅在里面。   可现在……她说没有区别。   为首儒生有些不甘,竟又上前一步,辩驳:“可是许大人,张太傅可是太傅,他这般,且被杀了……您难道不觉得我儒道没落了?”   贪官那般多,皆是儒道所处,该是何等让人失望啊。   所以他们不安,且一个张太傅就让他们惶惶绝望了。   若是不觉得,那么许青珂也不堪为如今儒道学子。   景修想,这样的局面怕是很多人没想到了,道的信仰,于他们这些已经入了官场的人是何等渺茫可笑的东西。   想必许青珂再聪明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但是呢,他没想到许青珂看着那为首儒生,这些儒生的脸面几乎是一致的,她的指尖松开,勾起的袖子落下,上面的水纹轻荡,她笑了。   竟是笑了,她怎么能笑,这时候怎还能笑。   但她说:“不是还有你们吗?”   似乎觉得他们很幼稚,连这样的道理都看不懂。   但她又那样风月绮丽,一笑,一句,蛊惑人心,似战场擂鼓,一下子让所有儒生拨开云雾。   是啊,还有他们!   这位天之骄子竟也能低头寄希望于苍生吗?   这些人欢喜的时候,却也看见她转身甩袖,淡淡一句:“莫胡闹,散了!”   简单两个字,才是真的落地有声。   是啊,刚刚在她眼里肯定已经十分可笑了吧,千万不能在可笑下去了,于是儒生们齐齐收起那丧气脸,站直身,朝着许青珂深深一作揖。   “诺!”声音齐整而静穆于四野。   如斯安静。   两司的人恭敬让开路迎着她进门,但跟在后面的谢临云留意到她侧头看着一处,那是一辆马车,旁边是骑马俊彦的公子。   那公子有一半皇族血脉,只因他的母亲是公主。   而那位公主竟出没在这种地方,而且,她还撩开了帘子,也看着许青珂。   四目相对,许青珂眸色浅淡,但阳光余晖落尽眼中,昭昭风华,马车里的人藏在黑暗中,背着光,那本艳丽的眼也曾经瑰丽过,如今却只剩下了深沉。   知道许青珂进门,衣角消失不见,帘子放下了,微微荡。   但外面包围此地的老百姓们久久不能恢复原来的吵嚷,只有安静的敬畏。   景修定定看着那扇门,转头的时候发现许家的人已经走了。   这似乎是离城的方向。   他上马准备离开,听得马车里的几个妹妹们按捺不住问他:“四哥,那位就是青珂公子许青珂吗?”   景修皱眉,“她已不止公子,非你们能多问的。”   他的声音严厉,眼角却瞥了下马车里唯一不问且安静的景萱,眼里若有所思。   上楼的时候,谢临云吩咐人去通知邯炀府派人过来清理周遭街道拥堵。   若不是拥堵,怎么会让那等人家的马车过了这条道,若不是巧合,那就耐人寻味了。   他吩咐完,对上许青珂的眼,“大人可是觉得我过于趋炎附势了?”   许青珂不置可否,“许,皇族,侯府,再算上一个秦家,都被困在此地,也是朝中开天辟地第一次了。”   秦?当时还有秦家的人?不过选秀在即,秦家又速来低调,恐怕当时也在附近,被许青珂观察到了。   但她觉得是巧合?谢临云心中暗附,却也看到许青珂翩然一笑。   “但没有一家会对太傅大人的死感兴趣。”许青珂这般说,带着些微嘲弄,让两司的人跟谢临云都是一愣。   但前头照面而来的人显然有些不悦。   目前负责此案的是刑部的王泽,他听到许青珂的话,上前来,“但许大人还是来了不是吗?”   也有些嘲弄跟不满,自然了,他是刑部主管此案的官员,从职位上还略高了许青珂一些,何况御史台以前在三司素来地位最弱,如今竟要仰御史台之鼻息了。   不,应该说仰许青珂之鼻息。   他不懂太尉大人为什么要让步许青珂,就算这案子难查,也未必一定要求助许青珂吧。   “我来,是因为我跟这位太傅大人有些不和,特地来看看他死状,不行吗?”   许青珂淡淡一句,众人皆是错愕,既惊讶许青珂如此直白,又不安她这话的冷淡跟锋芒。   王泽恼怒反击:“那看来我是需要好好调查一下许大人了。”   这人真是!周边刑部的人脸色都变了,但来不及阻止。   “衣服都穿得不甚妥帖,靴子上的淤泥未干,是刚刚被叫来的吧,临时被叫来接这烂摊子还一副怕被人抢功的模样,平日里在刑部必然是被边缘化的人物,要么能及不足,要么不懂规矩。”   “而现在的规矩就是……”许青珂走进那扇门,“你胡说八道惹恼我,我怒而离去,大不了拐道去隔壁去尝一尝天香楼的美食,而你要么被你们的太尉大人直接贬走去偏远地方吃红薯,要么就是熬着这个案子,等实在查不出结果了,被摘了帽子回家种红薯。”   她进门闻到强烈的血腥味,入目也是恐怖的景象,但她眉梢都一动不动,只转头看向门口表情僵硬的王泽。   “现在轮到你选择了,王大人。”   王泽此时才忽然想起不久前偶然听过几个刑部的同僚私底下谈论起许青珂这个人。   ——许青珂,那是一个不能慢慢接触越发领教厉害的人物,因她若是愿意,可一照面就扼住你的心脏。   致命的探花郎。   王泽的确不够聪明,致命的还是他相当耿直,前者导致能力不高,后者导致他人际关系不好,以至于这般被送来当了背锅的人。   可怜他刚刚还以为自己终于被太尉大人看到了才能,一路急赶过来。   然后呢,许大人亲自给他了他一锤子。   ——你这人是不是傻? 第97章 密室杀人   ————————   王泽站在原地缄默思考了良久,也是, 不是所有人都如许探花这般聪明绝顶, 一点就通的, 事实上, 也没什么人有资格有能耐点通她。   谢临云看了王泽一眼,也懒得再搭理。   他肯在许青珂身上折腰, 可对于这世上多数人, 他有资格保持自己的骄傲。   不过眼前这死状实在是。   谢临云下意识看向许青珂, 这人却是神色淡的很,就是有点为难。   ——地上被刮砍出来的血肉太多了。   血流了一地,其实主要是那张端濡死的姿态。   谢临云看到这人全身赤~裸, 尤是下半身那儿, 简直不堪入目, 谢临云直接脱下衣服往这人下半身盖了。   许青珂也看向他, 皱眉。   谢临云:“别看, 脏。”   跟一个上司,一个男性的上司说这种话?   还好在场的人不多,许青珂默了下, 道:“我已经看到了, 而且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问题就大了。   谢临云也是没法子,只能淡淡道:“盖都盖了,掀开也太刻意了, 而且只是因为我不想看而已, 跟许大人无关。”   许青珂不置可否, 这张端濡死的样子的确不堪入目,仰躺在地上,胸口有好几处伤口,嗯,上面跟下面都有,似有什么人痛恨极致。   但伤口很混乱,不是有意的谋杀,倒像是情急之下……   许青珂目光在他手臂位置看了下,有抓痕,椅子倒了两张,桌子腿往外侧移了一寸。   “门是锁的?窗子也是封的?”许青珂发问,王泽才反应过来,便是上前有些恭敬得回答:“是的,乃是龟倌前来送之前订好的一些玩意儿,却没得到屋中回应,叫了几次有些担心,试着推门却也推不开,后来是太傅大人的护卫到来,才将门打开。”   “太傅平日里来这里,都不让护卫守门?”   谢临云觉得不太对劲,张端濡这个人他以前隐隐听两个老师跟他爷爷说过,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物,内在也十分怕死,平日里都带着护卫,怎么会让护卫离得太远。   王泽一时也回答不上来,只能说:“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这花月坊的人说,以前倒是一直都让护卫守门的,但最近几日来得少,来了后也分外小心,仿佛怕被人撞上认出是他,于是都让护卫乔装打扮呆在楼下院子里,若是有危险,他自然传唤就是了。”   这是最近的改变?缘何改变?跟他被杀有关系?   “是因为我”许青珂忽然说,谢王两人都是一愣。   跟许青珂有关?难道是她……王泽不自觉想歪,却被谢临云警告看了一眼。   脑子真够直的,难怪在刑部一直爬不上去。   “死的人多了,怕死的人总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官员狎妓虽不算大罪,但他是太傅,传出去名声十分不好,君上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再担任皇子老师。以前是无人在意,如今他与我不和,自然怕我挟私报复,让护卫在后院,只是不想熟人认出而已。”   原来是这样,这也恰好让凶手有可乘之机,但问题是……   “这门窗都是密封的,如何能让凶手无声无息逃走,他又是怎么杀死张大人的!”王泽这人也是心大,之前对许青珂不敬,一番思虑后变得恭敬,但也很好问,一点都不在意之前的尴尬。   但这不代表许青珂会理他。   她弯腰看了这尸体一会,但并未伸手去碰,只是看,也观察这个几乎密闭的空间。   大床,小箱子,大衣柜,桌椅,酒肉,门窗,屏风,布帘……   自然还有死人。   顿了下,许青珂问:“那个女子呢?”   谢临云看向王泽,王泽:“我马上将她跟那龟倌一起传唤过来。”   人来了,一个矮个又驼背的龟倌,还有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两人战战兢兢的。   但谢临云总觉得不太对劲,多看了这女子几眼,顿时皱眉:“你不是女的?!”   这话问得突兀。   那“女子”似尴尬,又恐惧,忙说:“大人,贱婢的确不是女子,而是……”   那龟倌也忙说:“大人务怪,我们这青楼妓馆的多花样,也不止我们花月坊这般,别的地儿也一样,玉秀也的确是男儿身,可这身段,这脸蛋一般女子还真比不上,端是~~”他下意识就拿了招揽客人那一套来,惹得旁边王谢两个正经男人都十分不舒坦,尤其是谢临云还发现这人跟那玉秀还忍不住瞟许青珂。   下一句是不是想说只是还比不得许青珂这般天姿国色?   谢临云觉得自己在这地儿老压不住火气,恨不得将这两人给灭了。   “张太傅原来是你服侍的?”许青珂问的平淡,原来那玉秀以为自己死定了,被看管起来的时候十分恐惧,如今见许青珂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由生起些微希望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禀大人,是贱婢伺候的,可后来好像有人敲门,似乎是认识太傅大人的,说了一句话,太傅大人当时还挺高兴,便差我退下了。”   “看到那个人了吗?”   “没有,门外没有人,这边本就是隐蔽的包厢,寻常没有人,贱婢当时还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多想,便是赶紧走了。”   “门外的人说了什么话?”   “好像是什么慈母手中线,我还以为是太傅大人家里有老~母亲,叫他回去穿新衣服呢。”   这话说的谢临云都忍不住抽眼角了。   “他让你退下的时候还让你传唤了酒肉,可对?”   玉秀忙说:“对的对的,是以我下楼后还叮嘱了小厨房。”   龟倌:“也是小的亲自送上去的,太傅大人还亲自来接了,似乎心情极好。”   许青珂:“还收走了之前的碗筷菜肴?”   龟倌:“嗨,大人您真是神机妙算。”   谢临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暗道这筷子都没动过,肯定是换过的。   但他留意到许青珂若有所思,王泽却是还摸不到头脑。   这是密室凶杀案,本来最有嫌疑的就是玉秀跟龟倌,可两人能互证,时间来回也比对不上,若是他们杀的,必然是一伙的才行,而且那样的厮斗之下,身上也会留下痕迹,他们来回的时间跟状态又有小厨房的人证明,根本就没有办法在短短时间内杀死张太傅又处理痕迹——比如手掌抓痕,比如身上会沾染上的血,还有那凶器。   所以这是一个没头没脑没法查的案子,最坏的结果就是拿玉秀两人背锅。   但天下儒生聪明人居多,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刑部的人才为难。   几人静默,许青珂却很平静,在龟倌说完这些话后,道:“把护卫叫上来。”   护卫来了。   太傅的护卫,平日里还是很能唬人的,但太傅一死,他们失职,加上许青珂名声在外,他们便是怕得很。   但也没想到一照面,许青珂就说了一句:“慈母手中线。”   咦?什么?   在场四个护卫都是一愣,似乎不甚明白,许青珂观察他们脸上表情,说:“还有人不在这里吧。”   “大人,我们几个都在的。”一个护卫忍不住说。   “是啊,大人,这四位护卫都在。”龟倌也作证,可许青珂笑了下, “确定?”   她这一问反而让护卫等人慎重起来,忽然有一人反应过来,“大人,我们的确还有两个人没来,我们一共有六人,往日都是六人一起的,可前几日太傅大人差了两人外出办事,我们已有多日不见他们了。”   “那两人是最被信任的吧。”   “是的大人。韩哥跟陈哥的确是太傅大人最倚重的,也一向是我们的头儿。”   一群人只能实话实话,王泽不明就里,玉秀两人恐惧不安,谢临云在思索,而许青珂坐在了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半响,王泽说:“许大人,我马上安排人去找这两人吧。”   许青珂的手指顿了下,“找不找到影响不到,不过若是找到了,倒是可以问问他们,是不是在太傅大人享受风月之事的时候敲门打扰,慈母手中线乃是暗号。”   “暗号?”谢临云看向桌子,“一个人,两个护卫帮太傅让带来了一个人,所以桌上收掉了旧碗筷后,又有了两幅新碗筷。”   许青珂淡淡一笑:“太傅得偿所愿,心里高兴,于是让玉秀差人送酒肉上来,酒肉上来之前,两护卫已经带着人来了,因为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是早早计划好的路线,神不知鬼不觉,人带到后,两护卫也怕引人注意,便是又离开了,于是屋中就剩下了太傅跟那个神秘人物。”   她看向龟倌:“你可知你送来饭菜的时候,屋中已经有人了,但太傅不想让你进门看到,于是自己亲自开门去接酒菜。”   龟倌恍然大悟。   “大人,那这个神秘人物就是杀人凶手?他又是怎么杀死太傅大人的?!!!这可是密室杀人啊!”   “密室?的确是密室杀人,可这密室杀人破案的难点在于,凶手如何杀人后离开,或者在自己不在屋中的时候杀人。”   许青珂缓缓说着,又一脸淡漠:“可这世上有最简单的一种密室杀人手法,就是在密室里杀人,又躲在密室里不走。”也就是说,凶手还在这房间里?一直没走?   所有人顿时惊骇,毛骨悚然! 第98章 墨子归   到一个凶案现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你忽然发现这个房间里除却死人之外, 还有你一直在想,一直在找的人——凶手。   那是何等可怕的境地。   “怕吗?”许青珂问。   玉秀等人想说自己不怕, 可在这个人面前撒谎好像很没必要。   “怕就退下。”   一群人如蒙大赦, 赶紧退下, 于是房间又只剩下了许青珂三人。   王泽还陷入这凶手藏于密室的可怕魔障中, 人一少, 就显得越发隐秘恐怖了, 但他好歹也有几分胆气, 于是问:“大人,这凶手是……”   他观察过, 这屋子根本不可能藏人,床底下马?他刚刚看过了, 并没有。   除非是他们三人之一就是凶手,可许青珂的意思又似乎是凶手一直在屋子里。   他真心不懂了。   难道这世上聪明人都这般高深莫测吗?   “这个房间跟其他房间比,多了一个东西, 你们难道没发觉吗”   这话一说,谢临云表情变了变, 目光迅速在这个房间扫了一遍, 又转身出房间,王泽不甘示弱, 也到了隔壁几个房间查看。   客栈还是青楼等地, 房间摆设一向类似, 尤其是阶等相似的房间。   于是这一楼的房间也该是相似的。   谢临云回来了, 神色凝重,对许青珂说:“果然多了一样东西。”   王泽此时也回来,听到这话,其实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那个东西上面。   他不比谢临云聪明,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样东西是什么。   但他心中也是不信,这玩意能藏下一个人?小孩儿不成?   他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只能看着许青珂。   还好,许青珂不喜欢卖关子,她只是不太会搭理别人。   但会搭理凶手,所以此时她看着床榻边上摆放的一个木箱子,淡淡道:“出来”   出来?谁出来?那箱子?   王泽觉得这箱子也就只能装下一个六七岁小孩儿,一个杀人手段狠辣的凶手怎么可能装得下。   惊疑之中,静默无声,许青珂神色淡然,两人心头疑惑也渐渐了下去,只瞧着那箱子等待。   过了一会,那箱子咯噔一下,两人吓了一跳!   果然有人!   箱子打开,从他们这个位置跟角度,也只能看到一只手先出来,然后是脑袋……   当一个唇红齿白秀美绝伦但形容颇为狼狈少年郎从箱子中站起,他的漂亮眼眸里又些血丝,脸色也苍白无血似的,俨然也是饱受煎熬。   这一幕本该是吓人的,因常人实在无法理解一个体型虽然纤细羸弱,但绝对比六七岁孩童大了许多的秀挺少年人是如何龟缩在那样小的箱子里的。   可他长的太过干净,狼狈中也可见羸弱的怆然秀美,让人不忍想到不好的地方。   “慈母手中线,欲为游子衣,心中殚竭虑,苦苦盼子归。”许青珂看着他,“上次在戏班,听闻你叫子归,原来这般凑巧,也没想到张端濡不修德行,但对你倒是真真上心。”   王泽已是欢喜,觉得凶手抓到了,谢临云却更惊讶于许青珂似乎认得这个少年郎。   少年子归仿佛已经绝望,尤其是在他看到许青珂后,那种惨淡难以言喻,羞耻到他几乎抬不起头来,只双手交叠,扯着衣袖,有些木然得说:“子归贱名,污了大人的眼,如此肮脏事,让您费心了。”   本来以为是一个凶残无情的凶手,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谢临云仿佛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   “我见过的肮脏比这多得多,你这点事还不至于让我上心,但我问什么,你老实回答就是了。”   许青珂并没有对这个羸弱的美丽少年人多加同情,只淡淡问道:“姓名”   “姓墨,名子归”其实一个很美的名字,不像是一个伶人会有的,可长得这般美丽的伶人也是少见的。   “墨子归,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许青珂这一问不能,便是奠定了他是自愿来的,而非被打晕被迫到此。   王泽看墨子归的眼神顿时不太对劲了,暗骂这些娼伶。   墨子归也听出了许青珂的意思,他们初见的时候,自己不愿跟张太傅苟合,如今却是……   “我……”他双手纠结,眉头也拧在一起,最后说:“大人,张端濡是我杀的。”   “果然是你!许大人,这案子破了!”王泽喜滋滋的,却忽然又笑不出来了,因为许青珂跟谢临云每一个理他的,他有些尴尬,忍不住问:“大人,难道不是此人吗?”   许青珂没理他,只看着墨子归,目光深邃,有些冷酷,压迫,“且单单一个是你杀的,你认了,动机过程说不出子丑寅卯,刑部的人没法写案宗,有的是刑罚用在你身上,左右是要说的,你不若扯些理由来让我听一听,省得我这次白来。”   她仿佛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只是看热闹。   这样也好,墨子归忽然觉得自在了,他双手垂落,想了下,说:“张端濡用权势威逼我屈从他,我不得不答应,他因怕直接让人带我来花月坊会引人注意,且知道我会伶人技艺中的缩骨,便让人用箱子将我抬来,谁也不会怀疑箱子里有我。到了地方后,我实在难忍怨恨,便与他争执起来,用身上携带的小刀将他戳死,便是这把。”   墨子归双手本就有血腥,衣袍不整,从袖子里拿出那把沾血的小刀。   嫌疑人,凶器,杀人动机,又是在凶案现场被抓的,这自然是一个可以盖棺定论的结果了。   王泽大大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次算是赚了,否则等他们收了这凶案现场,又因为忌惮这案子不好破,敷衍之下无心去动那箱子,到时候就让这人跑了。   谢临云都觉得这个案子可以定了,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于是瞥过许青珂那边,瞧到她手指点着桌子,不由脑子忽然划过一念。   对了!有一个问题!   “张太傅怕死,素来谨慎,若是以前你不从,如今又逼迫你,怎会不怕你报复,必事先让那护卫搜过你身取走利器,绝不会让你有机会携带利器近身!”   谢临云言辞锋利,墨子归自己也是错愕,又有些懵懂,“我……我也不知道,可他们的确没有搜身,只让我进箱子。”   许青珂当然知道这么大的破绽,所以对墨子归的自认罪不置可否,“王泽,你可以让人去找找那两个护卫了,如果还能找到活人的话。”   她这话无疑是怀疑背后有人买通了护卫借用墨子归的手暗杀张端儒。   王泽还未想得太深,但他自觉地反正凶手抓到了,这心头大石算是放下了,许青珂这般厉害,她吩咐什么也自然是对的。   “好,我马上让人去抓!”   他正要出门,却听到后头许青珂说:“也去叫来一个手艺不差的仵作,让他带上剃发的物件来仔细验尸,就在这里验。”   咦,众人皆是一愣。   许青珂已经起身了,袖摆垂落,看着墨子归,“你身体羸弱,用力也虚弱,且你跟张端濡角斗的时候是身体被抱着的,是以双臂只能抓挠对方臂膀,纵然得空拿出匕首反击,也只戳刺在肩头,腹下跟肋下位置,入体不深,并不能致命,反而让张端濡暴怒之下将你推向桌子,后腰撞上,导致桌子移开一寸,你身体纤弱,如此已受伤痛苦,所以刚刚从箱子中起来的时候,动作略显迟缓跟痛苦,可对?”   墨子归无疑是呆滞的,他的反应也是验证了许青珂的判断,何况还可以验看他的后腰,肯定有伤势瘀痕,可这又如何?“这也意味着张端濡推撞你后,你是没有余力再反击的,但张端濡后面还是倒下了,当时具体是怎么回事?”谢临云冷声发问。   墨子归是伶人,但素来聪慧敏感,他察觉到这位浑身贵气的贵公子对自己有些冷厉,但他也习惯了,这样的态度才是正确的。   而另一个人的态度才是奇怪的。   他转头看向许青珂,他知道她是谁,也知道这是凌驾于蜀国万万人之上的绝世人才,跟他这种人有天壤之别,她待所有人都疏离。   也意味着在她眼里,他这种人跟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都一样的吗?   “当时,我的确用刀子刺了几下,他疼痛之下也的确将我推撞到桌子上,我当时腰骨极痛,几乎站不住,他正要抢刀子的时候,却是倒下了,我见状惊慌,便想逃走,只是那时门外有脚步声来,我恐惧之下便急急躲进箱子里,直到刚刚……”   墨子规回忆起之前的事情,双手还在抖颤。   王泽忍不住说:“大人,太傅大人年纪不小了,被刀子刺伤后,失血过多,一时毙命也不奇怪,所以……”   跟这种耿直脑子又不够灵光的人委实不该多说什么。   许青珂:“你去摸下张端濡后脑勺的头发,有湿润感,再去看下左侧第二扇窗子窗纸是不是破开了一个小洞。”   咦?王泽跟谢临云快步过去,一个看窗子,一个摸头发。   “是有点湿润!咦,这是?血?不是,是水吧!”王泽本以为自己摸到了血水,可其实是水,血并不多。   当然,水也不多。   很奇怪。   哪来的水啊? 第99章 狮王   “窗子也的确破开了一个小洞,很小, 仿佛针刺破……针?!!!。”谢临云站在窗子那小董前面, 比对了下, 洞口比小指指尖还要纤细得多,但他猛然想到了什么。   “针!!!冰针!有人在窗外用冰针射穿窗纸,直接射中张太傅的脑袋, 冰针入脑,自然能让他瞬间毙命,因而倒下。”   这种说法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王泽目瞪口呆,一时难以反应, “还……还能这样杀人?”   “幕后的人怎会期待一个身体羸弱的伶人彻底杀死张太傅,也不过是替罪羊,真正杀人的是冰针。”   谢临云说完,看到许青珂淡淡一笑,心中一松。   果然是这样的。   他的这位上官恐怕一进门观察一圈就早有了猜测, 一开始就不认为这墨子归是杀人凶手。   “冰针杀人,我们刑部办的案子从未有过这样的,这得多厉害的武功啊,能弹指出冰针射入脑袋致人死命!这绝对是武林中的高手才有如此手段。也必然是排名前几位的……”王泽又开始发散思维揣度了, 竟也没怀疑是许青珂误判, 或许这人死脑筋, 认定许青珂厉害, 也就觉得她所有判断都是正确的。   谢临云皱眉:“也未必一定是武林中人, 我知道有些杀手集团的人杀人的手段白出, 若是有精致的小弩箭,用上一枚冰针即可杀人于无形,只是听说过,从未想过可以见识到。”   还是在当朝太傅身上见到,可谓开眼界了。   “那这太傅若是杀手杀的,又该如何去找啊,莫不是只能以这般推理定案?”   找不到凶手,这案子一样结不了,到时候自然又是让刑部为难得很。   王泽觉得自己头又疼了,于是求救性得看向许青珂。   “其一,凶手要亲自了解墨子归被带入屋中,要么跟护卫接触过,得知大概,要么自己本身就藏在这花月楼之中。其二,房间门窗紧闭,对方要隔着窗纸将冰针射准几乎不可能,但这房间跟其他房间还有一个极大的不同,便是窗纸,这窗纸那是用的晋国上等水丝纸,薄而坚韧,触感极佳,且附香气可驱赶蚊虫,但有一个特点便是因为薄而透,白日之下,若是阳光直射,便会透出屋中身影之大概轮廓,这点等下去对面阁楼看下就知道了,可以看出这窗纸是新换不就得,窗柩接口处都没多少灰尘,这不是偶然,大有可能是有人为此暗杀做的准备,那么又是谁有可能将这花月楼的顶级厢房替换窗纸,依旧是它内部的人!”   所以,杀手是花月楼内部的人,而且不是一般人。   王泽眼睛发凉,急着出去,但被谢临云抓回来。   “务打草惊蛇,先看大人还有什么指示,若是有怀疑对象就不必声张免得将人惊走。”   王泽忙点头说有道理,“那许大人,您可有怀疑的人?”   墨子归早已被折服,此时呆呆看着那个浅言淡语就将一个杀人案看了个透彻甚至直逼凶手真身的翩翩二郎。   她比自己大吗?仿佛听说未及双十。   那她可知道真凶是谁?在到这里不到半个时辰,就知道凶手是谁?   他懵懵懂懂的,但清晰看到那人的唇淡粉而莹润,吐出了一句平静似水的话。   “刑案之中最好别信偶然,因为很多杀人案里面,往往第一报案人就是真凶。”   苗头直指一个人!   “是他!那龟……”王泽终究长了点记性,压低了声音。   谢临云想,许青珂说的偶然应该是指那龟倌恰好在墨子归惊慌之时上了楼。   这里距离对面阁楼也不过就那么点距离,假设那鬼倌是杀手,自可以杀人后掠下楼,这边本就偏僻,护卫又在前院,他落地后从后面走廊绕回上楼,脚步重一些,莫子归惊恐之下不得不回退,也就必须当了他的替罪羊。   “或许你躲在箱子里也无需我们来揭穿,到时官府要撤人的时候,他随便找点幌子巧合发现你藏身的这个箱子,也可让你暴露。”谢临云的话让墨子归无法反驳,他只是一枚棋子,可他没有羞恼的本能——太久呆在最底层,习惯了低头跟仰望,他哪里来的底气去抗争。   那把小刀已经是他平生最大的勇气。   “去查查那个阁楼,他没有时间将那小弩箭带走,能不能人赃并获就看你们刑部自己了。”   许青珂起身,对于王泽接下来如何处理,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关注力。   王泽虽然很想让许青珂再指点下,但也怕极了她的清冷疏远,被她看着的时候,仿佛八辈子祖宗的底儿都被她看穿了,于是只能恭送出门。   但他仍有些犹豫,“那许大人,这位墨子归……”   他瞟了瞟墨子归,暗道如果这人跟许青珂是认识的,那就有些难办了。   “按规矩来。”许青珂走出门,并未回头看墨子归,后者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求情,只目送他出门。   他想,自己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楼下上来的官差很多,显然是刑部那边的人差遣过来的,倒是免得王泽回去再调兵遣将,人多吵杂,道路拥挤。   王泽见状就不方便送许青珂了,于是转头回去指挥大局。   “外面人也很多,从另一边走吧,大人。”谢临云一看那拥挤的人就皱了眉,这些人十有八九是为了许青珂来了,甚至包括不少儒生,恐怕是闻讯前来,不管是看热闹还是其他,都对许青珂的安全没有好处。   许青珂也看到了,转身往西厢房那边走去。   但没想到他们两人拐角下楼,恰好遇上刑部的官差大肆搜查二楼的厢房,不少人衣不遮体十分狼狈得被赶到了走廊上,青楼女子们还好,多习惯的,可这些达官显贵或者富商名流便是很狼藉了。   尤其是如果遇上熟人的话,这种狼狈就更……   许青珂偶然一瞥,步子不由顿了下。   主要是有一人竟也在其中。   显然刑部的人此刻也十分纠结,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   谢临云也觉得错愕,在他印象里,这个人绝不该出没在这种烟花之地。   但对方的确在这里,而且被刑部的人逮住,那场面不是一般的尴尬,可尴尬的是刑部的人,而不是他。   许青珂也只瞥了一眼,不咸不淡的,转身欲走。   “许青珂”那声音薄冷,在许青珂转身后传来,在许青珂转头看他后,此人眉目冷峻,丝毫不客气得索要报酬:“救命之恩原来如此单薄,不值得让许大人逗留一下,以解我之尴尬?”   刑部的人也才看到走廊那头是许青珂,他们早之前就得过上司暗示——许某人是来给他们刑部解围的,哪怕不能背锅也要好生伺候着。   而且目前蜀国三司里面在对待许青珂的态度上大概只分两种人。   一,是无知者,崇拜,仰慕,敬畏。   二.是有心者,忌惮,拉拢,伪装。   无论如何,在现在这个时候,但凡不蠢的人都不会动许青珂一根汗毛,所以刑部的人此时分外恭敬。   “许大人,您这是要走了?”   “嗯”许青珂颔首,刑部的人纠结:“那秦将军……”   “秦将军的手是用来杀敌军的,还不至于来烟柳之地杀一个太傅。”她漫不经心,刑部的人颔首,很是轻便得解了秦夜的嫌疑。   从小处可窥许青珂在朝中的地位远高于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的秦夜。   这是何等让人心凉的境地,可秦夜也无所谓,只看着许青珂踱步而来。   “我看秦将军未有半点尴尬,却仍旧愿意搭理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恐怕是在会友,怕友人尴尬吧。”   她站在门外一侧两步远的地方,那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秦夜双手环胸,侧靠着栏杆,道:“许大人聪明绝顶,自然猜得没错,但论不爱搭理人,这满朝百官怕是无人能及你半分。”   “你这话不像是褒奖。”   “许大人名扬蜀国,赞誉之人多如牛毛,不缺我一个,相反,我需要特别一些,才能让许大人印象更深。”   “你救我一命,我好像也不太愿意记住你。”   这话真让人尴尬,便是要终止谈话的意思?秦夜眼眸微微划过暗光,淡淡道:“那不知得做到如何才能让许大人记住。”   此时,屋中有人出来,相比秦爷衣袍宽松,这个人就显得越发——**?   那棕红单薄的袍子披在他身上,衣带懒懒,上半身裸了一些,宽厚胸膛线路,古铜色流转光泽,那张脸……委实是男子中的一个极端。   深邃,刚强,冷峻,似苍原上的一匹孤独狮王,它独行于浩瀚平原,迎风饮血,夜嚎可御百兽。   天下少有这般刚毅孤傲不可夺其锋芒的男子,霸道。   许青珂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霸道,被他藏在眼里。   只是跟她对视的时候才隐隐可以让她感觉到些微——他对自己有探究。   这个男人让人感到害怕,谢临云仿佛感觉到了手心的濡湿,但他连动弹都不得,只能看着对方靠着门,居高临下得看着——许青珂。   许青珂忽偏头,看了秦夜一眼,“你们这般……我大概是能记住的。”   她似怀了笑,便是似笑非笑,眉眼弯弯的,不等他人反应便是要走。   她已走了几步。   秦夜才算其他人的表情中领悟半分来。   她那话的意思是——原来你们孤男寡男独处一室是龙阳之好,我甚为意外,但一定会对你印象深刻。   是这意思?   呵!这许青珂怎么敢! 第100章 非常有趣   “阿夜, 许大人既怀疑你我是龙阳之人, 若是就这么放他走了,我一江湖人可无所谓, 但你尚未娶妻, 来日名声可就不保了。”   这个男人是十分冷酷的人, 他说的话也是冷酷的, 可这番话总有一种冷凝之中带玩味的意味。   他对许青珂感兴趣, 或者说,好奇。   秦夜走上去,拦住了许青珂两人的路, “所以,我该用我的救命之恩逼迫许大人来于我喝上几杯酒,好听听我解释, 免得坏了名声。”   人高马大又武功超绝, 拦住两个文官简直再容易不过。   文官对上武官也必须识相, 所以四个人到了附近的一家酒楼,几碟小菜, 两壶小酒。   许青珂对面左手边是谢临云,右手边是秦夜,对面是那位如狮子般的男人。   秦夜介绍他说是秦川。   秦川,这个名字不说在蜀国赫赫有名, 就是在诸国之中也是无人不知。   “武林高手榜第二, 仅次于碧海潮生阁主, 一年到头都在游走于诸国之中领略百家宗师挑战, 但成就高手榜第二后销声匿迹多年。”许青珂单手撑着脸颊,右手端了一杯小酒,看了两个姓秦的人一眼。   “但蜀国人尽知秦将军是秦川阁下的义弟,一身武艺也是他教的。”   秦夜倒酒,有对秦川的恭敬,又要给许青珂倒,但发现谢临云已经倒好了,他看了对方一眼,放下酒壶,道:“许大人不光学问好,对这天下事也是无所不知。”   仿佛有几分试探,许青珂却有几分不以为然,“我在这方面的用心大抵如秦将军在武功上的用心。”   秦夜:“是吗,看来我跟许大人也算是一路人。”   他想借许青珂的势,这点在他之前救许青珂的时候,许青珂就已经知道了。   “恰恰相反,并不是。”   这话让那正在喝酒的秦川目光瞥来,落在许青珂身上。   并不是?   “世人都知道秦将军是为国为民受苦受难的好人,而我许青珂不过是玩弄权术借宠上位的区区儒生,一个为人,一个为己,自然不是一路人。”   这是拒绝了。   秦夜也不恼,只似笑非笑:“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把自己说得这么自私的,我以为儒生的儒道最善于伪装。”   许青珂:“我也第一次见到秦将军这么谦虚的一面,难道军人最好的道不是攻伐?想来是我眼界太低了,不知道还有以退为进。”   交锋有度,但又互不退让,总体来说是平局?但秦夜知道自己输了——这个人将自己的不好摆在明面上,他用对方摆出来的东西来攻讦对方,本来没错,可她却像是看穿了他表面上的好,直指他隐藏的不好,这就是反过来了。   气氛变得冷凝,秦夜一时哑口无言,谢临云眉头紧锁,但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他并不能胡乱插话。   毕竟他跟秦夜也没私交,论官职也是上下有别,别人可以藐视武官,越级轻慢,他却不能。   “许大人言辞锋利,在下是武夫,果然不能招架。”秦夜眉头紧锁,此时才暴露些许对许青珂的不喜。   “言辞从未有锋利一说,只看秦大人是否上心。”许青珂不置可否,低头端起酒杯喝的时候,察觉到对面的人在盯着自己。   她抬眼看向对方。   秦川从坐下来开始就一言不发,只顾自己喝酒,跟之前他开口提出邀请许青珂吃饭的主动截然不同。   但他此时看着许青珂的眼神又一如既往得强势,那种锐利让一般人都难以招架。   许青珂跟他对视,并不退避,直到对方说:“许大人值得别人上心。”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谢临云总觉得自己对这句话的理解有些歪向,或许是因为他的上司大人太过招人,以至于每次有男子有类似如此言论,他都下意识将对方堪称了——登徒子。   许青珂手指捏着酒杯,淡淡道:“也包括人在江湖的秦川阁下你吗?”   这下可好,许大人还自己送上门了似的,谢临云有些头疼,表情也有些郁郁,秦夜再次多看了他几眼,眼眸暗深。   但秦川已经淡然回应许青珂的话,“自然,许大人是在下来邯炀见到最有趣的人。”   许青珂放下酒杯,稍稍挑眉:“有趣?”   这个说法有点意思。   或许是许青珂放下杯子的时候,那杯底碰到桌子,发出脆响,秦川的目光落在那杯子上,但很快被触碰指尖的那只手吸引了几分。   白,白瓷般的白,手指微贴着杯沿,能发光似的,桌子的木棕色,杯子的紫砂色,都在这羸弱的苍白下恍惚了几分。   温润精致,清骨细筋,仙人之柔夷,点红尘之妆容,这样的手本不该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   “皮囊之有色,灵魂之意趣。”秦川缓缓吐出这五个字,如果不是他气质冷酷,神色冷漠,旁人听着恐怕都以为是在调戏许青珂了。   可许青珂又的确担的起这样的赞美,既然是事实,又怎谈得上是调戏?   只是秦夜跟谢临云都很惊讶,只觉得这个武林至强高手出人意料。   但是……或许许青珂也出人意料?   她不动容,不羞恼,只回以一笑,“彼此彼此。”   ————————   目送许青珂两人离开,秦夜站在秦川身后,道:“大哥觉得此人如何?”   秦川站在窗前,看那纤细人影出了酒楼,入了街道人流,人流潮涌,有孩童不小心撞在她身上,她扶住了,抬眼朝着急道歉的妇人淡然一笑,于是那妇人脸红了。   如何呢?这人……   “非常有趣。”   嗯?秦夜第一反应是——非常有色,便是非常美貌的意思?   “大人觉得这秦川如何?”   “你是想问他皮囊,还是他的意趣?”   许青珂反问,脸上还有刚刚对那孩童妇人的浅笑,是玩味,也是调皮。   谢临云愣了下,说:“并非所有男子都会对其他男子的皮囊给予评论,这是失礼。”   显然不太喜欢那秦川对许青珂的失礼。   “是有些失礼了。”许青珂知道自己容颜不俗,会惹麻烦,但她并不愿意对此多加掩饰。   她这皮囊来自于她最想留住却没能留住的人,是她活在这人世间唯一切实的感受了。   “那就是意趣了,此人的意趣啊,可心机,可杀伐,是枭雄般的人物,倒是有些可惜了。”   许青珂指尖拂了街边柳树垂挂的柳条,“竟是江湖人物,但也幸好是江湖人物。”   谢临云若有所思。   他有预感,他的许大人跟这位秦川高手,绝不会只这一次见面。   才大早上的,刑部那边人仰马翻全员皆动,太尉傅太何接到王泽详详细细的汇报,他跟听说书似的,时不时发出轻叹声,最后磕了一枚瓜子,赞扬:“不愧是许青珂啊,真是聪明得很,难怪君上委以重任,这脑袋瓜子不知怎么长的,跟妖怪似的。”   怎么说也长的跟仙人似的吧,反而是傅太何自己皮囊差劲,也是厚颜无耻得很。   王泽一贯不喜欢这个上司,但表面上自然是恭敬的,只是有些木讷:“那太尉大人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啊,按她说的办呗,不过那矮个子龟~倌抓到了?”   “此人虽然武功厉害,但还是被我们刑部的高手给拿下了,只是如今拒不开口。”   “□□找到了?”   “是的,而且在厨房也发现用来冰块,说是用来冰封食材的”“我说花月坊的菜怎么那么新鲜好吃呢,大夏天的也是……原来是……咳咳”傅太何咳嗽了下,转移话题,“还有一个伶人?那张端濡也是自己找死,把自己给玩死了……”   两人这般对话,似乎十分轻松,毕竟这个案子算是破了。   接下来只要挖出幕后之人是谁。   没一会,底下的人来报,那矮子鬼倌招了。   两人一喜,可等两人到了牢狱。   墨子归坐在简陋污浊充满血腥味的牢房里,他双手抱着双腿,有些木然,但他听到了脚步声,抬眼看到一群刑部的官员一脸喜色走过牢前。   但没多久,这群人一个个脸色苍白惊恐匆匆离开。   好像知道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   许青珂跟谢临云才刚回御史台,宫内的内侍就来传信了,许青珂跟着进了宫。   门口驻守严密,门打开,许青珂进门看到了一脸谨小慎微的傅太何,他恭敬站在蜀王座前,似乎很是紧张为难,而蜀王脸色阴沉。   又出事了啊,那人开口了?   许青珂来了后,蜀王神色缓了一些,但仍旧眉头紧锁,“许青珂,张端濡那案子是你查的?”   许青珂看了那傅太何一眼,专业背后打小报告加捅刀子,这是朝堂中人对这位太尉私底下的评价,但此人的确官运亨通,很得蜀王喜欢。   只是背后甩锅甩得这么麻利的,也委实是个人才。   “一大早太尉大人就差人说要转移一个案子给微臣,便是张太傅的案子,微臣想着既是刑部该主管的案子,御史台不好越俎代庖,何况御史大夫位置也才空缺,微臣也只是御史中丞,实在不好接管这个案子,但太尉大人十分恳切,加上微臣也是儒家出身,又是下官,实在不好完全拒绝,只能答应以私人帮忙去看下。”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许青珂就是那种可以把真实跟虚假混合一起说得□□无缝的人。   官卑言轻,她这是被欺负着才去断案的啊。   蜀王冷冷看了傅太何一眼。   傅太何也是糟心了,暗道这长的跟仙人似的人原来比自己更会打小报告啊,还是当面打的。   但君上移情别恋也太快了。 第101章 太子   许青珂瞥过傅太何, 她极擅长看人脸上表情猜出对方心思, 暗道这堂堂太尉恐怕脑子里都是一团污糟的臆想跟吐槽,但这人脸上却是委屈。   “君上, 微臣绝没有这样的想法,真真是冤枉死了。”   说着就跪下了,两只手趴着地, 好像哭丧一样。   许青珂当时就皱眉了:她挖他祖坟了吗?   显然蜀王也受不了这个人的嚎丧, 不耐烦得一拍桌子, “行了, 寡人又没说你什么!”   然后许青珂就看到堂堂太尉直起身子, 谄媚着脸:“君无戏言, 君上等下可不能再怪微臣了~~~”   这完全是伶人式的宠臣。   蜀王也是哭笑不得,“你啊你, 不过许青珂年纪小,你也不能老欺负他,该办的案子还是自己办。”   被这人一哭丧,蜀王的情绪显然好了一些,但很快又沉了脸,“把你跟寡人汇报的事情跟她再说一下吧, 你脑子不如她聪明,没准是差错了。”   这话就差说傅太何人蠢了, 一般人都会生气, 可这人腆着脸笑哈哈点头, “君上目光如炬, 一眼就看穿了许大人比小的聪明得多。”   许青珂能怎么说呢,也只能静静站在一旁,等着这真正的君王宠臣谈正事。   傅太何很快就正经了,甚至是一脸哀凄,“许大人,你可知我从那您破案抓到的龟~倌知道了什么?”   许青珂神色淡淡,“招供了?”   “是的,他说……”傅太何小心翼翼看了眼蜀王沉下来的脸色,“他说在幕后指使他暗杀张太傅的人是……是……”他欲言又止,蜀王直接扔出一本奏折砸在他身上,“没用的东西!   不就是供出了太子!”   蜀王这些年时常情绪阴晴不定,笑怒都很随性,眼下便是真的又怒了,那奏折砸在傅太何身上,后者狼狈得很,却不敢躲。   许青珂却镇定许多,“太子?只凭他一人口头?自古被抓后谎言污蔑人的事情不少,不能只听他一人之眼,且从动机上讲,太子就没有杀害张端濡的必要。”   他在这里用的张端濡,事实上,之前也多直呼其名,俨然并不尊重。   蜀王察觉到了,目光一闪,“许青珂说的也有道理,但已经从那贱民的屋中搜出了跟太子往来的书信,而且更查出花月坊背后就是太子在经营。”   这才是最致命的,在君王看来是如何也撇不清关系的铁证。   若不是太子真的此案,就是背后的人算计太深。   傅太何跟许青珂都有些沉默,蜀王脸色越来越沉,终于,傅太何有些悻悻又求助式得朝许青珂询问:“许大人可有什么见解?”   “暗查”许青珂就给了两个字的回答。   还真是简单,但蕴意很深——查,是一定要查的,但不能摆在明面上,因为涉案的是太子,如果是冤枉的还好,如果不是,那就看蜀王有没有心废掉太子,如果无心,却把这个案子摆在明面上,那么最危难的就是君上了。   显然,许青珂这个回答满分,蜀王很满意,他最讨厌那种秉着什么公正公平等诸多原则来胁迫他的老臣,显然这个他亲手扶持起来的探花郎最为体贴他这个君王。   “自然要暗查,许大人聪明绝顶,不如这个案子就交……”   许青珂:“恐怕不行了。”   为何不行!傅太何下意识就要来告状许青珂此人为君分忧的心不够真诚,但听许青珂反问,“大人能确保今日参与此案的刑部之人不会对外言传已经破案?也不会有朝堂之外的人查到刑部已经抓到了案犯便是花月访的龟~倌如果不能确保,那么一个外传已经破案的案子忽然转交到我手上,该有多少人会去费心调查,若是有人查出花月坊背后是太子……”   傅太何当时表情就变了,在蜀王要骂他之前又噗通跪下。   蜀王已经懒得骂他蠢了,只淡淡道:“那此案就交给刑部办,但私底下傅太何你一定要跟许青珂多请教请教,不能自以为是。”   让一个太尉请教御史中丞?蜀王果然是一如既往得不拘小节啊。   傅太何喜滋滋得答应了,但蜀王让他先退下,只留下许青珂,傅太何走了,殿内只剩下两个人,连侍官都被退下了。   蜀王此时表情十分讳莫如深,“许青珂,关于此案你到底有什么想法?给寡人道来,不许如在傅太何那蠢货面前一样遮掩。”   许青珂果然没有遮掩,道:“君上,此案以现在查出的结果,目前指向太子的是三点,一,杀手供词,从他杀人的手段跟精心设计来说,是相当冷酷且聪明的,而且也不止他一人所为,背后必有旁人相助,比如那两个护卫,这样的杀手,为何入狱当天就轻易交代了太子是幕后主使,难道太子会蠢到派出一个完全不在掌握的杀手来行刺一个太傅?”   蜀王闻言不由点头,“对,交代出了太子,他也不可能捡回一条命,更大的可能是太子雇佣他,但他必然要有底牌在太子手里,这样才不会出卖,可他既然出卖了,那他的话就很值得商榷了。”   “其二,其实也是一个道理,书信往来太可笑了,以太子的身份跟性情,为何要跟一个杀手亲自往来书信?岂不是自寻死路?”   “其三,花月坊背后有太子的手笔,但微臣听说太子从前也时常出入花月坊,以太子的作风,早年出资也不奇怪,但也需要彻查清楚,毕竟目前表面上指向太子的是证据,而微臣的推理也只是主观臆断。”   蜀王此时怒意缓和了很多,似乎心情舒泰,“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陷害太子?你觉得是谁?”   “若是假设,恐怕这个人把太尉大人跟微臣都算进去了。”   “知道傅太何会推给你,你能破案,能抓到那贱民,然后那贱民指证太子,凭着明面上的证据就能让太子陷于险境,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扳倒太子,寡人的三皇子最有可能,若不是……”   许青珂低头,“君上心中自有决断。”   蜀王沉吟,却突兀来了一句:“许青珂,你为何不愿接这个案子?是因为你跟张端濡有间隙?”   许青珂知道,这是这位多疑的蜀王怀疑她了。   “大概是有点原因在,但主要是最近君上给微臣办的案子太多了,名声越盛,君上专宠而冷落两司的名声也会更盛。”   这个理由……蜀王笑了,“你倒是第一个怕君王盛宠而不想立功的人,寡人也知道,你办的很多案子都是私底下办的,并不升堂公审,不求名声,这点极好,但你也要知道。”   他的脸变得严肃,还有冷笑:“寡人想用谁就能用谁,旁人管不着。”   许青珂垂头:“谢君上信任。”   出殿的时候,许青珂看到一矮个胖墩憨憨扒着柱子往这边偷看,但身后跟随者一群侍从早已暴露他。   只是,他看到许青珂的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忙跑出来,“仙子哥哥,仙子哥哥,你果然在这里。”   许青珂看到九皇子霍允恩,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稍稍握了下,“见过九皇子殿下。”   “仙子哥哥,你怎么都不来找我玩儿,我可想你了。”   “殿下住在宫里,微臣是见不着的。”   “那你进宫就可以了啊,跟那边几个姐姐一样,她们以后都要进宫的。”   这话让旁边几个侍从脸色都一边,小祖宗,进宫这词儿可不能随便用。   尤其是在许青珂这样的少年宠臣身上。   还好许大人不生气,只淡淡道:“恐怕不行。”   九皇子被直接拒绝了,顿时难过了,扯了许青珂的衣角,“呐呐呐,那我跟你出宫可以吗?”   众人:“……”   许青珂怔了下,巧在此时,有宫女来找,说是皇后差人来找。   本该就此分手的,蜀王忽然出来了,因为心情转好,竟要带着许青珂一起过去。   许青珂能拒绝吗?不能。   何况她也的确想去看看。   如果她没料错,秦笙也会在。   选秀之前,先有身份最贵重的贵女入宫被选看,这些人也不全是给君王准备的,也有一部分首先要被匹配皇子正妃侧妃。   但秦笙恐怕是归属最复杂的一个,今日这一场进宫其实就是一场鸿门宴。   推不过,可能还未选秀,她就要成为君王偌大后宫中的一位。   许青珂跟在后面,步履很慢,抬眼看着前头带着九皇子的蜀王,眼底冰冷极致。   皇后宫中,贵女有好几个,都是权贵世家的诰命主母亲自带来的。   亲自就显眼的就是秦笙,但也有一个差不离身份的。   “许念悠,此名甚好,也不知将来会配了哪家有福的儿郎。”皇后笑容满面,笑声朗朗,在场的其余嫔妃跟贵妇也都附和了笑。   秦笙看向对面那个年纪跟她差不离的年轻女子。   貌美如花,姿态妍丽,此时闻言略羞涩垂头。   但她猜测,这归宁侯的嫡女若不是如她一样迫不得已,便是怀着振兴归宁侯声望而来。   不管是哪一种,此时此刻都是战场。   ——两个人只能有一个进宫,两个人也只能有一个不进宫。   可以双赢否? 第102章 暗示   “君上驾到……”   蜀王到的时候,自然跪了一片的人, 蜀王龙首阔步走来, 许多人都不敢抬头, 但少数人又能感觉到这个蜀国最尊贵的掌权者似乎不轻不重得看了她们一眼,多少人心脏抽紧,多少人心思起伏。   “起来吧。”   一群人缓缓起身,随着起身的高度看到了那个肥憨可爱的九皇子, 但也看到了九皇子的的胖手轻轻揪着一个人的袖子,那袖子衣料不突兀,不极致贵重, 又不粗糙, 是那种流水质感的丝袍,素净风雅, 但穿得人骨骼风流,姿态玉立, 那张脸……   不少人看丢了魂,秦笙看了一眼,垂眼, 但眼角瞥过许念悠。   这个人也看失神了。   也是,姿容如她, 儿时灵动如那般, 长大了, 所有灵动都藏在了骨子里, 只盛了那浮沉红尘的清色。   她起身, 神色端庄。   许念悠恍惚了下才发觉对方也在看自己。   是的,这个人也在看自己。   她自然知道对方是谁,许青珂,蜀国百年难得一出的人才。   并非才学上如何冠绝,她以那尖端的才智心机傲然朝堂。   却不知那传言的绝色皮囊竟是真的。   只是她的眼里是什么?   不同于其他男人对自己的爱慕或者考量,她的眼深不见底。   蜀王在场的人,在场的人多少会克制,就是跟许青珂认识的秦夫人也没有显露什么,而皇后跟蜀王过了几句场面话后就被蜀王问这一屋子人都是为何而来。   皇后说是如今官宦人家里的好姑娘……蜀王笑了,“可是帮我们蜀国的好儿郎们相看了”   皇后笑容端庄:“好儿郎们忙着为朝廷出力,为君上分忧,好姑娘们又都乖巧在闺阁,要得一好姻缘也只能让我们这些做掌柜的相看了。”   众多贵妇忙说多谢皇后费心芸芸。   蜀王笑看眼前和睦的一幕,目光在这些年轻貌美且出身优越的贵女们身上走了一圈,论姿容,自然无人能出一女,那等剔透的高洁风华端是让人难以侧目,他恍惚中想起一人,开口:“你是秦衡的独女吧。”   蜀王悠悠发问。   秦夫人心中沉沉,她没想到蜀王会直接越过她跟皇后要直接跟她女儿对话,这是不符规矩的。   还好秦笙稳重,欠了身行礼回答:“秦笙见过君上。”   “是一夜挽笙歌,袅袅音绝色的笙?”蜀王笑问。   君王如斯,皇后闻言笑得柔美,看秦笙的眼神也很友爱。   这一幕其实很美好,在场的人仿佛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对,但心中过了多少翻江倒海又是不能对外人言的。   或许她们都想到了不久前被紧闭失宠的五皇子。   “是的,君上。”秦笙回答。   “甚好的名字,你也极好,底下那几个毛头小子配不得你。”蜀王说得随意,仿佛开玩笑,但已经是昭然若揭的暗示了。   许家的侯夫人不由得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许念悠垂眸。   不管她所想如何,如今都轮不到她说话。   能开口的也就秦夫人跟皇后。   然而,谁也没想到先开口的是九皇子,他软糯单纯的话显得那样突如其来又顺理成章。   “是啊,这个姐姐跟仙女哥哥都很好看。”   仙女哥哥?众人也很一致得看向了许青珂。   蜀王被打断了路数,本该恼的,可看到九皇子这般,又是无奈了,“小九,不得胡闹。”   九皇子想是智上有暧,从小被说不得胡闹,此时也不怕,只软软说:“可就是很好看嘛。”   蜀王当时无奈,可仔细一看,竟真的觉得自己心中觊觎的秦笙站在刚提拔起来的臣子面前也占不得什么好处,反而显得寡淡了。   他一时错愕失神,但也很快恢复,只是淡了几分兴致。   “你吖,小屁孩一个懂得什么,还有别老揪着许青珂的衣服不放,成何体统!”蜀王严肃,九皇子一时有些怕了,但又委屈,眼眶便是红了,这下皇后蜀王都舍不得了,连贵妇们都得心疼。   “欸,小九不哭不哭。”皇后要哄着,可蜀王哪里会在众人面前放下自己的架子,只能说:“许青珂,你带小九出去玩儿吧,也别顾着什么尊卑,左右我那不懂事的五皇子也缠着你拜把子,你也不缺多一个弟弟。”   蜀王貌似随口一说,仿佛暴露了他曾埋了人在五皇子身边,许青珂闻言应下,伸出手,缓缓握住了九皇子的小胖手。   那手纤细修长,那样好看,小胖手跟肥猪蹄似的扒着就不放开,且看从小就被人宠着的九皇子抬起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想来,九皇子是真的十分十分喜欢许青珂的。   只是许青珂很淡,她待谁都很淡。   蜀王眯起眼,似有若无得来了一句:“你们都是年轻人,也别留在这里,去天颂园那边玩儿吧。”   天颂园是宫中首屈一指的花园,景色极美,可玩的意趣也多。   众多贵女谨慎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是渴望解脱的,于是纷纷优雅退下。   但贵妇们总觉得古怪——一群贵女,一个年轻外臣,君上到底是要做什么?   莫不是还要替许青珂娶媳妇?   她虽前途远大,可到底还未上去,又非贵胄出身,哪来这么大的脸面。   贵女美貌优雅,唯一的男子清美如仙,他们缓缓走在天颂园那似梦美丽的花开园子里,这是很美的一幕。   但因为顾忌许青珂是外臣男子,多数贵女都比较拘谨克制,不敢上前,只能隔着一段距离一边看花,一边偷看她。   只是有人并不惧。   秦笙是被九皇子缠着的,这九皇子倒是好美色的很,惯会挑着好看的缠着。   一左一右被牵着到了花池边,百花锦绣唯美,秦笙莞尔,“小山寺一别,已有许久了,没想到会在宫中见到许大人。”   她看了一眼九皇子,暗道她的这位好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九皇子忽然开口打断那局面。   约莫他们接触的也就袖子跟手。   那么……   许青珂没有告诉秦笙,她其实只是扯了下袖子而已,孩童心性的九皇子第一反应就是怕她不喜欢自己,便想说好话,于是就有了那一幕。   她算计人太深,连个小孩儿也不放过,她心里也在嗤笑。   “是有些时日了,但今早上凑巧见过贵府的马车,想着你跟你母亲该是歇息几日的,没想到到了宫中。”   “我也没想到,但君上待父亲恩德深重,理应进宫先。”   秦笙跟许青珂也是闲谈,周边服侍的人将这些对话记下,不久后就会落到蜀王耳里。   她们并不遮掩在小山寺照面的事情,坦坦荡荡的,经验丰富的宫人也不能辩出任何蹊跷来。   “仙女哥哥,这花这话,小九最喜欢这个花儿了,好看!你看啊!”九皇子在旁边指着花儿让许青珂两人看,许青珂转头看了一眼,愣了下,缓缓道:“殿下,这是美人鸢。”   “没人缘?好像是有人跟我说过,对了,是五哥哥,他说这花好看,可不好。”   好看,又不好?   秦笙也认出了这花,紫蕴附白丝,似皑皑冰雪中长出的灵鸢,似腾飞,似静谧,是动静皆是美好安宁的花儿。   可她还是恍惚了下,下意识看向许青珂。   她记得以前许青珂居住的屋子外也总养着几盆这样的花,是她的母亲……   “美人鸢鸟,昼出浮冰雪,夜伏落红泪,每一层冰雪都是它泪,每一滴红泪都是它的血。”   “啊?听起来好可怜啊。”   “不可怜。”许青珂面无表情,“它有它的美,花开花落流血流泪都是她的自由。”   九皇子有些懵懂,“花也有自由吗?”   许青珂低头就能看到九皇子仰头看她的脸,她的确看到了这双隐约跟她有些相似的眼。   秦笙想,她大概看出了这个好友并不喜欢这个九皇子,十分不喜欢。   可她又无法拒绝。   “这个问题没人能替它回答,就好像它也许也会疑惑我们这些人是否有自由。”   许青珂的目光落在那美人鸢上,轻声道:“可谁在乎呢。”   人会在乎一朵花的自由吗?花又会在乎人的自由吗?   你在低头看花,花在抬头看你,你们隔着无形的空间,隔着芬芳跟呼吸,都不知道彼此这般相看亲近。   就好像许青珂抬头就看到了对面花池亭台之中有两个人正在看她。   一个黑衣,一个紫衣。   本牛马不相及,可的确站在一起。   枫阳侯府的侯爷景霄,还有……姜信。   景霄隔着花池看她,脸上似笑非笑,眼底不见光明。   而姜信也有他的冷酷,如他击杀任务目标的无情。   四人相看,许青珂只朝两人略颔首,官场同僚礼仪,仅此而已。   只是在离宫的时候,许青珂见到了同样出宫门的景霄,只是姜信不见了。   “许大人不常入宫,我也少上朝,倒是很少得见。”   景霄的嗓子有些优柔,这点似他的侄子,可这个人其实很年轻,但已位高权重,那种看人看到底的压迫力让蜀国少有人能在他面前撑过三呼吸。   “久闻不如见面。”许青珂回答。   “但见一面恐怕不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景霄淡淡一笑,上了马车,帘子放下,将那张英俊但让人恐惧的脸遮住。   许青珂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豪华的马车在两队铁骑的保护下浩浩荡荡离去。   她默了下,会再见吗?   “君上要设灯节宴,很多人都会去,也必须去”许青珂沐浴完后,披着一头湿发,眉眼也有些湿漉漉。   替她擦拭头发的赵娘子闻言不由皱眉,“好生突兀,以前没这般规矩,都是由着百官自家过灯节的。”   “时间卡在灯节游灯之前一会,时间不长,但足够出很多事。”   “出事?谁的事?秦姑娘?还是……公子你?”   许青珂闭上眼,语气很淡:“谁蠢谁出事。”   赵娘子一时莞尔,但又很快缄默了,她看到了闭眼的主子那垂下湿发而宽松衣下显出锁骨的模样。   白日飞仙,夜时化妖。   “大人,再过几年,您这般容貌……”   她其实是不懂的,这般容貌其实并不利于许青珂行事,可她为何偏要在刀尖上行走。   “我知道。”   许青珂睁开眼,眼里的湿润水气仿佛化成了潋厉寒冰。   “我想用这张脸引出一些人,一些隐藏太深的人。”   她要看在这诡谲阴谋交锋中,她这张脸所蕴含的意义,到底会让多少人心生恐惧。 第103章 浮屠   ————————   刑部忙于太傅被杀案, 其中的过程跟结果很快透过刑部当日查抄花月坊时在场的一些人嘴中传出。   是花月坊的人做的?一时间许多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起码跟他们没搭上边,可又疑心花月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背后到底有什么人……   可恨花月坊的人都被带走了, 一个都不剩,让他们无法查探。   彼时, 也只有太子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他摆在明面上的幕僚人也不少,可都不及那个人他书信往来的浮屠, 也不及枫阳侯府的景霄侯爷。   “花月坊是太子撑着的, 那些人如今都在刑部的牢狱里,多多少少总有人会吐出一些话来,但凡有一句是跟太子您挂钩的,以傅太何的脾性势必会捅到君上那儿, 以君上的疑心……殿下,你的处境不妙啊。”   景霄慢条斯理的,太子沉着脸, 脸上有恼怒,也有怀疑,端在手中的茶也一直没动,过了一会,他才放下茶, 叹道:“我的处境的确不妙, 但也只能求助小舅舅帮我分析分析, 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我……”   景霄倒是能喝下茶, “殿下得先解决眼前这危机再来谈何人陷害。”   太子:“傅太何那个人我知道,一贯小人姿态,怕死得很,但对父王十分听话,是绝不会倒戈帮我的。”   “但主理此案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有能耐但表面上并不担当的许青珂。”   景霄喝着茶,点出了许青珂的名字,“这个人才是殿下你能不能洗脱嫌疑的关键。”   太子:“许青珂?这个人不过是仗着父王……她根基浅,原本该是好拉拢的,可实在油盐不进,之前我也试过,连老三也试了,皆是无用。而且父王目前正要用她,盯得很紧,我也不敢太过分。”   “一个人不饿的时候,殿下拿了山珍海味到她面前是不难拒绝的,只有在她饥饿的时候,哪怕只是一个馒头,她也会把殿下视作救命恩人。”   太子闻言若有所思,“小舅你的意思是……”   景霄的脸上有冰冷诡谲的笑。   等景霄离开后,太子坐在原位上半响,目光闪烁,掏出了袖子里藏着的一张小纸条,上面有一句话——逼到绝路才愿求助,若是不求助殿下身边最大的依仗,他难免会察觉到您身边有我,或许已经察觉到了,只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呢?太子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上有亲爹压制,旁有兄弟觊觎,连本该相助他的舅舅也如狼似狐,本来也没什么矫情的,皇家本如此。   可他十分不悦自己弱到三方都能逼迫他。   他难道跟那许青珂一样,可以被逼到绝路给个馒头就感激涕零?   太子捏碎了茶杯,再看另一只手中的纸条,下面还有几行字。   “长大的鸟儿翅膀硬了,想飞了,还会怪拴着他的人,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放飞他的。”景霄从太子那儿离开,转头去了一郊区凉亭,周边空旷,渺无人烟,但亭中已经有一个人等着他。   他踱步过去,语气有些感慨。   “可鸟儿依旧飞不出侯爷手中的线,而侯爷现在是在收线,要把鸟儿拉回来好好修理一番?”   此人双手负背,面上含笑。   “皇家贵胄,哪里是我可以修理得了的,只是让他知道终究只有我这个好舅舅才能帮到他而已,不过这个许青珂确有几分意思,我猜你的人也没能查到她的半点把柄吧。”   “背景来历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她的新机跟才能的确超出我们的预料,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周厥。”   “周厥?周厥是有软肋的,国家,女人,兄弟,他在乎的太多,才失了所有,又白了头发。”   景霄转着玉扳指,淡淡道:“可这许青珂初出茅庐,眼下却仿佛没有弱点,又直接到了君上的羽翼之下,可聪明得不行了。”   或许在两人看来,许青珂最聪明的一步就是将自己送到了蜀王麾下。   而且是那样好的时机,又那样中了蜀王的下怀,哪怕这一切都是凑巧,也足可以证明她的办事能力绝对是一流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君上手里头讨生活的,君王侧,悬性命,你我都得小心,且看她能熬多久……但太子身边有一隐秘,确实有人越过了你我,将太子逐步掌握手中,这可不妙。”   蜀王是现在的王,太子是以后的王,也是容易掌控的王,可不知从何时起,局面有些不受控制了,太子跟三皇子斗得厉害,各自消耗也大,朝廷变化也快,如今各个位置空缺,他们想重新安排人手补全根基,却都抢不过蜀王。   是的,这一切最大的受益者是蜀王,他们也不得不跟蜀王下棋。   但太子又要脱离掌控。   所以他们不得不动。   “太子身边的人手段很高,我怀疑她能察觉到你我疑心,会对太子动手,但我也怀疑他的身份。”   “哦?碧海潮生?”   “三皇子下了一次江东后,一回府就清理了府里的人,消息密不透风,但他没能彻底清理自己的幕僚,喜新厌旧总是让人神伤的,于是我就从他的旧爱口中知道了他的新欢是碧海潮生的妖灵,他才得了妖灵,后脚太子就洗心革面,我想不到会有别人跟妖灵打擂台戏。”   ‘浮屠,魁生,伏尸,后面两人的去向你我都略有察觉,如今也只剩下最形影无踪的浮屠了。”   浮屠?碧海潮生明面上最强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接任阁主的一个。   “若是他,那他手里头可用的力量就太大太大了,不好对付啊,但浮屠此人为何要来蜀国,按理说,他应该去渊。”   “很简单。”景霄垂眼,淡淡道:“为了《江川河图》。”   另一人静默,《江川河图》在蜀王手中,这点整个蜀国恐怕就寥寥几人知道,其中两个就是他们,对了,还有一个被关在廷狱里的言士郎。   “浮屠只是一个代号,最重要是炸出他本尊,料想此人也绝对在邯炀城中,否则也不会对我们朝堂中的事情如此敏锐,你可有怀疑对象?”   这人这话其实也暴露了一件事——他也是朝堂中人。   “怀疑啊?倒是有好几个,晚上先测算第一个。”景霄吞吐自然,眼底冰冷。   第一位谁呢?   不明身份者若有所思,缓缓吐出三个字。   许青珂。   ————————   时间过得太快,宫中灯节夜宴的准备也很快,毕竟宫人十分多,达官显贵还是皇亲贵胄都会在这一场夜宴中登场。   傅太何提前去了许青珂的府邸,殷勤得很。   许青珂见到此人的时候,后者打量了她好一会,笑说:“许大人真真是我见过顶顶好看的人了。”   许青珂神色淡淡:“若下官再有骨气一些,该是恼太尉大人了,幸好我不是,所以倒想问问是谁排第一。”   傅太何一愣,问:“你怎知道我将你列为第二。”   “尤是眼前还想让下官为你办事的时候,按照太尉大人不吝啬赞美的性格,自然该赞我第一的,可你不提,便是心中另有一人让你认可美貌的,以至于太尉大人不忍撒谎。”   傅太何是真的有些被吓到了,悠悠道:“许大人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   果然是十分慷慨的赞美。   “你也说对了,我的确见过一个人,蜀国第一美人,不,应该说当年诸国第一美人……你们这一代肯定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傅太何有心卖关子,想吊着这个最聪明的人,可他没能看到许青珂有什么好奇。   是已经知道,还是不喜欢求人?   “好吧,那个人叫白星河。”   阿青上前递过外袍,那外袍真丝流淌,落在许青珂手中,并没有替她披上,傅太何留意到这点,但也没能看到许青珂有什么动容。只听她语气淡淡得说:“白星河?归宁许家的侯夫人,哦,是前一位。”   傅太何登时脸色变了变,有些忌讳:“哎呦,我的许大人,你在这位置知道一些事儿也不奇怪,可他们家的事情你可真别提,尤其是白星河。”   许青珂自己披上外袍,系上带子,侧身看了他一眼,但的确不再提。   两人一起出了门,阿青并没跟上。   马车上,许青珂才说:“太尉大人可是调查到什么了?”   “欸,调查到的也是如许大人说的,值不得推敲,可愣是找不到证据反驳,路子都被掐断了,只要这事儿传言出去,于太子就是莫大的坏处,这案子不断也得断。”   “那就按照君上的心思,让它直接断了就是了,左右凶手也抓到了。”许青珂靠着车壁,看到傅太何面上闪烁,挑眉:“我猜傅大人面有难色,难道是……已经传扬开了?”   背后的人手脚挺快的,但最佳时间点也的确是这个时候。   傅太何脸上肌肉颤了下,苦笑:“没错,不知他娘的是谁大嘴巴,把花月坊背后是太子的事儿捅出去了,这次想私底下捂死都没法子,邯炀的人素来爱嚼舌根。”   作为刑部的太尉,他仿佛也是很为难的啊。   许青珂撩开帘子,看到窗外的黄昏夕光,若有所思。 第104章 戾气?   “这种事情一直捂着就如封闭的洪水河堤, 总有被冲垮的时候,堵不如疏。”   “你的意思是随那些人说去?这对太子的名声可谓是……而且肯定会有三皇子一党的人出来弹劾。”   “凡事有利有弊, 既然爱嚼舌根, 那就索性让他们更有东西可嚼的。放出风去,说太子为人陷害, 透露些查案的细节,民间多能人, 自然能揣度出许多幕后之人来,到时候谁跳出来弹劾太子,只能用的民间的借口,君上可以借力反击, 也有理由去怀疑对方是幕后主使,是急着陷害太子。三皇子那些人不蠢, 自然不会急着跳出来当君上的靶子, 缓个几天,太尉大人也就有时间继续查案了。”   马车缓缓而行,前往那楼阁林立阑珊处显辉煌的宫廷,路上的宽阔石板路让马蹄发出清脆声, 马车很稳,毕竟是太尉的马车。   而这条路也有一盏盏路灯通明,有不少权贵的马车在附近,但多数都避让了, 这是太尉的马车, 谁知道上面还坐着一个许青珂?   更没人知道太尉大人正一脸崇拜得看着许青珂。   “因势利导就行了, 君上心不变就出不了大事。”   傅太何当时就恍然大悟了,对许青珂越发热情,但到宫门口就急急离开,自然是先去找君上献策的。   许青珂看着这人背影,嘴角轻微幅度扯了下,但笑意并不入眼底。   这个傅太何有点意思。   “许大人!”   “哎呦,许大人,您来得可巧~”   “来的真是时候,刚好见到许大人。”   这些人拦不住心急火燎的宠臣太尉大人,但能拦住不紧不慢的许青珂。   官位比她低的,顺理成章谄媚低下,官位比她高的,基于各种权衡也得对她好言笑色,一个官做得够不够风生水起,从她下马车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了,她才一落地,附近不少官员就惊愕之下纷纷赶来了。   哎呦,这许青珂竟还是跟太尉大人一起来了,不是说三司不和吗?怎的关系还挺好的样子。   “听说张端濡那案子,傅太何破不掉,还是求了许青珂去帮忙的,这刑部的人嘴里没把门,那王泽又是个老实藏不住话的,连过程细节都抖搂出来,可把我都听傻了。”   几个老臣跟钟元远远看到宫门口的热闹,倒也没什么鄙夷心态,左右做官难做,清官是一种,贪官是一种,还有多种多样的,不钻营不苟且的总是很难在官路上走得好的。   除非自甘清贫能忍低潮。   但许青珂这种才能超绝近乎妖孽的,那又是两说了。   有谁能以十九得探花入官场如斯风华的。   许青珂也并不享受这种尊容,她客气寒暄后,走向钟元等老臣,抬手作揖。   言士郎倒台,太尉傅太何又是个混人,如今朝野上下端是以钟元为首的,加上他名声不俗,又是老臣,民间对他呼声也挺高,已有人断言不久后钟大人就要问相了。   是以许青珂对他尊重也是有道理的,但她对老臣一贯礼数周全,从未因为一时崛起而轻慢于人,这让老臣们嫉妒他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宽容,不至于出手打压。   当然了,言家都被她用了几个月时间抄了,他们好像也没那能耐。   “又非朝上,不必多礼,小许今日又处理了要案了?看你似有倦色。”钟元问道。   “倒不是要案,只是累计沉案,灰尘颇重,看着烦心而已。”许青珂语气平淡,但老臣们怎听不出其中的讥讽,只是有没眼力见的人凑上来,纷纷说有许青珂在,他们部门累计的要案都不怕没人破了。   “让我破?”   这些占位食奢肚满肠肥的官员谄媚点头,许青珂却是一笑。   “那要你们何用。”   她离开了,在场这些官员一个个脸青发红,十分愤愤,甚至有人跟钟元告状说许青珂小人得志十分傲慢。   “本阁在的,也听到了,但她说的挺好的,自己地头的事儿自己都处理不好,那要你们何用。”   举办灯节晚宴的地方名为雁月台,十分宽敞,而且也有高度,六十六步台阶,三十亩地宽敞,站在那儿,可以从皇宫之中远望到偌大的邯炀城张灯结彩,只是这灯光还不明朗,因有黄昏晚霞重色添彩。   霍允彻站在台上听到一些动静,转头看到许青珂拾阶而上,那橘黄带金的霞光落在她身上,似蒙蒙的雾气,是有仙人垂涎她的美色因而化雾来纠缠吗?将她渲染得这般美色倾城吗?   美好得仿若仙境。   他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太子先了一步,“许大人”   太子往日暴戾,举止无端,这些时日转变甚大,眼下找上许青珂的时候还笑意盈盈,显得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所有人几乎都听闻了花月坊的谋杀案,于此时,太子找上许青珂的用意就很明白了。   “太子殿下”许青珂作揖回礼。   “许大人近些时日辛苦了,恰好我也有一些事情也想请教许大人,不知可否?”   太子相邀,如何拒绝?   但若是邀请许青珂做到太子身边,那就不行了,尤其是那太子妃看许青珂的眼神尤其怪异,或者说不善。   也是,一个男的比女的容颜更甚,以太子妃外传的脾性,不喜也是自然的。   “不敢,太子有什么要问的,下官直答就是了。”   太子目光微微一闪,就带着许青珂到了边上,旁人虽然好奇他们说什么,可也不敢靠近。   “许大人,关于张太傅的那个案子……”   “我信太子是无辜的。”   太子本来准备了满腔腹稿想要让许青珂为自己多努力努力,证明自己清白,结果人家单刀直入。   他愣了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大约是欢喜?还是担心事出反常必有异?   “你信?是不是查到什么了?我可真的是无辜的,那花月坊只是我以前玩玩的,最近也很少去那儿。”   “太子自信,也得信刑部太尉大人,他一直在努力替你洗刷冤屈,下官是御史台的,目前并不参与此案调查。”许青珂刚刚的姿态让太子欢喜,可现在的态度又让他揪心。   “许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不愿意帮我一把?”   “殿下需要我怎么帮?”许青珂脸上没有什么动容,可眼神十分淡漠,“替你清理掉在花月坊上的人吗?”   太子忽然就有一股戾气油然而生,那是近些时日一直压抑着的,他冷冷盯着许青珂,正要发作,附近的官员都以为他会打许青珂了。   这一幕也落入霍允彻跟钟元等人眼中。   但忽然戛然而止,因为太子看到了对面台子边上站着的姜信。   文官跟武官不同,可御兵器,这位廷狱的二把手就隔着众人看来,眼神幽深,且右手手掌按着腰上垂挂的剑鞘。   软剑硬剑皆是双通,且还会一种飞梭暗器,这是朝堂内广为人知的事情。   他难道还敢杀自己?但太子对上那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竟下意识收回手,咬咬牙,挤出笑:“许大人严于律己,是个好官,本太子佩服。”   之前求人的时候是我,真正恼怒了才是本太子,这是在告诉许青珂两人尊卑上下。   许青珂若有似无得瞥过姜信,淡淡一笑,:“多谢殿下夸奖。”   太子不再说话,管自己回到太子妃身边,表情紧绷着,似乎很是苦闷,便是管自己喝酒,对于他人的打量也视若无睹。   这前前后后都逃不脱一些人的眼,暗道恐怕这次太子是真的栽跟头被人坑了,否则不会这么藏不住脾气。   “如果他一如既往得表现沉稳镇定,我倒会真的以为杀死张端濡那等手段是他想出来的,可现在看来,太子还是太子,本质上没变,那样的案子也不是他能做的。”   再看刚刚太子明明被许青珂激怒却还是压着火气,说明理智也还在,那之前又有什么必要去杀一个张端濡惹下□□烦呢?   不少官员都眼明心亮,也暗暗怀疑是谁对太子下这么一阴手,还凭白搭上一太傅。   三皇子?   多数人怀疑的目光落在三皇子身上,三皇子一党的人暗叫不好。   “殿下”有人想提醒霍允彻,后者若有所思,只是打了一个手势,让他们稍安勿躁。   难道这个案子还扳不倒太子?   “许大人,没事吧。”霍允彻上前一脸关切,仿佛在告诉众人刚刚差点太子就犯事儿了。   许青珂摇头,“无碍”   谢临云也是刚到,本来以他的官职是不够格参加者灯节晚宴的,可他毕竟是谢家子弟,底蕴不俗,加上两个师傅的缘故,反而是被钟元举荐来的。   刚刚看到那一幕可是吓坏了,只是三皇子速度太快,他才走了几步就顿足了,但他留意到许青珂看太子的眼神有些微妙。   并不恼,反而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他看不懂许多人,别人不说,就是这太子爷也有些高深莫测,变幻无常了。   □□跟三皇子党气氛诡谲起来,其他官员们想装死,便把注意力都留给了自己的夫人跟孩子。   这样的场合,每家都会带一两个嫡子嫡女充门面,各府也不例外。   因选秀在即,嫡女们就更多了,于是秦笙跟许念悠再次同框比美,年轻美貌们嫡女一多,嫡子们越发表现风雅,有的已经开始斗诗歌谈社稷。   他们试图用这种气氛来盖过两党相争的锋芒。   也的确起作用了,尤其是蜀王带着皇后跟嫔妃们到来,而后还跟着几个年轻皇子公主。   五皇子不在,九皇子被带着,倒是四公主芳华正茂,又贵气非凡,惹得不少想用嫡子尚皇家公主的世家心思起伏。   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的心思白瞎了,因为这几个妙龄公主不管尊卑都明里暗里看着一个人。   而且看得**面带羞色。   “又是许青珂。”   这种局面直到景霄前来的时候才算有起色。   论黄金单身汉,有谁能比过蜀国第一侯? 第105章 认罪   ——————   许青珂正端着精致小巧的酒杯, 唇齿间润了酒香,眼里看到的是那踏上阶梯引起百官潮动的第一侯爷。   这位侯爷品相极佳, 不同于她这般女子伪装的羸弱儿郎, 他是真正的权侯, 面若丹朱, 鼻若悬胆, 剑眉鹰目, 有权势沉淀的威严,也有世家底蕴培养出的尊贵, 但给许青珂最直接的感觉这人的——阴挚。   像是一座埋了累累白骨的炼狱, 他的眼里锁定谁,谁就在那座炼狱里爬出来。   “渊有一王一国师, 堪称诸国之绝顶,晋有上师宁静淡泊以致远,烨有野心勃勃主杀伐太子戾, 靖有经营经济之鬼才商狝,至于我们蜀国……”   许青珂听到旁边的谢临云那样低低一番话, 但戛然而止。   “前有言士郎算不得吗?”她不咸不淡反问。   “以前就算不得, 现在更算不得, 毕竟这几人已经是各国人才之极致, 世间妖孽不过如此, 难道大人觉得他是?”   “他是。”   这个他不是言士郎, 谢临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看到了景霄。   “蜀国第一军侯?从表面上看, 他的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本就是皇后外戚,太子皇后地位并未倾倒,这位侯爷的权势有大部分依仗于人,哪里来那般惊艳可比之前那些妖孽。   但他的许大人既然这么说,必然是有道理的。   难道说,她看到了这位侯爷的暗面?   他却不知道许青珂嘴里的“他是”有些意味深长。   七分淡漠三分嘲讽。   朝堂之中目前最大的权贵也就钟元太尉跟景霄,三人坐在百官之前,对面是诸皇子,至于公主们则是跟皇后嫔妃那边坐在一列,再往下是诰命贵妇跟贵们,目光一扫少说也有四五百人,这还是未算上护卫跟宫人的,如此庞大的晚宴也就一国皇家可以举办。   黄昏将去,黑夜来,笙歌来,歌舞渐起。   真正落座的时候,许青珂旁边竟是姜信。   这让不少人都若有所思。   “他们现在肯定在想你我关系果然非同凡响,看起来很亲近。”姜信凑过来跟许青珂说话,但这话无疑很欠扁。   他自己凑这么近,自然显得亲近。   许青珂面色淡漠,“别人的看起来,跟我有何关系。”   这话可真够冷酷的,姜信把玩着酒杯,坐姿也十分**,“你以为的没关系,别人未必不在意,就好像你长得这般美,别人未必不上心。”   他声音压低,许青珂仍旧听出了其中的恶劣。   恶劣到他跟枫阳侯在一起。   秦笙看到对面许青珂两人的样子,不由微微皱眉,这个姜信给她一种很危险的感觉,许青珂的情况也最不适宜跟这种人接触。   她想许青珂肯定是不愿的,但这人仍旧缠上了,这意味着姜信这个人本身就察觉到了什么。   秦笙心中忧虑,在秦夫人看来却多想了几分,便握了握她的手,秦笙一愣,回头看到自己母亲眼底的担忧。   母女连心,她很快懂了自己母亲的意思——女儿啊,郎君若是好龙阳,你也得放宽心啊。   她哭笑不得,却见旁边的许念悠正跟带她来参加晚宴的许夫人说话。   对归宁侯府的时候,她以前了解不多,但近些时日到了邯炀,多少也知道了一些,比如归宁侯的爵位更替,但有些荒诞的是侯爷世子跟侯夫人之位并未落到二房。   也就是说,许念悠跟许夫人这两人的身份含量有打折的,只因上头盖着一位皇族出身的……   忽然听到有一个嫔妃朝蜀王说祝福语,无非圣体康健,国家繁荣,还有——丰子嗣。   “子嗣?寡人倒是希望底下这些小子们一个个都争气些,太子,你膝下如今也只有两个孩子,老三,你的子嗣也不丰,让寡人如何能放心。”   被点名孩子不多,太子跟三皇子都有些尴尬,只因这事儿好像跟男性的某些能力挂钩,不过论子嗣,蜀王一人孩子的确多,皇子公主加起来二十多个,而且近些年出生的年幼皇子公主居多,仿若蜀王年纪越大,这方面越强,于是底下许多人都奉承祝愿起来,蜀王为此也露了笑,似有得色。   事实上,没有一个男人不对这种事儿上心。   君王皇子大臣都对这种事情心照不宣,女眷们自然羞涩或者回避。   姜信回头看许青珂,看到这人的侧脸有很随性的淡笑,好像不以为意,又不很抗拒的样子。   他到底为什么会一直认为这个人十之八九是个女人呢?   往往之前还笃定她是女人,之后又飞快认为她不是。   这样波动的心态委实折磨人。   她是个妖精。   似乎姜信目光太深了,而且靠的近,身体的温度好像也传导过来一样。   她一贯是冷清的,这种温度让她很不舒服,“姜大人是在这种话题上自觉短处,想拉我垫背吗?”   这话就等于说——你个好龙阳的,也知道羞愧?   呵呵,真心一开口就气死个人啊。   白瞎这般天仙似的容貌。   “我可从来不曾想过拉你垫背,但换一种姿势倒是可以。”   比如……   比如什么?男子之间做那事儿姿势是什么?   仿若也跟背有关。   许青珂手指捏紧了下酒杯,喝了一口,“看来姜大人真的有去钻研过。”   “原来你听懂了,看来你也钻研过,不然就是无师自通。”   “……”   或许是姜信的表情太过丰富,秦夜留意到了,不由多看几眼,暗道这两人果然有不太干净的关系。   莫不是?   他忽然想到许青珂之前看到他跟秦川的时候,竟直接扯出了龙阳之事,她那般惊艳天下的儒生才子怎会说这种事儿,莫不是她自己本身就是?   再仔细一看,那坐在不远处的谢临云不就痴痴看着她吗。   那眼神哪里是一个下属对上官的。   秦夜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   许青珂默了下,转头看不怀好意的某人。   “我见过不少,并且过目不忘。”   这次轮到姜信沉默了。   她见过?见过两个男人做那事儿?还见过不少!   姜信端起酒杯想喝,但最终还是放下了,喝不下。   “君上,这些小辈们的婚姻大事何须操心,今日一会,该合适成亲的来日都得成亲,姻缘天注定。”   皇后温婉一句,引得不少人附和。   但那句姻缘天注定也让一些人心里苦笑。   许念悠看着眼前蜀国云集的权贵,心中复杂。   这里坐着的人里面,没有几个是自由的,这一场宴会之后,他们这些人大部分人都得成亲,不管是她还是秦笙。   亦或者……她忽然看到对面官僚里面的某个人,她默了下,这人又怎会跟她们一样。   气氛正好的时候,蜀王要例行一门规矩,赐酒!   这酒是最好的宫廷御酒,每一瓶都是绝世佳酿,蜀王也不会给每个人分酒,只有少数人才有这待遇。   比如景霄,比如钟元,比如太尉太子三皇子等少数人。   至少位高权重或者皇室宗亲里面的大人物。   但没人想到还会有……   “来人,给许爱卿也倒一杯酒,寡人希望我蜀国能多出她这般聪明能干又怀初心不变的英才,当然,如她这般出色的恐怕也很难,能比得上几分寡人也甚欢喜了。”   这么长的话全为了许青珂一人,百官再一次体会到了许青珂的盛宠。   但傅太何知道这是因为刚刚他让几个小官故意在席上透露出的一些消息让幕后一些想要弹劾太子的人察觉到了危险歇了心思,让蜀王心情大悦才如此的。   这不就是许青珂的功劳嘛。   就是太子依旧还有些不长进,但这也是君上放心的原因。   若是太子一下子变得太好,他们都怀疑了,何况君上。   但也并非许青珂一枝独秀。   “也赐秦夜一杯,秦夜,疆城有你守卫,瓦解了烨国的狼子野心,寡人身为欣慰,希望你以后还要为国家尽忠。”蜀王这就没什么笑意了,但起码做出了姿态。   百官们心思复杂,但也有些忠肝义胆的少数人心中热血澎湃,难道君上这次真的要重用秦夜这样的忠诚将军?   好几倍酒分下,有人留意到严松今日又不在,怕是又被派出去执行密令了,也不知是什么密令。   酒到了许青珂的眼前,姜信看着这杯波光粼粼的酒,眼底有些暗沉。   许青珂拿了酒随其余几人一起谢过蜀王,再一起饮酒。   这酒不得不喝,也必须喝。   谢临云看她稍稍扬起的细长优美脖颈,忽然想起她提着女儿红走来的模样。   再不喜欢也得喝,喝习惯了也就好了。   许青珂,到底是谁是什么事让你这般不顾一切?   但有多少人留意到那酒刚入唇齿的时候,许青珂的眉头皱了下。   但她依旧一饮而尽,直到放下酒杯,落座,唇上嫣红,面容雪白,一双眼似银钩月,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她抬眼对上了。   景霄勾唇一笑,朝许青珂举杯,再饮了一杯酒。   似是挑衅,又像是宣告什么。   许青珂感觉到了入体的酒如火烧,五脏六腑都在烧。   这酒有问题。   “刚刚君上提及是微臣带坏了城中公子们,微臣也不认这罪,起码有一人罪比微臣更重,便是以夭夭之嵇康绝色,超凡之才学,惹得咱们蜀国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她不成亲,姑娘们看不到其他有为青年,这就是他的罪过了。”   这番话薄冷又似笑非笑,但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处。   看到了那人。   那人饮了酒,手掌撑着额头,被众人灼热目光集中后,她抬起头,唇红齿白的,眸似月,肤似雪,似乎过于羸弱了,因此抿着唇。   这一抬头让不少人心中直呼妖孽,就是蜀王跟皇后也愣了下。 第106章 我会很丢脸   ——————   许青珂容颜殊色, 这点举国的人都知道,可从未想过会这般勾人心, 皇后手指微微一曲,转头不经意看了蜀王一眼,并未看出什么特殊。   也是, 虽然世族中狎玩男宠也不是稀奇事, 可君上可从未有那种癖好,这许青珂终究是个男人。   也幸好是个男人。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男人,姜信看到了景霄眼底的诡色,他挑了眉,两人目光交错过。   景霄的那一杯酒,其实也是敬他的。   成功了。   姜信知道对方是这个意思。   但真的成功了吗?他转头看许青珂似醉非醉的模样。   这人端着这副勾人的样子,竟也看向景霄, “侯爷过誉了, 但下官料想能让侯爷心仪的女子是绝不会拘泥于皮囊这种外在之物。”   许青珂不紧不慢得,也算是隐带机锋——难道侯爷你还不如我?   修长的手指勾着酒壶, 酒水缓缓的,景霄勾唇的样子, 像是一池深水无声无风而动,让人觉得可怕。   “许大人可是君上十分欣赏的人才, 通州案办的如此漂亮,谁敢说你只有皮囊。”   大都数人没听出两个人的交锋, 毕竟在他们眼里许青珂跟景霄官位根基差得还很大, 景霄这般高傲的人应该不会对她有什么敌意, 也不过是有些兴趣罢了。   许青珂的确是一个会让人有探知欲的人。   蜀王此时却瞧着自己的重臣跟新宠笑了下,“许爱卿容颜甚好,但才能更佳,景霄你可不能欺负他,不过你们两个年纪虽差了些,但成家立业也是应该的,可有心仪之人?”   景宵自然说没有,也很直接,他有这个资本,倒是许青珂需要好生斟酌吧。   许青珂的确似有些醉了的模样,但眉眼清明,缓缓道:“微臣年少随父母在通州的时候曾遇上一姑娘,很是心善,”   她神色清寡又瞧着已经显了的月色,“但终究没有缘分。”   她的语气太淡,加上她往日表现的无情狠辣,多数人都没能从中感觉太多的深情厚意,何况谁没有年少时,总有一两个姑娘家让春心萌动的。   不过许青珂这般人物都能上心,那姑娘必然也是不俗的。   是真的有这事儿?姜信却是怀疑,而景霄却是似笑非笑。   但蜀王说,“哪有什么缘分不缘分,你年少有才,难道那姑娘还能看不上你?寡人倒觉得通州那小地方也没什么姑娘家能配得上你的,加上景霄这般一个人也不好,今日不若寡人给你们两个赐婚吧。”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是错愕,怎的忽然就提到给这两人赐婚了,而且身份地位年纪相差不小,如何也不该凑一起赐婚啊。   谢临云第一反应就是许青珂要成亲了,跟谁?   秦夜若有所思,蜀王此举有些不寻常,是别有用心还是?   太子跟霍允彻都看向许青珂,前者瞳孔幽深,但手掌动作有些多,似乎有些紧张,后者则是疑惑许青珂为什么会跟景霄扯上,是他的父王心血来潮吗?   “微臣都一把年纪了,这邯炀的好姑娘可不能耽搁在微臣手里,倒是许大人年纪轻轻才学成就不凡,微臣有一侄女,年纪正好,也颇懂事,想请君上赐婚。”   景霄忽然就开启了联姻模式,众人都是恍惚,霍允彻手掌一阖,这景霄侯爷的确是一大厉害人物,连妖灵都让他今夜小心一二,多看少说,便是察觉到这位侯爷要有什么动作了吧。   可到底为何会忽然针对许青珂,但又不抓重点,反而盯着许青珂的皮囊跟婚姻问题。   难道真的是想联姻,以笼络这位虫臣。   今日这晚宴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这么多路数看不明白。   不少人心中狐疑,不是说好的贵女皇子公子们相亲吗?怎变成景霄跟许青珂两人的婚姻大事了?   不过枫阳侯府舍得把女儿嫁给许青珂?又是哪个女儿?   众人侧目看下枫阳侯府今日到来的年轻姑娘,倒是看到两三个,其中一个最为出彩,那一身剔透的书香气质,虽无多少贵气,却有温柔典雅的清远气度,论姿容不及秦笙绝色,也不及许念悠清美,但气质太好,的确凌驾于在场许多贵女,只是仿若身份不太高,是坐在最内侧的,俨然非嫡女出身似的。   “景霄,你这侄女是哪个?可不能随便那一人糊弄寡人,许爱卿是寡人要赐婚的,可不能马虎。”蜀王犯不着对任何一个人客气,他怎看不出这女子身份不高,因此直接提出。   只是到底是伤人脸面的,若是寻常姑娘,怕是当场恐惧羞惭了,这姑娘却是只垂眸安静。   “此女乃是微臣兄长的长女景萱,也是嫡女出身。”侯爵位置在景霄身上,可他无子嗣,他兄长的子女便也等于代表侯府,不过这女子既然是嫡女出身,为何……   对了,曾经听闻十多年前景霄兄长的元妻患病去世,府中似发生了什么,但那是枫阳侯府的机密,又怎轮到他们窥私。   不过这女子的确是被枫阳侯府厌弃的,用她来拉拢没有根基但正当盛宠的许青珂?总觉得有几分不寻常。   姜信却知道用这个景萱才是景霄最歹毒的一环。   许青珂认出了景萱,这个曾经在郊区清雅自然的小庄认识的姑娘。   她被放逐,为求生不得不回豺狼虎豹云集的侯府,小心翼翼,却终究敌不过被掌权者当棋子的命运。   这颗棋子知道自己的命运。   许青珂也知道,若是她拒绝了,在这么多的人权贵之中,景萱将来的婚配就十分艰难,不,应该说只能不嫁或者配给大官当见不得人的小妾。   好人家是绝对不会要她的。   对于一个没有根基又被家族厌弃的女子而言,这就是一条死路。   景霄就是要看看这位许大人是狠心无情如斯,还是会对偶然相遇的可怜姑娘心存怜悯。   这是他的第一环测试。   测一个人的心性。   “侯爷美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心有所属,这一生都不愿娶妻了。”   竟还是拒绝了。   景萱感觉到了许多人,比如府中那些姐妹们嘲弄的神色,她垂下眼,心中暗暗松一口气。   “是吗?是因为那位通州的姑娘,还是许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可是本侯第一次做媒,没想到这么不合人意。”景霄权位大于斯,蜀王都不会轻易触眉头,这许青珂却做了,是胆大包天还是找死?   显然景侯爷也不打算放她安生,这番话说出来,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蜀王见他隐隐有逼迫许青珂的意思,但他似乎最终放弃了替许青珂出头,毕竟景霄这个人……   蜀王舍许青珂选景霄这并不出人意料,钟元只是好奇许青珂会有什么招数来抗住景霄。   许青珂似乎有些沉默,被难住了?还是终于知道官场之上聪明也未必都顶用。   “难言之隐,身体不好算吗?”许青珂神色淡淡的,有人留意到许青珂的脸色十分苍白,羸弱更甚于之前。   她说她身体不好,众人看她脸色,才恍惚察觉到这位风生水起的新锐真的身体很不好。   真的,看一眼就信了。   许青珂却没说自己喝的酒有问题,说了,太医必然要查。   但不说,也未必不会查。   这是两难的境地。   蜀王皱眉,“许爱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太医呢!”   彼时景霄才说:“原来许大人是真的身体不好,也是巧了,君上前些时候不是才邀了当世名医王朴吗,听闻此人观色可诊绝症,不若让他看看。”   太医院也有几个太医是被邀请的,毕竟这里这么多皇族跟贵族,若是哪里不舒服出事了也省得再叫人。   蜀王便说:“太医王朴何在?替寡人好好看看许爱卿的身体是否有碍。”   那几个太医里面就有一个白发须眉但面容有些阴刻的老者,走出来略一行礼,便要过来给许青珂看了。   把脉。   秦笙下意识捏紧杯子,她本以为今日是于她的鸿门宴,却不曾想她自己毫无干系,许青珂却是被点住了最致命的一环。   终于明白为什么景霄这样的人要扯到男女婚嫁的事情上,又拉出那景萱。   不外乎是逼许青珂一步步入彀中。   她父亲曾说过枫阳侯景霄是心思狡诡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她从前没觉得,今日才算是领教了。   怎么办!她下意识看向许青珂,这里多数人都不知她的隐患,或许还觉得是君上恩典。   但……   别的不说,也不必问她身世来头,只她是女子身份就足够让一切翻天覆地。   死?未必,但绝对生不如死,这里有太多视女人美貌为玩物的掌权者了。   蜀王,太子,三皇子,景霄等等。   景霄到底是如何怀疑上许青珂的?   在太医王朴缓缓而来的时候,许青珂转头看了姜信一眼,后者眯着眼,似笑非笑。   用这种手段逼她显露性别。   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该是廷狱的姜信会做的事情。   为达目的不问代价,许青珂收回目光,对上景霄的眼中诡光。   王朴终于还是来了,蹲下身子,道:“许大人,得罪了。”   他的面容并不如大多医生慈祥,用一些孩童的话说,就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人看着许青珂,许青珂也看着他,其余人虽在喝酒观舞,但心思早已飘到了这边。   身体不好?体虚弱,总觉得许青珂那话里蕴含的意思太多。   虚弱,虚弱到什么程度,是不是……   王朴伸出了老迈枯槁的手,眼神冰冷,嘴角颇有嘲讽恶意,“许大人,是不是不太愿意让老夫把脉……”   蜀王看向许青珂,眼神里略有探究,但他们并未看到许青珂的抗拒,只看到她单手撑着头,微阖了眼,“我的确不太愿意,大概是猜到了自己会很丢脸。”   她这话轻飘飘的,景霄挑眉,旁人就更浮想联翩了。   景修坐在不远处,看到这个人轻飘飘说话的时候,伸出手,撩了袖子,露出雪白细腻的手腕。   王朴的手指落在那手腕上,一黑一白,一白雪一树皮,看起来就十分突兀。   成败结果就看这两只手了。   姜信没说话,只管自己喝酒。 第107章 脉象   ————————   此时已是入夜, 但邯炀城中灯火相从, 七步一灯笼,玲琅如虹。   一客栈顶楼之上,迎风而立对月饮酒的人并不觉得寂寞, 因他看到了那偌大的皇宫, 也看到了那高耸的宴席台,悠悠光火, 那台子上必然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这蜀国的人啊,最擅长的就是在刀锋之上享乐, 在享乐之中争锋。   料想现在该是有锋芒起了。   他喝了一口酒,酒入肠, 目光如刀。   ——————   作为枫阳侯府的人, 从小就该有一种能力,便是冷酷, 所以当景修看到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景萱被当做棋子抛出去之后,他面无表情。   一步步的, 许青珂的手腕被太医的手给按住了。   把脉,他这位小叔难得亲自出面只为了让太医给许青珂把脉不成?   他一时看不懂自己小叔的路数, 只能默等结果。   王朴的手指点了几下许青珂的手腕脉络,旁人屏住呼吸,尤以姜信的目光最为游离。   直到王朴脸色变了变, 狐疑得看了许青珂几眼, 最后收回手, 转过身,对上景霄,他微不可查得稍微摇头。   蜀王此时也问了,“王朴,结果如何?”   蜀王这一问也有点意思,秦夜细思中,忽听得那王朴粗嘎如老树昏鸦的声音传来。   “启禀君上,许大人这身体……不妥啊!”   不妥啊。   这话什么意思,众人狐疑,有心者更加心急,果然逮到她把柄!   这三个字也让蜀王目光如炬,“有何不妥?”   王朴下意识看了景霄一眼,后者不置可否得手指点了下桌子,王朴便是跪下了。   “君上,微臣给许大人摸脉之后,忽然发现许大人的脉象十分之阴柔,似乎……似乎……”   众人耐着性子听着,却听到这人说:“似乎是女子脉象。”   全场大惊,谢临云恍惚了,女子……女子?太子想,难道这就是舅舅的目的?但也的确致命。   只是太出人意料了。   姜信倒是平静。   唯独许青珂垂眸饮酒,蜀王差点打翻杯子,正要说什么,又听王朴不紧不慢补充:“微臣觉得不对啊,于是仔细了些,便感觉到许大人的脉象阴冷,脉搏虚弱,浑然体质阴寒,若非生来虚弱,便是后期长时间待在寒冷环境里,伤了根基,因此身体羸弱阴虚。”   众人这才恍然,暗骂这人说话吊人胃口。   不过这样说来,许青珂的身体恐怕是真的很糟糕了。   羸弱阴虚,这分明是说那些病秧子的词儿。   若不是不能显露太多,怕暴露她跟许青珂的关系,秦笙真的克制不住心里的难过,她的手掌阖起,指尖掐入掌心。   “我仿佛记起来了,许大人年幼时在通州遭逢大难,被官军追赶跑上山,最后逼迫跳入寒潭……”   钟元缓缓开口,“便是如此才伤了身的吧。”   蜀王脸上紧绷的神色缓和,又看向许青珂,“许爱卿,确是如此?”   许青珂放下酒杯,唇有些苍白,但声音很轻柔薄凉,“少时,微臣在外求学,病发时候偶遇一高僧,他说微臣这身子可以养,养生而争朝夕,但不可预将来,既然微臣是一个没有将来的人,又怎么好连累别人。”   养生而争朝夕,但不可预将来。   几乎就是在说她短命了。   众人哗然,蜀王脸色变了一变,直接叫了王朴,似乎恼怒了,王朴垂头。   “君上息怒,微臣刚刚也看出来了,许大人的身子的确是……不能长寿。”   不能长寿。   虚弱之外还加短命。   本来想嫁贵女的人纷纷掐断了念想,姑娘们可惜心疼之下却也淡了心思。   一个短命夫君的确会让她们的人生翻天覆地。   而且许青珂这么短命,将来君上还能怎么重用!   还是算了吧。   众人心思起伏,许青珂自己却平静得很,景萱看着这个人,忽然想起那日雨夜,她初次看到从走廊缓缓走来的贵公子,羸弱,却根骨如竹,从未见她有这般无奈的时候。   体虚而不能长寿,连娶妻都是不能了。   她阖了眼,若是可以,她愿意的,只是别人不愿意,她苦笑。   “寡人不信这世上有不能治的病,又非绝症,王朴,你是当时名医,寡人要你务必让许爱卿身体康健!”蜀王脸色阴沉,给了王朴莫大的压力,王朴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也只能应下,但显然很为难,走回去的时候,见到景霄面上没有半点失望,只有饮酒淡笑。   这个人心机之深沉,恐怕只有那些死人最清楚了。   因为这一变故,整个晚宴的味道都不太对了,蜀王心情也不太好,便是早早走了。   但他才回了宫,王朴就被叫来了。   他看着王朴,神色阴沉,“王朴,寡人问你,许青珂的身体可真的如之前宴上说的那般?”   王朴低头,“微臣不敢妄言,许大人应是早产儿,本就羸弱,若是入寒潭伤根本,身体自然极差,将来寿命必受影响。”   “可能断定她还能活多久?”   “所幸许大人身体还算养得好,五六年是无爱的,若是仔细不辛劳,十年也未必不行。”   二十还未到的人,最好的打算也就十年了。   蜀王沉吟了片刻,盯着王朴,目光冰冷,“那寡人再问你一个问题……”   ————————   蜀王都走了,这宴会也就提前结束。   但临走前,许青珂被匆匆赶来的宫人奉口谕送了许多养身治病的宝物。   “君上让奴才告诉许大人,日后但凡身体不适,直传太医院的人,太医们必然会为大人您诊治的,尤是王朴大人,更会为您好生研究这治寒疾之法,还请许大人放宽心。”   这才是盛宠吧。   众人本以为许青珂要被蜀王冷下了,却不想是这样的,因而纷纷狐疑,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是蜀王对许青珂的补偿。   冷落之前先给一个枣子。   之前五皇子不就是一个例子。   不过这许青珂还真是倒霉啊,体虚?不就是不行的意思了,难怪从来不碰女色。   一些被许青珂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贵公子们纷纷在心中得意,走路的姿态都轻快了些。   “多谢君上,也劳烦你了。”许青珂并没有被这些人同情的目光影响,只是道谢,宫人恭敬退了——因为景霄来了。   旁人纷纷退避,生怕牵扯进来。   始作俑者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许大人身体娇弱,可需本侯送你一程?”   “不敢劳驾侯爷,下官可以自己回去。”   “许大人一身病体,还为国为民,担着御史台诸多麻烦事务,本侯十分钦佩,不如一同去赏灯。”   景霄亲自邀请,这是莫大的荣耀,可许青珂有足够的理由拒绝。   “君上赐下的那杯美酒,酒力甚浓,让下官不胜酒力,正想回去醒酒,也只能辜负侯爷美意了。”   “你的确是辜负了,好生生的迷夜香都对许大人无用,端是让本侯少看了一截好戏。”   这么直接坦白又近乎肆意得袒露自己所为。   且是那般龌龊的手段,这位侯爷的确是位疯魔式的人物。   “所以侯爷应该回去查下王朴太医是不是真正被你拉拢了。”   “不必了,我不如怀疑是我家里那小丫头春心萌动,私给你送信让你有了防范。”   许青珂也是一笑,“一个人的价值是有限的,一颗棋子也是,侯爷喜欢故技重施,可下官身体不好,恐怕未必有精力理会。”   景霄看着这人进退有度,言辞锋芒,双手便是负背,“身体最重要,应该的,本侯自然也不会拿女人的事儿来让你忧心,不过本侯希望许大人往后也要保重身体,不该辛劳的事儿,切莫太勤劳,不然要让人怕的。”   “好好得活着,让自己活得更久,这样不好吗?”   许青珂垂眸不语,目送这人远去,回头却看到太子爷正沉沉看着他们。   或者说,是看着自己的舅舅……   在太子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打算离去的时候,许青珂从后面淡淡飘来一句,“殿下是一个好外甥,或许君上也这么认为。”   她上了马车,留下脸色难看的太子。   枫阳侯府的马车好几辆,但景霄素来是管自己走的,不管身后那些子侄如何。   薄情,这是景家人的通病。   马车过了道,没多久,停下了,因为景修追了上来。   景霄看了他一眼,带他进了繁华的灯街。   ——————   许青珂回了府,下了马车,刚到屋中就扶住了桌子,她吐出了一口血。   本就准备好的赵娘子见状顿时便了脸色,但也没叫唤,迅速递上一碗浓浓的药汁,又替许青珂退了衣衫,让她进入那早已准备好的浴桶中,桶里是满满的草药汁,许青珂才一进入,额头就冒了冷汗。   “今日本就是公子您寒疾发作的日子,您为何一定要去参加那晚宴啊。”赵娘子知道尊卑有别,可她知道许青珂身边这些人多是下属,对她敬重恐惧爱慕皆有,敢对她说上几句的却是极少,若是她不以下犯上,就没人能拦住许青珂不顾一切了。   “今日是最好的时机,今日之后,再无人能对我男女身份说三道四,哪怕怀疑,也不好再设计,朝堂之上,一向是有一不可有二的。”许青珂气息虚弱,脸色煞白如雪。   于她而言,今日这一遭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她跟那些人各有算计。   赵娘子知道许青珂说的在理,可她替许青珂把脉的时候,眼睛都要喷火了,“这……这是哪个天杀的还给您下药了!!我去弄死他!”   她气得不行,手腕却被许青珂抓住,她一转头,看到发丝如水墨嘿,神色疲倦却美色难掩的主子红唇微吞吐:“王朴已经给我解毒了,无需再烦恼,至于那景霄,此人狡猾如蛇,你弄不死的。” 第108章 意   ————————   景霄是什么样的人物, 赵娘子是知道一二的,也不想送死, 只能恼着,“这世上人才那般多,不折手段的枭雄也不少,可没见过他这般手段龌蹉的,不过……不对, 他可是怀疑到您是女儿身?!”   许青珂阖了眼, “若是真的怀疑, 就不是今天这路数了, 此人心思狡猾, 但内心桀骜, 不会允许自己在半信半疑下行此计谋,除非确定了才会揭穿我,所以今天把脉的目的并不是验证我是男是女, 而是为了将我体弱短寿的事情暴露出去, 这样的我是不太会有人安心投靠的, 也就少了根基, 来日不容易与他抗衡, 不过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君上对我失去重用之心。”   “那他可是成功了?”赵娘子有些忧虑,非她不信许青珂,而是这景霄这么快就找上了公子, 在彼此根基相差过大的情况下, 许青珂很难抵抗。   “在此时, 他应该算是成功的,但等一个人找上君上后,他会失败。”   许青珂阖了眼,那个人叫太子。   ——————   “寡人问你,你是不是景霄安排的?”   王朴脸色微微一变,但仍旧懵懂呼冤枉:“君上何出此言,微臣实在不敢……”   “你当然不敢,可寡人知道,景霄此人多的是手段让人不得不屈从他,这种手段寡人也会,只是没想到他会花力气找来一个当世名医,只为了辨认许青珂是男是女,也是可笑!”   蜀王当然不会再怀疑许青珂是男是女,试想这天下间有哪个女人会有许青珂这样的才学心计。   “皮囊美色甚于女者不多,但决计不少,寡人看他是插手太多了,至于你,他将你安插进太医院,一来是为了掌握太医院,二来也是想借寡人之手用你埋伏到许青珂身边,将来许青珂有什么异动,你这个医生自然可以下杀手。”   蜀王这一番话让王朴冷汗直流,最终威逼之下吞吞吐吐,“君上,微臣并不想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可侯爷手中有把柄,微臣不得不从。”   “什么把柄?”   王朴迟疑了一会,说:“乃是微臣三年前曾用错药,导致一人暴毙,若是此事败露,微臣的一世名声都毁了,侯爷拿捏着微臣开错了的方子,微臣才不得不从。”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蜀王当然知道对于这些太医而言开错方子医死一个人不单单是吃官司的事情,他们更在意的是名声扫尽。   “他既然拿此事拿捏你,那你一辈子都要受他摆布,但这天下是寡人说了算,不管是什么秘密,只要寡人想封口,就没有封不住的,所以,你懂寡人的意思?”   蜀王面容阴沉,双目瑞丽,王朴跪下磕头。   “君上放心,王朴懂了。”   但他走之前又有些忧虑跟害怕,“但是君上,下官还有一事回禀,便是那许大人,其实还被下了药。”   下药?蜀王一愣,当时没反应过来。   蜀王还未开口,宫人来报——太子来了。   “你先退下。”   王朴进了另一门,太子进来。   皇家父子是没有亲情的,可太子一进来就跪下诉苦,蜀王当时就体会到了一种为人父的权威。   太子的诉苦不外乎一个重点——舅舅陷害我,骗我,还逼我给许青珂下药,最后还想让我继续背锅,儿臣心里苦啊。   本来蜀王还在纳闷王朴说的下药是什么歌路数,被自己儿子这么一哭诉就秒懂了,当时感觉很不好——他赐了的美酒却被自己的儿子下药了,而且儿子还是被小舅子给使唤的。   他第一反应不是儿子太没用,而是小舅子太猖狂了!   这可是储君!   蜀王脸色阴沉,暗道这姓景的能因为要对付一个许青珂就把他们两父子都耍在手心,日后……   “你是太子!行为举止皆是表率,刑部那边早已在努力为你洗刷冤屈,许青珂更是不到几个时辰就查出了真凶,虽后来证据指向你,她也跟寡人说过幕后之人绝不是你,你倒好,三两下让景霄给使唤了,害了许青珂,让寡人如何不怒!”   蜀王的确暴怒,可太子从小养在他身边,虽然从小性格暴戾,但好歹也知道自己父亲一些性格。   他心一宽,看来是没事了。   蜀王当然不是真的恼怒自己儿子进而责罚,而是愤怒景霄,也越发感觉到自己的统治位置岌岌可危。   蜀王想了下,让王朴出来了。   太子当然知道王朴是景霄的人,于是愣了下,心中也是紧张——王朴都在这里,恐怕也是被蜀王察觉到了,自然也能查到是他给许青珂下药,若非他主动来请罪诉苦,后果恐怕很严重。   “许青珂既被下药了,为何一点表现也没有。”   王朴说:“许大人当时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了,本来体质就虚,那等药效冲体,她便是强忍着罢了,若非意志惊人不可承受……”   蜀王回想了下,“是了,她当时好像是说了一句自己会很丢脸,恐怕也是知道自己中了毒,若是表现出来,当然英明丧尽,可她可以跟寡人说,寡人自然会安排她离席……”   蜀王想到这里也有些不满。   太子已经知道许青珂替他说好话,加上是自己安排人下了景霄提议的那种药,自然很尴尬,于是说:“许大人对父王一片赤诚,意志坚定不可夺,恐怕是不想因为暴露中毒出丑而连累父王,毕竟那酒是父王你赐下的,而且朝中早有人胡言乱语,说那许青珂是父王您的……”   蜀王脸色铁青,扔了卷轴,“胡说八道!寡人岂是好男色之人,这些人不过是看不惯寡人重用许青珂,也不想想都是一群不酒囊饭袋,肚大肠非,一点正事都干不得,寡人不用许青珂难道用他们?!”   为君王者,这一生都要跟朝中百官斗,百官越不想让他做的,君王越想做。   再想想自己霍家王朝内忧外患,如果还不培养一些自己的爪牙,来日这天下就难说了。   蜀王心中终于定了,便收了怒火,让王朴跟太子离开。   私底下也叫出了暗卫……   太子回到自己的地方,拿出袖子里的纸条,看着上面的一段话松了一口气。   “浮屠说的果然是对的,能对付景霄的人也只能是父王了,不过却没想到那许青珂真是一赤城之人,不偏不倚,倒是一良才,她忠于君王,其实于我是最好的。”   太子想想自己之前半真半假发作许青珂,后者仍善意提醒他,不免也有几分得意——看来这许青珂还是看好我将来接任大权的。   ————————   “太子愚蠢,前期不过是被景霄扶持了用来压制三皇子的,太子三皇子相争,君上才不会将目光过度放在枫阳侯府单独的势力上,其他人也会将他们视作太子的附属,其实现实早已反过来了……”   今日过去,皇族才会真正意识到他们正在往成为侯府附属的危险路上走。   蜀王不能忍,太子爷不会忍。   “但枫阳侯府的势力已经太大太大,蜀王迫切需要扶持起一个人去跟景霄斗,这个人只能是您。”   “是啊,必然是我,我没有偌大的家族,老家那些废物又是可以忽略的,孤家寡人一个。体虚必然无子,还短命,也就没有太大的野心去培养党羽势力,更没有造反的可能性,可能在蜀王眼里,我就是一个太监。”   许青珂轻描淡写,赵娘子既好笑又心疼。   “但主子你近日这一遭还是太受罪了,以后可万万不能了。”   “嗯,近期蜀王是不会再怀疑我是女的了。”   咦,怎么又扯到蜀王了。   但许青珂并未多说,因她近期跟蜀王几次见面,后者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都会多一些。   但最终这种怀疑也很好打消。   蜀王是看不起女人的,也容不得女人太强,所以,只要她越狠越强,蜀王越不会怀疑她。   哪怕容颜更甚。   不过她也怀疑,蜀王身边是不是还有人暗示他提醒他。   毕竟蜀王对她的目光转变也挺突兀,若是有人提醒,蜀王怀疑就很自然了。   那个人跟景霄必然还是一伙的。   否则今夜蜀王不会那么顺理成章配合让那杯酒,还有让王朴到她跟前。   说到底也是想借一个太医来得知她真正的性别,君王心哪怕是一点起伏,也足够让天下人为之浮沉,但这个能言语直达天厅的人也必然是朝中权贵。   ——————   王朴跟太子都走后,蜀王恍惚想起一个人在他面前似有似无说了一句。   “许大人那般容貌,断断是这世间女子也少有比过的,可惜啊,是个男子。”   可惜啊,是个男子,他当时也觉得如此,可心里到底生了一颗种子。   长成这般……若是女子呢?该是何等风华角色。   手底下暗卫呈递上来的密报里面也有她所有背景事迹,其中有一条——素来不碰女色,尤是升官掌权后也是如此。   他是男人,有男人的共性,自然对其他男人也有自己的猜测。   这世间还有不碰醒的猫儿,这许青珂大概是有问题的。   可没想她还真是有问题的——跟个太监似的。   他一时就兴趣缺缺了,甚至恼了自己竟然起那心思。   若是被那聪明绝顶的许青珂知道了,岂不是颜面扫地,她也必然不会再对他忠心耿耿。   这么一想,蜀王就叫来了一个人。   没多久,王朴接到了密信,他看了一眼,笑了。   算无遗策啊,我的主子。   这蜀王果然要派人去寻焚香玉,让我为你医治身体了。   第二阶段的棋可以开始下了。   —————— 第109章 秦爵爷   ——————   邯炀之繁荣大概也就在节日的时候最为突显了,而且这种繁荣也能掩盖所有的糜烂跟颓相, 百姓们只会把自己一年中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   灯节, 最能体现美好的就是那些玲琅满目的灯盏了。   但景家叔侄显然对这种东西并不感兴趣, 在酒楼中, 大抵多数人都喜欢坐在窗边, 而对聪明又喜欢掌控格局的人,窗边是必然的,以便观察外部环境。   此时景霄就懒散坐在窗边, 把玩着酒楼老板送上来的奇玩物件, 景修恭敬站在边上,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叔叔是个传奇而邪意的人,年级小的时候不学无术, 十分阴戾,后来不知为何像变了一个人, 甚至从他父亲等人手中强夺了侯爷之位,敢反抗他的都进土里了, 不敢反抗的也日日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这样一个人却是一直都十分孤独, 身边不留人,对他们这些血脉至亲也凉薄得很,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最小的弟弟也怨恨又惧怕得很。   “小叔, 我不懂之前为何要对那许青珂……”景修的确不懂, 但他也是怀了莫大的勇气才敢问。   “我不太喜欢回答蠢人的问题, 你得先让我看看你到底蠢不蠢。”景霄冷漠, 景修却全身冰凉,恍然知道自己一时贪图答案,却忘记这个人素来没什么耐心,也没有提携他的**。   毕竟他也不是人家的亲儿子。   景修手指微微曲了曲,道:“小叔联合太子设计许青珂,绝不是只为了判断她是男是女,毕竟此人是除却外貌绝美胜于女子,除此之外无一处像女子的,小叔甚少会做没把握的事情,所以目的绝不在于让太医王朴断她男女,而在于断她体弱,进而让群臣轻视他,也让君上打消重用之心。”   “那你还有什么可问的。”景霄依旧漫不经心。   景修低头,“但我猜不透小叔你为何要将太子牵扯进来,似乎……”   景霄瞥了他一眼,“小聪明有,胆子太小,格局也远不如人。”   远不如人,大概是拿他跟别人相比了,是许青珂?景修忽然有些不甘心。   “看格局,许青珂异兵突起,言士郎跟御史大夫双败,权利中空,到时候只能是君上,钟元代表的阁臣跟我们侯府三方争夺,君上不肯看我们侯府继续做大,又不远让钟元掌实权有能力问相,就想扶持许青珂用她来分摊权利,也进而为他掌控。所以许青珂是需要对付的,但太子羽翼已丰,不肯听话,小叔是想敲打太子,将他重新绑到我们侯府这边。”   “然后呢?”   然后?景修一时沉默,这所谓的然后是他不能看破的。   于此时,忽有人进来,递了一张纸条,景霄看了一眼,将纸条递回去让这人烧了。   “刚刚太子去见了君上,你觉得这有意味着什么?”   景修一愣,细思起来,忽然脸色大变,“难道太子竟!!这不可能,他难道不知道他可是我们侯府一力扶持上去的,这……”   “有什么不敢的,霍家的人一向喜欢过河拆桥,为的是保全自己。”   这话景修不敢接,只能问:“若是如此,君上岂不是对我们侯府越发……”   景霄却是不怎么在意,微熏了眉眼,指尖将那上好的凝脂血玉把玩着,闻言反抬眼看他,“你再猜猜除了太子倒戈,还有谁倒戈?”   景修这次就思考得有些艰难了,好一会儿后才说:“太医王朴。”   “王朴?此人倒戈与否并不重要,他的手伸不出太医院之外,真的关乎切身性命,我不会用他,君上也不会用他,他的存在只作用于许青珂身上。”   那是谁?   ————————   “秦爵”许青珂从桶中起身,水花从她身上流淌而下,赵娘子在心中默念几句阿弥陀佛,一边将衣服递过去。   “秦姑娘父亲?”赵娘子有些疑惑,“秦爵爷原来不是在朝中中立的吗,为何会有倒戈说法,是倒戈向太子还是三皇子?”   “太子跟三皇子那种水平还不至于让本朝唯一世袭罔替的爵府倒戈,秦府根基深,在朝中跟钟元为首的阁臣们关系极好,切跟宗室也有密切的关系,在民间声望也高,最重要的是秦爵孤守南部多年,保一方腹地,这样的根基让蜀王也不能忽视,但他也有软肋,便是秦笙。”   赵娘子若有所思,“秦姑娘是世家女,就算秦家权势再重也很难摆脱选秀的命运,除非早已有婚约或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这两种也势必会耽误秦姑娘一生,是下下之策,难道是秦爵爷为了保秦姑娘,所以对蜀王……”   “原本忠于蜀国百姓的人,为了病弱娇宠的女儿,也只能偏向君王,将来君王跟第一军侯对上的话,若是短兵相接,秦府跟枫阳侯府必然要短兵相接。”   “但今日蜀王不提秦笙的事儿,就证明秦爵让步了,否则秦笙势必要成为宫中众多妃子中的一个。”   其实说起来蜀王也的确四面楚歌,底下群臣各为其主,真正的忠臣忠的却不是他,否则要用秦府何至于要对人家女儿下手。   这般君王手段,也不知臣子心中该如何作响。   许青珂系上衣袍带子,擦拭着湿漉漉的发丝,“论御人为自己所用,不择手段,不管他人死活,咱们的君上算是君王者中之最了。”   赵娘子也十分赞同,“可若是如此,秦府那边……”   “原本想着我要动一番心思帮她的,但既然秦爵已经下水,一些计划就得更改,但今夜不会有太大的变数。”   许青珂套起外袍的时候,赵娘子惊了,“怎的,公子您还要出门?不是已经都安排好了吗?何须您出门……”   许青珂打开窗子,看着外面的明朗夜色,轻轻道,“就算无关那些事儿,今夜有一个姑娘因我的缘故遭了大难,我也是必然要去的。”   这次赵娘子没有多问,因她知道自家主子是可以轻而易举就让他人甘愿为之付出生死的人,偏她不自知,也不愿意。   ——————   一辆马车从一华美府邸后门出,入夜色,跟府邸对面的繁华热闹背道而驰,它孤独又落寞得行走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沐浴着月光星辰,绕了最不为人所知的偏僻小道,似乎要避开那些应灯节而高高兴兴出来游玩的人。   但马车内的人撩开了帘子,看着前头隔了一条街的灯光,她默了好一会,于此时,这道上荒无人烟,她才能真正肆无忌惮得看着这偌大的皇城,这是蜀国人最渴望的纸醉灯谜之地,也是好权势者毕生想卷动风云的地方。   可她来得无奈,走得寂然,她想了下,放下帘子,只有喉中即将流出的叹息。   但她忽然愣了下,只因在帘子即将放下的时候,她看到了前头凉亭有一辆马车,凉亭中有人,那人似乎等了有一会,正静静看着她。   景萱手指捏紧了帘子,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她魂牵梦萦的梦里,那个人也曾这样不远不近得看着她,就站在走廊里。   以前她偶然看过一话本,男女情爱之浪漫不计其数,但其中有句话叫一遇郎君误终身。   但那些女子都无怨无悔,她当时想真是可笑,现在却觉得……   真的无悔。   “公子”许青珂见到景萱下马车,在车夫跟随同的婆子惊讶的目光下,离着她七八步远,这样喊了她。   公子?跟赵娘子他们喊她的意思是不一样的,更近于年轻女子对年轻男子的称呼。   “萱姑娘”许青珂心中一时感慨,脑子里也想起了一些事情,眉眼便多了几分怅然。   景萱听到她这么喊自己,握着手绢的指尖又往内紧了紧。   进了凉亭后,她问:“大人不怪我是景家人吗?”毕竟之前是景霄对她下套,虽她不知其中阴谋,但也感觉到了凶险,于此,她就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   许青珂:“我素来不对别人有多要求,你我萍水相逢,因你的善良留我一宿,我也帮你一次,已经平了。但你察觉到景霄想对付我,冒险之下差人送信给我,这又是我欠你一次了。”   景萱知道眼前这个人聪明绝顶,一国之内少有人能及,言语上是占不到便宜的,只能说:“公子总是有道理的,但大概我的冒险于景侯爷而言也只是小儿家家的把戏,反而给大人您惹了麻烦。”   许青珂:“我的麻烦素来是自找的,跟他人没什么关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此行……”   她一时沉默,这个姑娘破釜沉舟来了邯炀求自己一线生机,本凭着她的聪明跟样貌,是能勉强得一稳妥人生的,却终究因为那封信得了侯府的挂落,如今……   “若我没有来邯炀,在那庄子里也不会寻一个男子勉强成亲,如今离开也一样,大人不必有负担。”   她尽量轻描淡写,许青珂却不是一个会装傻充愣的人。   “被送到庙里出家跟在自己的地方清净修行并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之前是以为不一样的,但这个人来了,她又觉得一样了。   可这番话终究不能说。 第110章 花灯   两人之间有一种夜一般的寂静。   凉风习习, 街边的灯盏光火微微,随风轻轻摇摆。   忽然,许青珂说:“走吧。”   是啊, 也该走了, 景萱正欲告别, 却见这人已经走出凉亭, 下了台阶,回头看她一眼,“还等什么?我带你去逛灯节。”   景萱一时愣松,是真的没能反应过来。   许青珂站在月光下, 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刚刚看你撩着帘子看,怕是许多年都没见过邯炀灯节了吧,左右我也没见过,走吧。”   景萱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红,但……“公子不怕跟我牵扯上会惹人说是非吗?”   她已经是要出家的人了, 许青珂跟她牵扯上只会碍了名声。   她心有忧虑, 却得到许青珂再简单不过的回答。“我不喜欢管别人是非。”   还需要犹豫吗?景萱自自己的母亲去世后,就再未受人庇护,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 又极想顺从了自己内心的自私。   所以她点头了,下了台阶,跟着这个人走过清冷又有些空荡的街道。   绕了一个弯而已, 过了巷子, 她抬眼就看到了眼前满目的灯火辉煌, 也看到了人来人往。   灯蕊的光透过好看的灯窗照映出花鸟虫等诸多画作,还有儒生们应商家所求写下的诗歌,各有千秋,各有风雅,还有诸多游戏,惹得一年到头为生计而奔走的老百姓们携家带口含笑游玩。   景萱看到一男一女各自抓着憨态可掬孩童的手,提着往前走,那孩童甩着小短腿,笑声朗朗。   她看着他们从身边走过,也看到两个大人望向她们的善意目光,她实在忍不住笑了。   “才看了几盏灯便这般高兴?看来你比我还要容易满足。”许青珂看着旁边的一些灯盏,她也是第一次看灯节,但她远不如身边这人那样容易满足。   或者说她的心放着太多其他的东西,已经少有给开心挪位的地方了。   “幼时母亲带我出来过一次,但已经很久远了,那时是第一次见到灯节,觉得甚为好看。”景萱随着许青珂往前走,融入红尘之中。孩童时是最容易开心的,也容易满足,而此时的她不过是回到了最初。   “所以你是把我当你母亲了?”许青珂悠悠一句差点没让景萱懵成傻子,想解释什么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被逗了。   景萱一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许青珂,但又觉得这个人比她想象的更好。。   如今这世道对男女大防虽然不是没有,但并不苛刻,尤是灯节的时候,只是如许青珂跟景萱这般出色的人物很少,因而多有人看她们。   后头是车夫管家跟老婆子,两人都是景萱幼时从景家带出的人,又带回,最终又一起离开,不离不弃,但虽侯府威逼自家小姐出家,他们仍旧冒险让她享受此时此刻的欢愉。   老婆子眼眶有些红,只在后面低声说:“夫人当年去世的时候,小姐才那么一点大,就被景家送走,我还记得她坐在马车上一直看着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今日离开的时候,像极了当年。”   可也是不一样的。   当年的不舍是居于一个刚失母的孩童对家的渴望跟被驱逐的迷茫,如今的不舍却是因为一个人。   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怎会不知景萱心中所想。   可他们都没想到许青珂会来,而且带着他们的小姐逛了灯节。   “你看她们两人多般配,若是告诉景家那边,夫人当年……”老婆子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管家脸色变了变,低声道:“你可千万别犯傻,小姐好不容易出虎**,可千万不能再入另外一个虎**,那事儿只能烂在我们肚子里!”   老婆子缄默不语了。   却见前头许青珂两人顿足了,原来是猜谜。   对于探花郎来说,猜谜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许青珂站在悬挂在竹架上的花灯前,花灯前头挂着一幅幅灯谜,谁先猜中,这花灯就是谁的。   景萱也学问不少,这些灯谜她自己便可以猜中,并不需要旁边人去猜,毕竟这灯节猜谜于男女之间也有隐晦的用意,女儿家最清楚,但旁边这人肯定是不知的。   她不希望用这种心思来揣度此时的宁静美好,所以她瞧中了自己喜欢的花灯,猜中了,却是不拿。   那店老板有些惊讶,又瞧着两人外貌不俗,便多问了两句:“姑娘不要嘛?这盏可是好看得很,您这般聪明,担得起它。”   景萱摇头,“即将远行,这般美好的花灯随我去,可惜了,老板留着吧。”   店老板看看她,又看看旁边静默不语的许青珂,暗道这肯定是芳心暗许美郎君,奈何郎君心不许。   可惜了这温婉姑娘啊。   “诶,姑娘好心肠,好人有好报,不如拿两个小灯船去河边放一放吧,有些心愿许一许,老天爷是知道的哩。”   这老板也是心善,瞧着景萱顺眼,就白送了两艘灯船。   左右也是来玩的,景萱看向许青珂,后者探手接过,老板看着笑了。   河边放花船的人俨然很多,不是妇人与孩童,便是年轻男女,站在河边放花船,不过在许青珂来了后,那些女子多少有些心猿意马,都忘了放船。   景萱也曾是少女心性,见这些姑娘模样就默默告诉自己,她还是幸运的。   景萱蹲下去放船,看着小船载着花灯的微光在河上缓缓而去,她看了一会,起身,却见到这一路都很温润清雅的人此时看着河面许多花灯失神。   那是十分怅然难过的样子。   “公子……”   许青珂回神,略有歉意,“抱歉,刚刚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景萱忽心灵微动,“是那位在通州的姑娘?”   许青珂点头,“她以前也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也喜欢热闹。”   若不是在意,便没有难过。   景萱看着这人的侧脸,再回头看那水上微光,对面河岸也是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她说:“在我看来,公子是值得幸福的人,若有心,切莫蹉跎。”   许青珂有些沉默,最终偏头,有些倦怠,“她死了。”   景萱一怔。   ————————   灯节不单单是寻常老百姓游玩的地方,也是儒雅学子或者官僚们舞风弄月的好机会。   所谓同行见面三分火气,读书人也是如此,自然是要分个高下的,比如猜谜。   言敬棋是状元,他本该得到最大的尊敬,但未必所有人都服从,尤其是遇上榜眼谢临云身边也有几个本届科举一同入朝的人,比如张生,比如方子衡跟章启风,还有其余曾在这届科举得了不坏名次的一些人,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凑上一起的,但寒暄之后肯定是要斗一斗的。   谢临云也是声势不小的大才子,在某人面前输了个彻底,却不会在言敬棋面前怯弱,所以两方人好生斗了斗文采,引得不少游人驻足观看,大声喝彩。   方子衡也在其中,他看这些人比斗,自己少有插口,只是也建议自己妹妹等女眷也动动巧思……   方子婧入了邯炀也才看清自己哥哥是何等人,也知他带着自己来,跟其余人带着亲妹表妹的目的是不一样的。   后者是玩儿,前者却是想用她去拉拢这些世家子弟。   她心中无奈,也就郁郁几分,却忽然一怔,目光凝窒得看着街道那头缓缓走来的人。   不单是她,谢临云很快也察觉到了。   “此谜有些难,竟是钟大人出的,我倒为何这么难,谢兄可想出来了?”言敬棋是个心中倜傥的人,但学而无涯,也是需要彼此切磋进步的,本一询问,却没得到回应,抬头才发现谢临云正呆呆看着一处。   他也顺着目光看去,竟也愣住了。   一条长长的,铺着大宽青石板的路,一边是林立商铺,挂着满满数百上千灯盏,一眼望不尽,临边的也是波澜不惊的小河,河流清缓,照映灯芒,两岸花树盛开,花瓣飘飘而落,零散而叠,一男一女缓缓而来。   女子其实很美,但都旁边那人的灼灼清华之下黯淡了,这个人的确担得起绝色一词,尤是她抬眼看来的时候,月色清辉,星光斗转仿佛都在那双眼里。   “见过许大人。”   “见过大人。”   虽是同科进士,可早已是云泥之别,深入朝堂才知这位探花是多厉害恐怖的人物,言士郎想起自己爷爷言阁老对这个人的忌惮,便弯腰行礼。   “下官见过许大人。”   店老板本乐于见这些年轻官员跟儒生斗文采,却见这些人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个个都短了气势,再看这位让他们敬畏的大人……哎呦,面向可真年轻,且这容貌跟仙人似的,必然也只有那位了……   “大人”谢临云是许青珂下属官,这礼就更重一些,他也留意到今夜的许青珂尤有几分温和感,淡了几分平日办公上朝时的冷漠锐利。   许青珂朝他们略颔首,都是同科的,她也不会端着上官的身份让这些人不自在。   只是景萱要走了。   从她看到谢临云等人,而这些人用古怪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该走了。   管家他们驾着的马车已经到了边上,他们在等着。 第111章 有灯解语   许青珂没有挽留, 只是看着她缓缓而去, 即将上马车的时候, 许青珂忽然走出去, 到了谢临云等人边上, 拿了笔直接在一花灯谜题上写了答案, 然后拿了那盏花灯。   谢临云等人都是一愣,   她提着花灯走过去, 那灯的光柔和,可到底是照亮了前端石板路,也照亮了转身的景萱那双明丽温婉的眼,她看着这个人提着花灯缓缓走到她面前。   每一步都仿佛在夜下步步生莲。   “情爱之事我委实不懂,也不能懂,可她当时那般年少, 又天真烂漫,本可以安稳一生,却是运气不好, 遇上我, 白白为我舍了性命, 尸骨无存, 这于我是一魔障。”   许青珂声音轻柔, 并没有平日的冷清,她说一个人是她的魔障。   再凉薄的人也难以忽视一个为自己舍了性命的人。   景萱忽然想起今夜晚宴前, 那些人曾经提过许青珂年少的一些事情, 通州饥荒, 她跟父母随灾民被官府戕害,后侥幸活了下来,一家就回了老家定远,再没有回过通州,这样一来,她当年在通州的年级也才多少。   那么,那个姑娘必然也年幼。   景萱恍然前,看到许青珂将灯盏递过来,“景姑娘,你跟她一样,都是极好的人,我愿你这一路前行有光明可依,心中无所惧,能守心中一方宁静,不为他人伤,能为青山绿水而心悦自己。”   从未有一个男子这样劝一个姑娘。   若是简单理解,便是——别怕,为自己而活。   在外人看来,一男一女,芳华正好,月色清凉,景萱眸色温柔,她并未沉思,只用自己最直接的理解去领悟许青珂这番话里的好意。   “公子”她接过灯盏,缓缓道:“我很庆幸自己是那个能让您温柔相待的人。”   她知道整个邯炀的人是如何看待许青珂的,是忌惮敬佩,但也都说她孤冷无情,待人凉薄,素来很少有人能让她多看几眼,何况还要像此时这样待她。   她不会多想,指引猜到许青珂这般,大概是因为年少那个姑娘给她带来的魔障,让她对自己怜惜几分。   不能问缘由,只庆幸感激。   许青珂怎会不懂眼前姑娘是怎么想的,只笑着看景萱坐上马车离去。   帘子撩开,她看着许青珂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她放下帘子,低头看手头的灯盏,小小的马车内有温暖光火,连马车外的人都感觉到了光明。   前路有光明,她的确不惧了。   ————————————————   “那位好像是枫阳侯府的……不是听说景侯……怎的现在有在一起了。”   有人认出景萱,却想到侯府不敢多说,只心中暗暗道晚宴上才听说景侯爷提议让许青珂娶了侯府景萱,许青珂明确拒绝了,现在又在一起,这是走的什么路数?   终究是一群没能亲临晚宴而不明就里的一群人,像谢临云等少数能参加晚宴或者有些背景渊源的就猜到了景萱为什么会在这里。   侯府无情,指的便是枫阳侯府,但他决然没想到会在一个时辰不到,景萱就被送出了邯炀。   仿佛小时候这姑娘已经被送出去一次,好歹也是血脉至亲,何至于此。   但看着许青珂送别景霄,心头又觉得这位许大人也不如传闻中那般无情无心。   起码此时她静默站在那儿直至马车离开的时候,青石板,杨柳树,水月光,凉风习习,袖摆轻扬,有一种遗世而**、月光照怜人的感觉。   她的确照顾了景萱,除此之外,谢临云还没见过她主动照顾过谁。   他心里莫名浮起一个念头——不知被她温柔以待是什么样的感觉。   谢临云心头起伏,忽脸色一变,脚步忍不住往前,但还是没能拦住那个提着灯盏的人一步一步靠近他的许大人。   那灯盏十分好看,差不多是这灯节最好看的了,可问题是提着它的人是这邯炀恶人榜上几乎名列前三的了。   他提着灯盏,逆着人流来,也是一步步的,许青珂本就正对他,自然看到这个人是谁。   奥,身边还跟着一只狗。   那狗威武雄壮,吓到不少人,所以才说是逆流而来,因为多数人都被吓得退开,于是只能看到那一人一狗一灯笼没有阻拦得走到许青珂面前。   “我猜你现在肯定不太愿意见到我。”姜信说。   “不会,于你也并非很熟。”许青珂不太在意得就要转身,袖子却忽然被扯住,她皱眉,却看到姜信两手未动,低头才发现是金元宝咬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看着她。   许青珂一时无语,看向姜信,后者一脸无辜,“你知道,我管不住它的,元宝舍不得你,再说你忍心抛弃它?”   没皮没脸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姜大人不像是闲着无聊便找人乐趣的人,难道今夜的廷狱很清闲吗?”许青珂语气淡淡的,姜信却听出了两个关键词儿——今夜。   “今夜是灯节,公子们都鼓着劲儿约上好姑娘想解决终身大事,我年纪也不小了,好歹也得为自己的人生大事考虑考虑,切不能让心上人跟那个姑娘这个公子跑了。”姜信说得诚恳,言词恳切,说到底却还是调戏许青珂。   被调戏的人全当没听到,只低头看着金元宝,“元宝,松开”   她的声音冷感,魅力跟威严成正比,金元宝在她这里素来是个怂货,当时就呜呜了想要松开。   “敢松开,我打断你的腿。”姜信轻描淡写。   金元宝懵了,于是不松口了。   这到底什么人啊,许青珂的手指在金元宝大头上揉了揉,听到姜信说了一句话。   “让王朴探你的脉象,这事儿可不是我跟景霄合谋的。”   许青珂抬眼,目光悠凉,“我知道,可姜大人跟我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你跟侯爷想来也有一致的目的,只在王朴的事儿上,你没有任何付出,只想空手套白狼,如今告诉我,大概也只有一个目的——想从我这里验证你的无辜感。”   姜信提着灯盏,笑:“你总是这般聪明,但你却也总是把人想坏了,我若真想知道你是不是女人,何须用那王朴,我又不是没有手,还不能自力更生了?”   还蔫坏蔫坏得瞧了某人的腰肢一眼。   许青珂啊许青珂,你的腰肢儿这么细,可堪我手一握。   许青珂对这人的流氓气儿只会无视,“人坏不坏就摆在那儿,我想也没用,何况不想。”   依旧一个意思——她对你素来不太在意。   姜信微微眯起眼,“还真是无情,你这么聪明,不如再猜下我今晚到底为何来这里。”   “遛狗”   姜信跟金元宝:“……”你还能再敷衍点吗?   “再猜一下。”姜信有些不死心。   “想杀我,你的袖子里有东西。”许青珂面无表情,什么东西,暗器吗?   但许青珂也只是轻嘲而已,对此并不留意,终于扯下了金元宝袖子,转身欲走,但这次手腕是被一只爪子抓住了,不是狗爪子,是人爪子。   许青珂沉下脸,却又感觉到手掌心多了一块东西,暖烘烘的,是十分精致的小暖炉,掌心大小。   许青珂一愣的时候,姜信已经将她的手掌阖起,大手裹在最外面。   “你若是要扔了它,我就亲你,不管这里多数人,也不管你的手底下有多数人保护你。”姜信仿佛有种不顾一切的执拗,也是一种肆无忌惮的疯魔,赌的不过是许青珂目前还未能掌握他的致命点,但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许青珂的忌讳。   所以许青珂才不喜欢跟这人接触,十分不喜欢,总有种被赖上又甩不掉的感觉。   闻言后,她脸色未变,只淡淡道:“不扔,松开。”   姜信这才笑了,松开手,可又递过花灯。“这个也拿着,也是送你的,我今夜来,本就是想送你这个。”   他高了许青珂许多,此时低头看她,瞧道她脸上的寡淡,似乎不为所动,还听到她说:“你的所为,我的所感,恐怕并不能如你愿,毕竟我并不欢喜。”   “你欢不欢喜不重要,反正左右你也不在乎我的感觉,既然如此,我何必在乎你,左右我想送你,你拿着了,我就满意了。”这人无赖行径,却被许青珂感觉到了他的些微紧张跟不自在。   是假装的吗?若是,也太可怕了。   她低头看了那花灯一眼,的确是极好看的花灯,而且花灯样式……她愣了下。   这花灯的模样,她记得。   “好看吧,那老板说这是解语灯,传自清河,制法已经快失传了,这一盏还是他精心保存修缮的。”   许青珂却没看他,只看着这盏灯,好一会没说话,这种沉默却让满腹心思准备流氓形式体现以让这人不能退避他潜力之外的姜信无所适从。   她似乎对这花灯……   沉默中,忽听人喊:“放孔明灯了!”   抬头一看,桥头处站了不少人,原来是放孔明灯的时候到了,许青珂转身看去,河上流转这边城池街道,好几条街就是好几座桥,桥上人点了灯芯,孔明灯缓缓往上升。   依旧是这桥,依旧是这月色星辰。   她其实是骗了景萱的,这邯炀她曾来过,而且那时也刚好灯节,也是放孔明灯的时候,也是这个位置。   祸源之起。 第112章 烧   ——————————   传说孔明灯是给予希望的升天之属, 人的愿望寄予其上,天地的风将它升天,随星辰逐月, 可它到底能满足人间什么愿望?   可否让那年带着她站在这桥头一起放孔明灯的人回到这人世间?   又可否让她要用毕生不择手段去报复的人不得好死?   都不能。   他人的灯节, 他人的孔明灯,他人的煌煌一街光火。   属于她的只有大雪封山中焚烧的烈火, 跟满地的血腥。   许青珂看着那漫天的孔明灯, 这街道,这人,那花灯, 都因为这升天的孔明灯让她无视。   这种无视是显而易见的, 姜信微微皱眉, 正要说什么, 却看到这人的眼里分明有晶莹,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羸弱, 那唇都苍白了,握着暖炉的手指用着劲, 但越少了血色,仿佛要淡化了似的。   难道是寒疾发作了?还是因为一些过去的痛苦而痛苦?   一个人如果因为**而优秀,也必然因为优秀而**, 许青珂就是那种优秀到极致而**如苍竹的人,尤是在这璀璨星穹之下, 粲然灯之上, 临水域, 背红尘。   姜信看到了一个真正的许青珂。   ————————   这条街临边的河上有条小船,船上有人,冷酷英挺的将军郎跟气场如狮王可怕的江湖强者站在船头,隔着缓缓水流看到了。   在三分钟前,秦夜谈起朝廷的局势,秦川一脸漠然,并不怎么说话,直到他们所在的船即将过桥头,却忽然看到对面灯街上似有一人有些眼熟。   “是她”秦夜看到许青珂之后就让船稍稍止住了,只是他没想到会在晚宴结束没多久看到这个抱病在身的许大人,更没想这个身体羸弱的许大人还会亲自送别在晚宴上拒绝掉的侯府小姐,当然,最没想到的就是姜信那般桀骜歹毒的人物会……   只是所有的没想到都抵不上那位许大人无视了讨好的姜信且转头看向孔明灯的时候,其实是正对着他们的,可她也没看见他们。   她仰头看着孔明灯,双目如星辉,可这星辉越来越明亮,整个人却越来越柔软,弱化了才华的横溢,心机的锋利,最终柔软成了一滩冰凉悲伤的池水。   她终究收回了目光,眼中还有明丽的水色,似泪非泪的,温润得很,看得人都醉了似的。   姜信就恍惚以为自己喝了一壶陈年女儿红,这人在看自己,还说了一句让他更恍惚的话。   “喜欢我?”   这人素来对这个不以为然,怎会忽然提起这个,但姜信还不至于否认,“是”   是?他很坚定,本以为这个人会跟他摊牌,这才是许青珂往日的打开方式,可她没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下,笑得太过于好看。   “所以也要把它给我?”许青珂低头看了那花灯一眼。   她此时太过温润,没有半点往日的难以接近,姜信握了握花灯的握把,递出去:“本就是要给你的,这个其实是我……”   他没能说完,许青珂已经拿了过去,“谢谢”,她转身走了。   姜信站在原地,看着许青珂逐步走远,这次他没有走上去,只是看着月光下背影秀雅的某人背影欢喜,他弯腰低头摸了摸金元宝的到头,也按压住不让它跟上去。   “她能拿就已经是极好的,我……”   他说着,也笑着抬头继续看那个人,他卷帘她的背影。   也是这一抬头,他看到了许青珂走过河边,那边桥头下有人在放花灯,也有一小丛篝火,那是有人在取火点花灯。   可……路过的那个人在点花灯的姑娘们失神看她的时候伸出手,手中的花灯落到了篝火之上,手一松,落下,烧起,那样好看的花灯烧着,无声无息的。   旁侧店前的谢临云看到她阖眸之间,眼中没了半点殇意,只有淡凉。   她甚至不顿足,只路过,烧了花灯,一步步顾自离开。   你喜欢我?是!   可我不喜欢。   所以它被烧了,这就是她的回答。   没有余地,没有留情,甚至不允许他继续耍赖皮。   后头的姜信站在原地良久良久,最终收回放在金元宝头上的手,他也转身走了。   一条街,两个方向,他们背道而驰。   河上一条船缓缓随波逐流。   ——————   “如果君上因为太子的缘故对我们侯府起杀心,那我们该如何自处。”景修此时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景霄如果早已料到这一切,为什么还要安排太子来触怒蜀王。   景霄看了他一眼,端了酒,喝着,烈酒入喉,他淡淡道:“他的杀心与否不重要,就看他有没有能耐。”   景修恍然有些明白了,以蜀王的性格,对他们侯府杀心重与否是真的并不重要,如果他们侯府真的让他感觉到威胁,但凡手头有力量有机会,必然会动手。   哪怕只是一点点杀心也足够倾覆他们侯府。   所以重要的不是蜀王的心,而是蜀王手头可有力量!   “我明白了,不过……”景修忽察觉到景霄放下了酒杯,只看着窗外,街上有人。   “是许青珂。”景修有些惊讶,景霄笑了。“终于等到人了。”   他果然等到了这许青珂自己送上门,就因为一个不起眼的景萱而已。   “想知道这许青珂到底是什么来头吗?看等下出来救她的人是什么来路就知道了。”景霄转着扳指,景修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   许青珂走在街上,这边人多,接她的马车过不来,她从拐角过了巷子,另一条街果然人稀少许多,她走了一会,还未看见马车,但看到了人。   几个摇摇晃晃的酒鬼。   许青珂看了他们一眼,仿佛并未在意,只是要路过的时候,这些人忽凑了过来。   “哎哟,好生漂亮的小郎君。”   “什么美娘子,明明是漂亮的美娘子~~~来,小娘子跟我们玩一玩吧。”   几个人将许青珂的前路堵住,摇摇晃晃靠近,也伸出手要去碰许青珂的脸……   许青珂眯起眼,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指尖微微阖起。   但忽听见水流声,接着水箭破空而来,直接穿透了这几个人的脑袋,眨眼几个大活人就毙命倒下了,许青珂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倒地的尸体,静默了下,转头看去。   水上有船,船上有人。   ——————   水上有船,船头有一个远看着就觉得十分高大英武的男子。   “秦川”在,暗处的楼阁之中,景霄念出这个人名,这是一个可以从大军杀入杀出的可怕人物,但凡从军的人都无人不知。   景霄就亲眼见过这个人当年过边疆的时候遇上烨军屠城,当时就杀入烨军之内夺那将军首级,最后扬长而去,那一幕吓坏了不少烨军人,拖了几日后才重整旗鼓,但那时他们蜀国援军已到,本来蜀王对此是大为欢喜的,公开召见此人说要封赏,结果这人一个面也不露,下了蜀王好大的面子,也引得其余国的人多家嘲讽,这件事也是蜀王后来对秦夜十分不喜的原因之一。   但于此人出自哪国也多有猜测,当然各国武林都是希望此人是自己国家的……   “此人不能拉拢?”景修觉得这样的人物不在手中太可惜了。   景霄忽看了他一眼,笑了,仿佛笑他天真,可他起身,站到了窗边,若有所思看着那艘穿上的人上了岸,走到许青珂面前。   从这个角度,他并不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   许青珂没想到会遇上秦川,而且这个人还帮自己解决了几个“酒鬼”。   “秦川阁下”许青珂开了口,秦川很深沉,那英武高大的身子靠近了她才真的能对比“男人”跟男人真正的差距。   许青珂并不喜欢跟异性太接近,尤其是太过高大的人,姜信也很高,但比不得这人的沉稳厚重,而且那人经常在她面前耍无赖,看起来也就不可怕了。可这人身上有凝练的威严跟眉目的深沉,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本身就是体格上的碾压感。   所以许青珂转身往前走去。   秦川不置可否,也跟着她走了,两人一高一矮并肩离开此地。   景霄看了一会,斥候回来了。   “大人,刚刚查到了,有一个弓箭手。”   “抓到了?”   “被他逃了,而且此人箭法超绝,还杀了好几个我们的人,但属下能看出他的身法路数跟箭术。”   “谁的?”   “箭机营陈梁”   景修一惊,箭机营?那不是三皇子霍允彻的人?!没想到许青珂搭上的是三皇子!   “很明显吗?”景霄并不着急,只问了这一关问题。   这个人想了下,摇头:“并未,不像是故意表现的,这个陈梁跟属下也没有接触过,只是两年前箭机营大比,属下曾见过他出手……”   对于这个下属,景霄还是信任的,指尖敲了桌面一会,淡淡道:“从秦笙身上入手透露消息给君上,让君上厌弃五皇子,再埋藏人马低调行事,再勾了咱们清华绝世的许大人,这位五皇子越来越出息了。”   他笑了,重新喝了酒,放下酒杯就起身了,“走!”   但刚出门,忽觉得不对劲——门外附近的守卫都死绝了,一剑封喉,而且不出血,好可怕的剑术,谁干的! 第113章 劫狱   ————————   景霄看着门口死绝的人,神色阴霾, 他可以无休止算计别人, 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这于他是难以忍受的。   最终,景霄甩下一句:“查!”,他转身离开, 景修还心有余悸,但也跟着走了。   月下朦胧, 偌大的城池甚少有一夜是这般明丽堂皇的, 一条条街道都有了光明,许青珂猜到来接她的马车肯定是被景霄的人拦住了,也就不着急等它, 但这个秦川来得出人意料。   起码她没料想到会遇上这个人,而这个人还会出手。   “刚刚多谢阁下出手相救。”许青珂礼貌性感谢, 秦川却还记得这个人刚刚抬头望着孔明灯时的悲伤,也记得她扔掉花灯时的冷酷, 但此时又是一番疏离有礼的样子,千百样貌, 诸多神秘,总逃不开这双瑰丽似月斗转星辰般的眼。   “就算我不出手,你手底下的弓箭手也可以杀了那几个人, 只是我手更快了一些而已。”   许青珂回眸看他, “既如此, 秦川阁下又为何要出手呢, 是想挑战景侯爷的权威,还是武林人惯有的见义勇为。”   秦川:“许大人是在撇清自己关系?为何不觉得我只为你而来,毕竟这一路划船跟了你一条街也不容易。”   他也不等许青珂回答,只踱步,声音沉而磁性,“还是说今夜为许大人而来的人太多,让你不耐烦了。”   许青珂没有否认,“大概是,而这些人多数都会给我带来麻烦,我又非无所不能的人,只能更小心翼翼一些。”   “所以我才需要救你一次,救命之恩总不好拒绝。”秦川顿在许青珂面前,挡住了她的路,这般高大,居高临下,“许青珂,我对你很感兴趣,但我跟姜信不一样,对你没有那等龌蹉的心思。”   怎么说呢,刚被一个男子赖皮性表白过,这头又有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对她说只是想认识,没有哪方面的心思……   不管真假,都该是令人尴尬的,可这个男人威严肃然,跟姜信完全是两种人,她莫不是又得改变策略?   月下灯前,一高一矮,一刚一柔,秦川看着这个人,看到这人回:“阁下恐怕想多了,我许青珂向来不太在乎别人的救命之恩,毕竟救不救我是别人家的事情。”   言外之意是——你多管闲事,还狭恩图报,可我不愿意搭理你。   好生凉薄任性的回答,天下顶级才学的儒生是这番模样的?   “之前我的话也只是随口说说,因我秦川也向来不用在意别人接受与否。”   秦川说这话的时候,压迫力十足,许青珂神色淡漠。   于此时,府邸的马车来了,他看了她一眼,脚下一点,如飞鸟一般掠射出去,三两下从树上到屋顶,消失黑暗之中。   许青珂觉得对方显露这等身手,大概是在告诉她,以他的身手,要接近她如探囊取物,素来只有他愿不愿意的份,她是躲不掉的。   “公子,你怎么样了?”阿青下了马车,有些紧张,转头看向刚刚秦川离开的放下,皱眉。   是秦川。   “无碍”许青珂摇头,上马车的时候,忽下意识问,“阿青,这天下间的男子所有的气概是否都趋近霸道,若是如此,那我的确还伪装得不够。”   阿青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他很认真:“大人不需要霸道,只要您愿意,自有人愿意奉献一切归你所有。”   许青珂愣了下,没说什么,只是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厉害,黑暗中一巷子拐角,一人一狗静默,很快融入黑暗中。   等回到府邸,赵娘子依旧送上一碗汤药,只是发现许青珂伸手拿碗之前放下了袖子里的东西,是一小暖炉。   “咦,这小暖炉倒是十分好,是公子买的么?”许青珂正要喝药,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那小暖炉,默了下,“不是,别人送的。”   赵娘子不明究竟,还以为是许青珂的朋友,也许是那景萱姑娘,她有些感慨,“景姑娘可谓用心了,想来是知道公子你身体不好吧,不过公子你却逛街,怎没拿回一个花灯来,莫不是这邯炀的公子小姐们都瞎眼了?”   她也是想逗许青珂开心,许青珂低头喝汤,喝完后,才说:“应该是”   莫名被“瞎眼”的邯炀公子小姐们:……   到底是夜出,以许青珂的体质很快感觉到了疲倦跟寒冷,但她还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月色,身上披着厚而温暖的外袍子,手中有一书卷,月色清华,孤影清丽。   但窗外的阿青轻声道:“公子,我在那边观测许久,的确发现有人勾结……今夜子时他们会动手。”   “安排好了就是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黄雀的后面还有人,就看谁能先洞察到对方……”许青珂阖上书卷,目光冷漠,“总要死几个人的。”   阿青颔首,退去。   距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   许青珂阖了书卷,将它放在书架上的时候,忽看到桌子上的小暖炉。   她看着小暖炉,却是想到了那花灯,清河的花灯,还是刚做的,上面的痕迹未干,恐是那人故意给她看得,只是想告诉她那是他亲手做的么。   连送个花灯都这般有心机,也不过姜信此人了。   “清河……他是查到了什么?”许青珂眸色深沉,沉默了下,随手将它扔进了放置杂物的盒子里。   ——————   子时夜深,灯节的热闹早已淡去,街上渺无人烟,廷狱之中,最底下的地牢连一只老鼠都没有躲藏的地方,但……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有心还敢为的人,当它潜入上百个强悍的死士又该如何?   地牢最深处,被吊在邢架上浑身血肉已经腐烂的言士郎抬起头,眼底有怨毒,脸上却挂着邪肆的笑。   ——————   尖锐的硝笛刺破夜色,惊扰了不少人,廷狱遭劫更是让多少人黑暗中醒来惶惶不安,谢临云听到外面家族的暗卫冲进来通报这个消息,脸色一变,翻身而起都顾不得穿衣,只问:“言士郎跑了?”   “对方高手众多,杀入后直入牢中劫走言士郎,如今行踪缥缈,不知去向。”   谢临云表情有些难看,他们谢家跟钟元是一挂的,之前对言士郎落马也有推进作用,这人若是逃得升天,隐藏起来,对他们而言绝对是心腹大患。   “廷狱的人被杀光了不成,竟让他逃了。”   “今夜的廷狱确有几分奇怪,属下猜想可能是廷狱之中有内鬼。”   谢临云也是这样想的,他沉默片刻,“已经被救多久?”   “小半个时辰,如今兵马司等诸卫皆动,城中已严禁,很快要开全城搜查。”   小半个时辰?应该还逃不出城,但对方如此大阵势,不可能没有安排,那就是躲藏起来了?   谢临云思绪游走,忽问:“许青珂那边什么反应?还有钟大人。”   “钟大人等人正云聚宫门外,请求召见,但君上并不予接见,只下达旨意,让廷狱、刑部跟御史台联合追击,兵马司全员调派,且允许大人有便宜行事之权。”   便宜行事之权?这就相当于君王意志了,为何是许青珂?   “廷狱严松呢?”谢临云忽然问。   这个暗卫却一时回答不出来,只说廷狱目前是姜信掌事,还未见严松露面。   如果没严松,的确,君上目前最宠信的三个人也就少了一个,只剩下许青珂跟太尉傅太何,可后者愚蠢,能担当的也就许青珂。   也只能是许青珂。   城中动荡,灯火通明,马蹄声搅扰地方,可百姓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被开门彻查,这是刑部的主张,廷狱被姜信带走,另外追击,许青珂到廷狱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留下兵马司跟其余廷狱的人看管。   许青珂进门,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有新鲜的,也有陈旧的,往下走。   叮当,许青珂手指碰了下一个牢门上被砍断的锁链。   “放走了这么多重犯,看来是像分散兵力,总不能只抓一个言士郎。”许青珂收回手,看了接待的廷狱一管事儿。   “先交名册,统计好逃走人员,分一半去追这些人。”   有人不太服从,“可许大人,君上的命令是全力追击言士郎。”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我有说不追?”   这一眼一扫就没人敢吭声了,毕竟这种差事不管是功劳还是责罚都是领头人担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他们不太明白许青珂为什么要看廷狱,人都被劫走了,难道不该先找人吗?   不过还好许青珂没一会就不看了,也让一些廷狱的人心里松一口气,毕竟廷狱里面也有不少机密,旁人还好,这许青珂泰国聪明,就怕她看几眼就洞察了机密。   她出门,在门口扫了几眼,虽是火把极多,可到底也是晚上,能看出什么名堂?   半响,她说:“让刑部的人撤回来,他们走的水路,此时恐怕快到郊区了。”   水路?怎么是走的水路?!!凭啥断定啊!   ———————— 第114章 黑吃黑   ————————   廷域的人也不是蠢的, 不知办了多少案子, 虽然说精英都出去追人要么被砍死了, 可留下的也不都是蠢材, 因此对许青珂这番论断有些怀疑。   “许大人, 我们来的时候就观察过, 地上并无水渍,如何断定对方是走水路来的。”   许青珂回头看他, “我说的是他们从水路走, 不过你说他们从水路来也没错。”   “你们廷狱四方外围一百丈范围内都有哨塔,往内一白丈,往外灯火可视一百五十丈, 哨塔之上三班轮换,但凡有任何人靠近,非通行令都不可进出,对方从其中一面突袭而入,首先有一面的哨塔换班就出了错误,是内鬼所为,他们乘此靠近,但在此之前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靠近并且攀墙而入,两百五十丈的距离加上攀墙, 很有可能被其他三面的岗哨偶然看到,只能是临河的北面最简单, 从河中穿水靠潜水靠近, 到墙下后攀墙而入, 刚刚看到北墙内部路灯显得昏暗,但并未毁坏,其余人也不会多觉得奇怪,只是看不清潜入的人而已,且狱中水渍虽干了,但流血多,着水靠之人的鞋子储水踩住血,水稀释了血,干了后,有些看起来完整的血脚印就显得浓淡不均,如此可证明他们是从北面水路而来,既是一路设计好的北面水路来了,为什么要从另一面走?而且水路更易于逃避追击,顺河而下,中间安置船只,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流出护城河。”   众人已经恍然,廷狱的人哑口无言,尤其是被许青珂点出有内鬼,更是尴尬。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还待在这儿做什么?”许青珂淡淡一句,这些人瞬时动了起来,去联系兵马司跟刑部的人,倒是御史台的人跟着许青珂分外自豪。   什么时候三司里面最没存在感的御史台能这么霸气得看着凌驾于三司之上的廷狱被他们使唤得团团战了?   御史台的人扬眉吐气,十分有干劲,赶紧去联系刑部的人,此时谢临云也匆匆赶来,正好看到站在廷狱门口的许青珂。   “大人”他有些行色匆匆,看到穿着便衣的许青珂便有些紧张。   “是下官来晚了。”谢临云主动告罪,许青珂看了他一眼,笑了下,“是很急,衣服都没穿好。”   谢临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内衫有些不整,再看衣着简单但规整的许青珂,暗暗道自己果然是远不如她的。   看人家多气定神闲。   “在大人面前失礼了,不过刚刚下官看到李生等人离开,可是大人有什么新发现。”   旁边的一个刑部的下属官将对方走水路的事儿说了,语气十分崇拜得赞美了许青珂,谢临云当然知道许青珂看穿这点一点也不奇怪,“那现在大人可有其他安排?”   许青珂偏头,人在旁边火台的灯火光芒下显得有几分冷淡。   “都已经逃出护城河了,能有什么安排,将全城通缉改为往周边蔓延罢了。”   谢临云一窒,心头也沉了,看来这言士郎是很难找到了。   但他又从许青珂的眉眼之下看到几分微妙,似乎别有玄机。   ————————   宫内,蜀王哪里还睡得着,只要一想到言士郎那个怀揣着秘密的家伙逃离控制之外,一向疑心病甚重的他就恨不得将全国的兵马都调配来追杀那人。   所以他脸色阴沉,目光闪烁,压着声音说:“不顾一切代价也要将他铲除,他不是还有家人在?比如他那个弟弟,将他弟弟断四肢吊晒城头,我不信他不露面。”   底下的人垂着头,也压着声音,“君上,若是如此,史官们该将您写为暴君了,朝堂内那些文官也不乐意的。”   “一群酒囊饭袋,就知道用笔杆子胡编乱造,当寡人怕了他们?”虽然如此说,但蜀王并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暴君,他一向爱惜名声,从皇子起就素有贤名。   “既不能如此,那该如何!让他逃走,拿那件事继续威胁寡人?何况白家人还在他手里,拿捏着他们,天下人该如何看待寡人?诸国又该如何作乱!”蜀王抓紧桌子上的纸张,几乎被抓成一团。   但很快,他平复了,只是阴森森得盯着底下站着的人。   “君上是想让属下领血牙出动?但即便抓到他,也会暴露血牙在三司跟廷狱眼皮底下。”   “是啊,自从十二年前之后,寡人可从未用过血牙,就怕那些老东西又抓住不放,好不容易等他们死得差不多了,如今枫阳侯府又坐大了。”蜀王清点自己的局势,眉头越来越紧,忽又幽幽来了一句,“那归宁府也藏得颇深,不过幸好秦森归了寡人,论军权,寡人并不完全忌惮枫阳侯府,如今要做的就是断了言士郎威胁寡人的路……一个弟弟还不够。”   下面的人明白了,这是要抓言士郎的九族。   ——————   动荡的也不止是三司跟廷狱,百官们心思潮涌,三皇子府内也是有异动,霍允彻连夜召见妖灵,也顾不得看夜下的妖灵有多么妖魅动人,只关心今夜这波折会引来官场多大的变化。   妖灵似有倦意,只淡淡道:“殿下何须着急,对这件事,越着急的人越让君上忌惮,至于君上为何对言士郎如此在意,是否有什么把柄在手,您也千万别好奇太重,万一让君上察觉到,莫说那位置离你多远,就是性命都难说。”   霍允彻似有狐疑,若是真有那么大的把柄,若是被他抓在手中,那也是极大的优势,让他放弃还真是艰难,但他嘴上还是答应了。   妖灵似乎也不在意,只看着霍允彻离去,但……有人似乎在看她。   是那姓方的。   “妖灵姑娘。”方子衡如今也是三皇子一脉的人,但能这么肆无忌惮得归于三皇子麾下,也不忌人言,也是此人的魄力之一。   大概是觉得未来的皇位总归是二选一的,不是太子就是三皇子,与其摇摆,不如归于三皇子麾下,让三皇子彻底放心进而重用。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凭他之前并不拔剑的科考成绩,如今仕途却未必弱谢临云等少数几人。   但……野心也不小。   “这么晚还不睡,忧思很重啊。”妖灵跟这些人也不是第一次见,自然认得方子衡。   方子衡看到此人妖魅姿态的时候,瞳孔锁了下,清雅而笑:“倒不是忧思,只是在思念一个人。”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月下公子,花下美人么?妖灵垂眸妩媚而笑,眼里却有诡光。   ————————   “阿公,怎还不睡。”许念悠被外面的兵马动静惊醒,在丫鬟们安抚之下也没法睡去,便出了阁楼,恰看见不远处的那栋阁楼之前站着一个人,她仔细一看才看清是老侯爷。   她走过去询问,老侯爷转头看她,“是悠丫头啊,可是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了?”   许念悠摇头,“只是被惊醒了,并未被吓,毕竟是他人的浮沉。”   “他人?这世上的祸患很难说,一朝风云得意,朝夕之间便是家破人亡。”年迈的老者说这样的话,大概也是满腹沧桑的,可许念悠还听出了莫大的痛苦。   她不再说话,老侯爷也收了情绪,只淡淡道:“夜深了,回去睡吧,养好精神,毕竟你父亲还希望从你身上得到尊荣。”   许念悠脸色微微一变,“阿公……”   “罢了,你父亲羽翼已丰,也不听我劝,倒是你,女儿家,可以不必卷这风雨,配了人自行安生去吧。”   许念悠忽有有种执念,“大房有公主庇护,我们二房无前途,恐那时候,父母也不会将我匹一良人,以家世权重为要,跟如今也没什么区别,还不若选了最厉害的那一家。”   这世间女子有这般野望的有多少?   多,很多。   老侯爷忽自嘲了下,走了。   许念悠留在原地表情晦涩,她知祖父对她莫名有几分爱护之心,可她也知道这种爱护之心抵不过对整个家族前途的把握,用资源来替族中一女孩儿谋一世安生,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祖父不能,公主不许,她的父母也不甘。   “若我是男子……”她喃喃,又止住了,正要走的时候,转头看到这封门闭死的楼阁。   听说这里是她那位大伯的居所,也是传说般的人物,他的妻子也是传说,但最终成为禁忌。   ——也被举家逐出门庭。   ——————   “姓言的跑了?跑得好,跑了才能让这些牛鬼蛇神都出来动动身子。”饮酒作乐宿醉的霍云延醒来,满面讥诮,似乎骨子里的戾气更重了。   但他也问自己在宫中的眼线,“那许青珂如今在做什么?”   做什么?宫人还真的很难回答,毕竟他们能探听到的消息也是来自宫中,但此时宫中的人也不知此时许青珂到底在做什么。   ——————   深夜之中兵马司跟三司全员皆动,搜索范围从全程延伸到沿河流域。   虽然找对了方向,但如许青珂所说,时间差很关键,人家跑远了,你追对了方向也没辙,但许青珂也知道,姜信肯定也找对了方向。   廷狱的人马早已追上了护城河,延伸往下……忽然全员停下。   姜信下面,走到河边,手指在草叶上抹了下,指尖摸索,在鼻下闻了闻,眯起眼,“死人了啊。”   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将人劫走了。   这是最凶残的黑吃黑,一人不留,尸体全扔了河底一了百了,只带走言士郎。   是谁呢? 第115章 河边屋   ——————————   天上明月, 皓辉星辰,水泽之地,波澜不惊。   那一栋小屋临着水边, 边上水中水草泛起涟漪, 因为水下有鱼儿在休憩中不安得摇摆鱼尾,   这么偏远的地方,这么山高水清鱼游的地方,那小屋里却有人, 否则怎么会有烛光。   若是有人靠近, 扒了那窗口看, 便会发现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浑身血肉模糊,四肢都已经被打断, 苟延残喘。   一个则是坐在对面, 桌子上有一壶茶,那芊芊玉手握着紫砂小杯,温润如玉, 也可面容璇玑,只是眼似海不见底。   “你……到底是谁。”言士郎**着, 吊着一口气。   “言阁老贵人多忘事, 恐是记不住我这样的小人物吧。”   言士郎直勾勾盯着她。“我知道你是许青珂,可不知道许青珂又是谁。”   “阶下囚而已, 还未等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倒是话多了。”许青珂单手撑着头, 眉目俊艳,没有半点讥诮跟愤怒,哪怕在不久前,她亲手用四根琵琶钩刺穿了他的身体。   桌子上的手帕就是她用来擦拭手上血迹的。   “你问,但我未必会答。”言士郎反而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许青珂其实就一个问题。   “白家那些小孩在哪里?”许青珂就一个问题就让言士郎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咬牙切齿:“你到底是谁!”   许青珂靠着椅背,没有说话,那张脸,那眼神,都让言士郎似曾相似,有些恍惚得喃喃:“是了,其实你是有些像的,像他,也像她……这天下间又有几个人会知道白家,会知道这件事,会这么不依不饶得杀了这么多人还不肯罢休,也只有你,只有你……”   他看着许青珂,又忽然问:“可你当年明明是女娃,而且跳下了悬崖,连尸体都找到了,怎么会……”   许青珂眼帘微动,“不怀疑我是白家其他人,却一定要怀疑我是许致远跟白星河的女儿,看来你心中也不是全无惧怕。”   “惧怕?死人而已,我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活下来,还能时隔这么多年找上门来。”   “这世上有太多让人没想到的事情了。”许青珂语气还是那般平淡,言士郎忽而咧嘴笑:“比如你父亲也没想到他亲手从难民堆里救出来还金尽心培养的我会反水,也没想到他会被家族舍弃,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觉得可笑,含着金汤勺的人总是比较天真,天真多了也就显得愚蠢。”   他这些话会激怒许青珂——他以为会这样。   可许青珂很淡然,仿佛她并不是许致远的女儿一样。   “胜者为王败者寇的事情而已,我今天能让你趴在这里,就已经无需听你炫耀当年的胜利。”   言士郎脸色一沉,聪明人总怕遇上更聪明而且心志更加强悍的人。   看起来像是没有弱点。   许青珂转着茶杯,吹着热气,轻缓说:“你一直在回避我的问题,是在等景霄的人在救你?我能黑吃黑吃了两拨人,就不怕第三拨人来送死,倒是你……其实心中对生还有期待,那就别装出无所畏惧的姿态。”   一个脏字都没有,却是从言士郎最引以为傲的方面碾压。   言士郎不肯屈服:“可你也有弱点,就是想从我这里知道白家那些孩子的去向,你已经家破人亡了,他们是你最后的亲人。”   这话一说,他果然看到许青珂脸色微微变换,可是……   她不是恼怒,不是紧张,不是迫切,而是笑了。   “你其实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把身为棋子的自己当成了主子。”   言士郎脸色铁青。   “白家那些孩子留着,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你想拿他们当底牌,将来在霍万面前自保,但当时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一个想借出卖主子发达的棋子而已,你没有底气去控制白家那些孩子,他们也不会给你机会。既然不是一,那就是二,便是你最终的主子撇开了霍万,带走了他们,你只是知情者。”   言士郎仿佛不太想看到这个远比自己年轻却将他碾压如狗的人。   “那你为何还要问我?不外乎还是想知道他们……”   他猛然又睁开眼,阴冷盯着许青珂:“我想活下去,这的确是弱点,可你想知道,这也是弱点,归根究底也不过如此——哪怕我只是知情者,你也……”   “在十年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许青珂垂眸,轻轻说:“我当他们都先我一步死了,但在我死之前,你们这些人都要后脚跟上。”   温吞温和,却杀意凛然。   言士郎终于明白许青珂今夜根本就对他无所求,他的唯一结果就只有死!   “你在等人!”他忽然想通了,心中更是骇然。   “总算聪明了一回,对得起你往日的名声。”   顾曳放下茶杯,从袖子中拿出火折。   她要烧死他!   言士郎脸上肌肉颤动,身体僵硬,“你不想知道当年从白家搜出的《江川河图》如今在哪里?我知道,我……”   “假的”   简单两个字其实就可以打败一个人,假的?言士郎不肯相信。   “真卷早已被我母亲毁了,如今留下的是假的。”   许青珂起身,袖摆轻轻荡,“她最大的弱点就是不太想杀生,在这点上,我跟她不一样。”   所以……   言士郎知道自己的死期来了。   ————————   一匹急马掠来,停靠在外,马上的人看到了那小屋,却没看到半点灯火,只感觉到这月下星冷,水也有点冷。   他看到了这水上小屋,因为看到了水草跟湖泊,沉默了一会,他眯起眼,走到走廊上,踱步,然后推开门。   没有袭击,没有埋伏,只有一个人。   “夜深人静,小许约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坏事吗?”姜信眉眼含笑,轻佻不已。   门退开,屋内的许青珂被门外洒进的月光照了七分朦胧,还有三分宁静。   “我没约,是姜大人自己找来的,这功劳不敢独占。”   “也只有你能让我放下一切前来,许秦珂,你明知这点,也已经利用了这点。”   姜信似乎无奈,又似心痛。   “顶着一副假皮囊,露着虚假的情感,姜大人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扔了我花了两个月打听,半个月研究才做出来的花灯,你的心可会痛?”   “不会”   看这人淡然自若的样子,于是姜信笑了,“所以啊,我就喜欢你这般聪明还这般无情的样子。”   越难得到,越难割舍,姜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了这俗套,可他的确对这人有莫大的心思。   心思越大,才越需要费心。   “喜欢到来送死?”许青珂反问他。   “这里就你一个人,难道不该是你怕吗?”   姜信一步步上前,他的高大身影被后面的月光拉长,笼罩在许青珂身上,让她纤长单薄的身子无所躲藏。   但她也不惧。   “你想掌控的言士郎就在外面我点了香,大概快烧到火绒处,再走油,他会被烧死,你该走了。”许青珂心平气和得告诉他这件事。   姜信也看到了窗子外面的湖泊离岸不太远的水面飘着乌篷船,船上已起了火。   该是有了许多的油,烧得很快。   “你是想让我在救他跟你之间取舍?”姜信顿足,看着她,面无表情,目光隐晦。   这么厉害的许青珂,他该早知道她不止是厉害,还狠辣!   许青珂轻摇头,“不,是让你在《江川河图》跟性命之间取舍,救他,你会死,若是不救,也就不为难了。”   姜信终于淡了那深情又散漫的气质,变得幽冷邪意,他瞧着许青珂,仿佛连声线都变了。   “那就综合一下,变成于我的性命跟你之间取舍好了。”   那么……取舍如何呢?   他忽然说:“你的人离这里有点远……”   所以呢?他一跨步,人已经到了许青珂身前。   许青珂曾经说过自己不是神,所以她尽可能将自己的谋划更万全一些,毕竟人心难测。   可这个姜信今夜终究在符合她诸多设想后,脱离了其中一个。   她以为他会将她淡化。   可他的选择就是用那只大手按住她的腰肢,将她抵在了桌子边上,力道不大,可足够将她笼罩在怀里挣扎不开,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直接寻了那最挠他心的妖娆唇瓣。   让她连呼吸都不能,何况用那恼人的言辞来逼他狼狈,又对他无情……   “许青珂……你要我的命……我要你的人……这并不过分。”   他的手扯开了她的衣领,唇落在脖颈又往下,素来寡情狠毒的此时像是一个火炉,只有触到那白皙细腻的柔凉肌肤才让他感觉到那花灯被扔进火中焚烧殆尽的戾气跟难受都化为乌有。   唇齿间的呼吸勾勒了眉眼里的蕴色,指尖触摸的柔软点燃了燥热的情感,贴合的身体……他很快停下了,因为看到了被他欺负的人唇上苍白无血色。   他忽然就收了所有的动作,他苦笑,这个人啊……   她很平静,也在容忍,并不反抗,并不意味着她屈服,只是知道挣扎无用,也不愿求饶,所以她宁可等。   这个人停得比她想象的快,甚至连她衣服都没解开,只是……   姜信压着怒意,手掌捏着她的肩头,“许青珂,你果然算无遗漏,早早点了毒殒香,就不怕伤了自己?你的身体!”   墙角一根香,此时还在缓缓燃着。   许青珂靠着桌子,呼吸有些弱,“我服过解药……姜信,你也说过,我要你的命,至于你要我的人……可还有力气?”   她抬眼,眼中姝丽,竟有几分妖艳。 第116章 杀机   ——————————   貌美的人不自知, 有时候远不如自知貌美而用之的人可怕, 但许青珂介于两者之间。她知美貌, 却未必会用美貌, 只是别人的眼不瞎,姜信更是视力极好,所以能看到她抬头来的脸,也看到那勾人心的眼。   他像是受了蛊惑,垂下头, 靠近那唇, 可他又放弃了,只挨着许青珂的优美颈项,轻轻说:   “看来你很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做坏事, 我该不该顺了你的心呢……”   “姜大人自己看着办吧。”许青珂声音淡淡的,还有些微沙哑, 毕竟她体弱,刚刚被禁锢在怀里可好生欺负了一番, 这种羸弱就带了些微性感。   但……姜信听到了外面乌篷船中的惨叫声。   那言士郎显然没有被她直接弄死,是要活活烧死吗?还是故意留着性命逼他不得不前去救!   还真是艰难啊。   姜信忽抱紧了许青珂,“许青珂”   许青珂皱眉,转头的时候,下巴却被捏住,被狠狠吻了个彻底, 但转瞬姜信放开了她, 低低一笑, “这茶不错。”   他说……这茶不错。   就在两度强吻她之后。   许青珂觉得自己必须杀此人也不是没道理的。   低低笑了下,他转身,抓起那茶壶,人掠出窗去,许青珂站在窗前看着那人在月光下如孤鸿掠影,鞋尖平踏水面浮萍,竟然很快就靠近了那乌篷船。   许青珂看着,深觉得此人的武功果然深不可测,但她也看到对方提了茶壶喝下那些茶水……   茶中有解药,他显然知道了。   武功超绝,心思诡谲,她的对手果然很棘手。   哗!   姜信落在那乌篷船之前,靴子往下入水面,一划,水面被他划出一条水浪,扑溅在乌篷船上,熄灭了不少火,被牢牢捆在船内跟船一体的言士郎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根本看不清是谁来,只知道有人来了。   “救……救我……”言士郎求救,姜信看了他一眼,忽拔剑!铿!剑出窍的声音被言士郎隐约听到,以为这人要杀死自己,但……   水声起,水下冒出的黑影人突刺,那剑极快,姜信并不认得这人,但能看出对方身形精瘦,爆发力也很恐怖,从水中出到拔剑刺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剑到身前,姜信手腕一抬。   锵!剑尖刺在了横手格挡的剑刃上,力道当然是很可怕的,刺中的地方都起了剑星,姜信脚下一侧……身体也侧开,对方的剑就从剑刃上切划过,船头能站的地方并不多,水中突袭出的刺客脚下一点船头在身体随剑侧过的时候,手腕一转,朝姜信脖颈斜切。   武林人之武功,最厉害的不外乎两点,一是快到极致,杀人于瞬间。二是厉到极致,破甲于四野。   但剑客两者集中才是极致,这个刺客的剑快狠准,为江湖上也是极其罕见的,至少姜信这些年都没遇上这么厉害的剑客,连那个阿青都比不上此人。   这般厉害,也可见许青珂深藏秘密之深,也足可见她杀他心之甚。   哗!姜信身体后跃出,跳过已经焚烧狼狈的船身乌篷,刺客却并不急着追上,因为……   湖岸两边林子各出十个黑衣人,手中握弩箭,箭出,尖端飞射过空气的时候发出呼啸声,二十根高强度的弩箭足以将一头大青牛都洞穿彻底,半空的姜信听到弩箭破空的声音,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直锁定那岸边小屋,屋中已点燃烛火,那微妙起的火光跟乌篷船上的火是没法比的,可他就是能从那微妙火光中看到逐渐清晰的人。   许青珂站在窗口,点燃了烛火,就那么冷冷得看着他。   刷!手中剑起,剑花飘转,竟快到联袂的扇形剑光,所有横扫,二十根弩箭全部断!   好快的剑,好厉害的剑。   但……刺客突袭而来,剑刺心!   太凶狠太准的刺杀,姜信在半空无力躲闪,但竟还能剑刃格挡!   铿声深沉,他被一剑往后顶,下落……轰!乌篷船尾部被他一踩,船身都翘起了一头,姜信手中剑掠刺,刺客手中剑转花,他往后撤,姜信的剑距离脖颈不过咫尺。   姜信杀机盛烈,毕竟这个人又不是许青珂,所以……突然,姜信听到水声,太近,就在他身后。   阿青突袭而出,拔剑刺!   刺空了,他看到了姜信诡异的眼神,一剑劈来,阿青感觉到了手腕的颤动,剑也在颤动,被劈飞出去的时候,他从怀里甩出暗器飞镖。   姜信手中剑转流,将飞镖一一打落,但刺客从后挑刺!侧步一开,刺客的剑从他胸膛擦过,另一边落下的阿青脚尖点浮萍,轻功飞射,再次刺来!   双剑刺!双人格杀!姜信只有一把剑,格挡了两把剑,脚下的乌篷船剧烈摇晃。   但也是那一瞬,刺客的左手从腰上一抹,一把匕首突送向姜信的胸膛,姜信身体往旁边一侧……   最后的破风声来。   一根箭刺入胸膛。   姜信低下头看着破胸而出的精致箭,看到了湖岸边木屋走廊上,许青珂不知何时已经走出,正站在栏杆前,她的手中还有最强悍精致的弩箭,她瞄准的他。   那样准。   那样狠。   姜信忽然就服气了,这个女人啊,这个女人。   她怎么就能是个女人呢。   箭在胸膛,他的剑起,剑力狂飙,阿青跟刺客吃不消,却也默契后退了,强弩之末不强杀?   姜信眯起眼,站在乌篷船这一头,言士郎趴在他脚下,阿青跟刺客站在那一头。   他盯着许青珂,直勾勾盯着。   许青珂也看着他,已经深夜,纵然有月光,他们其实也看不清彼此眼底的一切。   是恨意,还是决然?   许青珂面无表情得往弩箭上放了第二根箭矢。   姜信阖眸,嗡,箭来!   穿透脑袋,瞬间毙命。   是谁?   姜信看到了脑袋上插着一根弩箭的言士郎滑入了水中,他垂眸。   她那样羸弱的人是用不得弓箭的,但机关控制的弩箭只要瞄准准头就行了。   还会有第三根箭吗?   没有,许青珂放下了弩箭,递给旁边的赵娘子,放过他了?姜信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油味,乌篷船里面有一桶油,因为船身烧到极致,姜木桶烧裂开了,于是大火烈烈而起。   这就是许青珂最后的狠辣——毁尸灭迹。   阿青跟刺客已经踏着浮萍回到岸上,转身看,姜信在大火覆盖中黑影绰绰,最终消失不见。   那火太大太大了,加上那么多的油,能把骨头都烧不见,就算没烧干净也沉入水中。   真正的毁尸灭迹。   火光照映在许青珂眼中,是一团浓烈的火,赵娘子下意识看着,却感觉这个人身上有种难言语的沉默。   认识这么多年,她知道这个人不是那种会将痛苦发泄的人,她无言沉默的时候,就是她一个人难受的时候。   赵娘子低声,“这个姜信的人已经找到了许家村您的养父母身边,甚至也到了通州那边,他定然已经察觉到了一些,公子不出手,将来就是任人鱼肉,也没什么可愧疚的。”   许青珂回神,默了下,轻声说:“我父母便是被最亲近的人一一出卖,死得那般凄惨,这世上,我如何还能信别人。愧疚?既出手,就不后悔,又谈何愧疚。”   不过是有些恍惚罢了。   这样烈的火,当年烧毁的那座寺阁不也如此吗。   姜信……姜信……   “公子,可需要属下等火过后去看尸体,确定生死。”   阿青回来的时候,在许青珂后面询问。   “不需要,等一会血牙的人找到这里,把痕迹扫干净了。”   赵娘子神色凝重,幽幽道:“蜀国最强的兵器今夜会出动?”   “主力不会冒头,但隐藏的斥候会追着过来……不能小看这世上任何一个非帝王所爱却能登上皇位的人,蜀王也如此。”许青珂这段话轻飘飘的,随手一拨,将烛台拨进了水中,咕噜一声落水,烛火熄灭。   一个君王若是有心,他就有源源不绝的资源去建立一个强大无比的死士团体。   这就是蜀国最强的兵器——血牙。   “原狼你带人善后,走吧。”许青可转身走过,阿青跟原狼却瞳孔一缩,接着纷纷低下头。   只因许青珂的衣着明显有些痕迹在,但他们都不敢问,也不敢多想在她跟姜信独处在小屋里的时候,那厮到底吃了多少便宜。   阿青眼中深沉,看着那焚火的水面,若不是许青珂有令,他真想下水去找那人尸骨挫骨扬灰。 第117章 痕迹   ————————   许青珂的马车在城中走, 路上遇到一些巡夜排查的官军,本来城中动荡,所有人都要严查,何况这辆马车朴素得很,一点都不豪华, 也没有护卫队随行,自是要查的。   但驾马车的阿青递出了腰牌,那官军队长一看就低下了头, 毕恭毕敬,“原来是许大人,刚刚太尉大人还严令过城中尽数开放给许大人查案,不得耽误, 且若是知道您的行迹,立马跟他说。”   马车来传出许青珂略有些疲倦的声音,“那你告诉他护城河下游十里凉亭那地儿有死人就行了,夜太深,我也累了,让太尉大人直接去吧。”   官军队长面露喜色:“大人果然厉害,我马上去禀报太尉大人,也请许大人路上慢走, 来人, 护送许大人回府, 莫要让不长眼的冲撞了。”   许青珂的马车走了, 没多久, 这个官军队长跑到了太尉傅太何面前,他翘了翘眉梢,没说啥,让他下去了,只是翻着茶盖玩儿。   许青珂本来回府,却又悄悄离府,明明身体虚弱,却还如此……是为什么?别有所图?   半响,他嘀咕:“深夜微服出府,果然是对这个案子有兴趣的,表面上不想显露,嘴上又不承认,清高得很,也是少年人习性。不过原本不肯丢脸才偷偷出府勘察,如今肯露面,果然是有了发现啊。”   他摇摇头,也没有再细想,脸上倒是有了笑意,这许青珂靠谱,就喜欢这种对悬案十分感兴趣的人。   反正查不到人,把事儿推她身上就行了。   毕竟君上现在真正期盼的也只有许青珂。   “傅太何那等人倒惯会吃熟食,也只有许青珂不在意被他利用。”   景霄喝着酒,忽凛眉,“不过也没必要在意,不会掉块肉的事情,何须费心。”   帘子里的人。   “现在该费心的是我们,该劫来的言士郎被劫走了,你的人死得一干二净,君上对此本来就忌惮,若是你我撇不清关系,他就更按耐不住了。”   景霄眯起眼,“谁说不是呢,但我更好奇能把我守在门口的兵都一举暗杀掉得高手到底是不是三皇子那边的,若是,那三皇子就让我刮目相看了。”   “早该对他刮目相看了。”帘子里的人声音有些沙哑,“他府里的人是妖灵,碧海潮生四人得其一,底蕴难测,有江湖好手为他卖命也不奇怪,毕竟在天下人看来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也不过是二选一。”   “看来你也觉得三皇子底下高手云集,不能留着当祸患了。”   景霄不咸不淡的,里面的人沉默不语,但过了一会。   景霄的声音在屋子里缓缓沉浮。   “她终究不太寻常,既攀上了三皇子的路子,三皇子还能出那样的高手护着她,今夜劫走人的若是三皇子的人,那她离开府邸去护城河搜寻就显得多此一举,但也有可能故意为之,还有可能猜到我们这些人的怀疑反其道猜之,阿,所以我不喜欢跟这种聪明人打交道,真让人头疼。”景霄靠着椅子,目光深沉。   “所以你已经派了人去沿路查车辙印吧,看她是不是只到了那护城河拦截之地。”   “你真了解我。”景霄笑了下,放下酒杯。   “但我的人会慢一步,以避开血牙的斥候。”   谈起血牙,屋子里内外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斥候已经动了,看来将来君上重新启用血牙的日子不远了。”   这也意味着蜀国的血腥味会更重。   帘子里面的人背着手走出来了,“夜深了,我这把年纪,身子骨也不康健,大半夜找你,也不能只为这件事,其实是来问你一件事。”   景霄抬眸,看向对方,“何事?”   “严松失踪了。”   ————————   许青珂解下外袍子,赵娘子接过,一边说:“车辙印已经处理过,中途换掉的马车也藏了,晚上府里的内奸肯定回去拓印车辙印比对,您放心,他会如愿以偿的,等下不管是哪一拨人只能查到公子您想让他们知道的,余下的我们会处理好,您也累了,可赶紧睡吧,明日宫里的那位肯定还要早早召见您。”   许青珂颔首,洗了脸,赵娘子退去后,屋中烛火还有些微微,她披着单衣坐在床边,看着它。   过了一会,屋外有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子上。   许青珂隔着窗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让你最后确定他的死?”   外面的人点头。   “他不是一个只能单枪匹马的人,明明有人手,却非要独自前来,要么是真的要送死,要么就是要借我的手死遁。如果是前者,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如果是后者,他之前中毒的时候还可以硬抗你们两人还不败,解药发作后你们更不是对手。”   许青珂缓了下语气,声音又淡了几分,“诚然他的确是中箭了,但那一箭应该没中致命处,否则他早该倒下了,既不致命,以你们的武功,封**压伤不在话下,在毒解开后,他更有余力去对付你们。”   “原狼,你跟阿青去换他一个,于我而言并不值得。”   “至于他将来会给我什么样的威胁,既然他想死遁,说明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这个蜀国已经没有他留下的价值,于公他放弃了身份跟底牌,就不会公然撕破我身份,大抵也只会私下找我麻烦罢了。”   原狼还是沉默着,然后手指敲了下窗子一下,意思是明白了。   然后遁入了黑暗中。   他很快见到了阿青,阿青站在树下,看到原狼后,看到他的手势,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还私底下……那个登徒子!”他恨自己实力不够,只能操着老妈子的心却又不能做什么。   “他的实力很强,你我不是对手,五国之中能与他抗衡的也不过寥寥几个。”原狼打了手势,最后又舒展眉梢。   “反正你我努力练功,然后我看那个人将来也不是公子对手。”   为什么?公子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阿青想了下,又秒懂了。   怎么可能是对手。   什么送死法子不好,非要这样送,不清不白没名没分的,不外乎是顺了公子一次而已。   ——————   阿青两人能明白的事情,许青珂怎会不明白,但就是因为这样的明白,她才更不明白。   那人是疯了吗?   顺水推舟也不是这么个推法。   她沉思了下,忽看旁边落地铜镜里的自己,这张脸……   她默了默,幽幽一句:“见色昏脑”   瞬息就打入了色~胚行列。   然后就管自己睡了。   可怜此时的姜信正在破庙里忍痛拔出箭,又得挖出伤肉包扎,额头冷汗,最后摸摸旁边趴着的金元宝大头。   “也不知这等苦肉计有没有用……应该有用的吧,她好歹也是女人,多少该有点善良~~”   金元宝摇摆了下尾巴,默默放了个屁。   已经换了一张脸的姜信沉默了下,对属下说:“狗肉可以补身子,去给我拿锅来。”   金元宝:“……”   换一张脸就变负心汉了是吧,你这是报复的谁!   ————————   晨曦刚出,百官们就冒着早晨的雾气前去上朝了,因为昨晚大多数难眠熬夜的缘故,一群人都顶着一双黑眼圈,看起来十分憔悴。   谢临云官位低,一向是需要早到的,跟一群同僚寒暄后,直到快开宫门了,他才见到许青珂。   许探花喜欢踩着点上朝也是惯例了,连君上都知道这事儿,他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倒是谢临云快步上前,在许青珂下马车后,“大人,今早寒气颇重,您身子也不好,可是带了暖炉?”   许青珂愣了下,点头:“带了,你今日很早。”   好像我每日都比你早,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比你早。   谢临云心中无奈,但脸上也只是笑笑,“昨夜没睡好,也只能早起了。”他观察了下许青珂的脸色,这人羸弱惯了,但因实在绝美,哪怕是熬上个几夜也不减美貌,因此也难以分辨她作业是否睡好,只觉得这样的许青珂实在不该早起上朝又得烦心这些朝廷大事。   她应该肆意得遨游于这朗朗天地间。   许青珂没留意谢临云的情绪,正好此时宫门开了,她看到那头也踩着点来的景霄,后者朝她瞥了一眼。   谢临云在许青珂走了后才跟上,只是将袖子里藏着的暖炉不动声色得给了后面的小厮。   才开朝就是言士郎逃狱的事情,蜀王很直接问罪廷狱,但让百官们纠结的是廷狱的头头严松销声匿迹,就是第二把手姜信也不见了。   这廷狱是要上天吗?   但毕竟是蜀王一手掌控扶持起来的廷狱,其他人也不敢多说,说多错多。   蜀王脸色阴沉,近日廷狱来上朝的官员神情紧绷,虽不至于狼狈,但的确没有往日的嚣张气焰。   这让不少官员心中解气。   让你牛!这特么风水轮流转了吧。   不过那两人到底去哪里了?难道……   “下官仿佛听说许大人说过廷狱之中有内奸,莫不是是严大人跟他的好徒弟被策反了?”也就景霄敢说这种话了。   蜀王其实也隐隐怀疑,事实上,他谁都不信,哪怕严松是他培养起来的心腹。   怀疑还是怀疑的,只是不怎么确信,毕竟……   不过景霄显然是把许青珂放到廷狱面前拉仇恨了。   两个最高上官都反水,以蜀王的脾性还能留着廷狱?底下人无非要遭殃的,这仇自然要算在许青珂身上四五分。   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 第118章 调查   _______   廷狱的人素来记仇, 对许青珂本就有忌惮心理,甚觉得昨夜那变故总有几分许青珂推波助澜的意思, 反正是怨上了。   许青珂当然也知道,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对景霄今日这大早上就拿她开刀有些揣测。   若是单纯的找麻烦, 又太直接了,也不会伤许青珂根骨,这不是聪明人做法。   若是不单纯,他这么说的后果其一是让廷狱的人记恨他, 其二就是利用她坐实严松跟姜信是内奸, 哪怕无法坐实, 也要让蜀王起疑心,到时候必然委任她调查两人的事情,但必然要从言士郎越狱的事情脱身或者分心, 到时候也就有利于他的人在背后做文章了。   严松两人是内奸?许青珂对此不置可否,不过是别有居心的两个人而已,满朝文武别有居心的人多了去了, 包括她自己都是。   若这也算是内奸……   “侯爷眼界高, 怀疑内奸都是先怀疑的部门上官, 不过上梁不正下梁歪,严大人跟姜信无故失踪, 的确十分奇怪, 下官恳请君上让下官暂离对言士郎逃狱案的调查, 去查严大人两人踪迹。”许青珂忽然说了这样一番话, 景霄皱眉。   果然,多疑的蜀王看了看许青珂,又看了看景霄,忽然冷笑了下。   多疑的人惯常会把人往坏处想,如今许青珂主动提出,自然让蜀王想到了是因为景霄这么说,许青珂才会去调查严松两人的,可言士郎的案子若不是她盯,那能是谁?傅太何?不行,钟元?更不行,那就是个文官。   还有谁能担当大任?   太子?三皇子?给谁都是一场大战。   他已经够烦心了,不想又被两个儿子弄烦躁。   聪明,背景干净,能干事儿还经常完成得让他十分满意的也就许青珂。   “不必,朝中独你断案如神,寡人还要靠你找出言贼,至于严松两人跟廷狱内贼的事情,寡人会让太尉去办。”   蜀王再一次表现出对许青珂的信任,这让不少人心中无奈,还真是怎么都动摇不了君上对许青珂的信任。   不过也是,目前看来,许青珂确实是统治者最喜欢的那一类臣子——很有用,好掌控。   六字真言概括而已。   蜀王既已有决断,景霄也没想过能轻松撇开许青珂,不过是测算下蜀王对许青珂的信任度而已。   但他更意外的是这个许青珂对人心的把握,对他的心思、对蜀王的心思都堪称剔透,他似乎低估了这个许青珂。   朝会结束,蜀王召见了许青珂,傅太何也在,这个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最近是真真被劳累到了,脸色都有些苍白疲倦,眼底乌青很明显,看到许青珂又来了例行一次的夸赞。   但夸着夸着就夸不下去了,因为被夸的人清华淡然,仿佛显得他十分之猥琐,再加上蜀王眉头越来越紧……   他闭嘴了。   蜀王这才说道:“傅太何,你昨晚到那护城河之地,可是找到言士郎了?”   其实傅太何已经汇报过了,但这次是要说给许青珂听的。   就是这个问题不太善意。   傅太何有些为难跟尴尬,“还未找到言大人,但可以断定有第三方人马劫走了言士郎。”   他观察到许青珂似乎并无惊讶,显然,这个人也到过那地方,当然也查看出来了。   “属下让水性好的人下水,捞到好些人的尸身,料想当时肯定发生了极惨烈的激战,两边人马都死伤惨重,但有一方还是赢了,将人带走。”   蜀王冷着脸,“你没说查到谁带走了言士郎,若只是这些,寡人要你何用?”   傅太何又跪下了,许青珂看了他一眼,说:“以微臣的观察,应该是第三波人带走了言士郎。”   蜀王目光一闪,“何以见得?”   “对方能准确拦截到劫狱一伙,便是洞察先机,势必会在实力上碾压对方才敢行此事。微臣只是从那第三波人马的主使者方面考虑,若微臣是他,非万全不会行事。”   蜀王点点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必然是吃定了螳螂的,那你可知谁是螳螂,又谁是黄雀。”   许青珂很简单得摇头,“微臣并不知,但料想要么是言士郎威胁到了他们什么,怕惹祸上身才想杀人灭口,要么就是想从言士郎身上得到什么,以此作为底牌,若还有一种可能性便是言士郎自己的人马来救他,但若是言士郎真有这般强大的人马,早知自己入廷狱无生还机会,他是有足够的时间跟机会从邯炀脱身的,不至于被抓入廷狱。”   所以只有那两种可能,而对于这两种可能,蜀王是有怀疑对象的,第一种,不外乎景霄那伙人。第二种……三皇子或者太子!   君王素来没有玻璃心,对于手底下第一权臣跟儿子的“异心”,他也没有太过恼怒,只是深沉,“许青珂,寡人要你全力调查言士郎,要确保他已死……”   不是确定生死,而是确保他已死。   许青珂垂眸应了。   “不过你手底下能用的人太少,有些人也都是酒囊饭袋,那秦夜武功身手不错,且还未调派要务,就先随你去吧,你且帮寡人看看他的能耐如何。”   这其实是让许青珂帮忙看他的衷心。   文官之上,蜀王想重用无根基的寒门子弟,武官之上,他只信任他挑选出来的人,一旦一开始被他不信任或者厌恶了,后来要被用就艰难了。   但如今他显然对秦夜有些动摇了——主要是军权之上,景霄已经太过强大了,急需分化军权。   秦夜是一个选择。   ——————   许青珂跟傅太何一起出的皇宫,这个人总有几分卸掉了重担的轻松感,路上好生跟许青珂拉了关系,言外之意便是让她好好查,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但都是空口白话。   论推诿责任,这位太尉的确是蜀国之最。   许青珂也就顺手接下了对方这一示好,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两人刚要出宫门,却见到两个皇子。   太子,三皇子都在,正要一起骑马出宫。   “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不知是要何处去啊。”傅太何这人一**起来就是话多,这两个皇子各有算计,去何处还能明说?   但今日还真明说了。   “朝中要事如今有几位大人费心力,作为儿臣无以踢父王分忧,只能在即将到来的兽原秋狝上用心了。”   三皇子一向会说话,这番话言辞恳切,听得许青珂两人都差点信了。   “三弟说得对,父王知你有此心,必定也会很欣慰。”太子不如三皇子会说话,但他名正言顺,事实上,朝中任何有好事儿,都该是太子第一个享好处,毕竟是储君。   这番话就是有些居高临下的,好像他跟蜀王才是一个圈子的,而其他人都是外人。   霍允彻淡淡一笑,并不恼怒,又看向许青珂,“许大人是要去调查言士郎了?”   许青珂颔首,因有要事在身,加上宫门外的秦夜已经在等着,她便是离去了。   看着许青珂离去的背影,霍允彻若有所思。   这个人是真的越来越可怕了。   ————————   “许大人,没想到能有与你共事的机会。”秦夜站在马旁,看着许青珂,姿态有些闲散。   这个少年时就出名但被放逐到荒凉边城的将军是一个相当不好相处的人,他几度跟许青珂接触,但如今依旧保持冷漠距离,但又不乏试探……   试探之一就是他牵来一匹马,“这是在下亲自挑选的马,还算不错,大人可放心骑着。”   让许青珂骑马?她的确是能骑,那是以前,如今还真没人敢让她骑马。   这人却是……   “多谢秦将军,但我身体不好,骑一次就虚一次,还是算了。”   秦夜淡淡道:“可这样的话大人如何能跟上部队,也会耽搁调查吧。”   许青珂:“在战场上不都是让厉害的人先冲锋吗?像我这般废柴的文人,就该躲在后面,偶尔帮忙出出坏点子……”   她不咸不淡又理直气壮的,愣是把秦夜给弄无言以对了。   呵呵,邯炀之内是哪些人传颂说这位许大人清华儒雅,人品高洁的?   许青珂不理秦夜,只坐上了马车,秦夜也只能带人先走。   她看着前头秦夜骑马离去的背影,眼眸稍稍阖,此人的确需要留意,但她转头看向宫门。   今日的蜀王明显比昨夜的蜀王镇定许多,是因为血牙的人已经找到了那个湖泊吧,或许已经捞上了言士郎的尸体。   为什么要给他留一个没烧干净的尸体呢。   许青珂贴靠了马车内壁,神色冷漠。   为了让蜀王可让人验尸验明言士郎的真人,以确定他已死。   人死了,却不知是谁杀死的,是不是那个人也知道了那个秘密,是不是也会拿来要挟他。   蜀王内心不安,才让许青珂继续调查,但明面上也是拿她掩饰血牙的存在。   但这次调查表面意义上根本就是狗尾续貂。   景霄关心的是不能让许青珂扯到他的线头,蜀王关心的是到底是哪一方人杀死了言士郎。   许青珂只要满足这两人的需求就可以让这次调查完美结尾。   ——————   护城河之地,其实已经被调查过许多遍。   脚印车辙印混乱,秦夜一到地方就看到了驻扎此地的刑部之人将水下捞上来的诸多尸身陈列地上。   他看了一眼,的确是很凶残的厮杀,但必然很快就结束,因这些伤口都是一击毙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人马。   他若有所思,在凉亭中等了好一会才看到那马车缓缓而来。   这许大人还真是…… 第119章 天然居   ————————   人这么多, 什么痕迹也被踩没了, 也就尸身没动, 地上三排过去的尸体被放在空地上,因为被泡了好些时候, 看起来都有些浮肿,但也不是十分恐怖。   不恐怖, 这是对于他们这些在战场上茹毛饮血的人而言, 秦夜尤记得蜀国那些脑满肠肥之乎者也只会之上纸上谈兵的文官见到几句尸体就连腿好几步且面无土色, 缓过来后还文绉绉来一句:蛮者辱斯文也。   那这位外表看起来斯文又见斯文的许大人又如何呢?   她拿了一根树枝, 挑了一些人的手看,也用树枝移动死者的头颅翻看, 过了一会, 扔掉树枝。   “好了,走吧。”   秦夜还打算等着看许大人“虚弱”的样子,却不想她这么敷衍,刚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要走了。   他真想告诉蜀王谁才是不忠的刁臣。   “许大人这就要走, 可是不习惯这些尸体了。”秦夜淡淡问道, 许青珂回头看他, “谁家的人会习惯尸体,又非盗墓或者卖棺材的。”   还真是出人意料又分外犀利的反击,秦夜皱眉, 十分冷淡说:“还有我们这些远在边疆的军人。”   “嗯,秦将军很厉害,所以我才放心让你来这里镇场子。”许青珂这话也很随便, 仿佛就等着他卖力似的。   还是很敷衍的样子。   秦夜单手握了腰上的刀,身板挺直,“许大人是把我当劳工了?”   许青珂:“劳工是需要薪资的,秦大人并没有。”   你并没有!分外直接。   明明皮囊优雅精致的人,偏偏言辞要如此粗暴。   秦夜竟无话可说。   但真的很意外她是真的要走了,一点都不开玩笑的样子,他当时也是无语了。   “许大人,你是真的奉君上之命来办案的?还是出来游玩……”   “秦大人见过谁出来游玩还特意看尸体的?”   “那许大人可看出了什么?”   “没有”   “之前听闻许大人观察入微,断案如神。”   秦夜待许青珂总有几分不满,从刚刚就屡屡挑刺,旁边的阿青都有些不满了,但许青珂都习惯了,也不太在意,但也不会次次容忍,所以……   “这种事情,要么是别人骗你,是你自己偏听偏信犯蠢。要么是我骗你,我既骗你,就是真的有所发现,你这样的话也是可笑。”   既说她断案如神,就该知道她的推理逻辑如何厉害,轻描淡写就他秦夜推入了两难的境地。   秦夜眉头皱了皱,“是在下见识浅薄,不知许大人厉害。”   他送许青珂上了马车,却见这人上了马车,回头看他一眼。   “秦将军。”   秦夜抬头看她。   “过犹不及。”许青珂只给他留了这样四个字便是放下了帘子,他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缓缓而行、   过犹不及?什么意思?   是看出了自己是故意为难她给别人看的?   因为为难太过了,容易引人怀疑,比如多疑的蜀王跟景霄。   过犹不及……还真是可怕的许大人。   ——————   邯炀城繁华,居住人也多,街道交叉,但道路一贯还算宽阔,只除了少数一些街道,但也不意味着这些街道是冷清的,反而还算繁华,道路两旁有摊贩摆摊,各种卖品都有,只是卖品较为廉价,并不高昂,因此来往的多数市井小民。   但近日的热闹注定是不同的,当十几匹高头骏马疾驰而过,马蹄铿锵,马上公子哥们挥舞着长鞭,笑闹扬长而过,但后面被惊吓到的百姓一片混乱,只因不得不避让,匆匆避让总有倒地的,小贩们惊吓恐慌不已。   但总有没法避让的,比如抱着小孩正走在街道中间的老妇。   马上的人看到了,没有选择退让,而是选择扬起鞭子,“滚开,老东西!”   那鞭子朝着老妇过去。   但他这鞭子鞭开了老妇又如何,前头不还有马车挡道吗?或许认为那马车也肯定会给他让道,但……   那鞭子被一个人抓在手中,一拉一拽,那马上的人被拉下马,人如□□一样趴飞而下,看到马前不知可是飞跃下来的青年抬起脚,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砰!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被一脚踹趴在了地上,大声痛呼叫,他的那匹马狂乱中却是被那人拉住缰绳驾驭住了。   “赵旭!”混乱停下,但那些公子哥既吃惊又恼怒。   “哪里来的狗奴才!”   说是公子,应该就四五个,其余都是护卫,此时都下马包围住了那个青年。   但这个青年也只是站在了那惊恐的老妇跟孩子前面,等于老妇孩子也一并被这些拔刀相对的护卫们围住了,俨然要被乱刀砍死似的,许多摊贩百姓不忍多看。   乒乒乓乓一通乱斗,一群护卫都被打趴下了、   “你……你到底是何人!!你可知我们是谁?”公子哥们惧怕,也纷纷交代出自己的出身背景。   还真有些来头,家里父亲官最大的已经是二品督抚了。   就是那个赵旭的父亲。   “赵旭,休得胡闹!”   忽听喝声,众人抬头看去,景修刚出前头一楼阁,快步走过来,论出身,谁能比过枫阳侯府。   原本暴怒叫嚣着回去搬府兵的赵旭等人一下子恹了,纷纷下马行礼,却见景修走向了那辆马车,正要靠近,那个青年脚下一点就拦在了他的身前。   景修看着他,眯起眼。   “阿青”许青珂撩开帘子,阿青退开一些,景修才看到许青珂,“下官见过许大人,刚刚是几个小辈不懂事,冲撞了,还请大人海涵。”   赵旭等人也才知道是许青珂,但尤有不服,只是碍于景修不敢动弹。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目光往上,瞧到了那不起眼的楼阁上挂着一垂旗,上有一排字。   “居然天上人,天然上人居,我道是什么地方让朝中大员们的权贵子弟云集,还让景大人也参与其中,原来是天然上人居住的天然居。”   许青珂面上含着笑,似乎也觉得这地方十分风雅,但态度还算温和。   是不当回事了?   也是,欲掌权臣者,枭也。她何必跟这些人置气。   景修也笑了,“许大人今日过这里,也是缘分,天然上人想必是十分喜欢的,不若一起上去看看?”   他知道许青珂被君上委以重任,这几日该是十分繁忙的,怎会有空附庸风雅,所以也只是客套,却没想到她答应了。   “左右也需要花点时间办事,上去看看也好。”许青珂下了马车,在进屋前,看了一眼那几个一脸纷纷跟恶意的公子哥。   “我是办人命官司的,一般不出人命的事儿我都懒得管,刚刚倒是可惜了,没死人。不过想着你们几个如此活泼,将来不缺机会去我那儿的,我也等着你们的爹爹爷爷花功夫捞你们出去,碍着他们的官位,我至多断你们几根骨头。”   说完对阿青说:“恰逢其会,遇上昨夜逃出廷狱杀人占名掩藏的案犯,断他两条腿,等刑部来拿人。”   她说着随手一指,阿青猛虎般窜出,那个小贩面露骇然但又露凶相,竟从胸口拔出小刀来,猛然扑向旁边一妇人,想要用她挟持保命。   但……肩头被抓住,剧痛中,左腿被踢断,右腿也被硬生生打断跪在地上,旁边草绳一抓一把,刷刷两下牢牢捆了双手按在地上。   不过是眨眼之间而已,许青珂已经进了屋。   景修脸色有些僵硬,但下意识看了赵旭等人一眼,这些人已经狗一样狼狈下马,身体疲软得很,脸上都是恐惧。   有些人,真人比传闻中的更可怕。   ——————   许青珂为人称道不单单是她能力强,办事稳妥,更在于她的效率,当然,这也只是因为她不喜欢浪费时间而已,所以第一个需要去的地方去过了,也就该去第二个地方了。   刑部,她得去问问刑部那边是否抓到几个昨夜逃出的要犯,从他们口中得出一点信息,到时候就可以一并跟蜀王交差了。   但料想刑部那边肯定懒惰废材得很,约莫是抓不到什么人的,如果有抓到,那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妨。   她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让阿青过前往刑部司府的街道,但没想到会在这条街上见到一个伪装过的案犯。   也是运气。   她的神色温和,上楼却见到好些人,静悄悄的,好像被吓到了。   准确说来,是怕她。   怕?许青珂目光一扫,发现这些人里面也有不怕她的,比如方子婧。   只是她看她的眼神似曾相似,昨夜灯节……   许青珂眼底并无波动,但看了方子婧旁边的方子恒一眼,后者朝他行礼。   “见过许大人。”   许青珂颔首,转头看向屋中那位稍年迈的老者。   这位老者不着华服,但眉目儒雅,只是气质稍显沉闷,显然不是普通人。   “学生许青珂见过天然上人。”   天然上人反应很平淡,只朝许青珂略一颔首,好像并不在意,又好像并不喜欢。   他人见状浮想联翩,暗道也只有天然上人这种只做学问通文采的人才不在意如今如日中天的许青珂了,换做别人,比如出身豪贵的景修不也因为家族利益而对许青珂客气有加。   这就是现实。   天然上人俨然不是一个现实的人。 第120章 针对   ————————   天然居二楼很大, 琴棋书画皆是擅长,文人雅客也多,景修有功名在身, 又出身极贵,能领头也不奇怪,但他平日里有公务在身,也鲜少参加这种文坛雅事, 今日会来, 既出人意料, 又在情理之中。   许青珂只目光一扫就知道这里在的人没有一个是值得景修前来的, 那么势必还有人来。   如今能让枫阳侯府感兴趣的……许青珂接过侍从递上来的茶,低头喝茶的时候, 轻轻笑了。   一直留意许青珂景修恰好看到, 暗附:这个许青珂仿佛此时心情很不错啊,很少见她笑。   许青珂的确很少笑,更少在人前笑,虽然刚刚那一笑并不明显,但能清晰感觉到她的心情不错。   哪怕下面赵旭等人上来赔罪, 她也没给什么坏脸,就是点点头, 就算揭过了, 但赵旭等人显然怕极了她, 看她这么神情温和的样子只觉得毛骨悚然, 私底下还找了景修, 想让他帮忙说说情。   景修一向看不上这些只会坏在明面上的废材,但也不会摆在明面上,毕竟还需要他们父辈的力量。   “许大人不喜什么,你们别做就行了,她也素来不喜欢管闲事,只是刚刚你们到底是冒犯了她。”   那么当街纵马,只差一会就能掀翻马车,不管哪个当官的看到这一幕都会不喜,只是许青珂不需要服软而已。   “我们刚刚也不知道是她啊。”赵旭等人还觉得有些委屈,景修就冷笑了,“你们几个平日里只顾玩乐,哪里关心一点朝中大事,也不知道这朝中如今风向如何,以后再如此行事,别说会不会死在她手里,也多得是人能让你们,或者让你们父辈跟着一起死的。”   末了,他还幽幽补了一句:“忘了言阁老了?”   赵旭等人登时面色如土,对景修也多了几分感激。   不过这教育效果才刚不错,景修就发现他们的眼神发直了,好像看呆了人似的。   景霄眉头一皱,却又舒展了,因为有人来了。   许念悠是跟归宁侯府的世子爷许念胥一起来的,前者不说,后者的身份也是特殊,背后毕竟是天姣公主,就是景修对他也有几分客气。他们上楼的时候,景修上前几步打招呼,许念胥跟许念悠都颔首礼貌回应,但很一致的,姐弟两人都朝窗下坐着的那人看去。   许念悠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许青珂。   这次聚会是天然上人牵头,名声不小,但都是在圈子里传播,像许青珂这类人是不大可能听说的。   当然,不是说她不够有名气不够资格,而是众人对她的印象已经定位在朝中权贵,至少是新贵,又是扎根邢狱的,从她从科举时就不大参加这种文会,后来做官后就更没有了。   所以,她这次怎么会来呢,难道是天然上人的面子?   “许大人是刚好路过此地,也是缘分。”景修笑着解释,但似乎也因为礼貌姜许家两人引荐给许青珂。   许念胥之前跟许青珂也算是一面之缘,在宫门口的时候,再见的话,他知道这个十分年轻的探花郎已经是可以主宰三司之一御史台的人了。   实权如此,只欠一个名。   但谁都知道这个名是蜀王一定会给的,只是缺点时间,毕竟历史上从未有入朝不超过一年的官员直接达到一司巨头的先例。   四品中丞还是有的,毕竟还有一朝立功直封侯的先例。   爵位跟朝中部门实权并不一样。   不过知道归知道,许念胥本就是一个冷淡的人,对许青珂也不太热络,倒是许念悠玲珑剔透,对许青珂福身行礼,笑道:“难得见到许大人参加这样的聚会,真是幸事。”   许青珂:“难得见到两位,于我也是幸事。”   本是很正常的社交言辞,许念胥却总觉得这番话有几分韵味,他看了许青珂几眼,但并没说什么。   于此时,他也没法说什么,因为最后要来参加的人来了。   秦笙看到许青珂的时候才是真的愣了一下,但这样的愣神也不奇怪,因世人都知道许大人是举国闻名的绝色公子,少有女子看到她会没有反应的。   但到底是秦家嫡女,很快回神,也只是朝许青珂略一颔首就没有多留意她了。   秦笙跟许念悠是蜀国最富盛名的贵女,美貌艳压,在场还有其余一些家族培养出来的贵女,对此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方子婧也是,但她也有些心不在焉,因为秦笙身边那个男子。   这个男子身份很不一般。   许青珂看一眼就认出他了。   “云上公子”景修跟云上只是一颔首,交情很浅的样子,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只因这个云上公子乃是云妃娘家人,而云妃是三皇子生母,也是蜀王现在宠爱着的宠妃,是以两人不和是显而易见的。   许青珂留意到方子婧看到这个人后脸色苍白了几分,倒是方子衡露出隐晦的笑容。   指尖在茶盖上顿了顿,许青珂眉梢顿了顿,瞥过云上公子,此人清贵儒雅,姿态从容,且没有半点世家子弟的傲慢,论名声比景修还要好上一些,在邯炀圈子里一向是热门的联姻人选,只是后者科举中榜,功名在身又入朝为官,反而临驾于他。   人都来了,天然上人不多话,朝窗外看了一会,忽说:“北风南吹,近日就以画为题吧,胜者,我便把珍藏的一副当世画作赠与他。”   天然上人在圈子里很有名声,他的珍藏也是极多,就是蜀王都有所耳闻。   这就是画画比赛了?   许青珂本不参与,但那云上公子忽笑说:“久闻许大人德艺双馨,不若让我们看看你的画艺。”   许青珂放下茶杯,看向他,“云上公子是单纯想要看,还是想跟我比一比画技?”   比一比?许青珂这么直接,云上有些惊讶,但也儒雅,笑说:“在想只是想见识而已。”   许青珂指尖摸索,同样回得温和儒雅,“年轻气盛者重尊严,出于尊严,我恐怕也不能在你面前卖艺。”   再温和也是锋芒,云上没料到许青珂会对他不客气。   他什么时候得罪这位新贵了?不过许青珂说得对,年轻气盛者重尊严,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就只能应战了。   “既许大人如此期望,那在下就只能抛砖引玉了。”云上公子答应了,其他人却感觉很复杂,一是觉得许青珂素来冷淡,既不好对付也不会轻易对付人,怎的忽然对云上公子起了争斗之意。二是因为云上公子是邯炀公认画艺最好的人,在蜀国内都远近闻名,也让云妃在蜀王面前得到多次赞赏的,许青珂竟要跟他比画技?   不知为何,景修不自觉看了看秦笙,暗道莫非是因为美人?   秦笙却是懂了——许青珂是在告诉她,这个云上公子不妥。   她是刚回邯炀不久,这个云上与她少时也是朋友,这么多年不见,加上长辈应允,她才与他一起出来,却没想到……   许青珂既然认为不妥,那就肯定是不妥的,秦笙看了云上公子一眼,眼底冷淡了几分。   侍从来回,安置好诸多用具,众人先后拿起笔,云上公子工作熟练,姿态风雅,引得不少贵女心中爱慕。   方子婧冷眼看着,但她的肩头被方子衡拍了下,她身体一僵,转头看到方子衡告诫的眼神,她抿抿唇,低下头。   云上公子的确画技非凡,之上游走笔墨的时候,旁边聚集了许多人,云上公子淡然自若,只是察觉到秦笙并没有看着这边,而是站在那头窗边看着窗外。   这个女人……   已有人大加赞赏,唯独许青珂还没开始,只是在磨墨,动作慢腾腾的,景修跟云上公子不和,自然会力挺她,便在旁边笑说:“刚刚我就想问了,许大人是如何断定那小贩是在逃要犯的?”   “卖的是钗子,但分门别类摆放的不对,太乱。钗子还算不错,值点钱,但他十分瘦弱,皮包骨头,俨然是长时间伙食不好才养出来的。出事之后,顾全生死躲开,但时并不十分在意散乱地上的钗子,反留意你们。”   景修仔细听,又仔细想,顿时恍然,但忽然错愕,“刚刚大人说的是留意我们?我们?”   许青珂放下墨,拿起毛笔,瞥了他一眼,“全城还在封城严查,出不得城,他也只能另辟蹊径,比如绑了一位朝中大臣的儿子,逼这位大臣后面放水让他出城。”   景修:“……”   旁边的赵旭等人:“……”   忽然感觉自己死里逃生一次。   “但我们的护卫还在,他独自一人,如何能够……”   “在青楼的话,你们是最虚弱最好对付的。”许青珂已经落笔,但嘴里这么轻飘飘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看来。   窗前的秦笙转头看向许青珂,表情很有些古怪。   ——好像当年灵动天真的小珂珂真的长大了。   秦笙的表情落入云上公子的眼中,他表情略微沉了沉,放下笔,他结束了,只是看向许青珂:“许大人还没好?”   “云公子很着急?”景修淡淡回应。   云上公子双手负背,“并不着急,许大人画多久都可以,画画一途的确要多钻研多用心。”   居高临下。 第121章 不堪   他这话刚说完, 楼下上来阿青跟刑部的人。   “许大人, 案犯已经送往刑部, 太尉大人问您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现在吧,你们且分人去查查被杀小贩, 把案子起了,若是那人抵赖逃犯身份的话, 也可用这个案子拿他。”许青珂朝阿青等人吩咐着, 左手拿了第二只毛笔, 左右双手开弓, 两支笔在纸上龙蛇游走,十个呼吸, 放下笔。   端起茶杯, 朝天然上人说,“久闻前辈手中有举世闻名的水烟墨纸,却没想到如此大方,是以, 等下晚辈赢了的话, 就送我三打水烟墨纸如何。”   天然上人沉默了下, 走过去,将一杯茶直接往许青珂的画纸上泼过去。   什么!众人惊愕。   哗啦!茶水落在纸上,纸入水, 水色渲染,俯渺视角的苍鹰山河图便是那样出现了。   但是……   “怎么回事!都是苍鹰山河……”   “云上公子也是……”   “许大人怎么……明明她从未见过云上公子作画啊,而且画板也是对面对面的, 根本就不可能看见啊。”   那就是云上公子跟许青珂说过?可刚刚两人明明是敌对的。   众人云里雾里。   云上公子却看着许青珂的画脸色变了又变。   山河图,同样的上河图。   但更加气势磅礴,笔法更加大气霸道,而且是水色渲染加双手作画。   她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作画细节的!   云上公子下意识去找许青珂,但后者已经不再了。   想是刚刚说完话就已经走了。   也是,她本就不喜这些吟风颂月的事情,既觉得没有意义,也觉得没有时间,自是要走的。   之所以跟这云上公子一斗,也不过是为了……   天然上人目送许青珂离去,沉默了良久,但有一轻柔雅致的声音传来。   “七十年前,画作巨匠坐山客曾于苍山之顶以飞鹰俯冲之态跳下悬崖结束此生,但留下画坛巨作《骜》,且题下:北风南吹 ,乍起一池秋江寒引水。”   是秦笙,她站在窗下,眉目风雅隽永,回身看向众人,“那一日是十月初九,今日也恰是十月初九。”   所以天然上人出的题不单是画画,还是缅怀坐山客大师,是以,苍山飞鹰便是最好的画意。   云上公子显然勘破了,料想如此精准捕捉画意,他绝对是能赢许青珂的。   方子衡细想刚刚云上的自信,似乎不单单是自信,还有野心,他想在聪明一途上压过许青珂——毕竟他已经猜出画意了。   然而呢,许青珂显然也是知道的。   而且不止是画意……   “那他是怎么抄袭我的画的!她肯定是抄袭了!”云上公子脸上有怒意,甚至败坏了自己一直端着的儒雅风范,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   方子婧眼里有光,脸上也有快意。   秦笙留意到了,她眸色婉转,忽然略懂了一些,只是对云上公子的失态不置可否。   她既信了许青珂,自然不会意外这个人的本性不堪,倒是景修目光一闪,暗道这许青珂还真是能耐,只用一幅画就让这个从小到大都虚伪着的伪君子泄了底。   “我曾听说过这世上最强的画师可观草丛风动而知其中藏匿虎豹之姿态,观察可入微,下笔如有神。云公子你虽是正对许大人作画,他也看不到你画上的笔墨,可你的手上动作可是瞒不过她的眼,下笔多少,沾墨多少,全在她心中了然,她便是凭着这个完全知晓你的画作如何,再同画之,只是……”   云泥之别!   这四个字天然上人没有明说,可众人心中明悟,一时感觉复杂。   “只想于聪明上分上下,却不知许大人只想专心比技艺,但云上你也不必恼,许大人刚刚走得快,便是给你留情面了。”景修不阴不阳刺了云上好锋利一刀,云上脸色青红交加,愤而离去。   众人唏嘘,尤是在场贵女们一时恍惚——怎感觉高高在上的云上公子一下子跌落神坛了,再无以前那样超凡绝俗的雅致。   不过景修那话还真是够分明的。   云上想从许青珂最有名的聪明上胜过她,却不知人家并不屑于他比较聪明,只用云上最擅长的画技入手。   相似的画,却是完全碾压的技。   许念悠默默看着那幅画,想着刚刚见到的那个人,都说这世间有得天独厚尽得圆满之人,她还觉得是笑话,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一个。   “念胥,你觉得……”她想问,却见自家府中身份最为贵重的世子爷此时陷入沉思。   她默了默,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看了不远处的秦笙一眼。   在她看来,秦笙出了宫门,日后也不知要入谁的门,但想来已经抢先一步的云家是没机会了。   秦笙靠着窗,眉目清寡,却对上景修的眼。   她想,自己这是刚出了云家的坑,又入景家的彀中。   这邯炀的人心思可真多。   青珂应该是察觉到了,才给自己提醒。   ————————   许青珂确实没想到自己恰逢其会,不仅抓到了一个案犯,还看到了云家的不安生。   自然,也有景家的。   秦笙的处境不妙,也不知那秦爵爷还会有什么法子应对。   ——————   沉思中,刑部到了,许青珂一进门就看到了太尉大人。   “许大人不是刚去那边?怎这么快就回来了。”傅太何看到许青珂的时候笑脸相迎,可许青珂知道这人想必是用了不短时间来准备好见她。   就怕她又带来什么麻烦吧。   “已经看过了就回来了,本来要你这里看看是否抓到了昨夜逃走的案犯。”   “奥!”傅太何恍然大悟,又有些可惜,“那些案犯可是狡猾得很,端是都躲藏起来了,让我们刑部的人好生一番辛苦找寻,可幸好有许大人,才过一条街就找到了一个逃犯,若是都走几条街,那恐怕……”   傅太何是嘴上流油的人,连去牢房的路上都分外话多,能把许青珂夸出花儿来。   不过刑部的牢狱倒是空得很,好像犯案的人不多似的。   “看来咱们邯炀的治安不错,太尉大人管理有方。”许青珂淡淡一笑,傅太何却回答,“倒不是,而是我能耐不行,很多案子都破不掉,自然也就抓不到,就得有许大人这样的人来帮忙。”   身后跟着的阿青都想用剑在这人脑门上戳一个窟窿了。   敢情贪官之外还有一种庸官,这人还庸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许青珂瞧了瞧傅太何,“太尉大人过誉,下官可不敢当。”   说着中,忽听到前头审讯房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接着是怒骂声跟鞭笞声。   本来在牢狱里面这种声儿也不奇怪,可那怒骂的实在不像样,什么贱东西,什么兔玩意儿……   傅太何皱眉,正要给手下人使眼色,阿青就已经先一步把门推开了。   于是许青珂就看到了腥气铁味浓重的屋子里吊挂着的犯人,瘦骨嶙峋的少年人衣不遮体,发丝紊乱,肤质雪白细腻,但此时多有污浊,而且还有新旧纵横的鞭伤,那双眼含着泪,又有一种绝望求死的狠。   阿青留意到那少年底下并没有穿裤子,赤着两条腿,他脸色大变,正要关上门。   纤细白皙的手指按在门板上,阿青也只能顺着退开,但先拔了剑。   拔剑声铿锵。   屋里挥鞭子、嗑瓜子又喝小酒的人被吓到了,齐齐起身,正要怒骂,却看到了门口的人里面赫然有沉着脸的傅太何。   许青珂目光跟那个少年对视了半响,再游走,落在那几个刑部差役的身上,有人裤子还没穿好。   她收回手,淡淡道:“关门。”   阿青关上门,关门声铿锵。   她转头看向表情有些尴尬的傅太何,“太尉大人让下官大开眼界。”   傅太何哪知道牢狱里面还有这茬,想到刚刚那屋子里不堪入目的一幕,脸颊上的肌肉都僵了。   “许大人,这还真是……”   许青珂笑了下,转身走了。   傅太何沉下来脸,朝旁边的下属冷冷瞪去,后者忙说:“大人放心,这几个狗东西下官马上处理了。”   嗓门不小,似乎不止是说给傅太何听得。   ——————   审讯那个逃犯其实很简单,本身他看到许青珂跟阿青就是又恨又怕的,只是这恨在听到许青珂轻飘飘说的话之后直接烟消云散了。   “左右也是逃犯之身,再加上刚杀了人,死罪难免,还不如死鸭子嘴硬求死算了,可必死的人也有许多种不同的死法,在死之前,他们还有许多种不同的活法。”   许青珂走到这个被捆了四肢狼狈倒在地上的杀人逃犯面前,俯视着他。   “腿很疼吧,其实若是在骨折的地方戳上一个口子,再往上面灌一点蜜糖……你可知这牢狱里鼠蚁挺多?”   手段凶残的杀人犯表情变了变,似乎难以置信这个外表天仙似的人会想出这样狠毒的法子,但之前不就是这个人直接让旁边的高手打断他腿的吗?   “你想问什么?”他终究屈服了,毕竟在廷狱里关了那么多年的人棱角早已被磨得差不多了。   “昨夜入廷狱劫狱的人带的是什么兵器?”   “弯刀”   多简单的问题,多简单的回答,傅太何还见到许青珂让这个人画下兵器的模样。   然后就没了。   没了?   傅太何:“许大人可还有其他安排?”   许青珂:“有”   ——————   出刑部的时候,阿青背着那个已经裹着大长袍的少年人,他趴在肩头,看着前头缓缓走出的清俊之人,隔了这么久重见阳光,他有些恍惚,哪怕再艰难,也伸出手指去触摸阳光,但没办法,他只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痛跟麻木。   直到她忽然顿足,因为她的路被一条形容恐怖的大金毛獒犬挡住了。 第122章 权臣   ——————   这么大这么霸气的狗不多见, 就是皇家狮子琮里面养的也未必有,最重要的是这狗在盯着许青珂, 哼哧哼哧吐着舌头冒着气儿。   不知道为什么, 许青珂觉得它有点像饿极了的猪。   她看了它一眼, 顿足,但很快往左移开一步, 管自己往前走,然而那体格英武的大狗抬起两只爪子, 屁股也挪了一步,又堵在了许青珂前面。   霸气, 特别霸气。   跟个横霸乡里的小霸王似的,见着漂亮人就不肯让人走了。   论体格, 这大狗比纤细的许青珂大了好多,可论身高, 许青珂还能低头俯视它, 它也抬起大脸看着她。   默默对视中,许青珂面无表情又往右走了一步,这大狗屁股又挪……但许青珂直接越过了它。   但走不了,她的衣摆被扯住了。   “呜呜”金元宝用一根爪子抓着衣摆一角,抬起头, 眼眶含泪, 可怜兮兮的。   许青珂皱眉,“饿了?很久没吃饭了?”   金元宝猛点头。   “可跟我有什么关系。”   许青珂不看它,转身上了马车, 冷淡得不行。   金元宝就坐在那儿,大屁股翘起,就那么哀怨得看着许青珂的背影,那眼神好生可怜,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忽然,车窗帘子撩起,那美貌的人露出脸,唇色有些淡的人看了过来,金元宝立马站起,尾巴摇摆,哼哧哼哧就要欢喜得跑过去。   “阿青,还看什么,走!”   后头背着墨子归的阿青还狐疑这是哪家的狗看上了他家公子,被许青珂一喊也不能耽搁,就背着人过去了。   金元宝僵在原地,眼巴巴看着马车走了。   阿青驾马,墨子归只能安置在马车内,马车不大不小,但浑身伤痕累累的墨子归总觉得自己占了地方。   “身上有伤就别乱动,不疼吗?”许青珂看向他,俊秀的眉微微皱着。   察觉到许青珂在看自己,墨子归蜷了蜷瘦的皮包骨头的手掌,拢在袍子里,“我……脏……”   “那就洗洗。”   墨子归一愣,却又不晓得许青珂这话里的意思,是真的嫌弃,还是?   “公子,后面那狗还在跟着。”阿青忽然说。   许青珂撩开帘子,果然看到旁边那金元宝还在威风得跟着。   它体型大,步幅也大,马车走得不快,它自然轻松跟上。   一看到许青珂撩开帘子看她,又欢喜,尾巴迅速摇摆,哼哧哼哧……帘子刷得又放下了,它的尾巴一秒钟落下来,又呜呜委屈了。   真是够了。   许青珂按了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   ——————   医馆到了,因许青珂名声跟官位,医馆的人不敢懈怠,名声很高的老医师上前来,一看墨子归这情况脸色都变了,看了看许青珂,似乎觉得不是,于是目光很深得落在了阿青身上。   许青珂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对方的眼神变化是何意思——起初觉得是她欺负的墨子归,但看她身体羸弱,不像是能这么折腾的人,于是就怀疑起身体一看就很康健的阿青。   嗯,她该庆幸自己看起来身体很不好么?   倒是阿青白白背了这一黑锅。   因知许青珂身份厉害,老医师不敢懈怠,替墨子归开了好些药,都是治疗鞭伤刀伤的,至于其他……他有些为难。   帘子撩开,他走出来朝许青珂说:“许大人,那小公子心有芥蒂。”   心有芥蒂,其实就是还走不出心里的魔障。   也是,哪一家少年郎能忍如此折辱。   许青珂没有进去,只是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他。   “你给他看,让他自行洗漱更衣,旁人不必帮忙。”   老医师点点头,拿着纸条进去了。   许青珂踱步到后院,刚看满院子的桃李还算雅致,忽一庞大黑影从上墙头窜下,落地潇洒,嘴里还叼着一只已经咽气的鸭子。   她默了默,心中默数三声,果然听到这医馆外面传来熙攘声,浑是有人咒骂偷鸭狗贼……   “狗?这谁家的狗?不是我家的。”   “不是你家的还能是谁的,都跳你院子里去了。”   远近驰名一毛不拔的人家还有凶婆娘,堵着门骂骂咧咧,医馆的人斯文惯了,苦不堪言。   还好阿青出门了,提着剑,面无表情得看了这些人一眼。   这群人顿时恹了。   不过阿青还是给了鸭~子的钱。   院子里,许青珂看着金元宝,幽幽开口:“苦肉计不成,还晓得逮着凶人家的鸭子来让我不能脱身,不得已之下也只能认了你,很聪明。”   金元宝眼睛亮着,似乎被夸得很欢喜。   “但聪明也没用,白花了我钱财赔人家鸭子,也只能把你炖了补补身子。”   啪嗒,金元宝嘴里的鸭子落地了,一整只趴下抓着许青珂的衣摆不动了。   装死。   狗也会装死。   许青珂看了它一眼,声音轻飘飘的,“苦肉计不行又换一计,还是哄了一条蠢狗代做,也不知脸长哪儿去了。”   空气中寂静无声。   ——————   墨子归服了药,身体也不是那么疼了,却发现许青珂两人已经走了,一同走的还有一只狗。   “许大人是好人,还给你垫付了医药费,说让你恢复万全再走。”老医师什么事儿没见过,对墨子归这点事也是习以为常,没什么鄙夷心理,墨子归也是个玲珑心的人,知道这点,所以才愿意听他说话,可他现在……   “是好人……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他垂眼,看了看枯瘦枯瘦的双手,抿抿唇。   淡凉于人,清寡于心,未必是最热心的人,但她却是他见过的——唯一两次救他于水火的人。   也是三度见他最狼狈的人。   ——————   收留金元宝简直是不想为不能为但不得不为的事儿。   这狗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撵不走,一吓吧,他就扯衣摆趴地上流眼泪,最终杀手锏是装死。   “我只见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还没见识过狗的,这不会是狗子修炼成精了吧。”赵娘子也是稀奇了,在院子里观察了金元宝好久。   许青珂有些无奈,知道金元宝跟姜信关系的人几乎没有,但也不意味着没有。   那人到底是在害自己,还是已经安排妥当,会让他有一个最完美的脱身方式?   许青珂转着手中的笔,若有所思。   ————————   没多久许青珂就见了蜀王,先致歉自己能力不足,在护城河地方只有两个发现。   “其一,两拨人的兵器都不见了,其二,动手的两拨人里面有一拨人杀人手法跟通州灭门的死士如出一辙,所用兵器是弯刀。”   说完,许青珂又拿出一份供词跟画纸。   “下官归来路上恰好抓到一逃犯,从这逃犯手中得到他那夜亲眼见到劫狱之徒所用兵器的模样,让他画下后发现两个兵器模样也是一致的。”   傅太何在一旁听,恍然大悟:“也就说劫狱的人跟在通州犯案的是一拨人?可通州犯案的不就是言士郎的人?难道说救走他的是他自己的班底?”   他仿佛很聪明似的。   蜀王冷冷扫了他一眼,轻哼:“一窍不通!他若是真有这能耐,何至于在廷狱牢里苦了这么些天,而且就那伤势,都足以让活人毙命了,也就他狗命坚韧,苟延残喘着。”   这话似乎有些暴露了蜀王一直知道严松在廷狱对言士郎的审讯内情,也默认对他的折磨。   当然也意味着严松在之前的确得是蜀王的最凶狠爪牙。   “必然是他的合作者或者主子先替他灭了通州那一家斩断线索,只是如今他自己落马,主子自然要弃车保帅,也是一个道理。”蜀王语气凉薄,仿佛已经了然于心。   傅太何皱眉。“那帅到底是……”他看向许青珂,“不知许大人可查出来了?”   许青珂垂眸,“下官无能”   蜀王摆手,神色缓和,看她的眼神也很满意,“不关爱卿的事,是那些人有所准备,爱卿已经十分厉害,寡人很满意,但此事也无需再查,寡人心中有数。”   其实再查也没有结果,因为线索跟证据真的被切断了。   蜀王知道劫狱的人是景霄的人,也知道景霄被反截杀了,更知道言士郎被那黄雀给弄死了。   第三波人不知,景霄已知,言士郎已死。   对于蜀王而言,第一件事需要血牙去负责,第二件事是他心头早有的一根刺,本就要对付,至于第三件事也算是好事。   起码他又少了一个敢在他头上动土的狗贼。   蜀王满意了,也的确把这锅扔在了景霄头上,景霄也切断了线索,也知道蜀王跟许青珂都不能奈何他,雪上加霜于他是无所谓的。   所以这个案子就这么结了。   尾随后通报说言士郎被抓住已死安定朝中人心,这事儿也就过了。   蜀王还算满意,傅太何觉得自己又可以清闲一阵,百官也安心。   许青珂低眉之中,眼底有暗流缓缓涌动。   三日之后,朝堂之上,蜀王大为赞赏许青珂,百官们齐齐附和,不升官,但赐随行卫队,加俸禄……   “这分明是御史大夫的官秩待遇,而且君上到现在都无视太子跟三皇子在空缺御史大夫位置上的用心,只空悬着,果然是要留给许青珂的。”   “本以为还要多些时日,没想到如今就加俸禄……”   无意,满朝上下都知道御史台是许青珂的了。   名头且还虚位以待,但权势的确已入她手。   再过些时日,她也才满双十之龄。   真真正正的少年权臣。 第123章 促膝长谈   ————————   朝中大事又告一段落, 许青珂在御史台的地位真正被认可,也就那位置名头正悬早脑袋之上还未落下来, 但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是真的成了香饽饽, 起码名列邯炀贵女婚姻的第一人选。   这年头能自己打拼起来的寒门子弟虽弱在根基, 但成婚之后对于家族的助力也是极大的——所谓雪中送炭不是,她是寒门出身, 那我就送一个贵族女儿给她,她还不得对我感激涕零?   于是城中氏族们真正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开始准备收纳许青珂……   但真正至强的氏族却是想着——入赘!   ——————   “这是第几个了?”   “早上第五个了,好像是青海那边的第一氏族……”   “刚刚走的那个是邯炀的五世清贵。”   “都想着让公子入赘呢。”   赵娘子跟阿青感觉好生复杂, 不是因为许青珂是女的,而是因为这些人是多大脸啊。   赵娘子:“自己女儿又没公子长得好看!”   顿了下, 她又吐槽,“公子凭自己就主掌了一个御史台, 他们自家还怕御史台查老底呢, 那口气,还大得跟能帮公子当上丞相似的,也不知道自己脸大到外面的池子都装不下了,你说是吧,阿青。”   旁边的阿青点点头。   许青珂正在喝茶, 却又见旁边趴着的金元宝也点点头。   这家伙也真的成精了, 也不知姜信那厮是怎么□□的。   莫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过……   赵娘子吐槽完,就对阿青横了眼:“你没事老待着这干嘛,去看看马车, 安排那些人好生跟着……咱们要走了。”   阿青看赵娘子要进许青珂卧室,顿时有些不自在,转身出去了。   “这傻小子……”赵娘子撇嘴,进了内屋子,替许青珂整理衣物,却忽然感觉到衣柜里所有的衣物都是男子长袍长衫,她一时感觉有些复杂,说:“公子,来日您要是有机会能随你心意穿着女装,那就好了。”   许青珂本在思虑其他,听她的话不由怔了怔,失笑:“我也没想过穿女装。”   也是,从小到大都在忙于复仇的人,哪有女儿家的小心思。   赵娘子却觉得许青珂理应有复仇之外的事情。   这样的人物若是不快乐,身边的人也会觉得很痛苦,因为心疼。   “公子若是穿女装,那肯定极好看,能把天上的月儿都给羞回去了。”   她自顾自臆想,一边想一边笑,仿佛真看到了许青珂着女装倾国倾城的一幕。   许青珂瞥了瞥她,暗暗道为什么是“羞”回去了?这人怕是也被那些氏族来“卖女儿”给影响了。   不过相看夫婿的热潮一直持续了很久,没有冷淡的倾向,许青珂要出去避避风头,而秦笙却在秦府中面临同样的麻烦。   “既你觉得云上不妥,想来他就是不妥的,已经让你父亲的人去查了……但你如此在意那许青珂,莫非是……”   秦夫人想要问些什么,却见自家女儿笑了笑,“母亲,我于那许大人也是萍水相逢,但觉得此人的确是温润如玉,可结交。而且她几番救我,品性可见。”   秦夫人:“那倒是,她的确帮了你挺多,可她既然帮你,若是无心,为何要帮你啊!也是我女儿好看,有才气,她心里喜欢才帮你,否则论她一向作风,哪里会~~”   秦笙知道自己最大的麻烦终于来了。   ——亲娘总觉得她跟闺蜜有一腿。   不过用不着秦笙解释,秦夫人又皱眉了,“不过许青珂虽极好,论样貌才情皆是极致,但那身体……”   身体不好,秦笙自然知道,她心疼,又不能明说,只能轻轻道:“身体不好可以养,就算养不好也无碍,这世上多的是虚活一世的人,也总有那么一个人是能将岁月过得让人羡慕嫉妒望尘莫及的。”   秦夫人错愕,又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女儿果然是情根深重,掉进了一个体恤多病美男子的坑。   怎么办呢,作为亲娘表示很无奈啊。   ————————   “那许青珂今日要去青海等城巡查案狱……已经动身了。”   有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不必跟我汇报,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就是了……”   下属低头退下,里面传出女儿家娇弱清脆的哭泣声。   似乎还是两个不同的声儿,而且很是稚嫩。   ——————   马车带着卫队幽幽出了邯炀,前往青海等城池巡查案宗,也是御史台三司历年都有的传统。当然了,往年御史台远不如刑部,都是刑部两司轮着来的,没有御史台什么事儿,而且一过去就是吃喝拿贪,对于被巡查之地的当地州府来说就是拿钱了事的买卖,可今年来了一个许青珂,这路数就得好生琢磨琢磨了。   幸好都离得不远,才一日半就到了东郡,东郡有些荒凉,入城池的时候,城门口排了长长的对,进出者都衣衫褴褛,城外还有难民。   但出入收费不低。   许青珂看着,神色寡淡得很。   但卫队护送,城门口的人怎会不知,有队长见着仪仗就吓得赶紧差人回禀州府,又赶紧上前来。   “可是御史台许大人莅临东郡?”   得到回应后,放人进城,马车过那些百姓跟前的时候,他们看着马车,眼里有恐惧,都纷纷往后退。   仿佛怕极了似的。   人群中,有人拉了拉斗笠,问旁边的人:“此人是谁?“   “御史台那位。”   那位……意味深长。   斗笠下的人抬了抬头,看着那马车,帘子现在是垂放的,但刚刚还未放下的时候,他隐约能看到里面那人淡漠的眉眼。   一瞬而过而已。   ——————   州府早已安排妥当,最好的厢房,好吃好酒伺候,当然,还有美人相陪。   许青珂指尖握了酒杯,瞧着东郡的知州道:“美人娇色,奈何本官身体不好,无福消受。”   她并未直接拒绝,那娇柔的美人心中稍缓,她虽然自持美貌,认定任何男子都会过不了她的绕指柔,可这位大人长得忒好看,她一看到人就整个心慌了。   觉得自己好丑怎么办。   东郡知州闻言有些谄媚,凑近说:“大人,这可不是一般的美人,男女之间也不是一定要行那事儿才能得到欢愉,她啊,可是会其他很多玩意儿的……”   阿青就站在许青珂身后,瞧着知州脸上的笑意,再看那浓艳美人的媚笑……   玩意儿?他只能冷眼相看。   “想来知州大人擅长此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却之不恭。 ”   许青珂没有拒绝,东郡知州既惊讶,却也欢喜。   谁说这许青珂油盐不进的?只不过是还未站稳脚跟,如今站稳了,哪有不吃鱼儿的猫啊。   夜深人静,娇媚的美人随着许青珂回屋。   门一关,美人儿就到了许青珂跟前,娇滴滴得说:“大人,妾身替您宽衣吧,还是您要先沐浴……”   “不必了,今夜要跟你促膝长谈。”   啥玩意?促膝长谈?这一路都在绞尽脑汁想着要让许青珂死在她绕指柔上的美人儿懵了。   却见许青珂转身,清雅眸子锁了她,波光粼粼,又深不见底。   “你的身上有药味,虽有香粉掩盖,但皮肉之苦疼不疼,你自己最清楚,而这香粉有催情之效,于你自己身体也有莫大的害处。最重要的是,被人豢养着轮流伺候这些粗鄙不堪的虚伪之人,心中不快吧。”   许青珂轻描淡写一番话让美人儿一时掩不住脸上的表情,但她很快讪笑,“大人说笑了,妾身也就一勾栏里面的下贱玩意儿,哪有什么快不快的,不过是生活所迫。”   “那你可能又要受我所迫了。”许青珂坐下,美人儿被她刚刚一番话吓住,还以为这人要杀自己,忙上前倒茶。   递过茶,刚要下跪求饶,却见这位大人抬眸看她。   “你应该也是玲珑剔透之人,本官来这里也不是玩儿的,而是来查案的,但在此之前,需要知道这东郡知州平日里交好的都是谁……”   仅仅是查案?美人儿心肝颤动,眼中目光闪烁,刚要准备一番说辞搪塞。   “拒了我是死,漏了他们的底儿也是死,这是你的顾虑。但论道理,是他们更怕我,智者择良木而栖,选择最有利的,又能报复到那些视你为玩物工具的人……”许青珂喝了茶,微微一笑:“很为难吗?”   美人儿腿软了。   腿都软了,那就该促膝长谈了。   阿青站在门口守夜,对于屋里的事情一概不想,只知道这府中是有人窥伺这里的。   是谁?   是知州,他感觉到那些仆役蹑手蹑脚探头探脑的样子。   阿青闭上眼。   ————————   邯炀之外,一荒野郊外,水流哗哗作响,一竹筏从上而下,很快竹竿插入水底,竹筏停在河中央,竹筏上有一个人,他遥遥看着河边荒草空地中孤零零站着的人。   两人对望,竹筏上的人忽抛掷出一物,是一竹简。   “关于那月灵宫的秘密,已经都在这里面了,你答应给我的,也要做到。”   竹筏上的人声音及其沙哑。 第124章 鹰与骜   河边的人挑眉, 淡淡道:“你不就是想知道关于白星河的事儿,我也懒得写给你, 就跟你这般说好了, 白星河曾有一女, 但当年变故之时,落崖了。”   竹筏上的人错愕, “她有一女?怎么可能!都没人知道……”   “她于你也不熟,有没有孩子何必跟你说。再且说了, 她跟许致远也算是谨慎的人,若是早有警戒又或者其他特殊原因将独女藏起来, 其他人焉能知晓,但当年言士郎等人应该是知道的。”   是啊, 知道了,所以也被灭口了。   她的女儿啊……是否也如她那般?该是相似的吧。   “落崖?可是生还了, 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绝处逢生, 白星河当年也算临时危难有所准备了,将许致远跟独女哄骗走,以自己为诱饵引开那些人,可最后还是失策了。所以,就是跳下悬崖又如何。”   岸边的人无情的很, 将人的希望粉碎, “那女娃跳下悬崖后,那些人谨慎得很,连夜下悬崖追查, 两日后找到漂浮水面的女童浮尸,确定了后再焚毁消去痕迹,加上大雪封山,旁人再查也差不多半点痕迹。”   大雪封山,尸骨无存。   水流哗哗作响,荒草芦苇也随风发着微弱又摩挲的声儿。   “总得说来,归宁府长房一脉算是全灭了,还要算上清河白家。”   竹筏上的人捏紧了竹竿,“白家人没有存活?”   “能驾驭言士郎、紫霄又蛊惑霍万于掌心的人从言士郎转手了白家一些幸存者,从此销声匿迹,但看他利用那些人做过的事儿……杀机太甚。”   杀机太甚。   竹筏上的人有片刻的沉默。   “这些,你怎知道得这般清楚。”竹筏上的人问。   “寒门出身的人总是有不安感,比如言士郎,所以狡兔三窟,他的三窟其一靠自己,其二靠主子,其三就是两者皆失败,比如被敌手击溃,被主子灭口,他必须留下最后一招确保这些人都不好过。”   这最后一窟在谁那儿?   “他把这些告诉了一个人。”   谁?竹筏上的人寻思些会,开口:“一个最可能也是最不可能的人,言敬棋。在所有人看来,言士郎跟这个弟弟毕竟一母同胞,但实际上此人寡情,并不信任这个弟弟,否则也不会放他也被抓入狱中,所以谁都不曾期望言敬棋能知道些,包括蜀王,包括景霄,也包括我。但言士郎偏偏把机密留给了他,又搭上你的线,你早已换出了真正的言敬棋,从他身上得到秘密。”   “这个机密只要有人知道,将来就总会爆发,也总有人会因此你死我活,他死了,也不让所有人好过,这就是他的第三窟,也是死窟。”   这就是心机的博弈,心狠的决斗。   生前征伐,死后谋算。   竹筏上的人不说话,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完成。   只是他得到了都是最坏的消息。   岸边的人也不管他,寡情得管自己打开竹简,看到上面的机密后,眯起眼,看向正拉起竹竿要走的人。   “月灵宫,霍万十二年前厚爱之宫妃居住之地,恩宠冠绝后宫,霍万甚至为她五年不入其他妃子宫,但这样的恩宠后来无端结束,那位妃子销声匿迹,月灵宫也成为禁地,你是怀疑白星河还活着。”   竹筏上的人背对他。   “还是不依不饶啊,年纪一把还这般天真,就不怕这一去就是送自己入坟头……”   竹筏上的人没有回头,只是随着竹筏缓缓去,只有一句话飘到岸边。   “再无法无天,也总有一个人会让你跪地求佛,耗尽所有天真,愿她能安好。”   岸边的人终究无声,默默看着竹筏入黑暗之中。   等他走了,才微微嘀咕:“跪地求佛?真能到那个地步?以为谁都是你不成……”   嘀咕的人脸上似有冷淡,轻描淡写的,轻慢得很。   但月明星稀,人心之上可蒙星光?   倒是有蚊子在他身边嗡嗡作响,且还盯着脸。   仿佛要肿了他的脸似的。   “主子,邯炀诸事已毕,可要下属们准备回去?”   “回去,谁会闲着没事挂在一棵树上,我又非刚刚那寻死的人。”   他转身离开。   ————————   次日凌晨,晨曦明朗得很,美人儿有些憔悴,东郡知州很是满意,也暗暗道不知这位许大人是仍有余“力”,在这美人儿身上费力呢,还是因为太弱而让这美人儿不得不更费力……   反正他露出十分微妙的笑脸,看得阿青不得不一再压着杀意。   这狗官。   美人儿扭着腰肢羞答答得行礼,又似身体不太舒畅得缓步离去,心中却在想——促膝长谈也才小半个时辰,倒是在外屋小床板上一夜难眠,不憔悴才怪。   为什么一夜难眠呢?   她可以说是自己战战兢兢,也可以是因为第一次被男人无视的不甘,也更因为这个男人美貌到让她内心蠢蠢欲动。   总结起来便是——睡不到,睡不着。   但她知道自己没机会再见到这位天仙似的郎君了。   ————————   东郡知州安安稳稳得送走了许青珂,得意得很,封信快马加鞭送往下一个州,俨然是通风报信炫耀成果。   也像是老师测考,考后学生将考试心得技巧炫耀加普及给其余同学……   许青珂一连见了几个学生,每见一次,就有好几个美人儿轮流侍奉,外加金银珠宝一箱一箱得累积在车队之中,俨然巨富了。   速度快得很,终于到了最后的青海。   “公子,前面就是青海了。”卫队的随官骑马到车边报道。   “入了就是”   许青珂倚靠软垫,有些惫懒似的,但天上飞鸽飞落,阿青拿了信鸽,取下信笺,交给马车中的赵娘子,赵娘子打开递给许青珂。   许青珂看着上面一排小字,懒散的眉眼稍稍多了几分活气,纤细的指尖卷着它玩着,最后递给赵娘子。   “这一局第一颗棋子,要落了。”   落子之地,青海。   赵娘子颔首,烧了小纸,灰烬入了小炉子中。   本这样就好了,许青珂却听见嘶吼声,撩开帘子看,只见金元宝正一脸痴情得看着阿青手里的信鸽,那模样仿佛她饿了它许久似的。   “这元宝还真是,都吃了大老爷们四五个人的口粮了,还叫着饿,也不怕肥死。”赵娘子一边吐槽,一边拿出干肉要给它吃,被许青珂冷冷扫了一眼才悻悻收起。   “也不知是哪个好汉能养出这么彪壮的獒犬,恐是能咬狼了。”赵娘子觉得金元宝还是有点蠢憨的,骂着骂着也能骂出几分心疼来,于是想要为它拉拉分,就顺便给它原主人镀金了,虽后来一度恼恨自己的善良单纯。   “好汉?”许青珂听到这个词儿表情有些微妙,抽出一本书,翻开看着。   姜信若是好汉,这天下间英勇就义的好汉都得掘坟而出了。   ——被黑得最厉害的一次。   ——————   景修出府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家闺秀跟各房公子云集谈着风花雪月,还有即将到来的秋狩。   言谈举止之中,有领秀诸多贵族子弟们风云的气魄。   玩闹享乐,权贵士族所能及,但这样的繁华能持续多久?   不问历史前朝,在今朝,前有晋阳尘埃落定,后有言家一败涂地,再有归宁府隐晦不明……   他顿足,心中有些浮沉,但终究感觉可笑,上有爷爷跟小叔都不急,他急什么。   起码如今他枫阳侯府还权势依旧。   他终究移步走,却见管家进来,相遇之后,他先上前问候,后者也行礼。   “林伯是要见小叔吗?他已回来了?”   景霄侯爷行踪莫测,景修是知道的。   管家和善笑着,“是的,家主已归来,奴正有府中琐事要跟他禀报呢。”   景修颔首,“小叔刚归来,想是疲倦的,我晚点再去问安。”   他先移步,管家从善离去,但景修留意到他的手中提着一卷筒,似是装着什么画卷。   ————————   卷筒打开口子,抽出画,管家站着不敢出声,景霄站在画前看了些会。   “苍山之鹰,云海林丛……你可知这幅画的真正意义?”   管家细思了下,“许青珂的确思虑强悍,谋算过人,且对那秦家姑娘有绮念,为此算了云上一回,也算助力于家主。”   “绮念?”景霄似乎发笑,“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竟也在意小儿家家的情爱,那姓许的可不是在乎情爱的,那双眼可真是……冷静得很啊。”   冷静。   少见冷静极致的侯爷赞另一个人冷静。   “这幅画啊,其实也不过是再说一件事而已。”   什么事呢?   景霄指尖抚着墨迹,慢悠悠得说:“一只鹰坠崖死了,自杀。”   就这么简单?   “坐山客便是那只鹰。”管家沉声。   景霄收回手,指尖摩挲,闻了墨香,“那你可知道坐山客取绝笔为《骜》是什么意思?”   “骜,千里马也,王者之骥骜。”管家回答。   “死的是鹰,却是为骜死的,骜是谁?怎么死的……这是一个秘密。”   “一个会让咱们的君上伤筋动骨的秘密。”   管家缄默,他知主子自有谋算。   “那这幅画?”   景霄握住画轴缓缓合起。   “画不错,收着吧,没准也是绝笔。”   ————————   各地飘起许青珂乃贪官之名,百姓之中诸多诟病,只觉得这位少年权贵终究压不住人性的贪欲,堕落了。   邯炀的士族权贵们又内心纠结了——美人侍奉?夜夜寻欢?身体不虚啦?好事!可又像是根苗歪了,日后很可能被君上放弃,肿么办?   各种要速卖女儿的士族纷纷摇摆心思,相亲介绍什么的也消停了。   秦笙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云家的人正过来接洽。   十分慎重,云家主母带着云上公子亲自前来,最先开口的就是某位新锐权贵的“作死”。   秦夫人懂了对方的意思,不外乎——那许青珂虽在天然居上略胜我儿一筹,但品行太差,不可信,还是我儿好…… 第125章 第一花魁   云上也在一旁谦虚, “许大人的画技的确胜我一筹, 但也可惜如此良才,竟是如此贪图享乐之辈,秦笙妹妹可莫要被此人蒙混了。”   秦夫人看他儒雅干净的模样, 再看年少时手帕交一脸真诚慈爱,一时沉默。   秦笙假如不入皇家,必入权贵,且这个权贵也必须在皇族掌握之中,否则军权分化, 蜀王不会放心的。   太子三皇子本是首选, 但正妃已成, 却还有云家。   若是云上是个好的,加上云母的交情, 未必不是一个选择。   可如今……   “小姐,云家的人来了。”   丫鬟来禀告,秦笙正在刺绣, 闻言默了下,说:“一时半刻就会走的。”   她母亲自会处理。   相比于云家, 她更担心远在外的某个闺蜜。   夜夜寻欢啊……倒不是虚不虚的事儿, 就是担心那几位美人儿。   想是被许大人逼吓得不轻。   ——————   窈窕佳人, 勾栏艳丽, 浓艳的,淡雅的,娇憨的, 一个一个各有千秋,许大人也不是照单全收,个别的婉拒,个别的收下了,且很有风度,从未听说美人儿埋怨她粗暴的。   青海的州官们听说了,既是放心,又暗自讥诮这位许大人恐怕也粗暴不起来。   “不过是一个借着风的后生而已,他这还不是御史大夫呢,摆什么谱,也亏得诸位三品大员还得怕了她一个乳臭小子。”   青海巡防营总司韩江对此很是不满意,他是一个惯常喜欢倚老卖老的人,也深觉得官场就是要跟品阶的,四品的碾压三品,这本就破坏规矩,何况对方年少锐起,风云翻涌,如何不让人嫉妒。   青海也是一个大州,这些统治偌大州域的大官们也分外傲慢,毕竟已经安逸太久,因为一个许青珂就劳师动众的,实在让人不适应也不喜。   “话虽如此,可小心驶得万年船,也没听说那许青珂多过分,也不需我等伏低做小,安排妥当也就过了,韩江,你可千万不要掉链子啊。”   知州张恒对此有些告诫,韩江也只能答应了。   而后,一群人宴请了许青珂。   初见许青珂,这些人皆是暗自嘀咕:还真如传言中貌比嵇康啊。   看起来也相当之年轻,也是,双十还差一些哩,悉数当朝的官员们当年这个年纪还在奔赴科举夺功名的路上,十年二十年浮沉才能爬到四五品位置,这还是不出差错的,更多的是出了差错被摘了脑袋或者黯然隐退的。   这许青珂实在幸运。   但众官进行官场上的外交辞令后,众人看许青珂的确和善,也半点不扯一些敏感话题,心中大为放松,张恒也笑着说:“大人舟车劳顿,已经备好酒菜歌谣供大人品赏,还请大人移驾。”   许青珂看着他,笑了,“仿若张大人有些藏趣儿让我猜的意思,莫不是什么新奇之地?”   张恒也笑了,“大人果然聪敏,其实也不新奇,就是我等操劳政事解决疲乏的地方,分外有效,大人可以品评品评。”   “张大人都这般说了,我自然是要去的。”   许青珂答应要去,后面的阿青有不太好的感觉。   ————————   青海流河,灯红挂酒绿,风月笑吟,花花春情意。   船上有花坊,坊中有美人,青海的花坊自然是不能忤逆州官们的,早早备好了最华丽的一艘大船,船上上百美人儿已云罗,许青珂上船之后,佳肴美酒一席席已经摆好。   歌舞起,一曲曲。   众人饮酒作乐,谈及一些趣事,或者跟许青珂过问其余州跟邯炀的事儿,他们想从许青珂身上得到朝中风云的秘密,却也不知最终被许青珂轻描淡写套了不少事儿。   她不问,寥寥几句话,瞧这些人眼神表情反应就可以知道大概了。   三曲罢,张恒忽笑说:“这么多窈窕佳人,大人就没有看上的?”   许青珂已经饮了两杯酒,闻言歉然一笑:“这一路赶路的确有些疲乏,虽说美人暖玉可温香,可真累了的话,有心也是无力啊。”   这话半荤不荤的,在场官场老手哪能听不懂啊,便是齐齐笑了,倒是那些美人都掩不住羞意,皆是低眉捂嘴,笑得妩媚动人。   “许大人是惊才之人,岂会看上这些凡俗女子,就该是绝世美人儿才能配得上大人。”   好些人附和,韩江虽然不愿,却也跟着随口了几句。   却见张恒顺着话说:“诸位莫急,许大人远来是客,怎能怠慢,这不,我把扶烟姑娘给请来了。”   扶烟?蜀国北部疆域的第一花魁,才情纵横,美貌远播,传言有闭月羞花之貌,歌舞如诗月,但名声起也就这一两年的光景,就算名声到邯炀那地儿,玩过那么多风月的贵公子哥们也只觉得是青海等地自夸罢了,因此并不伤心。   所以许青珂此刻听到张恒谈及此女,她转了下酒杯,笑而不语。   她看出来了,这些官员其实也没见过扶烟的面,这位第一名妓这次算是第一次在青海出现。   张恒以为她跟邯炀人一个心态,便是拍拍手。   刚刚的舞女退场,乐师们也换了一批。   乐师都换了,想来张恒是真的用心啊。   许青珂眸光微潋,抿了一口酒,琴音起了。   抿酒的许青珂忽顿了顿,看了那帘子一眼。   没有新的舞女云集而入,只有外面缓缓走来的一个人,那女子走过单薄的纱窗,身形绰绰若隐若现,云舞霓裳裙曳地而来。   赤足踏入红木地板,落地无声,从脚踝往上裙摆并不暴露,只是贴身婀娜,那腿纤长,腰肢妖娆,雪肤红唇,眉眼如勾月,她来,酒声都静了,众官都痴了眼。   论姿容,许大人已是让人痴,可毕竟是男人,若是兔儿官还可把玩一二,偏偏她身份贵重,动不得。   然,这才是真正的女人,绝世美人,又是名妓,岂不是可以到手把玩的。   众官员心思翻涌,但很快反应过来——哎呀,这大美人不是要被送给许青珂了吧。   韩江已经痴了,面色潮涌,几乎要孟浪,但扶烟已经起舞,这舞姿美若皎月,如何能打断,于是都痴了。   连张恒都笑看着。   许青珂也看着,只是眉目清静——清雅冷净。   直到结束舞袖收,她欠身欲退去。   “站住”张恒叫住她,“许大人还在,扶烟,你得跟许大人礼貌一二。”   扶烟便是没走,抬眼看向许青珂,站在那儿有点儿楚楚动人而玉立的样子。   “扶烟见过许大人。”   张恒看向许青珂,“大人以为这扶烟如何?”   许青珂握着酒杯,缓缓道:“百年前失传的清月堰松舞,舞姿绝步无声,琴音绕梁回心,甚好。”   扶烟眼上睫毛微微一颤,又欠身:“大人赞誉,扶烟不敢当,但此舞的确是清月堰松舞,大人也是好眼光。”   “看来是有缘啊,扶烟,你可得好生陪陪许大人,我看许大人也是能动舞曲的妙人……”   张恒是铁了心要把扶烟送到许青珂塌上去的,许青珂笑着不语,倒是扶烟柳眉微蹙,似有为难,但并未拒绝,只是轻声道:“大人鸿雁之人,扶烟卑贱之人,只怕大人会嫌弃……”   她弱质芊芊,又婀娜如斯,韩江怎甘如此,借着酒意,忽起身。   “扶烟大人切莫这么说,你如此绝美,何须如此卑躬屈膝,许大人不要,我要!”   这话一说,张恒的脸就变了,其余大人心中暗骂韩江这厮坏事。   你以为就你一人不甘?可如此做派是最愚蠢的。   众人齐齐看向许青珂,有人开口想要周旋……   “看来韩大人才是真正怜香惜玉之人,在下不如。”许青珂面上含着笑,温润得很,韩江以为她也忌惮了他,才放弃这个美人,心中既得意又欢喜,便要揽住扶烟。   “韩江!”张恒重重放下酒杯,眉眼锐利,韩江顿时如被冷水激醒,收了手。   扶烟眼底的波动才算平息。   场面有些尴尬,许青珂放下酒杯,笑了笑:“诸位也累了吧,早些歇息,切莫耽误了良辰美景。”   这梯子给得好。   众官松口气,又笑谈起来,很快散了。   扶烟幽幽退去……只是那韩江的目光如影随形。   ——————   “公子,今夜在这里过夜?”阿青问许青珂,后者颔首,阿青就看了下四周。   江河之上漂泊,距离繁华岸边也不远,但卫队都在上面。   这里就他一人。   他总觉得今日这花酒喝得有些虚飘。   “第一美人都来了,岂能不留夜,不然让他们把美人往哪儿送?”许青珂坐在软席上,赤足,喝茶醒酒味,但她每次喝了酒之后其实都会有些疲乏懒散,醉意来得慢,但也算助力睡眠了——前提要想喝赵娘子配好的醒酒汤。   阿青已经配好了汤,递给许青珂,后者接过,一边喝着,一边笑了笑。   “公子似乎心情不错。”   “嗯,大概是因为见到了一个故人。”许青珂喝着酒,又有些无奈,“但这个故人晚上怕是会惹点事儿,到时候得你去搭把手。”   阿青一愣。   ————————   “扶烟,张恒大人刚刚嘱咐了,这许大人,你可一定要伺候好,不然你这次回来就……”   “我晓得的。”扶烟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之后再无言语。   劝她的人无从出口,只能默默退去,阖上门。   但很快,门咯吱一声,退开了,又很快关上。   一听这声就不对劲。 第126章 暗意   扶烟转身, 看着冲进门来的韩江脸色一变, 但稍稍镇定。   “这位大人,刚刚张大人已经吩咐了,让扶烟稍后就去服侍许大人。”   “许青珂?”韩江最不愿听到这名字, “她算什么,论官阶我还大她一些呢,一个乳臭小儿而已,你从她,还不如从我, 整个巡防营都是我的……”   他的酒恐怕还没醒, 而且还多喝了一点, 步履都有些蹒跚,但那双眼赤红得很, 盯着扶烟,步履开始匆匆起来,仿佛就要将她纳在怀中……   扶烟身体往后退, 手掌不动声色抓了桌子上的剪子,且准备呼喊……   门忽然开了, 一个人站在门口。   “扶烟姑娘, 张大人让我带您去许大人那边。”   此人身形修长, 低头行礼。   韩江表情变了变, 张恒毕竟是知州,虽跟他属不同部门,可但这青海还是他独大的, 若是过于忤逆他,日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扶烟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既欢喜又忧虑,但表情变化很快,镇定得回答:“好,我现在便去,你带路吧。”   她拂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朝韩江稍欠身后就走向门口。   韩江眼睁睁看着这个大美人儿从眼前走过,不知是那婀娜的腰肢蛊惑,还是那一缕香风让他痴狂,他脑子一热就扑了上去,抱住了扶烟的腰肢,那模样活生生更市井流~氓没什么区别,扶烟大惊失色,手中剪刀就要刺去。   但韩江躲开了,脸上有凶狠,但那门口的俊美琴师拿起了旁边的花瓶,朝着他的脑袋打去,韩江看到了,有惊恐,也有暴怒,正要抬手挡下花瓶,忽腿肘剧痛,人跪下了,正要将头送到了花瓶下面……   花瓶砸在了韩江的头,韩江闷哼一声就倒下了,血从他脑后勺流下来。   死了?琴师虽是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但此时也并不惊慌,只是略苍白了脸色,道:“小烟,快跟我走。”   扶烟脸色更苍白,却摇头,“你不该来……我也不能走,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快走,他们很快就会发现。”   扶烟推着琴师走,琴师眉头紧锁,攥住她的手腕,“事情还有转机,我带你去……”   这话刚说完他就被打晕了。   扶烟听到了门外低低的笑声,冰凉凉的。   ——————   灯盏的火光轻柔,这富丽奢华的房间很大,许青珂左手边放着一杯清茶,右手边一竹简。   本朝已行纸书,古籍却都是竹简,竹简很重,自然不是许青珂带来的,而是旁边的书架上放着的。   琴棋书画这里样样不缺,还有美人。   扶烟进来的时候,满屋丽色都似乎更明艳了一些,但扶烟却觉得这屋子显得很安静。   那个人太安静,这个闻名于国的少年权臣正在看书,看到她来后抬起眸子,那眉眼颇为宁静,仿佛在等着她走过去,但又好像不是那么期待。   她这个第一花魁于她到底算什么呢?   暖玉温香的玩意儿?   “大人,扶烟叨扰了。”扶烟声音雅致,但此时含着几分凉意。   “本就在等你,谈何叨扰。”许青珂声音清缓,似对她的确有几分宽容。   “大人可要扶烟一舞?”   许青珂有些惊讶,“没有琴音也可么?要不要交个乐师过来?”   扶烟垂眸,“无声之舞,不需乐音,扶烟以为大人之璇玑,一定是看得懂的。”   许青珂放下书简,“那我就看看罢。”   扶烟颔首,步履动,腰肢扭转,水袖飞流,青丝飞舞,并不是无声的。   这样的飞舞飞流之中,衣衫有声,她的眉眼也有声。   她缓缓舞动而来,裙衣外袍随转而落,越来越近。   许青珂静静看着,偶偏头去拿手边的茶,这一偏头,近前的美人儿……   正要拔出了袖子中的匕首。   “别太近,你袖子里的匕首让人不安,。”   扶烟顿时脸色大变,舞步也停。   距离许青珂还有四五步远。   她缄默着,似乎无奈,又似乎绝望,“许大人知道我要刺杀你?”   “清月堰松,月高洁,松坚毅,能把这一舞出神入化的人,必然也是一个骄傲的人,所以从未屈从过权贵,所以青海这些官儿也不认得你。这样骄傲的人看我的眼神透着一股不喜欢,不甘愿,既不甘愿,也明知张恒等人要你来服侍我,按照正常情况,鱼死网破也就是了,但你却仍旧来了。”   许青珂端了茶杯,“自己不怕死,想来是被威胁了,若真要用一女子取悦我,未必一定要是你,否则就暴殄天物,既然是你,那就不单单是取悦,倒有可能是取性命。”   “早知是弱柳之人,绝不是大人这般厉害人物的对手,扶烟认败,只可惜连累了别人。”扶烟或许一开始就不抱有太大的希望,面色颓唐,“只希望许大人绕过那些姐妹,她们并不知底细。”   许青珂放下茶杯,神色有些微妙:“恐怕这由不得我说了算,得看费心请动你的人。”   “毕竟,连我的性命都在他手中。”   门推开,门外衣袍雍容华贵,但气质有些懒散的人就站在那儿,踱步进来,慢吞吞的。   “许大人无论到了哪儿,都显得游刃有余,仿佛谁也算不过你去。”   他的笑声寡凉,双眼其实眼线细长,于是笑起来的时候总有几分狐般的狡猾阴冷,但又有虎狼的戾气威严。   很可怕的人物,扶烟再次颤了心。   “侯爷顺路来看我,还请了闻名天下的美人舞曲,赏心悦目,于下官是未知的惊喜,”   景霄踱步而来,“许大人是本侯见过最喜欢撒谎的人。”   “侯爷何此说?”   “本侯是从邯炀不远跋涉来看你的,你聪明绝顶,不知?既知,何来的惊,至于喜……”   他到了跟前,高挺得很,又是武官,那等气势让人心惊,他俯视许青珂,身体阴影笼罩了许青珂。   “我怎瞧着许大人十分不喜欢本侯,甚有灭杀的心思似的……”   扶烟几乎能闻到掌握蜀国大半兵马的军侯轻描淡写中的杀机。   是的,他特意前来……只为一个许青珂。   要杀了她?   “侯爷是在未雨绸缪?觉得下官将来有能力威胁到侯爷,因而提前下手?”   “本侯是一个怕死的人。”景霄叹息,“既然许大人羽翼未丰,今夜又给了这么大一个空处让本侯钻,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虽你这般惊艳的人才,本侯略有不舍。”   他说不舍,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但眼底是阴冷刻骨的,让人心悸。   许青珂的手指放在桌子上,手指触碰着杯子,杯子中的水的纹丝不动。   显然她半点不惧。   智勇兼备,何等人才。   景霄的目光落在许青珂的脸上,看着她的眼。   “或许你稍微惧怕本侯一些,会留你一命。”   许青珂沉默。   她在迟疑吗?   是死,还是屈服?   “不知这船上有多少高手是侯爷的暗卫,还是说张恒等人都是侯爷的人,若是如此,下官若是死在这里,虽然名声会很不好听,但侯爷也难清脏污,君上正愁机会发作,侯爷是卓越人物,不会自送把柄给君上。”   景霄眯起眼,看见许青珂继续说:“假如张恒等人不是侯爷的人,那么侯爷势必不是威严驾临此地,而是暗中掌舵,悄悄前来,带的人不会太多。”   景霄笑了笑,“是不太多,但杀你不难。”   “是不难,但侯爷猜疑下官身边还有高手护卫,今夜与其说是来杀我,不如说是像借着杀我来刺探我身边到底有些什么人。”   景霄不急,所以说:“可你身边就一个剑客阿青,让本侯很是失望。”   阿青被引开了,所以许青珂一个人孤立无援。   扶烟刚刚其实就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这两个人的博弈似乎早已开始,其中关联了她,还有个阿青……被引去哪里了?   “侯爷已经将我调查彻底,那就知道下官现在也不过为君上手中兵器,还是未开锋的一把。君上懒散这么多年,难得拿了一把兵器,是想自卫,也是警告,若是侯爷还没御上盾牌就急匆匆近身把这兵器给折断了,也就是逼着君上拿出最锋利的一把剑与你硬碰硬。”   顿了下,许青珂幽幽道:“这天下总归是君王的,造反者,为他人反也,不谋算万全,善终者凤毛麟角。”   造反?!这个字眼让扶烟一动不动。   景霄看着许青珂,若有所思,“你的胆子仿佛比我还要打,对这事儿倒是十分不忌讳的样子。造反啊~~天下间可没几个人敢行此事,何况那个位置也就那样而已……”   “一个靶子。”   说许青珂大胆,这位侯爷更大胆。   君王位,靶子?   许青珂垂眸,“侯爷的格局比下官出色。”   景霄不置可否,“是吗?格局是个人的,棋局是他人的,本侯是棋子,就是不知你是谁的棋子。”   他慢悠悠说着,但手指无端落在桌子竹简上,他想去拿那竹简,却忽定眸,瞧着许青珂的衣领若有所思。   许青珂貌美似嵇康,以前他听说过,也认可了,但此时近看,才觉得那所谓嵇康恐怕也不如此人。   那肤色白玉剔透,晶莹似雪,在火光流转下有些微光色流转,显得一片雾暧。   但从上俯视,隐约可见锁骨。   太干净了。   被如此打量,许青珂指尖点了茶杯,垂眸喝茶,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想:这人到底是厉害的,怕是怀疑了。   “夜夜寻欢的人,竟这般干净,是那些女人都眼瞎了?不晓得品尝许大人美色,还是许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青珂:“侯爷也非不经风月的人,就该知道那些姑娘,其实是怕我们的,不敢放肆。”   “你不是体虚么?有何好怕的。”   啪,景霄阖上竹简,似笑非笑,“还是说许大人其实身强体壮,让她们无力反抗。” 第127章 断交   ————————   景霄是一个阴鸷的人, 又有几分阴晴不定的狂放, 跟那五皇子霍云延有几分相似,只是后者乖张稚嫩,这人却深沉老道的多。   他这话状似调侃, 其实蕴含杀机。   抽丝剥茧可窥全貌, 他既抽出许青珂这幅皮囊不小心露出的一条丝线, 就会将丝线不断抽离, 进而看光她的全身。   许青珂此时就感觉到此人低头看她的眼神分外锐利,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她的衣衫看她身上到底有何玄虚。   若是她不做些什么,就真的要在此时将一切都暴露了。   女儿身啊,的确是很大的软肋。   “侯爷可有年轻的时候?”许青珂轻飘飘说着。   景霄不说话,只淡淡笑着, 仿佛在等她使尽解数来打散他的杀意。   “年轻时, 锋芒毕露, 想活得如天上翱翔的苍鹰,而非俯首趴伏的苍狗, 所以需要费尽心机, 将自己的软肋修饰起来。”   许青珂轻描淡写, 景霄却也冷淡得很:“所以, 原来清雅如仙仿佛什么也不在意的许大人其实很介意自己的体虚?”   许青珂:“这世间有哪个男子不在意?”   “许大人原来仿佛不在意……”景霄似笑非笑, 暗指许青珂其实伪装颇多,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我要是表现得在意了,天下人才是真的要笑话我了。”   许青珂定眸瞧着景霄,“人活在世, 有时靠装,有时靠真,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也意有所指。   景霄:“你这话我倒听明白了,你是在说本侯也是一个虚伪的人。”   许青珂低头喝茶,“下官不敢。”   “不敢,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景霄冷笑,“你敢说你以后不敢对付本侯?”   “不敢”   两个字不敢,是不敢说,还是不敢对付?   又是真真假假,让他不能肯定,也回得巧妙。   景霄忽觉得跟这个学富五车的探花郎争论这个没什么意义,尤其是她这般举止心思跟提到的年轻一词,都恍惚中让他觉得此人跟他年少时有些像。   “本侯年轻时可不如你这般心思深沉,谋算诡诈。”   他这话说完,身上的锐气已经淡了,有点儿懒散的味道,随手拿起桌上那竹简,也就是许青珂之前看的,翻了一下,笑了。   “这本书,是本侯之前来这里最经常看的,许大人怕是挑着看了就知道这花坊是本侯的地盘吧。”   许青珂:“于侯爷周旋是很累的事情,若是可以选择,下官绝不沉溺于这风花雪月。”   景霄冷笑,探手就要朝许青珂脖颈拿去。   于此时,外面忽有人低声:“侯爷,青海王的船舵来了。”   青海王?景霄手一顿,眯起眼,若有所思得瞧了许青珂一眼,“本侯道你怎么单枪匹马就来了敢来青海这些土霸王的地盘撒野,原来跟青海王也有勾搭,巧的是青海王跟本侯素来不和,动了你,这个人肯定跟恶狗一样抓着不放。“   他收回手,可也越发深沉。   “许大人果然是一早就防着本侯了。”   许青珂此时再次转了下茶杯,微微一笑:“怕了侯爷的锋芒而已。”   景霄放下竹简,轻笑了下,踱步而去,从始至终都没看那扶烟一眼。   但是扶烟恐惧,“侯爷,我那表哥还请您高抬贵手……”   景霄头也不回,“本侯连她都没动,何至于动你那所谓表哥,求我,不如求她。”   扶烟错愕,却见景霄走出的时候,门外两个男子正跟景霄的暗卫对峙,景霄跟阿青面前走过,目光淡淡得扫过,未发一言,威严森冷。   阿青感觉到了那鹰隼般的锐利,而琴师感觉到的是沙场血戾对清雅琴道的蔑视跟践踏。   走了。   外面青海王的船舵也在靠近。   “公子,人到了。”阿青进门,目光快速扫过扶烟,对于此女对许青珂的刺杀,他没有好感,但对此女对许青珂的以色刺杀,他觉得这个苗头不太好。   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刺杀?   人到了,是那个琴师。   扶烟欢喜,正要过去,却见自己的表哥正看着前方。   许青珂起身了,袖摆垂落,目光清越风雅,仿佛眨眼之间就没了半点跟青海官员们寒暄的圆滑,也没了跟景霄机锋角斗的深沉,只有干净温和的笑意。   “燕兄,许久不见了。”   燕青衣曾是一府学的琴师,也算是得百姓们敬重的师长,可落在权贵们的眼中就是玩物。   今夜,他入了这花坊的花船之上,见识到了什么叫官场风月,也看到了什么叫权柄。   当年的那个学子,果然如他预见的那般卓越于红尘中芸芸众人,再非一般人。   可她笑颜如旧,朝他说,燕兄,许久不见。   燕青衣默了下,垂袖行礼,“草民燕青衣见过许大人。”   是草民,不是琴师,更不是故友。   他在此时此刻将一切划分分明。   阿青皱眉,他的公子何曾这般待人,又何曾被人这样冷待过。   扶烟既有惊讶,却也沉默,她不懂,但知道不能多问。   许青珂站在那儿,他们之间隔着十几步远,曾几何时府学乐室的两把琴也隔着这样的距离。   沉默半响,许青珂淡淡笑了,却没说什么,只是缓缓走来,走过燕青衣身前的时候,回头看他,“夜深了,早点走安全一些。”   她玩外走,燕青衣漠了下,带着扶烟跟上,走出去才知道下面已经有了小船来,乃是许青珂的护卫。   燕青衣想起自己被阿青从景侯爷的手下救出之后,这个青年的确放出一个暗哨。   眨眼功夫,船就来了。   “那韩江是我伤的,若是有罪过,该是我……”他没有欢喜,只有皱眉。   “死了都不碍事的,何况没死。”许青珂并不以为意。   燕青衣一时竟无话可说。   这一夜的他感觉到了莫大的为难,他在帘子里看到她,在门外看着她,又在门内看着她。   又在此刻看着她。   总觉得看的同一个人。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得跟这个人相忘于江湖了。   青海王的船舵已经到了,就在边上,站在船头的青海王高大魁梧,如屹立不倒的磐石,他看到燕青衣两人,仿佛有些惊讶,又很快不惊讶。   两船相间,张恒等人已经纷纷出房间,但一个个都不敢多问多说。   权势碾压。   就在这样的碾压中,弱小单薄的出色男女安然上了小船,燕青衣扶稳了扶烟,船要走了。   他转头看去,正好看到跟青海王对视的许青珂。   月凄冷,江河湖面波澜壮阔,青海王的船舵那般巨大魁梧,花船显得娇小跟见不得人,就跟那些狼狈谦卑的官员一样。   可许青珂一个人站在那儿,淡然孤冷,一时仿佛有三轮月。   天上的,水上的,还有她。   孤零零的。   “青珂”   小船划动水面的时候,燕青衣忽叫出声来。   许青珂愣了下,偏过头,往下看去。   目光落在燕青衣从之前就跟扶烟紧紧握住的手上,她恍惚了下,但依旧平静温和。   对视半响。   “曾想过燕兄会倚琴终老,幸好得遇知心人,如此甚好,一人一琴终究孤单些了。”   她的语气总有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阿青心里一咯噔,他以前没见过燕青衣,不知道公子跟这个俊雅出尘的琴师有什么就关系,但从之前就隐约察觉到公子是看重他的。   公子是女的,琴师是男的,可琴师已经握住了另一个女子的手。   公子……是否心悦?是否心殇?   那青海王瞧着,似在打量什么,并不说话。   “之前你说一人一琴终究孤单了些,那你呢?”   之前冷淡,现在却是惆怅。   清俊,喜欢安静,喜欢弹琴,喜欢下雨时候的芭蕉,也也会在下雨前将娇弱的花儿一盆盆抱到屋檐下,然后坐在那儿一边弹琴一边看雨。   这个人是美好的,也是通明的,所以他才会对许青珂冷淡,可终究放不下那一缕琴交的情谊。   或许他想问问这个人,能不能回头,不走这条可怕的官路。   很幼稚,可日后真的没有许多年了,这是最后一夜了。   那我呢?许青珂看着他,指尖微微感觉到了凉意,似乎江上起风了。   “燕兄,我已有许多年不弹琴了。”   “有些东西学会了,反而放弃了。”   “因为终究是变了。”   小船缓缓离去,视线远离,江河远离,月光照茫茫大地。   许青珂朝青海王淡淡看去,她上了青海王的船。   这才是她因谋略而结交周旋的“朋友”,其余的……   走了。   ——————   小船到岸,护卫很客气,给了官凭路引跟许青珂的一枚私令,也有盘缠,都是阿青已经交代好的。   每样都是必备的。   燕青衣没有拒绝,但在岸边站了好一会,他依稀能看见远方那艘大船驶向城中繁华之地。   “表哥既看重这位许大人,为何要跟她断交?”扶烟知道,以自己表哥的脾性,真到了那种称呼的时候,就已经是断交了。   她知道以许青珂这般人物,她表哥不可能因为什么清高而跟对方断交。   何况许青珂才救过他们。   “那人是枫阳军侯。”燕青衣拉着她的手,轻声:“在朝中很凶险,不该有软肋在他人手中,她是一贯冷静的,在听到我琴声认出我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决定跟我断交了,于我跟她都好。刚刚她越温和,其实就越告诉我,那是最后一次。”   相交于琴,结束得也不能太狼狈,这是他们文人雅客的习惯,卓越于许青珂,也不愿让彼此狼狈。   不过他更愿意自己来当这个坏人。   但他跟许青珂恐怕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128章 居安思危   青海王的船舵远去, 那花坊的船还在原地, 相隔很远的时候,张恒等人想来也没留意到蜀国权势仅次于蜀王的某个侯爷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得看着许青珂跟青海王离去。   事实上, 他们还在纠结如何处理韩江, 还有对许青珂的重新定位。   部署全部被大乱, 有些乱, 必然要跟自己的主子好生聊一聊。   这个主子是景霄吗?   显然不是。   景霄冷冷瞥了张恒等人一眼,转身要进屋,忽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好像有一个人在看他。   这个人是?   他转头,看到这一侧船尾位置的栏杆前倚靠着一个衣袍狂放的男人, 江上风大, 这个男人高大英武, 袍子不断掠飞,发丝也跟着飞舞, 凌乱中依稀可见好一双锐利幽深且如狼似狮的眼。   他顿了下足。   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秦川。   一个冠绝于江湖如游侠般的高手, 又像是纵横于山林江河的霸主。   ————————   青海王船舵之上, 许青珂跟青海王寒暄之后, 后者绝口不提燕青衣的事情, 倒谈及了一些地方的乡土风情。   阿青在旁边听着,记住了几个地方。   南北都有。   都是许青珂年少时走过的地方,这些地方也都在那些权贵们对许青珂调查过的卷宗里,可非神人, 如何能知她年少游历时竟跟青海王认识。   萍水相逢,青海王是一个爱惜人才的人,可惜那时许青珂说自己因父母去世而远游,而青海王也是早早知道许青珂羸弱短寿,这才淡了招揽之心,但许青珂自然容颜品行皆是上端,没有一个高位者会拒绝结交这样的人,于是他们就有了交情。   可以相逢于山水,相忘于江湖,但如今许青珂如日中天,又来了青海,扫榻相迎很正常。   于是他们就见面了。   “我原来以为许老弟你会淡泊于山水 ,没想到还是入了朝堂。”   青海王这么说,许青珂垂眸一笑,“许多人都觉得我不走这条路可惜了,越长大,其实自己也觉得可惜了。”   她轻描淡写,青海王却觉得这是她要复仇的缘故。   举国都知道许青珂跟言士郎有仇。   虽然已报仇,但朝堂这条路,不是想入就能入,想退就能退的,往往后者比前者更难。   青海王是皇室出身,霍姓,名忱,高枕无忧?不,他这些年步步凶险如履薄冰,恍惚中,似乎过去几年每年都会莫名其妙死掉几个皇族之人。   尤是男丁。   他是目前活得最好的一个,有封地,有王位,在宗室之中有话语权。   可谁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   但喝着喝着,青海王终究是没按耐住,“景霄来了吧。”   许青珂没有否认。   青海王挑眉,“没想到他真的来了,看来你给他的压力不小。”   顾曳却笑,似乎自嘲:“若真到这个地步,今夜我就没法活着见到王爷你了。”   “那倒是,景霄这个人我了解,他年少时候是邯炀一等一的纨绔子弟,在景家也是最扶不起来的一个,整日熬鹰赛马,各种玩乐,却不知为何忽然出息了,后来极端可怕,短短几年就肃清了不少仇敌,几乎都是一击毙命,不给余地……”   顿了下,他幽幽说:“要说当年的景家大爷可是名正言顺,后竟乖乖让位,这可比死了让位更让人恐惧啊。”   景家大爷?庸碌之人而已。   但名正言顺且不死却被逼着让位,的确可见景霄这个小爷有多厉害。   他当上一品侯爷的时候才多少岁?   二十五了吗?   许青珂默了下,道:“强者上位而已。”   “强者上位……确实如此。”青海王似乎想起了那位登上君王位的兄长,“但弱者也要居安思危,你我共勉。”青海王朝许青珂举杯,后者默了下,还是喝了那杯酒。   ——————   夜已深,船舵靠岸,护卫队已经在码头等着,许青珂下船的时候,青海王问她,“你真有住处?不会是不想去我那儿故意搪塞的吧。”   许青珂偏头看他,“王爷有那般可怕?”   “别人或许怕我,但你绝对不会,不过既你有故人在青海,那我也就不勉强了,你在青海逗留,可一定要腾出时间给我招待你,青海古迹还是美食任你挑。”青海王洒然而笑,他是个爽朗的人,对于许青珂这等细腻不爽朗的人本不该看重,但这个人太出色,何况利益立场都是必须,他自然看重她。   但许青珂这个人对于分别是爽朗的,不拖泥带水。   转身上马车,头也不回。   青海王看着她离去,身后的人低声说:“王爷,景侯在我们青海,是不是针对您?”   这个时代,多数人的身家性命甚至家族都牵系于权贵身上。   所谓主上,是主子,也是上天,主宰着他们的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他们十分用心。   “我?可能在那位侯爷眼中,一个许青珂都比我重要……不过是被君上随手安置于青海的一个傀儡而已,对了,许青珂的故友……是一个商人?”   属下人:“王爷几日前下令,属下就去查了,这位商人已经到青海一个月多了,一直都在做生意,而且跟官府朝廷关系也颇深,户部那边好些盐粮偶尔都从他那儿过手,君上还算信任,但并不出名。”   一个不出名认真干事的商人?   那也只是一个商人。   琴师,还有商人,倒是真的不拘小节。   青海王沉吟了下,失笑,转身也上了仪仗,回府了。   刚刚还问许青珂是不是有故人,转头就知道她的故人是谁了。   这就是皇室中人必须有的心机跟能力,否则也活不到现在。   ————————   月下的庄园显得安静,长得什么样也不可见了,许青珂被江金云迎入园中,用不着赵娘子准备,江金云就先拿来上等的鎏金手炉,上面还镶嵌着宝石,昂贵稀罕得很。   许青珂也不在意它昂贵与否,接了炉子,身体的孤寒才淡去,只是江金云瞧着她脸色苍白跟身上淡淡的酒气,顿时着急,“我的公子呦,敢情这些时日老江我在外面跑码头赚钱,您却是胡乱糟蹋自己身体呢!今夜这么冷,你还……”   许青珂抬眸看他一眼,他就缄声了。   “一杯,还好。”许青珂阖了眸,有些倦怠,底下人也不敢打扰她,一番汤药洗漱伺候后,许青珂换上了柔软的绒袍,虽单薄,却也温暖 ,长发披于身后,赵娘子帮她梳发。   屋子很宽敞,紫檀椅,红香樟,绫罗帘挂转灯盏。   灯火柔软又渺茫,点点滴滴都落在她疲软又粲然的眸子里。   并没有镜子,许青珂一向不太爱这个,赵娘子只能把握到手头柔软细腻的青丝,一缕缕。   她感觉到许青珂的呼吸很缓慢,似乎真的累了似的。   “看顾下那两人吧。”   她听到许青珂忽说了这样一句话。   赵娘子自然答应了,“等下就去安排人……不过是过老江的手合适一些吧。”   许青珂本就是这个意思,她阖眼,恍惚中,听到赵娘子问:“公子累了,早些睡吧。”   她年少失母,家破人亡,颠沛浮沉中也从未有什么长辈在她身边照顾陪伴,赵娘子于她是特殊的。   但有些事情她终究不会问,就好像许青珂不会说。   “出去吧。”许青珂单手撑了头,指尖落在席案上,赵娘子便是出去了,但看到门口金元宝憨憨等着。   “公子,元宝它……”   “叫你们炖了它,你们又不舍得,难道还能拦得住它?”   “诶,还好元宝凶悍,还是能挡住一些肖小的,替公子您守夜也不错。”赵娘子悻悻,说着就拍拍金元宝的头,嘀咕:“傻元宝,乖一些,得罪了公子,我再疼你也是得操刀剥你狗皮的。”   她离去,金元宝偷偷摸摸靠着墙溜进来,探头探脑的,殊不知那肥硕身子哪儿都挡不住。   许青珂懒得看它,只是起身……   金元宝眼睛一亮,睡啦睡啦要睡啦!我终于跟珂珂美人一个房间啦!   尾巴摇摆得十分荡漾。   ——————   赵娘子走在走廊上,看到不远处阿青冒着寒气站着不动。   “行了,今夜姓景的刚走,不会有什么人来,你伤势还没好,别死撑着,再不济还有元宝在呢。”   阿青:“ 我没事,小心为上。”   赵娘子也不再劝,只知道这个人内心又在纠结什么,恐是忧心公子的事儿。   她也感觉到了,今夜的公子尤其寂寥。   但谁能问,谁能知?   她是许青珂。   正要走,忽顿足,转身看向那灯火迷茫的水榭楼阁之中。   那琴室中出了琴音。   那琴音从第一音弹落的时候就游走了空灵雪山的苍茫。   山水阔处,月缺星渺。   那种一种阔,是她的人,心底之苍茫荒芜。   那一种缺,是她的心,人间之炼狱孤独。   琴声绝的时候,水面波澜不壮阔,是风吹动了水中莲蓬泛了涟漪。   琴室中一片寂静,许青珂低头看着琴,眼底有点点的空洞,逐渐凝了寂寞跟怅然。   最终变成一滴不能落下的泪。   柔软的绒毛挤压在她身边,身上的寒冷一下子被驱散,许青珂低头看向硕大的狮子头。   它抬头看她,呜呜的。   许青珂沉默了良久,伸出手落在它头上。   “他们想问我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因为他像了一个人。”   “我父亲,他的琴极好,高山流水都在他指尖,可他半生入了沙场,又死在了最远离沙场的地方。”   她的言语平淡,可在沉默好久好久以至于金元宝都昏昏欲睡了。   “我想他们了。”   那一声很短很短。 第129章 毒   屋子里正厅点着暖炉, 门窗紧闭,很是温暖,这样温暖的室内当然比室外好, 金元宝素来是贪图享受的货,于是扒着柔软的毛毯地儿就不肯走了。   旁边的床也比一般的床低矮一些, 如今还未到盖厚褥的时候, 寻常人只需要单薄被单, 只是许青珂怕冷, 这被褥会厚一些, 考虑到许青珂身体羸弱吧。   拉窗帘子垂落四周,但许青珂纤细的身体并没有躺在那儿, 而是斜靠在了软卧上, 她本就喝醉了。   刚刚弹完琴, 那些酒劲全都上来, 她一时迷迷糊糊的, 疲懒得很。   她如今的身体是真的不同于常人了,羸弱,但也迟钝, 开始喝的时候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晚些时候会发作, 这也是她不会在青海王那边逗留的原因。   但现在她是真的醉了。   金元宝慢悠悠摇着尾巴, 打着盹儿,它本就挨着许青珂的,在这么温暖又干净的地方, 它本要睡过去,可鼻子总能闻到香味。   真好闻啊,超级好闻,它下意识挪啊挪,蹭啊蹭,快要蹭到某个大美人身上的时候。   狗尾巴被拽住了。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拉住了它的尾巴,将它活生生从毛毯上拖离,拉到一边,然后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得抵着那肥嘟嘟的狗下巴。   不好,有高手!   金元宝整只狗都不好了,尾巴毛发直立,一动不敢动,只弱弱得僵在那里装死,但当它看到握着匕首的人是……   它怒目而视,要磨牙出声,但匕首往它毛茸茸的脖子下面推了推。   那双眼啊,锐利无情。   麻蛋!一点人性都没有!   它怂了,趴在哪里摇尾巴。   很好!来人收回匕首,转身看向卧着在软垫上的人。   他走过去,步履无声,当然,他是脱鞋进来的,好像怕脏了她酣睡的地儿。   但多可怕啊,不请自来的人随风潜入,竟还脱鞋了。   这个脱鞋的人穿着干净的白袜走到软卧边上,低头便可看到因为醉意而睡去的人。   没有冠发,只有散开的乌黑发丝,零散而温柔得贴服在她的脖子,肩头,还落在了腰肢上,似绸缎,上面流转墨色水光。   喝醉的人么,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撒酒疯各种丢人的,一种就是只发困想睡觉并且十分安静乖巧的。   许青珂就是后者,素来苍白的精致脸蛋上俊眉微蹙,雪肤似乎染上些暧昧的红色,唇难得染了几分红艳。   他站在边上迟钝了好久才收回目光,很是艰难,但收回了也没用,他又瞟过去了。   默了默,他弯下腰。   趴在地上的金元宝睁大眼,一秒钟迟疑,但还是冲过去咬住了他的衣摆。   “急什么,我又没对她做什么。”   他理直气壮一脸正气的。   金元宝信了,于是松开嘴巴,可下一秒就看到这个人伸出手抱住了它的女神。   骗纸!你这个骗纸!   金元宝炸毛,怒瞪他:我要用眼神杀死你!   可惜人家不理它,只伸手将许青珂从下面抱起……   本来也算麻利的动作,从手指接触到许青珂腰肢的时候就不太好了。   太细,太软,尤是指尖就隔着薄薄的一层的衣袍,这本就是贴身的宽松睡衫,里面并无其他衣物,因抱起她,发丝滑落,一缕缕的,落到指尖,像是触电似的,他差点没下意识松开。   但他稳住了,就是额头有些细汗,觉得好像握住了一块万年雪玉,价值连城,又不得不小心翼翼。   终于将她抱起,但他忽感觉到软卧下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机关枢纽启动的……   刷!软卧旁边灵鹤座灯的下方划开小口,凸出机关箭,咻得一声,从下而上爆射出比小指还微小的箭,朝着他的头颅……   抱着人侧步一闪,步履无声,身法超绝鬼魅,但他低头看着肩头被划开的衣服跟下面隐隐的伤口……   那小箭已经射入墙中,穿透!   好可怕的机关箭,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的人心。   他低下头,看到醉意酣睡的人已经睁开眼,目光清冷得看着他。   许青珂看到的是一张脸,依旧是姜信的脸。   “是不是很意外我没有换下这张脸?”   他抱着许青珂踱步,走到了床边,将她放下。   “只是怕换了一张脸,你就装不认识我了。”   “我的小许。”   机关箭杀不了他,许青珂如今的性命也在他手里,她没有出声。   但这个人也没有起身,而是顺着她倒下而双手按在她手臂边上。   从下往上俯视她。   许青珂皱眉,从之前杀对方一次,到现在第二次,她不会天真到对方还那么良善。   对方这个动作让她觉得危险。   “是不是想示警给那个叫阿青的小子知道?还是最强的刺客原狼,可他们都不是我对手……”   姜信看着许青珂,他的脸上没有轻佻,也没有恨意,反而是让人捉摸不定的平静。   明明还是一张脸,许青珂却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但我并不是想要冒犯你,只是想测试下这张床上是不是还设下什么机关来埋伏我……”   许青珂垂眸,长长的眼睫毛上有淡淡的暗影。   然后她就听到这个人说:“当然也想顺便看看这床……软不软。”   他低下头,贴着她的耳边说的。   软不软。   软不软呢?   很软。   软玉温香,勾魂夺魄。   比以前更轻佻,更邪气,更肆无忌惮。   许青珂偏开头,没有说话,因他知道这个人素来喜欢跟她斗嘴。   不理他就行了,至于目前凶险……她担心自己开口就惹急了这人狗急跳墙。   “以为不理我就没事了?”姜信果然不喜欢许青珂如此冷漠。   这种冷漠能磨死人,可许青珂没等到这人报复她,只觉得安静的很,只是对方的呼吸有些不稳。   许青珂转头看去,发觉对方目光有些直。   她的衣袍领口有些开了。   许青珂面无表情拢了衣带,只说了一句话,四个字。   “箭上有毒。”   姜信刚刚才看到那衣带有些松开之后衣领下隐约的一片白,还有精致凸起的锁骨。那锁骨上似乎有淡淡的粉红,雪白带粉,染了醉似的。   往下稍稍起伏的幅度……裹胸自然是没穿的。   他觉得自己鼻端有些温热,心脏更是滚烫。   眼前也有些微眩晕。   是毒。   果然有毒。   “毒?果然狠心,许青珂,你还准备了第二种剧毒吧。”   许青珂皱眉,淡淡道:“一种足以,没有第二种。”   “不,你有。”   在许青珂察觉到不好往后退的时候,人已经被毒性发作的姜信覆在了床褥上。   唇齿来回将她那几杯酒沾染的酒香都染了去。   撕啦!衣服被撕裂一大条口子。   动作全部停止了。   那一瞬,许青珂眸色一片雾色,深不见底。   被撕裂的衣服不是她的,而是姜信的。   姜信呼吸有些不稳,不知是那毒,还是……   “下次你再杀我一次,我就欺负你一次。”   “这毒,我吃得心甘情愿。”   他抽身而起,瞪了下那个还在怒瞪他的金元宝一眼。   “小没良心吃里扒外的狗腿子。”   汪汪汪汪!金元宝大怒:臭不要脸!   刷!落地窗子拉开,姜信飞掠出,过池子水面……   但……有人!   许青珂忽听到一声猛烈的抨击声。   原狼并不在青海,是阿青来了?   还是……她坐起,抬眼朝敞开的窗子外看去。   外面刀光剑影。   一剑一刀在月色之下也在水面之上交错。   内力抨击,水面炸起一片水浪。   朦胧中,后空翻的姜信安然落在水榭亭子飞檐之上。   而另一人退飞的距离比他少了一两步,落在了岸边。   长刀纵横的人孤立在黑暗中,他们谁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因为距离有些远,夜色有些漆黑。   两个武功超绝位于诸国武林巅峰的人物就这么没有声息得对视了一会。   这么黑,有什么可对视的?   不过是一种势的角逐。   水波幽幽,涟漪不平。   屋子里面的人仿佛并不理会他们,倒像是他们两人耍猴似的。   半响,刀剑同时入鞘,姜信挑了眉梢,忽窜到那窗前……   许青珂眼看着这个人掠近。   走廊中阿青等人已经到了,见状大骇,但这个人只是刷得一下拉上了窗门。   “我来找你一次就小死一回,他想进门?做梦!”   然后才跃入林中消失不见。   屋中的许青珂:“……”   金元宝:智障啊!   “公子……”门外,赵娘子着急得很,生怕许青珂出事,而阿青知道自己追不上姜信,但戒备了那个站在池边的男子。   刷,窗子拉开,披上了外袍的许青珂站在那里看过去。   虽未看到对方真容,但她知道对方是谁。   “秦川阁下是顺路偶然来救我?感激涕零。”   秦川:“不顺路,也不是偶然,但慢了一步。”   “这是第二次了,武林豪侠多仁义之心,让人叹为观止。”   屡屡让姜信占了便宜,虽也让对方每次都吃了苦头,但许青珂心头并不悦。   那人不死,终究是个祸害。   也不知那毒能不能弄死他。   至于这个秦川……恐怕也是另一个危险人物。 第130章 纸条   ——————————   但秦川到底是比姜信正经的多, 站在那儿并无半点逾越,但他说:“许大人过誉了,在下也非多管闲事的人, 只是对许大人很是好奇而已。”   许青珂身体拢在袍子里面,“好奇?这世上有两种人对我好奇是我不得不防的, 一是想要我命的, 二是想要我卖命的。不知道秦川阁下属于哪一种?”   “世人都说慧极必伤, 许大人这般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不觉得辛苦?”   秦川站在黑暗中如山巍然不动, 显得那边风吹过而衣袍微微飘动的许青珂如柳絮纤细漂泊。   但的确是一个心机深沉手段厉害让人恐惧的人。   “一般只有有所求但不能如意的人才会觉得辛苦,人活在世, 不辛苦的只有死人。”   许青珂言辞淡凉, 让人心悸。   秦川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许大人跟在下所想一样, 人活一世若有所图就必须如愿才好。本来刚刚看大人如此深不可测又戒备颇深, 想放弃的。”   许青珂:“现在呢?既是好奇,难道一路跟到现在,还不能满足好奇?”   秦川:“目前为止, 好像了解最深的就是许大人你跟一些男子关系匪浅。”   赵娘子跟阿青听到这话都想过去锤他了。   说啥呢!说我家公子龙阳?   许青珂也默了下, 这锅她还真的很难卸下了?   明明她一开始至多只想用自己这张脸引出一些嫌疑人, 结果现在……   许青珂稍稍皱眉, “你们武林中人也这般心思复杂?若真是如此,阁下真该远离我了,而不是继续跟着, 万一被人误会,你这武林高手的名头可不好听,会被人耻笑的。”   心思复杂……差不多就是说他脑子不纯洁了。   秦川有些沉默,最后说:“这世上能耻笑我的人还绝无仅有。”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黑暗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赵娘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就是朝堂大人物也见过不少,还真没见过口气这么大的!”   许青珂看了对方刚刚站着的地方一会,转身进屋。   “就凭那一身武功就可以纵横天下了,何况这人也不止一身武功而已。”   内屋阿青等人是不能进的,他只能在门口瞪着屋里那只臭不要脸扑向许青珂且抱着她腿的大狗。   赵娘子转身拉上了门。   连狗都看不见了。   ——————   屋内,赵娘子第一眼看的就是那张床,紧张得很,当看到上面明显有些痕迹的床褥,脸都绿了。   她看向许青珂,那双眼恨不得穿透袍子看看许青珂到底被冒犯成什么样了。   但又隔着袍子,于是只能看到那唇。   显然过于红润,似乎……   “以他的功力,醉月红能让他多久毙命?”许青珂已经解下了袍子,坐下去,赵娘子忙上前倒茶。   “醉月红是天下间十毒之一,以他的武功,大概两个时辰内就会毙命,除非他懂破解之法,否则必死无疑。”赵娘子心中暗恨,她的公子啊,竟被那厮欺负了,该死!   两个时辰?   许青珂垂眸,“若是他懂解毒之法……”   “公子放心,城中拥有这些药材的店铺都被老江收购了药材,如今也安排人埋伏盯梢,若是他的人敢来……”   赵娘子之前被许青珂吩咐这些,已经察觉到许青珂隐隐在提防一个人,否则也不会事先安排好这些,但没想到那厮真的会来,恐怕许青珂自己都是惊讶的。   夜深了,赵娘子也不敢久留,只是走之前好生夸了下金元宝,“元宝厉害了呦,还咬下了那贼人的衣服,好样的!”   金元宝被夸得舒坦,可感觉到许青珂淡淡瞟来的眼神,冷飕飕的,顿时弱弱低头,呜呜了,翘起的尾巴也垂落下来。   赵娘子觉得这狗可真乖真谦虚啊,又夸了两句才走。   门一关。   许青珂坐在了床上,无声,但手抬起,指着外屋。   金元宝也知道女神生气了,它也是那个臭不要脸用来打进内部的“内奸”,她没把它剥皮算好的了,于是乖乖走出去,趴在帘子外面。   内屋剩下许青珂一人。   她却指尖往下,从袖子中取出之前被姜信压在床褥上掌心多出的纸条。   纸条拉开,上面有字。   “血伐,心术,绝武,月灵宫,月妃,严松,白星河。”   没有连续,只有这样断开的词。   许青珂看着这上面的十四个字。   “《江川河图》共三卷,分别是血伐、心术、绝武,将血伐列为第一,意味着他在蜀国月灵宫得到的是血伐,而且是严松潜入月灵宫……严松为的不是这三卷河图,而是为了一个女人月妃。”   “白星河……”许青珂将这三个字默念缱绻,温柔如水,可她眼底却是深不见底。   姜信冒险前来给她送这个,给了这么多重要的信息,按理说她该感谢的,可是……   她身上的气息反而越发冷凝。   深藏宫中这么多年的秘密被他就这么挖了出来,这般能耐,会看不出那血伐一卷是假的?虽然世间能看穿的人凤毛麟角,但她直觉姜信是其中一个。   既然知道是假的……怕是怀疑她跟言士郎那一夜的接触了,也疑心她是知情者,所以故意点出月灵宫月妃跟严松,又扯上白星河。   若是她知道这些,一定会去查月灵宫。   姜信是在试探她跟白星河到底什么关系。   “月妃、白星河?”她指尖夹着纸条,放在了灯盏火焰上。   脸上很冷漠。   纸条最终烧毁。   给的都是一些她知道的事情,没有意义。   他的用意是试探,恐怕也是想在离开蜀国之前将她发展为盟友。   盟友……   不过那个严松倒是有些……她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指尖松开,烧起的纸条已经化为灰烬。   “严松的生死恐怕只能局限于宫廷,眼下我的局起初于青海,姜信的局恐怕快结束了——假如他知道那血伐是假的……”   假的也未必没用。   有时候反而更有用。   当年她的母亲攥写出假的《血伐》来求全……心里也是不甘愿的吧。   真真假假,只要有人信就是祸端起源。   许青珂闭上眼。   她的局可以顺势修改一下了。   让死的人更多一些。   ————————   许青珂一夜深沉,不管那夜发生过多大的变故,又有什么样的跟踪跟厮杀,次日凌晨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都是满目花开的锦绣。   穿衣洗漱之后,赵娘子来禀报。   “对方没来,公子,这不合理……”   许青珂走出,“没什么不合理的,只能说明他来之前不是对我没有提防,也只能说明以前认定他的医药能力不俗,恐怕还低估了,该是有自己制药的法子……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你又见过更精良的吗?”   赵娘子皱眉:“一个武功超绝,心机深沉,心狠手辣又擅长制药跟旁门机关的人?还有这般完美的人?”   “完美?”袖子垂落,走出屋子,看着外面开得正好的一团团花簇,“更完美更强大的人都有。”   她说的显然不是她。   赵娘子想到一个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   张恒等人对于昨夜花坊寻欢却差点闹出事儿的事情心有余悸,一方面惊讶于许青珂跟青海王有所联系,另一方面又想了解下昨晚拿韩江,扶烟跟那个琴师的事情……   “不就是本官跟韩大人都差点棒打鸳鸯,拆散了一对才子佳人么。只不过韩大人显然心急一些,冒犯佳人,不小心替本官挨了对方一棒槌,而本官看那两人实在真情感人,也就心软放走了……”   许青珂看向张恒的人,微笑:“相比而言,比起被韩大人截胡,本官更愿意成人之美,毕竟这样更有脸面一些。”   张恒等人当然听懂了那笑意之下的冰冷。   委实这事是他们这边不地道,送美人吧,还半路截胡。   这不是打脸么!   难怪甚少生气的许青珂会发作了。   “是是是,这事儿是韩江不地道,他现在也负伤,下官就没让他来给大人致歉,怕有碍观瞻,等他伤好了,一定会亲自来……”   许青珂不置可否,“风花雪月既然不顺心,诸位还是将心收一收,咱们做一做正事吧。”   还是来了!   众人心里一沉。   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应付许青珂的巡查,连着三日高强度,让这些官员们心头对韩江的怨恨颇深,也越发忌惮许青珂。   这样不行啊,许青珂可是抓到了他们好几个黑点,单单刑狱之上就有好些个大问题,比如草菅人命跟贪污乱判等等,这人也是恐怖,就凭卷宗就点出什么逻辑不通,罪证不明等等,吓得他们每次都得汗如雨下得解释。   三日一过,一群人就跟下田劳作了好些天的,瘦了好多斤。   最终还是让许青珂得手了。   “诸位,诸事已毕,兽原秋狩在即,君上已经催促了好几次,本官也得回去复命了,咱们……好自为之。”   许青珂不软不硬得跟这些人告别,如果是前几天许青珂说要走,他们肯定十分欢喜,可如今她把握着诸多罪证,虽然没有当面发作,可这些就是致命把柄啊,刚刚那话便是妥妥的威胁。   张恒早暗示过让许青珂手下留情,可许青珂却是一改之前在其他州的作风,油盐不进,可把他气的。   就因为韩江?忒小心眼了!不能让她就这么回邯炀!   “许大人慢走,这一路小心为上。”众官员笑着送别许青珂一行,只是在背后,张恒面无表情。 第131章 白马栈道   ————————   这一路小心为上。   这话随风送入许青珂耳中, 正上马车的她回头看了张恒等人一眼,笑了。   轻描淡写, 流风似月。   回邯炀的路肯定不是来时的路,不然就是重新绕回去了,卫队比之前庞大了一些,都是财物等等。   “大人, 这条路过衡阳关,过白马栈, 两日咱们就能回邯炀了。”卫队长尽心尽力说, 许青珂看着撩挂起的帘子外面天青水秀的平原,有些惊讶,“这边我倒是没来过,但听人说这边乃是平原地貌, 一年大概只有两季,春回绿, 冬覆白。”   卫队长下意识接上:“遮天玉碧雪皑皑。”   他接得顺口,却猛然发觉自己有些过了,忙低头,“大人恕罪, 小的刚刚那是……”   许青珂靠着垫子,“这里是你的故乡吧。”   “是的, 小的出自衡阳关,所以对这条路也比较熟悉,此时也是平原最美的时候, 大人您看那边还有一些牧民,但到了白马栈就是中原人居多了,很久以前白马栈还是西北地经商要道呢。”   这卫队长跟着许青珂也有好些天了,但一向拘谨,或许是因为许青珂名声那样,他也就怕了几分,但看此时许青珂态度温和,也就多说了两句。   说完又怕许青珂不喜自己唠叨,但还好,许青珂对白马栈好像有几分兴趣。   “那么也该是有诸多地方的人还在那里往来的?”   “现在?现在怕是没那么多了,我也是听我祖父说的,我这一代却是没见过了。”   蜀国没落也不是这些年的事情,几十年前就是下坡路了,再不复巅峰,老年人么,或许还会哀叹缅怀一下,小一辈的没见过繁华荣耀,又怎哀如今腐朽没落。   “不过近日午后我们能到白马栈,到时候应该还能见到一些旅人,也有四地通塞的路人。”   邯炀是古都,风景韵味乃天下之最,但那楼阁沉淀了多少繁华多少岁月,也有多少沉重。   但这明朗顶天立地的平原却是开阔的,也是轻快的,许青珂看着外面的大气平原美景,心里却在想:白马栈,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暗杀之地呢。   ————————   邯炀,三皇子府。   霍允彻此时皱着眉,他的面前是妖灵等人,其实已经没有几个谋士了,毕竟已经有了妖灵,其他人留着也是无用,在场多少朝臣。   其实朝臣谋士跟拥护者见面也不是那么频繁,毕竟主子也不是榆木脑袋什么都要谋士把关,霍允彻是一个骨子里有些自负才学的人。   今日之所以召见,无非因为一件事。   “张恒来信,韩江那厮坏了事儿……”   本来他们是一致认为不能对许青珂掉以轻心的,所以才让张恒等人伏低做小好生讨好许青珂。   结果呢!   在场的人真真要把韩江给撕了。   “情况不妙,许青珂是何等能耐,张恒那些个人不晓得,难道我们在邯炀的还不知道?得罪她……”   真是找死!   好些人抱怨埋怨。   霍允彻对许青珂本来心里就有几分复杂,被他们这么一吵就有些烦躁。   “都别吵了,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想法子解决才是正理!这张恒也没跟我提及青海那边到底有多少个窟窿没填上,想必也是不少的,若是许青珂真的要发作,一群人都得进棺材。”   青海那几个地儿算是他的根基,花费了多少心血多少心思才扎根下去,结果现在眼看着就要被许青珂连根拔起……   “殿下,这许青珂迟迟不肯归附于你,如今又这般,实在危险,不如……”   有人忍不住提议。   霍允彻忽然沉默了,就那么静静得看着他。   旁边是妖灵,她在喝茶,再往下就是方子衡,这人不知为何最近怕得很快,从站位就可看出,此人已经得了青眼。   方子衡也的确心机深沉,小心看了看霍允彻的脸,暗暗琢磨,又看向妖灵。   霍允彻会不会下手铲除许青珂?   若是会……   霍允彻忽然开口说:“杀了她?倒是好主意,杀了他一了百了,回头父王查起来,我也就彻底跟那个位置无缘了,以后落得清闲。”   那个官员顿时噤若寒蝉,直接跪在地上。   “是下官愚钝,尽出馊主意。”   霍允彻好像也没生气,“你们愿意各抒己见也是好事儿,比闷葫芦要好,不过杀许青珂的确不能有,是为不智,以后不必再提,下去吧。”   众人悉数退去,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   妖灵跟方子衡。   出门的那些官员看了一眼方子衡,眼里有些不满跟不屑。   到了府衙之外,一个官员才说:“那姓方的小子是个什么路数,无端就让殿下青眼,又不是江临云身后有钟阁老周大人他们保驾护航。”   “哪里是殿下青眼,不过是得了一个女人青眼而已,这世道啊,长得一番小白脸模样也是有好处的。”   说到小白脸,众人都想到了许青珂身上,可对方子衡他们可以肆意鄙夷,对许青珂却是不能了,好像说对方一句话坏话,都有种莫大的尴尬。   自欺欺人很可笑。   ——————   屋子里三人,其中一人说了一句话,霍允彻脸色微微沉了沉。   “殿下觉得君上为什么会派许青珂巡查,而且偏偏去了殿下你的地方。”   妖灵这样说,霍允彻也不是一点怀疑也没有,所以才沉了脸色。   “父王的确不太会做无意义的事情,他这段时间一直在通过许青珂掌握的御史台重新审查朝中人,分辨他们的立场,然后安排他的人,似乎想要将景侯的实力削弱,但其实我跟太子也是如此。”   霍允彻转着玉扳指,“若是一起削弱也不是难以承受,就怕父王舍不得对太子下手,又不敢对景霄动手,就先拿我做文章。”   妖灵看着他,“那殿下可是想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霍允彻目光闪烁。   方子衡在一旁终于说了一句话。   “殿下,我跟那许青珂也算有几分交情……”   霍允彻看向他。   妖灵低头笑了。   ————————   马蹄声,驴叫骡子声,并不多!   曾经繁华天下的白马栈道如今显得十分萧瑟,哪怕成排的木土屋子高大,也终见颓唐。   卫队长很吃惊,好半响说不出来。   不过白马栈道是这两日路途中唯一可休憩的客栈,现在不寄宿,再往后走几个小时就天黑了,却是找不到任何居住之地,于是许青珂是必定要在这里逗留小半日加一夜的。   人虽萧条了,可也有几家客栈馆子的,人挤一挤,倒显得还算有些微热闹。   但在许青珂他们这一官队到的时候,客栈馆子里正喝酒吃肉谈笑的人都静了。   官家很少入这里,但也不是没有,只是少见卫队这么凛人,瞧着肯定是权位不低的大官。   但主要是那下马车被人拥护着走来的官爷实在太……   “哎呦,这位大人,蓬荜生辉啊,快来快来坐……”   还好店倌晓得几分礼数,忙上前行礼,挤着笑脸招呼。   赵娘子是官家范儿,目光一扫这店,道:“路途多困,饿了些,宰杀几头羊上呼喇汤,再来一些青菜蔬果,肉食素食都要有,干净些,钱财不会少你。”   这里也不是塞外边疆,是平原地,也不缺粮食,说要有肉有菜是不为过的,不然也不会曾经是繁华栈道,只是如今人烟稀少而已。   “好嘞,马上让厨房准备,不过小店店小,可能位置有些……”   已经准备好了要被勒令赶走其余客人让出座位的打算了。   “有一桌给我们大人就行,我等还得准备安防,先把客栈定下来,稍后再吃。”   卫队长是当地人,口音也像,让这家店的老板松了一大口气,忙给介绍这里的客栈哪里稳妥……   都是旁边的人说话,这位貌美如仙的年轻权贵并未开口,但瞧着好像也不像是凶狠的人。   许青珂落座后才一小会儿就有小菜跟清茶上来,显然是怕怠慢的,其余旅客也克制了些。   升斗小民哪里敢闹事啊,倒是有几个武林人打扮的豪侠多打量了许青珂一些。   目光打量之中隐约有几分揣度,还有几分不屑,隐隐交谈着什么。   大概是编排她什么了。   像是武林人的习惯,不知者不畏,一番孤勇义气用事。   朝堂也一向不爱跟武林打交道,哪怕武林也是江山的一部分。   “大人,那几个人实在无礼,要不要……”   卫队的人现在许青珂手底下干差,以前也不是护卫过人,按照朝廷的规矩,这些人的举动该是要整治的。   “吃个饭而已,被骂几句又不会掉几块肉,不必折腾了。”   许青珂并不在意,倒是对这家店的小菜有些胃口,吃了几筷子。   旁边也就赵娘子坐着,至于阿青,则是去安置马车跟找客栈去了,卫队长毕竟不是亲信。   食不言寝不语。   这一桌安静,其余人也终究不敢说什么,知道外面忽然雷声阵阵,下了漂泊大雨。   “也是怪了,这大雨如小孩儿的哭脸,说来就来。”   店老板嘀咕吆喝人处置院子里的东西,却见外面有一年轻男女冒雨而来。   取下斗笠的时候,许青珂看到他们,他们也看到许青珂。   许青珂淡然,却知道对方不淡然。   仿佛有惊讶,有犹豫,有忌惮。 第132章 雨夜刺杀   ————————   这一男一女外表并不如何出色, 男的精干沉稳,女的清秀精明, 但年纪都在三十上下,提剑带斗笠,进门后问候小厮要吃食,看起来像是武林中人。   “诶呦, 客官,实在不好意思, 咱们这儿已经坐满了, 您看看能不能换一个地方……”   赵娘子也是贼精明的一个,隐约察觉这两人不太稳妥,刚刚好像认识公子,仿若忌惮什么似的。   公子曾经说过:一个人想要掩藏些什么, 就会反其道而行之,而且甚至故意表现得更明显一些。   所以……   “那儿不是有两个位置?不知可否能借坐……”   小厮心道你这人倒是眼瞎啊, 看不出人家是官爷,还借坐,你自己不去问?偏要我去送死。   “哎呦客官,这可真是……”小厮很是为难的样子, 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可以”忽来冷清的声音,薄凉如纸, 但又有些微沙哑,有点儿雌雄难辨的质感。   一对男女都看向许青珂,之前隔着人跟马车相看, 隐约能知这人容貌极好。   却不知她侧头看来的时候这般清越如远山云端。   “雨吓得有点大,其余酒家怕是也满了。”许青珂这般通情达理,小厮顿时大喜,店老板也过来连连说官爷真大方什么的,也让厨房去准备另外两人的吃食。   许青珂这一桌也就她跟赵娘子,这一男女看了看不远处站岗的卫队,坐下了。   许青珂跟赵娘子胃口不大,桌子饭菜也不多,瞧着多是清淡的,而且少许荤菜还是赵娘子吃的,许青珂并不碰。   两人有些暗暗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因许青珂并不在意他们,只是管自己吃饭。   一时有些清净。   直到有人惊呼。   “啊,狮子!”   “救命!”   惊慌一片中,男女戒备,刷得站起,齐齐拔刀剑。   许青珂瞥了一眼,全场也就一桌没动,是那几个武林人,像是胆子很大的样子。   一条硕大的金毛狮子从暴雨中窜进来店内,把人吓个半死,嘴里还叼着一只相当肥硕的灰毛兔子。   “哎呀,狮子?!不对啊,这是黄金獒!”   “黄金獒是塞外草原之上的霸主,就是狼群也不敢冒犯它,这种獒十分稀罕,大片草原境地也就一头,传说它生性冷傲孤独,不喜群居,是以血脉也很单薄……”   有旅人见多识广,一番解释,旁边人齐齐惊叹。   但赵娘子这边表情很是古怪。   黄金獒她当然知道,却没想过这货就是!   之前金元宝到许青珂身边,他们这些手下人本来该将它的来历摸清的,但许青珂这里也有规矩在,素来是她已经接纳的东西或者人,他们是不得探究的。   所以金元宝既然能跟着许青珂回府,就说明许青珂已经接纳,他们也就没问。   “什么黄金什么獒?”赵娘子忍不住嘀咕,看看叼着兔子过来的金元宝。   “很惊讶?我倒以为你是爱惜它的品种血脉不素才那般厚待它的。”许青珂反问她。   赵娘子尴尬,“倒不是,我以为它就是吃的多长得胖的金毛犬,因是公子您带回来的,怕把它饿瘦了,这才好生喂养,谁想到来头还不小。”   倒是她的错了。   许青珂不置可否,金元宝已经凑到许青珂身边摇尾巴了,乖巧得很。   赵娘子觉得金元宝是狗中贵族,虽然气质修炼还不到家,过于天真乖巧憨厚又胃口好,好吧,就是蠢笨又贪吃。但好歹血脉够高贵,配得上自家公子了,于是笑说:“这是要献给公子的吧,可真乖。”   无时不刻不在为金元宝说好话。   许青珂睨了她一眼,转头看向金元宝,“真是如此?”   金元宝乖巧点头。   “既是给我吃的,那便拿去红烧炖了,你别吃。”   金元宝震惊了,嘴巴张开,摇摆的尾巴也怂了下来。   呵呵,身体很诚实啊。   赵娘子自打脸,忙打哈哈:“哎呀我拿下去做菜,公子您且等着,元宝你跟我来。”   金元宝欢喜不已,就要跟过去。   许青珂:“出去”   金元宝呜呜了下,跑出去,猛甩掉身上的雨水,然后浑身毛发蓬松蓬松得惦着脚过来,趴在了许青珂身边摇着尾巴。   众人无语了。   这真的是黄金獒?   许青珂吃得少,很快就放下了筷子,阿青回来,只是阿青进来的时候,目光在桌上男女跟那几个武林人身上逗留了下。   “公子,已经安排好了。”   许青珂颔首,出去了。   一群人离开,店里的气氛才好转起来。   男女的饭菜才刚上来,吃完离开的路上,女子压低声音,道:“听说许青珂是寒门出身,父母也是小商人,但我看她吃饭,显然很有风仪,会不会……”   “真有问题,蜀王跟景霄也不会放任她了,背景应该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她这个人。”   女子颔首:“也这一路过来听说这人的名声,可是贪污得很,怎不重口舌之欲。”   “难说,我看此人外表看似好说话,温和,但她在蜀国科举入仕才一年左右就如此得力,心机手段必然可怕,但……”   两人瞧着边上卫队护送的马车,很多辆,恐怕装载着许多财物。   贪官而已。   ————————   兔子肉辣炒才好吃,但许青珂并不吃辣,多是被金元宝跟阿青等人瓜分了。   这地方的客栈也就这样,灰尘也没扫干净,但许青珂也不挑剔,入夜之后众人也安札好了。   “公子,刚刚那一男女有些可疑。”赵娘子整理被褥的时候谈起那两人。   “嗯,晋国的。”   晋国?!赵娘子错愕。   “元宝进来的时候,他们下意识拔剑的动作是晋国贵族武士里面的“断”式,也并非武林人,否则吃饭的动作不会那么统一韵律,跟另一桌人对比下就知道了。“   赵娘子想了下,颔首:“确实如此,晋国的人来白马栈道做什么?或者说他们过白马栈道做什么?难道是晋国的人要对公子您出手?”   按理说不会啊,于公,晋国在朝政上跟蜀国并不冲突,相交也不多,那就没有涉及许青珂的必要。   于私,他们倒是查过姜信那边……   “是姜……”赵娘子开口,若是姜信的人,就该是暗杀了,毕竟之前他们对姜信做的不是一般的狠辣。   虽然对方显然有后手,但也肯定吃亏了。   “姜信是一个很有掌控力的人,手底下的人也素来冷酷干练,且必然跟他一起隐藏在蜀国多年,有些习惯早已改过来了。今日这两人还缺了些火候,倒像是刚来蜀国别有所图,又知道我这个人,心生忌惮,不想多事……”   许青珂将姜信排除在外,但也隐隐觉得恐怕姜信也该认识这两个人背后的主子。   武士么,总有主子的。   而且还是晋国的大贵族。   既然不想多事,那今晚大概就不会碍事了。   也不必管。   许青珂也不是事事操心的,转头看了赵娘子一眼,后者点点头。   今夜那事儿……会顺理成章的。   ————————   白马栈道白日风情秀丽,但一到晚上特别寒冷,而且风大荒凉,没人会在外逗留,都宿在了屋中,会出来游走的也就一些居心拨测的人。   一客栈之中,那男女还在屋中,对外他们是夫妻,但此时都熄灭了灯火,在黑暗中有微弱隐约的对话。   女:“既已经查到殿下下落,为何不……”   男:“殿下流落在蜀国多年,且出身……主上要万无一失。”   女:“殿下羸弱,主上找他回去,恐怕一时也很难护住他……”   男:“主上膝下血脉若不是出了差错,也不会惦记这一个,虽然羸弱,起码是齐全的。”   女:“既是如此,我们就等后面的人到齐再动手,但决不能让蜀国那些人知道。”   男:“那是自然,尤其是姓许的。”   女:“一个贪官而已。”   男:“蜀国哪几个官不贪?但贪官未必愚蠢,越贪而不死的人越可怕。”   女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有惨叫声。   还有火光,两人大惊,齐齐起身打开窗子看向外面。   还有些细雨,道路泥泞,但火把通明,街道之中有戎装之人围杀。   是许青珂的卫队。   但被困在其中的那些人是……那几个武林人!个个都是一把好手,身手矫健,在卫队围困之下还能周旋一二,只是无法突围,距离许青珂所在的地方还有一道墙跟一些距离。   就在他们对面的客栈。   男女看到了对面烛火光起,很多人都被吵醒,但都只敢透过窗户缝隙看。   唯独那人阳台小门打开。   她走到走廊,身上披着披风,手里握着暖炉,背对着光,眉目有些不分明。   但显然居高临下。   “狗官!你跟那些狗官一起官官相护,贪污他们的贿赂,实在该杀,今日我们必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骂得实在难听,但赵娘子翻着白眼,并不动,卫队的人大怒,越发强攻。   走廊上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着他们。   一个人猛然窜出,跳到那墙头,朝着许青珂跳射而去。   身后阿青正要动。   一个巨大黑影窜出,直接连人扑中,在半空就一爪子扯下了人头,血喷出,爪子按着人头,它落地后仰头嘶吼。   如草原霸主。   雨下得大了。   如此血腥。 第133章 马贼   ————————   赵娘子跟阿青都沉默了, 这是金元宝?   许青珂看了金元宝一眼。   “狗官?我身边的确养了一条狗, 这般喊我倒也没错。”   她这么说,反让人觉得她的平和之中藏着深不见底的冷冽。   果然,那清越勾人的眸子在漆黑之中的煌煌火光之下有淡淡的微光。   “但我不太喜欢刺杀我的人将自己置于高处, 拿钱杀人还要得美名, 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番话让屋中的男女神色微动, 竟是被收买的杀手?   这些人不是武林人?还是他们判断错误了。   下面的武林人果然大怒,“许青珂,你休得胡说, 你这等贪官, 天下有志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许青珂身体拢在袍子里,听到这话似乎觉得有些可笑,但她又不会张扬肆意得取笑,只是用那平静的言语将人打入深渊,“这么有志气,怎就没想过你们以武林人的身份来刺杀我, 不管是否成功, 都会殃及池鱼,到时候武林多数人要因为你们而死。如果这就是你们的道义,于我看来也不过是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那些武林人顿时大怒,怒骂着,却也想着突围,   卫队与之周旋, 雨夜之下显得嘈杂,屋中男女看着对面冷眼相看的许青珂,却觉得这反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直到……雨夜之中有狂暴急促的马蹄声践踏而来。   众人大惊!尤其是那些旅人,有人住在二楼的开窗看去,顿然看到月色漆黑之下有一队骑兵汹汹而来。   “难道是隘口那边的守军?”   “不可能啊,隘口守军距离这里不远,连夜怎会赶来……不好!那不是守军,是马贼!”   马贼是一些荒凉平原上的贼寇,一般占地为王,以压榨当地原住民跟劫掠商旅为生,等积攒了一定实力就招兵买马,十分凶悍。   白马栈道早已败落,但这草原上的原住民还有一些,如今也有不少商旅不得不经过此地,有羊羔的地方就有猎人。   于是马贼今夜到来,顿时让所有人都惊慌恐惧了。   武林人大笑,大骂许青珂这下不能得意了。   但也只有他们笑得出来了。   “是马贼,恐怕不会来得这么巧。”晋国男女也要他们的敏感,一看那马贼前来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再看对面许青珂。   这些人有人有马有兵器,要逃其实是不难的,虽然人数不如马贼,但何必这样坐以待毙。   除非是……   马贼已经到了跟前,人数众多,足足有百多匹马,且都有兵器。   好一庞大厉害的马贼。   杀意凛然,血洗白马栈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马贼嘛。   许青珂没说什么,只是手轻轻一挥,转身进屋了。   那一挥手,阿青跳下楼,脚下一点掠出墙头,掠中,剑出鞘!   刷……银光伶俐,直接一剑断头。   马贼们大惊,众人也是大惊。   “不可能,你不是中毒了!”   武林人里面有人惊呼。   从之前开始阿青就站在许青珂身后,但一直没出手,因为按照计划,这个阿青是他们第一个铲除的目标,硬来肯定不行,所以就下毒。   本来也已经得手,这个阿青的确羸弱不出手,傍晚后就没再出面,刚刚出现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许青珂虚张声势。   没想到……   “她早有准备,快走!”   有人惊呼……但来不及了。   草原草原,草丛高处可比人高,若是其中埋伏一些人。   比如弓箭手。   那湖边芦苇丛中起了不下百人的弓箭手,箭矢齐发,隔着那样利于弓箭射击的距离,射人射马无一不准。   惨叫声叠起。   凶悍的马队如羔羊一般被眨眼宰杀。   那些武林人见状大惊失色,急想逃走,可才逃出几米远就被金元宝一个接一个咬死,缺胳膊断腿的,血腥的很。   外面的人要么心悸无声,要么屠杀哀嚎。   许青珂进屋,赵娘子低头:“给马贼传信的老板已经被拿下了,公子要先睡了么?等下的事儿便交给我们去办吧。”   “不必,隘口这边的守军有几分意思……”   小半个时辰后,许青珂见到了脚踏泥泞鲜血的隘口守军郑青城。   这位将领有点茹毛饮血的粗犷,对许青珂似乎并无好感,但他仍旧压着脾气。   “将军于我也无好感,毕竟本朝文武相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不过你今日来了,说明你我的交易终究是可以达成的。”   郑青城看了她一眼,看到这人细白柔嫩的,一看就是邯炀城里金窝里养出来的人,可他们这些当兵的天天在外喝西北风,这浑身上下一张皮都没有半点水分,怎么可能会有好感,便是闷声闷气回应:“你既然差人给我送信,让我来救你,但允诺会向朝廷征集军资派发下来,我当然要来,不然明天又得饿肚子,可不像你们这些官儿,天天……”   他看着木讷,这发起牢骚来可是没有半点眼力见儿的,也不知眼前这人如今有多大的危险性。   身后的副官脸都绿了,忙扯他袖子。   哎呦我的将军,少说两句吧,咱们是来要钱的,不是来扯嘴皮子诉苦的。   要钱啊。   许青珂当然知道朝廷不是缺钱,只是钱都在一些官爷们的口袋里。   “我没钱”许青珂淡淡一句,郑青城顿时脸色变了,就要大骂许青珂无情无义不要脸骗他……   “但这笔钱自有人会给你。”   “啥玩意?谁啊?”一听有钱,郑青城又不骂了,只是有些懵。   “这些马贼的窝里不是有钱?找到他们的窝就是了,就算找不到窝,或者没钱,你就以马贼伏击我,被你打败……记上我的名字,你的上峰会往上呈递的。”   郑青城有些半信半疑,“你的面子这么大?救了你就这么有用?”   许青珂觉得此人一直窝在这荒凉地儿苦守隘口也不是没道理的,朝中不都说此人——蠢笨如牛。   她笑了下,说:“大概还是有点用的。”   这一笑不得了,郑青城看傻眼了,后面的副官回神后又着急了,又扯他衣角,我的将军呦!这可是四品上官,将来还要当御史大夫的,快快别看了!   “诶诶,你老扯我衣服干嘛,我就这一件了,扯坏了你赔啊!”郑青城生气了,怒瞪副官,又朝许青珂嘟囔:“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怕你会不要脸骗我……”   许青珂瞥眸,“看样子还是怕的。”   郑青城:“……”   所以不喜欢跟文官打交道,心眼真坏。   “反正这些马贼我带走了,不过大人你身边这位婆娘眼睛不太好,从我到这儿,她已经翻了好几次白眼了,这是病,得治!需要的话我给你介绍军医,医术可好哩,不过你得付钱……”郑青城龙行虎步,走了。   赵娘子在旁边气得不行,“这什么人啊,身上味儿那么重,牛圈里爬出来的吧,跟个傻子似的。”   还她眼睛有病……白眼翻的就是你!   “此人确有几分意思,你可知道当年动乱,除却秦夜一人独当一面愣是长驱而入取敌军将帅首级,后头便是这郑青城带人苦守城门半个月而不破,天下间有秦夜之锋芒的人凤毛麟角,可有郑青城这般韧劲的也是极少。”   赵娘子有些惊讶,但也说:“瞧着也是个能吃苦的,我瞧他军衣内的衣服都起了好些边角毛球……公子好像对此人很欣赏。”   许青珂默了下,道:“这天下间很多人都可以死,无碍于山河,无碍于苍生,但这种人死一个就少一个。”   她偏头看着窗外,语气有些飘忽。   “多年以后,这偌大河山皑皑白骨,总得留着一些人拾骨烧尸。”   当然不会是她这种人。   早晨起,血气还在,荒原上的野狼嗷嗷叫了一夜,但都不敢靠近来舔血腥,只因金元宝坐镇。   “哎呀元宝又立功了,来,这是赏你的。”   店老板去了哪儿,那些幸存的马贼,那些幸存的武林人,他们的去向有人疑惑,但一夜过去,很多东西也处理好了。   机密就是机密,多数旅人战战兢兢,乘着白雾蒙蒙就赶紧走了。   此时的白马栈道人烟稀少得很。   赵娘子拿着一大盆剁好的羊肉喂金元宝,接过许青珂来了,金元宝猛然跃起,抢着咬住了盆就跑到了许青珂的前面,后脚用力,直起身子,将肉盆递送给许青珂。   意思很明显。   赵娘子:“好一头狼心狗肺的狗崽子!就图着公子长得好看?”   金元宝回头:汪汪汪汪!   对的对的!   ————————   许青珂刚起,吃过早饭,有些懒散,看金元宝昨夜也的确立功,迟疑了下,拿过盆给它喂血肉。   不知为何,那血肉血腥,金元宝也魁梧骇人,可许青珂皮囊太过绝色,晨光暖暖,雨后空明,竟让这一幕显得有几分化世静好的感觉。   佛家里面好像也有这样的一幕。   “古佛迦叶路遇狼王,狼王正屠杀完部落,吞咬血肉,还有一孩童幸存,狼王欲赶尽杀绝,迦叶阻止,并未说其他,只是拿刀割去手臂血肉,曰:狼食人,人杀狼,天之轮回,自然之则,但食肉总有温饱,我予之血肉,换他之性命,一路相随而行,我便是你的食物。狼王同意了,便随迦叶一路西行,日夜吃他血肉,最终到达西天,放下了杀戮,皈依仁慈。”   晋国的男子说完这些,看向许青珂。   “许大人觉得自己是狼王,还是迦叶?” 第134章 收获   许青珂看了这个年轻但十分沉稳的男子一眼, 她依旧在喂金元宝, 有些漫不经心。   “知道狼王为什么会放下杀戮吗?”   被反问的男子皱眉。“因为被迦叶仁心感化……”   “不是感化,是弱化。”   弱化?!男子错愕。   “狼王者,猎杀之王也, 若是不猎杀而终日无劳而获, 吃食无忧, 终究迟钝羸弱,于西天时候早已失去雄心,且西天乃迦叶之地盘, 生死全由迦叶, 焉能不皈依?”   许青珂抬眸看他,似笑非笑:“再且说,你怎么知道皈依不杀生……可没说狼王从此不吃肉。”   晋国男女:“……”   “讲这个故事的人意在奴役人心,笼络人脉,以仁慈装点自己。不过这种故事不该由你这般为他人卖命的人说,若是想与我交易什么, 还得让你们的主子自己来。”   许青珂喂完的血肉, 指尖还有血,接过毛巾擦拭,眉眼寡淡而薄情。   晋国男女一时不敢再说什么。   有时候若是双方脑力相差太大,言语也会成为被屠戮的战场。   显然他们远不是许青珂的对手,所以感觉到了莫大的无力跟虚弱。   因此,他们走了。   许青珂当然也不至于在这里逗留太久,因此很快动身离开, 那郑青城是个直肠子,可不会来讨好许青珂,因此连送都没送。   不过许青珂到达邯炀之前,关于她被刺杀的消息就已经由信鸽到了邯炀。   朝廷内部是震惊的,谁啊,这又是谁去动许青珂了。   秋狩在即,这不是给君上添堵?   满朝文武揣测,但听说是马贼跟武林人动手,心中又安定了一些。   话说那马贼跟武林人总扯不到他们身上去吧。   这年头就怕被殃及池鱼。   不过听说许青珂回去那天就进宫了。   “那许青珂自己也不干净,在青海那几个地方拿了多少好处,光是青楼花魁就碰了好几个。”   “是啊,还说体虚短寿,我瞧着倒是英武得很。”   “莫不是知道自己短寿,所以乘着这个机会多享受一下美人?”   许多人浮想联翩,但素来不敢在公众面前说,也只能三五好友私底下编排,看到许青珂的时候又笑颜以待。   彼时,许青珂见到了蜀王,蜀王看到她的第一句就是。   “许爱卿觉得是谁动的手?”   显然不相信是马贼跟武林人的事儿。   旁边傅太何主动说:“许大人放心,本官一定帮你把幕后之人揪出来,否则日后还有谁敢替君上办事。”   对的啊,许青珂是在替蜀王巡察的时候被伏击的,自古钦差最不能动,因为钦差是奉王命办事,代表的是君王的脸面,你埋伏刺杀钦差,那就等于是打着君王的脸。   所以蜀王会在意。   或许幕后的人也担心蜀王会在意,所以才故意用了武林人跟马贼的身份来遮掩。   “这简直太明显了,连我这种草包都看得出来,别说君上跟许大人了!这幕后的人是把别人当傻子吗?!”   傅太何义愤填膺,蜀王都多看了他几眼,这人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其实也没那么容易看出,主要是能跟许青珂挨着的事情,总归是让人多想的。   毕竟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都冲着他去!   “与其说是冲着你,不如说是冲着寡人,许爱卿,此事必须查清楚,此事交由傅太何去查,你若是不放心,自己去查便是了。不过你紧些时日劳顿,也累了,最好多休息休息。”   蜀王本来就是个多疑的人,且极有忧患意识,生怕别人要害他,因此此事十分慎重。   “下官信太尉,定会抓到幕后之人。”许青珂并没有自己领这差事,这让傅太何有些意外,脸上有些悻悻。   又要查案呦,不过还好已经抓到人了,严加拷问就是了。   倒是蜀王似乎担心他的能力,将群龙无首的廷狱也交给了他方便查案。   许青珂闻言垂眸,眸子里暗暗一闪。   傅太何走后,蜀王看着许青珂,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许爱卿,寡人似乎听说之前……”   许青珂取出奏折。   “君上,下官巡查期间,青海各州的州官们一共给下官贿赂了十万五千两黄金,以及珠宝等珍品三箱,这上面是名列的数目。”   蜀王拿到周折,看着上面的明细,皱眉,下面的官员贪污他是知道的,贿赂许青珂他也知道,但许青珂将这些摆到明面上来……   “朝中官员多有贪污,如爱卿这般清廉的太少太少,寡人心中不满,却也不能牵一发而动全一身,不过你既然知道他们贿赂,为何还收下?”蜀王想和稀泥,毕竟十万两也不算特别大的数目。   “下官只是觉得与其他们自己花掉,还不如下官拿过来上交给君上,毕竟前些时候朝堂上还有谏官进谏宫廷花费太甚,户部亏空,若是将这笔钱财用在后宫,也是回流给君上,理所应当……”   本来这话也没毛病,蜀王先觉得总算有一个臣子体贴他的难处了,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他这么大的宫廷,还有后宫,养着那么多的人,花费那么点还被下面的官员编排花费太多,那下面各州的州官们随随便便就贿赂了许青珂这么多,吃喝无度,还贪图淫乐,岂不是比他这个君王还要过分?!!!   蜀王脸色沉下来,眉头紧锁,此时许青珂才幽幽说:“但下官颇为忧虑的是,这些人贪的不是别的钱财,而是每年发派下去的护漕银跟军饷。那夜下官遇袭的时候,郑青城等人一个个枯瘦如柴,装备马匹还不如一堆马贼的来得好,差点要整军溃败,军中羸弱如斯,若是来得不是马贼,而是临边诸过的军队,那岂不是长驱而入我们蜀国腹地?本来之前那《江川河图》就引了那些国家军队驻扎在咱们蜀国边疆,蠢蠢欲动,若是知悉我们蜀国护疆之军如此……”   蜀王一掌拍在桌子上,脸色阴沉:“难怪户部年年上报青海等州历年来海上商运屡屡翻覆商船,引得商运不兴,税收也一减再减,倒是连累寡人宫廷都得跟着紧衣缩食,许爱卿,还是得让你多劳累几分,查!寡人要看看这些人吃喝用度到底有多厉害,吃了多少,都给寡人吐出来,吐不出来的,就拿命来。”   不过说完这些,他又盯着许青珂,“不过许爱卿你聪明绝顶,这一路巡查,似乎收获颇丰……”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许青珂是故意引出这一切别有所图的。   许青珂抬头看向他,目光相对,这双眼清澈平静得很。   “许青珂是蜀国王朝的臣子,蜀国王朝是君上的天下,臣的收获,就是君上的收获。”   蜀王一愣,继而大笑。   的确,许青珂能拿到什么好处?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她拿到的一切,也等于是他的!   就如那些财物珠宝。   但陡然,小门那边有个小宦官跑过来跟总管耳语,总管脸色大变,又跟蜀王低语一句。   蜀王本来笑着的脸顿时沉了下去。   出事了。   许青珂暗想。   蜀王脸色一变再变,最终让许青珂退下,显然出的事情是不能让许青珂知道的。   宫廷秘事。   许青珂思虑一转,忽想到了一个地方——月灵宫。   那姜信引出的事情,恐怕要爆发了。   姜信的目的跟她不一样,不是一路的,这事儿也可以不搭理,许青珂不置可否,便是退下了。   但她都走出好些远了,快到宫门口的时候被后面追来的宫人拦下了。   “大人,君上让您马上去一趟。”   许青珂挑眉,月灵宫特殊,显然有些秘密,蜀王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但忽然叫上她……   要么是决心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分享秘密。要么就是这个事情太过重大,交给别人不放心,也无力解决。   许青珂觉得是后者。   因为前有言士郎让蜀王如坐针毡,后不会有许青珂知晓他的秘密而让他引以为忌惮。   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蜀王觉得这么棘手?   许青珂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死人了。   ——————   月灵宫荒废了好些年,门外有重兵把守,许青珂到的时候,重兵更多,门外跪着一排排男女宫人,战战兢兢,蜀王已经进去了,在门口还能听到总管劝他,说这是污秽之地,还死人了,君上尊贵之身,怎能……   但蜀王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意见的人。   等许青珂到了,她看到的是一个整站在殿内匾额下阶梯之前的君王。   一个背影有些灰暗跟阴沉的君王。   许青珂步子顿了下,并不看周边萧瑟但曾经华美的月灵宫,只垂头行礼。   “到了?去看看吧,人死在后院……”蜀王步子一转,并未进入屋中,而是带着许青珂去了后院。   后院更加萧瑟,林木花草都透着一股阴霾杂乱的模样,但地面到底是空旷的,空旷到一到后院许青珂就留意到了中央那口莲花大瓮,莲花早已枯败,但大瓮里还有水……   恶臭从那里散发出,旁边的傅太何脸色十分难看。   许青珂走过去,一步两步,看到水面底下还泡着一张脸,一张浮肿腐烂的脸,身体也在瓮下,因为水下的缘故,好像整个人都放大了好些……   很恐怖的一幕。   难怪月灵宫内外都脸色灰败,形色惶恐。   但更重要的是许青珂依稀看出了这个人的衣服。   有些眼熟。 第135章 把脉   ————————   能让许青珂眼熟的衣服太多太多了, 毕竟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可这件衣服于她算是有些特殊。   事实上,于蜀国所有国民还是贵族抑或官员都很熟。   因为这一类人与他们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宦官。   宦官么,后天残者, 这一生都是没有指望的, 也只能在宫廷之中伏低做小, 就算是位居高位,到底也是人生不得意的,世人于他也多有鄙视。   许青珂现在看到的就是宦官服。   在瓮里泡的水肿的尸体是一宦官?若是这样简单, 就不会这么劳师动众了, 哪怕这里是禁地月灵宫也是如此。   许青珂并不看旁边脸色阴沉的蜀王,只观察着瓮里的死人。   过了一会,蜀王问她,她道:“男子,约四十多许,常年习武, 体格健硕, 死因是中毒而死,而且是熟人动手。”   旁边的人奇了,但一想到面前人是许青珂,也不敢质疑,但蜀王好像有些好奇。   “寡人听说断案需先验尸,许爱卿还未验尸就知这些?”   纵然知道许青珂断案神能,可蜀王往日又不会去看那些案宗, 因此也不太了解,也就觉得这不太可能。   以他看,也就年纪跟性别能看出大概来,其余的……   “尸体因在水下,腐肿得很是严重,很难以验尸看出什么,不过微臣听闻月灵宫防卫一向严密,此人不管在白天黑夜既能进入宫中又不出声息,自然常年习武武功超绝。至于他的死因是中毒,是因为瓮中水清澈,几乎没有血出,但有死蝇。蝇闻臭食腐,中毒者死后腐肉含毒,但一般死后多日的腐肉毒性会减弱,也不会太强烈,能把蝇毒死,那必然是十分厉害的剧毒,而且转瞬致命,让死者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既是一个高手,又在这样封闭的宫殿中,总不会有招待喝茶吃食的下毒机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个人正在与一熟人会面,措不及防下被对方忽然施以毒器,进而毙命。”   许青珂缓缓道来,可端是让人听得肠胃十分不舒坦,蜀王眉头皱了又皱,最后说:“许爱卿果然能力出色,聪明绝顶,也胆量颇大,寡人瞧着这些所谓茹毛饮血的禁军都比不得你厉害。”   他斜瞥旁边两个守卫,这高高大大的两人已经被尸体恶心得脸色苍白,跟体格消瘦的许青珂简直是鲜明对比。   “君上恕罪……”   守卫本就怕蜀王降罪,忽然看蜀王发难,他们自然恐惧。   蜀王却是冷笑,许青珂也懒得替这些从贵族里面挑出的禁军守卫生死他,她在看周遭环境……   看完后,她对蜀王说:“君上,您这后宫恐怕已经不安全了,还请加强防卫,护卫您的安全。”   “许爱卿其实是在暗示寡人的后宫已经被人潜入埋伏吧。”蜀王脸色其实也不太好看,毕竟谁都不放心自己身边的某个宦官是哪个刺客假扮的。   “后宫人多,宫妃、皇子跟君上出入,本就是我们蜀国命脉极重的地方,对方若是有所图,自然有所用心。”   “你为什么不问寡人为什么是月灵宫。”   许青珂垂眸:“君上若是想说,也是微臣能知道的,必然会说,既是不说,就自有君上的道理。”   这对于一个君王来讲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回答。   蜀王却有些若有所思,偏开话题:“那你觉得这人会是谁?”   为什么不认为是一个强大的刺客呢,倒像是他们都认识的一个人。   你觉得这人是谁?这问题本身就是在暗示:你觉得这人是我们身边的谁?你我都认识的那些人里面……其中一个!   许青珂看了蜀王一眼,似乎想了有一会,才幽幽说:“严松严大人。”   蜀王转头看她,声音薄冷,又几分探究:“何以见得?”   “此人的手掌虽然浮肿腐烂,但手背皮肤上有一伤疤,微臣跟严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但因为对习武者的忌惮,素来有观察对方伸手强弱的习惯,其中就留意到严大人的手。”   蜀王颔首,倒也不怀疑,“寡人也是跟他认识这么多年才能一眼认出,但许爱卿是真的洞察惊人,但纵然如此,寡人也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怎么能相信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最狠爪牙竟背着他隐藏埋伏到了他的后宫里呢,而且入了禁地。   这让一个君王浮想联翩。   许青珂知道蜀王不止是怀疑或者联想,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   那么为什么让她来调查这个事儿呢?   “严大人应是有所目的,但他既已死,如今要彻查的便是另一人,那个人依旧在宫中,也不知是否会对君上造成危险。”   许青珂一再强调蜀王宫中有危险,虽这是多数臣子都会说的场面话,但蜀王就是觉得自己亲自选的这个臣子不喜欢说这种话。   她既说出口,那就肯定是言之有物的。   毕竟天下间有几个人才能高绝如他的许爱卿。   “寡人知晓,爱卿不必忧虑,不过相比彻查宫中这些肖小,寡人更希望你能替寡人惩办青海等州那些蛀虫。”   这是让许青珂不用管月灵宫这个案子了,许青珂有些忧虑,但还是应下了。   蜀王看到了她的忧虑,眼里暗暗满意,跟许青珂一起走了,末了还留她宫中用饭。   这可是莫大的恩典。   许青珂应了,却遇上了来问安的四公主跟九皇子。   四公主一向是傲慢但富有几分娇俏的金玉之人,一看到许青珂就挑眉了。   “原来是许探花,我道朝堂之中有哪位官员能让父王留下用餐。”   既是最得宠的公主,蜀王当然宽容几分,对她这样的直接言语也不在意,反而哈哈一笑,一边拢了行礼的胖乎乎九皇子,“小四,你也认得许探花?看来许爱卿美名传扬甚广,寡人的眼光不错,不过小九你怎又胖了一些。”   九皇子平日里就讨厌别人说他胖,尤其是此时还有许青珂在身边,顿时皱了脸,要哭了。   蜀王可不会哄孩子,旁边的宫人也着急了,却忽然见许青珂手中筷子落下,众人一惊,许青珂脸色苍白,俨然是身体寒毒发作似的……   “快,传王朴来!”   蜀王传令,如今在太医院彻底站稳脚跟的王朴很快前来,给许青珂把脉看病,两人目光并不对视,可背对蜀王的王朴低头看懂了许青珂的手指动弹意思。   他目光闪了一闪,悠长吐出一口气,道:“许大人这次并不是寒毒发作。”   众人松了一口气,“但许大人身体羸弱,最好少食刺激之物,多养生,这身体安泰几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蜀王想到刚刚许青珂的确多喝了一点酒,却是他赐酒才喝的,顿时有些尴尬,道:“是寡人思虑不够稳妥,白白让许爱卿遭罪,王朴,命你必要用最好的灵药,不管雪莲人参都从库中提……”   王朴颔首,又说:“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但许大人身体的最大一个问题便是寒毒,每次一发作必会痛不欲生,但寒毒发作有两个原因,一是身体受寒,二是心病所致,心中纠结,乏累,都会提前引发寒毒,越频繁就越……”   他越说越惹人难受,四公主脸色都不太好看了,恨不得堵住这个太医的嘴,倒是九皇子更直接一些。   “你别说了!仙女哥哥不会有事的!他冲过来就凑到了许青珂的身边,胖手握住许青珂的手腕。   “仙女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王朴被他推开了手,一时也是尴尬,返回去摸住了九皇子的手,道:“哎呦,殿下,您是孩童,本身身体也羸弱,可千万别砰许大人的身体,别过了寒气。”   这话说得虽是在理,可听着就有些让人有些不舒坦,四公主飞快看了神色寡淡的许青珂一眼,敲她面上古井无波,心中便是心疼几分。   “王太医,你瞎说什么呢,我可没听说过寒毒还会过人的……”   蜀王也知道这王朴是瞎说,其实就是太医们的通病,最不想碰皇子们,因每次皇子出事或者夭折,最受难的还是他们这些太医。   ——不管皇子是自然病死还是……被人害死。   蜀王转头看向许青珂,瞧到她并不为此恼怒,倒是看着九皇子……眉眼有几分温和。   他愣了下,眼底暗了几分,说:“王朴你这话的确不对,小九虽是寡人亲子,但许爱卿也是寡人倚重的重臣,性命甚重,没有高低之分,罚你一月亲随许爱卿,替她医治寒毒,若无进展,寡人拿你是问!”   王朴就像是一个祸从口出倒霉催的太医一样无奈下跪磕头求饶又跪恩。   但君上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委委屈屈跟着许青珂走了。   私底下么,蜀王肯定也是让他关注许青珂以后一个月调查青海等地的事情……   明面上也是真的关心许青珂安慰。   马车上,王朴替许青珂捏了手上脉穴,道:“刚刚我可吓死了,还以为公子您真的又发作寒毒了,哪知道您是假装的。”   年纪老了不经吓,也不知公子能不能懂。   但这种话他又不敢说。   毕竟他这个老头的身体都比许青珂来得健康。   “刚刚也是真的不太想喝那酒了……反胃。”   许青珂淡淡道。   也不知说的是酒,还是面对的人。   王朴不说话了,默了下,说:“您是觉得九殿下的身体不太正常才让属下把脉,刚刚属下也的确看了……”   许青珂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如何?”   “九殿下恐怕被下药好多年了,那痴障并不是天生。”   许青珂颔首,“这个我看出来了。”第一眼就有所怀疑了。   “现在呢?他似乎……胖得有些不合常理。”   嫌弃一个小孩儿胖么?   许青珂自然不会是那么刻薄的人。   “有些补药吃多了,自然就胖了,可吃多了补药,可不只是胖了这么简单。”王朴压低了声音,低低道:“恐是有人要杀九殿下了。”   —————— 第136章 云   ——————   九皇子霍允恩是被天下人公认最没有威胁力的皇子, 哪怕他不是还处于幼年, 就凭着痴障也足以让其余想争夺皇位的皇子将他无视。   哪怕嫉妒这个得宠的傻子九弟,也不会对他动手,因为杀死一个傻子弟弟, 于天下人而言是要遭天谴的罪名, 背着这样的罪名, 就算得到了皇位,也会不稳——天下其他藩王有足够的理由兴兵起义来讨伐他。   所以一般有脑子的皇子都不会对九皇子动手,就算是太子也一向只对霍云延不理不睬, 从没下手过。   所以呢……不是皇子。   是谁?   许青珂都用不着看王朴意味深长的眼, 她的指尖微微曲起,“宫中有资格调度这么多补药而不被后妃们嫉妒编排的也就两个人而已。”   王朴低头。“的确再没有别人,不过还真的让人意外,那个人没有必要害九皇子啊。”   许青珂不置可否:“女人跟女人之间的事儿,男子一般不懂。”   王朴当时表情有些古怪,好像一下子想不通似的。   “不对啊, 可公子你不也是……”   许青珂何等心智, 自然看懂了他的纠结——公子你也是女子,怎就跟他们不一样?   “我是介于男子跟女子之间。”许青珂一本正经,风雅绝色,且瞧着王朴表情变化中补了一个词儿:“宦官?”   自黑似的。   王朴当时就吓坏了,悻悻说:“哪能啊,公子这般人物,世间任何男子女子都不能匹敌……不过最近宫中风向是有些奇怪啊。”   奇怪?许青珂不是神, 虽安排了不少眼线,但个人精力有限,不能面面俱到,也不如王朴在太医院对宫廷的洞察力。   她以眼神询问,王朴就说:“最近宫中好像多了几个容貌不俗的小太监,我瞧着都觉得不太妥当,但来头又好像没什么特别,也安安稳稳的……”   也许是巧合。   许青珂眸色略暗,淡淡道:“净身过?”   哎呦,这世间哪个女子能这么淡定得问这种问题。   王朴深以为自家的公子乃人家真龙凤也。   “我瞧他们那白白弱弱的模样就知道净身过,是真阉人。”   “那就留意他们最后会在谁的跟前出现最多。”   王朴颔首,知道谁是目标,也就好推敲谁是始作俑者了。   毕竟也得有动机不是。   宫中不太平,许青珂带着王朴出宫,路上挺热闹,王朴最近一直困在太医院,虽然能出宫,但忙到没有时间,他本质又是一个乖张的老头儿,于是眼珠子可瞧着街上这些玩意儿不肯离开了。   到底是君王恩典派来的御用太医,名头大啊,她这个四品小官厚待几分也没错,所以许下马购物……   王朴心生欢喜,翘了小胡须进了旁边琳琅满目的杂货店,许青珂对这些东西素来没什么兴致,便只在边上看些蔬果,看着看着,她看到有一个镂雕的铃铛小球儿,不是特别好看,但技法还算精炼,卖小球儿的也是一个老妇人,有不少妇人带着孩童看,但一篮子的小球儿其实没怎么卖出去。   价格高?还是什么?   容貌有些老妇人仿佛有些颓丧今日又没卖出几个小球儿,但嘴里还在喊:“姑娘,姑娘,一个才五文钱,这铃铛可好听了,这雕刻也是极好的,老婆子用心雕的……”   可她这么热情喊着,那些本拗不住孩童而前来看的妇人们反而避如蛇蝎,她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默默收了回来,低头继续看着摊子。   仿佛不恼,不闹,只有一种哀息。   一种斯文的沉默。   但她低头整理的时候,忽感觉眼前阳光被稍稍遮挡,接着看着一双干净端雅的足履,垂落的袍子靛青色,无复杂花色,只有浅银流曲的绣色。   那绣纹是孤单扭飞的白鹤。   这仿佛是……朝服?   但比其他朝服都显得秀雅干净一些,   此人已经弯腰伸手捏住了一个小球,手指很细,素白得很,指尖把玩了两下。   “怎么卖?”   老妇人端是被看到的这张脸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有些惧怕得说:“大人,这一个五文钱……不,三文钱就够了,您可要买?”   她有些眼巴巴的。   许青珂定眸看她。   一个身姿出众容颜绝色的年轻官员,一个老迈卑微穷苦的老妇人,在那一对视中。   许青珂转了下手里的小球。   身后有巴掌大一瓜果被狠狠砸下来,朝着许青珂的脑袋……   不远处隐在人群中中的阿青侧步一掠,剑出鞘,银光一闪,瓜果分裂开。   剑上流淌果汁,他转头看向对面那座阁楼。   很是大气的茶楼,达官显贵云集之地。   扔瓜果的也是一个权贵,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他趾高气扬得俯视着许青珂,冷笑着,手里还有一个瓜果,旁边的侍从还端着一盆瓜果。   就等着砸她呢。   “容在下处理一些事儿,再来跟您买东西。”   老妇人看到这人文质彬彬说完,转身了。   她转身的时候,阿青已经冲出去,三两下跳上不低的走廊,在那些护卫跟侍从们惊骇不及的时候抓着他的领子拽出,且直接按倒在地,剑出,指着这个贵公子的脖子。   前后不过一两呼吸。   许青珂转身之后便看到要用瓜果砸他的贵公子已经浑身尘土狼狈得躺在地上。   “许青珂,你敢!!我可是云中!我是云家……”   他叫嚣着,周边被引来且看着的百姓们都很是心惊。   云家啊!三皇子的母族。   “是云中这小霸王,怎跟许青珂对上了,他这是……”权贵们在楼中察觉到了,纷纷来看。   “三皇子这些年声势不俗,近些时候君上还委以重任办理秋狩之事,表现比太子好一些,得了君上夸赞……”   左右云家也是能摆平的吧,毕竟云妃得君宠,三皇子表现也是不俗。   而且今日这楼中还有……难怪这云中如此嚣张。   “阿,原来这位小公子还知道本官是许青珂,当街以物攻袭朝廷命官,这是什么罪,小公子可知?”   云中冷笑,“你别跟我耍官腔,我还怕你?你个短寿折枪的孬种货,也就借着君上宠爱嚣张了,还用奸计赢了我大哥,让我大哥受人嘲笑,我看你这种人也就该进勾栏间当那兔儿爷,小爷我到时候肯定捧场……”   骂的太难听,街上有不少人窃窃私语,好像的确听说许青珂体虚羸弱,不能行男儿风,加上这等绝色容貌,可不就是那兔儿爷……   许青珂耐心等他叫嚣完,然后才慢吞吞得说:“你骂得这么起劲,仿佛这辈子只能骂这么一次似的,莫不是因为这楼中有你深爱的大哥?”   她转头看向那楼,瞧着刚刚云中站着的走廊,里面窗子敞开。   想来肯定是有人的。   “弟弟躺地上,颇凉,当哥哥的不出来送温暖么?”   许青珂声音轻柔悦耳,楼中权贵们都缄默观察着,不参合。   目测在景家跟许青珂短暂交锋之后,又有云家撞上去了。   新宠跟旧权的二度交锋。   云上果然出来了,俊雅的脸上有不忍跟无奈,“许大人,小弟年幼不懂事,还请大人海量三分,饶了他这一回。 ”   好像被欺负了似的。   是啊,云上公子名声风雅,而许青珂如今可有几分狼藉了。   贪官而已。   许青珂深深看着他,那眼神让云上心里有些麻烦,何况还似笑非笑的。   并不说话,直到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从走廊看到许青珂,还算沉稳,只是瞥了云上一眼,再朝许青珂看去,声音沉沉的:“许大人是在等我?”   他看出来了,许青珂知道他在这里。   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这些。   许青珂:“世人都说科举通达的文人都该有几分清高气性,也就入朝之后的下官最失气节了。本来也无碍,奈何此时才知道殿下母族的小公子如此鄙夷身体也失了气概的下官,既然如此,下官不如就清高一些好了。”   她瞧了那云上一眼,“殿下的大表弟一无功名,二无爵位,论才名还输了下官,见面还不行礼,下官有搭理他的必要?毕竟于文人而言,气节很重要。”   三皇子本以为许青珂会从那小表弟身上入手,没想到扯回了云上身上,他眼眸略深。   “自是没有搭理的必要,不过许大人一向和善,想必不会较真的。”   “的确不喜欢较真,奈何一向都是别人于我较真……前有马贼武林人刀剑相对明暗相攻,现在连瓜果都出来了。”   许青珂双手负背,朝三皇子淡淡一笑:“殿下觉得下官往日聪明了那么多次,会偏偏在身家性命之是上犯蠢?”   霍允彻脸色微微一变,也看到了云上大变的脸。   他眼底暗沉了许多。   “许大人遭袭,我也有所耳闻,也不知是何等肖小胆大包天,父王必会差人彻查,许大人尽可放心。”   许青珂不置可否,“自然放心,也许还得劳烦三皇子多用心。”   霍允彻的脸有些绷不住了,这许青珂什么意思?怀疑他?   还是怀疑云家? 第137章 一石二鸟   霍允彻:“既跟许大人有关, 我自然会多用心, 有能用上的地方,许大人尽管说。”   许青珂笑了下,“倒还真有。”   何事?   霍允彻看到许青珂走到云中面前, 弯下腰, 指尖勾着他腰上垂挂的玉佩。   “东海进贡的极品梵海紫玉, 进贡五枚,两枚宫中,一枚在本官这儿, 一枚与了景侯, 还有一枚便是入了云家,原来在小公子你的身上。”   云中此时得意,大喊:“你既知道,还不快快放开我,否则小爷我定不会……”   “云中!闭嘴!”霍允彻怒叱,云上也疾呼云中不得胡言。   不过还好许青珂不恼, 只轻轻笑了下, “果然深受宠爱,年纪也不小可以担当,也很是天真可爱。”   天真可爱,倒像是说他愚蠢。   云中恼怒:“对啊,你可是怕了?”   “你觉得你哥哥聪明吗?”   “自然比你聪明。”   “既是聪明,许青珂不是个好人,也不喜欢被欺负, 更不好对付,整个都城邯炀的人都知道,你猜你那聪明又才华绝世的哥哥知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蛊惑让你来冒犯我?”   不用等这个贵公子沉思出答案,许青珂微微笑着,声音温柔:“因为我会抓你进牢狱,用私刑打得你缺胳膊断腿,让你变得跟狗一样,你们云家还未请世子吧,二选一的话,残疾者自然是要被放弃的。”   “接着你们云家会拼命报复我,把我拉下马,以报心头之恨。”   “一石二鸟,十分漂亮。”许青珂指尖放下玉佩,直起身子,衣摆轻荡。   “但本官不喜让蠢人自以为是的算计如意。”   许青珂不再看趴在地上表情呆滞的云中,指尖摩挲,转头看向霍云彻。   “还请殿下好生庇护下云上公子,务必在我再见他之前保持完整发肤。”   “白马栈道的马贼们可还想与他见一见。”   许青珂这般说,霍云彻那般听,旁人心中如何想不得知,但他表情深沉复杂,深深看了一眼边上目光闪烁不敢跟他对视的云上。   “既然是许大人所愿,自然会小心在意,不过我看许大人刚回邯炀就进宫,也该是乏累的,不若来这里跟我小酌几杯。”霍云彻笑颜相请,仿佛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   权贵们心中早有怀疑,暗道这许青珂一番话好像就是暗指云家对她有了一些动作,她是知道的,并且打算还手。   三皇子应该是在周旋了,也不知这许青珂会不会给三皇子面子。   他们心中计较,却忽然惊讶,因为许青珂后面一个老者出来,是御医,那衣服看得明白。   他有些为难:“三皇子殿下,恐怕许大人喝不了酒了,君上有令,不准许大人碰就伤身。”   霍允彻错愕,但也跟旁人一样感觉到了许青珂的盛宠——不许她喝酒,怕伤身,还特地让太医随同,这是何等的宠信。   以前的言士郎有这样的待遇吗?如今的宠臣傅太何有这样的待遇吗?   都没有,许青珂算是君上登基以来难得盛宠的一个。   细数这么多年,也就归宁侯一个了。   可归宁侯已经死了,许青珂还活着。   “原来如此,许大人的身子的确需要多疗养,是我唐突了,那就不喝了。”霍允彻也从善如流。   不过他也留意到许青珂手里的小球儿。“许大人也喜欢这种小玩意儿?家中有小孩儿?”   “没有孩子,倒是有一只蠢狗。”许青珂说着朝老妇人道:“我要五个。”   她留意到自己说家里有一只蠢狗的时候,这位老妇人并没有不满,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深,但察觉到许青珂看她后便是低头答谢。   “好的好的,大人稍等,我替您收拾下。”   老妇人声音柔软,显得很有韵调,将小球儿收拾好后,再递给边上的阿青。   许青珂看了她一眼,示意阿青给钱,阿青给了,不多不少,对方点头致谢。   许青珂很快就走了,老妇人转头看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恍惚,倒是边上一些妇人不知为何都凑了过来,热情要买那小球儿。   “这可是探花郎买的小球儿。”   “探花郎才高八斗,聪明绝顶且还断案如神,买回家给我家那小崽子玩一玩,也能沾一沾才气。”   买卖忽然热闹,老妇人似乎并不惊讶,但很欢喜,有条有理得收钱……   “云妃未得宠前,云家不过是三流小家,家中也只有一个不入流的侍郎而已,出了一美貌女儿,入了宫,生了皇子,鸡犬升天之后,那位侍郎第一个对付的便是自己从前的恩师,只因这位恩师曾得知他私底下收受贿赂错判了一人命案子,将他逐出师门并且弹劾。”   王朴听许青珂这一说便惊讶,“我好像是听过太医院那里面有几个嘴碎的谈及云家的一些事儿,也算是众人皆知,那云侍郎的恩师姓陈,当年也是名望很高的太傅,在钟阁老麾下,只是当年钟老也自身难保,在云妃得势之后终究让他被诬陷了,革职罢官抄家,还重打了二十大板,后来就渺无声息……那刚刚那老妇人是?”   “陈太傅的发妻,当年若不是他出事,那张端儒也爬不上去。”   “那亵玩男子的玩意儿?他跟云家也有关系啊,我还以为他是言党跟景侯那一挂的……”   “一丘之貉为利所趋分分合合罢了,隶属哪一阵营也不是永久的。”   许青珂说着人家的事儿,言辞也寡淡得很,倒是指尖把玩着那小球儿,颇有意趣似的。   “那大人要管此事?我瞧着那老妇人身子骨可不好咯,天天蹲着雕刻,眼睛不好,腿脚也不灵便,这么着急用钱,也不管手上伤口化脓,怕是因为家里有人病更重。”   本来是太傅文家,就算不是养尊处优,也该是衣食无忧的,被抄家之后想来十分艰苦。   最重要的是……   “刚刚那茶楼是云家的地盘,她非要去哪儿摆摊,还偏偏没人敢买……这云家倒是好生狠毒的心思。”   逼着那么大年纪的老妇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卑躬屈膝,这心思还真是……   脏得很!   ————————   啪!霍允彻一巴掌扇在云上脸上,旁边的云中都吓了一跳,边上的方子衡沉默着。   云上捂着脸,很是丢脸,但只说:“殿下,那许青珂是污蔑我,我没有……”   “你觉得自己聪明?”霍允彻慢条斯理问他。   云上还未回答,霍允彻再问一句,“那你觉得是我聪明,许青珂聪明,还是你聪明?”   这样的比较实在是……   “自然是殿下聪明。”   啪!又是一巴掌!   “若是我比她还聪明,就不会放任你这种蠢物误我大事!”霍允彻面容阴霾,“收买马贼跟武林人刺杀她是吧,她办过的随便一个案子都不是你这种猪脑子可以想得透的,你去算计她?屁股都没擦干净!”   “殿下,我明明已经将首尾处理干净,她绝不……”云上忽然表情一僵,不敢看霍云彻脸上的嘲弄。   不打自招最是难为情。   “知道为何我刚刚打你并不用力?”   云中看了下云上的脸,肿起来了,好像很用力啊……   “因为怕你脸上留下痕迹,晚点带你去道歉,得留着完整发肤让她打……”   霍允彻这话无疑让云家人错愕。   云上:“殿下,那许青珂怎么能……我们云家也不是怕了她。”   霍允彻:“你们不怕,我怕,看来你们云家比我厉害。”   他脸上在微笑,却让人胆寒。   霍允彻跟云家是一脉相承,若是他将他们区分开来,便是真正恼怒了。   云上的确在误他大事——就怕许青珂的目的不是惩戒云上。   云家人不敢言了,霍允彻也懒得跟这两个人掰扯,忽见妖灵回来了。   “你可看到了刚刚的事儿?”   妖灵正端着一杯清香醉人的清茶,姿态婀娜,容貌绝色,云上跟云中眼神都迷离了下。   方子衡心中暗嘲。   “看到了,若是轻算,只是小事儿,许青珂那般人物,不至于计较这个,只是需要云上公子低个头委屈下而已,若是她真要计较,就不只是因为云上公子了……刚刚那老妇可是陈太傅家里的?”   妖灵声音妩媚,忽转提出了一个问题。   霍允彻眉头一皱。   他忽然感觉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跟棘手。   而云家也远比他想想的还要让他糟心。   不过……   遣退了身边一些人,只剩下了妖灵。   “许青珂家里那只狗……”   妖灵眼眸潋滟,“殿下也不是一点手段也没有的,只是这种事情还得致命一击才好,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霍允彻颔首。   ————————   “太子有景家,十分得力,得力到让君上忌惮,但锋芒太过让君王忌惮,如双刃剑,太子用一次就疼一次。反之三皇子的母族云家根基太浅,鸡犬人物而已,一朝得势毫无顾忌,污点多得很,全凭着三皇子跟云妃一手撑着,无助益,反而坏事。”   许青珂到了府中,将小球儿扔给了金元宝,看它在院子里闹腾,旁边王朴说这番话,她听着。   “世间难得十全十美,但再弱小的鸡犬也有反咬的一天。”   金元宝叼着扔出去的球儿跑回来……许青珂看了看它,皱眉。   金元宝摇着尾巴不肯走。   许青珂就拿了球,又扔出去。   阿青问:“可需要去护着那陈太傅家中?”   “不必了,若是三皇子知道,必会怀疑我派人去庇护,他再派人过去也只是送了埋伏,太傅家里看起来越无人庇护,他越是心慌。”   顿了下,她不紧不慢得说:“再且说,死一人就是一个人命案子,越死人,麻烦越大。这世上能不死人就解决的事儿,就不要妄动杀念,他身边的妖灵会教他的。”   顿了下,她转身进屋,“除非只是想要杀人。”   就如她。   她回来,就是为了杀人。 第138章 顺心?   ————————   许青珂并未给霍允彻跟云家乃至于邯炀权贵们太多的时间去揣度她说过的那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霍允彻正跟云家接洽如何让云上跟许青珂道歉并且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候,云家的抗拒让他恼怒却也只能压着耐心协商。   这一协商就是三天。   三天后, 云家那位扶摇直上的侍郎终于勉强答应, 只是对许青珂有几分冷漠。   “既是为了殿下的大业, 让上儿退让几分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许青珂如此锋芒毕露, 殿下不可不防啊。”   霍允彻并非看得上云家的底蕴, 但夺皇位的确需要培植羽翼,母族是第一首选,若非必要,任何皇子都不会舍弃外戚。   还好云家只是冒进嚣张, 也非真扶不起的烂泥,只是需要他多费心看管而已。   “我心里有数,倒是舅舅还是早些立世子的好。”   云家有爵位, 这是君王拉拢外戚的主要手段, 爵位是赏赐, 无实权,但有这一身份, 可以给权贵增添许多砝码。   比如身份。   云太傅自然看重身份地位,闻言眸色沉了沉。   “云上的确是想多了,不过那许青珂也委实歹心,自以为是。”   云太傅已经从云中的哭诉抱怨中得知大概,当然想得通云上的路数,恼怒中也有几分狼狈。   他云家的家事还需要一个小小的四品御史中丞来干涉了?   霍允彻也早洞察到这人想立云中为世子,论起来, 云中心性还是太冒失幼稚了些,云上倒是心机深,但又不够内敛,想扮猪吃老虎,结果扮到了许青珂的面前。   那吃相让他看着都觉得滑稽。   “她说什么是她的事,你家中有什么问题还是得你自己解决。除此之外……陈太傅的发妻为何在那里?”霍允彻本神色平淡,提及此事却有几分锐利。   云太傅察觉到了他的不悦,“当年那案子已经定死,君上亲自定的,已无回旋的余地,那许青珂若是敢动这案子,就是自拔虎须,殿下何必担心。”   顿了下,他眼中狠厉,“再且她如果真的想找死硬查,那也得有活人给她查,若是死人……”   霍允彻面无表情:“她如果真的要上手,会没派人保护?与其送人过去当把柄,还不如按压着,不过许青珂是聪明人,也不是多善良,未必会动手,还是先让云上过去道个歉吧。”   这位侍郎虽然已经官位通达高居太傅,但朝中其实多数人都在私底下依旧叫他侍郎,这也是三皇子对他如此姿态心中有些讥诮的原因之一。   陈太傅那事儿,委实做得不够干净。   老的小的都爱耍小聪明,还自以为特聪明。   霍允彻不欲再谈,便是走了,云太傅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满。   这个侄子不太把他放在眼里,也不怎么把云家放在心上。   一个表弟说舍就这么舍了?   ——————   不舍也得舍。   霍允彻挑了个风朗气清的良成吉日——也就是街道被许青珂硬怼之后的第四日,他带着忍辱负重又暗藏不敢的云上来到了许青珂府邸门前,门童看到了,自然要进去通传的吧……   云上想,好歹唯一的安慰方式是霍允彻是皇子,而他也是云上的公子,许青珂再抓到什么把柄也只能和气了事,他不过是先退了一步而已。   等下许青珂还不是得亲自出门来迎接。   云上这么想,霍允彻也在琢磨着等下最好跟许青珂化敌为友……   “殿下,真是对不住,我们家大人今日出门公干去了。”   霍允彻闻言皱眉,“今日沐修,你家许大人还去御史台忙于公干?”   “小的不知,仿若是君上新派的事儿,今日御史台好些大人都被叫过去了。”   霍允彻忽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正此时,快马加鞭而来的随从下马,有些狼狈得到跟前,跟霍允彻耳语了一句话。   霍允彻面无表情,只转头看向眼前这座古朴低调的府邸。   “你们许大人真是好手段。”   他说完便走了。   不走能如何?   “殿下?这是?”云上还有些不懂,霍允彻回头看他,眼底沉沉的,却又笑了:“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上朝,沐修之日需要忙活的不止许青珂——毕竟青海四州的那些蠢货都被拿下了。”   云上:“……”   许青珂连面都懒得让他见,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他就直接开杀见红了。   他忽然有一瞬间后悔了。   ————————   谁都想不通许青珂是怎么在四日内将涵盖四州的二十五位二三四五品朝廷大员一举拿下且一个不漏的。   最可怕的是谁都没能得到风声,她就那么默默得将这些人直接在半天内全部拿下了。   是因为时间差这么短,被逮的人又这么齐整,以至于没有消息泄露出去?   朝上,钟元等内阁大臣一个个都急急赶来,看蜀王怒斥青海四州的那些州官贪污枉法,导致四州漕运屡屡衰退,国库空虚……   一股脑将这些年蜀国的衰弱这口大锅死死扣在了张恒等人头上。   有几个官员悻悻说这案子还没判定什么的,许青珂是如何断定这些人贪污有罪的呢?   这些人是三皇子党的?   聪明如三皇子加上有妖灵那些幕僚在,当然不会蠢到跳出来让人攻讦。   这些人是一些固守传统的老谏官,他们先不问那些官员如何如何,对任何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持怀疑。   许青珂对于这些人倒没什么敌意,只说了一句话:“刑案者,先定罪才能拿人?若是如此,国家司法恐怕会很艰难。”   她可不跟蜀王一样先把人给定死了,她的姿态更从容平和。   ——只是拿人而已,你们急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   谏官们也不是第一次领教许青珂的言辞机锋了,想想以前的惨痛教训,于是迅速闭嘴。   “若是张恒等人真是如此可恶,君上是要让那位朝中官员办理此案?”钟元问得讲究。   可还需要怀疑?   “当然是许爱卿,难道朝中还有人比许爱卿更通查案?”   这好像也不是查案,又不是人命案子,而是官员贪污案……好吧,其中也有好些乱判的罪案。   堂上官员们悻悻,又听蜀王问:“难道有哪位爱卿想自荐?”   没有没有,这个真没有。   这案子就是烫手山芋,谁知道张恒那些人隶属哪个人羽翼之下。   钟元转头看神色波澜不惊的许青珂,略沉思。   朝会结束,许青珂当然是忙的,霍允彻叫住她。   “殿下有事?”   霍允彻看这人一本正经,心中恼怒冷笑,脸上却是平静,“许大人事事上心,亲力亲为,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切莫把自己累到了,否则就是我们蜀国损失了。”   许青珂:“殿下谬赞,下官也不是事事都管的,只是有些事情它自己撞上来,也是让人无奈。”   “也没觉得许大人多无奈,倒像是顺心得很。”霍允彻眉目锐利,意有所指。   许青珂微笑:“若是下官的无奈都被殿下所知,也就没有今天这事儿了。”   她走了。   霍允彻目光闪烁。   这人太可怕,留着委实让他殚精竭虑。   许青珂感觉到身后那位皇子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她想,这位皇子怕是要出手了。   但皇子在前,最可怕的是在暗的。   她抬头看天,天空清澈围栏,但她知道已经缠绕她的暗线有两条,对方出手必然会一击致命。   ——————   “仿若是调动了青海东郡四州那边的城防军直接越权拿下的。”钟元下朝后对周阙这么说。   周阙转着茶杯,将第一次过的水倒掉,“于职权上,城防军是不能用于此处的,但他们既然动了,说明是君上允了许青珂调动之权,这世上也无任何律法职权上能越过君权,许青珂这一手倒是没有可让人攻讦的地方。但施展起来的难度有二,其一是青海四郡的城防军首领乃至于军统内部定然也有被张恒等人腐朽掉的同谋,如何能让同谋不告密不泄露不逃走。其二,许青珂定然是回邯炀之后才得了君上赐权动手,若是动手,最快千里传信至四州,需要两日半,剩下半日至一日的时间给予城防军调度拿人,又要滴水不漏。这两者难度如此之大,她的技巧是什么?”   钟元双手交叠,大拇指转着食指上的扳指,开口沉稳有力。   “其一,许青珂巡查四州的时候,必然跟那些城防军将领接触过,且必然也把握了他们的罪证,摊牌明说,以强力致他们不得不低头,再以甜枣予好处让他们反水张恒等人。其二,先有其一的话,其二也不攻自破,城防军早有准备跟调度,就等许青珂发出君上应允拿人的令信到达便可直接动手。”   钟元说完这些,大拇指的动作停住了,“但这些技巧的必须前提是她完全把握了君上的心理,攻心为上,且自身洞察手段十分可怕,那些时日明是巡查,其实是在暗访,在短短几日内搜罗到张恒等人的罪证,再回邯炀供君上一观……”   茶终于好了,周阙倒好了茶,“攻心为上,君上的心就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张恒那些人这些年胃口太大,养肥了自身便以为自己是土老虎,却不知这些年君上左右环伺虎狼,本就敏感,也想培植羽翼,可羽翼是什么?是萝卜坑,一个萝卜一个坑,青海四州起先不管是谁的,如今都该是他的。”   钟元皱眉:“这蜀国的江山本来就该是君上的。”   为人臣子,本就有这觉悟。   君王制下,江上正统,这是如今这君王权国家的通病。   无人能幸免。 第139章 刺客,图谋   周阙神色漠然,“是啊, 君上只是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理所当然, 而且此长彼消, 这也是他跟那些让他觉得不舒坦的人打招呼。”   是谁呢?钟元想了下, 说:“青海那边是云家的根基。”   也是三皇子的。   君上要对三皇子动手吗?难道当务之急不是压制枫阳侯府?   若是对云家出手, 等于削弱三皇子,助长太子,那也等于助长枫阳侯府。   许青珂抓住的这颗君王心到底所思为甚?   “这茶还是得慢慢品,品太快了, 味道就不对了。”周厥缓缓说,钟元缓缓听,终究一笑, 走了。   钟元背影离去, 周厥看了他一眼, 再看手里的茶。   “终究……也得看那许青珂所谋为何吧”   周厥低低说,脑海里隐隐浮现许青珂的模样, 默了默,他失笑。   老了,容易缅怀过去,也容易太妄想。   ——————   许青珂从朝会回来,并没有如霍允彻说的那样亲力亲为。   这种事情早已了然于她脑袋,沉着于胸腹,何须再劳心劳力。   所以她沿路回去还让人买了一点吃食, 马儿又行走,到了城中十分偏僻贫困的地段,这里是邯炀繁华之下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到处可见贫穷跟凄苦。   此时下了一点小雨,淅淅沥沥的,道路有些泥泞,阿青撑开伞,许青珂下马车,目光一扫,对于这种地方并没有发表任何感慨。   本来看许青珂这班人必然是出身尊贵的,一些屋檐下或者拐角里蹲着的流民动了心思,可一看到阿青腰上的剑跟那冰冷的眼神,这些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主动把身体往内缩了缩。   ——————   小雨下叩门,老妇人开了门,见到了许青珂愣了下,但好像也不是很惊讶,“是您啊,大人……”   许青珂进门,将吃食递上,“我是来看望陈老先生的。”   老妇人沉默了下,并未接过,只是道:“大人所谓何来,老身也是知道的,只是我们两人都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还是安生些好。”   许青珂被堵在门外也不生气,只淡淡一笑:“您恐怕不知道,在下当年在外游学的时候,曾拜学过好几位儒师,东道的张左,江南的楚云先,临县的横飞等等,这些人共同之处便是陈老先生的学生,他们在外,因当年的事情不能亲身来拜访先生,唯恐惹了云家人警惕进而暗害于陈老先生,只是心中愧疚难忍。”   老妇人显然是惊讶的,有些浑浊的眼看了看许青珂,道:“我一直都觉得我家老头子素来只能教出迂腐的弟子,是绝绝出不了大人您这样出彩的锦绣人物的,但您既然这么说,也自该知道云家那些人是何等……”   “我会处理。”许青珂轻描淡写,老妇人一愣,说:“既您坚持,于情于理也不该拒来客,请进吧……”   门一开,扑鼻的药味,还有泥土跟腐朽木头的味道,屋子里面很简朴,桌椅板凳都很破烂,墙壁也多旧色。   但地上的雕刻木头跟一些手工用具都很整齐,屋子内也少见污浊跟垃圾。   显然陈家老夫妇并未堕落狼狈,自有风骨清高,只是……   药味很重。   许青珂神色不动,只伸手,后面的阿青取下背兜,拿出里面的几包药材。   许青珂站在外屋,对屋内说:“陈老大人骨伤旧疾难犯,忍痛这么多年,苦熬着也是辛苦,若非贪生,便是心有坚持。”   老妇人不说话,屋里的也沉默,许青珂不急。   他们隔着一垂青色破布幕帘。   “你……很厉害,我虽在这里,也能听阿妻说起,但你这个人……”   “坏人”许青珂笑了下,道:“老先生可记得远古圣贤有一句话。”   “道可道,他人之道非我之道。道可道,我之道,他人未必知道。”   老妇人眉梢动了动,脸上有了稍微动容,屋里的人没说话,老妇人却是代他说了。   “是是非非,他人是非非你是非。是非是非,你之是非,是他人之是非。”   老妇人叹气,“是我们愚钝了,看重了天下人累累重口之下的是非论,认为您是个为求权势不择手段的人,却忘了当年自己也经历过他人判定的是非。”   她道歉,里面的老者显然也赞同,许青珂却坦然一笑:“两位的判断大概是没错的,在下的确是图谋权势的人,今日来也是别有所图,至于会不会妄害无辜……”   顿了下,她道:“我许青珂素来不会为了他人的善念买单,是以也不会向两位下承诺。但若是我行恶,他人来报应,我也一概能接着。”   她也只坐了会,起身。   走之前,老妇人来送她,“公子好坏老妇不知,但您的确是个骨有傲意的人。”   一般这种人哪怕坏,也不至于坏得卑劣。   阳谋者之枭雄,是云家那种狗蝇之人不可比的。   许青珂,问得随性:“所以您这是答应了?”   老妇人说:“女人多有私心,老妇的私心便是可以光明正大得将自己十五个在当年跟这些年里悉数惨死的儿子女儿、几个年幼的孙子外孙葬在祖坟里,让他们睡得踏实些,不至于在这煌煌人间孤单流离。”   为此,她才愿活得这么辛苦。   只为了死的人睡得踏实。   许青珂偏头看着雨幕,没说话,走了。   老妇人目送两人离去。   雨不大,竟让他们的身影变得有些朦胧。   “老头儿,我不懂的,她这般聪明,会不知道君上是一个不能承认错误的人,不可能将此案翻提的,且她是依君上宠信晋升,如此岂不是,而且她刚刚那意思仿佛是知道路上有人会刺杀她……”   屋子里躺在床上的人很疲倦,但仍旧睁开眼,道:“这等人物的路数我是看不懂的,否则当年也不会被人暗害。”   老夫妻不说话了,只是当打开那一袋子吃食,两人顿时红了眼眶。   这是他们当年最喜欢的酥风糕点,老夫喜欢绿豆味,老妻喜欢红薯味,当年那些学生都了然,这人是用心了。   可看着又像是很随意的事情。   多可怕的人啊,轻而易举就可以折服人。   两夫妻吃着许多年都没吃过的糕点,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笑容,好像已经很满意了,可他们没想到许青珂在距离他们屋子不远不近的巷子口遇到了刺杀。   这刺杀有些强烈,但对方只是一人而已,跟阿青却是五五开,在雨下打斗酣畅,直到对方跟阿青都见了血。   退了。   阿青走到许青珂边上,许青珂看了眼他手臂上的血,微微皱眉,淡淡说了一句只有阿青听得到的话。   “你什么时候得罪姜信了?”   阿青错愕,是姜信的人?   那人怎派人刺杀公子!莫不是因爱生恨,求而不得所以痛下杀手……   许青珂会观人心,一看他的眼神表情就懂了。   可她没说什么,附近有不少探子在看。   云家的,枫阳侯府的,还有血牙的。   但姜信做这安排肯定是做给蜀王看的……按照情报,此人已经回了晋国,但他若是要将言士郎,严松跟月灵宫的事情收尾,以至于自己的身份不至于暴露而影响日后的谋划,就必须找个足够分量的替罪羊,比如……   许青珂心中有思量,暗道这人有些烦,很多计划会跟她的交叉,虽不至于影响太大,但她不喜跟对方牵扯上。   有种纠缠不清的感觉。   但若说威胁,似乎在淡化,又像是在隐藏。   ——假如对方回国,就看他日后会不会闷大招查她老底,若是对方这次其实并未回国,而是隐藏起来,她就得担心对方会不会还在图谋什么……   《江川河图》可不止一卷,而它们的去向跟月灵宫挂钩,月灵宫又跟白星河牵扯。   他应该已经开始查了。   许青珂指尖摩挲,盘算着。   但很快她知道自己算错了,那人图谋的可不少。   因为上了马车后,阿青递过来一个小纸球。“这是那个刺客发暗器时附上的,公子请看。”   阿青其实有些不甘愿,可还是给了。   许青珂面色淡淡打开看,面色更淡淡了。   上面写了什么呢?就一排字。   ——我走了,未免你狼心狗肺将我忘记,我会经常派人刺杀一下你,顺便说下,我再回来第一个一定来找你,等我回来。   许青珂将小纸条烧了。   羊癫脑障!   ——————   许青珂回府,谢临云劝她不用事必躬亲……许青珂看了他一眼,“我没打算自己动手,倒是你们接下来不用睡觉了,尤其是你。”   谢临云瞧着这个坐在椅子上依旧风姿隽秀眉眼如画的上官,一时无言以对。   这次是蜀王将此事完全交办给御史台,刑部那边是不能插手的,这也意味着牵涉到四州二十多位官员的惊天大案只能由御史□□立完成,这对于整个御史台而言都是巨大的挑战。   御史台加班加点的时候,三皇子跟云家那儿也是乌云压顶。   但肯定也在思虑对策。   谢临云正安排人在调出那些官员的档案,等抓捕到的那些官员一到邯炀就要高强度审讯,现在当然要多准备一些。   不过人的能力发挥首先跟自己的潜力值有关,要如何发挥潜力值就需要有人带领或者压榨了。   在许青珂这种段数的人手底下工作,委实对原本懒惰迂腐的御史台之人是个巨大的挑战。   挑不过的人都已经被她直接出局了,留下来的每经过一个案子都在成长一次,此时此刻,他们的效率比许青珂没来之前何止是十倍之增。   她甚至都不用来这里坐镇看着了。   谢临云代理主持,看着这些官员井井有条忙碌,心中不可谓感慨的,一如前几日他回家见了一会祖父,对方当时复杂的表情。   ——他的判断错了,那位许青珂并非狂妄而易折的流星人物,而是灼灼而生的骄阳。   谢临云翻着卷宗,不自觉却瞧向桌子上笔墨纸砚,这里是许青珂的书房,但跟任何上官都不一样,她没有在这里留下自己的任何墨宝,一切都干净剔透,东西也不多,空气里只有风的清冽跟书的清香,再无其他。   终究是缺了一个人。   他忽然这么想,莫名遗憾。 第140章 指证!   ——————   天色越来越暗,旁边赵娘子带人送了两次吃食, 她送完吃的就出来了, 不敢打扰, 却见阿青站在另一拐角迂回走廊上。   旁边无人, 若是有人也是府中暗卫。   “看什么呢!跟柱子似的。”   阿青:“不知会不会有人劫杀那些官员。”   赵娘子却并不担心, “劫杀这种法子的确可以处事干净, 但也得安排妥当,不入流的等于送把柄,入流的也需安排妥当。这才一日,他们就是插着翅膀也查不到路上的情况, 最少需要两日安排跟赶路,然后截杀,而公子提醒我们着手安排的时日还早了很久, 若是这都被截了, 我们也没有资格为公子出力。”   阿青颔首, 只是又皱眉:“我担心姓姜的。”   姜?姜信?“那个深夜闯入公子屋中占便宜的登徒子?那个不要脸的!”赵娘子一提及姜信就恨得牙痒痒,阿青本来也没想起来, 被她这么一提,他也咬牙切齿。   那一夜他们在赶去的路上,他们天姿国色身体不好的公子到底给那货困在屋中做了什么?   一想到这个,两人都变得很糟心,暗道也只有原狼那种脑子一根筋的没想太多,其实他们从那水边木屋开始就察觉到自家公子肯定没少被那不要脸的占便宜。   那厮怎么就毒不死呢?   两人正郁闷,忽然脸色变了一变, 因为看到金元宝了,而且看到这厮摇着尾巴乖得跟小鸡仔一样。   一般这货露出这种模样只有两个状态——狗狗饿了跟女神来了。   此时是第二种。   许青珂就在身边,显然是被金元宝赖上了,不过她惯常一眼都不瞧那货,只看着阿青两人。   “大晚上的在这里磨牙作甚。”   阿青两人顿时悻悻,赵娘子扯开话题,“在说元宝十分勇猛,屡屡保护公子……\"   许青珂觉得赵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在金元宝身上过于傻白甜。   她不置可否,道:“明日我恐会晚点回来,不必留我饭。”   赵娘子两人一惊。   明日?   许青珂正要走,金元宝咬住了她的衣摆,似乎在寻求陪伴。   许青珂撇头俯视它,“想跟我玩儿?”   金元宝吐着舌头哼哧哼哧点头。   “明日吧……”许青珂表情有些幽深,“明日带你出去玩儿……”   不知为何,金元宝愣是打了一个冷颤。   刚刚刮起一阵妖风了?   冷死狗狗了。   谢临云刚从屋中出来透透气,刚好看到左前方的花园走廊里站着的许青珂,那女管事跟阿青是许青珂的心腹,这并不奇怪,哪个官儿没有几个心腹。   可那条狗……   他好像不是第一次见。   “许大人,您该喝药了,再不喝药,又坏了身体,君上可要责罚下官咯。”王朴不阴不阳得出场,仿佛还带着些许怨气。   毕竟堂堂太医被派来伺候一个四品官是有些掉价。   本在沉思的谢临云回神,见状微微皱眉,他不会忘记这个人是景霄的人。   “大人,下官有事需要请教。”谢临云理所应当过来,说完后看了一眼王朴手里端着的汤药,道:“大人今日是身体又犯寒疾了?下官听说寒疾者,若是体质过度羸弱,便是虚不受补,最好缓着药效,不偌让下官先尝一下药力,再给大人服用?王太医觉得如何?”   王朴看了看他,眯起眼,“你这是怀疑我啊,不过既然你都这么主动,许大人,你可应允这位衷心的下属替你品尝毒药?”   许青珂不置可否,谢临云却是主动端了药,喝了。   喝后,他放下碗,碗里还有大半,他眉头锁着,但并未露出其余表情,过了一会才行礼:“大人,下官喝完了,虽苦,但并未烧心肺,药力不算强势。赵管事,还请给许大人换个碗……”   “不必了,也不碍事。”许青珂伸手拿过碗,缓缓喝掉其余的药。   谢临云本就是怕王朴下药,自己确定没毒后才让许青珂喝,但许青珂喝的时候,他能看到她稍稍仰头露出的纤细脖颈,似天鹅颈项,喉结不见,却能见到那细嫩皮肤下因为喝药而些微蠕动……   往上便能看到唇被润湿。   那个碗他也喝过,她的唇也……   “谢大人脸红做什么,不会中毒了吧。”王朴不阴不阳刺他,谢临云难得尴尬,“倒不是,是我少喝补药,恐是药力上冲,失礼了。不过下官先行告退……”   他一走,王朴就卸下了那刁钻的表情,摸着胡子琢磨:“本来是做戏给这小子看,只想探一探他诚不诚,没想到傻成这模样,我瞧着倒像是对公子你……”   “什么?”许青珂微笑着看他。   王朴悻悻:“少年人,血气方刚,喝多了补药,脸红很正常,正常……”   像许青珂这样把补药当水喝的,那真是面不改色啊。   体虚嘛……   ————————   一般人真的没想到本该忙于处理青海要案的许青珂会在第二天会被急召入宫,不是已经赦免上朝让她专心查案吗?   很匆忙,而且许青珂一进大殿就感觉到了一股肃穆又诡谲的气息,其中三皇子、太子等人的眼神跟表情尤其复杂。   方子衡少有机会进这大殿,往常他的官阶不够。   这一次感觉很好,仿佛站在了这个国家的权利中心,权势唾手可得,但在此之前,他得先做一件事。   许青珂走进去就看到方子衡已经跪在了那里,百官肃穆两排林立。   她缓缓走进去,一步一步。   “微臣许青珂拜见君上。”   蜀王坐在王位上,抬了眼,淡淡道:“许青珂,今日耽误你查案时间,叫你过来是有一个人指证了两件事,其中一件涉及到了你。“   许青珂并未看旁边跪着的方子衡,她道:“微臣愿先听第一件。”   蜀王颔首,“那就让方子衡再把第一件说一说。”   方子衡感觉到许青珂站在边上,她的气质平时温润如玉,但真正到了殿堂之上,可如远山沉稳深远,让人心悸。   虽她无声,可他心中不稳。   一呼一吸平稳心态,方子衡才说:“下官方子衡,要指证罪官言士郎逃狱的那日前一天,曾在城南酒肆见过严松大人跟姜信大人两人一起喝酒,日后严大人再未露面,后便有言士郎逃狱……”   在场的官员已经听过一次了,自然从中听出了一些意味。   廷狱有内奸,这已经是公认的事情,不过到底是谁从中调度让那些死士得手,早也有人猜测。   最大的可能就是严松跟姜信,而这两人一个先失踪,一个后失踪,皆是蹊跷得很。   不过方子衡这一指证倒是可以大半怀疑那姜信了。   三皇子跟太子并不说话,前者淡漠,好像跟自己无关,后者皱眉,倒是一列中的云太傅淡淡道:“那第二件指证你且说来听听,毕竟跟许大人有关,可不能马虎了。”   他看许青珂的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钟元站在他之前,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   朝官们安静,都看着,都想着,各有思量,蜀王好像有些深沉,就说:“方子衡,说!”   方子衡头更低了,“第二件便是下官跟许大人一同出自江东,只是地域稍有不同,但也深知姜大人当年出定远县办差的时候便与许大人有旧,后在江东也见过姜大人携廷狱卫官前来调查徐世德之案,他曾与许大人在水榭私聊,旁人并不能接近。”   这就有些暧昧了,徐世德案子是御史大夫两个双双落马的开端,本是廷狱着手,却跟许青珂扯上,而如今许青珂执掌御史台,其中会没有猫腻?   朝堂静默,忽有人开口:“方子衡,你第一件是指证的是姜信,乃是怀疑他是始作俑者,可有证据?至于第二件事,便是许大人跟姜信有旧,可邯炀谁不知道他们两人认识,便是从前有旧,也没什么可攻讦的,若非实证,你这般指证倒有几分僭越诬陷上官的嫌疑了。”   开口的是钟元。   御史大夫落马,言士郎陨命,他已经是文官之首了,自然言辞落地有声。   方子衡闻言顿时更加趴伏地上,“禀钟阁老,下官不敢,只是还有一件事下官想说。”   云太傅看了钟元一眼,“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若是真的,难道阁老还能偏爱一方不成?”   方子衡就说:“灯节那晚,下官偶然见过许大人跟姜大人见面,当时姜大人身边有一条獒犬,后这条獒犬一直跟着许大人……便是姜大人失踪之后,它便是在许大人身边了。”   云太傅笑了,“狗一向认生,何况獒犬,看来许大人跟姜大人关系极为亲密。”   这笑有些阴冷,这话有些歹毒。   “不过就算他们关系好也不算什么,毕竟姜大人到底如何,也未有实证。”云太傅忽然松了一回口,却不意味着退让,而是……   廷狱那边忽然最前列的狱官下官,“下官齐轩,有事要上报君上。”   蜀王抬了眼,眼底波澜不惊,道:“说”   “那夜姜大人主掌廷狱,带我等前去追击言士郎踪迹,但一无所得,其后他分派我等各自追踪,自己却是独自离开,当时下官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想姜大人的行为确实可疑,只是下官不能轻易僭越,也未查到姜大人踪迹,便是一直不敢上报。”   下官僭越指证上官,这种事儿很少,一般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真的实诚看不惯上官犯事,二是心怀拨测想借机上位。   这人是其一还是其二不好说,但选的时机实在好。   定了姜信背上言士郎逃狱那口锅,顺带着把如日中天的许青珂拉下水。   一石二鸟,漂亮! 第141章 规矩   ——————   方子恒跟齐轩的指证并非锋芒毕露,但这种隐而不出的锐利更加凶险, 众人心思浮动, 最重要的是蜀王的表情变得捉摸不定。   他看着许青珂。   “许爱卿, 你怎么看?”   满朝文武都看向她, 她脸上半点起伏都没有, “微臣是从邢狱之人, 有疑必证,但有证也必疑,规矩我懂,想必在场的人也都懂。”   她转头看了云太傅一眼, 道:“想必太傅大人已差人将下官的那条獒犬给逮住了吧,劳烦先别动刑,否则若是最后定不了下官的罪, 到时候多尴尬。”   云太傅脸色微微变了下, 道:“许大人这番话似乎在说本官要故意诬陷你……”   许青珂轻扬眉, 道:“其二跟微臣有关,那便从其二开始算, 首先疑心微臣跟姜大人有私交,私交二字很有些商榷的地方。从定远开始到邯炀,微臣与姜信确实认识,但于公并未遮掩,于是不算私。于廷狱跟御史台几度联手办案,微臣与姜信也的确接触合作过,有公务交往, 于朝堂跟公务之外,与他见几面或者偶遇几次,如果这样的交往是不能够的,那么方子衡你几度入住三皇子府邸,且相随喝茶与其他朝中同僚相见……方子衡官卑职小,哪里来的底气却严苛要求上官对其他同僚避而不见,保持身心高洁而独立?”   在方子衡脸色惨淡的时候,许青珂却仍旧没有看她,只淡淡一扫其他官员,“诸位觉得呢?莫不是这种要求只限于许某人?”   开什么玩笑,谁没有交好的官员啊,而且一个个还都有党派,但许青珂刚刚明明是直接撕破了朝廷党政的遮羞布,先措不及防得把三皇子扯出来遛一遛,又暗逼着他们表态。   当然得表态。   党争是私底下的,明面上决不能想当然——蜀王可还没死呢!   更可怕的是,这个许青珂明明完全洞察方子衡跟三皇子的交往,连他去茶楼都一清二楚。   这人在御史台的掌控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恐是连城中暗线都一并接收了……   如此,恐怕也早知他们的一些事情。   哗啦啦一群人义正言辞得抗议方子衡心思不正不知所谓,小小屁官竟敢如此大胆,上官跟谁见面也轮得到你管?你自己住三皇子家里难道还是自己付钱住宿的?!   不要脸!   三皇子是稳重的,站出来说跟方子衡不过是在江东青樽庄认识,基于欣赏才厚待几分。   他没否认,也说得坦然,但他手心是有微微汗的。   ——他没想到许青珂会直接撕破这层帘子,且把他拉下水,是因为笃定了自己将来上不了位?还是另有什么缘故?   他已经闻到了危险的味道,隐隐觉得朝中风向跟规矩要开始变了,却也只能镇定。   蜀王看三皇子解释,却并不急着说什么,只沉沉看了他一眼,目光略过那头表情变换的云太傅,又看向那方子衡。   “方子衡,你可还有话说?”   方子衡手心的汗更多,“君上,下官并非有心得罪许大人,只是就事论事,下官的确见过许大人跟姜大人交往过密……”   “君上,微臣等也不是怀疑许大人,只是姜大人身上疑点颇重,不若让许大人也来解释一下……”云太傅这话也是有些陷阱的。   若是许青珂解释不出,姜信黑了,她也会牵扯上,若是她解释了,又总有几分她跟姜信亲密无间的感觉,日后出什么事儿也难以脱离自己,起码跟严松跟姜信两人失踪扯不开关系了。   她如何作答?   “之前提过徐世德案子时候,姜大人到江东查过,当时跟下官也的确见过一面,只是当时下官是被调查的一个,按规矩来,不能为第三方监听,这是廷狱的规矩,但御史台也有御史台的规矩,既说下官跟姜信私交过密,不管在刑部还是御史台抑或廷狱,还是国法律书之中都提及亲友涉案者,廷狱从事之人自当隔离,不得牵扯,只可作为被调查之人辅助。”   许青珂说完抬眼看向云太傅。   “太傅想让我说些什么,得先把姜大人立案了,再过三司会审,最后经由君上同意,才能将下官提审到堂……太傅从文攥书,恐怕也不擅此道,若是下次还有这等事儿,可提前咨询下官,下官一定鼎力相助。”   这番话呢,就一个意思——你们之前那些指证一指证二怀疑质问解释什么的,其实流程一点也不对,没规矩啊!我跟你们说这么多,是因为知道你不懂,我体谅,但下次别犯蠢,提前来问我可以不?   不过你也是修文攥书的人,不会连国法律书都不懂吧~~你这太傅也就尔尔~   脸,真的打得太疼了!云太傅脸都铁青了,其他官员一个两个也错愕之下羞惭不已。   真是……这许青珂简直是群嘲啊!   可蜀国朝堂没规矩太久了,因蜀王被分割权力太久,弹压不住下面的百官,久而久之律法效力大打折扣,这些官员呢从前还算规矩,可人的惯性可怕,这么多年来都少有规矩,也就自然不规矩。   可忽然有一个人搬出了国法律书来教他们规矩,这脸可不就肿了么!   三皇子此时觉得今天的路数真的不对了,风向在转变。   果然,此时太子忽然说:“什么交往过密啊,不过是姜大人性情古怪,追着许大人不放而已,邯炀谁不知道……这点事儿也拿上来说,真当朝堂是小儿过家家?至于姜信跟严廷尉的失踪,也还未立案,太傅是我们蜀国日前唯一太傅,当为品德守律之表率,带头胡闹也的确过分了,难为许大人一直配合,但也耽误父王的时间,还让父王费心,如此作风实在不可取!”   毕竟是太子,国之储君,这话多大气啊。   肃然了朝野之风,捧了一把许青珂,又亲近了蜀王,一举三得。   三皇子垂眸,手掌微微用力,这个人背后到底谁?这般厉害……   竟将这块朽木雕琢成这般……   蜀王看了看太子,脸上有了笑,这一笑就让人心中暗叫今日这对许青珂的局果然也只能是过家家了。   主要在于没料到太子会帮许青珂。   而君上……   “的确是胡闹,不过寡人也乐意看你们一场胡闹,毕竟不胡闹一下,还不知道朝中已经如此没有规矩。”   蜀王眼眸抬了下,面色淡漠,“方子衡无礼,以下官之位僭越,盲目疑心上官,是为僭越之罪,革职退回文院重修。至于云太傅不通律法,以文官僭越涉及邢狱,传出去伤我蜀国国体,百姓们怎么看我蜀国朝堂,诸国怎么看我蜀国?何况寡人还听说你之次子云中当街袭击殴打许爱卿,且是长子教唆,于国不司太傅之职,于家无家教,不堪当太傅之职权,便褫你太傅之位,回家思过,日后反省有建树再考虑提用。”   顿了下,他看向齐轩,说:“齐轩恪守规矩,所疑也是有理,且严廷尉跟姜信也失踪太久,的确可以立案调查,便交由刑部办理,齐轩暂代廷尉之职,配合刑部调查……”   一场当堂指证如此结束。   该惊恐的惊恐,该求饶的求饶,蜀王不耐烦,一甩手让人拉了出去。   看着如丧考批直喊冤枉的云太傅,有些老官都齐齐想起来当年的事情。   想当年陈太傅被定罪的时候,已是回天乏术,他只撩衣跪地叩拜谢恩,然后堂堂正正走着出去。   当时这姓云的得意得很,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却是跪着被拉出去的,还一边凄惨喊冤枉求饶……   苦情戏啊这是。   有人瘪瘪嘴。   许青珂站在那儿,眸色淡淡的,方子衡惨淡退场的时候,再次看她,却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   辽阔清远,距离无限远。   天上云鸿跟地上泥洼的区别?他垂头,眼中恨意闪烁。   ——————   许青珂出宫门的时候,又是被百官包围恭维……   钟元来了,她抱拳作揖,“下官多谢阁老之前相救之恩。”   钟元顿时笑,“你可不需要我帮忙,只是于阁老之职,我也该说些什么,这朝中是有些乱了,也就你今天敢说……我们是老了啊。”   老了的人就想养老了,自然不想大刀阔斧改革。   ——尤其是君上不想改的时候。   可显然现在君上想改了。   几个阁老都是老油条,自然从中看出了几分深意——今日这个局是云太傅报复许青珂的,却也是君上跟许青珂联手弹压百官的,党争、国法律书跟规矩,这几个字眼可是敏感得很。   每一个的核心都直指王权。   君上要开始明着动手了,也是逼迫百官重新站位。   中央要集权,他们不能有第二种选择。   云太傅就是一个警告。   ——————   许青珂也不能直接走,她还得去领她的狗。   她的如日中天体现于哪怕百官们有相当一部分乃至于包括云太傅这样的强大氏族攻讦他,底下的人也不敢提前动苗头,所以并未苛待金元宝,就是把它锁在了笼子里,搁置在宫门一处。   此时官员们其实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狗把许青珂跟姜信联系在了一起……   这一看,哎呦,好威猛的狗!   “啊!好漂亮的大狗!”   许青珂到的时候,宫门口正出一鸾轿,轿子落下,里面有一四五岁的幼童嬉叫。   轿内自然还有一绝美的丽人。   云妃。 第142章 云妃   ——————   云妃是蜀国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而君王好美色也是常态, 天下人也是习惯的, 美貌为姝者, 君王宠之, 更是常态。   云妃就是一个常态, 乃至于成就了云家那等不入流的家族扶摇直上鸡犬升天这种非常态。   但许青珂何尝不是一个非常态。   云妃在轿子里看到许青珂的时候眉头不自觉蹙了下。   以色侍人者, 多忌色胜于己者。   许青珂皮囊精致甚于美人,气质清华甚山川冰峦,她太懂得男人心思,更知道真正绝世美貌不分男女, 美到一定限界,好色者总会动心思的。   尤其是权位至高者。   “微臣许青珂见过云妃娘娘。”   她看着许青珂近前行礼,“你就是许青珂啊……久闻不如一见, 果然非常人。”   “娘娘过誉了, 微臣不敢当。”   她也没让许青珂免礼, 许青珂就只能作揖屈着,仿佛这样就不用看见她那张脸。   云妃看了一眼对方拱于身前的手, 手指修长纤细,白秀得能把骄阳之光都吸进去,她不动声色得收了自己的手,道:“许大人学问通达,可知《磬书》中有载:朝争者,进一步,亦是退一步, 退一步,未必不是进一步,月满盈亏,小心为上。”   这是敲打?也是暗示云太傅这次被撸职未必是坏事,而许青珂不知进退,在三皇子羽翼丰满而她云妃盛宠的时候得罪云家,是为愚蠢。   许青珂没抬头,却很温和得回应:“那下官下次一定争取让云太傅更进一步。”   旁边俯视的宫人管事差点把眼睛给歪了。   云妃良久无言,只冷冷盯着许青珂,淡淡道:“许大人果然恃宠而骄,十分能耐。”   宠妃是很可怕的存在,看似无权,却容易吹枕边风,日积月累,君王心中生疑窦,总有一朝爆发的时候。   许青珂没说话,仿佛很淡然,坦然受之,而且她直起了腰。   说实话,她如今直起了腰又如何,云妃要去告状吗?这个档口去告状,不过是掩耳盗铃让君上厌恶罢了。   许青珂知道云妃不是蠢人,她就稍一作揖,说自己告辞,然后转身去找金元宝。   金元宝看到自家女神终于不理那个轿子里的什么东西过来温柔得看着自己。   好欢喜啊!   汪汪!   这一汪汪,后面的云妃忽然幽幽说:“此狗如此凶恶,竟敢狂吠吓魇本宫跟皇子,杖毙了吧。”   金元宝:“……”   许青珂挑眉,居高临下得看着金元宝。“要被杖毙了啊,怎么办?元宝……本官也甚为无奈啊。”   真正的奸臣是什么样子的,就是它的女神此时眉梢上挑似笑非笑的样子。   金元宝:“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救我救我救我!救救我~~~   宫人们不敢得罪云妃,又觉得许青珂这边锋芒正盛,虽说许青珂没开口,可总怕出什么乱子。   ——于她而言,他们这些人的性命跟狗有区别吗?   云妃皱眉了。   到底是宠妃,他们也是守卫宫廷的,跟后宫接触太深,只能偏向云妃,也是打开笼子就要拉出金元宝。   金元宝暴怒,嘶吼着……   獒犬可怕,岂是一般的狗,众人大惊,于是守宫门的弓箭手也来了。   箭矢瞄准了金元宝,有宫卫喊,“许大人,还请离远一些,否则弓箭无眼。”   许青珂当然也知道自己危险,只是站在金元宝边上,闻言回头看了云妃一眼,说:“娘娘是天家人,代表君上意志,若是让娘娘不开心,这狗狗死了就死了,就是微臣贱命见血于此也是应当的。”   她说得委婉心甘,云妃却猛然脸色变了又变,尤其是瞥到弓箭手中有些人的箭瞄得极准,一点迟疑犹豫都没有。   她眼底一沉,突兀说:“罢了,这狗也是无心之失,本宫跟皇儿也没收到伤害,又是许大人的家宠,就过了吧……是吧皇儿。”   怀里的皇子看不太懂那些大人手里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看起来很威风,可比不上那狗威风,“嗯,母妃说得对,那狗狗真好看,好威风!”   如此,也就是过了。   弓箭队跟宫卫们都退了,只是弓箭队里面有几个人目光对视几眼,有些冷意。   这许秦珂果然厉害。   云妃进宫后,霍允彻来了,安抚好小皇子,两人才谈起刚刚的事儿。   霍允彻:“母妃刚刚差点就犯下大错,幸好母妃聪明,制止了。”   云妃也有些后怕,“我怎料到有人已经在弓箭队里面埋了人,若是乱箭齐发,把那许青珂给一并射杀了,你我的麻烦恐怕不小。”   她虽不喜许青珂,却也不是个蠢人,能把自身地位经营到这个地步,许青珂又岂会尔尔。   只是到底没压住心里那口气。   “舅舅的事儿虽然可惜,可他往常在太傅之外于我也没有什么助力,于文政之上,钟元已经无人可争,因为陈太傅的缘故,对舅舅一向不喜,他占着那位置也不过是让钟元太子等人日后有机会抓到把柄引火烧身到我身上而已。”   霍允彻这话里有对自家舅舅的轻蔑跟不满,可云妃也知道自家哥哥是什么德行,何况哥哥还能比自己儿子的宏图大业重要?   “我自是明白,只是没想到朝局已经如此复杂,原本你占了优势,已逼迫太子那蠢货于绝境,结果如今……那许青珂就真的没办法对付了?且刚刚那安排的可是太子的人?”   云妃想着能不能揪出弓箭队的人,火烧太子。   “弓箭队出自禁军弓营,禁军一向是太尉傅太何掌管,此人有求于许青珂,又是和稀泥的人物,不会做这样的蠢事,除非是有人手掌通天,插手了弓营……不是太子就是景侯。”   云妃点点头,眼中也有冷意,“太子跟景侯不和,否则也不会有我们什么机会,但看他最近如鱼得水,莫不是跟景侯冰释前嫌,联手了?”   霍允彻摇头:“未可知,也许另有助力,但再打的助力跟威胁也比不过父王的君心……那许青珂现在就是父王的君心,所以太子讨好她,景侯不动他,他们不动,犯不着我去动,母妃日后可千万沉住气。”   云妃缓缓舒出一口气,道:“我晓得,你且放心,只是看着她那张脸,真真是……”   霍允彻既惊讶,又觉得好笑:“母妃难道还嫉妒她不成?”   云妃睨了他一眼,“你若是懂我之心忧,那也就更让我头疼了……男人的通病啊……”   顿了下,她眯起眼,“今日宫中仿佛多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宫人,你可知?”   霍允彻皱眉,“貌美宫人?莫不是有人想以□□惑父王,得龙子……”   “什么龙子,阉人而已,尤是其中一个最为姝色的已经直达御前,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匆匆回来。”   “……”   霍允彻出宫门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美貌宫人?   能让自己母妃称作美貌的男子,除却那个什么宫人之外,便是那许青珂了。   许青珂……莫不是她安排的?   以阉人蛊惑君上,加固她的宠爱,进而把持朝政……   “魅惑君心者,龙阳也。”霍允彻眯起眼。   ——————   许青珂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又背了一口龙阳锅,反正路上金元宝是一直不理她的,尾巴都不摇了,扭着头看路上,就是不凑到马车边。   这一路走了一小半,它的女神不理它,它就扑到柳树边上拼命有爪子挠啊挠,要么去旁边草堆里刨啊刨……   一边刨一边嘶吼。   卫队们看着忍俊不禁,卫队长凑过来,“大人,元宝它……”   “让它刨。”   “恐怕不行了,大人。”   “如何?”   “元宝把土刨进了嘴里,正在吐……”   吃土了我的元宝。   许青珂手掌按住额头,颇为头疼。   元宝真的觉得自己好辛苦啊,土好难吃啊!   呕,呕,呕~~   身材硕大的狗抱着柳树在那里呕吐,邯炀的人也是震惊了!   有孕了?公狗啊!   金元宝眼泪都要出来了,忽感觉到头上有只手按了下来,声音清冷,“抬起来,张嘴”   金元宝抬头看到女神的脸,她居高临下,手里还拿着卫士从边上弄来的一瓢水。   “漱口可会?”   金元宝点点头,于是许青珂就把水倒进它嘴里。   咕噜咕噜,最后结尾的也是咕噜。   旁边的卫士:“!!!”   许青珂面无表情,“你咽下去了。”   金元宝给她的回应是打了个嗝,然后趴下去了,顺便还抱住了许青珂的腿,那刨了土的爪子就从上往下刷得画出了两条土痕。   吃多了土,不舒服了呗,抱着她的腿嘤嘤嘤了。   许青珂木着脸。   刚刚怎么就没让那些弓箭手射死它呢,死了后直接烧了扔花园里做肥料……   “抬回去吧。”   卫士们感觉有些复杂。   长这么彪悍,以为抬的是只老虎。   其实它是一只狗。   而且还是吃土吃趴下的狗。   许青珂看着外面好几个壮士抬着的蠢狗,莫名觉得好丢脸。   “算了,把它放进来……”   金元宝躺在了她鞋子边上,她瞥了几眼。   “大名金元宝,小名姜信,贱名蠢蠢,你不汪汪便是答应了。”   金元宝:嘤嘤嘤~~   ——————   “大人,您豢养的獒犬可是草原霸主,就这么把他留在蜀国会不会……”   “不会,它看似愚蠢,其实十分聪明,只会给我争脸,让一些人无法无视我的存在,也有利于将来的宏图大业。”   “大人果然神机妙算。”   “只是有一个问题。”   “?”   “那货吃里扒外,而且见了美人就变蠢货。”   “……”   姜信已经入了晋国,见繁华街道,本来谋划所求十之八九已经达成,虽有一些小意外,却也改变成了更好的计划,但……   他隐约觉得自己会被那蠢狗坑了。 第143章 雷雨   ——————   “公子,这日后是要叫它姜蠢蠢, 还是金蠢蠢?”阿青平日里寡言少语, 此时却尤有几分活跃, 瞧着地上被王朴揉着肚子嘤嘤嘤喝药的金元宝微笑。   笑容灿烂。   好像一下子觉得金元宝万分可爱了似的。   许青珂坐在旁边, 闻言看了他一眼, “你叫人家贱名还带姓的吗?”   顿了下, 她状似不太在意得说:“真要带的话,姜蠢蠢吧,听着顺耳。”   好的我的公子!   金元宝还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名字,它反正扒着许青珂的腿儿不肯撒手。   “公子, 这衣服脏的,您去换一换吧。”   许青珂去换了一套衣服,这朝堂其实也换一番气象。   君王起心思, 臣子浮生死, 谁敢掉以轻心?而云家更是一下子沉寂了下去……   远在青海来邯炀的路上, 押送那些官员的队伍很是庞大,卫队相随, 寻常人哪里敢招惹,但这一天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道路泥泞,前头开道的先锋看了下天上的乌云滚滚,眯起眼。   这可真是杀人劫犯的好时候啊。   轰隆!雷声霹雳,整个邯炀也浸入这样的雷雨之中, 雨水拍打屋檐瓦片,啪嗒啪嗒像是兵器交错响声。   窗子轻开,芭蕉脆雨声交错,许青珂坐在椅子上,有些懒散,桌子上有宫中传出的小纸条。   消息么……   关于两件事的,一件是月灵宫,一件是那貌美宦官。   “月灵宫的调查是血牙主管,但血牙统领到底是谁也无人可知,只知道血牙隐藏很深,但调查过后宫,而且调查的是云妃跟皇后那边……”   许青珂阖眸,指尖摩挲,“女人之间的争斗么,一向不涉及他人。”   后宫还能是哪几个女人。   皇后,云妃,外加一个消失无踪疑似已死的月妃。   三个女人一台戏。   但现在好像是男人自以为掌控全局。   “月灵宫虽然隐秘,事出突然,门口却有卫兵驻守,那么大的臭味早该有人察觉了,从发现到处理,至少也是相差了几个时辰的,却刚好要在我去的时候才……”   她摩挲的指尖顿了顿,眸色暗沉:“ 是在试探我啊。”   她这样轻幽幽一句,屋中无人,可她又岂是需要别人来出谋划策的人。   蜀王在试探她,应该是他身边有个人建议的,怀疑她跟言士郎不止通州那么点牵扯,进而怀疑她是白家人呢?   该是一个心机深沉也实际参与了当年那件事的人。   否则不会这么敏感。   看来她把人家钓出来了。   不过到底是谁呢……   其一,蜀王十分信任,起码比信任她还信任。   其二,信任却不忌惮,必然不掌兵权,且实际无庞大家族,但又在蜀王底下有存在感,有暗藏底下的权柄跟人脉,平时不留用,必要时可为蜀王所用。   其三,这个人于她也算熟悉,至少近距离观察过,通过她的面容疑心,但又不为人怀疑,十分低调。   许青珂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阖了眼,片刻后,睁开眼,眼中通明清澈,指尖挑起了第一张纸条跟这张写有名字的纸,将它们放入了火炉中。   火烧起,这第二张小纸条到了指尖,宫廷之中男宠的事情在很多人眼里是不入流的。   她却觉得背后有人在操作。   “也许还有人怀疑是我在折腾。”   她摩挲小纸条,忽眯起眼,轻笑了下,将它也烧了。   忽听见外面雷声更响,好像要撕裂苍穹似的,本是白日,却乌云盖顶,这天看起来可真凶险。   “要死人了啊……”许青珂贴靠着桌子。   ——————   大雨如斯,宫中红瓦洗涤干净,红得像是凝流的鲜血,红瓦底下的殿中,一上一下两个人,一个是明面上的王权统治者,一个是深藏不露的鬼魅者。   “你疑心那许青珂,寡人也配合你将她引到月灵宫,可事实你对她的调查如何?”   蜀王表情并不好看,仿佛郁郁。   “她的确关注了几分月灵宫的过去,只是职权不够,并未涉及,但此人聪明绝顶,仿佛也猜到了一些什么。”   下面的人语调很缓,仿佛还在疑心许青珂,蜀王皱眉,“就算如此又如何,她还不是停手了。”   下面的人听出来,蜀王于许青珂还是信任的,毕竟是自己提拔上来的根底,新人好上手,何况许青珂轻而易举就动了君上一直想动的云家。   律法,王权,党争,这三核心之争缺她不行。   这才是蜀王如今对许青珂不肯放手的根本原因。   于是他垂眸:“许青珂的确停手了,是在查到君上于月妃有间隙之后,她当时便停了手,不管是月妃月灵宫还是严松,她都没有再插手,只是带着御史台的人专注于青海案,以目前判断,此子不仅没有问题,而且对君上十分衷心且有用。”   蜀王这才舒缓了怒意,淡淡道:“若是她接触了月灵宫却一点都没动静,或者暗查到底,寡人都留不得他,可她显然清白,而且进退有度。若是没有她,寡人如今还在四面楚歌,就算她有什么小问题,也得等寡人用完她再说。”   下面的人颔首。   “不过刚刚云妃那边……”   “云妃有小性子,但也不蠢,景家那老东西手那么长,想浑水摸鱼,也得看寡人跟许青珂是不是蠢人……不过现在还不宜动他,对云家可以撬动根基警告,对景家却必须一击毙命。”   毕竟景家是蜀国最掌握军权的人。   蜀王心中已有野望,谁也拦不住他肃清朝纲掌握王权!   ——————   暴雨中,邯炀上下有官员们难以坐定,直到有人在楼廊之上看到庞大威武的铁骑踏着暴雨进入城门,走进街道……   这些士兵身上有血,有伤口,牢笼上也有刀砍痕迹,显示在这一路上他们遭遇了何等凶险的刺杀,可那又如何?   景修正在一阙茶坊中,看着这长长的队伍经过眼前,张恒等人如同死狗一样狼狈在牢笼之中。   城中权贵自己有几人看到这一幕不害怕的?   那雨打在他们身上必然很疼很冷,曾几何时他们都是暖玉温香畅谈国家大事,而脚下踩着一箱箱金元宝……   权贵子弟们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看向最前头的景修。   “我说景哥,他们这是刚遭遇刺杀吧。”   景修阖眼,“嗯”   “桀桀,这下云家那般人可要吓尿了,人都安全到了邯炀,还能有什么作乱的法子。”   有个子弟冷笑,党争在朝堂,底下子弟们也各有圈子,他们攀附景家,也等于□□,自然跟云家那边的人不和。   可不,今日他们敢堂而皇之站在这里,云家那班人敢?   不敢!他们正窝在家里殚精竭虑。   “云中云上那两个蠢货往日一个嚣张一个虚伪,如今可算是跟狗一样了,不过张恒这些人当年我随父亲去的时候也见过,没想到一朝一夕就这般模样……”   虽此时得意,可谁能确保日后他们不会也有今日。   于是得意的声音慢慢淡了去,有种让人憋闷的沉默。   此时雷雨也稍稍淡了些,雨水显得淅淅沥沥,百姓们其实早早得了消息到了道边屋檐下,看着这些青海各州的官儿跟猪狗一样装在牢车里。   那就是笼子嘛。   这些狗官也有今天!   若不是还没判刑,这些人老早扔臭鸡蛋跟烂菜叶了……   队伍忽然停下了,百姓们的吵闹也淡了。   因为前头有人,下马,开伞,御史台的人都在前头等着接手人。   负责护送的将领一看到伞下的人就打了个哆嗦,匆匆下马来行礼。   但显然很怕许青珂,也不敢多说什么,因为他们本身就跟张恒这些人掺和过,如今不过是戴罪立功,日后如何还得看许青珂愿不愿意放他们一马。   许青珂是自己撑伞的,那将领有几次想替她拿伞,鞍前马后表衷心,可许青珂并不太在意这个,自己撑着伞走过去,一步步的,张恒等人既怨恨又恐惧。   淅淅沥沥的雨中,烟雨空朦,地上石板被洗涮出了青苔色,这是一座古城了,古老而雍容,或许石板缝隙里面还流过许多血,凝聚在缝隙里,层层叠叠,变成了黑土,长出了青苔,或许还有小草。   清华绮丽美人如斯,兰芝玉蔻般的人物啊。   看起来却有些可怕。   就因为她走在这样古老的石板路上,到了牢笼跟前。   周遭护卫全部下马行礼,刷拉拉一片的,肃穆寂静。   权势的力量!   张恒感受到了,越发对比了自己的惨状,眼神阴鸷歹毒。“许青珂,你是来看我们惨状以炫威风的?”   她笑了,开了口,声音像是雨天里水珠落在池子里的清冽,又荡了涟漪,有几分温柔。   “尤记得之前本官去东郡青海等地的时候,诸位都是亲自前来迎接,今日诸位不远千里而来,一路劳顿,委实辛苦,于情于理本官也该亲自来迎接……不过怎的张大人十分不喜似的。”   她无辜姿态,张恒抓着牢车凑上来,旁边卫士几乎要拔刀,许青珂瞥了一眼,他们就按捺下了,左右还有一点距离……   “狗贼,你在青海收了我们那么多钱,现在知道装无辜了!你才是贪官!我们是无辜的!”   这话听得人想笑——受贿的人是贪官,行贿的人只是单纯钱多吗?   不过这许青珂恐怕也不干净。 第144章 拖着!   百姓们对此不偏不倚,只觉得这官与官之间的恩怨委实是一场大戏。   “本官自是知道张大人是无辜的, 除却贪墨护渠银两、军饷且草菅人命了七件人命案子之外, 你也没犯多大错, 虽然青海那边的卷宗本官还来不及看, 想来也就那么点破事……”   许青珂慢吞吞说着, 手指落在了牢车上, 指尖玉葱雪白,抹到了上面沾染的血。   她靠近了张恒,面对面。   “可天上的人在意的也不是你的破事,而是你到底为了谁做这些破事, 顺便说下,你们送我的那些钱财本官可无福消受,而是送给了一个人。”   张恒脸色大变, 终于明白这不是许青珂要搞他们, 而是君上!   这天下间还有谁能从君上的手底下救人。   他绝望了, 猛然伸出手朝许青珂的脸抓去!   但护卫先一步抓住了他伸出牢车的手。   “许青珂,你诬陷我!我是忠于君上的!你这个狗贼, 畜生,老子后悔没有在青海杀了你!!!”   许青珂站在原地,用丝帕擦去手指上沾染的血,语气很淡,“本官也不是没给你们机会的,白马栈多好的杀人地啊,武林人跟马贼都登场了, 这样还不满足?”   她说完,阖了沾染血迹的丝帕,眉梢淡漠。“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伸手,什么时候不该伸……”   抬眼,微笑:“缉拿到案的罪官哪怕未定罪但袭击主官是什么罪,张大人可知?”   张恒脸色大变,骇然之下要抽回手,可是来不及了,御史台的人已经上前来给他的手指套上了指匣,拉绳,惨叫凄厉,好像很划破这滔滔雨幕。   后头的所有官员都吓得龟缩在牢车里。   而那指匣拉个不停,就是不断,惨叫声绵长悠远凄厉,让人心神之间不断浸入那痛苦的境地。   景修都感觉到了手指上的酸痛。   站在马车前的那个人却是淡得像是一潭死水。   能淹死无数人。   “大人,许大人,我招,我招……”牢车里的人好几个都软了身子。   这一路来,护送的人不苛待他们,甚至好吃好喝养着,但他们总觉得心慌,觉得那些护卫他们的人眼神里有几分诡光,直到昨夜遇上袭击的人。   那些人要命,许青珂这边却还有一线生机,只要他们跟那几个叛徒一样投诚,以君上的性格不会赶尽杀绝的吧,只要他们还有用处……   “招?又自以为是了。”   “本官让人把你们送到邯炀来是为了让你们开口多说几句话的?”   许青珂收起了丝帕。   “你们又不聪明,首尾都没处理干净,可以查出来的事情,何须你们认罪。本官要的是把你们吊着,拖着,拖到一些人心里发慌,不得不派人来劫狱,他们派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许青珂当街、当着这么多人说得这么直白,仿佛就是告诉幕后的人——人在我这里,可我就是不急着定罪,要拖得你们不得不出手。   要么杀人灭口,要么……低头!   她走了,甚至懒得随同进入牢狱之中开审。   急什么,先关着养着一边大刑伺候着。   君上要的是让云家服软,才刚撸了云太傅的官帽子,缓一下,等云家退步。   许青珂要走的时候,看到街道岔口那边有马车,秦府的人。   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似乎是听说秦家母女前些时日去了郊区庄子散心。   此时算是刚回来吧。   也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许青珂默了下,转身上了马车……马车里的秦笙看着她上马车。   “阿笙,这个人怕是不适合你。”身边的母亲轻轻说。   未必是坏人,可一定当不了一个纯粹的好人。   太危险了。   秦笙沉默,握住了腕上的佛珠,轻轻说:“因为她比我好看么?”   秦夫人:“……”   装傻充愣倒是越发擅长了。   卫队走了,罪官等都走了。   街道恢复了清净。   百姓们心头拔凉,恐惧,景修等人的心迹却难得跟他们一模一样。   “这许青珂……许大人,也太……”   “当官还能如此?”   如此……如此厉害!   “早知也去科举了,前些时日我爹还要把我塞进御史台……”   景修转了好几下手里的酒杯,才绵长吐出一口气。   “不是所有官都能如她这么厉害的。”   这个许青珂有时候让他有种面对小叔叔的恐惧感。   都是妖孽般的人物。   ——————   许青珂的话无疑震动了官场中的暗流,有人想弹劾她玩弄权术耽误案子,但有证据吗?   你在场吗?   人云亦云的事情,你去抓几个百姓,抓几个在场的卫士去弹劾?   谁敢去!   若是敢还好了,可上了堂弹劾她又如何,至多言辞不当而已。   三司独立,朝官们最不能过问的政事就是刑狱,万一她说自己那些话不过是心理战术,迷惑张恒等人的呢?   许青珂那等言辞机锋,朝中又有几个能跟得上。   于是只能郁郁作罢,默默在家中怒骂许青珂乃奸臣。   凭王宠兴风作浪,如何不奸臣。   这个奸臣说拖也就真的拖了,那些官儿一入御史台的牢狱就跟泥牛入海似的,半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以前御史台就一是破烂渔网,摆设用的,可谁能想到如今的御史台这般恐怖,竟有廷狱的□□分厉害,只是缺了一分廷狱便宜行事的权利,可她不上报,又单独执掌御史台,刑部傅太何和稀泥不肯问,谁还能掺和?君上?”   云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能去求霍允彻跟云妃。   可云妃到底是宫妃,不可能把手查到朝堂去,又不是蠢货,只能依仗霍允彻。   好了嘛,再一次为云家擦屁股的时候来了。   霍允彻得知云家纠集人手要劫狱的时候,当时就默默闷了一杯酒,对妖灵说:“我有时候在想,我搭上云家这一摊子人是幸运呢,还是不幸运,若是景家那种一肚子精明的,助力大,可有当傀儡的风险,可如今这般,又觉得……”   “殿下是心傲之人,是喜欢被蠢人连累呢,还是被聪明人当蠢人用成傀儡?”   既是心傲之人,自然不喜欢后者,那也只能是前者。   霍允彻也只能这么想了,“如今该如何适合?那许青珂委实难对付……有时候我都宁愿她是个女子,起码女子还好对付。”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的,妖灵眉梢挑了下,霍允彻顿然知道自己言语不当了,便是苦笑:“是我言辞不当了,这天下间还是有女子十分厉害的。”   妖灵不置可否,只说:“但我也没替殿下你拿到多少好处,这蜀国的格局变得太快……幕后的人恐非我能对付的。”   “谁是人才,谁是废材,我还是知道的,那方子衡就是个废材,其他人也是,而你每每出计替我瓦解危机,只是时局如此,君心又本偏袒太子那边,本就艰难……”霍允彻这么说,却又问:“那如今可有法子?”   妖灵斜靠着柱子,道:“许青珂代表君上的意志,她要拖着云家,不仅仅是要云家的废柴让位,削弱外戚之权,也是要殿下您服软,少冒进贪图那个位置,毕竟历史上君王父子相猜疑相斗的例子也不少——任何一个已近暮年但不想放权的君王都是十分危险的。”   “要我放权?凭什么!我若是放了,就是退,太子那边就是进……不对!你的意思是……”霍允彻目光锐利,“父王要的是我们两个都削弱,以此平衡!都退到一个让他觉得可以掌控的地步。”   妖灵颔首,道:“都进一步,跟都退一步,于你们两位并无太大差别,君上麾下能成事且寄予厚望者独您二位,但选择权在他手里,而不是你们两位□□以逼迫他选择……纵然是父亲,也不喜欢被儿子相逼的。”   霍允彻沉默片刻,幽幽道:“也就是说,我若是现在对付太子,也是符合父王心意的咯……”   妖灵但笑不语。   拖了大半个月,青海要案还是不温不火,可朝中局势却越发沉稳了,沉稳在于——君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怕啊,张恒那些人可搜刮了不少钱,往年年节的时候来往邯炀,年礼是一箱一箱得送,几乎朝中大半官员都拿过,当时拿得好开心,现在就有多糟心,可又不能还,只能遮掩得皮实,一边约束府中人乖巧一些,一边自己也在朝堂上乖巧一些,绝不忤逆蜀王跟许青珂,生怕许青珂稍微运作下,牢狱里的那些狗贼就把他们咬出来陪葬……   朝中风气一派清新,邯炀动乱享受的权贵子弟们也收起了尾巴,百姓们有一种错觉——咱们蜀国这是要崛起了?   直到低调行事了好些日子的三皇子猛然凶狠咬出了太子管辖的巡防营内军械被倒卖过,用的都是劣质军械,且居住的太子坊中囚有数十幼女……   蜀王大怒,褫夺太子手中大半权力,又勒令修德行关禁闭。   太子被突然咬得狼狈,但也露了当年的本性,怒骂三皇子手底下云家不正……   蜀王不偏不倚,也责骂三皇子自己也其身不正,不能约束下边人,也差不多夺了三皇子的一些实权,再把云家几个人下了狱,严令反省。   一次朝堂,太子跟三皇子的根基都塌了一大半。   朝臣们大半懵逼了。   将领一列中,秦夜默默看了文官那边站在中上位置的许青珂一眼。   好厉害的手段啊。 第145章 秋狩   ————————   用彼之矛攻彼之盾,大概就是许青珂用的手段了, 太子跟三皇子两伤, 也各自因为对方削弱而安心不会发作, 云家最倒霉, 可三皇子自伤八百, 对云家也没了那么多的耐心, 就是云妃也因此多有埋怨自己的母族,不得已,云家也只能咽下这苦果,在这邯炀城中一时沉寂低调了许多, 相继的该是景家张狂了吧?   相反,景家也低调了,好像一时邯炀所有的刺头都被压平了锋芒。   但恐怕没有一处比佛寺佛山更加清净的了。   “小姐, 您放着, 我来, 我来。”   景萱提着一桶水回院子,正从小厨房出来的婆子顿时着急上前。   “不用, 我又非体弱之人,只是一桶水而已,不碍事的。”   她笑得清雅,人淡如菊大概就是如她这样的。   底下人却觉得心疼。   “小姐,您只是来这里清修的,又不是来受苦的,委实不用这般……”   景萱莞尔, 抬手安抚了自家奶娘的担忧,“稍微动弹一下于身体也是好的,若是天天待在屋子里,我也会觉得无聊,您不觉得我最近身体变好了么?”   她额头有些微汗水,但气色红润,这才让人放心了些,不过两人和睦亲近,却忽觉得有人在看这边。   景萱转头,正好看到几个人从前头瀑布台经过。   显然是雍容华贵的出身,否则不会有卫队在后面庇护。   那华贵妇人侧头看来,目光冷漠却也高高在上,看到她的时候眉头皱了皱,身边便有人要让她们回避以免碍了贵人的眼。   景萱两人自然回避了。   公主姣到了瀑布边上看瀑布,仿佛并不上心,但良久之后才问。“是景家女?”   “是的,殿下,乃是景家大房嫡长女,但听说是因为……”   手底下的人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公主姣微微皱眉,“许青珂?”,她问了,却又很快掠过,只淡淡道:“这么说来,她是沈灵月的女儿……当年她母亲可是城中有名的才女,美貌也是绝俗。”   “论美貌,当年谁能与殿下您相论。”   公主姣斜瞥了旁边的妇人一眼,有些讥诮,“得了吧,我若是美貌第一,跟那女人也还有一战之力,偏偏美貌比不得人,脑子也比不得,但起码她死了,死得那么惨,而我而活着。”   顿了下,她又用很绵长而薄凉的语气说:“沈灵月也死了,死了也好,这茫茫天地的事儿可真太多了,看都看不过来,她若是看到了,恐怕会死不瞑目。”   底下人愣是一个也不敢接话。   ——————   邯炀朝堂安生也有好处,至少让蜀国边疆屯的那些诸**队不敢动手,尤其是蜀国好像已经莫名其妙开始重视边疆军部,还特地调配了军饷物资到边城,一时诸国不太敢动了——起码不想自己先动。   不过古怪的是一向鹰派的烨国最近却是悄无声息。   晋国的使团就是在这样诡谲的局势下参加了蜀国的秋狩。   -——————   兽原宽广,北接蜀国,南接中原腹地最大的峡谷苍龙,对面就是烨国,隔着一条巨大峡谷相望国度,若不是这里是峡谷尾部下面就有边境接壤,或许两国也不会只能相争多年。   不过这是兽原边缘的事儿,一般蜀国或者烨国狩猎都不会靠近那个地方,又不是找死。   蜀国的秋狩不外乎两个内容,一是骑术鼻窦,二是狩猎比斗,前者有斗场,邯炀城中权贵官家子弟上场,女眷们在观赏台上观赏。   但她们或许更热衷于斗艳。   秀女选拔已经结束了,结果还未可知,宫中消息未传出,往年选秀的时间要早一两个月,结果也早有了,今年蜀国朝堂多事,一拖再拖,如今反而挨着秋狩了。   但也无妨,该来的都来了。   贵女们或是高调彰显自己的美貌跟内涵,或者各种低调。   也有一种自自然然的,比如许念悠,比如秦笙。   前者在众女簇拥下,看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只坐在台上安静看场中骑术比斗的秦笙。   今日的秦笙没有刻意低调,穿得简单大方但精致,只是束腰修身,略带英气又不少柔雅。   其实说白了,便是脸美貌,身段佳,重要的是这个显赫于军权的百年世家唯一嫡女只堪堪换了一身衣服就有她的气场。   她坐在那儿看着,好像场上有人是她所思所想似的。   于是有贵女或者官妇们发现场上的人十分英勇,英勇到远超往届。   优势的人刻意御马跑过秦笙这边跟前,可秦美人身边一群美人呼喊加油,她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靠近的人仔细一看——秦美人压根没看场上,只是在想事情……   贵公子们蔫了。   这……还真是英雄遇美人豪迈,又为美人气短啊。   贵公子他亲娘们各种郁闷,可也知道秦笙那种段数委实不是自家儿子可匹配的,不过幸好太子跟三皇子最近低调,并没有表现,也没有下场。   ——蜀王并未纳秦笙,看来是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放弃了。   那其他人不就有机会了。   场上一片“厮杀”,美人们也在找自己的如意郎君。   但很快她们发现自己最想要的郎君来了。   驰骋骏马于草原之上,大概是所有有志儿郎共同的愿望,男儿当如此。   可有些男儿大概只能坐在观赏台上看着这些儿郎们比斗骑术了。   而这个刚到的人也只能来观赏台,不过先得跟君王请安。   许青珂跟谢临云是唯二晚到的官员,只因御史台被蜀王昨日临时下令抓紧督办案子,其实是做给太子三皇子跟朝臣们看的,便是告诉他们——青海案要结了。   于是许青珂两人今日也只能晚到。   两人去复命,众人却眼神发直,谢临云也被覆盖在这些目光里,不由皱眉,不动神色得朝着前头走着的人看去。   她肯定是心无旁骛的,那些贵女于她眼里好像尘埃,可她于别人眼里呢?   就好像早上见她的时候,他的眼都有种酸疼感——看得发直,不忍眨眼,于是酸疼。   蜀王那边在大帐前,太子跟霍允彻都有了各自的强大幕僚安抚,自然淡然,比的就是谁比谁淡然!   于是高谈论阔,畅谈国事,对象是晋国的使团。   晋国也是文明古国,仅次于蜀国,于是重凤仪,这使团的官员也是一个个姿容出众,尤是领头的乃是蜀国第一王东山王的世子北琛,晋王体弱,麾下血脉极少,往年倒有一个皇子,按理说已经是储君,却被刺客刺杀夭折,也是前一段时间的事情,晋国朝堂震动,也是无心攻讦蜀国的原因。   但晋王底下成年皇子一死,储位空虚,下面的小皇子要么母族出身卑贱,要么就是资质不堪,国内的风向倾向于东山王继位,或者东山王过继自己的独子北琛到晋王膝下为太子继任皇位。   但不管是哪一种选择,以东山王的身份跟手握重兵,加上晋王体弱短寿,这位世子的身份委实贵重,所以他能亲自来,也是让蜀王觉得晋国很给面子,因此也觉得北琛十分顺眼。   北琛是个十分清秀的郎君,有贵族的气度,也有东山王亲自教导出来的潇洒豪气,只是言语之间有种旷达山野的随性,此时便是说:“以往便听说蜀国山林沟壑皆是旷达,天野地脉也是宽容,如今见这兽原,是真的十分不俗,相比而言,我们晋国的地脉显得清秀,倒缺了这样能驰骋的地方。”   平原多出铁骑,草原之中多有草莽豪侠,晋国那种山山水水都精致的地方,压根没有平原地,所以对骑术并不擅长。   蜀王还是十分喜欢这话的,只是彼此恭维也是权术,“你们晋国山水虽秀气,但水运通达,尤其是海上商运可是极好的。”   景霄在下面喝酒,很懒散的样子,听两人对话,心中讥诮:可会接下来谈及海上商运?   气氛一派大好,北琛也乐于联系感情,却忽愣了下。   蜀王察觉到他异样,也顺着看去,正好看到许青珂来行礼。   今日是狩猎,没几个人穿官服,可也没有一个人把普通的青色常服穿得这般清远绝色的。   许青珂来了,行礼后,抬头看到北琛,目光一扫,北琛下面坐着几个随同的官员,后面站着几个护卫,皆是人高马大,神情肃然。   没有那一男一女。   来得这么巧,若不是一起的,就是彼此为敌的。   两拨人还是一拨人?   她瞥了一眼,收回目光,只略作揖行礼。   “御史中丞许青珂见过世子。”   北琛此时也回神了,似深深说:“原来你就是许青珂啊,远闻不如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许青珂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晋国么……呵呵!   “许爱卿来了,来,赐座!”   许青珂走向自己座位的时候,看到归宁府的人今日也来了。   皇家景家云家归宁府还有秦家沈家钟家周家等等权贵士族一一在列。   归宁府来了家主夫妻跟许念悠,当然,还有归宁侯的世子许念胥。   后者是坐在宗室群体里面的。   许青珂收回目光,坐下了,抬头看到景霄似笑非笑的脸。   这位侯爷今天来了,而且穿得懒散宽松,却给了很多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如芒刺在背。 第146章 世子   ——————————   许念胥在宗室之中,但他的身份似乎有几分尴尬, 小辈的因为他性子冷清而他的母亲为人霸道而不亲近, 老一辈的好像知道些什么, 所以总也复杂看他。   他从小也习惯了, 甚至也不愿去探究, 只是于此时, 他偶然看到许家夫妻含笑在官员之中寒暄,而许念悠也端着清雅端庄的姿态在贵女中从善如流。   他皱眉,收回眼,目光在对面清冷的人身上顿了顿。   许青珂……   “许探花一来, 果然下面的比赛也不是很精彩了呢,瞧这些姑娘们的小眼神儿。”云妃是惯会卖弄风情的人,一颦一笑妩媚流转, 她这一说, 年轻姑娘们羞涩回避眼神, 老辈们也留意到了,心中多是暗叫不好的。   许青珂如日中天, 可委实不是良人——就冲着体虚短寿就不太讨人喜欢。   可她长得太讨人喜欢啊~   姑娘们就是这么肤浅!   许青珂被云妃夸赞,侧头看了她一眼,还未回应,那北琛就显得很惊讶的样子,“许探花?原来许大人是探花郎吗?”   他这反应仿佛告诉众人他来蜀国之前是全然对蜀国朝堂一无所知的,否则会不知道许青珂这个一年内锋芒凸起的人物?   霍允彻淡淡看了北琛一眼,要么是真单纯, 要么就是装得一把好天真。   “天真”的世子爷都问了,自然有人回答的,皇后雍容典雅,说:“世子恐怕不知,许大人可是我们蜀国百年来难得一见的人才。”   北琛还是很天真,问:“那你们蜀国的状元郎呢?”   额……这话莫名有些让人尴尬。   可以说那位状元郎已经立坟吃土了么?   许青珂却知道言士郎的弟弟可还未死,不就被姜信捞出去了么。   这个北琛这么“天真”,怕是真的跟姜信是一路人。   姜信必然是晋国权贵,否则使唤不动那么多的强大死士,且埋伏蜀国这么久都不担心晋国的根基坍塌,必然是有帮手的。   许青珂转瞬就走了几段思绪,再看向北琛,回:“状元郎因意外夭折了。论人才,于国家建设有益且民心所向的朝廷栋梁才是人才,于我这样的,大概只能是各司其职的基石而已。”   北琛正要顺着套路夸对方谦虚,却听蜀国最强大的人物之一开口,似乎还含着酒意。   “许大人若是基石,恐怕也是一块挑了一个好位置而且雕砌得十分美丽的玉石。”   景霄这话俨然隐隐锋芒,像是要拉开跟许青珂的厮杀序幕。   许青珂:“多谢景侯夸赞,景侯也是一块精奇古朴的奇石。”   你夸我好看啊,那你不比我好看,我也只能夸你精奇古朴了……   这是礼仪不是吗?   景霄听清晰了这句话,无比清晰。   古朴是说他年纪大。   精奇是说他有点毛病?   真是相当漂亮的言辞反击啊……   景霄眯起眼,不语,其他人听着想笑,却不敢笑。   可蜀王先压不住嘴角,笑了。   “哈哈,景侯,你看吧,寡人的许爱卿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她也素来擅言辞辩论,你行伍人,可别于她斗嘴。”   景霄转了下杯子,语气慢吞吞的,“君上放心,微臣恐怕是再也不敢了。”   皇后见气氛有些冷凝,便是打圆场,“看下面儿郎们,可比往届厉害多了。”   的确是,下面很是热闹,蜀王带头起身到场边观看,而不是坐在席位中,其他人自然也只能起身跟着。   此时就不必讲究什么站位了,许青珂步子慢吞吞的,落在了后面,也就到了偏边,下面场中已经是第八场了,多是军中将领或者权贵子弟。   都只能算是二三线流人物,但因为蜀王来观战,一线流的人该是下场了,比如太子看了霍允彻一眼,笑了:“三弟,可愿跟兄长我比一比?”   霍允彻眼里闪了下,畅然答应,太子三皇子都上场,其余最顶级的权贵子弟自然不敢托大,比如景修等人都得上场,也包括许念胥。   骏马一匹匹位于起跑线上,景霄是军侯,在这里权柄最重,自然有权当裁判,便是骑在马上,懒散中忽说:“世子找上我们的许探花可是要邀请她一同参加这骑术比斗?”   在景霄如鹰眼一样朝北琛跟许青珂发话的之前,也在北琛凑到低调在一旁的许青珂身边之前。   许青珂是站在栏杆边沿看着场内的,其实是对上了对面秦笙的目光。   其实有些可惜,从小两小无猜的人,此时却只能隔着那样远的距离相望。   她们的身份注定彼此不能相交,许青珂的过去跟她的现在也注定让她们不能相熟于人前。   于是这一望,许青珂略颔首。   仅此而已。   秦笙笑了下,也只是这样而已。   却没想到那北琛带着护卫凑到了许青珂边上,秦笙单手托着下巴,稍稍阖了眼。   这北琛世子是个什么路数?   ————————   世子爷的路数就是——许大人您喜欢看什么书呀,喜欢吃什么呀,喜欢打猎踏青画画吗?如果你画画最喜欢画什么呀~~   问题很多,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一次比一次笑眯眯。   护卫们拦着外围,其余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许青珂就一个回答:“世子爷可以去问姜信。”   北琛表情尴尬了下,在转瞬中在装与不装两个选择来回一趟,最后果断不愿在聪明人面前装傻,于是更加笑眯眯说:“ 那个醋坛子也不愿意说……许大人肯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你跟他的事儿吧。”   “并不”   “其实我是调查出来的,那家伙一贯做事完美得很,却三番两次不肯回国,我查了查,才知道他缠上了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   许青珂没回应,他就已经继续说:“原来我还想嘲笑他本国那边多绝世美人任他挑选,他怎的就喜欢上一个男人了呢……”   许青珂偏过头,看着场内,耳边听到某个世子爷笑得跟母鸡似的,“原来这个男人这么好看……”   许青珂想,要么这个北琛是真傻,要么就是装傻装习惯了就真变傻了。   习惯真是可怕。   此时也刚好被景霄看到——某个身份贵重将来疑似要继承晋国大统的超级世子爷对着他们蜀国美貌一等一的探花郎君笑得跟母鸡似的,而探花郎君用那种看待痴傻儿童般眼神儿看着他……   还挺宽容的样子。   于是他开口了。   北琛正开心呢,忽被景霄点了名,笑容敛了敛,但转身又露出笑:“好啊!正好在国内都没机会,来你们这儿正好学一学。”   蜀王也有心试探这位晋国世子爷擅不擅行伍——听说他读书不太好,如果也不擅骑兵大战,那晋国就不足为虑。   蜀王支持,北琛又跟个天真的傻子似的乐淘淘得要上马,谁也拦不住,护卫们只能尽心陪着,倒是景霄的目的显然不止是北琛。   还有许青珂。   太子跟霍允彻两人看了一眼许青珂,之前他们损失惨重,虽然是平衡之道,可到底也有许青珂的一大笔功劳,尤其是霍允彻,云家根基大伤,现在人还在牢狱里吊着,如颈上悬刺刀,如何不恼怒。   “许大人体虚,多以少年羸弱为主,又非天生,也需要多动弹动弹,有利于身体恢复。”   “许大人当年入邯炀也曾骑马到兽林,当时我等还见过。”   太子则是有心吊打警告许青珂,两相帮忙之下……   许青珂好像被驾到了板子上下不来了。   景霄好算计,恐怕是料定了这两人对许青珂的心态。   蜀王怎么可能愿意让许青珂冒险,但他看了下太子跟三皇子,又看看北琛,再看看景霄后面的一群侯府麾下将领。   他想安抚两个儿子,也想试探北琛,更不想在此时跟景霄撕破脸。   若非一击毙命,只能徐徐图之。   衡量之下,他开了口:“王朴,许爱卿身体到底如何?”   王朴既是景霄的人,也是被蜀王策反的人,于此时此刻若是不想暴露跟许青珂的关系,也只能顺着他们的话说,蜀王到底愿不愿意牺牲许青珂呢?   “君上,这秋狩自建国起便是我们蜀国传统,男女不限,只是近些年女子渐少,但秦笙出自秦府,父从军,镇守边关,眼看诸多将领都代军出面比骑术,为人子女,也愿替父亲代为比斗骑术。”   顿了下,她看向景霄:“景侯与父亲历练都会比斗骑术,不知今年可愿指教秦笙。”   秦夫人见秦笙忽然出面,虽也知她是给许青珂结尾,虽理由正统,让人跳不错来,但论动机,怕是有心人会猜疑上。   只是既然已经出面了,自没有母亲拖女儿后腿的想法,于是嗔怒道:“阿笙你可真是胡闹,以为年少时跟你父亲学了几年马术就得意忘形了?……”   秦爵在半年前给秦笙找了一位域外的名医,这些时日来秦笙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比之寻常人也不差,秦夫人倒不担心她身体,只是以退为进……   皇后看了一眼秦夫人,笑说:“真是如此?没想到阿笙这般厉害,不过毕竟是女儿家……”   蜀王却好像想起了什么,摇头:“女儿家也有厉害的,秦爵豪迈,该是有此女儿的,罢了,就让你上场吧,至于许爱卿……”   他停顿了下,说:“就让许爱卿随同景侯一起负责裁判吧,等稍后青海王他们来了,开始的狩猎也让你们两人主持。”   顺水推舟,也是想谋划什么? 第147章 骑术   ——————   许青珂还没到忤逆皇命的时候,景霄瞥了她一眼, 也没反对, 于是就这么定了。   景霄自然不能跟秦笙一个小辈比, 所以是裁判。   裁判者, 需要站在骑场另一头。   毕竟是皇家猎场, 这次又是正正经经的骑术比赛, 因此慎之又慎。   景霄上了马,过许青珂边上的时候,“许大人体弱,可要本侯送你一程?”   “不远, 下官走过去就是了,谢侯爷。”许青珂行礼致谢,景霄居高临下看她, 轻笑了下, “天有些闷热, 许大人还是多小心的好,可别没走到那头就晕倒了, 到时候还得让本侯一个人主持。”   说完就御马走了。   许青珂也不生气,慢吞吞走,没一会也到了那边,景侯已经舒舒服服得坐在椅子上喝着茶了。   就是没给她留茶杯。   茶都不给喝一口,许青珂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坐下后, 那头已经有许多人准备就绪了。   之前是去换骑装,太子等人都换上了,也就差少许人没换上。   秦笙出来的时候,许青珂在这边也感觉到了那一头的躁动,她虽体弱,可眼睛是决然不错的,抬头就看到了一身骑装的秦笙。   倒是将身高腿长的优势发挥得十分好,愣是不弱于旁边诸多男儿的英气,尤是五官发丝也高高绑起,露出纤细脖子,巾帼不让须眉——至少没让人忽略。   美貌的人穿什么也大概是不让人忽略的……   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跟秦笙一起玩儿,后者体弱端庄,素来是被她惑着玩闹的——爬树玩泥放风筝,她经常一身脏污,后者素来爱干净,倒是忙着替她清理而弄脏一些,偶尔来不及而被母亲逮到的时候,母亲是如何说的呢?   “女儿家家的,玩闹也罢了,弄得跟皮猴儿似的,若是没有阿笙,为娘都得去山里猴堆里找你去了?”   她当时不愿,就回:“阿爹说过,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也是好看的,就如阿娘您这样。阿珂也长得好看,自然也是不怕的,阿娘且替阿珂备好裙子,待阿珂长大……”   当时她的娘亲没让她说完就捏了她的小耳朵,旁边秦笙在替她说好话。   后来却不知道,她后面说的:待阿珂长大,必要长裙美貌给你们看。   来不及说,也来不及穿。   她顿然疲倦,低头掩了眼里的恹恹,却感觉到旁边景霄的目光。   “许大人似乎有些没精神。”   她只不过是按了下指节变这般敏感?   “侯爷是主裁判,若是太分心下官,下官恐怕会很惶恐。”   许青珂敛去了情绪,一抬头便是清明。   景霄喝着茶,懒懒散散的,“许大人可比这比赛有意思多了。”   蜀王已经下令开始了。   马儿出,马蹄落地清脆,践起草屑,许青珂没有回应景霄,对于这些宫人而言,到底是景侯更可怕些,哪怕许青珂是蜀王宠臣,他让人撤掉茶杯,他们就不敢不撤。   许青珂坐在那里,看着众多骏马疾奔……   论这些人,比较惹人注意的也就太子、霍允彻、北琛、景修跟许念胥,至于秦笙毕竟是女郎,可以显眼,但未必要在意,能上场御马已经是不俗了。   众人皆是留意前面四人,尤是太子跟霍允彻,两人争先恐后,竞争十分激烈,后面许念胥差了一些,在中间,景修也差不多,他转头看许念胥,暗自猜疑这位世子是不是在装弱,只是不想抢太子两人风头……   北琛就比较闲散了,他会一点骑术,但肯定不是十分擅长,也惜命,便是跑得稳妥,其余人不敢跟他靠近啊,万一碰了一点两点就倒血霉了,也是他压根没人阻拦,□□的马儿跑得万分顺畅,竟也慢慢赶上去了。   他赶上秦笙的时候,朝秦笙挥手大喊:“诶,你是秦爵的女儿吧,我听过你父亲大名,没想到你这般美丽动人……”   这话总结起来倒是跟之前搭讪许青珂的异曲同工: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   秦笙何等聪明,怎不知这个世子爷之前必然是轻佻了许青珂,否则后者也不至于无视他。   既然如此,她回以礼貌一笑,伸手拍了拍那儿的耳下,拉了缰绳,于是马儿快而走,直越过他……   马儿脚踏起的碎草落在世子爷脸上。   北琛:“……”   秦笙异兵突起,委实让多人错愕,却不曾想她是如何让身下骏马如此迅猛的,但她的确十分迅速得逼近前头太子等人。   马儿速度快,却也躲避得精巧,前头那些人都被她一一歪过,既不撞人,又轻巧速度,太子等人听到台上有人惊呼,转头看去,顿时大惊!   秦笙!   输给谁也不能输给秦笙!那可是一女郎!   太子跟霍允彻加鞭狠厉,后头许念胥听得后面有风声,他没转头,只淡然看着秦笙从身边过……   如风一般。   最后超越了太子跟霍允彻,过线,直达第一。   到底的时候,她勒马,马儿践起蹄子,小长吁一声,那绑起的发丝飘扬,一双眼明丽十分。   美且英气,如骄阳。   蹄子落下,蜀王静默片刻,大笑:“好!不愧是秦爵女儿!甚好!”   其余人顿时也欢呼,尤是城中儿郎们,虽被女郎第一有煞风景,可到底秦笙容颜绝世,才学绝佳,品行更是没话说,几乎完美的女子竟还如此英气,如何不让人倾慕。   但皇后看了一眼那头松了一口气的秦夫人,眸色微浓。   怕是真正不想让女儿嫁给太子跟三皇子,才愿意让秦笙以骑术超过太子两人。   比赛结果如此,太子两人皆是不如女郎,如何还有脸求娶秦笙,若是真求娶了,人们又会猜测这个心高气傲的人必是贪图秦府权势……   两人才刚被削弱平衡,谁先动就先露了头,就怕又被君上掐尖。   如此,秦笙才算是安全了。   好一招险招,也是果断的一招。   许青珂自然看到了全貌,她是少数不动容的一个,只在秦笙赢了的时候,偏头勾了下唇,但也瞧见了蜀王先是一沉默最后大笑的一幕。   “我们的君上刚刚肯定在想,秦爵有女如斯,自身必然伟岸英雄无比,但也好在无后,秦府子弟孤寡,从权者不多,而秦爵爱女如命,弱点太大,不足为虑……”   旁边侍从挨着不远,听到了景霄这番话,却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许青珂知道这必然是景侯的人,可也显而易见他的轻狂阴鸷。   竟是隔着这点距离在编排君王的心思,言语之间颇有嘲弄——你看,我们的君上便是这样的人。   而且他还笃定,她许青珂也一定是个对蜀王不以为然的人。   好危险的猜疑。   许青珂回:“所以景侯是在感慨自己侯府中血脉太繁了?难怪景侯一直不娶。”   言外之意好像在说景霄是怕自己生了孩子会更惹得蜀王忌惮一样。   这是示弱了?   景霄轻狂之人,可会恼怒?   他却是不恼,只淡淡道:“这世上的女人也就分两种人,一种得到的,一种得不到的。前者如过往云烟,后者如海上繁花……”   许青珂:“有区别?”   他说有。   “得到者,弃之。”   “得不到者,毁之。”   他转头看许青珂,此人没有任何波动,他笑:“其实许久前本侯就想说了,许大人,你这人可尤有几分像本侯心悦之却得不到的女人。”   许青珂顿了下,转头看他。   目光相对。   后面的侍从面无表情,且齐齐后退两步。   于是也只有景侯听到许青珂的回答。   “侯爷是要学姜大人那般不走寻常路,采尽红尘人间的花儿,倍感独孤求败,便寻人纵龙阳?若是如此,恐怕姜大人还尤胜了几分,起码他还送了一灯盏。”   “虽然我扔了。”   大概是很不给脸的了,先把人拉到花心渣男一类,再黑龙阳之癖,最后黑我看不上你。   许大人这张嘴尤是能气死的,难怪那些谏官都不肯跟她照面。   景霄眯起眼,似笑非笑,“原来在许大人心中,本侯跟姜信是一类人,我看不然吧,许大人可没把姜信当仇敌,倒是对本侯恶意颇深。”   他剑指锋芒。   许青珂的回应轻飘飘的。   “大概是因为他比侯爷年轻。”   “……”   景侯看对方细嫩雪白的脖颈跟无暇的脸庞。   是了,此人也才二十,那姜信也二十多许。   他多少了?   当年少年轻狂时,如今……   那人死了有十几年了吧,具体多少年来着?   他眼中深不见底,却又凶狠一闪再闪,陡然,那头太子等人都下马了,秦笙也在前头。   该是裁判判定了。   景霄深深看了许青珂一眼,起身。   后者也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蜀王等人也来了。   “秦爵若是在这里,怕是会十分欢喜,有女如斯……”景霄漫不经心说,秦笙低头行礼。   “不过是借着相马之功而已。”   蜀王笑问:“相马?寡人记得了,你父亲当年可是十分擅长挑马,短跑长跑皆有学问,没想到你也学会……”   蜀王从前对秦笙有心思,此时瞧此女这般美貌能干,气度大气,心中不是不动心的,只是君王者也要脸,既跟秦爵有协议,就不会出尔反尔——起码现在不会。   但他没想到景侯会忽然来一句:“许大人没上场,上了秦爵独女,本侯瞧着这也是一种缘分,不如就让许大人给秦姑娘系骑巾好了。”   秦笙眸光一颤,看向许青珂。   给她添麻烦了? 第148章 配对   ——————   骑术比赛在诸国素来都是比较流行的,尤是王家基本上每年都有春狩跟秋狩两次, 骑术之后才狩猎, 但骑术比赛虽是开头, 是预热, 也是有奖励噱头的, 诸国各有传统, 其中蜀国的传统就是给优胜者系骑巾。   骑巾也非一般的丝巾,而是用的金蚕丝,这金蚕丝一缕便可价值千金,一条丝巾便可价值连城, 素来只为王室贡品,但它的本质珍贵,众人却更在意系骑巾的意义。   在蜀国, 给优胜者系骑巾素来是长辈或者朝廷权贵们主持的, 多是君王者, 或者类似景霄这样具有代表性的军侯,来自同龄人, 且是一个异性。   本不该是这个人的。   可偏偏景霄要把她拉出来。   秦笙目光掠过蜀王眼里的探究跟深沉,这种探究是对许青珂的。   他们的君上的确是个多疑的人。   三皇子跟霍允彻也留意到景霄的意图——君上对秦笙有念想,君王者如此也不奇怪,天下美人有哪一个君王没有资格拥有的?可若是宠臣跟君王相争……哪怕君王已经放弃了美人,这个宠臣也是该死的吧。   景侯此举有些歹毒了,也出乎人意料。   蜀王眯起眼,正要说什么, 却看到许青珂看向他的眼睛。   怎么说呢,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位许爱卿的眼睛会说话,谋略无双,冷静自持,他相信这位年少入仕途便被他提拔起来且果断帮他铲除许多乱臣贼子的臣子此时依旧是冷静的。   既然她是冷静的,自是不会为了一个美人跟她的君王作对,既如此,她的君王难道要为了一个美人自断臂膀,从了狞臣的心思?   何况……这个美人他目前已不宜拥有,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个秦家的坑总需要有人替他填上。两个儿子必然是不能的,不能让他们如虎添翼,否则前功尽弃,云家景家也不能,其余人不是他不信任,就是能力不行反会被秦爵掌控,目前为止好像就一个许青珂……   短寿,体虚,意味着无子,秦家会断后,不为他所忧,也不用怕许青珂得了秦家助力会肆无忌惮,毕竟短寿,且就算她有异心,要让她死也不难。   ——相比而言,景霄这种人就困难多了。   君王心几个起伏,其实也就在众人眨眼之间而已,他们猜测中,君王已经爽朗笑了。   “景侯说的有理,细看起来,许爱卿跟秦笙果然是郎才女貌。”   这话说完,太子跟霍允彻脸色都变了。   许青珂跟秦笙?   在场的人也没想到蜀王会突来如此清奇一招,这算乱点鸳鸯谱?还是秦爵把蜀王得罪深了啊,非要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许青珂的确是一火坑。   体虚短寿~~守活寡的命儿!   许青珂当时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暗示蜀王不要犯蠢,没想蜀王自己能举一反三,顺路把她跟秦笙凑一起的,至于他的心思,她当然明了。   估计秦笙此时也很无语。   这气氛有些尴尬,众人不知道是要附和好呢,还是不附和……   “丫,细看之下还真是,不过我觉得如秦姑娘跟许大人这样容貌的人委实不该凑在一起。”   为何?毕竟是晋国世子,众人是很给面子的。   没想到北琛咧咧嘴,笑呵呵得说:“长这么好看,该是分开跟他人结合,如此才能生出更多好看的孩子,尤其是要跟长得没有她们好看的人,就比如在下我……”   他理直气壮,壮到很多人无言以对之下竟觉得很有道理。   许青珂跟秦笙:“……”   长得丑你还有优势了?   清秀的北琛世子如此说,蜀王是真真接不下话了,他是觉得这晋国是真心不足为虑,看看这大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这脑子长的。   委实不靠谱。   于是又是皇后出来打圆场,蜀王顺势让许青珂给秦笙系带子。   许青珂从宫人手中取过骑巾,给秦笙系在了腰上,秦笙虽高,可许青珂身量却比她还高出一些,近看之时分外觉得此人眉眼精致如画,仿若仙人。   秦笙有些恍惚,她是见过那位伯母美貌的,说是海市蜃楼中出的仙人也不为过,但幼时见阿珂妹妹,只觉得她好动机灵,时常将自己弄得跟皮猴子似的,如今长大了,是真有几分那仙人般的美貌,又添几分内敛锋芒的神秘气质,若杀伐时候,便是魔魅,一如她那日在街口看到她逼迫张恒等人的样子……   还只是二十出头而已,若是如伯母那般到红颜如酒的年纪,怕是真的要颠倒苍生。   她莫名忧虑。   她的忧虑也是有道理的,当谢临云看到许青珂跟秦笙站在一起,且那素来用来翻阅案宗的芊芊玉手细指在金丝骑巾上穿梭,第一反应自是怕自己的上官真的会跟秦笙喜结连理,但很快察觉到另一件事——他的上官比邯炀第一美人秦笙还要美貌几分。   不过幸好许青珂系好骑巾就退开了,仿佛一点也不留恋跟秦大美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蜀王看了许青珂一眼,笑说:“骑术比赛已经结束,寡人是要在这里等青海王他们到来?”   这话虽是笑着说,但总有人听出了几分深意。   青海王啊,而是霍姓里面仅次于蜀王这一脉的王族血脉了。   君上终于要对青海王下手了吗?   景霄眸光微闪,忽说:“君上不必挂心,他们来了。”   转头看去,青海王可不就是疾步前来吗,宫人们急着汇报都比不及他的步履。   “君上,青海王……”宫人报,许青珂转头看到右臂负伤的青海王满头大汗,一被允许觐见就快速跑来,直接跪地磕头。   “臣弟晚到,让君上久等,实在该死……”   竟就这么扑着跪下了。   堂堂第一宗室亲王,却对蜀王如此恐惧,想来也是惜命的。   宗室的人多少有些轻蔑,也只有老一辈的感觉很是复杂——不惜命又不聪明的都死了。   就是不知道青海王路上遭遇的刺杀是谁动的手。   蜀王?景侯?   “哎呀,阿枕你这是做什么,寡人知道你在路上遭遇刺杀,可是忧心得很,你负伤在身,本就该好好静养,何须这么着急……”   景霄冷眼看蜀王表达兄弟亲情,刺杀?是这人弄的?   “臣弟这点小伤不碍事,多亏路遇郑将军,得他奋勇杀敌,保护臣弟到此,否则就见不到君上了。”   郑青城就在后面,这个草根将军显然浴血奋战过,此时有些脏污脏污的,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上不干净,就远远站着,跟闷葫芦似的。   “郑?”蜀王一时有些忘记郑青城是何许人,许青珂在一旁提醒:“君上,是曾在白马栈道救过微臣的那位……”   “奥,是他啊!寡人记得,还赏赐过,没想到真如此英勇。”   宠臣也,鸡犬升天,一向不为蜀王待见的草根将军愣是被蜀王大加夸赞,其他官员见状自然纷纷附和赞赏,实把郑青城夸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直到蜀王又给了赏赐。   “啊!多谢君上赏赐,实在多谢,我……微臣……”傻大个语无伦次,俨然被这些赏赐给激动傻了。   可邯炀的官员们心中暗想:不就是送了粮食百担黄金百两吗?至于激动成这样?还真是土鳖。   可一些武将却是觉得有些心酸。   “行了,瞧你这傻样,下去吧。”蜀王哪里会跟郑青城这样的蛮熊多说什么,郑青城本来就不耐烦在这些贵人面前说什么,便是麻利得跑了,跑得相当喜滋滋,边上的宫人都纳闷了——就这样还能保家卫国?   郑青城在大帐外遇上了负责守卫的秦夜,两人以前是同袍,郑青城看到后者十分之欢喜。   “秦将军!”   秦夜笑了,上前说话,两人寒暄中,郑青城忍不住还是提了一句:“我以前老觉得许青珂是一个长得好看、其实内心奸诈狡猾无耻的奸臣,现在却觉得她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奸臣,就是太会算计了。”   你真的是唯一一个把许青珂评价得这么彻底的人啊。   “因为一百两黄金?”   “不止,还要算上一百担大米。”   “……”   这许青珂为何要拉拢郑青城?好像她对军部武将并不错。   有染指军部的野心?   还有青海王遇刺……   秦夜默默微笑中,目光却漂移了下,“那位长得好看奸诈无比的许大人也不是能事事算得完美的。”   比如她算到了五皇子霍允延今日会被放出来,也会带着九皇子拉拢宗室感情,但肯定没想到九皇子一看到她就放飞了自我,甩开他的手,如脱缰的野马飞奔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身后藏着的一朵花儿。   “仙子哥哥,来,这朵花花送你哦~~”   许探花无视了北琛的搭讪,抗住了景霄的试探,稳住了蜀王的配对,却愣是没躲过九皇子的一朵花花。   这花花黄悠悠的,长得比其他的小黄花大一些,肥一些。   “五哥哥说这是黄花之王,最配仙子哥哥你。”   黄花之王……   许青珂抬头看到仿佛被关了许久灭掉了锐气的霍允延笑得一脸纯良朴素。   黄花之王啊,许探花。   这花你敢接吗?   许青珂不能不接,一个小孩子的,一个小皇子的,她只能接下。   “多谢殿下”许青珂刚要伸手,忽见众人惊呼,接着看到草原之上有一黄灿灿的大坨物体奔跑而来,嘴里要咬着一捆花儿……   “保护九皇子跟许大人!”护卫们想冲过来,可它速度太快,直接朴到了许探花的跟前,屁股一坐,头一抬,把一捆黄花送到了许青珂跟前。   还斜瞥了旁边的九皇子一眼,尾巴来回摇着。   九皇子感觉到了来自它的蔑视。   狗狗之王的蔑视。 第149章 诱饵   ——————   九皇子在皇宫长这么大,被小孩欺负过, 也被大人欺负过, 还真没有被一条狗欺负过呢。   这条狗还特别肥, 跟他一样肥。   大眼瞪狗眼。   他不开心了, “我的花花比你的大!”   金元宝摇着尾巴, 摇了下嘴里的花, 花儿哗啦啦作响,落下花瓣。   九皇子再瞪眼,“我的花花比较黄!”   金元宝再次摇摇尾巴,猛摇嘴里的花, 花瓣哗啦啦坐下。   九皇子哈哈大笑了:“你完了,你的花花都掉光了。”   金元宝一看,自己嘴里咬着的花的确跟掉毛的鸡一样, 光秃秃的, 就零星几片花瓣。   好了嘛, 它竟然被一人类娃娃给套路了。   金元宝炸毛,大头却被许青珂手掌按了下, “元宝,休要胡闹。”   金元宝本来很生气的,可被许青珂手指顺毛,一时也舒坦了,身体软绵绵得趴下。   “仙子哥哥,这狗狗……”九皇子有些不开心,但他的仙子哥哥伸出手接过了那朵花, “谢殿下的花儿。”   许青珂低头看他,明明眸色浅淡,可在触到一刹欢喜明眸皓齿的小皇子,她愣下了,垂眸,敛去眼底的复杂。   “花儿很好看。”   许大人,那黄花比油菜花还难看,撒这样的谎,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九皇子眼睛明亮,垫着脚尖雀跃:“真的真的真的?这是我挑的哦!”   霍允延:那不是我挑的吗?   但他撇嘴的时候,却看见许青珂笑了。   朝堂内外,还是许青珂自己手底下的人都少见她笑。   若是笑了,也是似笑非笑的那种,笑在皮不在骨,更别说入心。   或许此时她也非入心,起码这一缕笑是淡然随风的。   草原上的风是真的浩然洒脱,于是吹起了她的发丝,周遭草原碧绿似翡翠,天蔚蓝似海。但那一袭青衫流年似水,嘴角轻微的弧度像是一只手,撩了人的心,她的眼却没有你。   于是成了距离。   美貌如斯的人,跟你有莫大的距离。   所以才为仙。   因为不可得。   霍允延本有诸多心机准备施展,却愣是在此时发怔,以至于许青珂转身离去了都不知。   这人……是真的不太在意他啊。   霍允延回神后发觉到许多人都痴痴看着许青珂离去,想来刚刚是不少人领略到那惑人美色的。   他冷笑。   北琛在小帐内稍做休息喝茶的时候跟一个人说话。   “哎呀那是真绝色啊,刚刚差点都把我看傻了,难怪你会有龙阳之癖,换做我也……”   “你什么?”   “绝对不会啊!我岂会走此歪道,你且准备被父亲知道后会如何吧,不打断你的腿……”   “我会告诉义父是你攒动我的。”对方显然慢条斯理,声音散漫。   “你!!!厚颜无耻!从小到大你就这么无耻!明明是你耍坏却愣是让我背锅,端着臭皮囊伪装成谦谦君子,还说什么形色性也,非正道也,以至于父亲都不让我跟漂亮姑娘们说话……那你跟漂亮男人说话就行了 !?”   北琛是真怒了,手指指着对方,“你再这样,我真要告诉父亲了!”   “那些女人怎么能跟她比。”   “你不就是图着她好看?肤浅!”北琛轻哼。   对方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微笑:“我是一个知礼数的人,皮薄,也就世子弟弟你肤厚,所以扛得住义父义母的巴掌拳头。”   肤浅?肤厚?   北琛捂住胸口:“……”   心脏都不好了,心好痛。   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哥哥!   “行吧行吧,你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左右她比女人还好看,不过我瞧着这蜀国好龙阳的人不少啊,好几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不过你可能要更担心蜀国的女人,不过那秦笙真真是一等一的……”   北琛念念有词,外面的人却来通知狩猎要开始了。   ——————   狩猎是重头戏,来此的人权贵家族多多少少都要派出一两个人出去狩猎,由此可见男丁派上用场了。   秦笙并未急着换下衣物,但也没打算去狩猎,秦夫人帮她理了下衣服跟发髻,旁人也听不到两人说什么。   “你这般冒险,刚刚可把我吓坏了,你父亲竟也同意,万一你身体没好透呢……”秦夫人有些埋怨,秦笙轻抱了下她,安抚,“母亲不必忧虑,我既出手,自是有考虑的,而父亲既然同意,便是觉得这是必要的……您不觉得今日这狩猎有些风向不对吗?”   秦夫人皱眉,想了下,道:“今日不觉得,但我知道如今朝廷风向不对。”   还是你的心上人折腾出来的。   秦夫人心中腹诽。   “风吹往何方,谁也不知,不管是我们秦府抑或其他人都是朝局之中的棋子,那些下棋的人想把我们往哪儿摆,我们就得往哪儿摆,想跳出棋局太难,能做的只能是让下棋者看重却又不能乱用,更不能舍弃,所以父亲守军在前方,却又肯放一部分军权给君上,但我绝对不能跟皇族任何一人有牵扯,否则不管是谁赢了这棋盘都是灭顶之灾。”   自古参与党政的功臣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当年随蜀王争位的人迄今还有几个活着的?   仅剩下来的归宁侯府又是什么下场?   上位的三皇子还是太子也只会是另一个蜀王。   不会有差别。   新君能放心用的反而是没有参与党争的人,或者亲自选拔新锐,一如蜀王对待许青珂的心态——身家清白,用起来放心。   秦夫人素来知道自己的女儿聪明得很,比男儿还具才能,这一番话也点出了蜀国乃至任何国家的朝堂争斗核心。   要么选对,要么不选。   一时沉默,理好后,却又忍不住来一句:“呐……不会蜀王属意许青珂跟你,如此也是你跟你爹的谋算吧?若不是,这算是一箭双雕?”   秦笙本以为安抚好了自家母亲,结果对方还是忍不住来了这茬,还一箭双雕~~她真是哭笑不得了。   牛角笛被吹起,狩猎军队豪迈得很,列队在前,君王领头,太子等在其后,北琛等晋国人也在其中,看起来十分恢弘。   许青珂是裁判,到时候轻点猎物判定胜者就可以了,不用亲随劳动,但景霄邀请她随同一起,蜀王也让许青珂一起。   看起来像是怕了景霄似的。   许青珂当然只能答应。   “许大人不必紧张,本侯今日也不欲狩猎,只不过逛逛而已,你能上马便可,再不济本侯也能带你。”   如今景霄似乎对许青珂很喜欢似的,惹得不少官员内心腹诽:这刮的什么妖风啊,不久前才彼此戕害,一转头又笑呵呵了。   莫不是也被许大人的美色蛊惑了?   不过还好许探花清冷自持,不管是他人的热情搭讪还是冷厉攻讦都淡然自若。   “起!”蜀王挥舞了长鞭,庞大的狩猎队开拔,马儿疾奔而出,声势浩大,能把方圆五里内的野兽惊动,因此真正的狩猎要过一会才能开始。   北琛落后一步,却是朝后面许青珂那边看去,刚好看到许青珂慢吞吞上马。   那景侯在边上看着,就好像是饿狼等着绵羊进牢笼一样。   哎呀,许探花会有危险。   后面护卫不多,且多是景霄的人,因这样的场合还能让阿青这种不入官档的人进入猎场,起码不能入众人眼里,所以许青珂身边等同无人。   这就根基了。   她若是根基深,也不至于孤身入景宵的笼中,这身家性命都在他手里啊。   蜀王竟也没护着?   秦笙皱眉,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   ————   “你瞧这青海王负伤了还参与狩猎,如此表忠心,许大人不过体虚了些就如此矫情,像是撒娇似的,让本侯看着真真可笑。”景霄才带着许青珂骑马慢走几里地就露出了权臣那凉薄无情的嘴脸,愣是把一个短寿体虚的后辈给嘲笑了。   天高高,草原青青,马儿慢慢走着,前头是已经消失眼前的大队,许青珂乍然听到景霄的讥讽,拉了下骏马的缰绳,“有人在乎才是撒娇,没人在乎便是撒泼。”   景霄转头看她,“你的意思是说本侯在撒泼?”   许青珂不动声色,“大概侯爷更擅长夺命。”   “阿,你是怀疑本侯暗害青海王还是准备接下来暗杀你?”   景霄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握住了腰上的剑柄,指尖勾了勾,隐隐要出鞘的样子。   后面的随从也杀意纵横。   许青珂说:“大抵上位者都有一种不肯顺从别人的脾性,君上怕是巴不得侯爷将我杀了,他好借机发难铲除侯爷,而侯爷也不愿顺了君上的心,自然不会杀我的。至于拉我一起逛草原,若不是一个人孤单寂寞了,便是念想当年的那人,想从我身上验证疑心?”   景霄盯着许青珂,眼中深沉翻涌,突兀说:“本侯倒觉得是许大人一直都在以自己为诱饵勾人。”   许青珂回视他:“其实侯爷是在暗指青海王吧。”   景霄一笑,竟有几分桀骜邪魅,“只会自残苦肉计的孬货,不过这计策是出自他,还是聪明绝顶的许大人,本侯就不得知了。”   青海王被刺杀,的确是他自导自演的计策,只是想让蜀王注意力引到景霄身上,而他已经被刺杀一次,若是再在邯炀遇难,蜀王身上的锅很难卸下,所以蜀王跟景霄都会按兵不动。   算是妙计,只是好像不入景侯的眼。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幽幽说:“听起来仿佛侯爷烈性许多,若是反击,就会凶残如狼?”   景侯忽然收回落在剑柄上的手,但那手拿起了弓箭。   从摸到弓上箭,到箭矢瞄准许青珂……   也不过只是一呼吸。   杀人灭口吗? 第150章 刺杀又见刺杀   ——————   箭矢发出的时候,景霄其实盯着的是许青珂的眼睛, 对方是能看见他手中弓箭的, 那双眼里也有倒影, 箭射出的时候, 她眸光都没变颤一下, 寡淡宁静得像是一滩死水。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呢。   有的,那种经历过割肉心之痛不惧死亡的人,或者成竹在胸无所忌惮的人。   她大概是前者, 也是后者。   刷!箭矢出, 瞬息就见了血, 也只有微弱的闷哼。   许青珂髻边垂落的发丝因为箭过而有些微飘动, 但她偏头去看, 后面的随军将领已经起码过去将远处草丛中躲藏着的小鹿拿了过来。   箭矢是穿了头的。   一击毙命。   这么远的距离,他便是随手拿弓上箭就射死了。   最重要的是之前还跟她口舌心机之争。   下面随从一片钦佩恐惧, 唯独许青珂淡定,景霄不紧不慢得把弓挂在了马鞍边上, 听到许青珂说了一句话。   “侯爷神勇如斯, 为何蜀**部孱弱那般呢?”   景霄似笑非笑:“你是在怪我没把蜀**部带好?”   许青珂:“只是在夸你,侯爷过虑了。”   景霄既然现在无杀她之心, 就犯不着为她这话生气, 他捏住了马缰, 笑了一下,说了一句。   “蜀国的生死,与我何干!”   “许大人与其关心这所谓江山苍生, 还不如想想自己怎么活下来吧!”   马缰拉起,他朝许青珂扔了一样东西,然后直接御马而去,头也不回。   他的狠辣跟野性大概第一句话就能道个彻底了。   至于第二句话……   嗯,所有人都走了,独独留许青珂一个人。   还有一匹马,当然也有一只被射死的鹿。   许青珂抱着砸到胸口的鹿,胸口有些闷痛,将鹿挂在马上,吐出一口气,这景霄怕是要去狩猎了。   狩的是谁,猎的是谁,最后死的又是谁……   许青珂指尖摩挲,嘴角勾了下,眉眼没有半点之前的平和淡然,只有冷厉,但她环顾周遭,暗道兽原在每次狩猎前的季节总被豢养好了不少禽~兽,否则君王权贵们找遍地方猎不到东西,负责看管此地的人就得赴死了,禽~兽多,自然虎狼也多。   这景侯是要让她死在虎狼嘴下么?   还是想试探她到底还有何等底牌……   许青珂不置可否,正要从袖口里面拿出一根哨子吹响,让天上的巡鹰找到自己,指引阿青前来。   然而……她忽觉得来不及了。   狼来了。   她是真真没料到自己这么倒霉,大堆马队才过,这恶狼就敢来。   而且是恶狼,也是饿狼,因为饿,所以恶。   这么多的猎物,为何为饿。   因为是被困养了好一段时间后放出来的,现在只看到一只,但料想附近肯定有好几只在,因是被豢养的,并不是一族群,也不会一起狩猎,然分散开了于她也不安全,因在这个区域她不管去哪儿都会有饿狼袭击。   许青珂看了一眼景霄离去的方向,指尖缩了缩。   她对他的判断有误,此人并非桀骜于心的枭雄式人物,可能更趋向一个疯子。   他并不计较局势的走向跟底牌运转,反而更在乎自己对棋子角色的戏弄折磨。   许青珂眉头皱了下,手指一摸,也摸到了这匹马上不知何时配备的剑。   该是景霄对她的施舍。   一把剑,一只鹿,一匹马,这么多饿狼。   许青珂拔出剑来,将鹿咽喉割断血流出,血腥味浓,她将血鹿扔了出去。   然后立刻拉了缰绳离开。   血腥味重,那些分散周遭的饿狼才会追踪血鹿,一起争抢。   夺个时机逃生而已。   ——————   许青珂追踪景霄等人方向前往狩猎大队所在。   而此时狩猎大队之外数百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血腥味。   人跟野兽的血腥味很难区分,但尸体很明显。   这场袭击刚刚结束。   袭击者被杀了大半,被俘的俘,眼前惨淡,局势也有些莫名。   蜀王太子两个最重要的人物也没死,国之命脉没断。   死的人不重要,活的人才重要,活下来的蜀王被救了,被景霄救的。   众目睽睽之下被赶回来的景霄救了。   救驾之功大于天,位于臣子想要的功劳第一。   谁不行,偏偏是景霄。   蜀王脸色变幻了好几下,才说:“多亏景侯来得及时。”   是来得及时还是他设计的?蜀王眼底有阴霾,可脸上又挤出笑。   景霄踩着尸体到了蜀王面前,道:“幸好许大人洞察先机,提醒微臣,微臣才一路紧赶而来,及时赶到。”   许青珂?是许青珂蜀王心中半信半疑,却苦于刚刚被救无法发作,但凡有半点痕迹,他也想让景霄背锅,可景霄歹毒,又扯出了许青珂,要将局势变得更复杂。   但许青珂在哪里?   蜀王心中狐疑,却也看向那活下来的刺客,“说,是谁让你来刺杀寡人?!”   那刺客直接咬舌自尽。   断了。   蜀王一脸深沉,众人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太子说:“父王,三弟不在这里,许大人跟世子也不在。”   蜀王脸色一变!   ————————   许青珂身下骏马速度不错,也甩开了那些饿狼,但她也遇上了刺客。   当几个刺客将她包围,许青珂弱柳之身,必然是必死无疑的,但天上巡鹰已经盘旋。   刺客们见状顿时急于杀死许青珂,要知道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追踪到许青珂,此时不杀,再无机会!   草原之上的刺杀,最有效的自然是弓箭,当那刺客拔出箭……   阿青从不远处的草丛中站起,一根箭矢出!   却有三根箭矢更快!一根击断箭矢,两根射死两个人,再来三根又三根,许多箭矢仆射而下,那些刺客就跟羔羊似的,被对方强有力的箭术打成了筛子,愣是连靠近许青珂十米范围的机会都没有。   阿青皱眉,盯着前头到来的一群人。   刚刚出箭的就是其中之一,一个世上顶尖的弓箭手。   北琛一看到许青珂就欢喜呐喊,“许大人,许大人,这儿,我在这儿。”   倒好像是她不远千里来找她且情深意切似的。   许青珂拉了缰绳,“世子脱离大队,不怕遇上不可预料之事吗?”   北琛清秀,不开口不笑的时候还好,贵气清雅,可一开口一笑,许青珂就能想到母鸡。   “嘿嘿嘿,许大人是在关心本世子吗?不过许大人都敢一人行于这危险的兽原,本世子自然不惧,而且本世子从小都特别好运,素来能逢凶化吉。”   许青珂不看这人无比自信的脸,也不理会对方装傻充愣,只说:“听起来倒像是世子经常遇袭似的,倒让下官有些忧虑了。”   “忧虑啥呀,有……有我们在,你压根不用担心,不管来多少刺客,我们都……”   北琛这话刚说完,有一个人开口:“有人来了。”   不多,但是不少。   这是第二波刺客,不管是许青珂跟阿青一方,还是北琛那一方对此都深为震惊。   这一波刺客是针对许青珂的,是谁出手,许青珂心知肚明,也在计划之中,可她没料到有第二波,是刺杀她还是刺杀北琛,又是谁出手?   蜀国国内的谋算已在她棋盘之上密密麻麻,可这一波人让她感觉到风向的转变。   ——景霄,太子,三皇子,蜀王,她,北琛,在这棋局之中,他们无人各有设计,可现在……   第七个人出现了。   “走!”许青珂不想逗留,要跟阿青离开,但来不及了,对方来了。   连骑的马都跟他们不一样。   比他们的马高处了一些,体格也更庞大,浑身毛发黝黑,乃是有名的草原名驹塞北黑,只出产于峡谷之下裂血草原上的莫度部落。   莫度部落是位于蜀国跟晋国还有烨国交壤地之中的最强部落,素来是三国的心腹大患,但对方处于边境交壤之中,且是草原游牧部落,人数不少,骁勇善战,茹毛饮血,三国想灭,却又苦于对方特殊地理而不敢先动,若是自己动了,单兵作战,自己吃亏不说,还怕被另外两国暗害,因此只能放任对方。   难道他们现在的手已经伸向蜀国了?   不管如何,塞北黑的背上坐着好些气息可怕的高手刺杀团。   高手,并且蒙面。   许青珂仿佛从他们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带她走。”   不知是谁低声一句,北琛直接跳到了许青珂马上,不等许青珂反应就拉了缰绳。   “走!”   护卫们防护杀出!   风烈烈,许青珂听到了后面的惨烈厮杀声,阿青也在其中。   北琛在她身后。   “莫要担心,他很厉害的,定然将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灭了,对了,许大人,你身上好香啊……”   许青珂本身就不喜欢跟人亲近,不过北琛坐在她身后,倒是没有太贴近,只是嘴巴不肯闲着,嘴里不干不净的。   其实也不怪北琛嘴巴贱,他是真的觉得这个蜀国近些年最可怕的谋臣身上有股让人万分着迷的香气,尤其是那发丝随风飘的时候飘来的香气。   “世子的鼻子比眼睛好用,就是心宽了些。”   眼睛?心宽?北琛抬头一看,看到了前头有一匹高头大马,那马上坐着一个高大英挺的人物,戴着面具,仿佛在这里等了许久似的。   截杀路径扣得很准。   他拉了弓。   上了一根箭。   也不知瞄准的是谁。 第151章 坠落   反正那双眼恐怕为人难以遗忘……杀气凛凛。   咻!箭出的时候,许青珂知道了:对方要先杀她!   但不知是马儿被这杀气给吓到了, 还是身后北琛要拉许青珂跳马躲避的动作惊动了马儿, 这骏马长嘶一声, 有些疯狂, 竟把后头的北琛一时不查给甩了出去。   北琛措不及防, 落地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拉住马,但来不及了。   那马已经疯了似的带着许青珂跑出去,是杀北琛还是追许青珂?   他射出一箭, 北琛胸口被射中, 应声倒地, 他皱眉, 但转身去追许青珂。   北琛吐血拔出刺在胸口软猬甲上的箭矢, 但听到风声。   他欢喜了,像是松树看到了松果探出脑袋。   “哥……”   对方头也不回, 直接无视了他,倒是马蹄又扬起了碎草落在刚刚受伤的人脸上, 连草带土。   伸出手呼唤的北琛:“……”   但后头已经是阿青等护卫追上来了。   他自然无碍, 被护卫拉上马,后头是杀手。   一番厮杀。   注定追不上前头, 也就那阿青不顾一切往前狂奔。   三匹马一前一后在草原之上疯狂奔跑, 前者是疯马, 后者是名驹塞北黑,距离一直不近不远,但他只要追上一点, 就可以拉弓上箭。   箭矢瞄准许青珂后背。   但没能射出,因为后面有箭朝他射来。   刷!他在马上转身,朝后射出一箭。   箭对箭!   铿!断!   平手!   然对方第二根箭已经跟来。   哗啦!马上身体却灵动得很,箭矢不断交错来回,不断互相击断,若是被那些自诩军中神箭手的人看到恐怕会吓一跳,但两人的距离也在接近。   后面第三匹马的人正要拔出腰上的剑,却忽然脸色一变。   第一匹疯马上的人……已经在裂谷悬崖边上。   “许青珂!快跳马!!”   第三匹马上的人用尽自己活过这小半生最大的力气嚎出那一句,几乎失声沙哑。   但凡之前跳马,后面的追杀者就能在转瞬中夺她性命,可前面是什么?   许青珂用力拉了缰绳,在一起一纵之间,她看到了峡谷底下深不见底的沟壑,疯马长长嘶鸣,在那一瞬,她苍白的额头有冷汗。   脑子里难以控制得出现很多年前那一幕,还有那一声呐喊。   那个人叫她……跑!!   刚刚那个人是叫她跳马?   求生的本能跟一贯的冷静让许青珂很快就回神了,直接下马,箭来了!   是那个刺杀者的箭。   原本被拉住的疯马被刺中了后腿,剧痛之下乱窜,连带着马上的许青珂一起跃出了悬崖,这危机岂是聪明绝顶可以破解的?   许青珂皱眉的时候,忽感觉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上拉,腰肢被搂住,她转头看到了从上面跃出拉住她的人。   一张陌生的脸,但从她看到北琛后面护卫中的他,她就知道这个人来了。   又是这个人。   她的眉头没能松开,但眼里有波动,因一回眸就看到他。   他是跳下来救她的……   但她也看到这个人直接将她搂在怀里,严严实实的,只因上面的那个冷酷追杀者在悬崖边上仍旧朝他们射出了一箭。   那箭是拉满弓后射出的,他的眼如鹰似狂狮,有狩猎的冷酷,也有除非至死地而不罢休的冷静。   哪怕他们掉下去了,也要射出那一箭。   箭是瞄着许青珂的,但抱着她的人挡住了。   许青珂只做了一件事,她用了最大的力气将身体逆反,反在这个人上面。   因为知道推不开他,所以只能这么做。   他是错愕的。   但那箭力道太大,能连连穿破两人的身体。   只是方向被躲开了,没能瞄准脑袋,只中了两人的肩头。   干脆利落得洞穿。   很快两人就坠入底下看不见影子。   悬崖边上的人挑了眉,转头看了下天色,不能再耽搁了,他随手将身边的疯马一掌拍死,吹了小哨子,提醒下属离开。   北琛未必要死,因为晋国已经有一个重要人物死了。   姜信……也不知是何人物。   但死了就行了。   北琛会愤怒,晋国会愤怒。   他上了塞思黑,拉了缰绳的时候,不知为何转身看了一眼那悬崖,若有所思一瞬。   说了从刺杀开始唯一的一句话。   “可惜了。”   ——————   落入水中的时候,许青珂是能感觉到的,   这么多年了,第二次有这种坠入深渊而不能自己的感觉。   水,许多的水,她却总记着那团火,烧不尽的火。   还有一个人,这是第二个在水中捞着她往上的人。   她被抱出水面,到了岸边被放了下来,地上是草地,有草的清香。   她仰面看着上头峡谷缝隙里的一线阳光,但更多看到的是葱翠欲滴的山林。   “真是走运,谁能想到深不见底的峡谷深渊是丛林湖泊,也好在在掉的地方正对着湖泊。”   但也很凶险,因为拦住他们的还有湖泊上方山壁上陡峭生长的树木,树叶跟树梢纵横,失去平衡的时候纵然有再高的武功也难以施展。   两人只能在这些树木之中险险避开。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一直护着另一人。   救她的人脸上的面具被树枝撕裂的,索性撕裂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姜信的脸。   但这人是带着两层人~皮面具的。   两层面具护住了他的脸。   他蹲下身,按住了要起身的许青珂,将她按在了地上。   许青珂抬头看他。   她躺在地上,他居高临下。   “许青珂,你的肩膀受伤了。”   许青珂没法对一个救她性命的人如何冷眼相对,只能嗯了一声,“你放开吧,我身上有药。”   他果然听话放开了,却自顾自掏进了她的袖子,衣袍宽大,袖子也宽,他伸手进去。   许青珂眉梢动了动,盯着她。   “虚弱成这样,动一动都要你一条命似的,还是我动吧。”   “药在我袖子内囊内。”   不在我手臂上。   “是吗?我不小心摸错了……”   姜信是真的摸错了,他的手有些抖,许青珂也感觉到了。   “箭上有毒。”   姜信嗯了一声,“所以得赶紧处理伤口,不然毒血加剧,你我都得再死第二次,但箭先入进了你的血肉,你的毒更重……“   他说着找到了解毒丹,给她跟自己各自喂了一颗。   “本来我也有解毒丹,但既然你说了,那就用你的,我信你的眼光,若是效果不好,你得对我负责任……”   许青珂不理他,只说:“我处理我自己的,你管自己去吧,莫耽搁……”。   但姜信的手已经落在她衣领上,目光触上许青珂,他眯起眼。   “但凡你能自己动手,我可跪下来叫你爷爷,若是不能,就别逞强,是一如既往聪明还是犯蠢,你自己选择。”   他太相信许青珂是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的人。   这个注定短寿的人,比任何人都渴望活下去。   他懂这种眼神。   许青珂眸色深不见底,长长的睫毛颤了下。   “麻烦你了。”   她这身体啊……的确不能动了。   她思虑周全,有所割舍,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所以她没有扭捏。   于是姜信吸了一口气直接拉开了她的衣领,拉到圆润却又如刀削完美的肩头下面一寸,裹胸露出了大半边,锁骨完全袒露。   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发丝紊乱,抿着唇,闭着眼,却有种凌乱脆弱的美。   她一贯是极美的。   但撕了衣服才是女人的美。   姜信却只看向那鲜血淋漓的肩头,他运转内力配合解毒丹将毒血逼出,撕下了身上的布料洗净后擦拭她的伤口。   正面好了将许青珂搂起将她板到背面,她被搂起来的时候,浑身柔弱无骨,身体似冰凉,呼吸就在耳边,香气萦绕。   呼吸很稳。   哪怕这番恐怖的生死变故,她却越发冷静了,冷静得让他不能多说什么来逗弄他。   他仿佛领会到了这个人如磐石如冰川冷酷的心境。   救她又如何,她依旧如此。   他于是不再说话,正要去擦肩膀那伤口,却忽然脸色大变。   “你后面受伤为何不说?”他的声音比之前高了一下,却又像是更隐忍了,其实难忍自己的过错,掉下来的时候,那些树杈诸多,他还是没能护她周全。   也是,他不还是让她坠入这峡谷了。   他手指又抖了下。   眼里满是乱流。   “你都受伤了,我受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何况只是外伤,不碍事。”许青珂被及时逼出了毒血,但她眉头却还放不开,倒是十分冷静。   “不必浪费时间,我身上的毒已经逼出,解毒丹未必能解所有的毒,后发力很大,首要是你身上的毒也必须早点解……”许青珂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本来只扯到肩头的衣服被完整拉到了腰部,后背完完全全□□在姜信面前。   一片冰凉。   她感觉如芒刺在背,好像过去已被另一个人窥伺到。   姜信难以置信得看着眼前肩膀以下纤细单薄的背脊上有密密麻麻的伤口疤痕,最初最明显的一条是落下来的时候被树杈划开的,从肩头到腰部,一条斜纵横,血肉翻绽,但他想这条伤口是肯定不及她后背其余伤口的。   一条一条,很多年,或者近些年的。   有些结疤,有些已经有新肉新皮,但那浅浅的颜色终究是留在了她的身上,像是缠绕她一生的毒蛇。   从前占她便宜的时候,他从未想过会她身上隐着这样的……   刚刚是偶然一瞥猛然察觉到才忍不住……   鞭刑。   惨无人道的鞭刑。 第152章 疗伤   他没有犹豫,处理那条新伤口, 指尖也尽量不去那些旧伤口, 只是他没有沉默:“这是蜀国血牙的专属荆棘鞭, 鞭子上有九十九个小勾牙,甩在人身上的时候可以刺皮勾肉,一小块一小块,几鞭子下去后背的血肉去了一大片……许青珂……”   他想问后面一句话,却又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已经犯了禁忌。   他后悔, 却又不想收回这番话。   “姜信”   许青珂没有大反应, 她趴在那儿,任由自己的后背没有任何遮掩。   就是声音有些微弱, 轻柔, 却又清冽。   “你想得到我。”   多冷静的五个字。   姜信没有否认,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但对我了解太多,并无益于你所想。”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她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个人对她无比了解或者理解就交纳自己身心的女人。   她的心里藏了太多,她脑子里也谋划着很多,却没有一件是关乎情爱的。   自然也无关他。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忽然低头, 唇落在了她的肩头。   许青珂错愕的时候, 对方开口:“假如你说的是对的,你现在跟弱鸡似的,我占你便宜不是应该理所应当的吗?我这么喜欢你,必然不能让你犯错。”   所以他亲了。   许青珂是何等强大的心性, 愣是被这人弄得什么法子都没有了,便是不语。   冷漠是这个人的一大利器,多数人都受不了她的冷漠,尤其是渴望亲近她的人。   “你是想故意装冷漠让我失去兴趣吗?我不会让你如意的。”说完他又亲了一口,还亲在旧伤口上。   许青珂终于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有些恼怒:“姜信!”   “诶,我在呢~”姜信回得轻佻!且不等许青珂说什么就问她:“你伤口多,没有包扎的衣物,我看你这后背的布条不错,干净、布料也好,可以拿来用用吗?”   布条吗?   那是裹胸!   许青珂呼吸浮沉了两个来回,才淡淡道:“不用了,用我自己的衣物就好了。”   特有距离感,还用你自己的衣服就好……   “这裹胸不是你自己的?难道是我的?”   姜信骨子里就有一股邪性,闻言颇为冷淡说:“那恐怕是来不及了,这布条已经被那树枝划开了。”   许青珂更冷漠:“我可以重绑,不用……”   姜信:“那就更来不及了,我已经解开了。”   论受伤后手无缚鸡之力又遇上一个对自己有色心又有色胆的贼子该如何发挥才智解决危机?   许青珂可以严词让对方停手,也可以用言语蛊惑对方,甚至可以……但她终究没说话。   正在解后背裹胸的姜信停手了,“你你怎么不说话啊?”   难道生气了?他就是心理气不过。   “我杀你几次,你救我几次,于情理是我对不起你,你想如何就如何吧,但如此后,你我一笔勾销,日后别再牵扯。”   许青珂阖着眼,像是说着平淡的事儿,而非将自己的身体白白赠与他人。   姜信手指顿了下,没说话,但拉了许青珂的腰肢,稍稍抬起,本就解开的裹胸自然一圈一圈散开,许青珂终究是有些不自在正要横过手臂格挡胸口柔软,外袍却递到了前头,垫在了身下。   她一愣。   “真以为我丧心病狂呢?也不瞧瞧你这身上伤是伤疤是疤的,我才下不了口……”   已经亲了两口的某人义正言辞,许青珂再次沉默。   这个人……她没有怼的**。   皮厚,怼不上劲儿。   ——————   虽言辞上一直占许青珂便宜,也亲了两口,却把许青珂的伤处理得十分小心翼翼,清洗上药包扎,中间许青珂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包扎好了,外袍简单披上,许青珂却好像已经体力不支昏睡了。   “累我个半死,自己跟猪一样,还一副我不用你管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嘴里吐槽,却不肯收回落在那俏脸上的目光,忽贼兮兮看了下周围,然后好像采花贼似的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不管虚弱还是不虚弱,这个人的唇总是那般柔软,蕴含惑人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   吻完后,他绷不住脸上的笑,喜滋滋的:“这种事儿果然得自己来。”   再次占完便宜,他却也乏力了,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呼吸都不太稳。   “果然是妖精啊,亲一下就吸走了我的精气……”   他拿起刀来想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却发现毒已经太深了,手指都没了力气,匕首落地,一种眩晕跟恶心感翻涌上来,眼前视线有些昏沉。   这样的无力中,他却看到了刚刚被他占完便宜的人睁开眼。   她并未昏睡啊。   尴尬吗?姜信的尴尬跟悻悻在许青珂面无表情拿起那把匕首的时候全数淡去。   她要杀他?   再一次。   ——————   三皇子被找到了,原是追捕猎物跟大队分散了,他知晓蜀王被刺杀而自己不在场,当时思虑转了好机会,心中隐隐有不好预感。   没多久,北琛被找到了,然他却满腹戾气,大声斥责蜀国,只因他被刺杀了。   可真正的原因是姜信跟许青珂掉下去了。   前者自然不能说,直说一个护卫跟许大人掉下去。   众人以为他的愤怒来自于自己被刺杀,不过许青珂掉下去了?   朝廷震动,一时悲的人有,喜的人也有。   谢临云更是站不住脚,脸色煞白煞白的,霍允延眉头紧锁,一时也没去安慰身边吓哭的九皇子。   至于云妃跟三皇子这些人心中暗喜就不说。   但蜀王震怒,景霄这逆贼不仅完好无损还有了救驾之功,反是他的左膀右臂给人暗害掉进了峡谷里,蜀王一时觉得自己再次陷于一种危险的境地,恼怒之下也是不甘,于是要派人下峡谷彻查,这正是北琛所想,两人难得同一战线,于是上千军人被派往峡谷之下……   秦笙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她当时没能捏住茶杯,愣是在众多官妇的面前失了态。   许念悠忍不住看她,暗道这个蜀国第一美人果然痴心暗附给许青珂了?   后头许家人说话的时候,因也跟自家无关紧要,他们多是唏嘘跟猜疑,她的父母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只是许念胥看了他们一眼,“隔墙有耳,伯父伯母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转身出了帐。   “这人真是一点长幼尊卑都没有,若不是他母亲是……悠儿,等你入了宫,且还看他嚣张”   许念悠不说话,有些疲倦。   ————————   “许青珂掉下去了?当时跟北琛一起?”景霄当时是狐疑的,他虽设计了饿狼追赶许青珂,让她陷入另一拨人的刺杀范围,却没想过她是这么死的。   他亲自御马一路追去,路上查刺客痕迹,发现中间一波,后头还有。   但是不是一波的不好说。   他看了马蹄印,又看了之前死去一些刺客的尸体,若有所思。   是不是一波的人?若不是一波的,那是谁让三皇子背了半个黑锅?   不过也得看蜀王会不会动用血牙调查,如果不是血牙调查,这口锅三皇子背定了,若是血牙出手……   景霄冷笑,不还有他嘛,他会帮三皇子的。   至于峡谷下的人,他站在峡谷边上看着下方,看不见底,但掉下去的人若非天命眷顾,委实是死定了的。   死了吗?可惜了。   ————————   匕首刺入伤口的时候,姜信本来想绷住稳如泰山以显示自己刚强一面,但最后还是扭了脸,忍不住说:“你是故意的吧,割肉用得着这么用力?”   许青珂:“皮厚肉硬,不用力割不下来。”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我身上有麻散。”姜信提醒。   “我知道,不想用。”许青珂专心割去毒素沾染的伤口,毕竟后者时间久,虽然沾染的毒素不多,却反而更致命了。   只是这人内力深厚体格强大,愣是撑到了现在。   其实,若是不管她,他此时应该完全逼出毒素了。   许青珂又不是不知道好歹的,所以才帮他处理伤口。   但她很快有些后悔。   “你这是报复我?就因为我刚刚亲你?可你明明清醒的,却故意不拒绝我,等我吻完了才报复,你这是什么心态啊啊啊啊!好疼!”   姜信疼得□□都扭曲要掉下来了,吓得他赶紧捂住脸。   好像本尊见不得人似的,可又发现许青珂一点也不在意。   嗯,有点丢脸。   他悻悻,等许青珂帮他上药,他才说:“按照我之前对你做的,你应该帮我吸出毒素,而非跳过去直接上药。”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皱眉:“我没有内力。”   也是警告他别胡搅蛮缠。   “但你可以用嘴啊,吸……”姜信好像特别天真的说,还指指许青珂的美好诱人的唇。   许青珂抬头看他,眯起眼。   姜信捂住嘴,不说话了。   处理好各自的伤口,小命算是保住了。   但此地不宜久留,毕竟血腥味会引来这峡谷下丛林中的野兽,两人便是离开了。   也是运气不错,这峡谷之下总有山洞是可以避难的。   篝火干草缺一不可,许青珂没有让姜信一个人做,虽然后者让她待着休息。   但她岂是一个听话的人,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忙,姜信又气又恼,暗骂这女人不安生。   “真以为自己是男人了,啥事儿都抢着做,看来我以后得去学那传说中点穴的功夫,我咻得一点一点你就不能动,随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许青珂默默看着他乐淘淘得想着那事儿,自顾自说,她想:这人大概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不知道无耻为何物。 第153章 夜下   好在入夜之前篝火跟干草都弄好了,姜信还找来了荆棘围在洞外, 以防野兽进来。   洞内温暖, 光火都围困在不大的洞里, 许青珂坐在甘草上,身上只穿着单衣,外袍子正在烤。   姜信猎开的小兔也在烤,但相比烤肉,她可能更需要热水暖身。   只是哪里来的热水啊。   但没多久, 姜信将火上烧烤到没裂开的竹节用荷叶裹了竹节好几层, 检查没有漏水后,打开上头塞盖, 他没有急着递给许青珂, 而是问:“我要往里面放一颗暖身的朱砂丸,红灵芝跟老姜、枫枣等补血热身的药材做的,我试验过很多次,于你这种体质应该有些效用……我说这么多,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不放,但你晚上发病的话我就含在嘴里喂给你。”   长长一番话下来, 总结意思就是——这药对你好, 你不吃也得吃。   许青珂能怎么办?淡淡看了他一眼, “多谢”   姜信咧嘴一下,喜滋滋得将丹药放下去融化,那模样像是要给美人儿下药的色~胚。   “很烫,慢点喝。”   许青珂:“你先吧。”   这是基于礼貌……   姜信:“你想喝我口水?”   许青珂没说话, 接过了,荷叶入手其实是暖的,她双手抱着,小心且缓缓喝着,蕴含药力的热水滚烫了有些虚寒的身体,让她出了一些冷汗。   而且不难喝,有些甜。   她看了姜信一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那般聪明,有些事儿真真假假她看得清,这个人不管以前对她有几分试探,如今又有几分觊觎,但起码是真的用心且付出性命的。   她并非不能懂这种情。   只是没有这份心。   她沉默着喝完一竹筒,姜信拿过去弄了第二筒等下再喝,此时兔子肉也烤好了。   他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两枚果子,将果汁滴在兔肉上,混着油水滋滋作响。   “没有调料,你又不喜欢吃荤的,给你添点味道去腥。”   “我可以直接吃果子。”   姜信不太开心了,瞟了她一眼,“集合我平生烧烤之绝技,穷极毕生痴痴之心血,满腹痴情,满心欢喜……”   许青珂:“你好好说话。”   姜信:“你不吃我就亲你。”   其实兔子肉挺好吃的,许青珂也知道身体虚弱时,肉类多能滋补养生,光吃果子会乏力。   所以她吃了,而且吃了不少。   姜信也吃,就是吃肉的时候老看着对面的许青珂。   看得许青珂那般淡定的人都有些吃不下了。   对方眼神太露骨了。   “不吃拉?”   “饱了”   “奥,好吧,不过你也的确吃了不少了,瞧你身边的人把你惯的,不吃肉就吃菜,身上没二两肉。”   身上没二两肉,他说完就下意识瞟了许青珂纤细的身子。   嗯,这话他是有底气的,看了大半嘛。   许青珂也容他放肆,左右对方也不是第一回了。   但自己人得护着。   “我的人素来用心。”她护短得这么明显,姜信感觉到了,冷哼:“那就是他们手艺不好,没我弄的好吃,是吧,不然你怎么会吃那么多。”   许青珂抬眸看他,“是好吃。”   “嘿嘿,我就知道。”   “兔子肉好吃,关你什么事儿?”   “……”   小白眼狼!没心没肺!姜信不爽,却又舍不得发脾气,只因对方难得卸去几分尖锐跟冷意,浑身都被暖洋洋的火光笼罩,玉面柔美,才显露了女子的淡淡柔和跟妩媚……   许青珂:“我累了。”   “嗯,我也累了,咱们睡觉吧。”   许青珂凉凉瞥他,后者却递来烧好的第二竹筒水,她看着他,伸手接过。   无声无息顺从,姜信转过脸,瘪不住嘴角偷偷的笑。   喝完后,许青珂顾自躺在一侧,她虽高,但委实纤细,占不了多少地方。   姜信看她背对自己,摸了摸挂在旁边烘的衣服,干了,他将两件外袍都取下,盖在她身上。   许青珂手指落在袍子上,“并不冷,这衣服……”   “你不穿衣服,我看着会想入非非。”   这人总让她无言以对。   姜信看她不抗拒了,就给篝火添了些柴火,又到洞口看了下外面的动静。   他并不打算现在守夜,因为自身虚弱,强撑着是愚蠢,得养精蓄锐,而且现在这个点也不是野兽的活动期,确定外面暂时安全后,他也躺了下来,跟许青珂隔了一些距离。   过了一会,他问:“小许啊,你冷不?”   许青珂此时并未睡着,只是在思虑刺杀的事情,她习惯了将难题思虑清楚再休息,否则不安,但后者问她……   又有什么幺蛾子?   “不冷”   “那我要抱抱你吗?”   “我不冷”   “我冷啊~~”   这个流氓!许青珂抿唇不说话,姜信笑了:“我就是为了确定你冷不冷,关心你呢,你别想歪了,也不许觊觎我的**,好了,睡吧。”   然后他闭上眼睡着了。   许青珂:“……”   ————————   夜深下的丛林是可怕的,豺狼虎豹随时可能出现,姜信半夜醒来,也算休息够了,毕竟是武功高强的大男人,恢复力强大,他醒来后打算守后半夜,却忽然觉得不对劲,因许青珂已经蜷缩一起,手掌抓皱了衣服。   不好!寒疾?   姜信脸色大变,“许青珂?许青……”他顾不得了,手掌直接落在她的手背,触手冰凉。   将她扳过来一看,顿时看到她脸色死白死白的,额头冷汗一抹就一片水,他心疼得不行。   顿时将她抱起搂在怀里,她的消瘦,她的冰凉,她因为痛苦的轻微颤抖,都让姜信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在颤,一抽一抽的颤。   许青珂是清醒的,痛苦得清新,感觉到上半身被整个搂在对方怀里,她身体僵了僵,手指只捏住对方身上单薄的衣服。   推了下。   她竭尽全力冷静吐出一句话。   “这次并不剧烈,过一会就好,不用管我。”   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冷静,竟还说不剧烈?   都痛苦成什么样子了!   “我当然不管你!”姜信的不管就是不管她愿不愿意,是怕她生气,可这种时候却绝不会惯着许青珂。   他径直将她身上的外袍扯开,手掌放在她只有单薄衣料的腹部,按住腹部丹田处,另一只手放在后背,内力输入。   许青珂无力拒绝,也只能受着,而这么庞大的内力进入她的体内,也的确是有效用的,起码她没有之前那么难受。   最怕难受之下却分外清醒,可很快她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人事不知。   醒来的时候,是次日凌晨,阳光从外面洒落些微,许青珂手指触摸到些微的光线,她还有些混沌,可身体并无多少难受,只是有些困乏,还有些被禁锢的感觉。   禁锢?她察觉到腰部被两只臂膀搂过,宽大修长的手掌覆在她肚子上,她的身体后背紧紧贴靠着一个人的胸膛,两条腿也几乎缠在一起。   对方的呼吸就在她耳后。   这样亲密的姿势,平生无一,她   她默了好一会,开口:“既醒来了,如果你还想赖着,可能放我先起?”   姜信松开她,起来,扭了下手臂,“你以为我想抱着你啊,一晚上啊,哎呦,手都僵了。”   许青珂越过他,拿起外袍披上,系上衣带。   门口篱笆拿开后,因是早上,阳光出奇清爽,又是丛林,碧绿得很,满眼都是好看的颜色。   姜信武功已经恢复一些了,带着许青珂到了湖边取水喝,外加洗漱……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姜信忽然说。   许青珂正喝水,闻言看他,有些疑惑。   “一般话本里不是都说一男一女落入悬崖下,女的都要找到湖泊洗澡,男的背对着守护,只听得哗哗水声。忽然,女子遇上了青蛙蛇老鼠等等,大叫一声,男子转身一看!因为被看光了身子,男子必须要对女子负责,于是成就了一番美谈。”姜信眉飞色舞,娓娓道来。   许青珂认真听完了,很有礼貌,等他说完了才幽幽说:“看书可以明智,在你身上倒是明显。”   看书可以明智?明智?夸他么?   是证明智商的意思吧。   呵呵,他就说一个故事也被骂?这小白眼狼……   姜信也要过去喝水的时候,忽然脸色微微一变,转身看向丛林深处,刚刚有惊鸟飞起。   “如果你是那个人,会不会在我们坠崖后派人下来搜查我们的尸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我猜你连澡都不洗,肯定也是担心被追兵追上。”   这人就这么了解她?许青珂看了下四周,“走吧”   两人聪明绝顶,要躲掉追兵并不难,可重点是他们受伤了,昨日虚弱的时候没有能力掩盖那些痕迹,如今要收拾也来不及。   对方来得太快。   他应该亲自来了。   ——————   许青珂两人才离去没多久,几道残影就掠到了湖边。   高大魁梧的男子看着湖边草地,瞥了几眼,没一会就找到了那山洞。   洞中篝火已经熄灭,手掌附其上,有些温烫,洞内还有干草,痕迹太多了。   活人。   而且是两个活人。   “刚走,追!” 第154章 追杀   ————————   林中姜信背着许青珂掠闪在丛林之中。   “你我难寻上去的路,短时内恐怕就如瓮中之鳖, 对方紧追不舍, 稍有不慎就会被追杀。”   两人对此地不熟悉, 但往峡谷下游去总能找到出口的,就怕下面还有对方的人驻守封死路。   “怕什么,他们找不到你的。”   许青珂听着对方这话有点其他意味,她心理约莫猜疑,淡淡道:“但你我的人肯定也已经下来了, 不需多久也能赶来, 如此就看谁更快更及时,也无需你……”   姜信已经将她放下, 咧咧嘴, “话本里面还有一种写法,就是女子对男子无心,可男子痴心不悔,在追兵追来时,不顾自身安危将女子打晕藏起来,自己却引开追兵……”   “姜信, 若到绝境, 我也不是没有法子的。”许青珂这话也有深意。   可姜信只瞄了她一秒, “你的法子是你的,先用我的。”   他一手刀劈在了许青珂的脖子上,力道恰到好处。   许青珂倒下之后,他将人藏在丛林一侧上的山壁一小洞中, 用灌木遮盖。   “跟弱鸡似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有法子……难道是出卖色相?”他吐槽着捏了下许青珂的脸,然后掠入林中。   他知道不用多久她就会醒来,以她的聪明,定然能让自己人找到她。   时间,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   许青珂醒来的时候,洞内一片漆黑,没有多少光线,她拨开洞口灌木,透过光看向云云丛林,她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应该不久,因为姜信不会让她昏迷太久,否则昏迷中遇上野兽会很糟糕。   既然没有太久……   许青珂拿出哨子,之前她已经吹过一次了,飞鹰应该回去跟人报信,现在来救的人应该就在峡谷底。   她又吹了一次,然后准备出山洞,忽皱眉。   因为飞鹰没来,却有两头野狼从林中出,四目紧紧锁定她。   许青珂捏紧了哨子,眯起眼,却是不退,因为……   两头饿狼扑来的时候,许青珂抬手,衣袖垂挂眼前挡住脸,也挡住了林中窜出的庞大黑影,那黑影跃起,凌空咬住那饿狼的脖子,一咬一甩,狼头就断了,落地后它再一反扑,将另一头扑倒,咬住肚子扯……   血水飞溅。   须臾,血腥的一幕落入放下手的许青珂眼中,她探手,金元宝跑过来,虽然大头上满是鲜血,但许青珂摸了它的头。   “找到他!”   一处,满目血腥之地,高大魁梧的男子握着染血的兵器,地上躺了好些尸体,但被围困的那个男人也浑身血肉模糊。   他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去跟对方对话,从找到他到开始攻击,到现在没有任何对话。   哪怕他知道自己追漏了一个人。   不过他没料到这个人能撑到现在,撑到……   他转了刃,正要最后一波攻杀的时候,忽听见恐怖绵长的长嚎。   鼓动云海似,辽阔苍穹似的。   林中惊鸟飞起无数。   须臾,金元宝窜出林中,挡在了姜信前面。   却不见许青珂。   这草原獒王来了,不管是他的人,还是许青珂的人肯定也都来了。   终究是差了一步。   高大魁梧者将兵器入鞘,似乎轻笑了下,转身。   凶煞恐怖的黑衣刺客群跟着无声掠入林中。   多可怕的人,来去都如此果决,仿佛杀不杀姜信跟许青珂都无碍他的大局。   “你个死元宝,肯定先去救她了对吧,你个小没良心的,亏我养你这么久……”姜信浑身浴血,却也仍旧捏住了金元宝的耳朵,金元宝摇着尾巴求饶,可姜信紧接着却也笑了。   “这世上,我只准她排在我前头,日后你还得这么干……”   但他看了一眼林中深处,沉默半响。   ——————   许青珂被阿青跟秦夜等人找到的时候,并未看到北琛的人,加上金元宝回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一只肥硕的野兔,仿若很荡漾的样子。   看来已经被救了。   许青珂靠着树,阖了眼,浑不知自己这番憔悴狼狈的样子落入了别人眼里是何等让人心惊。   起码秦夜看到的时候愣了下,垂下眼,道:“许大人,终于找到您了。”   许青珂睁开眼,本憔悴的脸,那双眸子却是没有半点一番生死过后的欢喜或者心悸,只有深如海的幽深。   “辛苦了……”   她就这样简单的三个字,轻飘薄冷的,像是这山中久未为人所触碰的寒潭水。   秦夜摸了下腰上的刀柄。   手掌有些凉。   ————————   “君上,君上,许大人回来了!”   兽原一日惊魂一地见血,死的猎物还没有死的人多,地上血染红,然后凝固,过了一夜就发冷得很,最后发黑成暗暗的一片。   一向怕死的蜀王竟不肯回宫,不顾大臣们的劝阻留下,且调动三司跟防卫司禁军等,邯炀军政几乎都动了,城中戒严,封锁兽原,俨然是动了大怒!   权贵们自己本身还好,本就该随同君上座驾,可如今连家眷都不得离开,非要等查个水落石出,一时人心惶惶。   在诸个账内的贵女贵妇们浑然不知外面情形到底如何,只听到一夜之中,账外连连有军队铿锵军靴走过。   几乎都是一夜无眠,直到他们得到消息。   “三皇子被抓了!”   众人皆是震惊!就是大臣们也十分懵,怎么回事,真是三皇子?不太可能啊!怎么会是……   就算是不问政治的夫人们也急滔滔多问两句。   大人们先是沉默,接着战战兢兢又深深沉沉来了一句:“三皇子府中被查了。”   被查?!咦?这才过去一夜就查了?好快啊!而且还查出东西?什么东西?刺驾谋反的证据?   “不晓得,如非是谋反铁证,就是让君上忌惮的东西,告诉下面的人,一个一个都给我把皮绷紧了!不许再跟三皇子那一干人有任何来往,更不许多说废话多管闲事!”   官员们严厉嘱咐府里的人,纵然有些子弟习惯了玩闹,有些不上心,却很快吓得不敢不听,只因外面忽传来求饶声,撩开帘子一看。   原来是几个跟三皇子素有往来的官员举家都被带走了。   官员们大喊冤枉,女眷们惊恐哭泣,一派惨状。   不远处景霄冷眼旁观,漫不经心,像是孤立悬崖峭壁上的老鹰。   蜀王何等铁石心肠,岂会心软,一挥手,一群人被拉了下去,至于会不会沉冤昭雪……谁知道呢!   这年头能洗刷冤屈的政治案实在太少太少。   正在一群人哭喊着被拉下去的时候,忽有斥候来报。   “君上,许大人找到了!”   在场官员皆是大惊,这都找到?一夜而已!   萎靡不振但不得不提着精神帮忙主持御史台事务的谢临云猛然抬头。   找到了?   蜀王一惊,忍不住问:“是死是活?”   斥候回:“许大人性命无恙,但受伤颇重……”   ——————   许青珂被送入大帐之中被王朴跟赵娘子好生处理伤势,且不说帐内赵娘子是何等担惊受怕又喜出望外,王朴诊了气血看了伤口后就多看了许青珂两眼,表情有些不对劲。   他年纪大了,又是许青珂的随身医师,什么血肉之躯没见过,他在意的是那包扎。   赵娘子表情也有些不对劲。   ——话说这包扎的手法明显不是自己能干的事儿啊,定是有另一个人,必然不是女人,便是那北琛的护卫了?   晋国?北琛?姜信!又是那土贼!   而且这包扎的白布好像是……   “我说公子,日后您可千万要更小心啊,瞧您这一身伤把赵丫头给心疼的,都磨牙了……”   呸!你才磨牙!我这是咬牙!   赵娘子怒瞪王朴:“老皮脸,你说谁呢!”   王朴端着一张老脸不怕她,反正年纪大了怕谁啊,一身老骨头……   “有本事你别吃我做的饭。”   王朴:“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奥,说的不是公子您。”   两人插科打诨也是让许青珂不用那么尴尬,毕竟这裹胸布包扎什么的真真是……坏到家了!也不知公子被吃了多少便宜!   许青珂倒没有什么尴尬的地方,瞟了两人一眼,淡淡道:“说完了?”   两人顿时悻悻。   正此时,外面阿青在帐外报景霄来了。   无疑是来看望她的。   王朴跟赵娘子对视一眼,蜀王忙于三皇子的事儿一时来不及看,这景侯倒是闲得很,也不知是怀着什么心思。   许青珂阖了眼,打了一个手势,赵娘子就去打开帘子了。   景霄进来的时候闻到一股药味,旁边炉子上还炖着药盅,他步子停了下才漫不经心走上前,抬眼去看榻上侧卧软垫的人,俨然已经打理过了,换了干净的袍子,依旧是风华绝代的许探花,也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许大人。   短寿体虚?倒是命大得很。 第155章 獒,秘密   ____   景霄何等人物, 自带凶煞阴邪之气, 端是站在那儿就给了赵娘子跟王朴莫大的压力。   也就许青珂憔悴中却有了几分比往时更深刻的冷清,尤是她偏头看来一眼的时候。   但她又不说话。   景霄也由着她不说话, 先开口了,“瞧你这样子, 恐是受了不少苦啊,本侯倒是有些后悔没亲自下去寻你了。”   许青珂:“侯爷是遗憾没能看到下官狼狈的样子?”   景霄正要上前, 就看到那妇人戒备得很,他眯起眼:“你身边忠诚的人可不少,护你跟护崽子似的, 本侯可少有能看到你狼狈的时候, 如今自然有些可惜。”   “以侯爷的能耐, 想必日后还是有机会的。”   景霄懒散,闻言却双手负背, 走来了, 一步一步, 在王朴当自己没看到而赵娘子只能站着不动的情况下, 到了床边,居高临下似的。   “恍然觉得许大人好像以为诸事是本侯安排似的。”   景霄瞧着许青珂的脸跟身子在自己眼皮底下, 看到她波澜不惊的眼。   “忽然觉得被人冤枉的感觉真不好受,虽本侯最喜欢看别人委屈狼狈又拿本侯毫无办法的怨恨样子。”   许青珂纤细指尖按在薄被上, 略凉,她说:“枭雄者,好馋弱, 侯爷有枭雄之心。”   枭雄?可一般没什么好下场。   明褒暗损的,端是一张好嘴。   “本侯将来若是枭雄,许大人该是什么呢?”他似乎在思索,很是认真的思索,最后近乎调侃其实讥讽甚至邪意得咧嘴:“在笼子里跟龙床上摇摆的禁脔。”   他笑着离去,邪肆轻狂,王朴不动声色写着药单子,赵娘子怒意之下反而冷静了,只低头认错。   她刚刚的确差点冒犯,踏错了步子。   许青珂偏头,却是有些无所谓,“无妨,在一个疯子面前无所谓规矩。”   疯子?   “公子对疯子的定义如何?”王朴问。   因他从景霄的身体来看,此人可是一点毛病都没有,还身强体壮,武功高强。   “心疯,过往魔障。”许青珂指尖摩挲,“可也没什么好可怜的,天下人就他一人委屈不成?”   她嘴角紧抿,那言语薄如纸,含着锋利。   两人噤若寒蝉。   ————————   说可怜,被冤枉的三皇子可怜?可他实际真真是刺杀了许青珂,然,他的刺客痕迹被找出来了,便是得硬生生背下刺杀蜀王、北琛世子跟许青珂的锅。   人心诡诈毒如蛇蝎,父子相残最是帝王家。   当时蜀王在宽阔草原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言,众人便是在想,父子相残?子刺杀父,端是要父杀子才能有父子相残这个词儿吧。   想来……蜀王不会放过三皇子了。   彼时霍允彻跪地,还铿锵了背脊,喊着自己冤枉,但愿意入狱,只因坚信蜀王会给他这个儿子公道。   以退为进,这一手不错,但太子不软不硬得替他求情。   “三弟虽犯了大错,罪不可恕,可晾在他往日素来忠诚,如今必是遭歹人设计,如此才刺杀父王,还请父王彻查幕后之人……”   这好话说的相当于在三皇子屁股上踢了一脚,可刺杀之罪委实不敢有人开脱,毕竟是一等一的大罪,是要诛九族的。   当然,皇家之内就没有这个说法了。   “你若是无辜,自是不必怕,若是不无辜,寡人这颗项上人头也不是别人能轻易谋划的。”   他一挥手,将刚刚开始的朝事给提前结束了,至于百官撤去后,蜀王跟三皇子独处一个殿内是否有父子谈心……   不得而知。   “对了,君上的人到底在三皇子府里搜出了什么啊。”朝臣中有阁老也有武将,更有权贵,他们都在心里狐疑。   “三皇子若真有这般厉害的手段,分出这么多的刺客,一面刺杀君上,一面又去刺杀晋国世子跟许青珂,还不如合一呢,而且他若真有这般底气,何须一直小心谋划,早在背后……”   但钟元这些聪明人只关注一个重点,“三皇子刺杀谁,毕竟是亲子,而且也必然要二选一,帝王者就算动怒也不会这么盖棺定论,至少会先压着,君上这么急于控制三皇子,恐怕是三皇子触了君上的逆鳞。“   所以,到底从府中搜出了什么宝物呢?   而且……   “又是谁以雷霆之势横扫了三皇子府。”   廷狱?御史台?刑部?   还是真正的君王爪牙出没了。   “廷狱无头无爪,哪有这般能耐,御史台的头儿都掉进了悬崖底,若真有心对三皇子府有准备,也不会贸贸然出去冒险。若是刑部……傅太何那老泥巴最会和稀泥,也没这么快的手脚,最有可能是许青珂主张,刑部配合……”   可又觉得许青珂这次是真真倒了血霉的,瞧那肩膀都差点废了,还掉进了深不见底的裂谷,若是苦肉计也真真太真实了。   于是……君上的底牌出现了?   殿内,蜀王面无表情得看着跪在冰冷地上的霍允彻。   后者沉默良久才说:“父王,儿臣的确暗恨那许青珂屡屡害我跟云家,是儿臣不对,可真真没有刺杀您跟世子,试想刺杀了您,也是大哥继位,儿臣又有何好处。”   这是皇子跟君王的最大胆谈话。   这是退了好几步以求活命。   至少要活命。   蜀王却依旧盯着他,一双眼冷酷 ,眸光似有闪烁。   那种阴戾让霍允彻很是不安,至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蜀王,好像陌生极了,也可怕极了。   但幸好蜀王很快阖了眼,敛去了那可怕的眼色,却问了一句让霍允彻心里沉下的话。   “獒是何意你可知?”   ————————   “霍允彻府中搜出了《獒》,不管他知不知道它的真正秘密,他都被隔绝在那王位之外,而且九死一生。”   姜信对北琛是这样说的,后者没有半分平时的嬉笑脸,只凝重:“一副画而已,为何那般重要?”   “不知道。”   “那你还一副我知道所有秘密但是你不知道你是个蠢货的表情。”   北琛翻白眼,很是不屑。   姜信对此人的白眼不以为意,淡淡道:“若是你知道从蜀国先帝起就开始追上铲除灭口所有关于《獒》的知情人,甚至连小儿不放过,就该猜到它势必关乎了皇家的根基。”   北琛挑眉:“皇家的根基?我知道啊,所谓根基呢,如不是财宝命脉,就是极大的丑闻,足以让民间跟朝堂翻天覆地,而且会引发动乱,让群雄起兵造反,哎呀,难道蜀国的皇家已经愚蠢到这个地步了?”   “什么愚蠢不愚蠢,有些见不得人的把柄不过是因为欲而已。”   姜信忽想到了严松,白星河,归宁府……也莫名想到许青珂。   他不自觉阖了手掌,稍稍用力。   “我怎觉得你还是知道了一些却不跟我说的样子,丫,你的伤口又裂开了!不行了,咱得赶紧回去,这蜀国魑魅太多,乌烟瘴气的,反正人也找到了。”北琛让随从的医师给他上药疗伤,一面安排人准备回国。   但他却又下意识看向姜信,“你说,这《獒》到底是谁安排的啊?”   姜信垂眼,那《獒》的秘密有谁知道,就是谁安排的。   至于是谁安排了《獒》,而谁安排了谁,那就很难说了。   ————————   《獒》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知道的人都该死,而秘密的危险性就在它不能被人知道,或者被很多人知道。   蜀王自是怕的,景侯可杀,因为是臣子,可一个臣子有时候都比不上一群乱民来的可怕,否则他那位父王也就是先帝也不会在当年大开杀戒了。   这是皇族的秘密,也是上下两代君王的秘密。   “一幅画能有多大的秘密,就在于是谁画了这幅画,画上的花花鸟鸟山山水水还是莺歌铁马到底意味着什么,画上的诗又意味着什么。”   许青珂这般说的时候。   蜀王已经将三皇子府封死,三皇子霍允彻被关入死牢。   那个地方……从未有人活着出来过,要么活着出来,但被送到午门斩首了。   三皇子必死!   蜀王杀心之盛让太子都闻到了恐怖的气息,云妃跪残在大殿外都无用,甚至被一夜贬入冷宫,云家被查封,三皇子相关的人都被严查,一茬一茬的官员被逮了起来。   天上人间,眨眼之间。   不过人死了,秘密自然就安妥了。   “怕就怕在人还没死,就有许多人知道了……”景霄逗着鸟儿,笑了。   许青珂在府里养伤,谢临云上门来汇报公务,他们都知道真正涉及皇族命脉机密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一个也不会被蜀王留用。   若是真的留用了,那离死也不远了。   除非秘密已经不是秘密。   “大人伤势可是好些了?”   “几日光景养着,还好,御史台可忙?”   谢临云想了下,也回:“还好。”   那些人被抓进的都是廷狱。   是要重新重用廷狱吗?   许青珂偏头笑了下,“看来君上要让你们随我一起清闲。”   谢临云有些看不透她的心思,但说:“大人不必担心,不插手未必不安全……”又怕自己班门弄斧,“也许是下官心不稳了。”   “闲一段时间而已,以后总有的忙活的。”   谢临云当时没想,也没懂,只因为许青珂随口一句。   却不知许青珂喝茶的时候,心中轻飘飘想:这次不过血牙借用廷狱之地处理首尾而已,这次用完,廷狱要么被全部铲除不留活口,要么就是被姜信留下的底牌重新作用涅槃重生。   就看蜀王的忧虑会不会达到认为一个血牙不足以报障他王权的地步。   那时候,是她的机会,也是姜信的机会。   但也是景霄的机会。 第156章 四条线   ————————   许青珂闲散养伤, 北琛一边合理发作蜀国朝堂, 一边准备回晋国,景霄得了救驾的名声, 这名声是蜀王怎么也压不住的,除非他能找到证据说景霄其实是贼喊抓贼。   可景霄是什么人。   他办的事儿, 有些尾巴是许青珂都素来懒得去找的,因为压根被清理干净了。   是以, 这个救命之恩,作为君王可以不拜谢,却必须做给天下人看:短期内是不能发作景霄跟侯府了, 否则天下人该如何看待他这个君王。   于是景霄得到了什么?   “他得到了时间。”许青珂盘腿坐在茶室, 看着外面闲散落叶叶慢停转在空中, 落地无声,金元宝却在院子里抓着鸟玩儿。   那么大个的骜犬, 蹦哒蹦哒的。   “时间可以让对手压抑愤怒, 也可以让自己蓄势实力, 何况在这样的时间里, 三皇子下马了。”   谢临云作为下属官,也作为清流一派的代表, 他这几日常来探望,偶尔跟自己名满邯炀的上官讨论当朝局势, 这并没有毛病,而他的上官也一如既往聪明,甚至没有遮掩。   因这是满朝文武都在讨论的命题。   “三皇子会败, 太子会顺理成章继任大统?”   许青珂抬眸看向有些微迫切的谢临云,“这种非确定答案就没有意义的问题,你应该去问君上,这世间只有他有资格回答你。”   谢临云顿知道自己失言,低头了,过了一会,他看到有其他官员前来探望,便是起身告辞。   许青珂也不耐烦天天见这些明面上忧虑真诚私底下巴不得她死的同僚,于是直接闭门谢客了,又惹的一些官员们无奈不已。   这许青珂还真是泥鳅式的人物,如此置身事外,难道真的跟她无关?   邯炀风云暗涌,忽有窃窃之声传出,说三皇落马是因为一幅画。   那幅画叫《骜》。   百姓们懵懂,官员们十有八九糊涂,也就十之一二清醒。   傅太何翻着厚重的卷宗,听到属下斥候汇报邯炀动向的时候,听到这消息似乎愣了下,然后眨巴下嘴巴:“啥玩意儿?獒?是狗还是什么东西?一幅画啊,画狗的画吗?”   于此时,周厥也听到了风声,他皱眉,旁边的谢老脸色苍白,有些颤悠悠的,“这到底是何人啊,出手这般狠辣,是要动摇国之根基,还是借此达成某些目的?”   那么,是谁呢?   是狠毒狡猾的景霄,还是……   周厥垂眸。   竖子成名便是苍鹰。   苍鹰终究是要狩猎的……   可这次应该不是她。   是景霄。   ————————   被怀疑的人正在养伤逗狗……   为什么逗狗呢?是因为金元宝立的大功?   “可知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   许青珂坐在院子里,金元宝蹲在前,尾巴摆来摆去。   许青珂是在上三台阶的,否则金元宝可高于她。   此时他们是对视的。   许青珂一本正经:“因为你听不懂。”   金元宝:谁说的,我听得懂!   许青珂:“有些秘密,与人不能说,闲着无聊,也只能与你这蠢蠢说了。”   金元宝瞪她:我觉得你在骂我!   “你可看得懂这三条线?”   许青珂肩膀受伤,可有一臂是完好的,她用树枝在院子里铺着的白沙上画了三条线。   金元宝看着她画,也听到她说话。   “第一条,景霄的线,饿狼驱赶我到三皇子刺客埋伏之地,让三皇子的刺客留下痕迹,安排他府中的《骜》,想借我跟君上的手让三皇子背锅,《骜》是让他翻不了身的命脉,他于这次狩猎的主要目的的是三皇子。”   “第二条,是三皇子的线,但这条线是云家人着手的,一是云家若是成了,我就死了。二是云家不成,那么云家就是毒瘤,可让云家顺理成章背锅,且蜀王会替他亲手除去这拖后腿的外戚,他虽因此削弱大半,但以蜀王心态,亦会找太子麻烦,借此,他去毒瘤,太子削臂膀,他终究会占优势,他的目标是我跟云家,但棋差一招,论为别人的猎物。”   “第三条,那位刺杀者的线,杀我杀北琛杀三皇子的人,通杀!不管能不能杀成,结果就是三皇子背锅,若是能查得深入,便是塞北黑引出莫度,要挑起晋国跟蜀国与强大的草原部落莫度的战争,但他似乎主要是想杀我,可真正无法达成时,又退得干净,杀伐果断……”   许青珂想了下,忽然又划出了一条线。   “第四条,蜀王的线,让我跟景霄待在一起。君要臣死不得不死,非必要我死,但若是我死可以引景霄背锅,可以让蜀王顺理成章铲除景霄,如此也是可以的。”   但很显然,第二条线被第一条线扼杀,第四条线被第三条线打断。   赢的人算是景霄跟那位幕后刺杀者,可能后者于前者有助力,但许青珂知道景霄于后者无牵扯,那只能说这第四条线的人物更凌驾于第二条线的景霄。   那个人希望景霄铲除三皇子,引起蜀国重新洗牌。   可这两人算尽心机,如今也只能算是半成品而已。   “接下来,景霄会放出《骜》的秘密,引发蜀国皇权动荡,逼迫蜀王抉择。”   许青珂将三皇子的线抹去,拉长景霄的线。   许青珂并不看景霄那条线,却盯着第三条线,她在想,这个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似乎也对她有杀心,可此人……   “必不是蜀国之人,因与所有权力体系都不相干。”   她有自己的自信,偌大权谋丝丝入扣,若是她漏掉了这样一个足以影响整个蜀国格局的人物,那么往后她也不必继续,还不如重新跳入那寒潭中。   所以,这必是一个蜀国之外的人。   这个人还得了某种诱因,非除她不足以安心。   这种诱因是什么?   是她身边出了内奸吗?   许青珂阖眼,略思索,对金元宝幽幽说。   “若以推翻蜀国为第一目的,他会去找景霄。”   然后……她把第三条刺杀者的线往上延伸,跟景霄交叉。   蜀王那条线划掉。   守株待兔就是了。   景霄的线不必争分夺秒,可委实一步步逼三皇子入死境,尤是他在囚牢中得知了一件事。   “民间传音《骜》乃是……”   他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   “三十年前,画作巨匠坐山客从苍山之顶跳下悬崖,但留下一幅画——《骜》,且题下:北风南吹 ,乍起一池秋江寒引水。”   周阙跟钟元终究提起了这件事,不得不提。   “那幅画当年见过的人不少,后来都没活过三个月,三十年来见过的人很少,因在当年就已经消失无踪,倒是平静了二十年,我都差不多要忘记它了。”   钟云听着周阙说,垂眼,“我是第一次知道,却不知其中到底何等秘密,让先帝跟君上如此……不过料想也是我不能知道的。”   “可你现在知道了,很多人都知道了。”周阙面无表情的时候,蜀王在宫中也面无表情得看着眼前的画。   画上有什么?   草原,骏马,烈日。   还有题诗。   北风南吹 ,乍起一池秋江寒引水   “骜是骏马,奔驰于原野之上,可这原野之上的草略暗黄,说明有血,乃是战场,天上烈日硕硕,看似灿烂,其实是炙烤。”   周厥垂眸看着手里转着的酒杯,缓缓道:“我们蜀国原野接壤的战场也就一处,三十年前先帝御极时,北地被御铁骑而来征伐的烨国起了纷争,当时战力五五之分,而在那一战之前,烨国北伐而来,国内早有准备,筹集了好几个月的军资以备这关乎国脉的一战,可那一战的结果是惨败,北地驻地精兵二十万被对方以不到一万折损的代价斩杀十之八九,其余解释俘虏,领兵者还是我们蜀国当时最厉害的将帅柯峦,那一战柯峦战败,随同俘虏挑断脚筋眼看烨军屠城北地,城中三十万百姓几乎死绝。莫说在我们,就是放眼诸国也没有一次战役如此失败,于是哪怕柯峦跟其他将领被烨军削皮削肉留一口气吊晒城门十日,后头颅被送回邯炀……先帝叱骂,拒接,且将林府等将领府门满门抄斩,那几日……血流成河,最近看到的一些与之相比都不算什么了。”   钟元:“可事实是……”   周厥:“事实是,当时二十万大军的军资并未到,粮草空无,武器劣质,驻守君连发几十封奏报上请都泥牛入海,派遣卫士来邯炀也被截杀,竟活生生将二十万大军饿足了一个月……烨国突袭,将骁勇善战的北地君屠戮如杀狗。而军资到底去了哪里,泄露军机的人到底是谁……”   宫中蜀王看着《骜》,骏马乃良驹,意指前朝名将柯峦,北方南吹,以为痛苦跟饥乏,从南吹往北的风……意指始作俑者乃在邯炀。   骄阳是什么?   是天子。   “父王当年提前用了那一笔巨款,本以为过些时日各地税收供奉上收,国库可挪用,到时候也来得及,却不知那一年各地灾害诸多,且国库内被做了假账,根本所存无几,一查便是牵扯了朝中一大批官员,其中涉及诸多权贵,权贵威逼,若是硬来便会动摇皇位,于是父王就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便是默认军资已经派送过去,让北地先撑些时日,谁想北地那般不禁打,兵败如山倒……”   该如何呢?   蜀王皱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父王当时也很无奈啊。”   于是只能处理尾巴,将一切都弄的顺理成章些。   至少——此事许青珂跟他无关。 第157章 长生殿   ————————   蜀王看着《骜》叹息, 遗憾, 仿佛为此忧思。   钟元沉默很久,才叹息:“可怜那些老百姓跟林将军等人, 还有那二十万大军。”   谁说不可惜。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滔天的罪孽,可为此事者是君王。   而且当时就算是周阙也不知道有这等隐秘, 他此时捏着茶杯的手指有些苍白,苍白到让人认知到他的确已经老了。   “可再完美的计划也总有漏网之鱼, 有一个柯家人躲过一劫,举族覆灭后隐姓埋名成了画坛数一数二的大家,坐山客……所谓坐山, 山在底, 客为柯, 合起来便是柯峦,或是柯峦的儿子吧, 以父之名画下《骜》。”   钟元默念了骜字, 缓缓道:“军戈铁马护山河, 良驹是柯将军, 也是意指被屠杀的二十万兵将,骜之死, 国之殇,这个人画下这幅画的时候, 定然十分伤感悲苦的。”   阁老们无法言语。   悲苦吗?所以绝望之下跳崖。   ——————   “悲苦?是恨……”一郊区凉亭中,周边芦苇丛生,黑衣护卫印泥草丛中不见一人身影, 凉亭中站着一个男子,他指尖把玩着一枚墨黑墨黑的扳指。   扳指上有十分吓人威严的金色雕纹。   “良驹者,护着万里山河,何尝不是护着安居腹地的国之君主,可终究为君主所害,九族被灭,还要背上千古骂名,你可知后来那位当世名将柯峦的族人被斩杀后,竟是无地可葬,因不管埋在哪里都会被人挖出来羞辱,最后只能丢弃山林中喂了野兽,后有猎户曾说山中野兽似乎肥了好几圈……”   他说得平淡,听得人握紧拳头。   “所以骜通獒,前者是良驹,后者却是狗,虽是狗中之王,却依旧是狗,这位坐山客可是满怀滔天的恨意辱骂了自己的君主,所谓皇权,若是不得民心,也不过是一条狗王而已。”   蜀国的先帝,在他眼里也就是一条狗王。   听的人并没有异议,只是问:“景霄已经放出了这个消息,蜀王那边会如何?杀三皇子绝口已经没有必要,那么……”   “蜀王多疑,会疑心是三皇子狗急跳墙出此下策,但更疑心另外有人安排,比如太子,比如景霄,但如今这事儿暴露出来,皇权已经遭到莫大的打击,景霄手握重兵,还刚刚有了救驾之功,兵将们对此的偏向很是暧昧,蜀王哪怕猜测是他也绝对不敢动,甚至不能把水泼在他身上,否则天下人会觉得这是他在故意污蔑景霄,刚好给了景霄出兵的借口。”   太子还是景霄,在蜀王眼里其实是一眼的,所以三皇子蜀王不会杀,只是不会再用。   太子会冷落,景霄要冷遇。   首要刺杀案也不再重要,而是——压下国内汹涌的民愤!   “现在蜀王应该已经召集谋臣了,比如许青珂。”   ————————   民间民愤沸腾,邯炀动荡,眼看着这等消息要传出邯炀普及全国,到时必然有贼子以此为理由起兵造反,蜀王着急,于是叫来了许多官员。   钟元,傅太何这些人多数都在。   俨然也是想集思广益。   唯独缺了许青珂。   谁让人家受伤了呢。   可半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一个让蜀王满意的,在群臣们比较沉默的时候,蜀王郁郁不言,让他们退下了。   后过了一会,许青珂才从后门进殿。   蜀王深吸一口气,问她:“爱卿可有妙计?”   本来么,民愤这种事儿是最难摆平的,悠悠之口难堵啊,自古君王还是上位者想堵住民间流言的法子就没有绝对成功的,就算是杀一时痛快,最后总会逼起更猛烈的民愤,进而变成起义叛乱。   这种法子是万万不可取的,可除此之外还能如何?若是被诟病的人不是先帝,而是其他人,将此人拉出来千刀万剐平民愤也就是了。   可那是先帝,而且先帝已经驾崩太久了。   为人子,蜀王注定不好弄。   或许还要求臣子们想出一个将先帝跟皇族完全撇开在外的法子。   难度太高,臣子们表示很无奈啊。   所以他们来了,却也走了、   许青珂如今也来了。   殿内只她跟蜀王两人。   许青珂沉吟片刻,道:“民间谣言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引,怎么引?”蜀王问,“找一个人……”   背锅?   蜀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景霄,又皱眉,他倒是想,可不实际,那就是……   “如今那《獒》的画拓本已经出现,多数人已经见过,民间沸腾,早已先入为主认定先帝所为确有其事,所以君上不该从此着手,否则反而让人认定皇家是心虚否认,到时候对君上您就更失望怨恨了。”   这话说到蜀王心坎里了,蜀王叹气:“父王可谓给寡人出了一个难题咯。”   若是之前那些老臣在这里,定为狐疑:好像看起来蜀王也没打算完全维护自己的父王。   因为他们高估了蜀王此人的自私。   相较于自己的君权,更甚于自己父亲的尊严。   皇家无真情,没有什么更重于王位。   而恰恰《獒》威胁到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   国不稳,这王位也坐不安稳,所以在许青珂开口的时候,蜀王就倍感舒坦了——果然还是许爱卿懂寡人心思,之前那些人想维护的通通是他的父王……他却不能名言自己的态度,毕竟孝义也是根本。   幸好许青珂来了。   “此事威胁甚大,你说的引是如何引?引到何人身上?”   许青珂站在殿上,声音脆而柔软,“先帝只是当年年老体弱,体虚而神昏,为身边狞臣所蛊,一时不查,虽有过错,但始作俑者更为可恶,君上严惩始作俑者,此为平民愤,且要彻彻底底,决不能敷衍,要让天下人看到君上您的绝心。接着要慰亡灵,一是设英灵冢告慰当年战死的二十万军人,拨抚慰款给那些军人的后代。二是发展北地,将那边虚弱贫瘠的北地重新培养起来,且号召北地故土的流民回归,以免赋税跟提倡农业为诱惑,哪怕不是北地的人也会赶往北地开荒发展。三要彻查传言此事动摇国脉的人,将百姓们的注意力转移,最好这个幕后之人还要是能引起百姓更多危机感跟怨恨的出身……”   蜀王已经眼睛发亮了,心中过了好几个心思,盘算了大概,过了良久才说,“平民愤之人,爱卿可有什么要求?”   许青珂:“当年,一个地位不低能亲近先帝而且风评不好为民间所厌恶的人,而且此人若是能实际插手的话,最为合适。”   年纪轻轻貌美如仙的人正把灾脏诬陷的事儿说得无比平淡。   蜀王想了好一会,才算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寡人倒是想起来了,当年确实有一个人……他不仅插手了,而且还因为处理首尾干净,得了莫大的好处,父王厚待他,赐了公侯之位,也是如今最大的四大公侯之一。”   四大公侯都是谁呢?   枫阳侯景,秦爵的秦,归宁府的许……还有一个就是远在西川的正德侯,姓赵!   “爱卿可知当年父王为何要调用那一批军款?”   蜀王问了,许青珂当然说不知。   “因为要炼丹。”   蜀王果然看到许青珂露出错愕的表情。   “古往今来多少君王或者天下人想得长生,父王到了花甲之年,倍感无力,便是赵詹此人引了一道士名虚谷子,虚谷子此人炼了几次丹给父王服用,十分有效,父王大喜,盛宠之,后虚谷子说炼丹乃通达天地,引日月之精华,若是得一龙脉,造当世绝无仅有的长生殿,便可感化天地,让天上的神尊降下恩德,赐予长生丹。”   蜀王停顿了下,轻吐出一口气:“父王信了。”   自然是信的。   也许这天下间十有八九的君王都会信。   只是没有多数人会在当时选择那样伤国体的方式。   北地一失,也是它的起因,到后面的惨烈,以至于蜀**队大失元气,但终究有一个人引领为数不多的蜀国**,在那些年里打了许多次惨烈的战役,浴血奋战才将烨**队赶出国门。   这件事,蜀王没有提起。   许青珂当然也没有提起。   “炼丹而已,且就算是筑造长生殿……莫不是黄金铸造?”许青珂在蜀王眼里本就是一个能抓住要点的人物,他也不奇怪她不问其他,就问长生殿。   “是,所谓长生殿,也是用一批无比庞大的黄金筑造而成的黄金殿。”   蜀王说着好像有迟疑了一下下,但终究还是说:“听说这虚谷子乃绝世高人,得了《江川河图》的真传,五卷合一,便得了长生之秘,这等方法也是从长生卷里学到的。”   许青珂也沉默了一会,才说:“君上,《江川河图》虽屡屡渺渺无踪,但这天下纷乱总有它勾起的祸患,若是长生之秘被外人得知,恐怕对于它的争夺会越发疯狂。”   如果有一样东西,好像什么都跟它无关,可祸起对它的贪,血杀于对它的夺,那么要终止的也只能是它。   可若是找不到它,那便是无休无止。 第158章 罪诏   蜀王叹气:“寡人何尝不知, 可如今哪有它的踪迹, 都传了多少年了,寡人也没见过啊……”   就在月灵宫, 你的妃子手中,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如今又被姜信拿了去。   至于其他的几卷被何人拿去, 谁知道呢。   许青珂心中起几道伏念,嘴上却说:“真真假假, 各有判断而已,君上要解决的还是眼前麻烦。”   好像不太喜欢这个话题。   其实蜀王也不想多说了,所以就说:“赵詹此人当年没少犯事儿, 在民间传闻他好龙阳养娈童, 名声很是不堪, 而且身份也的确够,并且的确当年也是他主使追杀……”   他点到即止, 毕竟这些事儿他自有人可以着手修缮, 将事儿办稳妥, 又问:“那最后一点, 便是能转移百姓注意力的幕后之人……景霄?他不适合,那是谁?归宁侯府?当年许致远可是无端逃离前线, 通敌卖国……“   许青珂垂眼,说:“景霄不能动, 许致远也许合适,可是已死,归宁侯手中无权, 旁人恐怕觉得此事有些不可信,若真要算,君上不觉得真正造成北地惨祸的始作俑者更合适吗?”   蜀王顿时一惊,他想到了。   “烨国!”   蜀王拍掌,哈哈大笑:“甚好!就是烨国那些狗杂种!若不是他们,也不会有如此麻烦!许爱卿,你真是上天赐给寡人的绝世人才!寡人看那渊国什么国师弗软跟晋国上师师宁远都远不及你。”   许青珂低头,双手合十,衣摆垂落:“君上过誉,微臣惶恐,不过此策首尾乃是两个人,但根基在于中间抚慰之事,需事事谨慎小心,决不可敷衍,不管是祭奠军魂还是抚慰烈士血脉,还有北地重建等等都得有可靠能办事且不贪污并且名声干净或者过得去的人督办着手,否则被有心人抓到一点错处都会被无限放大,借此发难。”   许青珂如此凝重,自是因为对他忠臣,为他解忧,蜀王也下意识不敢放松,便是点头:“寡人明白,还是爱卿你好,像那些老东西一个个吃着俸禄,从不为寡人解忧,就知道嗡嗡嗡说废话。”   许青珂只淡淡一笑:“大概是大人们所思更多,更谨慎,而微臣年少轻狂,多直接一些。”   蜀王深觉得她好,闻言只是笑:“你便是谦虚,可寡人赞还是要赞的。”   不过他不知想到了哪里,状似无意得问道:“不知许爱卿对先帝如何看?”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问题。   许青珂回:“往事不必追,来时不可负。”   蜀王沉吟了下,笑了。   ——————   谈完此事的细节,蜀王要留许青珂用膳,君王所请,如何能拒。   许青珂陪着用膳,美貌如斯本就显得赏心悦目,加上君王心中烦忧已解,更是开怀得很,胃口也好,笑声朗朗,让掐着空子亲自下厨炖了各种滋补汤的妃子们在门口惊讶得很,可宫人拦着不让进,她们也只能在心中暗暗揣度是哪个贱蹄子抢先了一步。   皇后得知此事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却又说:“是许大人吧,大概也只有她有这番能耐了。”   她这么一说,旁边正吃饭的九皇子登时把脸从碗里抬起。   仙子哥哥来了!!!   九皇子出去了。   皇后擦擦嘴,淡淡问:“云妃那里如何了?”   “禀娘娘,云妃那边恐怕不太好……”   ——————   蜀王不是第一次跟许青珂一起用膳了,可晚膳是第一次,虽才是黄昏,也无需掌等,可开了的大窗子落入昏黄柔软的夕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尤显得绝美如仙境中仙人。   这种美,他从未从身边那些莺莺燕燕花团锦簇的妃子身上得到。   或许曾经有一个妃子有。   可娇媚刻意,如海上繁花,转瞬即逝了。   总透着几分虚幻。   他有些恍惚了,忍不住眨了下眼,却发现眼前许青珂依旧是许青珂,哪里是他的倾城宠妃。   于是他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了,但心情依旧好。   只是要送赏赐的时候被许青珂一句话打消了。   君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敌军会先火烧粮草。   也是,的确不能动了风声,让人以为许青珂已经献策替他解决此事。   蜀王点点头:“还是爱卿谨慎,是寡人一时着急了,你且放心,寡人会安排好……”   他也才刚说完,九皇子就用胖嘟嘟的身子跑来,好像……又胖了些。   许青珂皱眉,九皇子到了跟前,声音软濡:“仙子哥哥又要走了吗?小九能跟你一起走吗?”   时至今日,他大概是懂了,这个他极为喜欢的仙子哥哥是不能留在宫中的,他不能留,那就自己跟她走呗。   好简单哒!   “好你个小九,可是要舍了父王,要跟别人走了?”   九皇子顿时有些纠结了,一时舍不得疼爱他的父王,一时又舍不得许青珂,便是痴缠委屈得很,不知为何,此时的蜀王对他尤有几分心软,摸摸他的头,便说:“寡人许你今夜跟去,不过不许叫仙子哥哥,她可是你父王肱骨之臣,且是堂堂男儿,不可轻视。”   蜀王严肃,九皇子有些懵懂:仙子哥哥是轻视吗?明明是夸的呀。   不过君王都这么说,许青珂也不能说不让这小胖纸去,只能受了,倒是九皇子想伸手过来拉她手的时候,她垂眸一眼,九皇子顿时弱弱收回手,对对手指,但很快开心起来,在蜀王差人安排护卫护送的时候,两人等在殿外,过了一会才由着护卫护送出去。   九皇子叽叽喳喳,许青珂不会多说,却也不会不说,因此路上便有稚嫩的孩童声,跟三分柔软三分清凝的声音此起彼伏。   直到他们看到前首有宫人带人来。   很奇怪,一个宫人,带着另一个宫人。   也是巧了,竟在这道上撞见,前头的宫人管事儿脸色变了变,又不能避开两个贵人,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人上前。   他却不知自己身后被宫人们围着带来的那个宫人刚刚已经如同看见了什么可怕事物一般猛然低头,秀白的拳头紧握,还在颤抖。   “奴参见九皇子殿下跟许大人……”   一群人行礼,一群宫人而已,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许青珂的目光在他身上滑过,略颔首,宫人们刷刷分开,让出路来,她带着九皇子从他们中间走过。   宫人们可以看到这位如日中天甚至能领皇子回府被帝王亲兵护送的权臣身上那件不是特别锦绣但难掩清贵气势的袍子摆尾垂落地面,随着步履轻轻动。   低头的他们也只能看到这些,直到他们离去也不敢转头回看。   片刻后,那宫人管事才说:“走吧。”   但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那个中间抬起头来的宫人,比对了下两人的面容之美貌,却暗暗道终究有差距,还有气质跟地位。   一君王玩物,一君王权臣,天壤之别。   而墨子归从他的眼中看透了自己的身影,他抬了头,却又好像从此低了灵魂。   她定然是看见了。   ————————   九皇子到了府中,赵娘子他们虽惊讶,但也不至于惶恐,就是金元宝跟九皇子十分不对付,晚上的时候就吵了两拨。   别问一个孩子跟一只狗是怎么吵起来的。   此题无解。   许青珂随赵娘子褪下外袍,赵娘子说了一件事。   谢临云在傍晚的时候来过,还递了一张纸条。   像是转交的。   许请珂都不用看字条就知道是谁的。   “周阙。”   赵娘子惊讶,“那老狐狸?他不跟公子您见面,却行这等鬼鬼祟祟之事,也是古怪。”   “大概是不想看见我……既缅怀又厌恶,又怕会因为一些政见不和而冲突,不想对我不利,但事关核心,他也只能出手。”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很复杂,也很磨人。   许青珂却有些冷淡,尤其是她已经打开了字条,在身后替她解发的赵娘子看到了字条上的字。   ——忠与义,概如何?   大概如何?   其实是该如何。   “这是要让公子表明立场吗,是要拥护霍家王权,还是守那些枉死之人跟天下人的公义?这老东西可有些歹毒啊。”   是有些毒。   许青珂轻笑,手指一探,提了毛笔,点了墨,写了回答。   ——自古善人才为难忠义,鄙乃恶人。   赵娘子哑口无言。   ——————   蜀王亲自临朝坦言先帝驾崩前曾亲口跟他坦言当年之事,颇为后悔内疚,更说起一些旧事,乃是贼人蛊惑……   “赵詹此人,引江湖术士虚谷子,以药物蛊惑先帝,且图谋巨资,导致国库跟军款空缺,引起大祸,先帝懊悔,寡人也甚为心痛,至此念当年为此事而牺牲蒙污的二十万将士……”   长达三千多字的北地罪诏在后世成了蜀国长久皇朝末世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虽掺杂了诸多人心谋划,但依旧算得上皇权对百姓难得的一次妥协。   它坦诚了先帝犯错,列举了那些年里大肆挥舞着王权镰刀屠戮异己的赵詹数之不尽的罪恶,最后以千刀万剐跟诛九族结束西川的辉煌。   君王一次低头,超级权贵的一次覆灭,千千万万百姓乃至于那些因北地一事而前途苦痛的人却觉得这是一场命运的扭转。   或许他们还会想。   这是真的吗? 第159章 小盒子   ————————   真真假假, 看蜀王当日亲自下了君王令, 公正朝堂,要将正德侯赵詹满门逮捕就知道了。   除此之外, 全城贴官榜,第一部分是降罪赵詹, 第二部分就是设英灵冢, 请北地军的家人后代前来领抚慰款……   “什么?英灵冢?那是什么?”一个老人岁数大了, 眼睛有些花,虽然认得几个字,却也看不清官榜上的事儿, 还好旁边有各区坊的里正解释。   “就是要给那些被冤枉的将军们洗刷冤屈了, 而且上面说君上还会亲自选良辰吉日领文武百官烧香告慰, 然后但凡这些将军们的亲人都可以凭借一些身份凭证从朝廷领抚慰款。”   不管是耳聋目不明的老人们还是耳聪目明的老百姓们对此都不太愿意相信。   开玩笑吧, 朝廷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对了, 还有那昏……君上, 还能给人送钱?   从前不是剥从他们身上剥钱的吗?这是转性了?邪门!   “怕就怕是人去了,衙门不肯给啊,又搪塞各种,让人劳心劳力,倒霉的还有生命危险。”   有人小声嘀咕,略有怨气,俨然从前吃亏不小的亏,可其余人多有赞同, 可见朝廷在民间的威望已经黑如墨水。   ——这还是国之心腹的邯炀!   也难怪蜀王殚精竭虑了,恐怕也意识到自己的水深火热不止于景霄如此军侯,也有民间。   “这次应该不会了,上面说了,负责主持此事的是谢郎君,便是那谢家郎君,周大人的弟子,相助的几位都是那些年轻儒生,清流得很,可不是那些……”   虽是压低了声音,可百姓们也有见识,一听就放下了半个心。   不过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君王做戏,且看几日后就知道了。   那就多等几日呗。   于是民愤多有平息,但只是沉淀下去了,会不会继续浮起来,就真的要看君心几何!   君心自然是诚恳的,愣是提调了许多这些年刚年轻入仕的官员,这些官员本来多被压在清水部门,要么不受重用,只能等着熬出头,却不知忽然来了这么大一馅饼,其中不乏多数跟谢临云交好的,因这一次圣人摆明了重用谢临云,将他直接升到四品,其余人便以为是他举荐,因此甚为感激。   而谢临云此时且还懵懂,去问了两个老师,得到的结果是——你跟了一个好上司。   谢临云没有问周阙两人自己该怎么办,而是思虑了一会,后在那些同僚朋友找他的时候,回:“非我,也非我两位老师,而是许大人举荐。”   许青珂!众人皆惊!   本来他们还想着谢临云是要平步青云压过许青珂了呢,毕竟许青珂如今也才四品。   结果谢临云私底下跟他们这么说,且说完后还补充一句,“诸位,青云流散难以捉摸,来时便是时机,但也切莫泄露天机。”   青云直上九重天,并不能只看青云会不会一直眷顾,也得自己努力追着青云跑才行。   这意思是让他们看破不说破,暂时不往外传。   众人想想这圣旨来的突兀跟最近的民情变化,既一个个都是靠自己寒窗苦读才高中的,自然非蠢材,于是纷纷表示会守口如瓶,只是也默默感谢许青珂的知遇之恩。   哪怕暗地里觉得许青珂的风格可能不是十分清廉……   百官沸腾,被用的清流们却是保持了低调,不过这些迂腐的木头人多数清高,低调也正常。   百姓们的观望很快有结果了,因为刑部跟御史台已经联手出门去西川拿人!   “不知这回能不能抓到赵詹……”   “恐怕很悬。”   “这么些天,足够赵詹逃跑了。”   一些明眼人觉得君王心也不过是表明上的而已。   ————————   西川,入夜,赵詹捏紧手中的密信,脸色无比铁青,额头满是大汗,“怎么会,怎么会忽然这样……霍万!霍万!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已是四十多许的赵詹还隐可见当年的狠毒,眉头拧起的时候,眼中凶煞。   他起身去密室取出一个小盒子。   “当年你是如何得到皇位的,我可出力不少,但你不会知道我留了多大的底牌……”   他刚要打开小盒子,却忽然看见密室墙壁上有一个高大的阴影……   他心惊,立刻拔出旁边悬挂的利剑,往后……   刷!一条血痕从他脖子上滑过。   那是一把血刃。   小盒子落入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中,来者处理了下痕迹,无声无息离开密室。   月光照耀下,露出他的脸。   木然,如狼。   不多久,又有一批人来了,看到地上的尸体大惊!   “怎么回事!赵詹怎么死了!”   “你们看尸!”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说着,自己却是去找密室中……他看到了架子上略有粉尘却独独干净的一个四方印记。   证明那里曾有一个盒子。   君上就怕这赵詹当年牵扯太多,拿捏了什么把柄,小心为上,才将他们派来,结果现在呢?   人死了不要紧,东西不见了!   他的脸色苍白。   但脑子里忽然闪过刚刚那赵詹尸体脖子上的伤痕。   那伤痕太熟悉了,天下间兵器仅有一件……   他们血牙的血刃!   血牙有内奸。   他眯起眼。   ————————   御史台跟刑部来拿人,当地的军队配合,团团包围了赵家,却发现赵詹已死。   赵家本不知道自家已经完了,还在吆喝着要去报官且去邯炀寻君上定夺,结果门被踹开,看到了无比森严的刀剑跟一张张冰冷脸。   “死了?怎么回事……”刑部跟御史台等人都是傅太何跟许青珂的下属,毕竟前来两人都不宜亲自来西川,可这两人一看到赵詹的尸体就深觉得不好了。   “完了……”   赵詹死,消息秘而不宣先传回宫中。   蜀王得知后先是一惊,接着一沉,先怀疑的就是又有人抢先一步谋划他,一时又是一番惊恐愤恨,找来血牙的头目。   “查”   下面的人沉吟片刻,道:“君上可有怀疑的人?”   蜀王:“得知寡人要处置赵詹的也就那么点人,自是其中之一,要么就是这些人的底下有人出了问题。”   那么点人,其实就三个人。   他,血牙头目还有许青珂。   “君上可觉得许青珂终究有些……”血牙头目缓缓说。   蜀王眯起眼,转着指上的大扳指,“她是聪明人,不会做这么暴露自己的事情,何况有好处吗?不过你还是查吧,查了寡人也安心些。”   血牙头目领命下去。   血牙已经返回,两日后回到邯炀,可有一人无声息入了宫廷。   蜀王眯起眼看他,“曹墨,你是血牙的二号人物,如今私下找寡人,他可知道?”   曹墨低头,跪地,“按照血牙的规矩,任务不成,反让人捷足先登,属下是领头人,首先该担责,以血牙规矩是妖断臂的,一断臂,属下在血牙必死无疑,属下不想死。”   “所以呢?你凭什么以为寡人会容你不死?虽然寡人之令的确凌驾于他。”   “因为曹墨在那赵詹的尸体上看到了血牙专属兵器血刃的伤口。”   蜀王顿时脸色一变。   血刃……血牙……内奸?   这个内奸是谁?   蜀王转了扳指,眼里一闪一烁,疑光吞吐。   血牙……恐怕已非他完全掌握了。   人心,是会变的。   ——————   于此时,因伤在府内而久未上朝的许青珂正看着桌子上的小盒子,面前是从西川回来的原狼。   “公子早猜测这赵詹能安然脱身且被霍万厚待,必然是有所仪仗的,果然,他也藏了把柄,就是不知道这把柄有多大。”   原狼站在一旁,阿青跟赵娘子还有王朴都在跟前,他们看着桌子上的小盒子。   这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蜀王是因为知道才忌惮所以厚待,还是不知道,才容他活到现在?   “以血牙的能力,若是知道赵詹有足以威胁蜀王的东西,蜀王当年就不会放他去西川,还给了那么大一块封地,岂不是养虎为患,所以赵詹于蜀王的意义更在于他为蜀王私敛西川苛税积蓄建造根基豢养私军,以此准备抵抗景霄,如今拿赵詹下手,便是那私军已经得手了,只是目前还不知道蜀王到底会让谁去掌握那私军。”   赵娘子掌控情报,自然知道西川的事情。   “目前朝内有统御之能又好掌控的将才委实太少,秦夜郑青城等人不可能,景霄秦爵等人又……”   他们猜测着,并不提及桌子上的小盒子到底有什么东西。   直到许青珂说了一个名字,他们才错愕。   是他!   许青珂说的,他们自然不会怀疑,只是这小盒子呢?   许青珂打开了,拿出了一份黄橙橙的东西。   所有人都错愕震惊。   许青珂却很平静。   “果然是这东西……最能把握霍万命脉的东西,这赵詹还真是好手段。”   许青珂眉梢上扬,冷笑。   这可是先帝真正的遗诏呢。 第160章 遗诏   ————————   赵娘子等人都没料到他们能拿到先帝遗诏这样的杀手锏。   第一是偌大的狂喜, 第二却是狐疑。   “霍万当年登基颇有些顺理成章, 先帝也是应允的,为何还有遗诏。”   毕竟这个遗诏不若两种, 一是假的,假的没什么意义, 不管它曾经涉及了什么, 都不太好用。二是真的, 既是真的,遗诏就一份,本来的一份已经用于霍万登基, 其上属意的也是霍万, 若有第二份, 必然跟第一份截然不同的, 否则没有存在的意义。   两者权衡,这肯定是一份证明霍万非真正继承者的遗诏。   许青珂打开看了, 过了一会, 笑了。   “我之前便觉得以霍万的脾性,对这《骜》有些过度在意了,他对先帝也没什么父子之情,最差的手段也不过是以子身份责父而已,虽有碍孝顺名声,但保住皇位是每个君王的本能,他忌惮心虚,想压下民愤, 是因为怕扯出自己的另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才是他对三皇子跟赵詹不能忍跟忍之的主要原因。”   她将遗诏随手扔了出去,赵娘子接住,众人一看,当时表情也颇为精彩。   “这霍万当年本不受宠,后得皇位,都说是天姣公主帮忙跟他后面温和不冒进才得了先帝垂爱,其实竟是他掌握了先帝贪用北地军款的事情,且手头还有一些证据,朝中也有多人被他笼络,威逼之下,先帝迫于无奈才另立遗诏宣告他为太子。但后立了另一遗诏放在赵詹手里,上面还指控了霍万不仁不孝逼宫等等,他却没想到赵詹也早早被霍万拉拢了,只是赵詹将这遗诏藏起来当了护身符……”   说完这些,赵娘子眨巴下嘴巴,有些鄙夷:“可咱这先帝没提自己为啥被逼迫,对北地只口不提,不过没想到他原来属意的储君竟是青海王霍忱!”   青海王霍忱这些年可有些苟延残喘的,看之前狩猎之前,不惜提前自残以躲过被害就知道在霍万眼皮底下有多可怜兮兮。   可谁想到他才真正应该是君王者呢。   “这青海王霍忱是有些倒霉。”   王朴都忍不住摸摸胡子表示同情。   “不过公子,这遗诏如今在您手中,这机会……”众人觉得这是一个上天赐予的超好机会。   “不好用。”许青珂用简单三个字回应,淡淡道:“别以为霍万是傻子,这人疑心颇重,当年放赵詹到西川是迫于无奈,因景霄已起,晋阳枫阳秦厥等势力已纷纷崛起,他不敢动赵詹,怕牵一发动全身,在赵詹到了西川后还特别设立了西川监军府,其实那监军的作用就是监视赵詹的,而自赵詹去了西川后,十几二十年没有一次离开过,就是因为他也默认自己待在西川让霍万放心,一旦有异动就会被杀。因为有疑心,所以当决定用赵詹顶北地的窟窿,曹墨带领的血牙过去就是灭口跟查找赵詹是否还有底牌的……”   既已经灭口,哪怕是别人灭的,这遗诏怎么拿出?   本来该是赵詹顺理成章。   现在呢?   谁拿的就是谁灭的。   许青珂是没想到赵詹竟有遗诏这种杀手锏,否则不会让原狼直接杀死赵詹。   不过也无妨。   “若是公子拿出,等于自认一切是公子所为,所以不能是公子,而且时机也得挑准,一击致命!”   “这个人选得选好。”   青海王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许青珂不置可否,但原狼忽然打了手势。   “你是担心用血刃给血牙泼黑水,太过直接,霍万会不信?”   原狼点头。   许青珂把玩着那把血刃,“非让他信,只是让他起疑心,疑窦生则不能全信,既不全信就必然会重用其他人以充当新的底牌,他太需要掌握更多的力量来保护他自己了。”   蜀王可以怀疑的人不是血牙的头儿就是许青珂,以他的性格,不会仔细揣度是谁留下了痕迹,只会下意识疑心最会给他带来威胁的人,于他看来,许青珂是他的棋子,为他开疆辟土铲除障碍,却从未涉及过他的命脉,没有可以威胁他的能力,可血牙那个人不一样。   众人细想,也的确如此的,霍万这个人的性格真的不好说,但其实很多上位者都有这毛病。   这种疑心十分深沉且坚韧,脑洞打开,会想着虽是血牙灭口太过直接,可万一是人家反其道而行故意为之呢?以此来让他怀疑许青珂。   毕竟二选一不是。   血牙头目本来就是心机狡黠深沉之人。   在霍万看来,若真的是许青珂跟他来选,自然是更怀疑后者的。   于是……许青珂用这么简单的手法,种下了一枚危险无比的疑果。   也算是反间计。   “人的性格很奇怪,怀疑会成为一颗种子,于蜀王这种性格的人,一点点疑心就足够让人家破人亡。那个人隐藏太深了,一时炸不出,也只能徐徐图之。”   许青珂慢条斯理,众人也懂了,忽听外面来报,九皇子来了。   原狼跟阿青离开。   稍后,赵娘子看到九皇子霍允恩抱着一些字帖跑进来,后面还有金元宝亦步亦趋,仿佛不肯落后似的。   “仙子哥哥,这是老师们给我布置的字帖任务,连我来您这儿了,父王也让嬷嬷给我带来了,可我不太会,老是被哥哥弟弟们嘲笑,您那么厉害,能不能教我?就一会儿……”   他有些怯怯的,许青珂垂眸看他。   这个人……她是不太喜欢的。   皇子也是皇家人,为臣子者,能拒绝?   她既已披着面具,何苦再反悔。   “好”许青珂应了拿起笔教导九皇子写字,虽气质冷清,但九皇子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许青珂,胖乎乎的手被握住……   他喜滋滋的,脸都红了,看得金元宝翻白眼,猛摇尾巴。   赵娘子:元宝不会中毒了吧,瞧这白眼翻的,就差口吐白沫了。   ————————   有了许青珂这种美貌书法大家教导,九皇子学习的效率一日千里,倒是谢临云等人忙如苍狗,为抚慰款跟英灵冢的事情跑断了腿。   不过谢临云倒是因此得了莫大的名声,朝中隐隐觉得谢临云要取代许青珂了,一时间谢府门庭若市,倒是许青珂的宅子越发清净了。   但有人看到经常谢临云登门请教许青珂,一时又让人看不太懂,只能说这谢临云秉性不错,而许青珂……自然是魅力不凡的。   谢临云的苦恼在于没人来领抚慰款。   诶,这年头给钱没人来拿,还得为此烦恼。   “恐是怕极了这是一个圈套,连那些爱财的痞子都不愿意登门,不知大人可有妙计。”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这也需要妙计?糊弄人就行了。”   谢临云一愣,沉思了片刻,“大人的意思是……骗人?”   许青珂垂眸:“如果这个说法你更喜欢,随你吧。”   谢临云顿时尴尬,又失笑,“下官懂了。”   于是谢临云找了几个群众演员,在两三日内前后去领了抚慰款,且在民间传言了几次,没多久就有人登门了,人越来越多,当然有真有假,这就得看他们自己辨别咯。   反正这差事是可以办下来了。   这个结果蜀王甚为欢喜,大为赞扬了谢临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谢临云直说是上司指导有方。   “是许爱卿吧,寡人知道,英灵冢已经在造,司天监在查良辰吉日……”   多年前的宗卷已经很难查了,尤其是二十万将士的名册,可蜀王知道时间不能拖,于是严令底下的人加快速度,且不能有错,已经拖沓了好些年的各个部门可谓好生吃苦头,连着熬夜好几次,调动各地官员配合,又找人又查资料,好些养尊处优的大官嘴角都冒了好几个泡,可三皇子牵扯的那些官员现在还在天牢生死未卜,他们就是耗了半条老命也得把差事办好,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侯府,景霄正面临老侯爷的质问。   “这就是你的妙计?如今三皇子未除,民间也被压下,眼看着努力都付之东流……”   “父亲太急了。”景霄慢条斯理,“何况你所想,可未必是我所想,我谋划什么,你既不知,就别多说,安心享受富贵不好吗?”   老侯爷脸色微微一变,沉而不语。   他走了后,景霄扔了指尖的鸟食,轻哼。   ——————   位于邯炀的恢弘英灵冢建起来,良辰吉日也定下了,那天邯炀多数人都过去看,还有一些居住偏僻或者外地来的人。   他们或是自己想来的,或是被找到迫于无奈只能来的。   可真正到了这里,看到巍峨高大的英灵碑上刻着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   年迈的老人或者已经长大的孩童哪怕还有些战战兢兢,可一时都恍惚了。   那一年的凄惨就像是烙印在骨子里的梦魇,日日夜夜都折磨着他们。   折磨多了,就成了恐惧。   可恐惧到底敌不过对至亲的信任跟思念。   他们也是希望的吧,希望看到那年枉死了的儿子/父亲可以洗刷污名,真正可以顶天立地于天下。   祭天檄文亢长,许青珂等官员全部站在其中,前头是太子青海王等王室宗亲,也有景霄钟元等高官侯爵,三皇子被关押,倒是五皇子被放了出来,站在太子身后,领着其余皇子。   秦夜等将领在另一侧。   这是蜀国官员最齐全的一次。   已经好多年没有如此了。 第161章 得寸进尺   英灵冢, 烈士碑, 青铜三足鼎,焚香祭祀天, 烟雾袅袅,多数的人都能闻到。   许青珂依旧站在中上位置, 神色寡淡平静了, 少了许多人阿谀奉承, 她似乎依旧如初,从未变过。   而谢临云站在她身后,却比较紧张如此久站, 许青珂的伤势……   檄文终于念完, 蜀王合上檄文, 站在高处俯视着众人, 沉吟片刻,在众人惊讶之下开口:“冤魂未安息, 朝野动荡, 百姓不安,寡人深以为难,今晋许青珂为御史大夫,统御御史台,恢复刑侦之秩序,维护邯炀之局面,兽原刺驾案,皇子谋逆案, 北地案,皆由许青珂一手调度,予便宜行事之权。”   蜀王看向许青珂,“许青珂,寡人赋予你众望,可莫要让寡人失望。”   许青珂站出来,作揖,衣摆垂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想。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果然还是当上了啊,才多大……”北琛是晋国世子,这蜀国的祭拜,他是不用也不能参与的,毕竟国与国的外交于军事上最为敏感,他出面就等同代表了晋国的态度,所以他只在城中一高楼上远望。   身后的人靠着墙,双手环胸。   “我们该走了,否则就走不了了。”   “啥意思?难道她还会对我们下手?不能吧,你这断胳膊流血的都不顶用啊,诶,她是不是特讨厌你啊,这跳崖都试过了,你下次是不是还得试一试替她万箭穿心或者跑一次火海……”   吧嗒吧嗒话特多,跟话痨似的。   姜信回头看了他一眼,北琛闭嘴了。   因为剑在脖子上。   这人啊,就是不能说真话。   因为知道太多了。   ————————   许青珂上御史台之位,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必然的事情,但太快太快了。   “我本以为还要一两年,没想到……”   “若是一两年,可以谋划的就太多了,三司一部何等重要,她直接登了御史台最高位,以君上的意思,似乎日后三司还得最重用御史台,毕竟刑部那姓傅的不顶用,只会圆滑之态,钟老他们那些阁老又素来不管事,廷狱又废了……”   百官们用心判断,最终得出许青珂盛宠不衰,锋芒不可挡的结论,于是祭拜结束后,几乎一半朝官去奉承这位新鲜出炉的二品实权大员。   谢临云站在外头,身边是刚刚晋升官位的清流们,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崇拜跟感激,这是对着他的。   仿佛在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更信奉他一些。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沾沾自喜,深以为自己至少胜了许青珂一筹,如今真入了官场,他很确定,这些人很快就会把许青珂列为第一位。   不单是她的人,还有她的手段能力乃至于一切。   那都是无比蛊惑人心的力量。   ————————   英灵冢祭拜之后,御史台迎来了新主人,这一夜,景霄见到了一个新朋友。   就在侯府之中。   他长驱而入,如入无人之境,景霄见到他的时候有些惊讶,但并不恐惧。   “我景霄的地儿,但凡是人出入,总分敌我,不知阁下是敌是友。”   “同礼者,是友,就看侯爷愿不愿意随在下一起逐利。”   景霄眯起眼。   院子里风吹,但花已凋零,无花香,不鸟语。   秋时已来,于是风起。   ————————   邯炀码头是不小的,可一到深夜就冷清了,船只停靠,尤其寂静无声。   一匹快马嗒嗒作响,到了码头边上,却是太净了。   他停下马,眯起眼,半响,他看到边侧有一凉亭,此时坐着一个人。   他在马上安静了一会,下马,一步一步走来。   这样空旷的地方,码头有流水,哗哗作响,夜间有风,但并不冷。   “许大人体虚,若是真要见我,我亲自去你府上就是了。”   他进了凉亭,横刀立马坐下,姿态很是英武。   亭子里的人还捧着热茶在喝,那茶有药的味道。   她的手指可白的很,偏偏那茶杯是紫砂色的。   在夜下也分明得很。   “秦兄入蜀国,以江湖侠客纵横之态亲临兽原要取我项上首级,以这样的经历,大概不太敢让你来找我了。”   “那你今夜自己送到我眼前,无所惧?”   秦川似笑非笑,许青珂转了下茶杯,薄唇轻吐:“秦夜”   秦川没说话,似乎很平静。   “今夜过去,会有私会景侯的烨国内奸被伏击于北码头,这个人的名字会不会叫秦川,会不会被蜀王知晓,秦兄可以猜一猜。”   秦川淡淡看着她,“伏击成功才有用,若是伏击不成反被杀……”   “成不成功五五分,就好像秦夜于秦兄是在蜀国最重要的部署,而我于秦兄,可能更在于一种潜在的威胁,是玉石俱焚,还是各退一步,就看秦兄选择了。”   秦川知道这个人若是身死,他就必然要折损秦夜。   “所以你是要我于你井水不犯河水?”   “不,只是想让秦兄离开蜀国而已。”   得寸进尺。   秦川反笑了,“你的筹码足够?”   “西川”许青珂吐出两个字。   秦川手指落在了桌子上,中指敲了下。   那手指上又握刀剑的茧,或许还染了不少血。   许青珂管自己说,“西川赵詹的私军竟被君上给了秦夜,也算是熬到头了,或者,是秦兄觉得到了可以让他出头的时机。我知道这件事,秦兄必然是如鲠在喉,更想杀我了,可对?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将麻烦扼杀于摇篮的……”   “我现在也可以杀你,至于你底下的人,我大不了折损些人手,把你满门屠尽而已。虽冒风险,但死人总比活人更让人放心。”   秦川说得平静。   “那秦兄在景霄那儿的部署也要全部作废了,可值得?”   当然不知道,区区一个许青珂而已,原本就于他没有太大冲突。   为何……   秦川始终不算动怒,只深深看着许青珂,那眼底太深,深不见底,好像在回忆什么,又好像在思考什么。   许青珂低头,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夜色深重,在下身体孱弱,也不能陪秦兄多坐了,不过还是想问一个秦兄此时怕也在想的问题——为什么要杀我?”   秦川双手撑于桌子,修长的手指交叉,他高了许青珂不少,可面对面坐,却觉得这个羸弱喝个茶都得加药草的人……   在月下委实危险得像个妖灵。   她能看透人心。   “你这般聪明,怎不猜猜。”   “我连秦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怎么猜你身边又有些什么人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那个人若是知道还有人敢这么说他,怕也是要笑的。”   许青珂稍稍抬了眼帘,她察觉到了秦传身上霎时露出了慵懒闲散姿态。   这种姿态……   “想杀我的人太多,还未有人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秦川:“所以许大人诸多谋划也都是有缘由的?”   这是反问刺探了?   “是”许青珂回答得干脆。   秦川挑眉,看到许青珂没有任何遮掩,言语清澈如溪涧清风。   “若我许青珂是好人,为民除害理所应当,若我许青珂是坏人,为谋私利□□铲除异己,更是顺理成章,秦兄觉得这个回答如何?”   秦川静默,察觉到许青珂转了第二次茶杯。   “你既回答我,那我也回答你,确有一人对我说过,在蜀国有一人将来会让我十分为难,有碍前途,最好尽早杀之。”   许青珂沉默了下,放下茶杯,“那就劳烦秦兄回去告诉那位能掐指一算的仙人,目前看来,我对秦兄没有任何兴趣,山高水长,最好不相见。”   她起身走了。   秦川坐在亭子里看着她上了无声无息从黑暗中出的马车,离去。   设伏了吗?已经结束了。   他在码头的人已经被铲除了,拿了他们的尸体去交差了吧,却在厮杀之地等他来。   胆大包天。   却又强得让他手痒。   没多久,秦夜带着人来了,看到这场景脸色变幻。   “果然来往了,那许青珂得了皇权,调动了禁军……”   秦川并不说话,只是起身,荡了袖子,回头问秦夜,“你可见过一个人,让你想杀之却又怜惜其才的人。”   秦夜明白他的意思,沉吟后,说:“此人恐怕不好拉拢,太深不可测。”   “是啊,所以只能杀,可又杀不得了……”他踱步,“很让人难受的一个人。”   许青珂。   “那您现在是……”   “本身来蜀国也就两个虚无缥缈的目的,如今她已经掌握主动,这蜀国说到底也是她的方寸之地,已经不好谋事,最好的结局就是两不相干。”   虚无缥缈的目的?   秦夜想,一个是许青珂,一个是《江川河图》。   “许青珂缥缈,虚谷子虚无。”秦川摩挲了下手指,终究踱步。   秦夜目送秦川上了船,船只离开。   却不知许青珂此时在马车里,单手撑着头,闭着眼。   她在想等秦川得到消息后,该是如何愤怒?   要派出金戈铁马杀她吗?   还是□□乏术,等过了一段时间才会抽空想起她这个神棍预言的人……   不过到底是什么人。   许青珂指尖在空气里隐隐划了一个字。   这个字六个笔画。 第162章 送别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公子, 秦川那边……”   “北琛他们那边……”   “景侯并未有异动。”   “蜀王并不会杀三皇子,应是想先养着, 但必有后续,景霄的目标本就不是民意。”   “三皇子府里的那些人……那个妖灵……”   诸多事务处理, 许青珂阖了眼, 看向窗外。   秦川身边那个人认识她。   而且十分了解她。   ————————   一夜过去, 许大人洞察先机,察觉到烨国内奸踪迹,调度禁军突袭码头, 将贼人歼灭诸多……   经过连夜调查取证, 证明烨国内奸故意挑起北地之事搅乱朝局, 煽动民众, 想要挑起蜀国内乱,居心拨测……   蜀王大怒, 细数烨国与蜀国的新仇旧恨, 再提及北地,严明定要彻查到底,跟烨过不两立!   官榜即时贴出,百姓们一听就炸窝了,尤其是码头做事的一些人说码头那边昨夜确有激烈打斗,地上还有血迹哩!   这自家朝廷再坏,那也比敌国好啊!   烨国年年犯境,杀了他们多少人, 而且他们才是北地惨案的始作俑者!   百姓们大怒啊,一早上就奔走相告,将怨恨全转移到了烨国身上。   百官们从朝堂出来,捋了下身上的官服。   “如此一来,百姓们自当会对烨国同仇敌忾,新仇旧恨,自会削减对朝廷的怨恨,且但凡谁再多说几句,都容易被扯为烨过内奸同党……这许青珂当真厉害!”   才几天的光景,这般艰难的局面就被她轻轻松松逆转。   “这官跟官的差距可真够大的。”   官员们内心倍感复杂,却也知道许青珂已经势不可挡。   这样大的功劳,可比景侯那虚虚实实的救驾之功来得实际多了。   但需要处理的事儿太多,一旦升到御史大夫,许青珂需要处理的可不只是御史台的事情,甚至还包括——送别。   ————————   由许青珂代君王送别北琛世子,本不和定制,可北琛强烈要求,蜀王左右也不太乐意陪这世子,好像世子也不太喜欢太子,那让许青珂去吧。   估摸着那世子爷也有点儿龙阳之好。   晋国也就这样了!   蜀王想到还被他关着的三皇子,压抑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长亭外,暮雨连遮翠碧,淅淅沥沥,许青珂说了几句场面话,十分漂亮风雅的场面话。   北琛:“我听明白了,你是在叫我赶紧走!”   世子爷又犯贫嘴的毛病,许大人很是淡定,回:“只是希望世子一路好走。”   北琛:“你为什么希望我走啊,是因为不想看见某个人吗?你不回答我也知道肯定是的,那人没皮没脸的,虽然不顾性命救了你,还耗费内力帮你疗伤,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许青珂:“世子想说什么?”   北琛:“你不喜欢他,没关系,那你考虑下我呗!”   然后他的衣领就被往后扯了,姜信上前,依旧是那第二层人皮脸。   “许青珂,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这种人都聊得下去……”   许青珂看了一眼他肩上的伤口,衣服都渗出血了。   姜信安慰她:“没关系,只是十分严重的外伤,还需要养几个月,动不了刀剑,这一路回去有些生命危险而已,其余真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这才是真正的贫嘴之徒。   许青珂伸出手,手指点在了他肩头衣服上,指尖染了一点血,摩挲后,闻了下。   “猪血的气味,原来你的强大本尊是一头猪妖吗?没想到我也有猜错的时候。”   她清冷自持一本正经得说。   后面北琛捂住嘴巴爆笑。   姜信:“……”   他怎么就喜欢上一个这么歹毒的人呢。   “许青珂,你还真像是嫖客啊,完事儿拉上裤子就走人,都不念旧情,还不给钱!这可是救命之恩,你以为我姜信是开善堂的吗?谁都救?”   姜信也是不咸不淡说这番话,末了还补一句。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以身相许而已,很难吗?”   他深情难以自抑。   许青珂沉默一会儿,开口:“难”   平常人早已该受十万点暴击,姜信说:“许青珂,我想胸口碎大石。”   然后他就猛然搂过许青珂,将她抱在了怀疑。   “别动,这算是一部分利息。”   许青珂没动。   “你我分属两国,一蜀一晋,各有所图,你又不肯与他人同谋,那么今日必相离,来日不可说,也许一别就是好几年……”   他没有用力,不是因为自己受伤,而是因为知道许青珂伤没好。   许青珂对于一个相救自己多次的人,总不能狼心狗肺,所以她终究说:“我也希望我们也不为敌,姜信。”   姜信却是百感交集,她始终不肯放下芥蒂,所以只能涉及谋局,不问情爱。   “那我可能比你还贪心一些,我不止希望我们不为敌。”   “许青珂,你身子太软太脆了,保护好自己,否则下次我就从晋国回来爬你房间窗户亲自给你上药……”   他故意在她耳边低语:“再一次。”   许青珂偏开脸,没有脸红,“你可以松开了,毕竟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用其他回报。”   “其他?”姜信缓缓松开她,见这人眸光清浅,神色淡然。   目光往后延伸,到晋国车马队伍中的中间位置。   “你来蜀国一为江川河图,二为两国谋略,三为的就是找到一个人吧,至于何人我没查没问没管,如此还不算是回报吗?”   许青珂双手垂放于身后,眉宇轻远,说的话北琛也听见了。   他才明白为什么她那般快封锁邯炀,可不单单是对那些人下手。   他忽生了后背冷汗。   “人既已经找到了,早日回家就是了,别人家的家事少管,至少目前蜀国的事情我不打算让其他人插手,不管是你们还是那些人。”   她说完,朝北琛等人略一颔首,转身欲离去。   她似乎没给多少人机会——让她送别的机会。   往往是别人目送她。   难舍难离。   可又会为她的这般绝情而生恨意。   姜信:“金元宝!”   金元宝迅猛从草丛中窜出,拦住了许青珂,后头的阿青顿时恼怒,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不对,是喂不熟的狗崽子!   金元宝咬住了许青珂的衣摆。   许青珂不能走,但低头,轻喝:“姜蠢蠢”   姜信下意识:“嗯?”   却发现金元宝张开嘴松开了衣摆。   他秒懂了,当时表情那个精彩啊。   金元宝也看向姜信,狗表情很是复杂:宝宝的小名你也抢?不要脸!   “许青珂,烨国应该很快又会对蜀国用兵,它的背后有……”   “渊,我知道。”许青珂转身看他,“已经解决了。”   仿佛在告诉他:果然,我不需要你的。   哎,这样一个女人……   姜信定定看着她,咬牙切齿:“你这么厉害嫁不出去的。”   可又不太甘心霸道甩下一句:“你等着嫁不出去的时候我来入赘吧,我的小珂珂!”   许青珂只是一顿足,走了,头也不回。   强大夺目,让人难以转移目光。   北琛在后头有些弱弱的。“哥啊,换个吧,这么强悍的,你征服不了的。”   姜信:“征服?谁说要征服她的,我只是想要勾引她来征服我。”   北琛目瞪口呆,“你?你真要入赘啊!你可是……”   姜信皱眉:“好像不行,我连她真正姓什么都不知道,又不能查,一查她就生气,诶,人家家门都摸不清,入赘个西瓜皮啊,好忧愁啊。”   好忧愁啊,想入赘,找不到人家家门。   明明是单恋还强行喂弟弟口粮,也是够了!北琛呵呵了。   “对了,那人有些不愿意,打晕他真的可以?”   姜信的忧愁一秒钟淡去,变得冷漠,淡淡道:“还能随他愿意?他不跟我们走,就等着被其他人埋骨在这蜀国土地长芦蒿吧——跟他的小娘子一起。”   北琛最怕他这幅模样,摸摸手臂,“你还真狠,也不怕他将来对付你,他可是未来的国君……对了,听说许青珂对他尤有几分情谊,与众不同,青海那会……你……诶,你拔剑干嘛,你别去!哎呦我这臭嘴!!”   马车里,燕青衣昏迷在马车内,旁边躺着与他倾心的女子,他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前往何地。   本来他们约好的,寻一人间太平地,相知音,安此生不负彼此。   可这人世间终究难如意。   ——————   北琛送走,晋蜀相安无事,朝野动荡也被压下,民意还算稳定。   蜀王本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可得知烨国边境蠢蠢欲动,当时就觉得这把椅子依旧不稳。   他想起了许青珂的话。   巨舵腐于蚁患。   于是,朝上,他郑重开口:“寡人深感北地一事动摇我国之根本,这几日一直夜不能寐,梦了好多事,深觉得军中英魂难散,北地百姓亡魂难解脱,或也一直逗留北地,寡人醒来便想,北地战役当年亢长持久,死之人不计其数,如今已无敌军冒犯,却是荒芜贫瘠仿若死境,恐是如此才让这些亡魂不得安宁,是以,寡人今早入了宗庙祠堂,告求列祖列宗,要重建北地!”   所有人震惊!包括景霄都猛然颤了眉梢,抬头看蜀王。   哪怕想到了蜀王用了诸多手段要安抚民心,却没想到会动重建北地这个念头,委实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手笔太大,也太虚浮,重建北地? 第163章 北地列侯   朝野惊动, 表面上却一片死寂,或者什么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话说,他们的君王一向只喜欢经营朝局,对于各地如何如何, 都是看年年上缴的赋税,北地那地方早已被归类为税收为零的地方, 何必再费心?   景霄心中也是不以为然:一个邯炀都管不好, 走了下坡路, 还重建废墟蛮荒一般的北地?真是痴人说梦!   底下臣子就没有一个看好的, 但对于君王如此坚毅的决定, 百官们也不好反对,本来么,北地也不是什么萝卜坑,碍不着这个时局, 也碍不着他们的利益。   倒是太子站出来问:“不知父王可有合适的人选?”   太子一脉担心蜀王要对三皇子不罚不杀,把他弄到北地去,虽然北地贫瘠荒芜,但毕竟是一封地,有莫大的战略意义, 决不可放虎归山林。   但若不是三皇子, 又能是谁呢?   自古被赐予封地的除了皇子也就赵詹这些人了……   虽然赵詹这些人一个个也都没什么好下场。   “有一人,才华横溢,天资纵横,自入朝起, 从御史台,刑事案件累积不下百多,都被她一一破解,实乃刑侦之巨魄,且为寡人处理诸多烦忧,无人能及,寡人深以为此人是列祖列宗为寡人赐来的肱骨之英才!”   众人脑仁已经在抽痛了,几乎是同时性得看向一个人。   反正说起刑侦,这里的人一群都比不过一个呗。   那个人……姓许。   “许青珂!寡人现在便封你列侯之爵位,封邑北地,好生替寡人主张北地发展,为我蜀国再现北地辉煌!”   北地是块皇帝,北地城也早已是死城,本来许青珂身上的御史大夫才是真正香饽饽,蜀王却又给了她一个如此空虚的名头……   但真的空虚吗?   毕竟是列侯!封地空虚又如何!爵位在手啊!   有了爵位,而且还是仅次于公侯之下的列侯,许青珂凭此跻身真正的权贵,她所处的一脉才算是士族,又有御使大夫的实权,可比那些纯领供奉被朝廷奉养的权贵还要来得厉害!   这盛宠简直没边了!   青海王还未回封地,蜀王没说,他就不能回,此时他下意识转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许青珂。   二品大员、一部之长,自然位于最前列了。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平淡。   仿佛早已料到。   朝会结束,许青珂再次被包围,被恭喜,但很快重点变成了一个。   许大人,您娶亲不?   “许青珂如今已经是列侯,又是御使大夫,还如此年轻,将来封王拜相也不是没可能,还真是……”   “可她短寿体虚……”   “无妨,生下孩子就行了。”   人死了,那爵位不正好由孩子继承,而且许青珂父母双亡,乡下那些亲人有等于无,日后这孩子就属于他们归宁府。   这爵位也就……   许念胥听到现在的归宁侯夫妇如此对话,他站在走廊拐角,并没有走出去。   “念悠快进宫了,可惜下面的女孩儿都还小……”   “左右许青珂年纪也不大。”   “倒也是~”   许念胥站了半响,转身离去,却在花院里见到了许念悠。   她在学刺绣。   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宫里就会出消息了。   好像有人在,许念悠转眸看向走廊,却没看到人。   那人已经走了。   ————————   许青珂才被公布成为列侯,获得北地封邑,三日后,宫中选秀结果出来,该准备入宫的入宫,该准备封给皇子的也准备成婚,一时又十分喜庆了起来。   只是三皇子是唯一被掠过的。   连五皇子都被赐了一个族裔不弱的官家千金。   好像是沈家的姑娘。   在这喜庆之下,许青珂着手处理了云家!   云家犯什么事儿?   陈太傅的事儿!   三皇子已经落马,生死不知,看君王心,可云家是肯定要处理的,于是陈太傅的事情就成了噱头!   蜀王觉得如此很是顺理成章,甚至不用再去找其他油头,只是这案子当年是他判的……   “这难道不是正好吗?君上。”许青珂眉眼如画,蜀王沉吟了片刻,笑了。   “的确,正是彰显寡人诚意的时候,固然会暴露寡人当年被云家歹人懵逼才误判陈太傅案子,如今寡人要彻查朝野,主掌朝政,让百姓安心,就必然要将此案翻过来!”   许青珂也听明白了蜀王的意思——他是被云家人蒙蔽的。   如何结案,如何不损君王威严,这是一门技术。   也得小心翼翼。   “微臣明白。”   云家犯下的案子何止一个两个。   但最大最厉害的就是陈太傅那个,虽然没出人命,可当年的意义太大,导致陈太傅那一脉的清流辞官的辞官,被贬的被贬,要么心灰意冷远离朝野,回乡务农去了。   也是陈太傅一脉陨落,才倒是张端儒那一脉跟云家崛起,导致儒道清流乌烟瘴气。   结案那天,御史台官堂外面站满了人,按理说邢狱案理应在邯炀府审理,不过这个案子比较复杂,综合案,又事关云家,又是陈年累案,已经不是邯炀府可以处理的,于是列在御史台门下。   一年前百姓们不知御史台在哪儿,如今一听有案子,都是熟门熟路找过去了。   今天一早,天蒙蒙亮,门外就聚集了很多人,但多数人都围着一些苦主。   这些人相当于原告方。   好些主要证人已经在御史台府内的,如今在外的都是亲眷家宗。   他们在天没亮的时候就等在了这里,很久吗?   好多年了,都以为等不到头了。   没想到还有今日。   天有些冷。   他们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直到白日青天,他们看到一列马车过来。   新任的御史大夫是不住御史台的,她一直窝在自己的那清幽小院,每日凌晨踩着点来……   今日也不例外,不早不晚。   马车到了,卫队上前拦住那些想要冲过来的人。   许青珂下马的时候,那些人是躁动的,可有又都安静了。   “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等下钟大人跟傅太尉都会过来。”谢临云上前低声说。   许青珂颔首,正要进去,忽见边侧被护卫拦住的人里面有一老妇直接跪下了。   “大老爷,我家呶呶死的惨……您……”她必然是一个人来的,衣服破烂,头发也乱糟糟的,蜡黄肌瘦的样子。   她也不敢冲过来,因为恐惧,但她跪下了。   好像跪了无数次,因为裤腿上有摩擦的破洞,腿关节上满是多年沉积淤伤。   许青珂步子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   “十四岁,女,陈忧,你是其母。”   “是的,大老爷,我……”   “站起来,在这里等着。”   许青珂没再说什么就进去了。   清冷自持。   但于一个母亲而言是莫大的鼓舞。   她听懂了。   等着!她一直在跪,也一直在等!   ——————   这一案注定很久。   羁押到堂的云家人一堂都跪不下了。   云家人有这么多?   主家旁系外加一些七弯八拐都借着家族名声胡作非为的可多了。   什么案子都有。   一张卷宗都列不下,得有一叠。   许青珂都足足花了三天时间审理完所有的案子,今日是结案的一天。   为表支持,钟元跟傅太何亲自坐镇,等于三司会审了。   外面乌压压的老百姓都不敢吭声了,直到许青珂一个一个得将罪名按上。   云家的人不服。   “许青珂,你这是公报私仇!!”   许青珂慢条斯理叠好卷宗,看向下面跪着却想站起来的人……   但被活生生按下去了。   “公报私仇?”许青珂起身,淡淡道:“那本官得多谢你们犯了这么多的案子给我机会公报私仇。”   “你!!!”   “打!”许青珂随手扔出一枚官签。   当堂冒犯,当然该打!   板棍一打,又跪了。   应是很疼的,所以脸色发青,惨叫连连,惹得甩养尊处优的云家人一声都不敢吭。   其中包括云上跟云中。   可许青珂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他们,没有任何意外,铁证如山,所有云家的准备都被推翻,一根一线都无懈可击。   是的,他们犯案犯得肆无忌惮,后来处理首尾却还不够无懈可击,也导致了许青珂定这个案也无懈可击。   完了。   云上想了想刚刚自己被定的罪,好像有好几条,有几个是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的事情。   她都找出来了。   挖得这么彻底,好像要把云家赶尽杀绝。   要被带下去的时候,云上盯着许青珂。   “许青珂,你等着,你会有报应的!!!”   云上被拉下去,云中却显得冷静一些,他没等人拉他出去,他自己站起来了,看到许青珂冷淡的脸。   “报应?”   许青珂放下卷宗,笑了下,那一笑明明在堂内,却好像也落入了外面那些老百姓的眼里。   她会说历代清官们流芳百世的名言吗?   不,她只说了一句话。   “那是什么东西……”   至此,云家不覆,但衰,鸡犬回笼……   蜀国有御史许青珂如日中天。 第164章 离开   ——————————   云家一案了结, 但贴官榜的时候所有人都留意到了第一个案子是陈太傅的。   陈太傅的案子太久了,也就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忆犹新,二十多许的人都不太清楚了。   ——除了儒道学子。   “真的翻了!翻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儒道学子一改往日的风雅知礼,此时形若癫狂, 跟后面不远处的几个学子大喊。   “真的!”学子们大惊,快步跑过来看, 大声念完结案词, 当得知圣人重赐陈太傅儒家门第, 且复立陈太傅的太傅之职……   “太久了啊, 真的太久了……”有人双目红了, 跪地,“师傅,师祖他真的翻案了。”   师祖?众人一惊,想想却又了然了, 当年陈太傅桃李满天下,却被污上了那么大一个罪名,被抄家了,麾下学子想要联名上书,却是来不及, 因为陈太傅以命相逼, 逼着这些学子叛出师门。   后来……   “不过也奇怪啊,今早那许青珂断案的时候,也没见陈太傅来啊,更没见许青珂提起这个案子的事情, 我看啊,也不过是替……”   他努努嘴,朝皇宫方向看去,有些不以为然,旁边的酒客也纷纷以为然。   虽然许青珂办下了这么大的案子,替不少人伸冤,但大多数人都觉得她只是替蜀王铲除云家而已,一旦真的涉及到了蜀王,这个姓许的还不是和稀泥 !   一群人谈着谈着,就淡了对早上那案子的欢喜,毕竟世人多惦记人的坏,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他们可没忘记许青珂当时在青海等地贪了那么多的财物……   “若是陈太傅去了,或是今日轮到我们来替陈太傅恭贺什么,那么明日咱们就得替陈太傅吊唁了。”   这声音来得突兀,沙哑,众人一惊,齐齐转头看去,看到一个穿着蓑衣的老渔夫捋着胡子,抿着小酒,瞧见众人看来,笑了笑,一口闷,拿起鱼篓跟钓鱼杆,要走出门的时候,轻飘飘来了一句。   “这年头,当好人不易,当好官最是不易,好与坏,不由咱们定夺……”   “那由谁定夺?”有人喃喃问。   “看天”   他背起鱼篓,叹口气。   是对这个世道的唏嘘,也是看破这红尘人世间的无奈。   那许青珂,不易啊……   ——————————   御史台大门前,许多原告苦主都在等着许青珂,可没等到她,却等到了谢临云。   “许大人已经走了,她从来不喜在案后见原告,诸位还是请回吧。”   “可是大人,我们是要道谢的……”   “不管是道谢还是寻恶都一样,大人她不在意这个。”   谢临云贵气冷峻,自不是寻常人可以招惹的,这些人也有些惧怕,可到底想亲自道谢,于是有些不甘心。   “许大人为何……为何……我们只是想道谢。”   谢临云听到这些人喃喃自语,不由也想起很久以前问许青珂的。   为民做主,为民恩待,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她当时是如何说的?   她就说了一句话。   谢临云,我于你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上官了。   她许青珂是来复仇的,不是来当别人恩人的。   这是许青珂没说的话。   ——————   后门出的许青珂本来就不喜欢跟那些人照面,这个习惯从她在御史台当值的时候就有了,不管破了多少案子,也不管让多烧人沉冤得雪,她从来都不愿意跟那些人照面,这已经是御史台内部都知道的事儿。   可她这次从后面出,却看到阿青脸上的无奈,她转过脸,看到门边跪着的老妇。   便是之前陈家女的老母亲。   许青珂默了下,终究上前扶起她。   老妇人不敢让浑身脏污的自己脏了许青珂,要往后退。   许青珂没有强迫她,只是挑去她头发上的一些草屑,缓缓道:“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来得辛苦。你若是觉得心愿已了,想要离开去寻她,那也是自在的。”   “你的谢意,我领了。”   她仿佛已经看穿了这个老妇人,但没有劝说,也没有支持,平淡如水。   看老妇的眼神仿佛很深,很久远,又仿佛一方池子,表面波光粼粼,底下的水深,看不见底。   但无疑是温柔的,怀着某些怅然。   她转身要离去。   却听到那老妇人在身后沙哑着嗓子。   “您是好人。”   好人?许青珂步子顿了顿,垂眸,但没有回头,只上了马车。   她不知道距离不远的茶楼之上,景霄靠着窗,看着她替那污浊老妇挑发丝草屑,动作温柔,眉目隽永。   他有些失神。   喃喃的……   “白……”   ————————   许念悠等宫妃进宫那天,许青珂将九皇子送入了宫中,因她要离开邯炀了。   “听说许大人近些时日一直在御史台处理沉案,将案子都处理了才要离开邯炀……”   许青珂离邯炀是官场之人知道必然的事情。   北地嘛,君王命不可辞。   虽然公认这是一个苦差事,估摸着许青珂过去走个过场溜达一下就回来了。   倒是听说她要回乡一次。   刚刚皇后就问起了此事。   “微臣出自定远,多年未回,也该是回去看看了。”   “做人不忘本,也是该的,不过许大人年轻而才高,如斯风华,该是考虑下人生大事……”   皇后明里暗里给许青珂介绍了几位官家小姐,许青珂婉拒的理由是很强大的——我怕我早死。   皇后也只是给递一个话头,并不强求,因她其实也明白,蜀王是不大乐意许青珂有子嗣的。   于是也就顺着许青珂的话打住了。   许青珂出了皇后的宫楼,在花苑前头见到了前来请安的五皇子霍云延。   这个人也是一人千面的,从前多乖张不着调,如今就有多……   稳妥?   他在门口见了许青珂,嘴角勾着轻佻的笑。   “许大人,这些时日难得遇见,看来我挑的时间不错。”   许青珂:“殿下看起来颇为安好。”   霍云延叹气:“三哥如今还……如何能安好。”   听起来像是在担心霍允彻,其实何尝不是担心霍允彻能咸鱼翻身呢。   一如他自己不就翻身了。   许青珂只是笑笑,且听到前头宫苑中无比热闹。   是新妃入宫了吧。   按理说这个时候许青珂是不能入宫的,毕竟禁止外男,可她如今有特权,加上九皇子归来,也就不忌讳了。   是以,她看到了那些宫妃……   “许家贵女貌美如花,想来会颇受恩宠,听说许家还有意将下面的小女许配给许大人?”霍允延漫不经心,其实有些探究。   “怎么,许大人已经忘了那位死了也要送你一条狗的姜大人?”   许青珂从别人嘴里听到姜信,虽然是死人姜信,她还是颇觉得有几分复杂,只是……   “五皇子不也娶了沈家姑娘,在从前……”许青珂点到即止,后面的宫人却觉得冷汗下来了。   从前五皇子可是传说好龙阳的。   这种癖好可不是关一关就能改掉的,所以满朝上下都挺可怜那位沈家千金,再看五皇子如今对许大人说话的劲儿,颇有种迷恋对方美色而吃醋的劲头。   哎呀,这圈子好乱啊。   这就是龙阳对龙阳的PK?   霍允延一时也被许青珂怼了个准,没说话。   许青珂也只看了一会就离去了。   霍允延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三皇子被拉下,虽是景霄起了主要作用,可他细算起来——好像是这姓许的拿了最大的好处。   许青珂出宫门的路上见过几个宫女正在伺候一个小皇子。   云妃的小皇子。   可那小皇子明显蔫了许多,眼眶还红的。   许青珂别过眼。   走了。   ————————   车队出了邯炀城,却在那城门外的十里亭被一个人拦住了。   阿青认出了对方,跟许青珂说了。   方子衡。   许青珂颔首,阿青就领着人过来了。   此人如今十分狼狈,脸上的伤都还没好。   许青珂仔细看了下,此人右掌被斩断了。   “看来是景侯的手笔。”   许青珂漫不经心,方子衡却冷笑:“妖灵是景霄的人吧,景霄早已准备好扶持五皇子,故意让妖灵蛊惑我,让我引三皇子府里……他们联手把三皇子拉下马,接下来就是五皇子上位了。”   三皇子府里为什么会多了《骜》,估计没什么人会想到方子衡神色。   也许三皇子此时还不知道。   “你来,是想让我夸你还有几分聪明?”许青珂坐在马车里,神色淡淡的。   却也没告诉他妖灵其实是五皇子的人。   “你是景霄的人?”方子衡反问她。   “与你有关?”   方子衡缄默,有些不甘,“许青珂,你也跟景霄他们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玩弄权术,不过你更沽名钓誉一些……”   这一路上他看见不少百姓说许青珂这个官还不错。   不错?   一群无知的人。   “跟你有区别就行了。”许青珂素来有耐心,却不会纵着别人来浪费她的时间,“你来,不怕我杀你,不过是以为我对你妹妹有几分怜惜,想以你妹妹来我这里求得几分庇护,最好还给你一分台阶,让你将来东山再起。”   方子衡脸上肌肉抽动了几分,目光闪烁:“难道你不想知道她在哪里?”   许青珂:“你的以为是对的,可过于自以为了。”   什么?方子衡一怔。   “城东西王庵。”许青珂靠近窗口,也冷冷看着这个人。   “我的确对她有几分怜惜,所以希望她从此没有负累。”   所以呢?   所以就是阿青拔出剑,一剑抹喉。   “公子,此人既是从景霄那儿出来的,景霄怎会没杀他……”   “故意的”   许青珂皱眉,“方子婧应该已经落入他的手中。”   她能查到方子衡的踪迹落在城东西王庵,景霄也一样能。   那个姑娘,她自是有印象的,但方子衡此人不知死活,非要卷入这杀场之中成为别人手中棋子,作为妹妹,方子婧自是被他害惨了。   她要出手也是慢了一步。   赵娘子有些疑惑,“方姑娘身上难道还有那景霄谋划的地方?莫不是……”   “不是”许青珂对景霄还有几分了解,知道那人对方子婧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挟持她不放……   女色?不像是,景霄这个人不近女色已经很多年了,似乎从来都对此没什么兴趣似的。   莫说妻子,就是通房丫鬟都不弄一个,现在官场都说许青珂跟景霄是当权者里面的两个异类。   “现在都说要位高权重都得如您跟那景霄一样禁欲,惹得城中不少学子都纷纷要求家里人遣散房里的丫鬟。”   赵娘子这话说得顾曳都愣住了,暗道难怪那些官家妇人这么迫切让她娶亲,定是怕极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从此禁欲不留子嗣了。   但方子婧……   许青珂想起上面娟秀的字,终究苦笑,“我许青珂也非万能的,这纷纷红尘孽障,我又能护得住几个人。”   所以她素来不愿与人交好。   甚至连陈太傅家中也未再去看,左右都是让谢临云代为处理。   这邯炀也终究在她身后远离。   却不是离开,只是短暂的安宁而已——霍允延跟景霄定还有谋划的。   至于死去的方子衡,尸身自会被处理掉,他是否仰面看到了无边的苍穹,又似乎看到了苍穹之上孤单飞过的苍鹰。   它在狩猎。   猎物必死。   ——————   在官道上会遇上秦府的人,既在许青珂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这里是分叉路口,许青珂要去定远,秦笙要去哪儿?   她这次落选,是秦府跟皇族周旋的结果,若是还待在邯炀,必是又扯入那些事儿当中,自然要离开。   既然都要离开,索性挑一个日子一起。   她站在亭子里,周边护卫森严,皆是军中强者,看到许青珂踱步而来,他们哪怕目光颤动,却也目不斜视。   果然啊,他们的女神心悦这位新任权贵。   两人并不在城中对话,而是沿着优美幽静的湖泊散步。   这里是平原地,周遭视野开阔,远方两边都有暗哨盯紧,不会再有第三方人看到她们在一起。   凉风习习,湖泊水那样清澈见底,不远处有鱼儿跃出水面。   秦笙说:“有时候我庆幸你回来,又想着你永不回来。”   许青珂道歉,“兽原的事情出了意外,让你担心了。”   她们的从小到大有巨大的缺口,终止于幼时最后阔别的不舍跟一笑。   可许青珂永远记得那个端庄克制的姐姐跟在她身后,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蹲下身子替她擦去靴子上的淤泥。   她没能从家族同血脉兄弟姐妹得到的爱护,这个女子全都给她了。   “你聪明绝顶,部署有计划,我不能给你添乱,但希你永远把自己置于复仇之前。”   秦笙顿足,转身,拉起许青珂的手,这动作有些似曾相似。   许青珂有些恍惚,因她看到了秦笙拿出一串成色极好的红檀佛珠。   “这是我从库房里拿出偷偷打磨的,无人知晓,你也不必担心会因此暴露,上次我去佛寺给它偷偷开了光,你戴着就是了。”   她拉着许青珂纤细的手腕,将一串佛珠放上去,摸到骨骼的脆弱跟皮肤的冰凉,她低着头,声音有些低哑。   “阿珂,你这里丢失掉的,将来终究都能找回。”   是啊,她这只手上本有母亲给她戴上的佛珠,从小带着的,庇护安危,求她安生长大,也有秦笙送她的红玉手链,还有她父亲亲自打造的护腕。   都在那一日全部断裂。   一颗珠子都没能找回来,护腕的碎片都不到半点。   这些年,她的腕上一度空空如也,一只手抓着痛苦,一只手抓着怨恨。   现在多了一串佛珠。   像是让地狱罗刹安生静心的佛器。   许青珂看着秦笙,缓缓道:“小时候难过的时候,我会抱着你哭,如今我可能不会再拥抱你了。”   秦笙红了眼,却微笑,“没关系。”   她主动伸手抱住许青珂。   稍稍用力,又很快松开。   “路上小心。”   许青珂颔首。   她们的内心不会释然,因为一个还走在那危险的路上,另一个一直在牵挂。   但都已长大,学会了克制。   这种克制可能还体现在……马车边上分手的时候,秦笙隐约看到了许青珂的马车车窗那儿似乎有一只玉白的手撩了窗帘。   但只撩开了一点点。   她看到了那只手有些撩人的勾着帘子,仿佛是故意给她看的。   秦笙眉梢稍微动了动,不动神色得跟许青珂告别。   那人是?   许青珂身边的那位妇人?看手的模样好像是十分年轻的女子。   而且必然美艳。   刚刚是朝她挑衅。   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旁边的金元宝从草丛中钻出,看看秦笙,又看看那马车。   它是狗界里面的超级大脑,它知道这两个女的是谁。   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姜无耻的情敌。   嗯,疑似! 第165章 时局在变   ————————   秦笙从小能跟异常聪明的许青珂玩在一起, 必不是一个蠢的,后遭遇许青珂的变故,心性也是被迫成熟,再加上身体不好进而修身养性不知道多少年, 那脾性简直不要太内敛了,喜怒不形于色得很。   于是被那女子这般挑衅了, 也淡然自若得跟许青珂告别, 只是在许青珂上马车的时候, 幽幽来了一句:“许大人还养猫儿么?刚刚瞧着一小爪子挠了窗子, 想来是无聊了, 下次将她放出来遛一遛,我瞧着跟这狗狗应能玩到一起。”   额,狗跟猫一起玩么?   许青珂还没说什么,金元宝猛然抬起头, 摇着尾巴跑过来:是叫我嘛?叫我嘛?叫我嘛?   还真懂得给自己找存在感,戏份很多。   许青珂幽幽瞧了金元宝,手掌已落在马车边沿,眸光略过马车帘子,偏头朝秦笙一笑。   “秦姑娘说的……甚好。”   语调温柔, 带着清隽的笑意, 潺潺似流水。   很是赏心悦目又悦耳。   且不说旁人看直,秦笙也是失笑,难怪自家母亲那般纠结——短寿不好,可委实好看……   是的, 她的珂珂妹妹甚为好看,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儿郎。   必是盖世的绝艳人物吧。   “嗯?你不上马车么?”   细思中,秦笙要回去上自己马车的时候,不经意看到金元宝一边屁颠屁颠跟着。   流口水。   额……她的珂珂妹妹好像也不止招惹这世间男女。   这狗有些贼性。   ————————   马车分开,路途分开,一别不知多久,或者再见是邯炀,或者秦笙再不回邯炀。   “天长水阔,佳人相送,许大人好生艳福。”   美艳的人儿坐在马车里,正吃着糕点,旁边的赵娘子一脸无奈。   许青珂进来后坐下,也不吃糕点,只是喝了口水,然后才看向对面的人。   “你如今都分不清是景霄还是霍允延的人,三面间谍如此麻利,就这么来找我,不怕掉了痕迹吗?”   妖灵闻言,拿那勾人的眼波上上下下打量许青珂,“怎的,许大人是用完了奴家就想抛弃么?奴家可一直觉得是您的人。”   许青珂看她这般媚态横生,并不阻拦,只看她做完全套的魅色,然后才说:“霍允延常用看戏玩闹来遮掩自己,你就学了这般表演的调调?”   妖灵笑着:“可他们都比我丑,我不好看吗?”   许青珂:“说实话,有些矫揉造作了。”   噗!赵娘子很不给面子得笑了。   妖灵也不恼,只似嗔还怨得看她,吃掉了最后一口糕点,舔舔素白的指尖上站绕的糕屑,舌头粉嫩,唇红艳,那姿态浑然比青楼里面的花魁还要惑人。   这等姿态何等是矫揉造作,简直妖风阵阵。   赵娘子如临大敌,眼里满是不善。   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又来带坏自家风雅如仙的公子了!   “瞧吧,你身边总有这样一些卫道者要护着你那般仙人的姿态,浑把你真当成臭男人,却忘了你是女子。”   妖灵指尖勾着发丝,“既是女子,就该如我这般玩弄风情,展示美貌,何苦藏着掖着呢。”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离不开许青珂的脸。   那一寸寸,都像是在对比彼此的美貌。   女人的心态,一贯如此。   许青珂由着她这般肆意言语,左右都是自己人,但她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各人有各人的活头,倒是你……”   “我如何?”   终瞧着我美了?妖灵眨眨眼。   “手指洗得再干净,也多是脏的,你舔着不怕生病吗?何况你还去绕了头发……难道等下还要去吃糕点?”许青珂坐姿端正清俊,眉眼从容平和,就算不说话也自有一股凛然清冽的气质,她说什么好像都是对的。   然后赵娘子再次喷笑了。   妖灵留不住妖气了,瞪了她一眼,“我就吃了又如何!”作气似得又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许青珂淡然:“不如何,只是留一点别吃光了,毕竟这一盒是给元宝的口粮,它脾气大,大概会挠你。”   外面还应景得传来金元宝的汪汪声。   妖灵:“……”   被气了,自然是要找回场子的,妖灵颇有些艰难得将糕点咽下去,“你这人素来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我信你才怪。”   许青珂:“……”   真的是金元宝的口粮,罢了,你喜欢吃就吃吧。   吃饱了,妖灵才慢吞吞得谈起了正事儿。“霍允彻那厮还是很得蜀王喜欢的,想必蜀王自己也清楚,论资质,太子那人比不得霍允彻,且霍允彻倒霉太快,蜀王当然怀疑,景霄本就是始作俑者,蜀王就算是查不到也没冤枉了他,是以太子如今也大概被疑心上了,越是如此,他越不会对霍允彻做什么,但云家是肯定倒霉的,彻底斩断霍云彻寓意,而景霄跟霍允延就顺水推舟那般……”   顿了下,她说:“当然了,这也是你的谋划,他们的棋步如何,你了然于胸,我只想知道你下一步怎么走,毕竟下一步他们的动作很大,你是否要将这棋局了结。”   许青珂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先帝的遗诏在我这里。”   妖灵错愕,继而眼睛一亮,但又很快若有所思起来……   “你不用?难道还要拖长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但她其实也知道许青珂的谋划从来没有完全阐明过,她这个人太缥缈了。   连她的身世也有几分藏在云雾里。   不过不知道也好。   这天下间谁还没有一点故事呢。   “嗯,是出了一点意外,最好不宜轻举妄动,你也不必留在蜀国了。”   妖灵皱眉,她本以为许青珂不会解释,可又听到她说:“晋国北琛一脉对晋王衷心,既来蜀国,又谋划那么久,不止是《江川河图》,最大的缘故更在于一个人。”   妖灵:“晋王体弱,但素来是一个很有韬略的人物,只是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一个过得去的继承者……北琛一脉花费这么大力气如果只为找一个人,那就只能是为了晋王。”   许青珂垂眸:“晋王年轻时曾来蜀国一段时日,回去的时候,晋国来接的兵马却是比来时多了一倍,说明是强压他回去的,既如此……看来晋国要多一位太子,而且是一位很有可能很快就会登基的太子。”   妖灵觉得这的确是一大变故,“不过这是晋国的事情,晋国一向不外争,跟靖国类似,会影响蜀国?”   “听说晋王五年前立有一新后,在晋国素得人心,在朝中有话柄,之前那位太子的夭折于她不会没有干系。”   许青珂看向妖灵,“从前也是对晋国浮于表面的了解,所以不知晋国还有这般厉害的人物,而这般的人物会轻易放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太子登上王位?晋国内战,会扯外援,烨跟蜀是第一人选。”   妖灵自懂这些国家局势,“那么,假如蜀国有大动荡,那位晋后很有可能派兵支援,以此联盟,抑或联手烨国形成契约,以此吞食蜀国。”   她说着,却又有几分古怪,“所以你是在意这蜀国了?”   许青珂稍撩起了帘子,让外面的风进来一些,“谈不上在意,时局从来不会一成不变,所有计划也总得翻新,但我的最低底线素来都是全身而退。”   风吹动她的发丝,她回头看妖灵,“于你们一起。”   妖灵愣了好一会,才说:“从前我就是被你这般三言两语给拐骗了的……许青珂,你若肯对人说几句情话,该是去找那位最强大的渊国君主,直接让他发兵灭了这些魑魅也是容易的事儿。”   她说笑,许青珂偏过脸,“渊国的君主?不久前要杀我,后被我反击了一次,如今该是更想杀我了。”   妖灵:“……”   你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他们朝里放出了消息,说他们的王其实不在朝中,当朝的是个替身。”   “一个国家乱起来很容易,但他们渊国有那位国师,定然控制住了,只是去刺杀真正君主的人肯定也不少……”   许青珂声音那么平淡,妖灵却觉得脑仁都疼了。   那可是渊的君主。   ————————   远在渊的国界,渊彪悍,国土面积大而浩渺,边界防御极强,但此时有一处尸身横地。   秦川将剑从人的胸膛拔出,甩出血,前来迎接的兵团有人恭敬递上白帕,他接过,随手擦去血迹,问了几句朝中的事儿。   “已经处理妥当,这几波刺客也已经在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奴们也自会替君上您提他们的头来见,但放出消息的刺头还未查到。”   “那人一向心思诡诈,让人放出风来达成目的就会撤走,不必浪费时间。”   “君上知晓是谁?”   秦川看了一眼染血的丝帕,红白交加,如那人的脸。   雪一般的颜,唇也浅淡,眼更是清冽如星辰,却偏有诸多手段让人血流成河。   这般明艳的颜色,那般风采卓绝的人物。   “自是知道,也才知道。”   自是知道有这个人,也才知道这个人这般厉害。   让他热血沸腾。 第166章 祭奠   ————————   “你就不怕他派人刺杀你?或者他在渊动些手段,就能逼得蜀王或者景霄对你提前下手, 坏了你所有的谋划。”   妖灵这么说, 却惹得许青珂抬眼看她。   眼神有些怪。   妖灵眯起眼,不太开心得撇嘴, “你想说我擅心术, 怎不想想为君者的帝王心术?我可不是你,对渊王那种层次的人物, 我还不敢自作聪明,稍微猜错就会满盘皆输。倒是你,确定他会笼络你, 而非扼杀?”   “于渊国最大的利益就是诸国乱起,他如今也大概知道我是蜀国的祸源,把我铲除了, 蜀国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如狼一般的景霄一家独大, 那人手头握有兵马, 可不好控制, 只适合短暂合作。是以,对目前蜀国局势最好观望, 不会贸然出手, 何况秦夜于他是锋刀,于我也是把柄,彼此牵制而已。至于笼络……”   许青珂想了下,笑了笑:“起初我以为他要杀我,后来却想他这般的人物, 若是要杀一个人,不必先试探再动杀机,更不必亲身来。也许于他而言也是两种心态,若是我活不下来,于他也是铲除一个障碍,若是活下来了,证明我有足够的资本。”   妖灵有些错愕:“他要让你当蜀国被渊过掌控的枢纽。”   许青珂没回答,但也算是默认。   她知道自己如今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有这样的潜质跟本事。   这就是一个人在乱世中的价值。   “不过你怎么确定他是渊王?一个武功几乎独霸武林的君主?年纪还不到三十,大权独握!这么一比,我都觉得蜀国这位像是乡下地头的土番薯了,天天尽想着折腾儿子亲戚大臣云云,动不动觉得别人要害他,简直没得比。”   妖灵也是挺能吐槽的人,愣是把霍万给编排了一遍,不过吐槽得挺得人心就是了,赵娘子也深以为然。   “秦川年少时本就习武,后被刺杀流落民间,便是那段时间掩去了踪迹,过了好些年才杀回了渊的腹地堰都,外人只知他少年登王位,却不知那王位是多少鲜血铺就的,当时与他一起的便是那位国师……”   许青珂目前也只知这些,其余的自然不会胡乱揣度,“至于为什么知道他是渊的君主……”   她笑了下。   “他刺杀我时骑着的是莫度部落的塞比黑,那匹塞比黑乃有王者风范,应是马王,我看了蹄铁跟鬃毛,不像是他自身运气极好恰好在那段时间遇上并且驯化的,乃是被豢养了好长时间,而且豢养的习惯符合莫度部落,必是莫度部落中的酋长级别人物所有。那样的人物哪怕跟秦川有利益关系,也不会轻易将马王送出,除非默认秦川的身份远超自己,出于尊敬才赠与他。”   莫度部落是连蜀国跟晋国都看不上眼的桀骜部落,秦川得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让对方臣服?又得是什么样的气度能让塞北黑马王服服帖帖?   一个浴血奋战过的王者。   虽然未必精准,但也足够让许青珂疑心了,再加上对方在蜀国的诸多谋划设计,还有秦夜的存在,都隐隐彰显对方所图的整个蜀国,这般大的格局又具备王者气度,会臣服他人?   细算起来,也就渊的君主最符合他的身份。   当然,许青珂也派人探查过渊国的情报,反复查阅才算七八分确定,最后见面的时候几番对话之后就是肯定了。   “你跟他实际接触过,觉得如何?可有将来统一五国的本事?”妖灵对此十分好奇。   “君王者,掩藏身份纵横于诸国,将自己的老巢交于他人去打理,到目前为止也没出什么岔子,几年时间,渊的实力翻了好几倍,除却自身能力超绝且有魄力之外,便是能慧眼识才,并能驾驭,且信任之,说明他的朝野没有太大问题,而且被我这么一弄,有问题也会被他解决掉。”   显然许青珂评价很高。   “至于统一……”许青珂不置可否,“那跟我没关系。”   寡淡冷漠得很。   ————————   妖灵当然不会跟许青珂一路,来得无声无息,走得也潇洒自然,许青珂坐在马车里看着她骑马纵横在草原之中消失不见。   也不对,此人走之前是留了一番话的。   “对了,那个跳下悬崖救你的勇士给你脱衣上药,你竟也没杀他,你这是动心了,还是动欲了?”   “你想说什么?”莫名其妙又扯了那人,一人一狗怎的戏份这么多,许青珂微微皱眉。   “下次有这种好事儿通知我,那悬崖我来跳!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对于这种公然的调戏,许青珂清雅如仙,淡然如水,回:“是以,你的肥水要流给魁生吗?”   她知道魁生一向对妖灵有觊觎之心。   妖灵脸色变了,呸了一声骂她流氓,走了。   许青珂皱眉,若有所思,“我说什么了吗?”   赵娘子:“没啊,她自己心思龌蹉吧,单纯的好姑娘都听不懂,比如我。”   但是公子你变坏了啊,必是那个死人姜信带坏的!她的心好痛。   许青珂:“……”   她是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啊,到底还有啥意思?   不过既谈到了魁生,那也得提一提伏尸。   “从前魁生在渊,伏尸在烨,他们到底附属于谁,看往后国与国之间争斗结果才能分明。”   如今这世道,卧底的人可太多了。   ————————   许青珂如今是二品大员,当朝权臣,别说她去定远,就是江东的知州也得下跪行礼。   江东是她故地,官场的规矩是一地的官员默认一系,当许青珂扶摇直上当上御史大夫,于江东一脉是无比亢奋的,但他们也是紧张的。   “传闻这位许大人办案十分厉害,若是被她查到一点半点……”   许令奇自然不能要求下面的人无比清明,总有些官员是有些见不得人的底细,有些不大,有些很大,但都怕极了那个十分年轻的朝廷大员。   幸好,他们的惊慌是多余的,因为许青珂没过江东,她直接去了定远。   许令奇暗暗叹气,他总觉得自己见到那个人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感。   仿佛见到了一个久远的人。   ————————   山高水长,其实是穷乡僻壤,但村外青山有一地总是素雅干净的,因选址的人是许青珂,常年打理的有牛家人。   此时牛庆忙里忙外收拾,其实很干净了,只是牛家父子习惯了。   旁边的赵娘子跟阿青没帮忙,他们站在不远处,卫队也没跟来。   牛铁匠看着许青珂拜访香烛等贡品,她身体不好,他们一家子多照看着,可唯独这件事谁也没代劳。   等上香祭拜,牛庆被赶来的牛芳给扯走了,这里就剩下了牛铁匠跟许青珂两人。   “之前是我连累您跟阿庆了。”   牛铁匠身体还算硬朗,但这么久不见,许青珂能见他髻边添了一些白发。   “算什么连累,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我跟阿庆也没遭什么,你的人来得很快。”   当时他也以为自己父子难逃一劫,没想到次日就被好吃好喝伺候着,没多久就被放了,倒是许家人倒霉。   再后来……   他终究小看了这个邻里少年郎。   有些事儿他看不懂,若是看得懂,恐怕就越能知道她的厉害。   “以后不会了。”许青珂淡淡笑着,牛铁匠沉默了下,叹口气,伸手拍了下许青珂的肩头。   “官场凶险,你自己多留心。”依旧是那句话,一如她去参加童生试之前的时候。   许青珂愣了下,她长这么大,倒是甚少有人会再拍她肩头,除却死去的许家夫妻。   在牛铁匠要走出去的时候,许青珂忽轻声问:“您知道了?”   牛铁匠顿足,转头看她,其实是看那坟头。   沉默好久好久,他才说:“他们带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因从前我外出去通州看过他们,那时候小珂还在,后来他们带你回来,我自认得容貌不一样。他也就告诉我你是逃荒路上被他们捡到的,因当时小珂刚夭折,你母亲每日伤神虚弱,几乎奄奄,见到你后以为是小珂回来了,于是就收留了你,这件事大概只有你父母跟我知道。”   顿了下,他说:“以后也不会再有人知道。”   许青珂并未说话,只是看着焚烧着的香烛。   牛铁匠不会知道,这两夫妻还瞒着他一件事,也是这件事,他们才会死。   许青珂想到那一夜看到的……   阖了眼,拳头稍稍用力。   再睁开时,已经无比清冷幽沉。   ————————   许青珂走的时候,牛庆很想跟着,可他看看阿青,又看看那些卫队,有些踌躇,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   “阿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我记得以前跟你解释过。”   牛庆脸色微微一变,咬咬嘴唇,“意思是至亲健在的时候不远行,别等回头想侍奉的时候却是来不及……你想让我待在家里侍奉父亲。”   许青珂淡淡看着他,他咬牙,有些不甘心:“可我也想跟着你啊,我知道你长大了,厉害了,身边有好多人护着,可我就想跟着你啊,万一你有一天需要我呢。”   他想像小时候一样胡搅蛮缠,许青珂最后总会允她的。   她最扛不住这个。   可这一次没有。   “可我不需要你。”   许青珂只撇下这一句话,转身上了马车。   赵娘子将准备好的一包银两递到牛庆的怀里。   帘子放下,遮挡外面牛庆瞬间惨淡的脸。   她垂眸,眼里有浅浅颤动的眸光。   当断则断,否则必有人受其乱。   就好像……许家夫妻。   许青珂双手交叠,指尖苍白而冰冷。 第167章 北地,大雨   ————————   总有一些人是离了邯炀却依旧引得邯炀的人不能一直留心关注的。   一府邸中,一个黑影入了屋子, 屋子里面光影并不暗淡, 反而书香韵味十足,那个黑影事无巨细得将许青珂在北地的事情汇报上去。   无非是说许青珂在北地下了一些政策, 提拔了一些人帮忙治理北地, 又征收流民等等,因才过去不久, 也没见有什么政绩,但许青珂对北地好像也没太大兴趣,寻常泛泛而已, 也就第一天照例巡查了属地,后就在府邸处理政事了。   “果然一如既往勤快。”听他汇报的人也没说满不满意,却是在沉默了片刻后轻飘飘问, “她可去了那青踪林?”   “倒是去过, 但青踪林早已荒废, 不复从前美景, 她问了几句,让人随便收拾下, 后也就没去了。”   屋中的人提笔写字, 闻言并未说话,只是另一只手摆了摆,示意那人出去。   人走后,他才抬起眼,若有所思:“难道是我多疑了, 青踪林,许,又是那般容貌。”   黑影出了屋舍跟院门,露出脸来。   赫然是曹墨。   等他离开了挺远,回到自己的地方,打开暗匣,拿出特制的纸张写上字,然后交给厨娘,顺手端了一碗热汤出门吃去了。   厨娘神色不变,次日出门买菜的时候才将纸条交给屠夫。   没多许,屠夫放出了一只鸽子……   ——————   这只鸽子飞过千山万水,到了晋国。   晋,不弱不强,平和,主要是不乱,但总有特殊的时期,该乱的还是得乱。   晋王体虚,膝下如今无子,晋后强势,北琛一脉也强势,这就内争的前兆。   但这一切仿佛都随着晋王遗留在外的血脉归来而压下了。   血脉需要验证,这位新太子也需要观望是否具备才能,但最重要的还是——他的确是晋王的血脉。   ——————   王府。   北琛捻了葡萄吃,轻叹:“这说白了就是君上跟他小妻子的夺权之争,你说要是一开始不盛宠,如今也没这么多事儿了……”   坐在他对面的人提着酒壶,有些漫不经心,“男人的事儿,你不懂。”   嘿,这算什么话啊。   谁不是男人了!   “我好歹也是经过几次风月的人了,可不比某些人,明明是个童子鸡,非要装得跟什么似的,对了,还搞暗恋,不对,是明恋,明恋了告白还被拒绝了……桀桀,是该喝点酒,一醉解千愁啊。”   北琛从前搜肠刮肚也怼不了对面这人,如今总算找到由头了,于是死命怼。   然而对面的人不在乎。   “你与其在这里闲着来浪费我时间,不如去着手对付下即将针对你的事儿吧。”   北琛一惊,“什么事?那妖后要对付我?”   “如今这时局,能下手的无非是太子的血统不正,或者母族太卑贱一说,另外的就是挑起你父亲这一脉跟君上一脉的冲突。”   “前者比较棘手,后者的话无稽之谈吧,我跟父亲从来不……”   “可拥护你父子的那些下属呢?他们会怎么想。”   北琛皱眉,半响后起身,“我晓得了,会有安排,倒是你,在蜀国事儿已了,君上少不得要问你,你要怎么说许青珂的事情……”   后者起身,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得走到阁门边上。   “她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天下人谁管得着。”   瞧你这能的,北琛翻了个白眼,走了。   他才走,天空飞下一只信鸽。   信鸽落在边上,取下上面的纸筒后拿出信纸,拿了瓷瓶里的汁液浸泡。   闲的时候,他拿了一本书翻着看。   窗外落英缤纷,闲庭漫步,院内看书。   多宁静美好的事儿。   直到他放下那本书。   “诶,这劳什子佳人才子话本都是骗人的,那什么佳人哪里能跟她比,一个个蠢得跟什么似的……”   这样的话本中学来了的招数落在那人眼里也就是滑稽而已。   好愁人啊,难道要再跳一次崖?   倒是那特质的信纸显出字来了,他漫不经心得拿起看,过了一会,眉头紧锁。   “青踪林?那不是归宁侯许致远驻守北地抗敌数年携妻白星河住的地方?那青踪林之中有许多青松,招来鸟儿宿居,常有影过而无踪,葱翠而富有生机,乃是北地一美,后被白星河取名青踪林。”   “那人竟疑心许青珂……”   ——————   北地寒冷,这种寒冷不在于时节,而在于它的荒芜。   许青珂从北地启程回邯炀,是因为对于蜀国的朝堂而言,她最重的还是御史大夫之职,整个北地在蜀王或者所有人眼里都不过是缓和君民冲突的一种手段罢了。   不过走之前,赵娘子有些迟疑,但依旧送上一则密信。   许青珂打开看了,沉默良久才将密信一角放在火炉上。   “云妃的小皇子病重夭折。”   “公子……”   “我无碍,退下吧。”   赵娘子有些忧虑,但也只能退下。   许青珂看着密信稍微灰烬。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因为眼里总有那烧起的火光在跳动。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个寒冷的雪夜。   孩子……孩子……   许青珂闭上眼。   ——————   车马出城门的时候,许青珂看到有些流民缓缓踱步进城门,她看了一眼,听到有一个老叟衣着褴褛,喃喃着自己儿子乃是在此战死的,自己死也要死在这里。   忽的,那老者看到车子里的许青珂,他睁大眼,有些迷迷糊糊的,指着许青珂就要走上来,想要说些什么,可被森严的卫队拦下了,旁边的人怕他冲撞了贵人,便拉他跪在地上。   马车缓缓离去,那老者喃喃自语。   “好像啊,好像啊……以前我也来看望过我儿子的哩,将军跟他的夫人都是大好人……大好人……诶~~”   那绵长的叹息,也许回荡在偌大荒凉的北地也是不绝的吧,反正许青珂这一路在马车中都仿佛能听到。   回音。   ————————   没人想到临近邯炀,会在东属林地遇上了连连三日的大雨,路途有些艰难,且找不到宿居的地方,若是再硬抗雨天赶路,就是那些身经百战的卫士们也有些扛不住。   “大人,前头乃是寒山寺,可前往躲雨。”   卫士领头的人熟悉地形,这一路上赵娘子跟阿青等自家班底也不好表现太厉害,于是此时也是他给许青珂建议。   “寺庙?”在马车中正吞下一颗药丸喝了水的许青珂抬眼看向卫队长。   卫队长素来不敢看自己这位容光盛丽的主,听到她薄凉反问,顿时解释:“是的,这山中有一名寺,名为寒山寺,素来多香火,山中寺院也清雅干净,属下从前陪着母亲来上香,亲眼见识,还是可靠的……若是大人有什么忌讳,那便不去吧。”   不管如何,如今怕也没什么人能或者想要去为难风华绝代的许大人的。   “没什么忌讳的,只怕叨扰神佛,但既无奈,那就上山吧。”   卫队护送赶到了山脚下,忽停咚隆一声,马车车轱辘坏了,卫队长大惊,忙问车内许青珂如何。   许青珂只是肩头撞到了车壁而已,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倒是把赵娘子心疼得很,外面的金元宝也大声叫唤。   “无碍”   许青珂按了下肩膀,下了马车。   靴子才刚踩到泥地,忽听得前头邯炀来的官道上有许多疾驰的马蹄声来。   这三日大雨,哪里还有什么马队会成群而来,若非是……   卫队戒备。   许青珂才撩了衣摆,荡去褶皱,回眸看到雨水磅礴中一列骑兵飞奔而来。   很快眼前人就分明了。   马儿勒令停下,马上的人看到她后愣了下,下马扔了马缰,沐浴雨水踱步而来。   “归宁世子许念胥见过许大人。”   许青珂是真的有些惊讶,但她一想又了然了。   公主姣常年外出去佛寺,之前就来了寒山寺,也许是到了归期却遇上连连三日大雨,孝顺的儿子担心了,于是冒雨前来……   只是遇上许青珂。   倒是真正巧了,像是冥冥中似的。   许青珂略颔首,“世子孝顺,难得一见。”   许念胥知道这人聪明绝顶,必然能举一反三,也不讶异,只是鲜少听这人夸别人。   夸自己孝顺?   仿若是听说许大人年少失双亲,为此不惜放弃科举,守孝多年。   “大人过奖……大人可是刚从北地回来,遇上大雨,无宿居之地,要投宿僧门?”   得到许青珂确定后,他再看后面坏了的车轱辘,“大人可受伤了?”   赵娘子跟阿青闻言看了他一眼。   “没有。”许青珂并不多言,许念胥也是一个寡言的人,但官场跟权贵们的规矩是见面三分情,自会相携上山。   道路狭窄,世子身份尊贵,前后走成了问题,虽然两人都不在意,可本来该给许青珂打伞的阿青却不能失了本分,便是让了位置。   许念胥比许青珂高,他替许青珂撑伞,两人并肩而上。   却都没话说。   雨水拍打在伞面上,嗒嗒作响。   许念胥觉得有些奇怪,这条路他常走,往常遇上下雨天也不是没走过,可总觉得今日这条路尤其漫长。   一步一台阶都显得焦灼。   他敛着眼底的异色,直到看到寺庙微影才转头看向许青珂,却见这人不知何时折了路上一山花,沉默无聊中在指尖勾着把玩,只是神色有些高深莫测。   —————— 第168章 可怕的郎君   ——————   出奇的,这样的大雨之日, 这样偏僻的寒山寺庙竟有不少人, 至少许青珂看到雨中山寺的时候就察觉人不少,因见到上头道上有伞影相继而过, 还有说话声随着雨声袅袅而过。   “四日前是玉善节, 信佛的人家多有家眷前来上香礼佛,巧遇上了大雨。”   “前头有道路塌方了?”许青珂忽问。   许子胥惊讶, 但也立刻低头看自己的裤腿,却听到许青珂轻飘飘说:“马腿陷入淤泥。”   腿?马腿?   许子胥默默收回目光,“许大人果然厉害。”   这话别人常说, 许青珂也没当它多特别,因此并未搭话,倒是上头树影绰绰中似乎有人细碎交谈。   言语间提及山中一姑娘跟几个公子的暧昧之事云云。   鄙薄姑娘, 爱慕公子家世跟俊俏等等。   许念胥听着都皱眉, 朝旁边的人看去, 后者却是冷漠得很。   也是, 官家权者哪里会对这种入不得眼的风花雪月上心半分。   但上头的人忽然缄声了,是听到许青珂他们的脚步声吗?   好像不是, 倒是许青珂听到几个姑娘颤颤喊了声。   见过谁?   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姣。   ————————   “殿下, 我们……”   公主姣瞥了三个贵女一眼,冷淡得很,“怕什么,我还会在意你们这点闲言碎语?左右说的也不是我。”   越是这样,三个贵女越是恐惧, 脸都煞白了。   公主姣腻歪了这种委屈脸,似是觉得没意思,便让她们退下了,却听到下头有脚步声,转眸看去。   自是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骑马飞奔而来的人早已湿透,却难掩俊颜跟孝顺,大步上阶梯来行礼。   “阿胥?”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公主姣看到他便是又喜又心疼,还有些恼怒,“这样的天你来作甚,不过是在山中多住几日罢了,你怎一点都不稳重。”   许念胥也由着她骂,“快,快去换衣服沐下热……”公主姣的声音忽停了,她盯着跟在后头两三个步子上来的许青珂。   青色等烟雨,朦胧见仙姿。   她来的时候,仿佛这一山烟雨都多了几分姿色。   后头的人都是官家的随从,总得多认得几个朝中权贵,省的日后冲撞了,而许青珂皮囊色相皆是一流,哪里会认不得。   “见过许大人……”   许青珂也自得朝公主姣行礼。   却是等了半响也没得到公主姣回应,旁边的仆从有些紧张,虽说是君上妹妹,公主之尊,可如今谁不知道许青珂之厉害。   到底还是别得罪的好。   可今日公主怎么……   “母亲是不认得许大人了吗?”许念胥浅声问,却也是提醒,公主姣回神,却是变得十分冷漠,不咸不淡得应了声,“许大人这样的美色,本宫怎会不认得。”   也不多说,只带着许念胥走了。   许念胥回头看了看许青珂,却没能从她脸上看到任何恼色,但他感觉却有些复杂。   自己母亲刚刚那句话可谓有些轻慢了。   哪有这般说朝廷二品大员的。   仿佛许青珂也只有那般美色了。   公主姣对许青珂冷淡,倒是那三个贵女看到了许大人便是满面荣光□□,直到许青珂幽幽看向她们。   “刚刚三位提起的姑娘是?”   三女顿时面无血色,支支吾吾撤退了。   许青珂目光冷淡,转头瞥了寒山寺西南一侧,但也漠然收回目光。   护卫们连着骑马冒雨三日,早已疲乏,就是许青珂也有疲色,寺中不敢怠慢,厢房安排好,过了些会,每个房间都送来了好几万驱寒的姜汤。   “此地怕是常有权贵官僚来此为香客,这等待遇倒是习惯了似的。”赵娘子还想着自己得去忙活呢,没想到寒山寺都已经麻溜做好了,因此对这寺庙也观感不错。   许青珂回头指了下刚要进屋子的金元宝,“脏,出去洗洗。”   后者怂拉了脑袋,只得恹恹转身。   热水备好,许青珂脱下外袍,赵娘子看到她肩头一片乌青,而且还有血色从伤疤出。   顿时脸都绿了。   “也是该死,这几日没顾上那马车轱辘,端是差点就……”   “小伤而已,过几日就好了。”许青珂说的容易,赵娘子却嘟囔,“你这身体本就娇弱,平日里挨着碰着都得好些时候才好,就说那肩伤还没好头呢,你瞧着伤口又裂开了。”   许青珂无奈,入了浴桶,赵娘子站在身后替她按揉乌青之地,免得淤血不散……   过了一会,却见许青珂已经疲倦睡去。   ——————   许青珂醒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着雨,但雨已经变得小了,淅淅沥沥的,不复之前肆虐,天却还阴沉的。   “什么时候了?”   许青珂从塌上坐起,眼底下有些青色,好像并没睡好,赵娘子暗道难道又做那噩梦了?   “已是傍晚时分了,该用晚饭的点儿,刚刚寺里的人来传,稍后可以过去,左右公子你之前以前也没吃就睡下了。”   许青珂刚披上衣服,却闻到一股清幽的淡香。   见桌子上有一手炉。   “非平时常用的,是寺里送来的?”   许青珂看着那手炉,若有所思。   赵娘子道:“是寺里差人送来的,我检查过,没有问题,没想到这寺中也有如此灵秀的人,用的是上号雨后鹃兰混合一些草药制成的香,挺醒神清新的,有空我去问问学一学。”   许青珂脑袋本有些昏沉,闻着也觉得清新了几分。   只是看着这手炉,暗道小炉子颇有些精致秀气,不像是寺里出的,倒像是……   那个人的确是有心了。   只是这种心……许青珂有些涩意。   ————————   晚饭时,斋堂颇有路数,什么人也都有,毕竟礼佛不将富贵贫穷,也不问权势卑贱,到了这儿,佛家多会给一口饭吃,尤是外面下着雨,虽困在山中,倒也能撇去一些红尘烦恼,一些女眷倒也颇为自得其乐,还有孩童绕膝玩闹。   但今日此时跟前两日又是有所不同的。   官妇们好生看了看女儿的妆容,嗯,甚好。   “娘,也是奇了,前几日这些官家千金虽也……但没今日这般……”贫家的儿郎少识字,一时也找不到形容的词儿。   穿着朴素的妇人不敢多看,只拍拍自己儿子的手,“官家的事儿,我们可管不着,吃饭吧。”   少年郎也知道自己配不得那些美貌优雅的官家千金,只能不舍得低下头,却忽听得有人低低喊。   来了。   他下意识转头。   许念胥已经跟公主姣到了,正吃着一个馒头,堂堂宗室出身的世子吃着馒头倒也自在,只听那些人嘀嘀咕咕有些烦躁,因此一个馒头好一会没吃下。   公主姣的胃口好像也不好,因此也没法去说自己儿子,似乎忧心忡忡的样子。   直到许青珂来了,她才抬头看去。   两个时辰前衣着还有些狼狈的人如今锦绣月衣,又增了几分丽色。   公主姣的眉头终于拧紧了,眼里有些隐晦。   这人的容貌活似那两人面容优越集合了似的,天姿国色都难以形容,还只是双十而已,若是年纪再大些许,容颜定色,怕是更……   她按了太阳穴。   “母亲,您不舒服吗?”许念胥将目光收回,问她。   “没事,胃口不太好而已。”公主姣撇过脸,不再看许青珂。   许青珂目光扫了一圈,并未见到一个人,她想,那姑娘不仅是被人遗忘,或是自己也将那偌大的邯炀遗忘了。   她刚要收回目光,却见有一桌是三四个公子儿郎一起的,似在说些什么,还时不时隐晦看她。   似乎忌惮。   许青珂不动声色。   公主姣早早就走了,许念胥跟着离开,路过许青珂身边的时候颔首告辞。   等吃完,许青珂出了斋堂,沿着路往回走,身边倒是有许多官妇行礼打招呼,等到了僻静的地方,阿青从后面来了。   “公子,那几人有心思……”   阿青低声说着,许青珂也听着,听完的时候,也刚好看到前头走廊站在屋檐中有人正站在那儿看着前头芭蕉随风拍打。   是公主姣。   身后随从跟许念胥似乎也习惯了。   公主姣似乎很喜欢那颗芭蕉树。   许青珂的目光却是顺着芭蕉树往上,芭蕉顶有山峰断裂似的,那里有一处很锋锐的悬崖。   悬崖后面光秃秃的,连山木也不曾有了似的。   许青珂来了,本靠着墙的许念胥站直身体,正要开口。   “许大人觉得这芭蕉生的如何?”   公主姣忽然一改对许青珂的冷淡,问起了芭蕉。   许青珂缓缓踱步上前,且似也在打量那芭蕉,一步一步的,“叶大暗绿而肥,根茎粗壮而高,是一株好芭蕉。”   公主姣眯起眼,眼中异色,正要说什么,却又听许青珂继续说:“此地似新建没过多少年,山基新起,用的是寒山漠土,此土不肥,连地基甚好,但难壮林木,是以这芭蕉如此肥……底下还生有蕨尸菇,不会埋着尸体吧。”   许青珂一说,那金元宝就嗷嗷叫唤着去刨土了。   公主姣母子:“……”   路过的官眷们:“……”   御史台出身的探花郎好生可怕。   她的狗也好可怕。   ———————— 第169章 命案   ————————   金元宝到底是没能挖出尸体来,因它用那狗爪刨得满身污泥, 许青珂皱眉了, 轻唤了一声,于是金元宝刺溜一下跑了回来, 那坑是随从跟几个僧人挖的。   尸体。   而且是两具。   一女尸,一孩童。   僧人神色愠怒,已经开始默念经文, 至于妇人们多数都说是谁丧尽天良云云。   一时间许多人转了腕上的佛珠。   公主姣脸色很阴沉,僧人们前来告罪, 但论起这个案子, 还得找许青珂。   许青珂是御史大夫,本就主管刑狱, 可这种案子不需要她亲自督办, 便是借着雨小差人送信给御史台查就是了。   上官不问下事,否则国家大事就乱套了。   “就怕连日下雨, 御史台的人赶来不及。”   有人这样忧虑。   僧人们也忧心忡忡, 尤是尸身已经腐化多年成白骨了, 还能查?   莫不是这黑锅得他们寒山寺背吧。   许念胥就站在旁边,看到那一大一小尸骨被挖出,虽有不少人怜悯, 却在尸骨被挖出来后纷纷避讳要离开,直到许青珂亲自下去看。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这些人又不走了。   “阿胥,去给许大人撑伞, 免得她淋雨了。”公主姣忽然如此吩咐,不说许念胥惊讶,许青珂都看了她一眼。   但两人都没拒绝。   雨水小很多了,但许念胥看着许青珂一袭干净的锦月袍子,还是用雨伞遮挡了下飘落的雨丝。   尸身已经白骨化,这很难确定对方的身份,只能从随身衣物来看。   许念胥听许青珂吩咐挖的人注意土里的东西,但并未找到玉佩等随身之物,只有孩童身上一套衣物。   “芭蕉何时种下?”   僧人里面有人知晓,便回:“去年春时种下的。“   “坑并不深,所以埋尸乃在芭蕉种下之后,否则必会发现尸体,而死者穿着不单薄却也不厚重,似秋装,若是记不住,就去查下寺里的典事簿,看看去年春秋之间有哪些随身带配刀剑的男子居住附近厢房。”   许念胥忍不住问:“死者脖子上喉骨损伤,是刀刃所伤,可为何一定是男子?又为何一定是居住附近厢房?”   这是质疑许青珂吗?还是单纯的好奇?反正在场的人也疑惑。   “女尸手指指骨损伤,若非剧烈挣扎就是被强力折断过,说明并不是被下药昏迷遇害。土壤中出血量极少,孩童衣襟上也甚少染血,要么是一剑封喉,要么就是处理过伤口血迹,若是前者,利刃不会过喉骨,因那样出血量会大,那就是后者,既有地方清理血口,就是有一屋子,且他也怕路上滴落血迹为人察觉,继而寻找到他的住处……至于为什么是男子,孩童有衣物,女子没有,乃裸身被抱来掩埋,不管日夜远距离埋尸太危险,应是就在附近取地掩埋。”   许青珂提到了裸身。   竟是奸杀!   周遭的人皆是脸色大变,僧人们再次默念咒。   许念胥转头问僧人,“典事簿可记万全了?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查吧。”   他是世子,论血统权贵仅次于公主姣。   僧人们自是不敢怠慢,马上说回去拿典事簿查阅。   “当然了,查案还得查清死者是谁。”   “被害者乃平民,香火钱很少,且家中无人,如此被杀失踪才不会有人问案,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此男子在寺中居住过些时日,跟寺里很熟,蹲守了些时日才动手,也许也不止犯过一个案子,去看看周遭是否还有什么埋尸地或者往内乌鸦往来停留多的地方。”许青珂冷淡抛下这番话,也不管他人如何惊慌愤怒,便是带着人走了。   许念胥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许青珂闲散离去。   这案子于她或许再正常不过,因她手头见过的惨案大案太多太多,可于他而言却是不同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母子的尸骸,眼睛空洞洞的。   头骨上还沾着不少淤泥。   若是今日没有许青珂,他们是不是一辈子就埋在地底下不见天日?   而那丧心病狂的凶手就如此逍遥法外。   “母亲,您之前为何……”   “有什么为何的,她是堂堂的御史大夫,如今蜀国最具才干的人物,就是当年的景霄也远不如她,这样的人物让你接触一二不好吗?”   公主姣回到居所后反问许念胥。   “母亲并不喜欢她,以母亲的作风,既不喜欢,就不会看好,更不会亲近。”   “谁说我不喜欢她?”   许念胥沉默。   公主姣脱下外袍,转身看了他一眼,“不过我也确实不喜欢她,你日后也少与她亲近,这个人……麻烦得很。”   许念胥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些微隐晦跟冷漠。   他皱眉,却是没吭声。   公主姣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抗拒,有些不喜的让他退下了。   山中另一处偏僻之地,景萱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愣了下,也没看忧心忡忡直喊造孽的嬷嬷,只默默捣着药草,片刻后才说:“这世间多披着人皮的邪祟,却也还好有里外皆是风华明朗的人,否则这人间就真的是地狱了。”   嬷嬷自知道她说的是谁,再看她身边制好的好些药包,心里暗暗道自家姑娘千般好万般好,却苦了恋上的人是那冰川皑皑封顶上的明秀玉芝。   不可触碰。   本来清净的寒山寺变得躁动起来,雨水绵绵,可似乎随着尸身一具具从那区域的墙头下,树下,草丛中被挖出,雨好像也开始停了,只是天色也暗了。   寺中的佛徒反而心有戚戚然。   有一个常年敬佛的老妇人转着佛珠,抬头看着暗了的天色,喃喃道:“或许这几日的大雨只为了拦住许大人的座驾吧,让她得以停下步子,来这山中解困无辜的亡灵。”   后头的仆从闻言也是动容,倒是年轻闺阁女子神色略轻柔,“祖母不必忧虑,许大人断案如神,必然能将那恶徒绳之于法。”   “我可不曾忧虑,只是这山不净啊。”   不净?是不干净的净,还是不清净的净?   少女下意识看向白日巍峨葱翠如今却显得阴霾漆黑的山峰。   她隐约觉得这些老一辈的人总能看透一些事儿,却从不会将那些事儿与人说,仿佛要把它们永远埋在心里,随着它们而去。   ————————   许念胥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听话的自己会在入夜了还来许青珂居住的院落,就好像雨停了,他的母亲没提出走明日就要走,他心中却是欢喜的。   欢喜的心情持续到他站在院外,还未让护卫通传就看到了没有墙头的院子里坐在阶梯上的许青珂。   她正在给狗洗澡。   那大澡盆子里是驱虫灭蚊的一些草药水,满满一大桶,衣服上的袖摆已经挽了上去,露出在夜下在灯火下也显得纤细皓白的手腕,一向握笔判定生死的手抓着毛巾浸泡在药水中,攥了水到金元宝的身上,然后毛巾擦拭那金灿灿的毛发,将它这些天在雨中沾染的污秽都洗去。   金元宝无疑是享受的,吐着舌头,乖巧得很。   是啊,人世间又哪个人有得到许大人这般待遇的?   让她替他洗澡?   许念胥眼前忽生了幻象,仿佛看到那双如玉雪白的皓腕在水中右转,修长纤细的手掌落在一个男子的身体上……   他猛然闭上眼。   觉得自己入魔了。   那分明是一条狗。   仿佛察觉到陌生人气味,金元宝转头瞪着许念胥,汪了一声。   哪来的混账小子,说我坏话?   许青珂转头看去,也不用卫士禀报了,她看到这个人有些意外,但也不置可否,只将毛巾递给了赵娘子,到旁边干净的水盆里洗净手。   许念胥已经进来了,看她双手在铜盆里过了水,她洗手很是温吞,如她这个人闲散淡然。   “世子有事?”   “只是挂念寺中惨案,想来问问,可会叨扰大人?”   “你都如此忧心百姓,我若说有,大概算是我不近人情了。”   许念胥晓得许青珂待人素来冷漠,就是对君上也少见热忱,这是她的脾性。   冷玉般的瑰宝。   朝中是这么形容她的。   “还请大人海涵。”   “会武吗?”许青珂忽然问。   许念胥愣了下,握了握腰上的配剑,“大人是怀疑我?我并不住那里……”   “你的想法倒是清奇。”许青珂瞥了这人一眼,“若是会武,晚上可以顺手抓几个好色之徒。”   许念胥眼睛一亮。   难道许青珂已经查到作案之人了?   那人……还在寺中?!!!   夜极深了,景萱被劝着放下了捣药草的事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看嬷嬷已经放好了热水,便是有些歉意。   “这几日我忙着做这些,让您受累了。”   提着水桶进来的嬷嬷闻言登时笑了,也不让她接手水桶,道:“这在山里每日只是种种菜打打水,偶尔下山买些东西,可清闲的哩,何况这寒山风景也不错,姑娘您没见我这些时日还白胖了。”   景萱看她笑眯眯的,自己也笑了,心中温暖得很。   这人世间也多只有心里满足的人才容易快乐吧。   只是两人又想到了那些死去的人,又觉得这山里也不尽她们看到的清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姑娘你且洗着,老婆子我出去……”   两人正说这话,忽看到外面走廊上的灯盏熄灭了。   一下子将外面还算看清的院色给蒙上了阴影。   若是平时两人是不怕的,可刚好遇上这事儿……   两人心中一紧。   莫不是……   景萱看到还未阖上的门有一黑色的人影缓缓进来。   如鬼魅一般。   她捏紧了手掌。   ———— 第170章 酷吏   ————   这大黑夜的,谁家门外熄了灯火不怕啊, 何况还无声来人, 半夜潜入贼?   若是山中刚出了可怕的奸杀埋尸案呢?   景萱没有吓得瘫软在地已经是十分难得咯,可如今要叫唤?   此地在山中偏僻, 叫喊声得是极大才行,景萱天生声音小,叫了也是没用, 可嬷嬷可以啊。   嬷嬷正要开口叫唤,忽见窗子破入一人, 这人手中有刀刃, 剑锋直抵着景萱的喉咙。   嬷嬷脸色大变。   借着月光看清了窗子进来的人乃是一公子,便是面容猥琐了些。   且正门还有一人呢?!两人?   不, 是三人!   门后相继进了三人, 皆是公子模样,其实景萱也是见过这四人的, 都是邯炀城里的公子哥儿, 不学无术, 整日流连青楼等腌臜之地,以往她随景家人出席一些宴会,也曾于这一两人照面过。   想来她这是来了佛山被人惦记上了。   也是, 如今她还能有什么身份能吓住对方,她也就跟那芭蕉树下的可怜平民女子一般没有倚仗而已。   “寺中刚出了那等案子,几位不怕热火上身吗?”   景萱不管这四人是不是那案子案犯,也只能先威吓一番。   四人倒有人眉梢瑟缩几分, 可却并不会退却。   一个说:“桀~我们可没打算杀你,左右玩过之后撤了就是,难道你还想去告我们?”   另一个说:“我爹便是在御史台当值的,还有他,他爹是刑部的,你想告我们?不如我们说你在山中饥渴难耐,主动勾引我等啊……”   还有一个说:“对极,对极,似这等被家族驱逐的卑贱女子,自是想得一好夫婿,便是盯上我们四人,还一一勾引过,勾引不成便反咬我们一口。”   最后一个勾着唇笑:“可她还跟许大人有些牵扯呢?万一去找许大人诉苦呢?”   “哪能啊,一个已经被玩烂了的破烂户也好意思去找许大人?许大人何等人物,将来尚公主也是可以的。”   “不能吧,公主们都得养面首了,还能选了一个体虚不行的?”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放肆无比,嬷嬷气得不行,却苦于景萱已经被剑刃抵住了喉咙……   然,景萱却十分镇定,只盯着他们,“许大人是何等人物你们心知肚明,越提起她,越证明你们心中恐惧,但今日你们若是敢造次什么……”   她将喉咙往剑上送了一送,那人恐是惊骇,下意识移开了剑,可仍旧有血迹划出。   “我若是死了,便是一庄人命案子,许大人自有缘由插手,我倒要看看是我这个死人更自在一些,还是你们这些活着的人更殚精竭虑一些。”   四人顿时脸色齐齐大变。   他们谋算很好,却独独没想到景萱是一个甚有胆略跟魄力的女子。   的确,她拢总是什么都没有了,独有这一身清白跟性命,可他们却还有优越的日子去享受,来日有多少美人可以玩弄,何须要为她一人去冒这么大的险。   那个许青珂可是一个无比恐怖的变~态。   他们犹豫了,景萱跟嬷嬷心里都是一松。   算躲过一劫?   但总有一个色胆包天的人拖后腿,就是那第一个从门进来的人,面容颇为阴鸷蜡黄,眯起眼的时候便有几分猥琐。   “若是我们这次撤手,你去找了那许青珂,编排上几句,对我等影响甚大,而且你若是敢自杀,我便把这老妇给杀了,你瞧我敢不敢?”   就怕对方比你更恶更狠。   景萱眉头紧锁,指尖掐入肉中,嬷嬷暗恨就要一头撞死在墙壁。   “嬷嬷……”景萱惊呼的时候,门忽然被撞开,护卫们都身经百战,许念胥先入,剑刃拔出的时候,那些人都吓得脸色煞白,而阿青只用一颗石子就打落了其中一人的剑。   四人被按跪在地上,眼看着门外有一个人踱步进来。   这种心情大概就如景萱两人之前的恐惧。   他们看到许念胥的时候还不是特别怕,因为都是官宦权贵人家,自有规则在,后头找父亲运转一下就可以了,何况许念胥并无官职在身。   可是许青珂……   这人可是他们父辈的顶头上司。   “许……许大人……”   “你们的父辈是谁本官也不知,但回去后大概可以让他们来求本官了。”许青珂沐浴着旁边护卫提着的灯盏明火,缓缓走进。   这些人忙求饶,说自己是鬼迷心窍,以后不敢了云云。   “你们过虑,我并没打算深究你们今夜对景姑娘的冒犯。”   四人大喜,正要道谢。   许念胥挑眉。   “寺里死了这么多人,好巧不巧抓到四个携利器私入人居的色狼,十有□□便是作案的歹人,本官拘了你们严刑拷打几番也不为过吧。”   许青珂这话一说,身后的护卫就上前了,当着许念胥等人的面凶残殴打四人,尤其盯着四肢关节用力。   四人惨叫如杀猪。   许念胥眉头微皱,但没有出声。   他早知刑狱之中动刑是常有的事儿,眼前这些不过是小儿科,而许青珂是御史大夫,从过那么多刑事大案,她可以是酷吏,也可以是仁官,全看她心情。   显然,这几个人让许大人心情很不好。   这般顺理成章的殴打,她拿捏得十分随意。   “刚刚你们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体虚不行,虽也是实话,可被人嘲笑了总不是一件心情愉悦的事情。”   “你们的爹爹还得有一两日才能来求我,我就把你们打上一两日,等一两日后,你们的名声出去了,四肢畸形又破相,加上不学无术不入科举,将来无缘仕途,如何能担祖业,左右家中也有其他儿子,少一个也不少,于是你们会被放逐,知道权贵官家的放逐是什么样的么?”   什么样的呢?就如他们之前嘲笑轻蔑景萱那样的。   如狗一样卑贱。   也许连平民还不如。   这种法子在云中身上用过,在这些废材身上更是适用。   豪门弃子不要太多了。   “许……”有一人惊恐又怨恨。   阿青一巴掌扇过去,把一个人的门牙打掉大半。   许青珂:“说我便是罢了,还编排公主,当世子是死人吗?”   许念胥的确听到了所谓公主豢养面首的事情,虽知许青珂是故意提起的,可他心中本就有怒意。   这四人是什么样的垃圾人物,他心知肚明,许青珂此举虽不光明,却也十分解气。   但她既然说了……许念胥目光一闪,她是要自己也插一手,让这四人无翻身之地?   他转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但已经十分镇定的景萱,又看看四个鬼哭狼嚎求饶的权贵公子,心中郁卒。   这样的东西留着也是丢人现眼,来日是祸害。   “本世子会修书一封给诸位当官的阿爹,告诉他们本世子十分不喜尔等对皇家公主的辱骂。”   四人闻言顿时绝望。   山中本就刚挖出不少尸体,结果当夜就有鬼哭狼嚎,可把人吓得不轻,既起来却又不敢出门,只能抓住几个匆忙跑去的僧人询问。   一问,丫,疑犯抓到了?   四人被拖出屋子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了,许青珂看向景萱,“这里的动静少不得出去,我跟许世子洞察到歹人心思,埋伏于你居所之外抓住歹人,你是配合者,如此说就是了。”   埋伏好跟后来赶到是两回事,后者会有人编排景萱已被玷污,名声有碍,前者却是不会有损伤,还有功劳。   拉上许念胥也是为了避免有人编排许青珂跟景萱之间有个什么私情。   她思虑如此周全,全然不让景萱有什么损伤,饶是那嬷嬷都甚为感激。   景萱领情,眸光在许青珂身上逗留,却也垂眸,“多谢许大人相救。”   “无妨,谢谢你的炉子,甚好。”许青珂并没有对景萱拒绝或者暗示什么,因她知道这个姑娘不需要她拒绝。   本就不打算与许青珂有个什么。   许青珂于她或许是一念想。   一个人若是没有念想,会活得很痛苦。   许青珂看到这姑娘居所清幽雅致,处处花香药草香,便知此女哪怕无所得,也能过的很好。   两人也只能如此了,但气氛也颇温和从容,旁边的许念胥被景萱道谢的时候,态度很平淡,但他心中在想。   这两人真的没有什么吗?还有许青珂的言外之意似乎是这四人并不是凶手?   次日消息传递回邯炀,且不说城里的那四个阿爹如何暴怒惊恐恨铁不成钢,就说这天气也总算开明了,就说路上塌方淤泥,马车还不能过,山中的人也只能再耐心等路面被打理好了再走——总不能让姑娘妇人骑马过吧。   许青珂说一两日,那就真的是一两日,四个人被单独关押在一柴房中,每日被下手颇黑的护卫们练手,过得很是痛苦。   而许青珂也拿到了那本典事簿,翻阅到底……   “只有这十年的?十年前的没有?”许青珂问寺里主持,后者叹气说十年前寒雪封山,却是不小心起了大火,将寺里不少佛殿都烧毁了,也包括典事簿、库存档案等书册。   许青珂仿佛不置可否,左右查的也不是十年前的事儿。   至于这凶手是谁,她只看了几页心里就有数了,恰好此时谢临云带人来了。   一路想来是挺着急的,浑身都有泥点。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交代了案子的一些细节跟处理之后,不经意问:“朝中可有什么事儿?”   谢临云提到云妃所出的那位皇子夭折,蜀王情绪十分低落暴躁,已经连连发作了好些太医跟宫人,而云妃也一病不起……   三皇子请求出紧闭看望云妃。   许青珂闻言抬头,“允了?”   谢临云颔首。   许青珂默了下,幽幽感慨:“君上还是有慈父之心的。” 第171章 兵刃!   ——————   谢临云时常不懂许青珂,但已经习惯了将她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都放在心上, 以此揣度琢磨, 他觉得这是因为他上进, 想从许青珂身上学到更多,他也的确进步很快。   所以, 绝不是他对自己的上官有什么其他心思。   绝不是。   “天下父亲都是慈父, 就算不慈, 孩子也必须认为他慈。”谢临云这样说,是因为在一些案子里面不乏一些老父作践孩子的。   尤是女儿。   但在皇家……他总觉得许青珂意有所指。   “吃了吗?”许青珂却忽来了这样的转折, “身上狼狈,去洗洗吧,让斋堂给你们备点吃的,省得饿坏了不成体统。”   谢临云闻言愣了下,露出笑,正要退下,却看到许念胥来了。   这个世子……谢临云跟他颔首打了招呼,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许念胥竟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目光相对, 但很快都掠开了。   旁边给金元宝梳理毛发的赵娘子:我是不是又看到了大好青年堕落了?   被赵娘子梳理毛发舒服得眯眯眼的金元宝:是的, 赵妈妈, 你没有看错,他们正在堕落的路上。   许念胥是来问这那个特大奸杀埋尸案的。   “世子非官们中人, 且这等事儿于门楣也是忌讳,不怕公主殿下不喜?”许青珂写着这件案子的卷宗,语气却很平淡。   许念胥觉得此人甚为过河拆桥, 昨夜才利用过他,今日如此冷淡。   “只是经常来往这寒山寺,觉得这等清净之地竟出了如此恶劣的案件,多有挂心罢了,母亲也信佛,自是不会怪罪的。”   许念胥一板一眼,“还是说许大人只是在嫌弃在下没有官职,不够资格过问此案。”   许青珂抬眼,笔墨点沾,说:“天下间没有官职的权贵多了去,不止世子一个,至于过问此案。”   她写完了卷宗,道:“已差人在邯炀拿邯炀禁军都督杨云的大公子杨兆德,此人还是景侯的心腹,世子确定还要过问?”   不管是从避世的归宁府身份还是从另一半皇室血脉身份,许念胥都不能跟景霄对上。   许念胥默了半响,说:“许大人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在下依旧会竭尽全力。”   顿了下,他补充:“仅以我个人。”   然后就走了。   许青珂阖上案宗,眉梢轻抬,幽幽吐出一句“年轻气盛,天真浪漫。”   赵娘子:人家已经很稳重了,愣是在公子眼里还显得青涩,将来也不知谁能入公子的眼,奥,可千万别是那个狡猾如狐臭不要脸的姜蠢蠢。   金元宝:谁又在想我?   许念胥还在震惊犯案的人竟是杨兆德,这人他且还认得的。   “杨兆德?”   论邯炀贵公子里面,云上那种伪君子是一路数,名头很大,可邯炀禁军都督杨云的大公子杨兆德在其中算是出身不低但行事十分吻合低调的,传说他身体不太好,身上一把配剑还是因为都督杨云觉得他孱弱示人有失都督府体面,硬是逼他学了一些皮毛剑术摆门面的。   这样一个人,竟是连环奸杀案的凶手?   但许青珂从来没有断错过案,她说是,那就肯定是。   “禁军……都督府……景侯……”许念胥隐隐觉得这天又要变了。   谢临云等人洗澡换衣吃饭就开始处理这个案子,从验尸取痕到结尾,用了一天半,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准备起身回邯炀,许青珂自然也是要一起走的,毕竟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几天。   恰好今日那塌方的路障也已经清理干净,其余贵人家眷们也打算走。   沈老夫人就是在临走之前探访许青珂的,她身边还有一秀美的女郎,只是这女郎乃沈家姑娘,是已经许给霍云延的,对许青珂自有忌讳,因此只是行礼,并不说话。   沈老夫人信佛,挂念这个案子,论年纪跟诰命也是这里数一数二的,仅次于公主姣的天生贵胄,若非真心挂念,也不会委屈身份前来。   “老夫人何至于亲自来,差人说一声,晚辈自会上门……”许青珂位高权重,却是亲自致歉,言语诚恳,并没有传言中孤冷厉害,老夫人看着喜欢,就说没事儿,也很快提及案子,许青珂并未说凶手是谁,但说已经有嫌疑犯,老夫人也就懂了,放下了心。   “若是许大人能查到一些苦主的身份,差人来我府里说一声,老身想差人去遣些钱财给她们家人,若是无亲无故的,也得在佛家祭些香火,这人啊,生来都是苦的,死了无牵挂,却也不能太无人悼念,否则该是九泉下孤单的。”   她念念叨叨,转着佛珠,许青珂默了默,应下了。   老夫人也不多说,起身要走的时候,忽听外面传唤。   景霄来了!   ——————   景霄来得好快,许念胥得到消息的时候,心理一惊,却也狐疑,哪怕杨云求到了景霄身上,后者也不至于亲自来啊,毕竟如今朝中局势诡谲,他离了邯炀多少有些不智。   “景霄来了?这个人从来不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公主姣对此事的反应比许念胥想象中的强烈。   仿佛出于皇家血脉的本能反应,她忧心忡忡,差人用信鸽回城打探。   景霄登门而入之前,许青珂让沈老夫人等人进后院。   沈家是清贵,一向不招事儿,可许青珂跟蜀王一脉,蜀王又跟景家争斗,势如水火,沈家人出现在许青珂这里,再加上沈家姑娘许给了五皇子,五皇子又跟景侯有了扶持关系……   牵扯起来很是复杂,人心拨测,不管景侯怎么想都有风险。   沈家祖孙为难,许青珂却是反应快,给了两人退路。   “多谢许大人,老身记着您这份体贴。”沈老夫人很是感激,也带着人往后院去。   才走没多久,景霄就登堂入室了。   许青珂看到这人穿着铠甲,腰上还有兵刃。   阴戾冷酷的样子,眼眸眯起的时候最为骇人。   他此时就眯着眼看许青珂。   “有时候我在想,你我之间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让你这般处心积虑找我麻烦。”   景霄一步一步来,许青珂就站在书桌前面,手里还捏着一本书。   景霄步步紧逼,许青珂并不退,只是皱着眉,目光瞟过对方腰上的兵刃。   “景侯是心疼杨云都统?可人家公子犯案也非我蛊惑,何来的找你麻烦。”   景霄眯起眼:“那狗东西的确恶心人,杨云连一个崽子都管不好也的确让本侯糟心,可那些死人不是你挖出来的?”   他见多了死人,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不放在心上。   若他是是那般仁善的人物,如今蜀王也不至于如此纠结。   他恼怒的是这个许青珂屡屡动他身边手脚。   “不是”许青珂的回答让他眉头深深按下。   “是我的狗挖了一半,其余人又挖了另一半,我自己没挖过。”   她回得十分正经寡淡。   景霄一时竟无言以对,但又随手取了桌子上一杯茶,喝了一口,看到许青珂皱眉。   “你喝过的?”   “侯爷不拘小节是侯爷自己的事情。”   许青珂垂眸,转身要将那本书放入书架。   忽然脖子上多了一把兵刃,冰凉凉的。   景霄已经扔了茶杯,脆声中,他站在她身后,大手捏着她的脖子,双重扼杀?   “本侯少年时就知道最直接了当解决麻烦的方式就是把对方变成死人,许青珂,你太自负了,当真以为本侯不会杀你?”   许青珂已经感觉到了喉咙上的力道,外面阿青等人也有了反应,正要进来。   “出去!”许青珂冷冷一句,阿青冰冷盯着景霄,却在许青珂一句话后果断转身出去,且关上门。   “还真是训练有素,区区寒门能有这般底气?”   “侯爷年少崛起都可笼络人才一呼百应,就不许别人有魅力招纳贤良高手?”许青珂依旧淡然自若,指尖摩挲那本书。   “魅力?许探花自然是有魅力的,否则也不会将那寡恩的昏君哄得团团转,本侯在想,你这次是要将左侯左臂断了,进而邀功请赏?二品御史不够,北地列爵也不够,下一步要封王败相不成?”   景霄嘴里说着讥诮又危险的话,却又有些心猿意马,他觉得这让人糟心的许大人脖子太细,皮肤也甚为娇嫩,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年少时候风花雪月的那些事儿。   男儿如斯?也是孽障!   他目光不自觉往下,从许青珂的脖颈到她的侧脸跟耳朵……   “杨云乃禁军都统,今日乃沐修时,关乎孩子性命跟门楣,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他都该来亲自见我,或者阻拦我回邯炀,却如此迂回找到了侯爷……其一他不敢,其二是侯爷自己想插手。既是想插手,要么处于怒,想杀我,自可以在路上暗杀,明路的杀等于造反。若非怒,那就是谋,侯爷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离开邯炀。”   顿了下,许青珂幽幽道:“侯爷不想造反,那就是有其他人要造反了吧,而且侯爷还不想阻拦……是三皇子吧。”   许青珂这话说完,景霄的手已经松开了。   许青珂就将书插~入了书架,拉开兵刃,“既然侯爷是借着我给的时机避开麻烦,何至于兵刃相向,如此岂不是狼心狗肺?”   找了他这么大的麻烦还硬生生粉饰一切,也是她的本事。   景霄看着她从容而去。   两人都心知肚明,不管出于哪种考虑,他们现在都动不得对方。   可心里清楚,未必能忍下一口气。   他年少恣意多少时候,最大的执拗就是白星河,如今白星河死了,他以为自己解脱了,却又来了一个许青珂日日夜夜让他不安生。   景霄不知为何就不想忍,于是陡然快步上前,来势汹汹,许青珂后退,直接逼到了书桌边上,腰上被桌子拦截,手一扫的时候,笔墨落地。   铿的一声。   后院的祖孙都听到了动静,脸色都是一变,里面发生了什么?   景霄说:“许青珂,你算无遗漏,可曾算过本侯既念你酷似一故人,会不忌你男儿身,情~色为你所欲。”   许青珂暗想,这的确是一疏漏,也是意外。   觊觎她母亲的人,如今也动起她的念头了?且还不知她是女儿身。   这还真是——呵! 第172章 造反!   ——————   许青珂知道自己皮囊勾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可迄今为止有胆子开了口又动了手的也就姜信一人, 如今景霄也有朝姜信发展的迹象?   他跟自己也只有半臂距离了, 本就高大, 越发将她逼迫在了那书桌之前。   许青珂一手按着书桌,一手垂落, 身体虽有不如人的姿态, 嘴上却说:“自是没算到, 毕竟侯爷乃军中勇将,若是好此道就太可惜了。”   “可惜?”景霄伸出手, 指尖勾了许青珂耳畔后的一缕发,摩挲,这发质尤其纤柔动人,且漆黑如墨,他刚刚站在身后的时候便能看到,且能闻到清雅秀美的发香。   当时他便想,这世间娇柔有哪几个有这一样一头青丝?   “许大人这般姿容才叫可惜了,莫不是上苍为了让你不可惜, 才叫本侯来收了你?”   莫不是男子调戏“男子”的路数都是如此?   许青珂抬眼看向景霄, 淡淡道:“如何收?”   景霄眯起眼, 眼眸狭长阴冷,却又怀着几分迷离, “自是把你的羽翼折断,收入私宅困着,日夜囚在床榻之间抵弄, 到时候许大人为保性命,怕也用不上这满脑子的权术,只能低低□□求饶了。”   许青珂:“于我们男子而言,情~欲之事或许更重于欲,既是欲,自是先有所念想,景侯若是真好此道,也就不会在说这番话羞辱我的时候自己先感觉不适了。”   景霄是个正常的,许青珂很是确定这点,一个正常的男子,想到龙阳之好那等暧事,该是厌恶不适的。   显然景霄在辱许青珂的时候,自己先不能承受了。   景霄倒也不怒,只眸中含暗色,睨着镇定的许青珂,“许大人不愧是本朝最年轻有为的御史大夫,掌刑狱,观察入微,可本侯却也觉得许大人好像并无不适,莫不是真擅此道有此念想?”   “有或者没有,干卿何事?”   “……”   好生硬气啊,许大人。   景霄从许青珂皱起的眉头之间看出了几分愠怒跟不耐,暗道这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反应。   那般冷清淡凉活像是人都不如了。   倒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不,应该说像是一块玉。   纵然已经收了那等刁钻调戏人的姿态,景霄却也没打算退开似的,依旧逼着许青珂在那儿。   外面的阿青等人已经握紧了刀剑,杀意凛然,而门口景霄的几个随从也冷厉提了杀机。   对峙。   天上或有飞鸟经过。   半响,他们听到了里面些微的笑声。   景色霄弯下腰,拾起了那一方碎了的墨砚,“今日叨扰了,损了许大人一方好砚台,改日必会赔罪送上。”   他笑声深厚潺潺,沉而不腻,加上年岁渐长,早已成熟,抬眼起来的时候脸上已是温和笑意,若出鞘刀锋成绕指柔似的,若是寻常女子早该被他所迷。   许青珂却是放下了在桌子上的手,掌下有一支笔,袖摆垂落,她伸出手接过景霄递来的墨砚,“此砚乃寒山寺所有,而且品相质量皆是下乘,侯爷不必放心上。”   景霄的手顿了下,他忽然察觉到了自己乃一个武夫,年少时不喜文墨等矫情之事,本就不善此道,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长相十分没有男子气概的小子给嘲笑了。   “是啊,文墨的确非本侯擅长,倒是让许大人见笑了,日后还真得找许大人时常接触,以此沾染些文气,眼下就是机会。”   许青珂:“侯爷来躲事儿,我却已经招揽了事儿,得回邯炀破案,就不奉陪了。”   景霄不置可否,“是吗?恐怕你走不出这座山了。”   许青珂似惊诧于此时,外面忽传来叫喊声。   “大人,山下有军队杀了上来!”   是那些护卫的叫喊,俨然山脚下已经有人突围。   军队?那就肯定是朝中人造反了。   景霄观察许青珂的面容,发现此人脸色微微变了下,虽然细微,他却依旧察觉到了。   看来她也不是事事都洞察先机,否则他就真得深挖她的底细了。   这世上哪来区区一年就拢了如此根基的妖孽。   多是蓄势而来的而已。   “许大人还真是招人喜欢,看,又有人来刺杀你了。”   “未必,也许是冲着侯爷你来的。”   不管冲着谁来的,对方总不会放过许青珂的。   “三皇子造的反,怕也是孤注一掷,若是不成,也要让你我这让他憎恶怨恨之人死无葬身之地,是以,许青珂……”   景霄轻轻笑着,“你可要求本侯护你几分?”   ————————   邯炀城,皇宫!   既是造反,无非两种模式,一是从外地起兵造反,一路杀向宫城或者划地为王。二是从宫中直接策反了禁军或者巡防营等都城皇宫内禁兵种,最近距离扼杀王权,夺了核心权位。   三皇子若是造反,也只能走这路数,于是起兵的是巡防营跟禁军——其中一半。   说来也是有趣,蜀王素来不放心军权只放一个人手中,喜欢行平衡之道,于是禁军跟巡防营多有两位执掌权的人,各分一半,其中一半已是景霄的人,另一半是他的——他曾经以为是他的,如今看来已经落入了自己儿子手里。   多大的讽刺。   外面杀声吼天,借着看望亡弟跟云妃的三皇子浴血杀来,头发上都满是血迹,他盯着蜀王,仿佛狮群中一匹茁壮成长的狮子要逼宫狮王。   看着自己曾经倚重的儿子一步步杀来,蜀王面无表情,但眼里一团火却越来越疯狂。   ————————   沈家祖孙听到外面杀戮声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景霄对许青珂不利,可仔细一听,似乎喊的是反贼攻山。   反贼?有人造反了!   造反的是谁?   不管是谁,左右山中的人都要遭殃了,不过幸好人家直冲许青珂所在。   好了嘛,果然是冲着许青珂来的。   对方人很多,护卫军只是一小队,人家却是从军队出来的。   “是从百里驿防战调来的守军啊,三皇子好气魄!”   景霄站在平台边侧看着下面杀来的人,嘴里闲散,身后的几个随从也是一点不惧怕。   这些人恐怕都是跟景霄出生入死刀口舔血的。   战斗力惊人。   可对方人多势众,手中兵器精良,真打起来肯定是他们这边吃亏   阿青到了许青珂跟前,“大人,我护送您……”   这话没说完,金元宝就用庞大的身体挤开它。   ——那么空的地儿,它非要挤开他!!!   阿青面无表情看金元宝摇着尾巴搔首弄姿。   只能转身拔剑而出。   许青珂退了屋中,去了后院,“有人起兵造反,人已经快上来了,诸位在这里安定一二,切莫乱跑。”   她言语冷静,也将沈家祖孙的不安给安抚了。   她还道歉了。   “这贼人怕是会先盯着我这地儿,倒是我连累你们了。”   沈老夫人是经历过两朝的人,闻言感慨:“大人切莫如此说,都是蜀国人,哪里谈得上谁连累谁,何况这造反的事儿也不是独一份了。”   这话说全了就是——蜀国霍姓王朝几代造反的事儿是不少的。   尤是前朝跟今朝。   老一辈的么,看得多了。   许青珂也只是淡淡一笑,“大概是我看到的第一份。”   她回了前厅,见到有一个僧人冲进来,身上受了伤,一手捂着胸口,都是血,“许大人,有人杀上来,此地危险,快快跟我走,过山中捷径小道下山。”   许青珂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仿佛在看一个蠢货。   “杀人者握兵刃练武的老茧跟僧人转佛珠的老茧是不一样的,还有你衣服上的血不像是从里面渗出,倒像是涂抹上去的。”   不与傻瓜论长短是聪明人的习惯,可如果这个傻瓜是刺客,许青珂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自然只能从口头上占些便宜,但她这音量不高不低,外面的人显然是能听到的。   那刺客不敢失了时机,便是猛然突袭许青珂。   这里就许青珂跟他,以她的体格怎么可能是这刺客的对手。   但刺客最终在出手的瞬间就倒下了。   一击毙命。   门后的人走进来,是景霄,但他眯起眼,缓缓踱步,跟外面的惨烈杀戮形成鲜明的对比。   “果然还是低估了,没想到许青珂还会杀人。”   这人不是景霄杀的。   那就是许青珂自己动的手。   许青珂哪里来这般的手段?景霄眯起眼,若有所思。   “不想死的人逼到绝境总得杀人的。”许青珂神色自若得将袖子里手中拿着的毛病显了出来,这毛笔其实是一精致的机括暗器。   景霄认得之前他逼着这人到书桌的时候,她看似狼狈拂散了桌子上的物件,手掌却按住了一只毛笔。   这只毛笔就是她的暗器。   能不能躲过不好说,可他当时竟没察觉!   景霄眸色渐深。   许青珂也一言不发。   他想借三皇子的人杀他,她却不急着动手——若非万全,不可冒险,毕竟她不能暴露。   两人静默的时候,后面忽有人杀入。   好强势!仿佛不死不休似的!   许青珂正要往后退,景霄却是已经拔刃!   一刀便是斩断了对方的兵器,且连着对方的上半身也被斩裂开来。   许青珂只知道这人是凶戾人物,却不知他出手这么血腥。   她握了握毛笔。   就是如此厉害,才得步步为营。 第173章 镇压   ————————   外面护卫等人拦住第一防线,但总有人冲进来, 景霄大开杀戒的时候也朝许青珂冷笑, “你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可不顶用啊, 这么点人都拦不住。   ”   “难道景侯带来的人就不是人了?”   “呵”   景霄觉得这许青珂惯是个牙尖嘴利能气死人的,“你倒是有恃无恐, 但你那暗器只能用一次的吧, 只要我稍放过一人, 你也就……”   许青珂恰恰用毛笔的笔芯暗针杀死了第二个人。   她面色寡淡,无声打脸。   景霄面无表情继续杀戮, 却故意放了几个人进来。   许青珂皱眉,再来几个恐怕就……   果然,景霄放了五个人过来,许青珂将第五个人杀死之后就不想跟景霄这种隐患待在一起了,于是欲进内屋,但旁边窗子陡然破开,一刀朝着许青珂劈下!   “公子!”阿青在另一头急于冲来,眼前却被挡住了!   彼时, 许青珂看到那军卫破窗而入朝她劈来, 她正要往后退, 袖摆摇荡,忽撞手掌被攥住。   她的手里有那只毛笔。   然而此时手掌却被大手攥住, 她脸色一变。   刷!景霄挥刀而出,刀过撕裂血肉,那人被一刀劈出窗外, 也被赶来的阿青一剑斩去头颅,踢飞身体后他刚好看到许青珂猛然将毛笔对着景霄。   ——————   许青珂素来清冷自持,很少有大波动的时候,但景霄握住她手的时候,她似乎反应很大,直接将毛笔朝着景霄的心口……   景霄起初本以为许青珂的毛笔暗器只有五发银针,却没想还有第六!   这第六朝他心口而来,措不及防?   铿!刀背格挡下了。   他盯着许青珂,目光如狼。   许青珂却冷冷看着他。   “公子”阿青已经跳了进来,剑指景霄。   景霄无视了他,只看着许青珂,似凶戾阴霾:“本侯只是想救许大人而已,却不知许大人如此狼心狗肺。”   许青珂理着袖子,眉眼冷冽,声音淡凉,“侯爷只是想夺走我的保命手段而已,然后可闲暇看我被三皇子的人乱刀砍死,到时候侯爷再一举铲除这些人,渔翁得利,一举两得。”   景霄面无表情:“若本侯刚刚是真的想救你呢?”   “人心诡诈,善恶难料,有时候将自己都骗过了——侯爷从前还是不久前可是极想杀我的。”   景霄目光闪烁,“仿佛你很了解本侯?”   有些嘲讽。   “谈不上了解,只是以最坏的结果揣度而已,毕竟本就短寿,实在不敢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别人。”   她的一言一句都无懈可击。   “可你的这个护卫此时也拦不住我,我可以杀了他,杀了你,再将你的死推给这些人,其实这也不难。”   阿青握紧了剑,暗道这个景霄的武功虽不如姜信,但杀人者多自有戾气,恐怕还比他胜了一两分。   何况他得护着许青珂,攻者无忌,守者多忧虑。   有些凶险。   许青珂:“是吗,可外面已经无声了。”   其实是有声的,许青珂的无声是——那些军队所出的刺客们已经被制住了。   景霄只看了一眼就扬眉了,“百里驿站的驻站防卫军,许大人好手段!”   许青珂:“道阻塌方,寒山寺中疑似有凶煞案犯,包括公主在内还有许多诰命夫人都在,为保万全,借调防卫军前来不是理所当然?”   已经是御史大夫了,掌控的权利是不一样的,以前她可以掌控御史台,如今却可以凭着这份官衔跟蜀王恩宠去借调军队,连流程都不必走,这就是如今不成体系的蜀国官僚系统给她的最大便利。   也的确是顺理成章,都让人抓不到把柄——只能说幸好许大人借调及时,及时拦住了叛军!   景霄都以为这真的是巧合了,可这许青珂素来对朝廷时局把握极为精准,妖孽式的人物,她做什么好像都不让他诧异了。   不过他跟许青珂这两人吧,都位高权重,彼此都有杀机,却又都心机诡诈难辨,只是一刚一柔,在彼此切磋间机锋凶险。   这就是命与权势的角斗。   “雏鹰已经展翅,猎人却似眼瞎,还真让人头疼,不过许青珂……”   景霄将刀插入刀鞘。   后面赶来的赵娘子谢临云等人都听到了刀声脆亮余后的话。   “本侯之前说的那番话可未必全都是虚假,比如将来你若是落在我手里,我定不会杀你。”   “一院小楼,一方床榻,必要你求饶。”   ————————   这偌大的蜀国能放入景侯眼里的人少之又少,可知道景霄此人的多如牛毛,谢临云他们是知道的,景霄这个人年少时乖张得很,不学无术,无所不及,是真真的纨绔之首,一个人的能耐成就可以随着岁月增长,但本性难改。   此时他大概就发挥了骨子里的戾气,要把一个二品的御史大夫玩弄于榻上,且是众目睽睽之下说这番话的。   简直无法无天!   可他又握刀而立,高大而英武,冷峻而威严,依旧是那个权势滔天的第一军侯。   谢临云气得拳头紧握,却也发现自己竟无力去说。   景侯啊,可是让他的祖父跟老师们都无力对付的凶残人物。   但总有人胆大包天的,比如——一只狗。   金元宝爪子扒着地面,嘴巴还淌血,身上毛发都是血,显然刚刚激战过,此时朝着景霄嘶吼。   景霄眯起眼,盯着这头可怕的獒犬,手指握着刀鞘,缓缓……   “元宝,回来。”许青珂一唤,金元宝就跟狗一样摇着尾巴汪汪跑回去。   金元宝:呸,宝宝本来就是狗!   金元宝跑到了许青珂的边上,再次挤开阿青。   阿青:“……”这条狗怎么这么能作?   倒是许青珂最为镇定,也仿佛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只淡淡道:“那就到时候再谢侯爷的不杀之恩吧。”   景霄嗤笑,正欲走的时候,偶然看到赵娘子身后的景萱。   他愣了下,皱眉,目光冷漠掠过,走了。   ——————   刺杀的人都被压下了,死了多少人还得统计,景萱知道许青珂忙,并未多加叨扰,只是在角落安抚嬷嬷,也帮赵娘子处理地上的血迹。   沈家祖孙出来道谢的时候看到了景萱,愣了下却也没说什么,告辞了。   邯炀什么情况还得等回复,但现在显然不是回去的好时机。   谢临云不敢提之前的事情,只忧心邯炀之中的局势。   “等消息便是了,先编排人手,切勿再让肖小进山,联合僧人医疗伤者……”许青珂将这些都安排好,没一会,许念胥来了。   他也不问什么,只带来一个消息。   “母亲刚刚接到宫中来的飞鸽传信,让我来通知诸位,三皇子策动禁军跟巡防营以及自己豢养的死士军谋反宫变,被镇压了,如今一干人等已经被斩杀大半,其余也被拿下。”   众人振奋,也是心里放松,就怕三皇子谋反成功,到时候可就真的动荡了。   尤是许青珂,肯定要倒霉。   可事实上,许青珂好像也不紧张这事儿,坐在书桌后面,指尖绕着扳指。   众人也不敢多说,仿佛那个人坐在那儿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也是,刚刚那样凶险的刺杀,也不见她多紧张。   许念胥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却知道自己好像在等她发问。   他明明是身份尊贵的世子,却默认在此人面前甘居下位。。   “三皇子死了吗?”许青珂终于开口。   “没有,重伤,目前已经被□□。”   “是谁镇压?”   这个问题才是重点。   谢临云等人齐齐抬头,是啊,是谁镇压的!   禁军跟巡防营若有一半反了,反得突兀,城中哪来的能力?   景霄?这人故意找了理由来寒山寺,显然不可能再次上演一场救驾。   那到底是谁?   许念胥沉默了会,声音有些沙哑。   “一只无名却杀伤力恐怖的部队,直接刺杀了叛军的几个重要头领。”   许青珂垂眸,指尖转了扳指一圈,心中幽幽伏过一念:终于把血牙逼出来了。   这是景霄跟霍云延的目的,所以他们主导且逼着三皇子谋反。   也是她的目的。   因势利导,谋而杀人。   但这一局还少了一步。   着落在蜀王身上的一步。   ——————   既谋反已经被压制,寒山寺的人自然不肯久待,纷纷准备了回城。   许青珂走的时候遇上了公主姣,后者好像又变得冷淡了,瞥了她一眼,连问候都没有。   不过这人脾气古怪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众人也不敢说什么。   只是众人忽听到什么粗嘎的啼叫。   很密集,是乌鸦!   众人转头看去,看到山林中乌泱泱飞起一大群黑鸦,朝着一侧山峰飞去。   “这黑鸦……不吉利啊。”有人暗暗嘀咕。   沈老夫人默了默,不自觉朝景萱看了看,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最终没说什么。   她们走了。   景萱从头到尾也没看沈家祖孙。   好像很多人也都忘了她的母亲是沈家出身一样。   豪门世家深似海。   景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让沈家对那位大夫人如此讳莫如深。   若是犯错,之前那沈老夫人看景萱的眼神明明就是隐晦心疼的,却又不敢表露。   是忌惮景家?   还是单纯忌讳什么事儿?   许青珂看了景萱一样,显然这个姑娘十分聪明,也知道其中必有缘由,但她不问。   也不走。   “不用了,这里挺好的,虽然未必如以前想的那般干净,但这世上恐怕没有完全的净土。”   景萱看着许青珂,她看不透这个人,可觉得这个人十分不喜这所谓的佛门净地。   她能隐隐感觉到。   景萱不走,许青珂早已料到,下山的时候看到公主姣走在前头,她留意到这个人的手腕上没有佛珠。   这人才是真正的挂羊头卖狗肉,是图的什么?   许青珂侧头一看,那黑鸦飞过的尽头,是那仿佛烧了个彻底的一侧山峰。   不见绿意,不见白雪。   —————— 第174章 残忍   ——————   邯炀叛乱本就是大事,尤其叛乱的还是皇子, 这影响就更大了, 足可以让整个都城人人自危, 深怕自己被牵扯进去,果然, 三皇子被拿下没多久, 不到半天, 刑部就开始抓人了,任何跟三皇子一脉有关系的全部被拿下, 包括他的王妃跟妾室母族,似乎要连诛似的,朝臣也落马了好些个,毕竟三皇子一脉当年就根基颇深,如今叛乱,其余人焉能说清。   最惨的莫过于云家,刚被许青珂摘了风光不久,整个家族都得收了尾巴做人, 结果没安生几天就被官军重重包围, 就是一条狗也被下了狱。   许青珂一回城, 许多人就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按照他们的想法, 蜀王该是要急召她了。   但显然没有,宫里好像很寂静。   “或许……是因为那血牙终于露出了锋牙。”   朝中老臣们闷闷揣度。   但更让他们意外的是有别于其他朝臣此时的缄默忌讳,那许青珂一回邯炀就直接把杨云家的公子给拿下了!   杨云可是在平叛中有功的啊!而且是景霄的左膀右臂, 这许青珂怎么敢!!!   杨云本在处理禁军中的事儿,乍听到许青珂麾下的御史台之人强行带走了自己的儿子,顿时大怒,仗着自己平叛有功,便是去了御史台。   御史台,许青珂才在处理案宗,陡然听到外面有人急报。   “大人,不好了,杨都督带人封门了。”   所谓封门就是带着私兵站御史台门前,不闯,但堵门,既不触律法,又下了御史台面子,许青珂就是告到蜀王面前,蜀王至多也只能责怪杨云一时意气。   可若是许青珂处不好这事儿,御史台的面子也就没了。   属下们显然没遇过这么棘手的事儿,谁不知道杨云如今功劳甚伟,君上肯定会嘉奖,他来封门,御史台自然很难处置。   这次肯定要吃亏了。   谢临云在前头呵斥诸人不得惊慌乱来,一边差人去通知许青珂,没一会,许青珂来了。   门口的杨云看到了里面慢吞吞走出来的许青珂。   他还身穿戎甲,腰悬利刃,锐目盯着许青珂的时候尤其骇人,何况他身后还有一列纵队,皆是携兵的。   御史台的人咽咽口水,心里是怕的。   直到许青珂来了。   一袭素雅官服,双手负背,步履很从容,从容得让杨云越发糟心。   “许青珂!”他低声冷喝。   许青珂已经都了门口,闻言看向他,“三品遇见二品都不用行礼的?杨大人这是要逆天?”   她可真够直接的。   杨云想过许青珂会用强大的辩词能力阻拦他,或者义正言辞呵斥她。   却没想这人不走那文绉绉的路数,而是直接用官职压他!   此时已有许多人听了风声过来,好些附近来往店铺的老百姓也闻讯前来。   这场面难得一见。   杨云脸色变了一变,说:“许大人用官职压人,莫非是心虚了?”   许青珂:“被抓的是你家孩儿,又非我家里的,有什么好心虚的,倒是杨大人堵着我这御史台的门,是想逼我放了杨兆德?”   又这么直接?!!   杨云说:“兆德一向温良谦恭,怎会犯事儿,许大人怕是抓错人了。”   许青珂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寒山寺十三处地方挖出十八具尸身,时间从两年前三月春到今年九月秋,杨兆德在这段时间一共上了八次寒山寺,每次住宿都超过三天,住宿的厢房恰好都在这十三处埋尸地旁边,最近一次住宿乃是十天前,他住过的房间如今还没人入住过,在他房间门口一块地面上发现有一块土地上面停留许多苍蝇,苍蝇嗜血好腥,那土里乃血水泼溅。你可以说这是巧合,但十天前被奸杀的那个女子尸体还未完全腐烂,从她指甲上采到血迹,有僧人曾说杨兆德离寺的时候手上包扎伤口,今早验看了下他的手,上面有女子指甲抓痕,虽然已经开始愈合,但伤口痕迹很是明显,跟尸体手掌对应完全吻合。”   许青珂幽幽瞧着杨云:“抓没抓错我心里有数,还素来没有一个刑官被一个嫌疑犯的父亲说你抓错人了就认定自己错了的,不过既然杨大人作为一个慈父为亲子携兵带人威逼,我又是一个怕死的人,那就……”   她一挥手,“去!把杨公子请出来,让他跟自己的都督父亲回家,这案子御史台办不了,让刑部来吧。”   一,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杨兆德犯案的诸多证据摆说出来,让众人舆论公义。   二,点名杨云带兵威逼!   三,她要让杨云威逼成功!   是的,许青珂不逆流而上,而是顺水推舟,不聪明的人觉得她这是违背道义跟清明,聪明的人却看出她是以进为退,要逼着杨云做选择。   是冒天下大不违包庇自己那犯下重罪的儿子,还是舍弃自己的儿子以保自己名声?   是权势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杨云终于明白了景霄从前说许青珂这个人他对付不了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太擅心计了。   杨云神色阴沉,额头有冷汗,触及许青珂淡凉目光,尤是惊惧。   “我……许大人素来办案如神,从未冤案过,我自是信的,若是那孽畜真犯了这滔天大罪,许大人按律处置就是了。”   杨云终究做出了选择,之前汹汹得来,此时恹恹得去。   老百姓目光崇敬,御史台的人敬佩得不行,然许青珂看着杨云离去的背影,眉目十分冷冽。   谢临云忍不住忧心:“此人一向气量小,大人这次恐怕让他恨上了。”   “他的主子都要杀我,多他一个又何妨。”   她这话倒让谢临云表情不自在了,“那景侯对大人您……”   许青珂侧头看他,没说话,谢临云却是不敢再说了。   她转身进门。   “大人真的是……越来越威严了。”有下属喃喃道。   明明容貌越来越甚,那气质却也越发冷清。   谢临云垂眸,也越来越难以接近了。   ——————   蜀王对三皇子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之前刺杀不定罪,如今谋反了难道还能放了?   廷狱的地牢中,霍允彻被刺穿琵琶骨锁在邢架上。   在君王没有定罪前,没人敢对一个皇子上刑,可他垂着眼,死气沉沉的,好像死了一样。   也是,一个造反失败的人本就是没有活路的。   可恨他当时没有自杀的机会就被制住了。   霍允彻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也闪过很多人,方子衡,妖灵,景霄,太子,蜀王等等,当然,也想到了许青珂。   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败者,而且败得如此之惨,仿佛这些年他所有的风光都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根线,这根线收了,他就掉进了一个深渊之中。   可他已经没有翻身之地,只能等死。   如此寂静中,忽感觉到一个人。   霍允彻没有抬头,这个人偷偷摸摸下了狱底,是何人呢?   “没想到我都这般了,还有人这么耐不住,着急来杀我。”   他低低笑着,有些诡谲。   然而这个蒙面的人却是十分深沉,“殿下低估自己了,你毕竟是君上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之一,你做错了事儿,他虽然恼怒,可定然会来见你。”   “见了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死路一条,你若不是来杀我,或者救我出去的,还是走吧,免得浪费我的时间。”霍允彻如此冷淡,依旧不减皇子傲气。   这人也不生气,只低声说了一句话,“左右都是死,你膝下还有两个幼子,以他的疑心,他们还能活?”   霍允彻脸色微微一变,“你想让我做什么?你又能帮我做什么?”   这个人的手指碰了碰锁链,疼痛让霍允彻脸色越发难看,“他会来见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管你成不成,你的孩子我都会帮忙留一线生机。”   “我如何信你?”   “你有其他选择吗?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下。”   这个人站直了身体,“刚刚云妃已经被一杯毒酒赐死了,你可知道喝的是哪一种毒酒?那可是最折磨人的断肠崖。”   断肠崖,痛苦到恨不得剖肚刮肠的□□,足足折磨人致死。   霍允彻痛苦十分,喉咙里都是哀鸣,却发出哭喊的声音。   -------   邯炀下了一场雨,雨很大,这几日蜀王不上朝,仿佛整座宫殿都被封锁,而所有的血腥之气都来自于皇宫跟廷狱。   秋水阁,朝臣们经常聚会喝茶的地方,因时局如此,朝中臣子忧心惊恐,也只能从同僚那儿互相得到安慰,也能彼此商谈。   许青珂是被邀请了很多次才来的。   今日还下了雨。   雨水磅礴,曾经呼风唤雨的众多官员们都默默无声得坐在茶座之中,茶香袅袅,他们的心不能静。   谁跟谁一起,便是亲近哪一脉。   这些人是亲近许青珂的,也多是走清贵中庸的路线。   直到好一会,才有人低声说:“刚刚才得到消息,君上用一杯断肠崖赐死了云妃……”   虽然早知蜀王一定会发作,却不知道会这么狠辣。   断肠崖,那可是最折磨人的□□,云妃到底也是不久前才盛宠的吧?   “盛宠一时,来日不可预见啊。”有人忍不住喃喃,忽被旁边的人扯了衣角,他这才反应到许青珂也是被盛宠的人,顿时惊慌告罪。   许青珂本在看窗外的雨,也没回头,只是说:“所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下一句是什么?   有几个文采不俗的人准备接下去。   许青珂看到下面街道走过一个头戴斗笠的人,那个人抬头朝她看了一眼,手指转了下斗笠,她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心中伏念。   ——坐等君王弑亲子。   我所遇之荆棘,你所历之残忍,辗转苦痛,未必不死不休,必将生不如死。 第175章 疯魔之病态   ————————   蜀王最终还是打算去见霍允彻,那毕竟是从出生就被他宠爱着的儿子, 而且论资质也的确极好。   可就是极好, 才大了野心。   竟要弑父了。   作为一个父亲, 他在宫中沉寂一日,然后给云妃送了一杯毒酒。   儿子变坏了, 这个当母亲的责无旁贷, 何况他也不会留着一个对他充满怨恨的女人在身边。   至于霍允彻……   蜀王是悄然驾临廷狱的。   廷狱底部, 蜀王看到牢狱的门后就是霍允彻。   “君上,三殿下已经被锁了琵琶骨, 而且双手被锁,不会伤及君上。”   戴着面具的血牙统领声音低哑,蜀王沉沉嗯了一声,挥了下手,牢门打开,他走下阶梯。   血牙统领在后面跟着,却不近前,因为皇家父子的对话终究不能全落入一个外人的耳中。   知道太多, 会死的。   蜀王走到了霍允彻前面, 后者抬起头来, “父王,您来啦。”   他死气沉沉的, 蜀王盯着他,“是谁蛊惑你大逆不道的?”   霍允彻低低一笑,却不回答。   蜀王也不急, 只慢悠悠道:“寡人知道,你本性是好的,只是被人蒙蔽了,那个人想让你我父子相残,自己好坐收渔利,你一向聪明,何至于被人利用到死,你应该站出来,告诉世人……”   霍允彻勾了嘴角,“说景霄指使我造反的?”   蜀王:“你既然懂,寡人就不多说了。”   霍允彻:“父王难道还能绕我一命?”   蜀王目光一闪:“寡人会尽力保你。”   霍允彻看着蜀王,因为许久没进水而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父王,你何至于再骗我。”   蜀王沉下脸。   “您素来不会容任何威胁在您身侧,要么铲除不了,如景霄。若能铲除的,不管是谁都不会有活路,何况我这种造反的人……”   他这话无疑激怒了蜀王,蜀王上前,按着他被刺穿琵琶骨的双臂,冷笑:“你一而再刺驾,竟还想活命?寡人还怜惜你是寡人之子多有仁慈,真以为寡人就你一个儿子?!”   霍允彻换了一下呼吸,垂眸:“是,父王永不止一个儿子,您后宫佳丽三千,连母妃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可是往后您的儿子再不会有了。”   蜀王乍一听以为是他要失去霍允彻这个儿子的。   他并不以为然,从这个儿子提剑造反杀入殿中的时候,他就丢弃了这个儿子。   可他很快发现不对劲。   霍允彻抬头,诡异一笑。   从前为人子,为人臣,他都不能直视这个人,因为他是君王。   君王父子隔着一座山。   现在这座山已经没了。   所谓的锁已经被解,所谓的琵琶骨次来的刺痛也没了。   他被事先服了药,一种麻痹疼痛的药,这种药损伤颇重,但短时间内可以无视疼痛。   没了锁,没了痛,那个人还给了他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就藏在他的袖子里。   此时在手中。   狠毒一刺。   直接刺向蜀王两腿之间。   血牙统领在千钧一发之时冲来,但只来得及抓住蜀王后领往后拉。   还是被刺中了,只是伤口不深,蜀王感觉到了疼痛,脸色煞白。   砰!血牙统领一掌拍飞霍允彻手里的匕首,再拍向他的胸膛。   霍允彻吐血,却狰狞,大喊:“霍万!我造反不都是跟你学的,只是还不如你,毕竟你亲手闷死了皇爷爷,篡改遗诏,又在后面铲除所有知情人,以为天衣无缝?有人知道的,总有人知道,将来还会有更多人知道……”   蜀王霍万脸色大变,大喊:“杀了他!这个孽障,杀了这个孽障!!”   那血牙统领眯起眼,正要动手……   霍允彻张开嘴,嘴巴黑血流出,他神态癫狂,手舞足蹈。   “北地豪雄,八方疆域不及星河一美人,寒山寺中封万雪,血流成河……”   他又朝着霍万深深一笑。   “他们的孩子,你的孩子,报应其实早已来了,霍万。”   胸腔震动了一下,他的瞳孔发黑,直直盯着霍万,倒下。   霍万全身都在发颤,他仿佛也想到了那苍天飞雪的一日,很冷很冷,可他的人跟心都烧着,烧得他癫狂,烧得他疯狂。   他猛然大叫一声,拔出血牙统领腰上的刀,一刀劈在霍允彻身上,血肉飞起。   一刀接着一刀,他嘴里还在咆哮,“寡人是天子!谁说寡人不如他!王位是寡人的!她也该是寡人的!!!她有眼无珠,选了一个弱者!寡人才是最强的……最强的!”   “白星河!只有寡人才可以护住你,为什么不选我!”   “为什么!”   他的咆哮最终都变成了哀嚎。   像是一头野兽发狂屠戮一切后的悲鸣。   血牙统领面具下的脸表情很是阴沉。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无比凶险——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些秘密,这些秘密他本就知道。   而是——他再次看到这个君王者病态的一面。   一个君王绝不该有的病态疯狂。   而且本该被锁牢的霍允彻忽然失去了控制,差点杀死蜀王。   这可是他掌控的廷狱。   有人对他下手了。   血牙统领目光锐利。   ——————   轰!暴雨倾盆而下,天空乌泱泱的,雷霆粗大纵横,十分狰狞。   许青珂站在走廊上,看着外面仿佛要洗涤一些人间浮尘的暴雨。   一个人影随着雨入了院子,雨水打在斗笠上,他到了走廊,取下斗笠行礼。   这张脸有些陌生,不是原狼也不是之前出现在许青珂身边的任何一个高手。   “公子,蜀王已经入了廷狱,刚刚才离开,三皇子已死,匕首上有冬青毒,足以让蜀王下半辈子都痛苦不堪。”   许青珂目光清远,看着天,有些沉默,缓了一会才轻轻道:“霍允彻的那两个孩子可安排好了?”   这人跪地,低头。   “属下去晚了,三皇子王妃服毒自尽,两个孩子也……”   许青珂有些失神,喃喃:“死了?”   “是”那人越发低头。   许青珂偏过脸,道:“死了也好。”   她母亲的画像当年到底是如何到了霍万手里的,霍万又是如何对她母亲起了心思,最终赶尽杀绝。   这后宫的女人是躲不掉嫌疑的。   云妃是其中之一。   想起年年日日夜夜的梦魇一幕,她无法心软。   反正她的手已经洗不干净了。   ——————   三皇子在狱中染上恶疾暴毙而亡,这是几日后朝中臣子们得到的消息,也得知蜀王悲痛万分,连着好些日子不上朝。   这个消息也传递到了诸国之中。   “霍允彻?那景霄使得好手段,把人家父子折磨得够呛,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   北琛得知消息,很是鼓舞,“不过我觉得那霍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真绝情啊,依稀记得狩猎那时他可是对那云妃好得很,对皇后都不理不睬的,结果一转头就赐了断肠崖。”   北琛不缺手段,却有一种慈悲心肠——这种慈悲多对于女子的。   这在乱世之中比较少见,尤是在权贵王侯家。   姜信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诸国并立,帝王心术,要么狠,要么毒,不狠毒的帝王多活不了多久。”   北琛梗了下,有些不乐意,“按你这么说,这些诸国的君王就没一个好人了?”   好人?这个家伙竟用一个好人来形容君王。   明明不蠢,却如此天真。   但天真却不蠢的人容易幸福,也容易讨人喜欢。   那许青珂恐怕也看出了这点,所以对北琛虽然冷淡,却不戒备。   反而对他……姜信手掌抵着头,眉眼温柔,唤:“阿琛”   他声音难得轻柔,北琛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些戒备,“干嘛?不许损我!”   “知道为何我从小都喜欢跟你一起玩吗?”   “为何?”   “傻乎乎的,好玩。”   “……”   北琛冷笑,“我好玩?是哦,我好玩,可你玩不过某个人哦~~人家已经是御史大夫嘞,位高权重,貌美如花,将来娶妻生子,我瞧着她对那秦大美人就特别温柔……”   姜信十分镇定,“她不会。”   本身一个女人,他倒要看她怎么娶!   北琛:“那景霄谢临云霍允延等等呢?”   他还加重了等等两个词儿。   等等是谁?   姜信不说话了。   北琛以为自己赢了,得意喝酒,却听到对方幽幽说:“下次你再说这种话惹你哥哥我不开心,将来我入赘的话,你得给我倍的嫁妆翻十倍。”   咳咳咳咳!北琛差点被呛死。   入赘还要十倍嫁妆,你也是天下独一户了。   姜信也懒得看这人凄惨咳嗽,他起身,摸了下自己的脸。   “蜀国的朝局要巨变了,依旧是三分天下,但王权分割会比从前更严重,不过重点不是蜀国,而是烨。”   “烨?”许琛错愕,“关烨国什么……”   “渊国要动手了,你让义父做好准备。”   许琛看到刚刚才吊儿郎当的人双手负背站在水台之上,白衣飞扬,缥缈入画。   “这天下的时局,只要有一国远超越他国,乱世也就来了。”   果不其然,杨云之子被凌迟处死的那天,烨国出兵攻打蜀国边境,且联合了莫度部落。   蜀国一下子水深火热。   也是在那样的朝局中,蜀王却好些时日都难以上朝,只能下旨让钟元等阁老主张朝事,但必须跟许青珂联合处理。   前面一个命令是正常的,可后面……许青珂?   御史大夫好像不至于如此吧!!   主掌朝纲不是阁臣的事情吗?御史台插手?   这许青珂的权柄也太大了!   还是说,蜀王对钟元终究不是那么信任?   到底为什么……   另一头,蜀王也下令将禁卫军跟巡防营的权利分给秦夜跟郑青城等草根将军,军权分化为景霄为代表的权贵跟秦夜灯代表的草根。   军中分立分明。   政权分立也是分明。   但总体说来……   许青珂彻底站在巅峰阶梯,而秦夜也拔尖而起。   这是乱之起,还是稳之初? 第176章 酒肆   ————————   烨国要打蜀国, 这并不稀奇, 稀奇在于它动手的时机太突兀, 并不符合烨国朝堂时局,但它仍旧动手了。   “烨已经归渊,只是还没呈递附属国投名书, 之所以不投, 是不想让其余几国有所戒备……渊是在用烨打蜀来投石问路。”   许青珂对蜀国内部丝丝缕缕都了然于胸, 可对于其余诸国不可能面面俱到,就好像她从未想过渊的君主会成为一个武林至强者纵横游走诸国之中。   这是一个莫大猖狂又可怕的君主。   桌子上有一张地图,许青珂坐在椅子上,左手边一杯茶,她看着地图上纵横的山脉路线,这是国与国的角逐。   她的右手手指在地图上,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   烨打蜀, 蜀必然会调兵遣将应对, 蜀王不会再放景霄带兵出征,否则变数太大, 秦爵又□□乏术,细数国内,也只有秦夜跟郑青城可用。   “若真贪图蜀国国土, 直侵略就是了, 何至于一定要扶持一个秦夜,莫不是要秦夜反水放他们入城?”赵娘子他们的怀疑便是如此的。   许青珂摇头,“一个只会开门的内奸不需要耗费这么多心力, 渊强大,但若要吞并四国,要么打,要么不打。若是打,杀了人,打下的疆域谁来管?留城驻守就是分化自己兵力,只会让其余国家乘机联手反攻。若是不打,如烨国那样缕缕渗透进而掌控,那么就需要一个傀儡,这个傀儡身边就一定要留一个强有力的可信人物。秦夜就是秦川留在蜀国掌控局面的人物……如果我没猜错,四国之中都有这样的人物……”   她只为复仇,谋蜀国。   可对于渊的君王跟那位国师而言,他们部署的是四国。   目的不一样,格局不一样。   “公子觉得那位渊的君主要立谁为傀儡?五皇子?他跟景霄有过接触。”   看样子该是霍允延。   许青珂但笑不语。   “不过公子可要拓宽格局?我等愿意为您效劳。”赵娘子等人比较关心这点。   他们自信自家公子有这样的能力,因为他们也自信自己这些人的能力。   人才济济,隐秘不发。   是在等眼前这个机会吗?   然而,许青珂手指一拨,地图滚卷起。   “我的时间宝贵,只愿忙活自己的事情,这天下的分分合合与我无关,天下人的生生死死也非我能管。”   “何况……”她手掌按在卷起的地图上,左手拿起茶杯,她看到了手腕苍白之下的青筋隐隐。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不过这些人是不是真把她当男人了,难道还要她去开疆辟土吗?   许青珂有几分失笑。   ——————   打仗,人跟粮草缺一不可,蜀国征兵,户部提钱,这是最为难人的事儿,前者还好说,后者却是跟跟朝堂息息相关,没钱,人再多也不行,本身户部这一手是要过钟元为首阁臣的,可蜀王定了许青珂协助,于是许青珂也看到了户部的钱粮征集跟调派安排,就看了一眼。   议事厅中,许青珂跟钟元坐在两边首座,她问后者:“钟大人以为如何?”   还算有点礼数,给了钟元面子。   后者好像也不在乎这个,说:“慢了”   许青珂瞥了那户部头头一眼,“以这样的速度,派送的人大概到半路就可以原路回家,因为烨军已经破城而入。”   这话可真够毒的,那户部的头头脸都绿了,额头满是汗水,支支吾吾推诿下面的人办事能力不行,只能达到这样的速度。   许青珂没说话,倒是钟元等老臣大为训斥,又是一番勒令跟商讨……   许青珂很少插嘴。   因为她管的不多。   倒是提及一件事——烨国领兵的将军是齐野,齐野这个人是烨国当今风头正经的将军,不过最重要的是他的父亲齐藤是当年坑杀北地屠城的那个将军,许宁远出事后,他乘机带兵攻打……   艰难一战后,二次屠城。   这于整个蜀国而言都是莫大的耻辱。   所以齐藤之子再次带兵攻打蜀国,这于蜀国的压力也很大。   许青珂却一点都不担心,左右这是秦川手底下玩弄的把戏,秦夜是必胜的,齐野是必败的,军事家的权谋只在刀剑之上。   战是必然要打的。   人也总是要死的。   她转了手里的茶杯,眼里很平静。   半个月后,兵临城下,秦夜站在蜀国边境城墙之上,握了握腰上的剑。   来了。   ——————————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若是再一反复,那是多久?   这一天是大雪天,寒冬腊月的,城门口守城的守卫冻得直哆嗦,可职责所在,也不敢擅离职守,只得临着风雪镇守大门,但他们的目光多时不时飘香前头百步开外的一家酒肆。   “他娘的,早该叫上官封了那破店,时不时用美酒香味来勾我们,真守不住这门。”一个士兵忍不住埋怨,旁边士兵失笑,却也劝解:“可别,那老板的酒可相当不错,封了他的店,咱们喝什么去啊。”   “那倒是……”   此番士兵真聊天说笑,却不知那酒肆的美酒十里飘香,引来了不少酒虫发作的酒鬼,老老少少权贵还是平民都顶着风雪前来喝酒,这喝酒啊,不聊天说地就没意思了。   喝酒,你能认识朋友。   喝酒,你能忘记自己。   但一喝酒,心里的一些事儿必留不住,何况是一些天下人皆知的事情。   于是谈及了朝政。   “论咱们蜀国,两年前烨攻打咱们蜀边城,攻势何等强横,兵马强壮粮草先行,可愣是被夜将军拦在城外不得进,逼退三里野地,大大小小打了十几二十次的战,最终逼退那不知天高地厚在城前嗤笑辱骂的齐野小子,历时一月半凄惨退兵。”   提及这场战役,所有蜀国人都倍感扬眉吐气,深觉得蜀国曾经的荣耀并未远去,对那秦夜将军也举国冠以天降夜将的美誉,后秦夜领兵又逼退莫度,让莫度求和……   南部秦夜,北部秦爵,双秦大将镇守蜀国,俨然弱化了景霄的军中威望,这是蜀国希望的,所以一改从前冷遇,反而大加赏赐跟信任。   但论他们蜀国的时局,却是有点怪的。   “烨退后,咱们边防稳固起来,君上却越来越暴戾古怪,也不上朝,倒是爱起了美人,短短两年就又小选了两次美人,两年前可才大选一次……”   “是极!可毕竟是君上……然,君上放着钟大人等肱骨老臣不去重用,却将政权放给了那姓许的……”   姓许的?   若是三四年前,天下人也只有一些人知道归宁之许,可两年前天下人都知道有一个许青珂。   再两年后,蜀国就是六岁小儿也知道蜀国的许也只能是许青珂的许。   本就是大雪天,众人借着酒兴谈论朝时跟文武之官,涉及秦夜跟钟元等等,其中很大篇幅都落在了许青珂身上。   御史大夫,北地之主,如今跟钟元各章半边中枢,算起来,她在手头的权柄已经不下于当年最巅峰的景霄,只是她不掌握军权而已。   这样的人,世人该当如何评价?   有人低声不屑:“宠臣而已!”   有人皱眉辩驳:“断案无冤,处事绝顶。”   有人耻笑:“何谓绝顶,不若心机似海,取信君上而已。”   有人冷笑:“天下官员何人不至此?不怕她得宠高位,就怕为官不做事或者干干坏事。”   争论不休之下,城门那边忽有了不小的动静——马蹄声?   守军戒备,却是很快露出欢喜之色。   “秦将军回来了!!!”   酒肆里正争吵的人一下子躁了,秦夜将军回来了?   他不是去西北铲除海寇去了?   怕是又凯旋而归了。   所有人都起了身,匆匆到店门口,仿佛要迎接这位功臣将军。   也的确英武不凡,纵马而入的将军率领彪悍的骑兵入了城门,守军们看着马儿从眼前掠过,也似乎看到马上的冷峻青年腰上随骏马奔走而上下铿锵的佩刀。   但……马忽然被勒令停下了,马蹄落下,马上的秦夜转头看向那酒肆,当不是为那些眼露崇拜敬畏的酒客。   下马,他大步走向那酒肆。   “酒家,来十坛好酒!”   他自己掏了银两放在桌子上,也不许酒家不要,更不在这里喝酒,而是让酒家送到将军府去。   这些本该是副将或者小兵该做的,可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不过看酒家老板灶上正煨着一盅烧酒,顿时眼睛一亮。   那老板也是猴儿精,立刻说这烧酒乃等稀客,要送给秦夜。   只是一小壶烧酒,秦夜并不推辞,谢过了,正拿过来,忽转头。   他也听到了马蹄声。   准确的说,是卫队跟马车的声音。   行军打仗自然视力极好,何况他正直大好年华,于是看到了那卫队标记。   是她……   ——————   这年头,皇家有无上荣光,权贵有族辉,权臣的威严便在于卫队。   独占半壁江山的权臣卫队并不奢华铺张,却有军队那样凛然的气度,但也平添了几分清冷。   如她的人呢。   不紧不慢而来。   到了城门口,守军统领正要上前,却见秦将军已经走上去了。 第177章 烧酒   ——————   秦夜是什么人, 如今蜀国甚少有人不知道, 虽然他这两年一惯在外打战, 很少有人见他真容。   此时他提着一壶还十分温热的烧酒,走上前来。   本许青珂的马车停下是递交官帖出城去的,本朝律法规定司部官员出城都必须登记在案, 所以马车卫队停下了, 但秦夜走过来了。   秦夜……阿青知道这人底细, 却没什么其他情绪跟表情。   “许大人……”秦夜顿足在马车边上,沉声冷冽,如当年一样。   可帘子撩开了,那帘子是素色的,干净,柔而绸, 手背撩开帘子, 看到纤细的手指, 后才是人。   帘子撩开能看到的好像不是一个用两三年就稳稳把持朝政无人敢轻视的当朝权臣,而是一个人。   是的, 只是一个人,闻其名而骇其人,见其人却忘其名。   皮囊清绝色, 眉眼锁远山。   秦夜恍惚了下, 以至于自己先唤了人,却又无声,倒让许青珂开了口, “秦将军?”   她素来声线纤柔,但有冷清之意,反越发凉人耳目浸润心情。   秦夜回神,指尖狠狠掐了掌心,“好久不见,许大人。”   他这话有几分隐晦,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的底细于此人是已知的把柄。   “是许久,两年来不曾照面。”秦夜说这话,其实自己也觉得唏嘘,因他跟许青珂都不至于退避对方,但事实就是他们一文一武,却鲜少有公务上的接触,且更大的原因是他常年在外,几次难得回邯炀,对方却刚好出了邯炀。   再比如今日,他才回邯炀,对方仿佛又要走了。   “许大人要出城去?是君上又有指示?”   “倒不是,去避寒罢了。”   一般人是避暑,于许青珂这里却是避寒,也是,许青珂的身体素来……   本来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毕竟一文一武不适宜交往过重。   那守军通灵也交还阿青官帖,后者收起官帖,转头看了秦夜一眼,后者忽就不想退开了。   “许大人比两年前略有不同。”秦夜听到自己说。   “不同?”许青珂揣度此人心思,非要在这种时候这样闲散聊天?   地点时间跟对象都不对。   但她并没有不耐或者打断他。   “外表上。”秦夜说的也不是其他,也没说多,就三个字而已。   天上飘着雪,秦夜站在雪花纷飞之中,站在马车边上,对着车里的许青珂,你外表不一样了。   外表?   大概是另外一种赞美许青珂一年比一年容颜绝世的说法。   这是一个将军的赞美方式?   似直接,其实隐晦。   似赞美,又似嘲弄。   许青珂伸出手,指尖接了一片雪花,   “一个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两次,于此时,想接住的这片雪花,已不是原来的那片雪花,将军可知道为什么?”   秦夜皱眉,思考了下,说:“水在流,河已不是原来的那条河,而雪在融化,也不是原来的雪。”   然而,许青珂的回答是:“我已不是原来的我。”   文官跟武将的差别在此吗?   他似是而非提及皮囊,暗示她这两年得权位颇厉害。   她便用这样让人无法辩驳的玄奥来反击。   每个人都在变,前一瞬的你跟后一刹的你并不同。   ——最好别跟许青珂辩论。   这是蜀国朝堂所有人的认知。   秦夜知道自己不如人,更知道再留对方多说几句,恐怕他的脑子都会被对方碾压到尘埃里。   既留不住,那就……   他忽提起那一壶烧酒。   “许大人体寒,这一路也下着雪,不若喝点烧酒驱驱寒吧。”   他这一举动让人诧异,因为基本上文武不相交,且秦夜遭冷遇多年,而许青珂却是青云直上,对于他带领的那些军中干将而言,许青珂是一个让人嫉妒又厌恶的存在。   可秦夜竟主动示好?   难道说那烧酒有毒?   呸,秦将军怎么会是这种人!   不过对于阿青等人而言,任何人都需要防着,毕竟如今蜀国还是有很多人想要许青珂的命。   然,就在阿青准备探手去接过烧酒的时候,许青珂伸出手拿住了那烧酒。   烧酒酒瓶赤红,飞雪缥缈而晶白,她的手也白,白得如瓷细腻。   她拿了,打开酒瓶盖,拖起稍稍酌了一小口。   她这举动也让秦夜意外。   这种人该是琉璃灯盏夜光杯伺候精贵的,原也会拿着酒瓶就喝酒?虽这也是一小酒瓶。   但……   秦夜目光难以从上面拔回,除非许青珂说话。   她喝了一小口,放下酒瓶,唇齿间品了品,道:“烈而不狂,醇而不厚,是好酒,多谢秦将军。”   秦夜默了默,没再说话,只是颔首,后退了一步。   车队走了。   她也放下了帘子。   盖住了那酒,也掩住了那人。   秦夜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大雪纷飞,天地苍白。   似乎好久,身后的一个副将才忍不住说了一句。   “将军,这就是许大人?似乎……似乎跟传闻不太一样。”   传闻?传闻哪里不一样。   不就是绝顶聪明,手段通天,而且还……   长得十分好看。   难道刚刚不好看?   秦夜想起自己的主子在那一夜微妙的神色,似乎有些了然。   这样的人,杀之难舍。   秦夜正要走的时候,忽看到那边也显然被许青珂撩帘后的风仪所蛊惑的一群人里面……   有一个人轻悠悠一句。   “功过相抵。”   忽如其来,其实是接洽之前的话题。   许青珂此人……功过相抵。   ————————   秦夜次日上了朝才揣度到许青珂为何要忽然远离朝阙。   三皇子死的那些时日,蜀王的反应太不寻常,朝中早有猜疑蜀王受伤,身体有碍,但又连连选修美人,不太搭理朝政……左右都是一种不寻常的征兆,似乎太子上位不远了。   然而,五皇子这两年又崛起了。   要拿王位,必争许青珂!   于是被太子跟五皇子叨扰不行的许大人就这么走了。   连蜀王都默认了,想来也不希望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被自己儿子拉拢了去,许青珂离开是最合适的,左右如今国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许青珂处理得井井有条,朝中有许,军中有双秦,他无忧矣。   得知许青珂离朝避寒,太子一脉尚不好说,但霍允延却并不意外。   许青珂,你既入了朝堂,还执掌中枢,哪里还能置身事外。   尤其是提拔你的那位主儿一日不如一日。   他转头看向巍峨宫廷之中……后宫所在。   嘴角一瞥,似有嘲弄。   那么多美人儿,我的父王,您忙得过来吗?   后宫一灵廷,戒备森严,但里面歌舞升平,有嬉笑暧昧声传来,对于守卫的宫卫而言,这是一门苦差事。   一个青年禁军统领巡逻时似不经意往里瞥,瞥到窝在君王怀里的雪白娇柔美人儿衣衫半露,帘子幽幽,半遮半掩。   ————————   入夜十分,邯炀郊区再往外的秀远山温泉庄。   此地有天然温泉,名列蜀国温泉之地前茅,因靠近邯炀,最为权贵喜欢,不过属皇家掌控,后蜀王将它分赐给一些王公大臣,其中自然也包括许青珂。   山中暮飞雪,红木瓦盖珠翠连招。   清池生白雾,青石露天美人招摇。   美人就一个人,内外封锁,而天……天上不会有人的,只有蒙蒙落下的飞雪,那一幕应该极美。   其实无关太子跟五皇子,若是许青珂不想,这两个人连她住所的门都进不去,她离开邯炀,只是因为自己真的受不住冷。   此时她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年纪越大,这种身体上的隐疾就越厉害,王朴这些年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宝贵药材才替她补了些活力,可今年冬日下大雪,气候尤比往年还冷一些,从半月前开始许青珂的身体就比较不妙了。   这次连王朴都跟来了。   “公子,您且泡着,外面我们守着,保管没人能打扰您。”   赵娘子说了这番话就阖上了门。   许青珂轻按了下太阳穴,目光一扫温泉池,这一方温泉小庄规格不小,常泡温泉延年益寿,难怪当时好些人羡慕。   但她也不是很在意,这身子的状况她心理清楚,五年期限,她已经用了两年,剩下来的三年大概每天都得与天争命。   但为何一定要安生两年呢?   衣带无声落下,袍子被放在屏风上,许青珂赤身走入水中。   这一切,无人可看到。   山脚下,五个黑影站在树下低声说话,言词之中重点无非是——狗官,必杀!   等确定了计划,五人分散开来,从山的不同方位上去。   突袭暗杀,目标许青珂。   五人显然武功极强,速度很快,很快就到了山中一侧最孤立的山崖一侧。   从庄下四方攻上……   许青珂坐在池中,闭着眼,这温泉水的确能解寒气,也至于让好些天都不能入眠的她感觉到了困意。   可她也不至于睡着,因为看到了池子边沿那边接洽的悬崖。   悬崖外侧绝顶星光月色,许青珂似睡非睡中看着那悬崖。   这些年她总是反反复复在那火烧的屋子跟悬崖之间奔跑,好像没有尽头。   今日却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这雪不大不小,下得有些温柔。   她想起了曾经有一次在北地的时候,那一年也下了一场不小的雪。   不伤人,甚美。   她的母亲牵着她的手,走在走廊之中,她极想玩雪,可她母亲却说女孩子不能着凉,对身体不好。   幼时,她是极怕疼的,闻言就不敢去玩雪了,不过牵着她母亲的手站在那儿看雪,当时也是十分开心的。   但她母亲恐怕没想到有一日她那怕疼怕痛怕冷的女儿会绝望得跳下悬崖,落入那寒潭水中……   雪成冰再化开的水,是这人世间最冷的水。 第178章 悬崖下,悬崖上   ————————   明明待在温水里, 却仿佛在寒潭中,这大概是许青珂每次身体入水后的一种魔障,反反复复, 无法解脱。   王朴说这是心病。   人的药石罔顾,有时候指的就是心病。   许青珂听见了厮杀声,从四周传来的厮杀声, 当时她母亲十分惊慌,从她偷偷去寒山寺去找她的时候,她那位素来淡定从容的母亲就慌了。   从慌的时候就已经绝望。   “珂珂, 你不该来,不该来的……”   许青珂猛然睁开眼,眼中有血丝, 但已经从那恍惚梦境中脱离,她听到了后面庄子下面传来的打斗声。   她脸色都没变一下,因这两年来杀她的人太多了。   她不以为然, 不放在心上, 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来自于那悬崖。   悬崖之外,雪纷飞,明月却皎然, 然后悬崖跟明月交接的画面之中……   忽然多了一只手。   这只手是铁爪, 铁爪抓着悬崖边上的时候,在许青珂看到且脸色一变的时候,一颗人头冒出来了。   许青珂已经抓起了旁边的的衣袍, 正要起身披上。   “别费劲了,又不是没看过。”   那脑袋开口说话,许青珂仔细一看,那张脸很熟悉。   一张熟悉的假脸。   气喘吁吁得用铁爪勾着悬崖峭壁爬上来了。   爬……上……来!这人真的是……   许青珂当时是真的没有话说了,但仍旧起身用衣袍环遮了身体。   她盯着姜信,眉头紧锁,仿佛任何质问吐槽都无力。   姜信正累呢,也没去看起身的许青珂如何春光乍泄,他就是跟狗一样爬上了悬崖,然后趴在地上喘气。   那模样跟金元宝很像。   许青珂坐在池子中,不动,也不说话,好像无视了他。   死狗一样持续了大概十几个呼吸,姜信爬起来了,盘腿坐在悬崖边上,那姿势有点像老僧定座。   “小许许,我好累啊。”   他说他很累。   许青珂面无表情:“姜信,不要乱给人取外号。”   “那你还给我取名姜蠢蠢!”   “那是给元宝取的,你不重要。”   “……”   尴尬吗?不会的,姜信全当没听到,只幽幽吐出一口气,说:“那我叫你许许好了,不,这样也不好,许许像是嘘嘘,给小孩儿把尿的,要么我叫你珂珂吧~”   月色之下,悬崖之上,温泉袅袅,是嘘嘘还是珂珂呢?   “爬悬崖有意思?”许青珂神色寡淡。   姜信表情微妙,轻飘飘:“有啊”   顺便目光上下打量神色只裹着一件外袍的许青珂。   不怀好意。   许青珂皱眉:“下面有人?这铁爪是他的吧。”   “是啊,这两年你招惹的人可真不少,暗地里我都帮你打发了好几拨,武林的,朝堂的,烨国的,可多了……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我,我一直在默默帮你,你懂我意思?”   许青珂不是没被人喜欢过,像谢临云那种还是办公日常都见到的,还有景萱那种……多数走默默奉献路线。   像这么没皮没脸生怕自己无功而返的算是独一份。   “你在晋国都无所事事?”   “哪能啊,那妖婆可生厉害了,我两只手对付她,但一颗心在你这里……”   情话绵绵,远超两年前。   “看来你看了不少无聊的话本。”许青珂不太习惯被人这么直接说情话。   很奇怪。   这人不觉得别扭吗?   “起初看着是有些无聊,但想着若是说给你听,倒也蛮好的。”   姜信笑着看许青珂,那眼神能把人腻出水来,许青珂偏过脸,淡淡道:“你是晋国的,所谋第一该是评定晋后带来的权势不稳,莫说你游刃有余,就说需要援手,也不至于找我,除非是……”   她抬眼看向姜信,“她跟蜀国有关?”   “嗯,她来自蜀国,且是一个蜀国人。”姜信说这话的时候,尤在意许青珂的表情。   “你早就知道?”他有些惊讶。   许青珂不置可否,“也是近些时日她派人入了蜀才查到一点踪迹,渊晋烨都对蜀国下了手,我既在朝堂,总得多上点心,否则焉知自己将来会死在谁的手里。”   “晋你就无需担心了,既有我在,就没人能对你出手。”姜信这话算明示了,许青珂看了他一眼。   “我也没担心过晋,毕竟晋自己王权旁落自身难保,最大的问题是渊。”   姜信神色也凝重了几分,“秦川那厮跟你接触了吧,他想拉拢你?秦夜?”   他是猜测秦夜会秉承秦川的用意,去接触许青珂,表露善意。   “还未动手,但若是我不坏他的事儿,一附属国一文一武两相配合压制傀儡君王,这是最完美的状态。”   以秦川跟那位国师的手段魄力,有这等谋划也不奇怪。   “你也没打算坏他的事儿?哪怕他要吞并蜀国?”   许青珂看向姜信,“这就是你来的真正目的吧,想联合我对付渊?”   不等姜信回答,她皱着眉,“国者为家,舍生忘死,这是你,可蜀国于我不是。”   若是蜀国人知道掌握半边朝堂的权臣说蜀国于她不国不家,大概要愤怒的。   可她这话无比冷漠凉薄。   姜信却咧嘴笑了,一口大白牙十分明显。   “那我就放心了,就怕你掺和太多,有危险。”   许青珂顿时有些疑惑,“那你来到底……”   她才刚张口,对方忽解下后面背负着的背囊,取下里面的东西,朝许青珂这边直接扔过来。   许青珂伸手接住了,一只手。   姜信表情垮了垮,有些遗憾:“诶,为什么不用两只手呢。”   为什么要用两只手呢?因为这样那裹身的毛巾就会滑落下去啊。   姜信很遗憾。   许青珂不理他。   “这是什么?药?”   “你有病,得吃药,我耗费两年才研究出来的新药,在三个体寒极致的人身上试验过好几回,效果稳妥,药性也温和,最适宜你用,不过我得声明一点,你必须坚持用,而且不得太劳累,像今天这样脱了衣服泡温泉这种事儿得经常来几回……”   姜信一扯起许青珂的病,话特别多,但前头听着还比较符合医者父母心,但越往后就越……   许青珂:“你若继续胡扯,我将它扔下悬崖。”   姜信:“你扔好了,扔了我就有理由留在你身边重新弄一份,对了,里面还有制药单子,但一张单子绝对比不上我这个大活人来得有用,你觉得呢?”   她这是招惹上了什么人啊。   许青珂垂眸,将背囊放在了边上,“不管如何,还是多谢你。”   然而这种感谢却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许青珂转头看去,看到姜信依旧盘坐着,只是一只手撑着下巴,正静静看着她。   那目光不热烈,很温和。   许青珂:“这就是你想要的报酬?”   姜信:“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想静静看着你洗澡。”   这不是洗澡,是泡温泉……   虽然也没什么差别。   “你若不走,我叫喊一声,自有人会进来。”许青珂轻描淡写,却没说谁会进来。   是阿青?还是下面暗杀对付那些刺客的原狼?   哪怕是赵娘子,姜信都一百个不乐意,“好吧,我现在就走,但我不会晋国,就是不出现你面前,行吗?”   姜信有些无奈,“我好不容易才有空过来,这一回去不知道又要多久……”   这种无奈,是委屈的,可怜兮兮的,纵然许青珂知道此人是在做戏。   但就跟纵容金元宝一样,她说:“腿长在你身上,去哪儿,我并没有权利限制。”   姜信一时表情复杂,“你这样真让我悲喜交加,我多希望我去哪儿,你都能管着……”   许青珂觉得此人可能手头有三本剧本,其一是廷狱恶狼,冷酷无情狡诈杀人如麻。其二是地痞流氓,怎么无赖怎么无耻怎么来。   第三大概就是两年后的今天。   拿到的是那些无聊话本的男主角色台词儿,一言一行都充满了让她毛骨悚然无言以对的油腻之味。   矫情。   是的,此时的姜信相当之矫情。   许青珂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晕,也不知是泡久了还是其他。   但她知道如果现在不赶走此人,这人就能登堂入室赖着不走。   “你……”   许青珂刚要说话,外面忽传来赵娘子的声音,“公子,景侯来了!”   刺客是不重要的,所谓武林人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景霄来了。   许青珂直接看向姜信。   后者:“你房间在后面是吧?我进去躲一躲。”   许青珂:“你可以跳下去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话。   这便是有点尴尬了,姜信瞪她:狼心狗肺啊你!   许青珂不理他,起身,也顾不得浑身湿透的身体如何曲线毕露春光难掩,只到了屏风后面扯下外袍。   姜信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就这么去见景霄?!!! 第179章 提醒   ——————   心急如焚的姜信立马窜了出去, 在许青珂拉开门出去之前,将她一把拉回,动作并不粗暴, 反而有几分温柔,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毕竟眼前这美人儿身娇体弱……   她落到怀里, 就一件薄薄的外袍,软玉温香,胸膛好像撞到了什么让一个男儿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柔软……   原本急于说些什么的姜信一瞬就懵了。   然后啪的一声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许青珂左手手臂横过身前, 眉头紧锁,“姜信,你过了。”   的确是过了。   姜信捂了被打的半边脸, “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他道歉道得干脆,半点男儿气概都没有, 反而让原本有些羞恼的许青珂无话可说了。   “可我也是想提醒你穿好衣服, 别让那姓景的登徒子占了便宜去啊。”   他竟还委屈了。   许青珂木着脸,“你提醒我,那谁来提醒你?论登徒子,谁比得上你姜大人啊?”   姜信悻悻:“过奖过奖, 不过你现在里面什么都没穿, 也没裹胸……”   他看到许青珂脸上寒意更甚,顿时捂住嘴巴,“呜, 我不说了……你去穿衣服吧,越厚越好。”   还越厚越好!痴线!   “不需你管,你跳崖吧。”   “你……”   姜信真是气急了,忍不住把许青珂逼到门板上。   “你这小白眼狼,就惦记着我跳崖,我跳可以啊,你倒是再给我一点好处~”   他将许青珂堵在门上,一手搂着她的腰,用了莫大的克制力才没让让自己轻薄了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又喜欢得心痒痒的女人。   正在此时,门外的赵娘子听到一些动静,忍不住问:“公子?里面是……”   “无事,一会就来。”许青珂镇定自若,哪怕自己衣衫不整得跟被一个男人堵在门上,但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明白白看到了姜信脸上的不怀好意。   她绷了脸,冷冷盯着他,姜信顿时放开她,双手放在背后,转身走向那悬崖。   许青珂不想再看这个神奇的男人,拉开门直接去了内屋。   赵娘子素来知道不能过问许青珂太多事情,于是也不问,只说:“那景霄来得突兀,还带了好些私兵,刚刚一来便杀了一个刺客,也不知是什么路数,还非要加公子您。”   许青珂皱眉,“看看再说吧。”   ——————   此时,在山中的温泉庄已是灯火通明,走廊楼阁还是假山之中都有灯盏,十步一岗哨,端是守卫森严又清美非凡。   天上还下着雪,地上也流着血。   五个人,死了四个,还有一个被活捉,被按在地上挣扎。   于此时,景霄大大方方得坐在了阁中席座中,喝着茶,等着一个人。   步履声传来,帘子摇动声传来,他知道自己要见的人来了。   “许大人也不知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走哪儿都有人要刺杀,可比本侯还要招……”   招人,他本要这么说,入喉的酒却卡了声音似的。   许青珂来了。   来温泉,自是刚刚泡完温泉的。   “许大人看来还挺享受,于刺杀之中安享温泉,倒是本侯多事叨扰了。”   许青珂垂眸,淡淡道:“侯爷远道而来所为何事?总不会特地来帮我杀刺客吧。”   “若是呢?”景霄反问,“许大人这两年屡出手段,颇有新意,屡屡将本侯逼到无事可干的闲置之人,可纵然如此,本侯却依旧惦念许大人的安危,一听说有刺客要刺杀你,便是立刻前来……许大人可感动?”   里面还有一个爬悬崖又跳悬崖万里送药的人。   你说我感不感动?   许青珂明摆着不感动,那表情淡凉得很,“多谢侯爷记挂,已无事了,夜深雪寒,侯爷可以回去了。”   景侯:“素来听说许大人乃儒道至礼之人,于情理不该请我泡一下温泉吗?”   许青珂:“据我所知,侯爷在这里也有一庄子。”   景侯:“本侯想试试你的温泉池,许大人不愿?若是不愿,许大人可以去我那儿……”   许青珂:“已经泡过,不必了。”   景侯:“看出来了,头发都湿了,倒是衣服穿得颇厚,活生生把自己折腾得跟熊一样。”   这就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了。   许大人穿什么也不可能像熊啊,若是熊,那也是熊仙人……   然后呢?   许青珂没回话,其他人也不可能插话,于是……   有点安静。   许青珂总算说了一句话,“侯爷不觉得冷吗?”   一语双关。   下雪咯,有点冷。   你的话,十分冷。   景霄脸色淡了淡,睨着许青珂,目光流转过这人在灯盏光火下也玉白精致的脸蛋,发丝湿润,越发摸黑,像她的眼……   “许大人不好奇这些人为什么要刺杀你吗?”   许青珂还真不好奇,“他们要杀我,总有他们的原因,可我难道还能依了他们改掉自身毛病不成?”   这话听起来竟很有道理。   是啊,许青珂需要去迁就别人吗?   哪怕这些人恨她骂她。   也许是被许青珂冷漠之语给激怒了,被按在地上的人大怒,竭力扬起头来大喊:“狗官!为了寻找能续你狗命的宝物焚香玉,杀了我们多少武林之人,夺取宝物,侵占秘籍,畜生不如!”   他骂得难听,阿青等人杀意凛然,景霄也眯起眼,却瞥到旁边的人没有半点动容。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本身权势滔天,哪怕面临君王也有糊弄的底气,何况是这些蝼蚁。   尤其是这些蝼蚁还在冒犯他们的威严。   该杀的,可许青珂好像不以为然。   “许大人是心慈手软了?想放过这个小子?”   景霄似乎笑有深意。   “本来没有,侯爷这么一问,我倒想放过了。”   许青珂不置可否。   “是吗?放过也无妨,不过是几个无胆鼠辈。毕竟你虽然体虚,需要不少宝物续命,可夺焚香玉的不是你,而是咱们的君上。”   景霄懒懒散散的,“这些人不敢刺驾,只晓得来欺负你这个体虚短寿的人,自不会有什么出息,留着当玩意儿看也好,不过说起来,许青珂,你出了邯炀是对的。”   他无视了下面被按着愤怒的武林小子,却朝许青珂似笑非笑,“宫中这两年新得宠一美人儿,非许家悠然,非谁家姑娘,倒是一貌美如花唇红齿白的小兔爷儿,咱们的君上品味是越发好了……来日不知会不会更好。”   他深深看着许青珂。   后者回视他。   “君王心,谁能拦着,倒是侯爷对此看似期待,其实懊恼的吧……”   景霄惊讶,似乎期待她的话,然后他就听到。   “听说侯爷的哥哥送了一美人给君上,但却是侯爷出谋划策……”   铿!杯子碎裂。   酒水溅落桌子,也流淌地上,更有些许落在许青珂的袖子上。   铿!阿青等人拔剑,景霄带来的人也拔剑。   剑拔弩张。   景霄目光冷戾如狼。   许青珂不动如山。   “我倒是小瞧了许大人,这么多年前的事儿都被你挖了出来,真怕哪一天你把我景家的祖坟都挖了。”   “挖过了,侯爷祖上三代没什么可稀奇的。”   “……”   景侯觉得这个人真是一年比一年让他厌恶,又一年比一年让他下不了手。   滴水不漏。   早该在她弱小的时候折断羽翼的。   “本侯也是好心劝告,毕竟许大人该知道所谓的盛宠若是换一种方式,可就未必让人身心愉悦了。”   景霄起身,似乎要走,但瞥到许青珂偏头去倒那酒的时候。   “秦将军的酒都肯喝,没道理不肯让本侯泡一泡你这温泉……莫不是里面藏了什么美人儿?”   景霄如此一说,却是如鬼魅一般猛然窜进了屋中,须臾便是到了温泉池前面,一刀劈开那门。   看到了温泉池。   空无一人。   景霄转身,朝安然在坐喝着烧酒的许青珂说:“悬崖,温泉,明月,天上飞雪,甚美,不知许大人可愿意跟本侯一起泡温泉,还是说许大人身有隐疾,不敢与本侯一起。”   许青珂起身,朝赵娘子吩咐,“出去安排两位美人陪侯爷吧,我累了。”   她管自己走了,景霄眯着眼,也不怒,只是管自己进了池子。   护卫守卫,阿青等人也戒备森严。   景霄在温泉池,许青珂入了内屋,心里还在想着景霄这个人路数奇怪,却忽然顿足。   因她看到本该跳崖的某个人正躺在她的床榻上来回翻滚……   ——————   说起来吧,姜信本来是打算跳崖离开省得给许青珂添加麻烦的,但到了悬崖边上,他幡然醒悟。   这么高,会死的吧,死了多可惜啊,小许许还没娶他呢。   于是他果断返回去溜进了许青珂内屋。   屋子的摆设自然是许青珂风格。   清雅,素净,又能看出非凡的品位跟深邃。   他甚为喜欢,好生看了一会,终究按不住蠢蠢欲动的贼念,磨蹭到了床榻边上,手掌按了按,嗯,材质还行,又摸了摸被子,嗯,还挺软的。   然后忽然觉得好累啊,就躺下去了。   最后不知为何内心荡漾以至于翻滚了下。   才翻滚了几下,就看到了许青珂十分复杂的眼神。   好像在看一个神经有碍的人。   姜信:“……”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180章 中邪了?   ——————   姜信看过许青珂很多眼神, 固然在其他人眼里,许大人的目光约莫都是清冷的,无情的, 睿智的,也是好看的。   但他就是能看出她的目光里有诸多不同,比如哀伤, 比如疲倦,比如欢喜,比如温柔, 比如——看金元宝似的那种嫌弃又宽容的眼神。   对的,许青珂此时的眼神就是先嫌弃,后无奈, 继而宽容。   姜信以自己超凡的脑力跟观察力飞速脑补了下许青珂的思想路程,那必然是——他竟然这么蠢!好吧,他就是这么蠢!嗯, 他都已经这么蠢了……   嫌弃, 无奈,宽容……   “如果你肯像疼爱金元宝那样疼爱我,我可以勉强原谅下你这看痴障病患似的眼神。”   姜信很是正经得提出要求。   许青珂不知道这人哪来的底气,“元宝不会跑到床榻上滚来滚去, 它只会在地上滚。”   “我不是滚, 我只是在帮你体验下这张床的好坏,毕竟你身体娇弱,这床太硬太凉, 你睡着不舒服。”   “已经存在,没法改变,何至于费心。”许青珂不理他,走到一旁盥洗台洗了手。   “不会啊,若是硬,我可以给你躺下面,若是凉,我可以给你暖床……好吧,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起来”   “不要!”   许青珂觉得自己摊上了一个小孩子,“景霄在外面温泉池,等下赵娘子会进来,再这般,可别怪我……”   “什么!他在温泉池,这个不要脸的!”   许青珂看他声音提高,顿时皱眉:“你小声点……不过是泡个温泉而已,不至于。”   然后许青珂就发现自己反被姜信鄙视了,看一个无知弱智的眼神。   “我的小许许,你太天真了,我敢确定,这厮现在肯定在温泉池里想着你曾经在那里泡过……哎,太猥~琐,我不想说给你听污染你的耳朵,但这姓景的年纪大了还没妻儿,这不是品性有问题就是身体有问题,你可千万别……”   可劲儿抹黑,不遗余力,姜信此时正气凛然。   许青珂就来一句:“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没妻儿,这是以己度人吗?”   秒杀!   姜信表情僵了,但很快软化,深深看着许青珂,眉眼含着春水似的,“我这不是等你吗……”   又来了!   黑情敌再深情告白,连贯顺溜无漏点,姜大人觉得自己干得漂亮,就是攻略套路的对象许大人显然不以为然。   “说完了?说完了就……”   外面忽然又传来赵娘子的声音。   “公子,景侯出来了。”   这也是暗示了——公子,景侯正在杀来的路上!   许青珂:“……”   于此之前,景霄的确是入了温泉池,这池子固然不错,其实也比他那个好不了多少,他只是想让许青珂闹闹心而已。   但等他真的入了这个池子,恍然想到这池子之中不久前正是许青珂泡着的。   其实本该没什么,可他眼前不知为何一瞬一瞬闪过许青珂发丝湿透的模样,那衣服穿得越多,反而越发让他试想那人□□在这池中的样子……   恰好此事赵娘子也从这山中驿馆征了两个美人过来。   景霄曾认为许青珂是素来不通男女□□,且为人清高,不屑用美人侍宠,没想到她真的让两个美人来了。   不过景霄一看就知道是这山中驿馆备用的美人,许青珂身边是不留这种人的。   他拧着的眉头松缓了些,只是看到这两个美人宽衣解带,景霄并不为所动,因他年少的时候就见多了也玩多了,所谓美人也不过那样。   但当美人入水……他忽然就补全了某个闪念,因美人发丝入水湿润后贴靠着肩头的模样……   景霄忽然就想到了许青珂——他把一个美人的脸换成了许青珂。   恰好此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不强,很弱,来自隔壁的内屋。   景霄忽然起身。   两个美人本身就仰慕景霄的权位,何况景霄冷峻英武,早已芳心暗许,看他起身,顿时面若飞霞。   然而景霄起身披上衣服就出去了。   两个美人:“……”   景霄一出温泉池就直奔许青珂卧室,这种行为当然是十分失礼而且挑衅的,但景霄此人连蜀王都挑衅了,何况许青珂。   赵娘子等人根本拦不住他。   阿青拔出了剑,拦住景霄:“公子已经说过累了要就寝,侯爷于情理也该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景霄身上没有刀剑,可他的随从跟在后面,已经准备好递刀剑。   然而景霄瞥了阿青一眼, “本侯可从不跟人讲情理,要讲也得许青珂自己来跟我讲。”   身为第一军侯,他何至于跟一个下人多说什么。   阿青也知道这点,可他不可能让步。   因为许青珂根本不是男子,怎么能跟景霄这种如狼般的人物共处一室。   阿青绝不知道此时已经有一个比景霄更危险的男人跟许青珂共处一室。   若是知道……   一把剑可能不够用。   不过也没等他们刀剑相加,许青珂开了门,看向景霄,目光冷峻,“侯爷今日有些孩子气了,不知道适可而止吗?”   许青珂几乎不跟人青面,因她要铲除的人都被她直接处理掉的,还未铲除的,也就没有撕破脸的必要。   可这个景霄……   景霄忽然愣了下,表情有些古怪,“你说我孩子气?”   他的表情有些恍惚,“以前有个人也这样说过……”   这样的景霄委实跟平时不太一样,许青珂看他头发湿透,浑身也流淌着水,淡淡道:“侯爷该回去整理仪态了,至于回忆过去,那毕竟是侯爷自己的事情,他人无法感同身受。”   她话里的冷漠跟疏远太明显了。   景霄被这种冷漠给刺激回神了,“倒也是,你毕竟不是她,年纪小,还是一个男人……”   他仿佛告诉自己,恍然若失的,也仿佛死心了,正要走。   忽然瞥到许青珂身后屋子床榻上被子上的痕迹。   他愣了下,陡然目光锐利,直接过了许青珂身边冲进屋子。   阿青跟赵娘子等人一惊,心中大骂这景霄今天中邪了,屡屡犯病。   “景霄!”许青珂声音冷冽,喊住了翻查内外、甚至要进衣间的景霄。   “你这般不正常,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吧?”   景霄顿足,转头看向许青珂,一步步走来,目光骇然,“你知道!你怎知道!”   阿青跟赵娘子有些紧张,深觉得今天这局面有些乱。   应该说景霄这个人莫名其妙不按牌理出牌了。   “侯爷自己掩不住,漏了痕迹,凭什么认为我不够能力查出来?周阙看到我也以为是像了一个人,加上侯爷你,相交排查下,并不难怀疑一个人。”   许青珂目光幽深,瞧着景霄似笑非笑,说:“白星河,一个死了十多年的女人。”   景霄下意识要拔腰上的刀,可忽然发现自己没带刀。   他的护卫也被拦在屋子之外。   “说,你还知道什么?”   许青珂怕他吗?如今是不怕的。   “还知道你这一生也非总跟自己哥哥作对,起码在把自己的嫂子送到君王塌上取悦于他以保家族生息的时候,你是跟自己哥哥同一战线上的。”   景霄脸色难看,铁青,目光阴冷。   “还有呢?”   “十几年后,又将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思念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景霄,你总是出乎我的想象。”   这是许青珂难得一见的嘲讽。   是的,十分深刻的嘲讽。   景霄这个人纵然为天下人认定是乱臣贼子之属,却不可否认他天纵其才,然而,他此时被许青珂蔑视到了尘埃里。   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被这样蔑视,但景霄察觉到了许青珂对自己有莫大的影像。   难以忍受,一时让他有强烈杀她的**。   所以他逼上前。   “所以你这是要开战了?”   “战争早就开始了,侯爷应该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在私底下加剧武林人对我的敌意,不外乎为了我将来被拉下马做准备。”   景霄看着她,忽轻轻笑了下。   “真聪明”   然后他就走过许青珂身边,走了。   等人彻底走了,许青珂朝赵娘子等人说:“明日估计还有人来,已经开始不太平了。”   赵娘子等人点点头。   不过赵娘子也习惯性问:“公子可需要我伺候?”   许青珂迟疑了下,道:“不必,有需要会叫你。”   赵娘子点头,只是表情也有些微妙。   她之前在门后好像听到一些声音。   然后明显刚刚景霄也疑心什么。   但公子既然不说,那就算了。   ———————   许青珂回屋就直接进了衣间,姜信啥都没动,就乖乖站在那里。   没动贴身的那些衣物。   “怎么,怕我动你衣服啊,我是那么没追求的么?目前我只想动人……”   许青珂直接忽视了他的话,走出去,她的话飘入姜信耳中。   “姜信,你若是不走,我大不了换一个地方睡,但你日后再见我就没这么容易了。”   许青珂轻描淡写,姜信脸色变了变,挑眉:“你真以为我死皮赖脸留在这里是为了占你便宜?我只是要给你医治!”   许青珂一愣。   “你以为喝药就可以了?”姜信打开那背囊,拿出里面的药材跟药单。   “这三种药分别煎了喝下,还需要三次输内力转化,复杂得很,虽然不需要我也行,但有我的话,效果最好,你确定要为了那么一点女人家的羞涩而选择让自己多承受痛苦吗?”   “尤其是你从未像一个女人过,如果非要在我这里矫情,不是掩耳盗铃吗?”   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许青珂一时竟无言以对。   如果一个想要追求你的男人不跟你斗智斗勇,非要跟你没脸没皮,尤其是他还有救你命让你不至于痛苦的能力,聪明如许青珂大概也是无奈的。   感觉底线被一步步逼退。 第181章 囧中窘   ————————   “这里没有煎药的地方, 改日吧。”许青珂并不愿留一个男人在自己的房间, 虽她不介意这个, 但也不代表她乐意,更不能忽视这个男人对她有企图。   何况……   “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姜信从许青珂微妙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但你素来不会在意那些下属的目光,除非你怕这件事传出去……”   “我的确不愿意这种事情被一个人知道。”许青珂却是认了, 并不否认。   姜信一时皱眉, 盯着许青珂的眼,“男的?”   “嗯”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 姜信想确定许青珂是骗他的, 只是为了骗他离开,让他死心, 然而……   是真的。   姜信想自己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许青珂心里会有人了。   这不能啊,不该啊,谁能比他姜信更适合许青珂?   可许青珂这话显然不是假的。   姜信沉默了很久,许青珂也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良久。   然后姜信要走了。   许青珂:“姜信。”   姜信顿足,却没回头。   “谢谢”   “如果不是以身相许, 这句谢谢就免了。”   他走了, 随风潜入夜。   许青珂双手环胸,靠着墙许久,垂眸之间, 指尖冰凉。   外面飘雪。   入夜,深夜,景霄回到自己的温泉庄子, 直接将披风甩扔在了地上,因为冷面而煞气,身边的侍卫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有美貌侍女想上前,都被一个滚字给吓退了,偌大的阁楼登时空无一人,帘子也没放下,景霄坐在那里,看着外面飘雪,想着许青珂脸上的嘲弄跟嘴里的话语。   他阖上眼,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女人在风雪皑皑中朝他看来的一眼,却让侍女放下了帘子,隔绝了所有。   后来,她被霍万压在了那塌上,也便是那帘子,若隐若现,她□□。   噶擦,酒杯被捏碎。   景霄面无表情得看着流血的手掌。   嫂子么,那是他的嫂子。   嫂子而已。   他已经甚少想起那个女人了,毕竟这一生已经全折在白星河身上了。   白星河……   他倒了酒,一杯,喝完一杯,喃喃道:“你说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觉得我是一个好孩子。”   “好孩子?呵!你永不知道我有多坏。”   他又倒了一杯,再喝完,却是捂住脸,低低笑了。   所以当年是他单枪匹马一人在那大雪茫茫中守在了寒山寺脚下。   在那个男人骑马飞奔拼命赶到的时候拦住了他。   那一战,是他此生最想的一战,却也是最怯弱的一战。   他败了,那个男人甚至都不稀杀他,只抛下一句。   “她拿你当亲弟!”   “你总有生不如死活着的一天。”   然后就是……他们都死了,死了个干净。   他活着。   活得茫茫然然恍恍惚惚。   恍恍惚惚中,又好像想起了有另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坐在阁楼里,帘子雪白飘忽,她侧头看来一眼,他有些看不清她的眼神,直到她让侍女放下帘子,隔绝所有。   后来,她被那霍万压在了身下,在那阁中被占有。   那时他听到痛苦的□□声,便知道这世间所有的情,其实都是孽。   于是心一寸寸得冷了。   无人再能让他变好。   ————————   许青珂浅眠,何况有人在夜里用一根小草撩她的嘴角,她睁开眼,看到的不是什么危险的闯入者,却是一个让她错愕又不能出声的再闯入者。   “姜信!你……”   “嘘~~别吵~我之前下去偷了炉子,偷偷煎好了药,保管没人知道我在你房间对你做了什么,也就不妨碍日后你对你的心上人做些什么,这样总可以了吧。”   姜信很委屈,许青珂也闻到了药味,因为那三小盅的药就整齐得摆在小桌上。   自然,她也看到了这个人头上跟肩头都是雪,白蒙蒙的,身上有湿哒哒的寒气。   “你就一个人蹲在雪里煎药?”许青珂看着对方冻得发青的脸,一时声音有些沙哑。   “你这是废话,不然躲人家小厨房煎药还不得被抓个正着啊,都有人守夜的……我就偷了东西跑偏僻的地方煎的……”   姜信也不管身上狼狈,“都热的,你赶紧喝了,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要告诉我你不喝啊!”   姜信看许青珂沉默看着他的样子,顿时急了。   “没有”许青珂垂眸,接过汤药,不经意间碰到对方的手指,冰凉凉的,彻骨。   她手指颤动了下,接了暖热的碗,趁热喝了。   “喝完三碗吗?”   “你是水桶吗?要喝三碗?当然是分开啊……先喝一碗,我帮你过药力。”   “你现在很不客气,似有情绪。”许青珂珂坐在床上,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才知道啊!   “我吃醋,你管得着么!”   他痞子样翻白眼,理直气壮的,许青珂顿时哭笑不得,“可我在意你能否掌控内力,毕竟这关乎我的性命……”   姜信当时就差点气得头盖骨都翻了,你长得美,你是我小祖宗!   “奥,惜命啊,那敢情好,脱衣服吧。”   “……”   许青珂定定看着他,姜信很坚持:“你不会不知道推功过血转化药力是很艰难细致的活儿,你穿着衣服,我手上摸不清你身上的脉络。”   你穿着衣服,我手上摸不清你身上的脉络。   摸不清,摸不清……   这话他轻描淡写。   许青珂瞟了他一眼,道:“从裂谷回来后,我问过阿青,推送内力给人疗伤损根基,纵然你对我有情,可我也不愿无功受禄。”   “所以这是你不愿意接受的原因吗?心疼我?”   “前面我承认,后面……”   “ 我帮你过内力,只是想看你脱衣服而已。”   “……”   这就有点尴尬了。   许青珂指尖曲了曲,眸光清幽,姜信手指扯了扯被子衣角,悻悻说:“我只是故意幽默一下,不是认真的,再说了,这么折腾我也不会死,顶多回去补补血而已,倒是你,图谋那么大,如果早死了,不是很可惜吗?”   他也不知查没查到深处,但就凭着这句话,许青珂就知道此人不能为敌,那就只能是友。   许青珂过了下思绪,再猜想自己这两年查到的事情跟改变掉的计划,终究开口:“正面还是背面?”   “啥?什么正……奥,脱……”姜信愣了一下,小心端详她的神色,既怕她生气了,又怕她疑心,“背面吧,背面穴位就可以了,正面我也不敢摸……”   许青珂已习惯了此人的口花花,只背过身将睡袍褪到腰上,被子拢在身前。   屋中点着的烛火是浅淡的光,并不强烈,外面的明月白雪反而更白更缥缈,落在那雪白脊背,曲线玲珑细致近乎魔魅。   姜信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掐了下手掌,“医者父母心,医者父母心,人间皮囊都是□□骷髅,莫要被蛊惑犯错……”   他喃喃重复念了好几次。   □□骷髅许青珂:“……”   但那宽厚大掌落在她后背的时候,许青珂眉头还是皱了皱。   掌力是滚烫的,这活也的确费心费力,许青珂在那裂谷底已被姜信输过一次内力,知道习武者的内力就是他们的命,为他人过内力疗伤是极损根基的,何况是推功过血。   此人为她付出甚多。   许青珂闭着眼,没说话。   三碗药,三次推功,等结束的时候,许青珂发觉自己竟能感觉到身体小腹处有一点点温热,这是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一下子驱除了这些年来所有的隐寒痛苦。   她失神了一会,直到姜信无力得倒下来,趴在了她的背上。   唇落在上面。   许青珂:“……”   许青珂转身,这人脸色苍白,苦笑:“刚刚我真不是故意的,晕了一下就趴……”   他说着就断了,因为许青珂的手掌落在他额头,抹去那些汗水。   “你累了,我去给你倒水,喝完再睡吧。”   姜信眨巴下干裂的嘴唇,“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自己的世界开满了花儿。”   这句话特别温柔……   腻出水来。   许青珂无言以对,阖上睡袍,正要下床……   “小许!!!”姜信忽声音发颤,还有恐惧。   许青珂看向他。   “你……流血了。”   许青珂低头一看自己刚刚坐过的地方。   一片红。   天旋地转一片绝望。   她知道那是什么。   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有的,怎么就……   虽然是好事,可怎么就……   这个男人!!   沉默,死寂,她捂住了姜信要惊恐发话的嘴巴。   “血!!!哪儿来的!完了完了,难道是我用力过猛……”   “闭嘴!”   ————————   赵娘子连夜赶往许青珂屋中,发现门窗开,外面冷风吹进来,当时便是一惊,“我的公子,您这是闹啥丫,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禁不起折腾啊。”   但看到床上一抹血迹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面如死灰。   “是……哪个男……”   她怎就一下子就想到那方面去了!许青珂头疼,只淡凉正经说:“那事儿来了。”   赵娘子懵了好一会才懂了,欢喜不能自已,“好啊,这血流得好啊,我早想它流了……”   许青珂:“……”   她虽没说,可赵娘子也颇懂许青珂淡漠冷清下的窘迫。   公子来葵水了,那啥,怎么止血啊?   “我去给您拿东西,”赵娘子喜滋滋打开衣间拿出了一些物件。   许青珂只看了一眼就皱眉,“你备好了?”   “是呀,公子您不知道,这是我多年来的一个念想,就想着您能流血……”   “……”   许青珂觉得这一天一夜真的好累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天一夜也好长啊,只是过渡下而已,后面章节就会开始剧情了~~不拖沓~· 第182章 对答   ————————   赵娘子拿来了东西, 指导许青珂换上, 然而许青珂好像有些抗拒, 让她退下了。   公子还是比较害羞的。   赵娘子贼笑着走了,许青珂表情有些复杂, 因外面有个人浑然是可以听了所有的。   包括那物件怎么换……   回衣间锁好门换好衣物,她走出去, 拉开窗子, 却看到那个人正抱着腿坐在窗外靠山壁的一角沉沉睡去。   漫天的飞雪有些许落在他头上身上。   许青珂眼睛怔了怔,手已经伸出, “姜信……姜信, 莫要在这里睡,你进来……姜……”   疲倦到昏沉沉的人似乎不喜被人打扰, 但这只手太过柔软,含着浅浅的香气,像是蛊惑他的梦境,他扭过脸,将脸凑到她手掌上, 蹭了蹭, 嘟囔了下,又睡过去了。   许青珂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掌心算滚烫的,而这个人的脸是冰凉凉的。   瑟缩了手掌, 她将对方勾了肩头,用了所有的力气将他拖进屋中……   ————————   次日凌晨,阿青等人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许青珂少有睡得这么晚的时候,都临近午时了。   不过赵娘子却知道姑娘家来那啥是会疲倦一些的,何况昨晚半夜折腾,也难怪公子特别累,因此吩咐阿青等人只管守卫,其他别多问。   阿青知道昨晚许青珂昨晚叫过人,还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于是十分忧虑。   赵娘子斜瞥他一眼,也没解释,这种事儿不能说,左右这小子爱操心就是了。   “公子昨日说今日还会有人来,山中已有一个景霄,若是再来一个难缠的,也是够公子搭理的了,你们都提点精神,莫再让一些愚蠢的宵小添了公子的烦恼。”   众人纷纷答应。   赵娘子吩咐好,回头看一眼阳光洒满的屋子,满心欣慰欢喜——如果她知道里面睡了一个男人,那就……   姜信醒来的时候,后知后觉,但他很快满心欢喜,抱了抱被子,闻了闻被子,在脸上蹭了蹭,然后……   “你的习惯怎跟金元宝一模一样。”   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姜信身体一僵,转头看到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茶座那边喝茶看书的许青珂。   阳光洒落下来,落在她身上。   无法形容。   姜信觉得自己的心要炸了,真的要炸了。   “许青珂……”   “嗯?”许青珂或许有些习惯这人叫她小许许什么的,乍一听不太喜欢,偏头看他。   “我一大早肯定是被你美醒的。”   许青珂默了下,唇齿清冽:“已是中午,为了等你,我已经拖延了不少时间,你该走了,否则我掩不住他人的眼。”   姜信咧嘴笑,一口大白牙,笑得跟二傻子似的,也不知从前是否戏子,否则怎装出那般冷酷无情的廷狱恶狼来。   许青珂扭头不看他。   姜信果然走了,拉开窗子,也不看外面是陡峭的峭壁,只回头朝许青珂勾唇笑,坏笑,很坏的笑。   “刹那寒飞雪,梅花点嫣红,许你绕指柔,一夜到天明。”   不工整、不通文艺,却满满青楼暧昧荤色小调。   点嫣红是什么?   绕指柔是什么?   不堪入耳!   末了他还加一句,“许许有柔情,大爷很满意。”   这就是典型的嘚瑟成狂。   许青珂放下书,淡淡道:“你早早就虚弱,睡了,无力得很,并无天明,日后少去青楼,人家姑娘虚与委蛇也不容易。”   姜信:“……”   ————————   最毒妇人心,歹毒啊歹毒,这是姜信走之前心中反反复复的想法,可在他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有人登门拜访了,于这个人而言,许青珂也是一个十分可怕歹毒的人物。   “许大人可真悠闲,顺着父皇护着太子哥,于是就在户部参了我一本,让我丢了三州的根基,自己却袍子一甩就来了这温泉庄享乐,听说昨夜还叫了两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儿侍寝,不知是否此时还在屋中酣睡不起呢。”   五皇子霍允延语调依旧散漫刁钻,硬是要戳着人的肋骨,非要让人家痛才行。   可不,许大人不是不行吗,两个美人能满足?   “殿下既知道是君上不喜你太冒进,既该知道我参殿下一本,乃是让你脱身而出,殿下若是不承情,也是不能强求的事儿。”   霍允延的眼生得极有情,桃花眼,若是可以勾挑的话,便是潋滟的很,“丫,许大人这一嘴上功夫是朝中无人能及的,我哪敢再多说什么,不过那两个美人……”   他猛然凑近许青珂,“许大人是真的享用了?该是何等天香国色,才让许大人这清高人物下了凡尘……”   霍允延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皇子了,两年前他就风流满邯炀,少龙阳,玩风流,虽是故意虚摆出来让两个兄长轻视的,可这两年为了那个位置,也自然要改掉那个习惯才行,何况已是娶妻的人了……   少年变成了真正的男人,许青珂面无表情看着对方凑近,直到霍允延说:“许大人,你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   许青珂顾自喝茶,淡淡道:“殿下是于闺房之乐不畅快,又想走回头路了吗”   几乎直白嘲讽霍允延于男女之事上不行了。   霍允延表情沉了沉,坐回原位,嗤笑:“我不畅快,总比许大人你不行来得好。”   一个皇子,一个权臣,真的要在这个话题上深挖下去吗?   旁边的护卫们觉得自己甚为尴尬,恨不得戳聋了耳朵。   不过还好,霍允延很快把他们遣散了。   只剩下了两个人。   “许青珂,太子于我之间,你难道真的没有选择?”   霍允延的五官已经成熟许多了,因此有莫大的迫力。   这种问题并不刁钻,反而许青珂的回答无比刁钻。   “君上还在位,殿下就要我二选一,是打算走三皇子的逆天大道吗?”   真的相当之刁钻。   霍允延目光一闪。“自然不会,只是让许大人有心一些,让这朝堂的争斗早一点结束,让朝局稳定而已,还是说许大人就喜欢这种混乱?”   这人的反击也很锐利。   “我只听说过一个君王或者群臣能让朝局安稳的,没听说一个储君可以让国家安稳,尤其是这个储君人选并不如何。”   霍允延眯起眼,冷笑:“那你觉得这个君王如何?”   两人这话对话已然是叛逆了,落在谁的耳中都是砍头的大罪。   然而两人就跟闲聊一样。   许青珂抬头看霍允延,“君上甚好,起码为臣子,我觉得他甚好。”   霍允延盯着许青珂,像是判断她这话里的真假,不过结果就是他得到了真实,却给予了恶意。   “是吗,于弄臣而言,的确甚好,许大人一向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   这人的嘲弄该是让人很不舒服的,所以很多臣子都不太喜欢这个臣子,可他依旧笼络了不少人。   只能说明这个皇子是有不小能耐的。   “殿下也不错,毕竟从一个母亲不详遭人厌弃的皇子……”   霍允延脸色一变,陡然起身,“许青珂,你僭越了。”   许青珂喝茶,“嗯,那又如何?”   霍允延沉默一会,忽笑了,“明白了,原来许大人也不是想当辅臣的人,而是想当另一个景侯的人。”   很恶毒的指控,许青珂觉得这人对她的好几个指控都很中靶心。   “殿下知道乌鸦吗?”   “嗯?”   “乌鸦有嘴,万一招来景侯……”   然后景侯就来了。   霍允延简直了,看着许青珂无语,到底是谁乌鸦嘴?!!!   不过这许青珂是装傻?难道不知他跟景霄某种意义上算是一个阵营的。   可她是不是也看穿了,他们之间的合作并不牢靠。   还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景霄来,看到一权臣一皇子坐在一起,他没坐下,只是冷冷开口:“两位看来很清闲,不知道出事了?”   许青珂转了茶杯,看向景霄:“请侯爷赐教。”   “南城有铁矿,被挖了一半。”   霍允延脸色大变,幡然站起,而许青珂缓缓将茶杯放下,落桌无声。   果然是很大的事儿。   铁矿是最厉害的资源,几乎可制衡一个国家的军事力量,毕竟缺不了兵器。   蜀国忽然出现了一个新铁矿,这是好事,可若是这个铁矿已经被人偷偷挖了一半,这事儿就大了。   而且最可以的是刚刚霍允延的反应。   许青珂跟景霄都看向他。   嗯,是他?   这么大的事儿发生,三人肯定是要回邯炀,不过一起回去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尤其是前头景霄跟霍允延两人骑马在前,而许青珂一人坐马车在后。   秦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指尖曲了曲。   许青珂做出选择了?   若是五皇子霍允延,那么扳倒太子就是一个很残酷的命题,就看许青珂如何操作——或者说,看她如何冷眼看太子被扳倒。 第183章 梅花   ————————   南城的事儿不小, 秦夜站在殿上, 在朝会开始之前就被许多臣子热络打招呼, 相比两年前的境遇,简直是天差地别。   等许青珂来了, 这种热度瞬间少了一大半。   秦夜看着许青珂被官员们围起来,跟围着他奉承不同, 这些人围着许青珂是因为政治立场上的附庸, 也是期颐她解决政治困难的依赖。   这种依赖日积月累也是一种强大的笼络。   许青珂听着这些人将南城的事儿说了个大概,南城铁矿事发比较意外, 是内部分配不均逃出了一个人物, 破罐子破摔捅破的,这才暴露到了邯炀的眼皮底下。   “捅出这事儿的人逃到了闽东, 但在闽东被杀。”   许青珂进了殿,闻言看向说话的一个官员,“被杀?”   “是的,被暗杀,但暗杀者没想到此人狡猾, 将此事写在了几本话本之中, 话本流落在闽东,渐渐传开,如今已经广为人知, 南城那边也自有人怀疑,去探查了铁矿,却发现那地方早已被当地县衙封山……”   被县衙封山?其中的蕴意很深刻。   “已经派军过去接管南城铁矿, 但铁矿的确已经剩下了一半,当时南城的城军轻都尉赵开还曾阻挠,如今也被缉拿,现今关押在南城那边……”   众人将事儿大概跟许青珂说,其实许青珂离邯炀也才一两日就出了这个事儿,而当朝的军队显然是之前就过去的。   朝中事儿鲜少不过许青珂跟钟元的手,也少有景霄不知的,可现在结果是三人都一无所知的模样。   也只有一种可能。   ——这事过了血牙的手,从探听消息到南城,这些事情都是在朝臣们不知道的背后进行的。   血牙在两年前出手之后,从暗处走到了明处,但朝臣仍旧摸不清他的底细,只知道血牙顶替了廷狱,而且更强大,更隐蔽,至少廷狱是摆在明面上的部门,血牙却是不列入其中,最重要的是它的统领是谁目前还不为人知。   许青珂垂眸,血牙在前两年是被她跟姜信分别设计过的,蜀王理应对血牙有了猜忌,如今却仍旧私下重用,只能说那位统领很有本事,必然使用了某些路数重得信任。   蜀王很快就来了,只是秦夜时隔半年再看到蜀王,心中暗暗心惊,蜀王老得太快了。   皮肤蜡黄干瘪,皱纹增了许多,最重要的是原本还算魁梧的身体在这两年之中竟像龟缩了很多似的,弯腰驼背且消瘦。   然那双锐利疑心的眼反而分明了。   蜀王对于这件事自然上心且恼怒,却要让许青珂亲自前往南城督办,但让钟元在邯炀配合。   “大概是君上也疑心这件事跟太子或者五皇子有关,毕竟有三皇子在前……如今君上最恨儿子有异心。”   能办皇子且不被影响的也只有许青珂他们这个级数的。   朝臣们心里这样想着,许青珂却坦然处之得接受了。   不过朝会结束,出宫的时候,有宦官传了消息,说九皇子想见许青珂,皇后无奈,特地来请。   许青珂盛宠也不是一两日了,满朝上下都知道九皇子喜欢她。   许青珂进了宫,在皇后那儿果然看到九皇子,不过也有其他妃子。   这些妃子多数年轻,仿若两年间淘汰了许多旧颜,最好看的一张颜不外乎许念悠的,这位妃子盛得宠,两年间已经晋升到贵妃,比起年老的皇后,她的来势汹汹,但毕竟是古老勋贵世家出来的,很懂得韬光养晦,并不跟皇后争权,反而事事配合。   许青珂看到她正在逗一个小皇子,等许青珂来了,这些妃子娇羞涩然,纷纷退去。   九皇子也被皇后哄着去了外面。   “许大人可知道本宫为何要让你过来?”皇后是十分聪明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在失宠多年还把握后宫大权,这么多年了就从未失手过,在朝中也甚得拥护。   按理说这样养尊处优的蜀国第一女人不该有什么烦恼,若是有,也只有一个。   太子。   “太子跟小五都是我亲手养大的,我并不愿他们反目成仇,许大人也该知道储君地位不稳,于整个朝堂都是不利的,君上这两年也甚为烦心,以至于身体都有影响。”   对于一个君王的身体健康,是很忌讳的,就算身体不好也绝不能说,但皇后既然说了,也是给许青珂一种提醒。   身体不好,是大限将至吗?   总要有新君王的,太子跟五皇子总要选一个。   可许青珂听到这番话,垂眸——蜀王那身体可不是为两个儿子拖垮的。   “那皇后娘娘是希望微臣相助于谁?”   真直接。   聪明人都如此。   皇后眯起眼,细致白皙的手指摩挲红玉手镯,道:“五皇子允延于本宫也是亲自养大的。”   五皇子允延?   许青珂微微一笑:“但太子毕竟是太子。”   这不是争夺储位,而是储位就在太子身上,要改变继承人,就只能将太子之位挪开。   既是亲子,怎么可能会支持五皇子,何况说要以从自己亲子身上挪开头衔的代价。   所以皇后那句话也不过是试探。   “许大人是十分正统不放肆的人,本宫很放心。”皇后笑得雍容,此时九皇子也回来了,硬要拉着许青珂去看花园里近些时日刚盛开的雪梅。   天上还在落雪,满园落雪苍茫,一株株梅花枝头点点粉红,极美。   九皇子就想着把这美景给许青珂看,牵着她的手十分兴奋,还如数家珍得给她介绍哪颗梅树叫什么名字……   许青珂偏头看他胖嘟嘟却走几步就倍感疲倦,眯起眼。   又下药了?   呵!   “这里这里,它开了,仙子哥哥,你来了,它就开花了。”   小孩儿不会说情话,但偶尔也是十分动听的,许青珂低头看他一眼,“慢点走,殿下。”   九皇子本就累了,闻言立刻就乖乖降下了速度,只是不肯放开许青珂的手。   不过就在他们往前走的时候,忽看见前头有人在。   竟是不久前才在皇后那儿见到的许悠然。   许青珂瞥了一眼前头引路的宫女,不置可否,倒是许悠然愣了下,一时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还好有九皇子在。   简单寒暄了下,许念悠处于避讳,也就打算走了,只是不经意瞥到许青珂偏头看梅花的样子,脑海里瞬息闪过一念。   许青珂的脸好像有几分……眼熟。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许大人家中可有什么姐妹?”许念悠的问题来得突兀,许青珂看向她,还未回话,那九皇子就先欢呼了,“那一定极其极其极其好看,仙子哥哥,可以将她许给小九做皇子妃吗?”   许念悠忍俊不禁,便是笑了。   许青珂:“……”   忽然,许念悠脸上的笑淡了,因为看到了梅园那头有另一个赏梅的人。   一个男人。   本在看梅花,听到声音后转头看来,红梅之下露出的一张脸眉目秀美,唇红齿白,五官无一不精致,那双眼也柔软,只是有几分忧郁。   看到许青珂后,这种忧郁就成了几分涩然。   宫中有了男宠,这事儿根本瞒不过群臣,只是看蜀王选了许多美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这个男宠不霍乱宫廷便好。   不过相比许青珂的淡然,许念悠的感觉就复杂多了。   跟一个男人分摊君王恩宠,对于任何女人而言都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而且宫中阴私多数见不得人,却都暴露在明月绮丽般的许青珂面前。   许念悠觉得十分不适,便是离开了。   墨子归看到许念悠看都没看他便是走了,那种厌恶难以遮掩,他垂眸,指尖稍稍摩挲。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墨子归过来了,许青珂看了他一眼,让九皇子到边上采一点梅花。   “许大人……”墨子归是男宠,在皮囊上远胜于许多女子,可在许青珂面前并不显优势,他刚刚远远看到就知晓这个人这两年变化也甚大。   旁边的宫人都退避开了,但他们隐隐听到墨子归叫许青珂的时候,声音十分轻柔。   但具体说了什么,并不清楚。   墨子归伸手接住了一片雪,问:“大人可觉得子归自甘下贱,堕落于此?”   许青珂:“我只当你是身不由己。”   墨子归:“若是我自己选择的呢?“   许青珂:“若是自己选的,那就更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墨子归看许青珂神色寡淡冷清,一如她的名声——让人觉得遥远的人。   “领您过来的那位宫人,是皇后的人。”墨子归忽然说,他的话也很显而易见,从皇后宫中出来的,当然是皇后的人,可他既然说了,是暗示什么吗?   是皇后的人,却领着许青珂见到了许念悠。   墨子归是在提醒。   这个人终究对许青珂有几分感恩的,为此不惜过来提醒。   “嗯,我晓得,你自己在宫中多留心吧。”   许青珂没有鄙夷,也没有热络,淡然如水。   很快便带着九皇子走了。   墨子归站在雪中看着她牵着九皇子缓缓离去,闲散得很。   虽是男宠,可不管是蜀王还是其他人,素来没人敢说他乃男中绝色,是因为知道最绝色者乃许吗?   位高权重,不怒自威,这样的人,怕是皇后都对付不了的。   他摩挲了手里的雪,忽就着手指上的冷意,折断了旁边的梅花枝干。   那梅花是刚刚许青珂把玩过的。   ——————   等回到了御史台,谢临云十分忧虑,“血牙处事一向冷酷,大人这次若是过去,恐有危险,还请让属下一起同行。”   谢临云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其实赵娘子也满心不喜,毕竟许青珂才处于特殊阶段,最受不得劳累,这前往南城的路途至少有七八日,也是很累的。   不过蜀王既然吩咐了,这事儿也推不掉,何况赵娘子他们心里知晓——棋局又开始了。   然而让众人意外的是他们出行的队伍多了一个人。   许念胥。 第184章 去山   “不功名不参军, 一事无成,在下也十分苦恼, 便特意让母亲求了君上让我随同, 一定不会给大人添乱。”   其实蜀王下令的时候,这事儿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固然许青珂如今的确有反驳蜀王的能力, 可她没必要,而许念胥这番话也只能是走个过场。   可他无比认真, 好像的确需要许青珂的同意似的。   “嗯”许青珂对此好像不置可否,她对许念胥一向如此,冷淡不亲近,但也不会抗拒——事实上, 你很难看到她真正抗拒一个人。   她的心很深。   许念胥本是兴奋的, 看到许青珂这般反应也是稍稍冷静了下来, 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准备了行礼, 竟也没带随从,就一个人。   谢临云也属于权贵子弟, 可比不得许念胥这样的皇亲贵胄, 跟他并无交往,这一路默默观察, 发现这人并无皇亲的那些坏习惯,倒是沉稳大方,这一路来风餐露宿也可以忍, 等到南城,自身白皙皮肤黑了不少,但精神气儿不错。   谢临云观察许念胥,许念胥何尝没有观察谢临云这个许青珂的左膀右臂。   谢临云已经在许青珂手低共事两年将近三年了,他不是许青珂那种妖孽,便有一个进步的过程,从弱到强,从不适应到熟练,如今的他哪怕许青珂不在的时候也能坐镇御史台,御史台如今坐稳三司之首,其中也有谢临云抹不去的功劳。   快到南城的前一夜,大雪在前两日就已经停了,天气十分好,是以哪怕之前路程被大雪延缓以至于错过驿站跟镇甸,这月明星稀的也甚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露宿了,大冬天露营是一个苦差事,看着篝火的火光,许念胥看向对面的谢临云,“我从前以为上官出行外州的吃住多数奢华舒适,却没想到这般艰难,尤其许大人身体还不是很好。”   若是寻常官员都鲜少会忍这种艰苦,至少会竭尽可能让自己的待遇达到更好,然而许青珂身体不好,却一路过来没有任何抱怨,她已经在马车中睡很多天了。   许念胥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又有了一番深刻的认识。   “所以我们都在尽力让大人少外行,尤是这样的大冬天。”   许念胥听出了几分对蜀王这次命令的不满,他其实也知道蜀王本性凉薄冷血,明面上对谁盛宠,其实只要威胁到他的利益或者有利于他的利益,他是断断不会体贴他人的,这也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不过君主也多数如此。   只是像蜀王这样明显的算少的。   “不过我看今日没下雪,也不是很冷,许大人还是在帐篷中睡更好。”   马车里毕竟逼仄,许青珂这样确实辛苦。   许念胥的建议让赵娘子跟阿青多看了他几眼。   许青珂不是男子,之所以待在马车里,也有不跟男子们一起睡而避免被发现的缘故,不过前几日天气不好外加马车内睡觉也让根骨不舒坦,今夜这样的天气也该是松散筋骨的好时机。   在让自身舒坦健康的原则上,所谓的男女防线其实也不算什么。   “嗯,今夜可以,诸位也可以睡个好觉,不过安排好值夜。”   许青珂喝着汤,吃着干粮,细嚼慢咽的,好像在哪里都很泰然处之。   帐篷很简陋,树下地上铺上毛毯,树枝插了当做柱子,上面覆上布帘,如此就算是简易的帐篷了。   阿青动手快速,在篝火点起之前就已经做好,安置在防卫的最中间。   许念胥睡在附近,临睡前,看了一眼许青珂那边,想了一会,又爬起来了,拿了一些柴火在帐篷不远处又生了一篝火。   谢临云看到后,也默默弄了一团篝火守着。   如果再算上守夜防卫的阿青。   就是三个年轻小子守着篝火了。   赵娘子看到这一幕,默默转头看向自家公子,公子好像对此不以为然。   赵娘子默默扶额。   ——————   远在渊国堰都皇宫之中,渊王秦川正在翻阅奏章,外面下着雨,雨水淅淅沥沥,似乎有些恼人。   尤是秦川开始看来自诸国各地密探传递回来的密报。   晋:晋王病入膏肓,晋后把持宫中,朝中势力分裂,东山王北雍掌握兵权,拥护新太子宴,太子宴乃从蜀国接回,本名燕青衣……   烨:烨国齐藤败秦夜,心中不甘,联系朝中势力……   这些是那些隐藏的探子递回来的情报,秦川表情很是冷漠,直到看到秦夜的密保。   他打开密保,密保中提及蜀国朝堂变化,涉及太子五皇子跟宫中等等,当然也包括景霄,最后才是许青珂。   “半壁朝权,得宠宫中,御史台居三司之首,太子跟五皇子均拉拢不成,独立孤冷……“   这些都在秦川预料之内,可他一直不明白这个人如果爱的是权位,为何对他抗拒,若是不爱权位,可她所作所为又全然是为了权位的样子。   他沉思着,看到秦夜说许青珂似乎身体有碍去了温泉山……   “身体羸弱?泡温泉?”秦川想起那夜在亭中见到的许青珂,眉目如月如画,皮肤白皙而细腻,有时候他于宫中宠幸妃子的时候也自享受过雪肤凝脂,但不知为何,总会想起那张脸。   弱吗?那可是一个让他都吃了亏的人,会虚弱到需要借助温泉养身体?   本该疑心于此,可他脑子里不合时宜闪过一些臆想的画面,秦川微微皱眉。   心机似魅,蛊惑人心。   怎么会是一男人?   难怪国师会有那样的批断,他原本不以为然,但若真有这种威胁……   “要么死了才让人安心,放在眼皮底下掌控……”   ————————   次日凌晨,许念胥按了下有些发疼的脑袋,看了一眼已经忙活起来的谢临云跟没有任何影响的阿青,表情略复杂。   一到南城,稍作休息,血牙的人就上门了。   曹墨腰上悬着血刃,身上有一股寻常军人都没有的血杀之气,他看了阿青一眼,眯起眼。   看到许青珂后,曹墨开口:“许大人,君上让您执掌此案,我们血牙本也不愿越俎代庖,但我们这边调查已经到了关键之处,若是让御史台插手又得横生枝节,不如跟您分开调查。”   这番话已经是冒犯了,毕竟许青珂是位居二品的朝中大官,而血牙是不列入品秩的,不过这也意味着对方不用遵守朝廷规矩,也意味着这个男子的执管权很难分割。   ——山高皇帝远,血牙若是不肯张开嘴巴,许青珂很难从他嘴里拿出一块肉来。   至于提审那些重要犯人就更不容易了。   血牙就是一个升级版的廷狱。   许念胥站在一旁暗暗想到。   许青珂刚到南城行辕处,已经小睡了一会,精神不错,看到曹墨如此锋芒毕露,也不恼,只淡淡道:“本官正愁近期身体不好,如此要案费心费力,既血牙已能分摊,也不错,只是本官毕竟承王命而来,三日后自然要问查结果,否则难以交命。”   曹墨觉得这个说法倒也不错,只是没想到许青珂会这么轻易就让步了。   “所以三日的时间,你们血牙最好将调查结果做得完美,免得被本官挑出什么毛病来,毕竟本官习惯素来不好,不喜案宗有瑕疵,这点御史台的官员都深有体会。”   曹墨脸色微微一变,他听出了许青珂的意思——调查的事儿她可以让权放手不管,但最终这种结果是要过她手的,而论查案,整个蜀国有谁能跟许青珂抗衡?   那调查结果但凡有半点问题,她都能抓住发难,将矛盾直指血牙!   她要把香饽饽变成烫手山芋!   曹墨刚想说什么,许青珂放下茶杯,铿锵作响。   “你可以走了。”   曹墨目光一闪,只皱眉,直接转身离去。   许青珂喝着茶,看着这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人,真的将赵开等人留在他们的手里,那我等要做什么?”   谢临云有些不懂许青珂的路数。   “去山里。”   ————————   南城的铁矿在山中,许青珂是朝廷派来的大员,当地的县城不敢怠慢,之前的县令已经被逮捕,如今还未有新任到任,但下属本地的太保临危受命,亲自来迎,且带许青珂等人向铁矿所在的须余山,这山跟普通的山也没什么区别。   “本来我们也不知道山里有铁矿,后来县衙忽然封山,不让当地猎户狩猎,也曾上告过,可县衙严厉叱骂,还逮了几个猎户进了牢狱,其余人也就不敢闹腾,只能走远路去其他地方劳作维持生活,好生艰苦,所以大人您可以看到山脚下那些村庄有些萧条。”这太保一路抱怨,话特别多,好像搜肠刮肚似的,许青珂看了一眼前头堆积出来的累累泥土山石。   这些都是开凿铁矿留下来的痕迹。   上头就是铁矿洞。   许青珂忽说:“最近几年,附近城镇有青壮年失踪吧。”   太保闻言顿时表情不太自然,“回禀大人,并无……”   “开凿矿洞需要人力物力,物力无非是钱财,人力就是苦力,自己的人马自不能用来当这等辛苦的苦力,而且这种苦力是要被严密监守封闭的,结果也要被杀人灭口,以免暴露。若是外地人,交通转移甚为麻烦,若是出事,也容易被外县查探,最好是当地取人,将一切都掌控在一定范围内,所以当地会有青壮年失踪。” 第185章 政治之争   许青珂瞥头看太保, “你这一路话特别多,未必是我想问的, 却是你想让我知道的——比如那些村庄的萧条是有所原因的, 少了人也是有原因的,是他们自己外出劳作, 绝不是失踪被抓。”   太保惊恐, 还想解释,却被直接按在了地上。   许青珂站在山腰看着已经到了的铁矿洞, 神色寡淡:“上头拿大的去查,作为小人物的你侥幸逃过一劫,今日却非要跳出来到我面前做戏,是有人逼着你遮掩吧, 那些人的尸身也该是你处理的, 所以当时官军前来查山, 只查到铁矿却未找到其他,尸身大有可能埋在这山中, 你既带路到了铁矿,不若再带路去找找尸体, 若是不愿意找, 那就去牢里跟你们的县令大人做做伴。”   县令可是被血牙逮去了,这血牙比当年的廷狱更可怕, 进去了就是骨头都出不来,不管你认不认罪。   太保本来还想拒不认罪,此时却浑身冷汗直流, 站都站不起来,最后被人提拉起来,带着过去。   当然,谢临云也亲自带人下山安排查问那些村庄余留的人确定失踪人数。   许念胥看谢临云等人如此熟练,心中感慨,也定了定心,跟着许青珂进了矿洞。   矿洞内满是石头粉末,也自有能熔炼铁质的铁石,铁矿已经被朝廷收监,矿内有人防守,但当时铁石为数不多,且这矿洞经过验看,也确定已经开挖了大概一半。   “许大人,这个铁矿能锤炼出多少兵器?”许念胥好奇问许青珂。   “这个铁矿不小,挖了一半的铁石熔炼出来的铁也足够锤炼出供给一军使用的兵器,世子出身归宁府的,难道不知?”   许青珂如此淡凉反问,许念胥愣了下,有些看不透许青珂这轻飘飘一眼之中的深意。   “并不知,因我父亲当年被外敌暗杀陨落,祖父年老不能带兵,府中也无人能担大任,便是将兵权上缴,这些年也从不干涉军政之事,对我们这些小辈也素来不予指导……”   许念胥说这番话,语气有些低迷,但还算稳重,不卑不亢。   “被外敌暗杀吗?本官却听说是归宁侯勾结外敌,私自离开北地军防,导致北地失守,后才被暗杀,君上念旧仁慈,加上归宁侯百年勋贵,于国有大功,才掩下此事……”   “许大人!”   许念胥脸色铁青,目光锐利,“这等昏话实在不该是您这样明智的上官能说出的话。   本来跟随的军卫跟阿青等人闻言都顿足,但都没有说话。   许念胥在触到许青珂清冷目光的时候便是冷静了,也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这里都是许青珂的人,他刚刚那样已是莫大的冒犯。   对方的权位可是远远高于他。   可他也不想低头,就盯着许青珂,倔强的很。   许青珂忽偏头,轻笑了下,“这便生气了?他人之留言,若非你心中有蜚语,也不会生气,你不从军不问功名,若非公主等长辈不许,就是你心底里也隐怀疑归宁侯曾背叛蜀国。”   许念胥脸色惨淡,忽明白刚刚那个太保被许青珂三言两语揭穿一切后的无助跟恐惧。   他也感觉到了无助。   “并没有,我只是……只是知晓这个罪名将一辈子盖在我父亲头上,不管我如何想,总有人不会让我从父亲曾走过的路,而凭借母亲身份走上政路也非我所愿……”   许念胥看着许青珂:“许大人今日相逼,可是厌恶我跟随,若是如此,我走就是了,必不会让您为难。”   许青珂:“嗯,你这样才像一个世子爷,有脾气,之前表现太好,我都以为你有毛病了。”   许念胥一时气恼,又无话可说,他觉得这个许大人果然如很多人说的——你永猜不到她的路数。   “许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你猜猜是谁逼着太保掩盖尸身?”   得,又换了一个话题。   许念胥一怔,道:“必是幕后之人。”   说完他就知道自己弄笑话了,不由小心看了下许青珂。   “既埋尸身,无非两个起因,一是意外,另有原因,比如这些人死于朝廷来人之前,铁矿要继续运作,所以将尸身埋远一些,省得爆发疫病,不过刚刚那太保的反应以及否决了这点,乃是他们得知朝廷来人后的举措,二是提前知道朝廷来人,可对方若知铁矿已经暴露,相比于私挖铁矿这等大罪,何至于在乎这些人的生死,更用不着去掩盖尸体,只杀人跟掠走剩余铁石离开就是。除非他们想清理铁矿痕迹,重新掩盖,让朝廷无法找到铁矿,或者让我这样的督查者无计可施,无罪名可按,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这需要莫大的力量,能够调转朝廷风向,而且从一开始就能指挥南城上下官部体系为之服务,而且被抓后还不肯咬出幕后之人,这样的威胁力,世子可知道整个朝中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点?”   许念胥沉默半响,说:“不出四人。”   太子,五皇子,景霄,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许青珂。”许青珂淡淡道。   “现在我们能想到的,君上也自能想到,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过去,所以最终会四选一,那位幕后人物若想脱身而出,就必然要找一个足够承当这个罪名的人来背锅,世子猜这个人是谁?”   许念胥来之前从未想过一个南城铁矿会牵扯到这样的心机。   这就是她母亲说的政治之争吗?   “谁都有可能,也有可能是许大人被冤枉。”   “冤枉?”许青珂淡然一笑,“话别说太早,没准就是我呢~”   许念胥皱眉,品味许青珂这话里的玩味,忽扬眉,“所以许大人之前提及我父亲的事情,是想告诉我,我父亲也是被冤枉的……”   “是你父亲,又非我父亲,与我何干。”   许青珂扬眉,手中拿了一块铁石,轻轻掂量,眼底幽深:“只想告诉你,你们许家这次也会遭殃而已。”   许念胥脸色一变。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许青珂会允他跟随了。   ————————   出了铁矿,那边太保也果然带人挖到了尸身,来报的军卫脸色十分不好看,对许青珂说:“大人,那边实在不堪入目,要么等仵作前来验看,您……”   纵然知晓自己的上官是刑狱里面的   “我又不打算抢仵作的事儿,只看看而已。”   的确只是看看而已,许念胥看到的时候,原本恢复了些的脸色又白了,下意识就要转身,却看到许青珂脸色平淡,他也只能忍着胃里的不适,看着挖出的坑里累累腐烂的尸身。   烂肉流出尸水,恶臭迫人。   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让人验一验,验完也别让家属收敛,恐有疫病。”   都烂成这样,自然不能拿回百姓家中,万一处理不当,爆发疫病,到时必然麻烦。   太保就跪在边上,此时求饶。   “是谁?”许青珂问他。   “是一黑衣人,我也不晓得是谁,只晓得每次都是这样的黑衣人跟县令大人联系,有好些个黑衣人,面生,也不给名字。”   显然对方是很谨慎的。   许青珂也没指望从这人身上得到什么,“那他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一般住在哪里,这些都细细道来。”   太保是一方向,但显然不是重点,许青珂开始查铁矿那些铁石转移的事情。   ——————   黑衣人要抓,铁石要找,这都是最难的,眼看着也是没有头绪的,血牙这才放弃,选择从县令等人身上入手,他们是往上摸的路数,许青珂却是摊开找。   抓到那个不久前才跟天宝会面的黑衣人也就是当天晚上的事情。   许念胥亲自随同去的,也是他封锁巷子口遇上逃出的黑衣人,将他拿下。   御史台的人对他刮目相看,也多了几分亲近,许青珂看了他一眼,“左臂的伤去处理,省得化脓恶化,今夜休息,不要参事。”   她的声音很淡,许念胥却笑着点头,走了。   赵娘子就纳闷了,“乍一看挺聪明的小伙子,怎么越接触就越觉得傻,性情都不不太一样了。”   她说起这花儿,许青珂手指顿了下,起身。   “去看看那个黑衣人。”   “要提审吗?”   “不必”   黑衣人跟太保关在两个面对面的牢门里,太保耐不住,一看到人就怒骂对方害自己。   前者忍不了,便骂对方背叛。   “你发财的时候怎么不说我害了你?”黑衣人冷嘲热讽。   “那……诶,你我何必如此,如今都是阶下囚,还不如想着如何脱身……兄弟,你我也算是照面合作过几次,该是有点情谊的,我不过是替你们跑腿,本就没有什么大罪,你不如替我开罪几句,来日兄弟我出去了,也好替你想想法子……”   “我?我就不需你担心了,自有人会救我出去,倒是你,若是想活命……”   两个人压低声音,太保脸色露出喜色。   半个时辰后,太保到了许青珂面前,一跪下来就老老实实交代了对方拉拢他的话。   “你是说,他乃沈家的人?”   许念胥听到的时候觉得不太对劲,沈家,不会死……   “是的,他还说沈家有一女乃……乃……”   许青珂抬眸看他,他打了一个哆嗦,“乃五皇子妃。”   旁边站着的许念胥心里一咯噔。   五皇子!沈家! 第186章 利刃!   ——————   温泉山的时候, 许青珂见过霍允延当时的异样,若是他人, 该是将此刻跟那时对应上的, 可她好像很冷淡,这种冷淡让原本七八分怀疑霍允延的许念胥忍不住沉思。   “不是?”   他有三分迟疑, 因在这人面前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   愚蠢的人喜欢从聪明的人那儿得到答案, 因为——实在想不出来啊!   许青珂没回他的话,只对太保淡淡道:“洛阳沈家多女子少男丁, 嫡系旁系加起来也才五个,三个参军,在秦夜跟郑青城麾下,不是在外打战, 就是镇守邯炀城防。另外两个在家里读书备考, 前些时候他们的姐姐也就是五皇子妃还递了帖子想让本官当学师辅导, 南城铁矿这种关乎家族命脉动辄灭族的事儿,会让除嫡系旁系的人去干?幸好你先投诚了本官, 否则也就是被卸磨杀驴的结果。”   太保冷汗直流,其实再来跟许青珂汇报之前, 他是后悔了的, 也犹豫过要不要反水。   然此刻才发现自己这种级数的永远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而且他还不知道自己这颗棋子的真正用途。   “那……那他是要利用小人来污蔑五皇子?”   “单单你一个不够。”   许青珂偏头瞥了许念胥一眼, “积少成多,一环套一环,所以之后一段时日我会比较忙, 世子非公门之人,有些案宗是不能经过你手的。”   许念胥点头,“我明白。”   事关五皇子,稍微不好又会扯上太子,不管是他母亲还是归宁府从来不牵扯储位之争,这件事儿他不宜插手过多。   “那我能做什么?”   “买菜吧。”   “……”   买菜也是一门学问,至少许念胥跟着赵娘子去南城之中菜市场买菜的时候,会留意有没有人投毒。   赵娘子:“……”   真是一个小心翼翼十分认真的的大好青年啊。   指证霍允延的证据越来越多,蜀王那边也开始连连追问调查结果,其中重点有两个,其一是何人作为,其二是一半铁矿都到了哪里。   其实两个重点可以归类为一个,至少在多数人看来是这样的。   指证五皇子的线索都留在了初步的案宗报告之上,这份报告也很快到了邯炀。   作为回应,蜀王很不客气得先将霍允延冷落并且革去他当前在户部的职位。   朝廷方向在翻涌,官员们将疑心落在了霍允延身上。   而许青珂也得到了蜀王的命令——归来。   ————————   “五皇子?于这两年,他得宠得很,几可比当年的三皇子,一个得宠的人没必要走如此艰险的路,要知道就算是三皇子也是逼不得已才走了那条路。”   钟元慢吞吞说着,却又看向周阙:“可事实证明这条路的尽头多数都是失败告终的死亡。”   他们现在临江而坐,因为在钓鱼。   年纪大了,总有一些打发时间的爱好。   周厥握着鱼竿,皱着眉:“所以你觉得不是五皇子,甚至疑心是太子祸水东引,不仅让自己摆脱嫌疑,甚至为自己除却唯一的对手。”   钟元失笑,“这种推测太过大胆,作为臣子可不敢如此放肆,不过也许有一个臣子敢……”   “许青珂”周阙手中鱼竿的线头在水面上有轻微的波动,钟元留意到了。   他说:“是的,许青珂,此人让我感觉到了年老者的无能为力,说是半壁朝堂,其实另外半壁也晓得何为如日中天,良禽择木而栖……”   周阙转头看他,“你为此苦恼了?”   “我倒觉得是你一直在为这个人苦恼……事实上,你已经离开朝堂多年,仿佛没有必要再为了一个许青珂而忧心,除非是这个人有一种独特的原因,让你为此……”   周厥:“你是在试探我?钟元……那我可以疑心你的目的了,毕竟以你的作风跟在朝堂一贯的闲散,本该对她十分提携或者尊重,但你好像想要除掉她,这让我也甚为忧虑……”   钟元过了一会,苦笑,“非我所愿,而是宫中出了点事情,君上……找到了我。”   很显然,五皇子有麻烦,许大人也是。   是五皇子也要祸水东引?还是幕后之人想要一箭双雕,亦或者许大人……罪有应得!   ——————   “到南城不到半个月,还未有彻底的眉目,现在就要我们回去,许大人,这次……”许念胥再次觉得许青珂之前在南城给他的提醒在此时已经算是一种征兆了。   这很不寻常。   “血牙还留在南城,我却回了邯炀,这的确是一场征兆,但我想的是,你回去后最好不要去找你的母亲,而是去找你的祖父。”   许念胥忽然懂了。   谁会出事。   ——————   这世上最敏感的或许不是朝廷中一个个都算聪明的臣子,而是那些为人奴役的宫人,他们太懂得一阵风吹来,会吹动这宫中哪颗树,哪一多花,而这花或者树都将为此摇曳。   或者凋零。   “许大人,君上正在忙,还请稍后。”宫人掐着尖细的嗓子,似乎有傲慢,从前许青珂在宫中看到的多数是善意而卑微的脸。   但她并不以为意,只在宫门口站着,神色淡漠,直到天上飞雪。   雪花一片片飞落而下,落在她的头发上,也落在肩头。   负责守卫宫门的护卫有些于心不忍,想说些什么,却又从那宫人身上闻到一股气味。   危险的气味。   这种危险也曾出现在许大人曾经弄死的那些官员身上。   一报还一报,他想起上官对此幸灾乐祸的话。   而此时,他的上官正走向许大人。   “知道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许大人?”   禁军都督杨云脸上带着怨毒的嘲笑,作为一个亲子被五马分尸的父亲,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分外扬眉吐气。   “事实上,三年都不到。”许青珂眉目隽永,永是那般茫茫飞雪跟百花盛开也夺不去的光彩。   杨云笑了,“看来许大人有自知之明,也免得我多费口舌,毕竟老鼠过街被打死之前,跟它待在一起的也会倒霉。”   许青珂:“素来老鼠怕人怕其他活物,也只跟蟑螂等物能一起生存,有时候还会以蟑螂为食。”   杨云脸上的笑淡去了,“真想让天下那些以你为儒道清明的痴傻读书人看看你现在的嘴脸,也听听你这样绝地挣扎的言论。”   他上前,低下头咧开嘴,“不过许大人毕竟是风云人物,等你低下你那高傲的头颅,我一定磨好刀,一块块割下你身上那些雪白娇嫩的肉。”   许青珂探手接住一片雪,并不语,却从这人的脸上看到了莫大的笑意,那笑里是谦卑,他隐隐鞠躬了。   因为看到了景霄。   景霄冒雪出了宫门,在另一扇门那儿隔着飞雪遥遥瞥了许青珂一眼。   似乎遥远,似乎冷酷,似乎无情。   是他吗?   “许大人,君上宣您觐见。”   许青珂收回目光,进门。   景霄上了马车,四平八稳坐着,帘子放下后,他的嘴角滑过一丝嘲讽。   这蜀国啊……这皇宫……呵!   ——————   殿上只有蜀王一个人,许青珂冒雪而来,宫人甚至没有上前服侍,只冷冷看着她。   “许青珂,你素来聪明,不如猜猜今日寡人叫你来的缘故。”   许青珂垂眸,道:“微臣可对他人聪明,可不能测量君心。”   “平时不可以,此时可以,因为事关你的性命。”   蜀王高高在上,盯着许青珂,目光深沉。   许青珂想了下,道:“那也不可以。”   蜀王一愣,微微皱眉,想了下,挥手,宫人往偏殿后传唤,片刻后,皇后带着人来了。   准确的说,那个人也是被押过来的。   许念悠。   她被扔在了地上,是有些狼狈的,形容憔悴。   皇后的脸上有不忍,也有怜悯,忍不住看向蜀王。   蜀王却无视,只冷冷道:“自古君王有两样东西绝对不能为臣子触碰,许青珂,你说说是什么?”   许青珂看了许念悠一眼,后者神色苍白,身体羸弱,且双手护着肚子,嘴巴张了张,似乎……   “王位,还有王的女人。”   许青珂缓缓回答。   “那你说,你动了寡人哪一样,还是两样都动了?”   蜀王声音孤冷。   ——————   霍允延闲在府里,很是懒散,毕竟他起起伏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这一次看起来形势十分严峻。   直到他的下属前来报信。   他逗鸟的玩意儿落在地上,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人,表情幽深。   “我却不知道,这个人的胃口这般大……”   “不仅想吃我,还想吃许青珂,也不怕把牙齿磕坏了。”   下属的人知道霍允延过去温泉山,以为他已经跟许青珂有了协议,便问:“殿下也有什么吩咐的?”   “有什么好吩咐的,我倒想看看这一局会怎么走……又得死人咯。”   他吹了一声口哨,那鸟儿吓得吱吱叫。   穿着便衣的秦夜正在院子里舞剑,郑青城急匆匆来,一开口就要说出刚刚听说的事情。   然而秦夜的剑芒一指。   “拔刀!”   ——————   殿上,蜀王杀意深沉,宫人们噤若寒蝉,许念悠一言不发。   许青珂一个人站在那里,甚至没有跪下。   皇后说:“君上息怒,许大人体质有碍,恐怕不是……”   “有碍,而非不能,而且寡人早已听说许青珂你跟这贱人早已情分往来,前有秦笙,就有许念悠,倒是让寡人显得甚为可笑了。”   如此听来,的确杀心很重,皇后垂眸,很是忧虑的模样。 第187章 你死定了   ——————   蜀王身体不行, 是他自己清楚认知到又不肯承认的,可许念悠在此之后的怀孕, 让他内心的那一根神经崩断——两年了, 无人能怀孕,只有她。   凭什么只有她!   于是当知道许青珂跟许念悠郎情妾意……   “在你去南城之前, 你跟她还在梅林里见过一面, 郎情妾意,好生亲近, 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蜀王此时的脾气反而显得低沉,并不愤怒的样子,基于对他的了解,皇后觉得许青珂这一次的确在劫难逃。   “君上, 微臣是从事刑侦的, 知道凡罪者必要证据。”   “你要证据?好, 寡人给你。”   有人进来了,墨子归, 他缓缓而来,肤白胜雪, 眉眼精致, 这样的容貌跟娇养是让所有妃子都嫉妒的。   皇后眼底却很平静。   墨子归行礼后,蜀王让他重复自己从前的证词。   “是的, 君上,奴在梅林远远看到许大人……”   看到许青珂跟许念悠似有亲密、   似是而非的话。   但足够给人遐想,假如对象是多疑的蜀王。   蜀王看向许青珂, “在她的羽灵宫里还发现了你平常擅用的笔墨跟字帖,你如何解释?”   言外之意是许青珂还登堂入室,进了许念悠的宫里与她颠鸾倒凤。   或者说,也必然有许念悠宫里的人指证许青珂跟自己的主子背叛君王,大逆不道。   有人证,有物证,也难怪许念悠都感觉到了绝望。   那许青珂又该如何?   该证明自己是一个女人,还是证明自己是一个虚弱的男人。   前者违背一切,后者辱没尊严。   至少许青珂可以自黑,却不喜欢被迫以此来示弱于人。   墨子归低着头,他没说话,但握着的拳头显示他有些微紧张。   然后,他听到许青珂淡凉而沉稳的声音。   “君上,恐怕你我需要单独聊一聊,起码有些事情您不会愿意其他人听到。”   她如此平静,平静到其他人几乎都觉得这人在冒犯蜀王了。   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她就不能跪下来求饶吗?   皇后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蜀王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了,只留下两个内卫守卫两边。   “好了,他们都走了,你可以说了。”蜀王盯着许青珂,“你最好确定你说的一切都可以救你的命。”   许青珂不急着说话,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东西。   两个内卫几乎以为她要拿出什么威胁人性命的武器。   是一本小册子。   “在君上定微臣罪之前,微臣也希望尽职责职能之能,将之前的案子收尾,就比如调查出谁会用密集而又繁琐的诸多细节去陷害五皇子。”   蜀王拿到小册子,看到上面罗列的所有。   “左边罗列的都是你之前上陈指证不利于允延的调查结果,右边这些是……推翻它们的?许青珂,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君上也不太相信五皇子会行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但这些推翻原证据的证据恰恰都指证另一个人。”   蜀王看着上面细密而无懈可击的反证词,手指稍稍用力。   “太子”   “是的,太子殿下。”许青珂双手交叠,背脊笔直,她站在下面,却没有半点卑微,“太子近五年的出行都备记在太子内坊局之中,在微臣回邯炀之前,已经修书回邯炀让御史台跟内坊局协同调出了记录,太子身份特殊,但凡离开邯炀都需要记录,五年内他离开七次,每次都名正言顺,乃正常的外出,但离开邯炀之后的去向也只有他所带的人清楚,因为之前君上曾委微臣以全权调查之权,所以属下让人暗中控制太子的两位亲密随从,得知了他在那段时间真正的动向,七次外出,其中三次太子秘密前往南城,会见三位如今正在南城牢狱里被审讯的南城州府官员,还有四次前往同一个地方。”   “哪里?”蜀王的声音有些急迫。   “临城”   临城?距离邯炀并不远!!!   “他去那里做什么?!”蜀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阴沉。   许青珂垂眸,蜀王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听到她的声音。   “临城东郊有一个铁家堡,素以打造铁器为武林人追崇。”   “你是说,被开凿出来的铁石都被送到了这个铁家堡,被用来锻造兵器?”   “微臣一直在南城,无暇分身,但刚到南城不多久,因为调查到这点,便让铁作大监随从几位御史台的下属前往临城调查,因为忌惮,是以不敢妄动,只查了城中贩卖柴炭之地的销售记录,发现城中铁铺用炭一个月都不超过三百斤,然铁家堡每月用炭有七千斤,而在五年前,他们的用度也才三百斤,仅仅供需武林人购买刀剑所用。”(大概设定,大家别考究,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懂。)   许青珂说的话已经让两个内卫心脏一直在跳,而此时许青珂还补上一句:“且夏季比冬季用得更多,最高纪录是一万五千斤,近乎占了临城柴炭总量的一半,那是因为夏季时交通方便,无大雪封路,运输铁石会更快捷,是以铸铁的速度也更快,消耗也更大。”   已经足够清楚了。   假如你是君王,知道自己的儿子私自开采铁矿,而且还偷偷将铁矿运输到距离自己所在王城很近的临边城池打造兵器,你会怎么想?   尤其是两年前另一个儿子才造反过。   蜀王捏紧了王座上的龙头。   “你可让人继续调查?那铁家堡……”   “在微臣得到君上命令而回邯炀之前,其实微臣正打算动身前往临城,因探子得报铁家堡守卫森严,出入的不仅有武林高手,其实内在也有许多护卫,而且近些年在距离铁家堡三里地范围内建起了好些个大仓,因为位置偏僻,寻常人并不知里面到底有什么,但从城中菜场小贩们那儿得知,每隔几日都有外来人大批量购买蔬菜肉食,因为这个原因,当地百姓的农作十分兴盛。”   蜀王体虚羸弱,但盛怒之下还是拍了桌子,大怒:“孽子!”   一口气出,剧烈咳嗽,脸面涨红,太子跟三皇子是不一样的。   太子毕竟是太子,是嫡子,是从小让君王手把手教养过好几年的,那种父子亲情总比其他皇子来得重一些。   蜀王盛怒,内卫们心惊,但蜀王让他们退开,只颤动了腮帮子,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参茶,平复了一会,才说:“可有证据?”   许青珂:“微臣以御史大夫的身份来考量国家律法,如今的证据已经足够了,只是最重要的是铁家堡那边铜墙铁壁高手众多,委实不是微臣一个人可以撼动的,本想回城跟君上汇报以申请调兵剿灭。”   “为何这些你不在之前的奏报里面提起,偏偏要在此时……”   蜀王到底是对许青珂还有几分疑心的,但这种疑心也会转移,因为许青珂说:“因为微臣知道御史台也有内奸,奏报在前往邯炀的路上或者到宫门口之后、反正会在到君上手里之前被人打开窥伺,如果是不利于太子的,会被处理掉。”   这又是另一个触动蜀王的致命信息了。   蜀王瞥了两个内卫一眼,那两个人低下头,好像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你的意思是,有一个隶属太子阵营的人已经将眼线安排到了寡人的面前,以此隔绝寡人跟你之间的联系。”   许青珂微微皱眉:“或许是加重了。”   蜀王暗想,自己或许懂了许青珂的暗示——将许青珂跟他的妃子牵扯起来,如此的确是加重了,两个男人共用一个女人吗?   “你有怀疑的对象?但许念悠的确是有孕了,他……”   蜀王忽然绝口不提,他不想让一个臣子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那些美人,那些风花雪月其实都是他自欺欺人的手段。   许青珂好像也没听出来,只说:“许妃的事情,微臣只能倚仗于君上的信任,其余任何解释都是徒劳,医者不自救,这是最后的尊严。”   蜀王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悻悻,“寡人会派人继续查,就让谢临云查好了,寡人敲他在你身边也学了不少,很能担当,至于寡人身边的人……寡人也会查的。”   许青珂颔首,有些事情不能解释太清楚,她给的,总比不过蜀王自己查到的,所以点到辄止。   “你才会邯炀,铁家堡的事情让秦夜……”   “秦将军刚回邯炀,且他是边防重将,随时准备调度,处理这件事恐怕不合时宜。”   蜀王一想也对,“那就……郑青城吧,稍晚点寡人让他去你那儿,此人脑袋一根筋,转不过弯,你多指点指点,省得他坏事。”   在许青珂退下之前,他深深一句:“许爱卿,寡人还是信你的。”   许青珂作揖,垂眸:“君上之恩,微臣牢记于心,不过有两件事微臣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其一是微臣刚刚看了下,发现许妃喉咙似乎有碍,不能言语。其二是微臣府中常年养着不少医者,其中也有王朴大人,在九皇子居住在微臣那儿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医者曾私下对微臣说,九皇子的身体似乎不太对劲……”   蜀王一愣。   ——————————   出来的时候,风雪并未减弱,杨云本不用等在宫门口,冒着雪,可他乐意,他觉得这个过程十分愉悦,甚至给自己的下属允诺等下要带他们去喝酒吃肉玩女人。   在这样的愉悦中,他终于等到了一直在等的人。   宫人敬畏卑微送出来,后面还有好些人捧着赐礼。   她身上还披着原本没有的上等披风。   他忽然觉得这吹往宫门的冷风无比寒冷,他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可现在他眼看着不久前被他羞辱的人走到眼前。   顿足,偏头朝他看了一眼。   那一眼,比寒冬腊月的冰霜还要冻人。   很吓人,可至少他还是有些底气的,于是挺挺胸,然而!   “杨大人,你觉得景侯可知你投诚了皇后娘娘?又或者你可知他们姐弟之间关系并不好?不过不管如何……”   许青珂笑了下,偏头往前走,风夹带了她飘来的一句话。   “你死定了。”   皇后跟太子也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那两个被霍万害的女人,我只能说是嫂子遭殃,其余没有 第188章 下棋   ————————   宫门的冷风好像比之前更厉害了, 也许是人的心在冷。   因为恐惧,因为对未知事情的无力无知, 也因为无能。   杨云喉咙好像有什么堵住了, 可嘴巴舌头又急于说话,“你……你怎么会没事?不可能啊, 你……”   然而他发现这是独角戏, 他想问的人并没有回答他的**,只有缓缓强行的背影, 后面跟了一群的宫人,敬畏卑微得一步步跟随着。   他们对他视若无睹。   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因为皇后刚刚被□□了,宫内要肃清彻查,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   白面谦卑的宫人上前用身体挡着吹来的风雪, 微曲着膝盖, 伸手扶着许青珂上马车, 他嘴上对许青珂说着话。   “许大人慢走,刚刚君上也说了, 您身体不好,可千万保重身体, 太医院随时等您差遣, 不过还是希望您身体康健无碍。”   许青珂颔首,收回手, 指尖将传来的纸条拢于袖中,上了马车。   那些赏赐则是装在宫中派出的马车上一起送出去。   不过东西厚重,直接送往许府, 但许青珂这一路却不是回府,于是在宫外分开了。   代表着君王恩宠的马车不知道许青珂的马车在前往御史台的路上停下了。   因为傅太何这个人在路上等着,好生慰问,且连连表示满朝文武都以为许大人遭殃了,只有他坚信许大人的清白。   许大人反问一句,“看来宫闱秘事于傅大人不是什么稀奇事啊。”   傅太何似有些尴尬,但这种尴尬流于表情,端着悻悻的二皮脸苦笑,“没法子啊,咱们从刑侦的凡事总得多知道一些,不然接手什么案子牵扯什么事儿,杀人犯还没死,自己先死了,不过许大人一代英才,自是不会像我这么狼狈的。”   许青珂对他这种姿态已经习以为常,随便应付感谢了两句就过了,马车离开,傅太何还在原地恭敬目送,端是没有一点刑部主掌者的威严跟骨气似的。   旁边的随从悄声嘀咕:“这许大人的官威是越来越厉害了,谁能想到她还能逃过这一劫。”   傅太何幽幽道,“是啊,谁能想到呢……可就我准备着退路呢。”   不然怎么会在这里等着许大人来。   ——————   这片是白日少有人同行的路,也是去御史台的捷径,挨着城墙。   许青珂看到前头亭子里的景霄,后者似乎等了有一会了。   凉亭里。   “你对待霍万太客气了,我原以为你会动用你如今在朝中的根基逼他服软。”   景霄站在那儿,指尖有一根随手折下的芦苇梗,已经干枯,外面飘着小雪,身上的披风就显得厚重,越发显得他高大慑人。   “景侯想多了,一介寒门出身,哪来这样大的底气,成也君王,败也君王,左右是看君王心情吃饭的行当而已。”   许青珂跟这人比小了一号,可都是朝廷重臣,论底气谁也不输谁。   “傅太何那厮也是有趣的人,与他说话,你永不知他是在卖蠢还是卖聪明。”   景霄似乎并不敌意,看到许青珂来后,随便扯了两句,然后提到了傅太何,好像在说——你的事儿我都知道。   “相比而言,我更希望跟这种人谈天说地,至少可以胡扯,而侯爷这样的人总让人小心翼翼。”   景霄转身看她,那表情似乎嘲弄,“许大人对我小心了?本侯倒是真感觉到了,是小心翼翼布防布局吧。”   “朝中文官武官上品级能上大殿的都有上百人,这百人里面只分两种人,一种下棋的人,一种被人当棋子下的人,侯爷跟我都是内在骄傲的人,你不肯当棋子,又如何能要求我当你的棋子。”   “这的确是一种罪,以前于本侯而言,我只以为这朝中有两种人,一种是可以掌控的,一种是不可掌控该杀的,偏偏许大人脱离两种之外,是本侯的疏忽,也是许大人的本事。但如今局面已经如此,你我不如对对棋面,看看到底还有谁掺和了进来,想把你我都拉下马。”   桌子上已经拜访了棋盘跟棋子。   两人坐下下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可下棋的人往往有对话,如果有朝堂的人站在边上,可以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对话。   景霄:“许大人在宫中的暗线该是把宫里那个蠢货下的几步棋告知了吧。”   许青珂:“如果我没理解错,侯爷嘴里的蠢货是你的亲姐,也是当朝皇后。”   景霄:“民间有句俗话叫子肖母,儿子什么脑子,母亲多数脑子也不好,拿区区一个许悠然来让霍万做选择,等于让他在自己跟我之间做选择,这么多年夫妻都看不懂这个,也是蠢极了。不过许大人见过那么多刑狱,怎么不知道豪门之间最多骨肉相残的戏码,若是知道,刚刚那句话就该是嘲讽我了。”   许青珂:“所以侯爷是要动手铲除太子了?还故意让皇后知道,一个失去了娘家助力的尊贵女子狠起来也是挺吓人的,所以拿我转移朝野视线,拿五皇子背了南城的锅,只要我们两人没了,朝局就变成,你,太子,君上三人的,君上有杀你之心,不可协调,你的选择只有扶持太子对抗君上,于是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景霄:“从前兄弟多,是咱们君上的烦恼,后来儿子多也是烦恼,如今儿子少了,更是烦恼,最烦恼的还是以后儿子都多不了了,这还多亏了许大人鼎力相助,其实我倒想问问,这是因为许大人自己本身体虚不行无子,所以下手如此厉害?”   许青珂:“如此功绩愧不敢当。”   景霄:“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就是许大人未雨绸缪,因为洁身自好,所以先下手为强,免得将来成了君王榻上玩弄□□的玩物,比如那墨子归,许大人觉得那墨子归是谁的人?”   景霄说得文艺又粗俗,许青珂部不为所动,只淡淡道:“傅太何。”   “弄机取巧的人,路子却不错,眼光也不错,找到了一颗听话的棋子,但我更想知道傅太何又是谁的人。”景霄将马移动,逼着许青珂的车,许青珂将车移开,回:“我以为侯爷是知晓的。”   景霄手指按住了炮,“你疑心我对他很了解,那我便可以猜测你以为我跟那个人在某个时间或者某个事情里面是一个阵营的,而你一直关注或者在调查这件事。”   炮飞过来,吃掉了马。   然而下一瞬,啪!   许青珂的车吃掉了景霄的车,被吃的棋子放在一旁,许青珂抬眸看他。   “疑心生暗鬼,侯爷很害怕这件事暴露,所以顺着皇后的布局将自己安在君上门前的棋子倒戈给她,以助一臂之力,但你也知道我可以解决这种麻烦,但你想要的是我跟太子开战,你当渔翁。”   景霄盯着许青珂半响,挪了另一车,即将逼将!   “许大人没有选择了不是吗?毕竟在太子之外的那个人逼的是你,不是我。”   “是的,没有选择。”   许青珂的马到了帅前。   “将军!”   景霄手指动了动,目光扫棋盘,半响,收回:“腹背受敌,看来不止是许大人,好棋。”   他起身走了。   许青珂并不在意,只是拿出袖子里的纸条,看到上面写的字。   ——宫廷御景藤攀花,绿秀景而内嫣红,美不胜收,不舍归之。   许青珂拿给阿青,笑问:“可看懂是什么意思?”   阿青看了一会,想了一会,“景家出的藤蔓生在宫中,指的是太子,攀花……太子跟蜀王妃子有染,绿就是绿帽的意思,蜀王真正戴的绿帽是太子……后面的归之是墨子归,但后面的话应该还有更深含义,不懂。”   阿青自知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但他知道历来能被许青珂当暗线使用的,多数都十分聪明机灵,这一排字应该有许多隐意。   然而许青珂只是一笑,手指敲了下桌子,草丛中窜出一个庞大黑影……   金元宝嘴里叼了一嘴巴的雪,哼哧哼哧摇摆尾巴。   “吐了”   它乖乖低头吐出。   许青珂将纸条放在它嘴里,拍拍它的头,“把它带给你的主人,就说南城的事儿谢谢了,不过蜀国要有大变,让他快点回晋国吧。”   蜀国跟晋国有所联系,她已经察觉到了。   她一本正经吩咐,金元宝十分严肃点头,旁边的阿青:公子,这是狗啊!你对它说什么啊,还有它又能说什么啊!   总感觉这样格局很大又很凶险紧张的战争里面混入了什么诡异之事一样。   一条狗。   戏份特别多。   没多久,这条戏份特别多的狗就窜入草丛,跑过郊区……   其实就在距离许青珂他们不远处的城墙下拐角。   阿青:“公子,那个人难道一直……”   许青珂:“嗯”   阿青:“……”   ————————   “明知道我在还朝那小子笑得跟花儿一样,还跟姓景的下棋聊那么久,好吧,虽然我现在也还没入赘,可这样是不对的,人要专一一点,不要分心,狗也一样,对吧,傻子元宝。”   金元宝的回应是呕了下,吐出舌头上含着的纸条。   上面黏糊糊的。   姜信表情更难看了,“这一定是你自己的主意,你对得起我吗?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当爹当妈,呸,不对!”   金元宝也呸了下,把纸条连唾液吐了他一裤腿。   姜信:真成精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故意捉弄我的,不容易啊,总算把我放心上,愿意费心捉弄我了,我好开心啊元宝,我请你吃狗肉好不。”   金元宝转身甩尾巴就跑。   “真吃里扒外的东西!”姜信只能拿出手帕将那纸条拿出,擦干净后看。   也亏了这纸质不错。   许大人费心了。   “宫廷御景藤攀花,绿秀景而内嫣红,美不胜收,不舍归之?”   “太子妃子有染,景家要内乱,美不胜收?呵,美是许悠然,归宁府这下子是动还是不动呢?火烧门前了。不胜是太的意思,后面的是墨子归,许悠然被逼,傅太何利用墨子归顺水推舟,太子皇后傅太何,傅太何应该是那个人的人,不过她肯定已经知道了,又没了一个讨好她的机会,真烦!”   姜信烧了纸条,自顾自念叨,一边感慨:“瞧瞧人家的眼线多厉害,再看看自己的……那人都多久没跟我联系了?”   人比人气死人哦。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宝一定是古言里面戏份最重的狗,我很确定 第189章 再内奸,再背锅   ——————   在宫中有探子, 这是一个蜀国权臣最基本的保命手段,毕竟宫中动向经常影响许多人的生死。   许青珂在宫中有一个聪明的内应,她知道姜信也有, 那个人是严松。   “严松这个人是廷狱的头儿, 论手段论心机是不可小瞧的, 如果他要混入宫廷,旁人很难察觉,也许他现在已经待在蜀王身边。”   许青珂知道这个人在那一夜的月灵宫肯定知道了一些秘密, 她倒是想找到他查个清楚,但对方跟姜信结盟,后者又是晋国那边的,平常有共同目的利益的时候可以顺水推舟,但真正的联盟并没有什么必要。   她不是神, 摊不开那么大的铺子,而且晋国那边也未必乐意。   势力越多, 朝局越乱,蜀国就是前车之鉴。   “那不查严松?”   许青珂的手放在一摞案宗上, “不用查, 看看皇后从凤座上掉下来的时候, 有谁从她身边到了蜀王身边。”   院子里, 秦夜的剑将郑青城的刀打飞,刀刃插入墙壁中,后者苦笑,“将军的减法是越来越厉害了。”   “不是我厉害, 而是你心太急躁了,不专心。”   “不能专心啊。”郑青城本身就是一个糙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捞了茶壶喝了一大口,说:“那姓许的有麻烦了,□□烦!怕是要死了。”   “这又跟你有什么干系?你不是看她不舒坦的吗?时常背地里骂她狗官。”   秦夜将长剑甩出,插入那兵器架子上的剑鞘之中,他走过来也拿了茶壶喝,郑青城有些不太好意思,嘟囔:“这人虽然奸诈,可也不算是一个顶坏的人,至少没在饷银物资上苛待咱们,我问过了,户部那些狗玩意儿都是被她收拾过后才没动手脚的……”   秦夜当然知道,只是许青珂素来不宣扬这种事情,两年前一战,固然他已经知道结果如何,却也惊讶于户部送来的军资一样不少,数量上完全匹配那一战可能遇到的凶险,他后来查了查便知道了。   同样知道结果的许青珂竟没有扣压物资。   他看不懂这个人。   但今日之事,他大概是懂的。   “你既知道她是一大奸臣,也知道她弄权取宠,就不该小瞧她。”   秦夜放下茶壶,不咸不淡道:“这事儿,她大概已经安然出宫门了。”   郑青城:“啊?”   ————————   皇后被□□虽然突兀,可到底也是有根基的,皇后第一时间让身边的人传递消息给太子。   太子很震惊,险些压不住火气,可到底是多年的浮沉,强压了怒意,在身边幕僚的劝告下要将一些首尾处理干净,然而来得太快了。   大门口被禁军封住的时候,太子咬咬牙,“许青珂……景霄!”   太子的罪到底有多大?   南城的事儿是许青珂着手的,私挖铁矿,私养军队,这于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谋反的大罪!   当然了,是不是私养军队也真正打了铁家堡才知道。   不容耽搁,许青珂才回御史台,宫中的旨意就分别下来了,让她带着郑青城去临城剿灭乱党。   许青珂这才回邯炀就要走,不过她回头看了一眼上高空乌云诡谲的宫廷,挑眉笑了下。   大军出宫门,郑青城还有些云里雾里,因为太急了,蜀王在旨意里面也没明说,只让他听许青珂的话。   “操蛋啊,为啥让我听一个文官的话!”前时还担心许青珂,后不过多久又对许青珂恼怒得很,横眉竖眼的,让跟在许青珂身边照顾的赵娘子很是不喜欢,既然对方以下犯上,她也不介意以下犯上,于是白了他一眼,“因为你笨!”   郑青城:“你再说一遍!”   赵娘子:“笨!”   郑青城:“……”   郑青城这人虽然嘴巴臭,可办事十分牢靠,许青珂一路上跟他说了其中重要性,他就懂了。   ——太子要造反,要去剿乱党。   “早说不就行了,而且不就一个铁家堡吗,我自己就可以。”   许青珂并不恼怒郑青城的无礼,只对他温声解释:“这些乱党杀了也就杀了,可事关太子,你处理不好,案宗不写好,没准先死的是你或者跟随你的那些不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道理秦夜没跟你说过么?听说你所有奏章都是军师或者副将代写的?”   旁边的军师跟副将脸红了。   作弊被抓到,好尴尬啊。   郑青城也很尴尬,面红耳赤,冷哼:“我不跟你说了!”   然后就快马往前,恨不得离许青珂远远的。   不过大军开拔也有坏处——速度慢。   远比不得小队前行来得速度。   道路之上一二十人小队快马疾奔,前往临城,快了许青珂他们一天到达。   天上乌云压过,已是深夜。   “侯爷,此事无需您亲自前来,我等就可以解决。”   黑暗中,景霄淡淡道:“在城中也困了许久了,不出来溜达下身子骨不舒坦,不过事儿已经安排好了?”   “是,得手后,将痕迹布置成许青珂所为……”   “那就动手吧。”   ————————   许青珂他们到的时候,铁家堡已经一片狼藉了。   在几日之前,斥候是事先探查过大仓规模人出入人量的,比对了敌我的数量,虽然稳赢,但也少不得要有些伤亡,然而结果却是……   这样的?   “已经有人抢先我们动手了,就是昨夜的事情。”   郑青城第一反应是消息泄露了,不自觉看向许青珂。   遍地死尸,许青珂站在边上,神色漠然,察觉到郑青城怀疑的目光,她淡淡道:“你可以仔细看看附近,肯定留有可以指证我的东西,可我许青珂手底下会留这么蠢的人?我若要做坏事,还容得得人发现么……”   好像也有道理,许青珂是公认蜀国最聪明的人,她还是从事刑侦的,这事儿不太靠谱。   “盯着这里的斥候呢?刚刚没看到他。”   “大人,尸身找到了。”   许青珂看了一眼,淡淡道:“下手快很准,还能腾出手来安排让我背锅,倒是很能耐。”   好吧,细算起来,许大人刚卸下太子的锅,现在又要背上另一个人按的锅?   “那现在该怎么办?”郑青城打战可以,其余的可就……   “我不背。”   “……”   铁家堡被血洗,只能从尸体上调查,但尸体还没查,许青珂就让郑青城别浪费时间了。   “所有尸体身上都没有兵器,大仓跟铁家堡内部也没有,他们被杀的原因就是对方要劫走东西,这里靠近水泽,前几天还下过雨,地上泥土松软,查车辙印!”   “好,我马上去追!”   郑青城其实表情很精彩。   这是黑吃黑啊?太子被坑得够惨的啊……似乎许大人也要被坑了。   不过到底是谁这么狠啊。   ————————   太子得到消息的时候,愣了好久,原本皇后传来消息的时候,他来不及处理其他,但第一时间安排人出去前往临城,让人带兵器撤退,哪怕来不及清除痕迹,也一定要带兵器撤退。   可显然,他的消息被截留了。   许青珂跟郑青城直接端了铁家堡。   是谁?   他忽然看向手掌,这只手曾过了很多张纸条,一张张纸条都写着对他的教导跟安排。   “太子,恐怕您的那位浮屠有问题,皇后娘娘之前就觉得不太妥帖,毕竟此人一直不愿于您见面,又对您跟娘娘大多底牌知之甚详,这个人很可能不是来帮忙的,而是……”   “你是说,他对我们知之甚详……”太子喃喃自语,那个人低下头,“皇后素来谨慎,在安排对付许青珂之前,也在私底下调查这个人,只是对方身手太好,每次都来无影去无踪。”   也就是说的确没查到什么。   可知之甚详,身手好,这两点已经给了太子无穷的遐想。   “黑吃黑……这一切都太像一个人了。”   “三皇子倒霉之前,身边曾有一碧海潮生的强大幕僚,三皇子府的人交代其名妖灵妖灵者,内奸也,而且后来是五皇子跟许青珂受益最多,可得罪许大人的杨云在昨日被拿下,景侯视若无睹……”   许青珂景霄联手了,扶持霍允延,好大一个局。   真正被骗入彀中的是他!   太子捏紧手掌,“景霄!他就是浮屠!”   ————————   临城的消息传回邯炀,蜀王当然不会觉得这是许青珂做的,因为许青珂依旧用强大的侦查能力把对方的陷害给破解了,不过蜀王盛怒之下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个宠臣是蛮倒霉的。   人人都要害他。   “拟旨,告诉许青珂,寡人信他,是那些狗贼居心不良,妄图陷害忠良,意图谋反,想颠覆我蜀国,寡人不会中计!让她在临城调查彻底,寡人要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还有太子……所犯之罪全部罗列清楚,上下不可隐瞒,否则连坐!”   蜀王在朝堂之上连连下令,钟元负责彻查皇后跟太子,傅太何辅助。   蜀王都这么说了,当臣子的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过或许是考虑到傅太何的怂,只让他当后手辅助。   出殿门,几个老阁臣情绪有些低落。   “太子如斯,国家该如何啊。”   “还未调查出结果,也许是……”   这人其实也说不出口。   “不过钟老,许大人摆脱嫌疑,你可以不用辞官了。”   几个人知道钟元刚正不阿,之前被蜀王所逼去调查许青珂,也没什么所以然,从周阙那儿回来后,跟他们私底下袒露过想暂别朝阙的想法。   “调查太子,可不比调查许大人来得让人省心啊,诸位。”钟元似乎很疲倦,朝众人作揖了下,便是走了。   留下几个老臣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惊喜? 第190章 杀!   ——————   钟元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但这些老臣要么老奸巨猾,要么就是一腔热血,竟真的不管不顾把太子的罪给罗列出了一大串, 其中比较致命的除却许青珂手里的南城铁矿案, 就是闱乱宫妃, 但真正彻查太子府的时候,钟元等人却倏然心惊,因为调查出来的还有幼女……不堪入目, 惨无人道。   钟元手里的案宗呈递到了蜀王面前,很快得到蜀王的回应——该查的彻查,但不该往外宣告的,就不该……   作为一个老狐狸,钟元等阁臣自然知道蜀王的意思, 这样的重罪放出来,是要让整个蜀国百姓愤怒的, 任何一个皇子都可以,可若是太子, 那就会大大动摇皇室在民间的威望——其实也没什么威望了。   不过这事儿蜀王知道就可以了, 太子恐怕活不了了。   老臣们心里既唏嘘, 又隐隐觉得安心。   太子是个隐患, 从他没变好之前就深有感觉,这几年看似变好了,不过是憋着坏隐藏在底下,如今终于要从那个位置下来了, 他们蜀国会有一个正常点的太子吗?   比如……五皇子?那好像也是一个不太靠谱的主儿。   太子的案子在查,皇后的事儿也没放过,只是涉及宫闱机密,外臣得知较少。   宫中,五皇子霍允延解了嫌疑,看了一眼被严格封锁的坤恩宫,皇后就关在里面,他撇嘴,不置可否,转道去了一花园,一宦官绕过走廊,到了他身后。   “许妃喉咙乃是被皇后下药,毒哑了,肚中胎儿也是假孕,皇后买通了太医王贤……目前归宁府老侯爷等人已经进宫。”   五皇子蔚然叹息,“我这位母后的手段还是可以的,只是如今怕也护不住他的亲生宝贝儿子来。”   宦官低头,似乎有些惊疑,提起了一件事,“但彻查的时候,皇后身边少了三个人。”   “三人?一个是她跟太子通信的宫女春香,另外两个是?”   宦官报出了两个不太起眼的人物,在宫中消失,十之□□是死了,但也可能是遁逃了——假如他们有一个强大的主子。   “也有可能是被派出去办事儿了……我这位母后可不是等闲人物啊……”霍允延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哪里漏掉了什么。   他要的目的不过是太子跟皇后从这世上消失,难道会失望吗?   “三日前,君上见过皇后……屏退了所有人……”   这个消息让霍允延眉头锁紧更深。   估计……还会有变故。   难道景霄会反水?还是说皇后会为了保全自己做些什么努力。   还未得知皇后有什么手段,满朝上下都震惊了——蜀王给太子下罪了。   褫夺太子之位,发配皇陵。   这是重罪,但多数人都以为太子必死无疑,毕竟有三皇子在前,蜀王怎么可能放太子或者离开邯炀?   难道就这般疼爱太子?   而且……太子第二日就被流放了,竟都不等许青珂回邯炀。   这个结果出乎许多人意料。   又隐隐觉得不安。   这个消息飞鸽传信,落入回城路上的许青珂手中,看了消息,许青珂烧掉了纸条。   “皇后跟霍万必然达成了协议,铲除景霄,保住太子性命,景霄此时在邯炀腹背受敌,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赵娘子的猜测是蜀王拥兵强悍,蜀王要用皇后来除他很难。   除非暗杀,或者用兵镇压。   不管是哪一种都很是艰难,否则许青珂也不会这么久都没动手。   因为一旦被这人脱身,将要面临的就是滔天之祸。   “如今邯炀怕是封死了,霍万有布置,姓景的也是一疯子,走慢些吧,省得被殃及池鱼。”   许青珂漫不经心,其余人也点头应是。   ——————————   景霄这样的人物,离城跟回城都不可能落入别人眼皮底下,也多的是人替他作伪证,消失几天根本就不成问题,这点整个邯炀的人都心知肚明。   大早上的,他一如既往出现在景家,遇上了前来给祖父请安的景修。   同样,他也给景霄行礼了。   后者神色淡淡的,略颔首,进了那间屋子。   不知为何,景修总觉得今日这位小叔叔漫不经心的脸上有些让他看不透的意味,尤其是那眼神。   可他又想起刚刚祖父的深沉。   有古怪。   本来就因为太子皇后的事情忧虑,此时他心里隐隐不安,便是快步走向了自己父亲所在的庭院。   他的这位父亲自从丢了侯爷之位,就闲着了,平日里玩弄风月,很是畅快,这院子里也常有靡靡之音,且多给他生了好些弟弟妹妹。   他不喜欢这个院子,鲜少来,今日踏及……   也没什么不同。   院子里有袒胸露乳的歌女舞女,屋子里有不堪入目的玩乐花池。   景修走进,唤了一声父亲。   而在此之前,景霄看到老侯爷却没什么反应,只懒懒得坐在了椅子上,淡淡道:“听说父亲大人找我?”   “你这两天去哪了?”   景霄抬了眼,这双眼平时阴鸷冷冽,虽为人所惧,可真当自己的儿子也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老侯爷心里是厌恶的,厌恶了好多年。   可这种厌恶因为他的强大跟给侯府带来的礼仪而隐压下了。   现在却不压,便是直接落入了景霄眼里,他也不在意,只笑了笑说:“杀人去了。”   “你对太子下手了,那是你姐姐,你侄子……”老侯爷一字一句说。   “不,你应该说,那是皇后,是太子,如果不是这两个身份,他们于你算个什么东西,又于我算个什么东西。”   景霄双手交叠,眯起眼,“不过那女人素来能绝地反击,当年月灵宫的那个不也被她折腾没了,我猜这次又走同一路数——到底是什么样的底牌能让霍万肯放她跟太子一马呢,当然有,那就是把我拉下马!她跟太子绝处逢生,你再次从我手里拿回侯府,待太子登基,你就是真正的蜀国第一臣。”   老侯爷也眯起眼,两个人似乎在此时有些相似。   “你终究是太年轻了,还敢回来,却不知道这侯府是我的,这个房间内外早已被我的人包围,你反抗不了。”   “你的侯位是从我手里传下去的,我给你,才是你的,若我要收回也不是没有办法,当年你跟那沈……”   老侯爷转折大拇指上的扳指,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当年跟大儿子决定送了大儿媳给君王享用以换取更多政治资源的时候,他便是转着这枚扳指,噙着笑,觉得自己英明睿智,用一个女人换来了侯府的辉煌。   当时,这个小儿子也是同意的。   可他的同意也不过是自保吧,因为……   威胁吗?当然是的,可有些威胁没法实行。   因为……一刀封喉。   “父亲,其实有一个更好的法子从我手里拿回侯位,而且让我从蜀国朝堂消失,比如说——杀了你!”   剑上淌血,景霄面无表情,而这屋子内外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过度自信也是愚不可及,他老早就说过了。   刀没入鞘,他踱步出去,拉开了门,又关上。   “走吧,去找我那位大哥聊聊。”   他不要了的东西,总不能留给他不喜欢的人。   景家大爷此时也在跟景修说话,他的言辞很简单——你的小叔叔要完了,他终于要完了,蜀王容不下他,景家也容不下他。   景修的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大骇。   他甚至自己父亲是个什么货色,如今景家的如日中天靠的不是皇后太子,而是景霄,本来太子被发配,接下来肯定轮到皇后,若是再没了景霄,整个景家都得垮!   蜀王不过是让他们内杀而已。   “父亲,糊涂啊!若是如此,我们景……”   砰!大门被踢开。   提刀来见的景霄微微笑着,剑上淌血。   景修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呆愣着。   完了。   ——————   景霄弑父杀兄,血洗景府,邯炀城外驻守的八部军队叛了三部,等于八取其三,看似不低那五部,但对于叛乱来说实在足够了,因为其余五部根本来不及调度——城军守住了城门,禁军守宫门,本想要放着景霄被下罪的时候反抗逃走,可事实上景霄的反应比他们想象的快了很多步——直接杀出景家,杀到了皇宫北门。   而邯炀的北城大门直接打开——因为有内奸,城外的叛变的三部军杀进一部,两部镇守城门。   北门往内是霍姓宗祠所在,也是许多皇族人生活居住的地方。   整个皇族都大骇,血流成河。   在宫中调度兵马前来的时候,“侯爷,秦夜快来了。 ”   景霄深深看了不远处的宗祠一眼,抬脚踢了一把刀,射入宗祠牌匾。   “走!”   大军呼啸而出,汇合北门,卡死了邯炀军部调度集结的时间。   杀进杀出,几乎没遇上围剿,总是快了一步。   直到北门城门口大军集结,乌压压的大军骇得满城权贵都不敢出门,街上血印粘稠。   北门附近的人隐隐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霍万,你霍氏王朝从百八十年前就烂了,就像你两腿间的那小玩意儿,也不行了。今日之后,你就坐在那破烂王位上日夜惊惧吧,本侯都奈何不了,我看你如何拦住这怏怏诸国,不过本侯倒期待蜀国朝代换主的一天。”   他大笑而去!   而这一段话也深入每个军人心里。   无力,挫败,耻辱。   还有震惊!   秦夜等人就算骑快马也追不上,何况己方的军队都守护蜀王所在的宫廷中部……   “唉……”本来对蜀国一腔热血忠肝义胆的许多将军愤怒之后,最后也只有如此绵长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说,女主过于偏激了,为什么不能想梅长苏那样拯救这个国家,而是要玩弄权术死那么多人,然而他们面对的情况跟遭遇也不一样,或许都是家破人亡,或许都是深仇大恨,但梅长苏的国还有救,有忠臣有好皇子也有好郡主,更有好侯爷好公主,然蜀国的根子从一开始就坏到了底,这是人为的,要解决也必然要人为,而且梅长苏起初就是小将出身,心怀大义,而女主毕竟是女孩子,当年年幼,才七八岁,她的遭遇我还没写到,怕你们掉眼泪。还有但凡古代要复仇,除非暗杀私下解决,若是要用朝堂上的规矩,必然都要牵扯家人,这就是封建社会,如果我写了当官的自己危害一方就自己挂了,妻儿老小隐姓埋名安生肚子,整个朝代就不对劲了,所以啊,复仇只能是血腥的。 第191章 入夜绑人   ————————   谁也没想到景霄直接反了, 反得这么突兀,这么直接,这么霸道。   从景家所在一条街杀到皇宫, 再杀出城门, 无人能拦, 也根本拦不住。   城中权贵惊恐如狗,在宫中的蜀王捏着玉玺,手腕上青筋跳动。   没人敢在他面前重复景霄走之前的那番话, 可他终归还是知道了——城中的百姓不会管住那张嘴巴的。   耻辱,莫大的耻辱,蜀王脸色铁青了好久,未等下面的人骂景霄狼子野心什么的,他一开口……   噗!吐血了。   “君上!”   “君上!!!来人, 太医!!!”   宫中一片混乱。   景家一片惨淡。   死了好多人,景修却有些惶惶, 只直勾勾得看着地上一具尸身。   在他的父亲被他的小叔残杀之前,他们曾有这样的对话。   ——景霄, 我就知道, 你这个反骨!父亲一早就知道你迟早有一天要反了我们景家, 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的大哥, 我也得感谢你啊,如果不是你烂泥扶不上墙,我也坐不上侯爷这个位置。   ——你弑父杀兄,你这种狗贼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然后景霄当着景修的面挑断了景家大爷的手筋脚筋放血, 又折断四肢。   却不杀他。   是的,要等他自己慢慢痛苦死去。   “好好看着吧,这样你才能有动力来找我复仇,我的好侄子,不过我看你对自己的亲爹也没什么感情。”   景霄大笑离去。   他说的没错,景修的确对自己父亲没多少亲情,哪怕此时眼看着他苟延残喘垂死,也只觉得恍恍惚惚,有些麻木。   但他的父亲在死前似乎还想利用他做些什么。   “修,修……他有一个弱点。”   “那个女人……有一个女……”   那个女人?谁?   ————————   宫中混乱,皇后被□□,太子被放逐,朝中也只有钟元能主持上下,但所有人都在等一个人归来。   许大人,此时他们迫切需要许大人回来。   而此时许青珂却没有按照官路返程,因为她知晓景修若是杀出邯炀,大军过的也必然是官道,一进一出,必然官道相逢,到时候不是惨了。   所以她在距离邯炀大概距离五十里路的时候带人走了岔道,绕路去邯炀。   这一路走,果然没遇上对方大军,只是这样也延长了回邯炀的时间,本来入夜前就能到邯炀,如今也只能在邯炀二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宿下。   “大人,已经安排好了,路途劳顿,还请早些休息。”赵娘子收拾好了客栈房间,内外驻守护卫,还有阿青在,这一夜应是无碍的。   许青珂颔首,吃了晚饭后处理了一些事情,然后回屋。   刚打开门,她看了地面一眼,有脚印,泥渍。   赵娘子必然是清扫过的,不可能留下这样的鞋印,除非是……   许青珂直接拽下手腕上的佛珠扔出屋子,但脖子上却横了匕首。   “我的许大人,我都出了邯炀,难道你还想风光无限得回去?”   景霄在她身后冷笑,捏着她的脖子,“你不是想知道我景霄到底有多少能耐吗?那我就带你回我的老窝好好看清。”   去了他的老窝,这生死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正此时,楼下的护卫看到落地的佛珠,哪里不知道出事了,纷纷上了二楼,围着门口。   “景霄!!!”诸军骇然,客栈内外火把通明。   “景霄,放开许大人,饶你不死!”   若是以往,这些军卫势必不敢跟景霄叫嚣的,可如今都知道他是叛臣贼子,加上入了许青珂门下,少有不被她驾驭的,因此衷心不弱,便是厉声大喝。   然而景霄可不是一般人,对这些人的叫喊不置可否,只一挑眉,捞着许青珂猛然冲出屋子,且抓着她直接跳下楼梯,到了地面。   这等轻功也是骇人,但让从窗口刺杀进来的阿青十分恼怒,提剑跳射,三两下也落地,挥手让人封死前后两门,对峙景霄。   “放开公子。”阿青说。   景霄睨着他笑,“年轻人剑道天赋是不错,可心里怕了。”   阿青皱眉。   “你怕我伤你的公子,你的剑就成了无用之物,真正的剑客就该无所畏惧。”   阿青面无表情:“若无公子,剑于我也无用”   多坚定的话。   背离一个剑客的尊严。   景霄却是不惊讶,只偏头看控制在身前的许青珂,“都道许青珂乃蛊惑人心的妖魅,上惑君王,下蛊群臣,果然很得人心。”   阿青:“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伤公子又能如何,何况公子也非逼你走这一步的人。”   “不是他?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   景霄冷笑,问许青珂:“许青珂,你信吗?”   许青珂的回答是:“一般说来,侯爷的权在军,非我所欲。”   这话好像很实诚,的确,景霄跟许青珂一直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军政自古不能两全,两全在手者,最终都会反。   许青珂这样的人不可能做君主,单单体虚短寿就是致命的弱点。   那她又图什么呢。   景霄看着她的侧脸,眼底深沉却是许青珂没能看见的,只听他说:“不过也没人规定我要带走你,非要有什么恩怨,许青珂,我离了邯炀,什么也带不走,就想带一个你。”   然后不等许青珂说着,看向阿青等人,他的手腕有了微妙动作,众人大骇,生怕他手一动就把许青珂给杀了。   “要么我杀她,你们也未必拦得住我,要么我不杀她,只带她出门散散心,省得她一天到晚埋在那些公务里伤身体,我只数三下……”   他也用不着三下,许青珂说:“退!”   阿青皱眉,但先带头退了,其余人也全部退了,就这个一个举动,就让景霄越发觉得手里控制的人若是还有他这样的一身武艺,怕是都可以当一方郡主踏平诸国了。   然而上天终究是公平的,想到许青珂的“娇弱”,景霄也稍稍松开了握着脖子的手,这可是一个好人质,可不能手一捏就把她断了气。   许青珂本来是有些不舒服的,景霄人高马大,那只手也宽大得很,五根手指好像能环绕了她整个脖子,倍感压力,松开了些后,她脸色才好看了一些,但也被景霄往门外带去,没多久就上了马。   阿青眼看着许青珂被景霄挟持而去,脸色很难看,握着剑的手掌青筋暴起,对闻讯赶来的赵娘子说了一句话。   “这次之后,公子身边换一个人,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赵娘子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   这里距离邯炀才多远,郑青城黑着脸给邯炀发了消息,看着寂静的黑夜,暗道景霄反了,许青珂又出事,一文一武皆断了根基,这蜀国王朝还能持续多久?   已有大厦将倾之相。   先不管蜀国邯炀有何反应,左右许青珂是被景霄安在马上一路疾奔的。   跑回官道后,竟跟从未停下的大军集合了。   也是,大军的速度肯定比不上单马的速度。   一集合,大军将领对许青珂可谓虎视眈眈啊,似乎觉得己方叛出邯炀都是她害的似,但景霄一提手,就把许青珂放了马下,指着不远处的马车,“是你自己上去,还是我扔你上去?”   许青珂荡了下有些乱的衣摆,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马车,上去。   从容不迫,视煌煌大军于无物。   这样的气度,让原本恨意轻蔑的将领们莫名心虚,再想对方不用几年就位极人臣,这样的人物也的确不是可以轻视的。   难怪侯爷非要掳来。   “侯爷,我们真要将此人带到……”   一个将军开口问,却没能得到回应,因此时景霄似乎有些失神。   “嗯”景霄反应过来说了这话。   这一路各州肯定也会被调兵遣将追击,但他曾是第一军侯,各州情况如何,他当然知晓,今日这一遭是早已谋划好的,目光锐利,胸有野望,但他骑马在最前,却下意识看了下手掌,指尖摩挲了下,依稀记得之前搂着那人上马的时候,手中触摸到的纤纤细腰。   细腰细腿,玉立如竹,官场上的人都晓得许青珂身体单薄纤细,却不知亲手触碰后——这般纤细柔软,无骨似的,而且身体上总隐约含清香……   景霄沉默良久,捏了缰绳,抽打骏马,“走!”   ————————   马车上,许青珂知道今夜此事是她自己犯了一个错,她低估了景霄此人的疯狂,也低估了此人对她的在意,更……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她只知道自己已经落入景霄手中,作为人质,她可以翻盘的概率太小。   但……她捏了下袖子内扣里面藏着的东西,阖上眼。   更凶险的也不是没遇到过,还不至于让她六神无主,左右这个景霄绑了她也定是有所图的。   有所图就是有转圜的余地。   ————————   睡在马车上是许青珂习惯的事儿,大军走的路线也比较偏门,这一路遇上的阻碍很少,起码许青珂没感觉到外面有什么大动静,这景霄对蜀国太熟门熟路了,若是给他时间,他要反了这国另立新朝也不难,可他也不缺时机啊。   许青珂这几日鲜少跟对方照面,直到五日后,她看到了塞北孤烟。   这人的根基果然已经搭建好了。   这里是——边城回川。 第192章 枯血,刺杀   ————————   边城回川是蜀国防御里面的重要一环, 但素来非景霄镇守过的, 他的势力能达到这里,而且让对方守将甘当下属打开城门迎接他进入,这样的本事,是许青珂还未设想到的。   但现在知道了。   景霄在白日大摇大摆入边城, 大军汇合守军,庞大的军力足以镇守整个边城屹立不倒,许青珂的马车缓缓行过, 却见边城的子民振臂欢呼景霄归来……   许青珂撩着帘子, 暗道霍万这王位坐得可真够窝囊的, 怕是边城回川被景霄霸占自立的消息传回去,那厮得吐血三生。   想到如此,许青珂反笑了笑。   这一笑落入刚好骑马往后来的景霄看见了,后者惊讶,似乎愣了下神,但很快沉声问:“这一路来可没见许大人笑过一次, 此时不知有什么可让你发笑的,莫不是这回川为我景霄所有, 在你看来, 很是可笑?”   许青珂并不怕这个人, 嘴角依旧噙着笑,“只是为侯爷欣喜罢了,寄人篱下还不如自立为王,以后还可日夜给人添堵, 为人在世,不就图个畅快?”   她本是随口一句,景霄此人却是个疯子,从来都特立独行,“你以为本侯想离开那地方?若非不得已,谁舍离开故土,就算再想自立,本侯想要的也只是北地那块地方,可惜霍万那狗贼不肯给。”   他说这话的时候,若有所思盯着她,是试探。   许青珂:“那君上可做了一亏本的买卖,若是可以,我倒想跟侯爷换。”   “你都在本侯手里,北地还能跑了?”   是的,北地距离这里不远。   许青珂不在言语,直接放下了帘子,隔绝了景霄的目光。   城主府就是为景霄所有,许青珂想了下曾经过手的蜀国各地回文,其中提及回川的没有任何问题,可见这一城是被情报完全封闭了的。   马车入了城主府,有人带着许青珂到了一屋子,这待遇可真好,偌大的屋子,极好的摆设,雕栏玉砌,清雅流风,若是不考虑许青珂乃为阶下囚的身份,以她的官位也担得起这样的奢华。   “许大人日后就宿在这屋,若有差遣,唤小的们便是。”这些军将看景霄对许青珂一直十分优待,也曾设想过侯爷自立的话,自然要找一个帮忙治理的肱骨之人,而放眼整个蜀国,还有人比过许青珂吗?   没有!   侯爷好生霸气啊!   门也没关上,反正有官军严密镇守,绕是许青珂这样的娇弱身体插翅也难逃。   她也不急,坐下后倒了一杯丫鬟送上来的茶,看了下茶水样色,闻了闻才喝下,片刻后,抽了一本书看。   景霄处理完一些交接事务,在入夜时才有空暇前来。   “见过侯爷。”门口军将行礼,景霄甩袖子,让他们退下,他们一走,才显得这个独立的院落其实有些偏僻了。   可景霄抬眼看向坐在书桌后面的看书的人,又觉得这么大的院落,这么宽敞的屋子,她在,便又有几分中心荟萃的玉色流光。   “还有闲心看书,就不怕本侯一刀斩了你?”   “侯爷费心把我带到这个,总不会是为了找一个好地方斩我吧。”   许青珂放下书,“像我们这种人,做任何事都必有所图,侯爷不妨直说。”   景霄进屋,坐下,也倒了一杯茶,茶已经有些凉了,他并不在意,喝了一杯后才开口。   “你就不问问为何我能找到你,并把你掳来。”   许青珂:“有人报信。”   景霄笑:“是的,有人报信,你身边也不是滴水不漏,而且报信的这个人还给本侯提了一件事,让本侯大为震惊。”   许青珂抬眼看她,“愿闻其详。”   景霄:“那个人说你是个女人。”   许青珂手指点了下桌面,面色不动,“那侯爷可觉得耻辱了?”   “本侯不信有一个女人可以如此厉害。”   天下间有哪一个男人可以承认呢,让一个不到二十五的女子位极人臣。   “这天下间有如此心计的女人已经死了,你不是她,自然不能,可本侯也是一个有问必解的人,也劳烦许大人沐浴换衣,让本侯见见分晓。”   说吧,景霄还指着衣柜那边,“里面有一套衣物,你换吧。”   他没有亲自上前脱许青珂的衣服,似有几分不信,又有几分猜疑,还有几分对许青珂的忌惮跟尊重。   或者说他怕惹怒许青珂,让她破罐子破摔。   不过难道这样许青珂就不生气了,让她换上女装——假如她是男子,一个位极人臣的男子必有与地位相匹配的尊严,换上女装于任何一个男子都是莫大的羞辱,毕竟天下间的男子不是人人都如宫中那被君王囚为玩物的墨子归。   但假如她是女子……   景霄此时反而很冷静淡漠,只点了衣服所在就不说话了,他在等许青珂回应。   但他端详许青珂脸色,却没看到什么异样,波澜不惊的。   “你生气了?”   他问出话后又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对待一个阶下囚,他其实无需这么客气的。   尤其自己还大了她那么多。   景霄心思几度复杂,许青珂却回:“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穿女装。”   这话就突兀了,多奇怪啊。   景霄:“你竟真的是……?”   他好像很难以置信。   “小时候山里和尚说我命贱,难养活,得从小充当女儿养,父母唯我一子,最怕夭折,是以这女装我是穿过的,只是大了倒还未体验过,还得多谢侯爷竟日成全。”   景霄真是什么感觉都有了,皱眉:“许青珂,你真不像一个男人。”   许青珂也皱眉:“不就是因为我长得比你们好看许多,你们才觉得我是女子?如此反而怪我?”   论口舌真不是她对手。   景霄失笑了,“你换吧,本侯猜你哪怕真不是女子,穿起女装来也必然胜似女子。”   他其实已经打心眼里不信许青珂是女人了。   只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到了走廊后,听到屋里那人冷冷说:“让你的人走远一些。”   呵呵,果然还是在意的啊。   景霄这才哈哈大笑,走出去让自己的下属退远了些,其实已是夜色,那些人也是看不太到的。   他走远了些,许青珂在屋里解开外袍,不过她可不听景霄的话,还沐什么浴,换了衣就是了。   这衣……   她拉开衣柜,里面果然有一套衣裙,景霄是贵族出身,见过不知多少美人,皆是绫罗绸缎,他准备的一套自然也是极好的。   许青珂只看了一眼便怔了下,这一套……跟她母亲曾经穿戴的风格有些相似。   她伸出手,抚摸着柔软丝滑的衣面,回忆起幼时的一些过往,眼里漫上长长的阴影。   她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瓶,将里面的一颗丹药倒出。   这一颗丹药殷红似血,娇艳夺目。   她将它放入口中,吞下,然后慢吞吞得将原来衣物的腰带内扣打开,将里面封着的一片纤薄刃片取出。   景霄在夜下缓缓踱步回来了,他不怕许青珂逃走,因为城主府内外严防死守,这人娇弱,逃得出这院子也逃不出这城主府,以许青珂的作风,若无万全把握,是绝不会轻易做蠢事的。   但他到了院子里,,隐约看到屋子那侧灯火阑珊,隐有人影绰绰,还有衣摆婆娑的声音。   他顿足,站了片刻才问:“可好了?”   “嗯”里面不咸不淡传来一声。   景霄慢吞吞走过去,进门,侧头看过去一看,当时震惊。   他的确见过许多美人,年少时玩乐不知多荒唐,但在他眼里,那一个两个都是一般的,直到后来他遇见那个人,他才知道这世上真有一个女子会让人觉得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个女子。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古时有人这样形容水上神明。   他却知道对方之所以为神明,只不过因为对方距离自己太遥远,求而不得。   是的,那个女人,他这一生都求而不得。   每次都距离那么长,又那么远。   最远的一次距离就是她在山上,他在山下,生与死。   许青珂看到景霄站在原地痴怔了很久,然后缓缓走来。   “白……星河……是你……你又回来了……”   他痴痴喃喃,走到许青珂面前,伸出手,手掌要去抚摸许青珂脸颊,却忽触到许青珂冰冷的眼。   这双眼似凛冬寒夜里面坠落星辰,有杀意。   景霄仿佛被触动,刚要有反应,许青珂手腕一翻,那把纤薄的刃片已经瞬间刺向景霄。   只是景霄毕竟武功高强,刚刚已有本能反应,侧开了些,刃片偏移了胸口心脏,只插在肩头。   景霄脸色大变,他今夜并无带兵器,只能挥掌打向许青珂,然许青珂竟如武林强者一般,侧身躲开,且还反打来一掌!   轰!掌对掌,两人都退了三步,但景霄嘴巴吐出血来。   “有毒!”   那刃片上有剧毒。   而且是必死剧毒。   许青珂神色冷漠,“嗯,是有毒。”   “你到底是谁……你是……”明知自己身中剧毒,最好不说话以免毒血蔓延,可他好像顾不得了,压不住内心迫切的惊疑。   许青珂没有回答他,也不知哪来那样强大的内力,直接上前,意图彻底杀死景霄。   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景霄不退不避,硬接这一掌后探手攥住许青珂的手腕,将她往前拽。   “说,你到底是谁!!!”   景霄面目狰狞,几乎要把许青珂的手臂折断。   许青珂没想到这人内力这么深厚,可硬抗剧毒不死,不过时间一久肯定不行。   只是——她得耗过他才行,她的命可不能陨在这里。   外面已经传来军卫的躁动声。   不好!   许青珂纵然不甘,却也果断,另一只手劈向景霄脑门,他不得不放开他后退,许青珂往后跃,直接跳出窗子跃入黑暗中。   许青珂速度很快,可军卫们速度也快,眼看着就就要追上在黑暗中穿行的许青珂……   “看,在前面!弓箭手,准备!”   “杀!!!”   黑暗中,许青珂扭头便能看到那箭头上点有火星的一根根箭矢。   她面无表情,正要遇上墙头,忽感觉到身体腔内涌上一层痛衣,这让她无力跃上,且嗖嗖破空,箭矢已来!   千钧一发,她跳不出墙,却有人跳入墙中,直接拔出腰上的剑,剑光甩转,打下许多箭矢,且探手一捞,捞住了许青珂的腰身。   直接跳出窗子往外。   城主府外已经有快马等着,黑衣人捞着许青珂上了马,快马疾驰而去。   马上,许青珂已经闻到了一股气味,“姜信,是你。”   “是啊,除了我还有谁!只有我对你这么痴心不改,每次都这么及时……”   “你的手放错地方了。”许青珂的声音很轻,有些隐忍。   姜信这才发觉到自己的手刚刚捞住了许青珂,事发情急,他当时也没留意捞到了什么地方,就是觉得很软,很软……   此时一看,才知道碰到的是……   姜信跟摸到了火似的,急忙收回手,“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我说怎么比你的腰更软……”   “闭嘴。”   姜信就闭嘴了。   快马速度太快,但城门一入夜本就封闭戒严,根本不可能出去,姜信多厉害啊,城外也有人接应,在姜信找到许青珂放出了暗哨后,已有城外暗卫用飞爪上了城墙再暗杀了北门守城的人,打开城门……   骏马出回川城门的时候,姜信笑了,说:“看到没,小许许啊,我能干不,我比你的人都快……”   却听到许青珂咳嗽了下,于是他的手上就喷溅了热血。   滚烫滚烫的。   瞬时,姜信的脸色巨变。   —————   城外荒郊野外一野庙,庙宇内的几个僧人早已被姜信的人控制。   许青珂已经被姜信抱下马,放在了椅子上。   姜信将她放在椅子上后,马上把了脉,这一把脉,许青珂倒还好,只看得姜信脸上青白交加,对许青珂咬牙切齿。   问她:“枯血丹,吃了后逼出潜能内力,暂得武力,但每一次使用都会耗损寿元……是不是?”   许青珂点头。   姜信又问:“你年少入寒潭得了阴寒之症,其实根本不算是先天绝症,但你为了习武,强行修炼了阴损的功法,平时显出亏损体质,旁人把脉根本不能察觉分好,但只要服用枯血丹,功力便能逼出,只是这一阴一阳转变,非寻常人所能承受,而且需要从小便开始修炼,是不是?”   许青珂默了下,也点头。   姜信不再问了,只猛然起身,恨不得咬死她似的。   “许青珂啊许青珂,我将来若是死了,绝对是被你气死的,铁定是被你气死的!你这个笨蛋!!!”   他说着锤胸口!气得不行!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外面的暗卫不知里面究竟,但能感受到自家主子的怒意,如今黑夜,主子搂着一妙龄女子仿佛视若珍宝,也不知出了啥事儿让他如此恼怒。   不过……可千万不能触苗头,要知道自家主子平时可是心狠手辣得很。   不知道会不会辣手摧花啊摧花……   屋中,许青珂怎不知他生气,只是轻声道:“这世上没有万全的人,我本就不是习武的料,我父亲当年还甚为遗憾,他想让我能自保,但后来我只想用它来报仇……”   姜信盯着她,“你的仇人很强,而且很多。”   “是,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假若遇上景霄这般的事情,我若是真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结果会比你想象的更糟,要么苟延残喘了此一生,要么不顾一切达成所愿。”   她的愿就是复仇,如今倒是在姜信面前不遮掩了。   因为她已经确定这个人已经知晓她是谁。   接触太多了,她跟这个人。   亲密的,不亲密的,仿佛分不开。   这让她很头疼。   她不想让这个人太深入她的生活,因她的生活里不止是他人的死,将来也必然包括她的死。   姜信:“在我这里,没有什么结果比你会死更糟。”   “是人总会死,或早或晚而已。”许青珂眸光颤动,看着姜信缓缓蹲下身子,跟她平视。   “许青珂,你真的是我见过最残忍的人,可你所经历的我不能想象,我无力要求或者指责,我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心疼。这种感觉真的太难受了,我长这么大,也不是没经历过痛苦的人,可你真的让我太难受了。”   姜信是真的很痛苦。   许青珂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苍白而美丽,是的,一个绝美的人连手都如艺术品一般。   她的手落在他脸上,落在了他眼上。   “那就离开,可以离开就看不见,感受不到,智者该有所抉择。”   “我愿意当个蠢人,蠢人也有蠢人的法子,比如你娶我啊,我入赘到你家。”   许青珂登时无言。   但姜信很认真。   “你的仇,不管多大,我都帮你报,管他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他们的祖宗十八代祖坟我都能帮你挖了,我有自己的军队,我有很多钱,我也很聪明,至少跟得上你的脚步,跟得上你的思路,我们两个联手就是雌雄双煞,额,不对,反正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组合……”   许青珂捂住了他的嘴巴,轻轻说:“不行。”   这个女人连拒绝都如此冷静。   毫不迟疑。   被拒绝的人很尴尬吗?当然是有一点尴尬的。   “许青珂,我要不是图着你漂亮,我才不会看上你。”   不等许青珂说话,姜信又有些失神, “不过你穿女装还真的是……不对,许青珂你竟穿女装,穿给景霄那个家伙看!!”   “我累了。”许青珂阖眼,直接昏迷了过去。   姜信:每次都这样。   不过昏过去也好,姜信也才能给她医治,但他的脸色也只在许青珂昏过去的时候才沉下来。   枯血丹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许青珂是从哪拿到的,她的武功又是哪里学的。   她为了复仇几乎不顾一切,哪怕死。   他如何……阻止她?   不,他只能帮她。   “横行恣意了这么多年,可算遇到死穴了,许青珂啊许青珂……你可真是能耐死了。”   他摸着她的发丝,目光温柔。   枯血丹这玩意不是一次性使用就会夺人性命的东西,它有一个过程,只不过加剧掠夺人的生机而已。   次日凌晨,回川十里之外的水泽野庙边上,负责驻守的暗卫并未有睡意,但至少没有之前那么精神,尤在他看到一个人走出破庙站在水泽边上远望回川城方向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否则怎么会有这么恍惚的感觉呢。   那个女子……天清水色,庙宇空灵,她站在那儿,侧身回望,她的眼装得下山河辽阔,装得下飞鸟点涟漪,更装得下红尘人间的缭乱。   但别人的眼里只装得下她。   砰!这个暗卫眼珠子被一颗果子打中的时候,另一只眼看到了目光冷冽的姜信,顿时汗如雨下,忙转过身去。   可怜啊,他刚刚连她的脸都没仔细看清。   长袍披在了许青珂身上,也盖住了被封吹动飞舞的一头青丝,许青珂侧头看向姜信。   “你又救了我。”   姜信:“你每次都这么说,也不见你以身相许过一次,所以下次憋说了,虚伪!”   许青珂失笑,也的确笑了。   这一笑,姜信有些满意,“这个回报不错,勉强抵消一点点你欠我的,不过托你那个枯血丹的福,之前帮你补回来的半条命又去了一部分,我又得回去研究医药,你可以称心如意得摆脱我了。”   许青珂双手环胸,身形依旧玉立,可水边的风吹了她身上的衣裙,轮廓曲线勾人。   她很高,高挑修长,眉目如画,可以让人如痴。   “我们的确得分离了,我的人……攻城了。”   准确的说,是北地的军队攻回川。   攻城必有巨大损伤,但这次不会,因为景霄出事了。   会死吗?   许青珂摸了下手腕,暗道之前那一刺差了一些准头,可惜了。 第193章 秦爵   ——————   景霄生死与否, 攻城战时自可见分晓, 但此时姜信却通过许青珂那简单一句确定了很多讯息。   “南城太子那边的铁矿是你吃下的吧?”   “嗯”   “小许许你不仅长得好看,也干得漂亮!”   许青珂偏头看他,“你是拐着弯儿骂我黑吧。”   好累哦,女儿家都这么难哄吗?我明明是拐着弯儿赞美你。   但景霄露出很是微妙的表情, “你白的很,我十分确定。”   仿佛秒想到自己身子被这人看了不少,许青珂眯起眼, 呵了一声, 景霄登时补充:“当然, 头发还是黑的,跟珍珠似的……”   许青珂:“……”   气氛有点尴尬,姜信试图补救,倒是许青珂淡然如水,管自己看着回川方向。   “那你会让你自己的人攻城?这不是暴露实力?还是说蜀王这厮驾前你再无任何阻碍,只想直接了当出手……”   姜信的话虽是询问, 其实是想引出一件事。   许青珂:“还有一个血牙统领,你知晓他是谁, 曹墨是你的人。”   姜信表情不太愉悦, “你知道曹墨, 那血牙的头儿是谁也知道咯……”   “嗯”许青珂反应平淡,却掐死了姜信邀功的路,“诶,我还以为能以此换你一个笑容呢。”   这人嘴皮子越来越没准儿, 许青珂也是怕他的,便说:“攻城的是秦爵不久前调度驻守到北地的人,于你不太适合照面,你可以走了。”   姜信也知道自己留不得,起码聪明人不该拖泥带水,便已经让手下人去收拾痕迹了。   但他仍旧忍不住问,“既是秦爵的军队,为何你说是你的人?你跟他联手了?还是早已知道……”   许青珂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秦笙在我北地修养。”   “那……”   “她是我的人。”许青珂用简单五个字回答了一个复杂的政治军事人际关系导致的军事合作演习问题……   姜信手掌按住了胸口,许青珂,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但姜信也是一个坚强的男子,他也淡然一笑,“原来如此,那还好,我还以为是你早知道景霄要去掳你,你还故意中计然后将计就计脱衣换衣给他看最后还跟傻子似的吃了一颗破丹药……如果是这样,许青珂,你会知道我的手段有多厉害。”   许青珂手指摩挲了下,淡淡道:“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但她也轻笑了下,微风吹来,发丝一缕跳脱,她伸手用纤细的指尖勾住它们,往后精致的耳朵那边别去,唇上随性,含着浅浅的玩味:“所以你没有机……”   某人已经箭步上来,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稳住了她的唇。   不容她呼吸,不容她抗拒,因他一直都无力抗拒。   他太小心眼了,不肯一个人默默付出,他想要有回报。   一个吻是最浅的贼心。   让她忘不了他是初步谋划的贪心。   让她跟他一样无力抗拒是他最大的野心。   许青珂没有拒绝,只是手掌落在了身后栏杆上,她的力气本来就小,若是不逼出功力,便是真正柔弱无骨的人物,一如当年她被这人逼到水榭水桥栏杆上折腰的柔软。   这样的人物,真的是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搅动山河的权臣吗?   她只是许青珂。   姜信终究是停下了,再不停下,许青珂要生气了。   她的人来了。   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林子里,隐隐杀气。   ——————   姜信等人离开之后,许青珂依旧站在那里,只是身上披上了一件宽大的外袍,遮掩了女子衣裙。   原狼到了,垂头不语。   他只是一习武人,没有从小根深蒂固的仇怨,心思单纯,对许青珂尊重居多,没有其余想法。   此时低头不过是因为不敢看。   不敢看自己尊敬的主子被人占便宜后娇弱的样子。   许青珂偏过脸静默呼吸了片刻,才开口:“让人布置痕迹,当是你们救了我,秦爵的人不简单。”   原狼点头。   ——————   北地本来没多少军队,就后来重建后收编的人,且多出自流民,要监管培养都需要不小心思,原本的军队也就一小部分,所以这次攻城是秦爵的人为主,本来嘛,景霄杀出邯炀已是谋反,还掳走许青珂,更是大罪,皇族恨不得食其血肉。   也是许大人能耐啊,竟传了讯回北地,正好北地有他秦爵的女儿修养,再传消息给他秦爵。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许青珂于朝有大半政权,她的令就相当于半个王令。   于邯炀,蜀王急火攻心昏死不知,已是大乱……   若不迅速拿下景霄余孽,不仅景霄会乘势在回川起兵,就是其余各地也必有反贼乘乱而起纷纷攻向邯炀,更别说临边诸国。   形势如此险峻,秦爵只看自己女儿的一番分析就有了决定。   攻!   ————————   回川一战打得并不艰难,甚至说是万分容易,一天破城,破城后守军直接宣布投降。   既出乎人意料,又在许青珂意料之中。   城主府,许青珂再回这个地方,也不过是隔了两三天光景,没有太大的杀戮,也就没有血流成河,只是城中戒严,显得有些肃穆。   院子里有一高大魁梧的男子在等她。   算起来,许青珂跟这个人在这几年里也就见过一两次,军政不相干,加上对方是军中实干又孤立的一派,于许青珂这种短短几年就靠盛宠上位的人截然不同。   于是就真的只是照面过而已。   小时候大概是见过的,但秦夫人都认不出她,何况是这人。   许青珂上前,“秦将军,这次多亏将军了。”   “是许大人运筹帷幄,调兵如神。”秦爵言辞寡淡,为人也显得冷漠,这也是他在朝中没什么人敢凑上去攀关系的原因之一。   他似乎以为许青珂是故意被擒的。   这也不重要,许青珂没有解释,只说:“并没有找到景霄尸身?”   秦爵皱眉,显然也觉得这件事是一败笔,“经调查,他带着回川的心腹跟主要干将提前撤离了,斥候追查踪迹,疑似到关外去。”   那就是出了蜀国……   但他也看了许青珂一眼,“但在城主府一屋中找到一滩血迹跟一断臂,断臂上有毒。”   “嗯,是我下的毒,果然是枭雄人物,很是果断。”   许青珂脸色都不变一下,秦爵有些沉默。   镇压王权那么多年的景霄不仅折在这人手里,还在掳了她后硬生生得自断一臂才能自保。   这个人太可怕了。   “若是如此,就是他在断臂后知晓许大人会有后手,担心回川无他镇守会兵败,才果断带人撤离,只留下不掌权的一些人镇守……等于拱手让出一城。”   许青珂却是笑,“让?可能他的想法是暂时交出而已,因他很确定我们不敢在回川大开杀戒,也不会让君上开杀戒,否则就是让蜀国越动荡不安。”   回川只能轻拿轻放,因为留下的本来就是不相干不重要的人物,又没有把柄跟罪行,人家还可以推脱是景霄带大军强入城中,他们无奈之举而已,若是朝廷还降罪,那就真正的愚蠢了。   许青珂不是一个蠢人,可也不会随景霄的心愿。   “交出来的东西可没那么容易拿回去,就算他景霄能在关外找到一活菩萨救他的命,也得看他还能不能杀回蜀国□□。”   许青珂轻描淡写,秦爵却并未反驳。   这人不许,他也不许。   “君上如今昏迷,太子流放,单单钟阁老一人压不住朝局,许大人尽早起身吧,回川这边我安排妥当也得回去继续守城。”   许青珂有些惊讶,“你不一起回去,也不回北地?”   “不了。”   秦爵摇头,“我不回去,朝局才能更稳。”   许青珂沉默,确实如此。   “西林那边是不是十分凶险?”许青珂忽然问。   秦爵正要走,被她问了后,想了下,沉声:“蜀国如今哪一面边疆城墙不凶险?许大人,我知晓你大概是能通天的人物,崛起而弄权,非一般人。”   这是要劝她了?   许青珂眯起眼,似笑非笑, “哦?秦将军说我非一般人,大概不是夸奖。”   “许大人也不屑他人夸赞,你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以让人去斥责的,在其位,换做他人也绝没有你做得好。”   秦爵说完停顿了下,并不再说,有些话,说透了就没意思了。   许青珂盯着他,“我猜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大概是无论我如何为非作歹,你也绝不会让我坏了这霍家的万里河山……”   然而秦爵却回:“大半生守边疆故土,把妻女置身于险地,守的不是霍家,也不是蜀国,而是很多别人的妻子儿女,未必心甘,却不能后悔。”   说完,他转身走了。   许青珂沉默良久。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提及秦笙,他也许不知许青珂底细,但为人父亲,大概也如妻子一样疑心,只是始终不提,因知许青珂不是良人。   但也不忍插手自己女儿的心甘情愿,所以不提。   许青珂不提,是因为不能提,也不忍提。   看着这位曾经跟自己父亲鲜少私交却彼此钦佩的长辈大步走开。   许青珂沉默很久,才低低笑了下。   “父亲……你不如这个人啊,因你当年舍了北地也护不住自己的妻女,九泉之下该有多痛苦啊。”   她的父亲,本该是比这人更加顶天立地的盖世豪侠。   如今却连尸骨都找不到一寸了。 第194章 局势   ————————   回川的事情传回邯炀又是一阵惊吓, 但也是超大的喜讯,总算弹压了各路贼心四起的人马,也让混乱的朝局镇定了下来, 当然,对于许青珂, 满朝文武又油然而生一股认同——果然没有许大人办不了的事儿,景霄那般人物, 都被她摁在了回川吃了偌大的亏。   虽不知详细, 但许青珂的确是吓到了不少人。   不过也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跟秦爵之间的兵马调度太迅猛了,虽是好事,却也暴露了他们之间是不是过往甚密,否则……   倒是有人想在蜀王面前进言,然而蜀王昏迷也没法进啊,只能暗戳戳叫可惜。   却有人到了几个阁老面前闲言碎语,只是被钟元等人带头打了回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进这种奸佞之言, 其心可诛!   被这么一说, 这些人也就悻悻了, 只是私底下谣言四起, 都说景霄已灭, 朝中无人, 许青珂勾结秦爵,权倾朝野,势必会乘机……   如此云云, 又引得百官人心不安,民间也多有一些不太好的传言。   谢临云在邯炀修书给许青珂,想督促许青珂早些回来处理,得到的回应却是——随它!   至于朝局,许青珂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只让钟元等阁臣处理。   “大人这般是为何啊,如今朝中局势可是诡谲得很,君上又那样,若是不早点回来,到时有什么变故……”御史台上下一心可担忧得很,毕竟他们已经完全依附于许青珂,自愿自家上官大权独掌,而自古皇位更替的事儿,不在朝中的都很吃亏。   不懂许大人为何不愿意回来。   回川之事很是拖沓吗?   “大人素来料事如神,也从未出过差错,她既不回来,自有道理,倒是城中这些风言风语有些古怪,我等得多留心。”谢临云代为掌管御史台,也将上下安排妥当,后又找了那些儒生。   不多日,城中就有儒生们代表儒道辟谣了,说许大人以身犯险,运筹帷幄,跟秦爵将军用兵如神,怎的如此还是坏事了,必是景霄余孽故意传言……   这下子说闲话的都不敢说了,一说就是乱党,有人去告发就完了!   如此,谣言才算平息。   宫中其实并不混乱,因为皇后被圈禁,太子被流放,如今板上钉钉是五皇子一家独大,蜀王昏迷不醒,太医院如热锅上蚂蚁,还是五皇子一人担当下来,安排好宫中诸事,至于后宫,他则是亲自去请公主姣代为协助,加上皇后下面也确有几个妃子可以担当。   比如那个许妃。   ——————   许青珂其实已经不在回川,而是去了北地。   秦笙再见到这个人,看她安好才算放心,只是确定了四周无其他人,才上前用手帕拍去许青珂肩头的落雪。   “当时知道,可把我吓厉害了,景侯凶戾,你能安好,我倒觉得今夜又得念经了,明明从前我最不喜母亲那一套。”   秦笙毕竟是年轻女子,虽有姐姐的范儿,却也不啰嗦,只这一番话点出了她的担心,其余的却是都不多言了,毕竟风险已经过去,能见青珂安好,她只有欢喜。   “诵经从来都只能求心安,求不得别人平安。”许青珂挥手屏退了其他人,然后才牵了秦笙的手进屋。   陪坐的也只有赵娘子。   女子对女子才好说话。   赵娘子跟秦笙其实还担心一件事——许青珂毕竟是女儿身,那景霄何等凶戾,也不知是否……   许青珂看透了她们的担心,也知道她们不好意思问。   “没出什么事儿,秦将军来得及时。”   关于女装还是丹药还是姜信,许青珂都没提起。   非信不信,只是觉得没必要提。   两人也不多问,只是秦笙察觉到赵娘子跟许青珂会有事儿要谈,就起身去煮茶弄糕点去了,她一走,赵娘子沉默了一会,还是说道:“公子这次出事,我们这边可能出了问题,不管是我,阿青还是原狼等等都需要彻查,还请公子安排监察之人负责……”   “不必”许青珂的回答让赵娘子有些错愕,“公子可不能因为顾虑我们……”   许青珂摇头,“是有人传信给景霄,但不是你们,你们还没聪明到那个程度。”   赵娘子:“……”   虽感动您对我们的信任,可这个说法委实不让人欢喜啊公子。   “那人是谁,我心里有数,非你,也非阿青,更不是原狼,他在格局之外。”   赵娘子虽心惊且疑惑,却没有再问,因为太了解许青珂,也只能压下怀疑。   “景霄已出蜀国,行踪难寻,已经安排人追出去,国内……大人可要对那个人出手?还是直接对蜀王?”   赵娘子是在征求下一步行动的提示。   “那人有血牙,也不止血牙,就算知道是他,要连根拔起也势必要有足够的人力,要知道,此人不同于景霄。”   许青珂眯起眼,言语有些凉薄,“景霄是自己反的,可借调蜀国的军去杀,那个人若是不反,要灭他便很难。”   赵娘子点点头,“的确,迄今为止,那个人都隐藏在幕后,实在是奸猾得很,那也只能等我们这边的人马备齐了。”   她不愿打扰许青珂跟秦笙叙旧,就下去了,没多久秦笙回来,端了糕点跟清茶美酒。   “谈好了?”   “嗯,本就没有多少事儿,倒是你,来我这里也不怕名声不好,到时候嫁不出去么?”   秦笙含嗔怒瞥她,“我可是早就嫁不出去了,我爹娘都死心了,莫不是你还要替我操心?”   自己这般端着男儿身份还不知着落呢,还晓得编排她。   许青珂也不敢在这话题上触她眉头,只得倒茶告罪。   不过闲谈之间,秦笙也忧心,“君上若是出事,便是五皇子上位,那人总有些邪性,可除了他,仿佛又没其他人了。”   “若是有心,人有的是,就看谁肯帮扶,而且咱们的君上命一向大,不会有事的。”   许青珂轻描淡写,秦笙忽察觉到了几分味道,顿时一惊。   “你的意思是……君上其实根本就没有……”   秦笙忽有些后怕,幸好她父亲依旧回去镇守西林,若是真的带兵回邯炀,怕是蜀王又有疑心了。   而且会以此当做发作的理由。   许青珂低头喝茶,嘴角薄冷。   君王心术,到了霍家人那儿可是能玩出花儿来的。   ————————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蜀王“醒”来了,满朝上下欢喜,但也有一些人心惊胆战,因这些时日他们一直攒动五皇子上位,幸好五皇子一直恪守己位,按压不动。   蜀王虚弱,上朝也只勉励夸赞了下钟元处理得当,对五皇子却很少提起,不过也将废后提上日程……   “当务之急是让许大人早点回来。”朝中有许多臣子提及,蜀王目光扫过这些人,不置可否,但也说道许青珂居功至伟……   谢临云在下面一听到这个词儿就眉梢动了好几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蜀王也确实下了圣旨急召许青珂回邯炀,但有心人觉得君王心好像有些难料。   下朝后,几个臣子一起离开。   “本来扶持许青珂的目的就是为了铲除景霄,如今景霄已经除了,许青珂如今权柄太大,难免有可能成为另一个景霄,君上这是要防范于未然。”   “难道会……”有个臣子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晓得,但应该不至于,至少许青珂非武官,如今朝局缺不了她,但君上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盛宠了,也是幸事。”   于朝野,若是一个王对一个臣子过于宠幸,于其他臣子也的确是一场灾难。   或许也是嫉妒。   “太惊才艳艳了,让他人情何以堪。”有人幽幽感慨。   其余人默认。   ————————   许青珂回邯炀的时候,朝局已经稳定了,各地不安的势头也被压了下去,好像也不需要她费什么心似的,唯独废后这件事上遇到了一点困难。   太子犯事儿,虽说跟皇后势必有关系,可后宫不干政,皇后在这件事上并未留下多少把柄,至于诬陷许念悠跟许青珂,因为关乎帝王颜面,也是无法声张的,且就算提及九皇子,因为太医院三个太医的暴毙也不了了之,这个女人的确手腕过人,最重要的是她跟蜀王有了协议。   “按照咱们君上一贯的作风,此时正是卸磨杀驴的好机会,却仍旧留着她没有动手,反而允她带着后位闭宫礼佛,对外宣是仁慈,也不想后宫动荡,其实应该是有把柄在皇后手中。”   许青珂手指点着桌子,忽然一顿,目光锐利,“九皇子生母的身份……”   皇后毕竟是后位,于整个朝堂都有莫大的影响,景家已经败了,可撸下一个景皇后,又要上去另一个皇后,自古历代君王对后位都慎之又慎,宁可不立,也不可乱立,而且若是这个皇后还埋了什么后手……   蜀王的确不肯乱动,至少在确定剪除掉皇后所有党羽之前,不会动手。   不过对于许青珂而言,她不在意王与后之间如何角斗,她只知道九皇子的生母身份终究是要摆到明面上了。   到时候,归宁府,清河白氏,公主姣,沈家,血牙等等都得牵扯进来。   “又是另一个局了……”许青珂喝下一杯清酒,神色莫测。 第195章 交易,忠诚   ————————   皇后等于被封冷宫, 皇后未发作,景家却是被冷落了,一个个嫡系旁系都被撸掉了官职, 毕竟景霄是叛国罪,没有满门抄斩已经是仁慈, 但在很多人看来景家接下来会很惨,因为失去了皇后太子跟景霄三人的权势, 景家在邯炀就是待宰的羔羊, 不管是谁都想踩上一两脚。   不过景修这个目前唯一可以主事的人却是当机立断,感念景侯叛国,十分羞耻,主动提出归还侯位,蜀王虚弱,却也阴沉沉应了。   景修才交了侯位,杨云一党就被抄家灭族了。   杨云被五马分尸的那一天,京城权贵不说心有戚戚然, 至少都是唏嘘的, 私底下也告诫家族子弟, 从今日开始更要夹紧尾巴做人。   这几年死的人可真的太多太多了。   那些家族子弟心中惧怕, 却也无奈, 他们收起尾巴已经很久了, 从云家倒台开始,他们就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这邯炀的动荡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目测景家这是要步后尘,还是能侥幸低调离开?   ——————   交还了侯位的景家要举家迁往故乡, 离开邯炀这是非地,这在一些人看来好像是明智之举,可在另一些人看来又是愚蠢。   登霄楼上,谢临云站在许青珂身后,看着前方景家的马车缓缓过街道出往城门去。   “有些人不会放过景家,不过是落井下石,还是因为往日仇怨,我不太懂为何一向聪明的景修会选这样的方式。”   他想,自家的上官必然是能看穿的。   不过谢临云这话刚说完,景家的路就被拦住了。   官军封道,是说要查一查景家内部是否还有景霄余孽留下的罪证。   带头的将领曾凯从前是杨云的死对头,因为往内景霄的权势,一向只能龟缩憋气,后来抱了五皇子的路子才算有了一点底气,但真正翻盘也就这几日。   曾凯骑着马,高高在上得看着景修这个往日邯炀第一公子,有些傲慢,“不好意思了景公子,受皇恩,担君禄,也只能多仔细一下,还请打开箱子等,让我等搜查搜查。”   景家男丁都被景霄杀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女眷,这几天担惊受怕已是憔悴,且带走的这些箱子里面就算有财宝,其实也多是衣物,女儿家的衣物若是真的打开让这满街的人看了,那他们景家的尊严可真是里里外外一丁点都不剩了,就是姑娘们的清白都有碍。   景家人倍感凄苦,又觉得愤怒,孩童攥着拳头,想要叱骂,却被上年纪的妇人们捂住嘴巴。   景修不恼,也不怨,只看了看曾凯,说:“大人为君上办事,为国担忧,景修如何能不照办,不过如今我们景家女眷诸多,往日财物也都施舍了出去,就是为了偿还景霄此贼的罪孽,如今箱子中多是衣物,若是大人真的要检查,可否卸到旁边屋子中让女兵检阅,如此可全我族中女子的名声。”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不软不硬,十分儒雅,旁人听着都不好意思咄咄相逼,何况景家虽然豪奢,却因为有景霄这么一个大杀神镇着,不比云家乱来,在民间反没有那么污遭的名声。   百姓们听着,也觉得这样可以了。   然而,曾凯此人心中有怨气,如今翻身了,当然要羞辱景家,怎愿意随了景修心愿,便嗤笑:“那太麻烦了,本军的军将也不是闲着慌,时间宝贵,怎能浪费在你们身上,来人,搜!”   兵将们纷纷下马,就要强行掀翻马车上的箱子搜查,到时候衣物乱飞等等,那便是偌大的耻辱。   旁人哪敢阻止,附近观望的权贵要么幸灾乐祸,要么摇头唏嘘。   然就在景家人惊惶愤怒之时……   “曾凯!”轻飘飘一声从阁中传出,谁敢直呼新都督的大名?曾凯挑眉看去,待看到阁中一锦衣公子,顿时大骇,跳下马快步跑过去跪地。   一气呵成,十分连贯,吓得后面凶神恶煞的兵将也纷纷跪地。   “曾凯见过许大人,不知许大人在此地,冲撞了。”   许青珂靠着柱子,旁边还有帘子随风飘飞。   下面的人有些看不分明,但对面阁楼的人却是看到了,纷纷缄语。   暗暗道刚刚他们不知道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若是知道许青珂跟如今风头正劲的清流代表人物谢临云就在对面,他们肯定不敢说话。   不过许青珂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出声呢?   要知道景家败落可跟她有莫大的关系……   众人揣度狐疑中,场面有些寂静,景家人也在马车里面惊惧无比,是不是许青珂不肯放过他们?是不是……   “放”许青珂只淡淡留下一个字,然后转身进屋。   谢临云看了曾凯一眼,也跟着进屋。   下面,曾凯汗如雨下,以为自己坏了许青珂的一些部署,登时高呼:“下官明白。”   跳起来忙挥手,“放,放行!”   兵将们散开,被包围的景家马车周遭顿时空旷了开来。   马车内的人心有余悸,却是迷惘,为何?为何许青珂会……   景修神色自然,朝着阁楼上端作揖鞠躬,无声,过了一会才垂下手,荡了下袖子。   “走吧。”   景家错了太多步棋,最终他还是走对了一步。   这一步之后,是海阔天空,还是步步艰难,也只能看命了。   但至少这次他跟许青珂的交易是成功的。   他没有看错人。   ————————   谢临云并不问许青珂为何会放过景家,但他猜到了许青珂跟景修之间有交易。   “大人不怕放虎归山,来日让他们给您带来麻烦吗?”   谢临云给许青珂倒茶后,问出口。   许青珂端了茶,似对他这问题有些惊讶,“于你的心性,该是不忍赶尽杀绝的吧,难不成还觉得我这样做不好?”   谢临云垂眸,“只是担心将来于大人安危有碍,至于这些无辜之人的生死……亲疏有别。”   言外之意是许青珂的安危,比他从小到大认定的道义重要。   他这话太过认真,许青珂怔了下,喝了一口茶,不予置评,此人于她多有点爱慕,只是不知她是女子而已……   “有碍就有碍吧,若是这点乌合之众我都得防着,这一路走来,我该早就心竭而死了。”   乌合之众。   她的轻慢,她的冷漠。   谢临云没有再说话,只是提起了一些政事,比如如今朝中几乎都要拥护五皇子为储君……   蜀王虚弱,有些弹压不住朝中局势。   “官员们如今分为三派,一是钟阁老他们那边,守旧,坚持国不可无储君,二是一派,明面上是打着您的旗号,但也接触了下官这里,想劝您代为出面,三便是军中那一派,以秦夜为首。”   许青珂眸色清丽,幽幽颤动,“怎么,秦将军也干预政事了?”   “自然没有,秦将军对此很冷漠,但君上好像不太愿意放他去边城,想让他镇守邯炀。”   谢临云似乎觉得有些滑稽,从两年前冷待到如今盛宠并引以为肱骨,君上倒是真的懂得看人了。   秦夜的确是值得托付的国之将才。   谢临云这句话夸赞,却让许青珂轻笑了下,笑声清冽,美不胜收,惹得谢临云失神,躲开目光,也有些脸红,“是下官说错了?”   “倒不是。”许青珂脸上仍有笑意,“只是觉得秦将军的拥护者不少,连你都被他蛊惑了去。”   谢临云脑子一热,忽然脱口而出,“我只拥护大人您而已。”   许青珂:“……”   气氛有些静默,尤是此时阁下似有翻空风声,隐藏附近的暗卫出手的时候,秦夜已经从楼下越过走廊跳进到了许青珂两人面前。   也不知刚刚听到没有。   想来是听到的,于是此时表情似笑非笑。   谢临云脸色沉下来,倒是许青珂打了一个手势,谢临云起身看了秦夜一眼,转身离开。   秦夜并不在意,长腿一跨,将腰上的佩刀扔出给紧张的暗卫,然后直接坐下。   “许大人也有看错人的时候。”秦夜坐姿板正,然他对面的许青珂却有些懒散,只坐着席案,靠着软枕,指尖勾着一杯茶。   美态慵懒,却又清冷难掩。   “你的左膀右臂可是衷心得很。”   简直到了情根深种的地步。   许青珂并不理会此人的调侃,“将军如此特异前来,似乎急不可耐,总有急事的吧,还是急着来消遣我?”   “这天下间谁敢消遣许大人……”   “有啊,你的国君。”   秦夜眼睛眯起,而许青珂指尖轻着茶杯,明明是一杯茶,却被她喝出了酒的芳香醉人似的。   “景霄于我可是心腹大患,我这脆弱的性命可怕极了他卷土重来,可你的国君偏偏要差人去接他,日后怕是要在渊国内大放异彩了,如此,实在让我忧虑。”   秦夜不恼,不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原来许大人这般看重景霄,可是有些缘由?”   “我们这样的身份跟立场,想要知道什么,都得费心去查,哪有喝杯茶就要让对方交代的好事儿,不若我也问问你,你们渊的那位国师为何要对我那么看重,非要让你们国君分心神对付我。”   “不知许大人意思。”   “景霄掳我,有几分心思是想把我送去渊吧,不知我许青珂在渊国君面前价值几何?”   秦夜沉默了下,说了一句让许青珂放下茶杯的话。   “君上说,若是许大人肯,愿以十城加景霄一人头,甚至还可算上更多的人头,若是许大人不肯……”   许青珂放下茶杯,似笑非笑,“我的人头?”   “不”秦夜淡淡一笑,“君上没想好,他说许大人是一个让他十分为难的人。”   秦夜也觉得如此。   许大人真的是一个很让人为难的人。   杀之不忍,弃之不舍,放之伤神。   或许最大的为难是——如今已经很难杀了。 第196章 隐秘   ————————   帘子随风轻飘, 风有些寒,毕竟还算冬日,只不过这几日没下雪而已。   秦夜并不是一个爱喝茶的人, 但对面那人显然能渲染美景也能让人酝酿醉意,他觉得这茶还不错。   至少现在觉得不错。   “劳烦秦将军回去告知你的国君, 厮人许青珂乃一卑贱之人,惶惶之命也只敢独善其身, 还不敢涉及国之危亡, 更不敢做卖国之人。”   她这话说得跟书上那些忠烈遗言似的,秦夜一时错愕,又觉得对方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暗藏讥讽?他有恼意,却没法暴露,因为对于一个武者将军而言,他的暴露就是拔刀或者拔剑,可对手是许青珂,这个好像手指一掐就会殒命的脆弱权臣, 若非必要, 动武是不可取的。   智取也很可笑。   秦夜知道对话该终止了。   “这话我会上告给君上, 不过鉴于许大人如此选择, 加上我自身身份的弊病, 我想不久后我们就得兵戎相见了。”   他是渊的人, 在蜀国就是内应,许青珂不管是贪官奸官还是谋□□势的权臣,都比他来得光明正大, 但凡他们彼此身份把柄不对等,或者手中权势不对等,其中一方会很危险。   秦夜起身,许青珂淡淡一笑,给了最后一句回应。   “也许很快,也许很久。”   看这局势怎么走,也看远在渊的那位君上跟国师怎么想,毕竟如今天下间最强的就是渊。   不知不觉间,烨已经被吞,野心勃勃的太子戾心有不甘,不会放过蜀,也不甘臣服渊,这是渊目前要处理的,蜀国不过是他们布局的其中一个方向。   许青珂可不会自大到对方把身心关注都放在她身上……   充其量算是有点在意。   看着秦夜跳下一楼,上马后潇洒离去,许青珂喝完杯里的茶,放下茶杯,手指从袖子中抽出了一个小纸团。   纸团在指尖捻开,上面有褶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字。   看完这些,许青珂神色木然,纸张放在小火炉上烧掉,旁边的赵娘子只听到许青珂喃喃:“这世上怎么这么多的命。”。   命,这个字眼在许青珂嘴里听起来十分不吉利。   她不从命,却信命。   却不知道景萱也有这样的命。   “景姑娘怎么了?”赵娘子觉得景萱是早已被排除在这些局之外,说难听点,这姑娘早已没有当棋子的价值,这也是许青珂当时用心帮忙过的结果,可现在难道还有什么异变?   “景萱并不是蜀王或者景家大爷的女儿。”   赵娘子表情一窒,沈家大夫人被景家父子无耻送到蜀王糟蹋,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也仅有少数人知道而已,景家对景萱的态度很暧昧,嫌弃怨恨又忌惮,所以送去庄子里眼不见为净,其实本可以杀掉的……   她以为此女该是蜀王血脉。   没想到如今并不是。   若不是他们的,那就是……   ————————   宫中,公主姣处理完一些事儿,正出宫,许念胥来接人,路上的时候,公主姣难得想让他陪自己聊聊,就没上马车,反而绕路宫墙边散步。   “母亲仿佛心情不太好。”   “嗯?”公主姣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谈不上,只是觉得世态炎凉而已。”   许念胥想了想,“是景家吗?”   公主姣没回答,却是默认,许念胥知道自家母亲对景家没什么好观感,也素来少接触,但她好像对景家的事情很清楚。   “母亲曾让寺里的人照看景萱姑娘,是否当年跟那位大夫人有些交情?”   他知道自己母亲是很看不上景家父子的。   “交情?算有一点吧,不过那时我骄横跋扈,她却是大家闺秀,鲜少交往……只能算是因为太看不上景家人,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顿了下,公主姣有些自嘲,“虽然我姓霍的也没什么好东西。”   许念胥顿时,无奈,让身边随从退开了谢,扶着自家母亲走,“看来母亲今日心情是真的不太好,是因为在宫中受气了么?”   公主姣沉默了下,淡淡道:“从前皇后面面俱到,不至于跟我冲突,如今君上又有心抬举念悠,哪能给我什么气受。”   “看来母亲不欢喜的就是这点。”许念胥眉头也皱起,“当初我让祖父出面也只是想让她的处境不那么艰难,也不会牵扯到府里,毕竟相辅相成,但君上忽然……”   “不过是试探罢了,他不会让归宁府出头的,而且。”   公主姣顿足,盯着许念胥:“这法子是许青珂给你的吧,她这是要逼着归宁府出面,她有什么心思,你可以猜不出,但不能一点都不防着。”   许念胥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些不太甘愿,“许大人虽为人处世与众不同,但我接触后,觉得此人并似歹人……”   “不是歹人不代表不能伤你,毕竟我们也不能把自己放在太无辜的境地,万一是有仇的呢。”   这话没头没尾的,许念胥不由面色凝重,“母亲可否明说?”   公主姣阖眼,沉默了一会,握住他的手,“你可知为何我会帮景萱?”   “因为再好的人也会犯错,当年沈灵月所嫁非人,在那样孤苦的境地,有一个漂亮却邪气的少年郎常日出现在她身边,那个少年被整个侯府排斥,于她的处境有些类似,于是她给了那个少年一些帮助,一些疼爱,以至于后来衍生了情爱。”   许念胥脑子里顿了下,看向自己母亲,有些说不出话来,“母亲,您的意思是……”   “沈灵月跟景霄有染,此事却被自己的丈夫知晓,于是成了把柄,逼着服侍了君上,以此保全景霄,后来便自杀了。”   公主姣的语气很是冷漠。   许念胥不知道为何自己母亲要跟自己提起这样残酷隐晦的事情。   而且是用这么冷漠的姿态。   “觉得残忍?”公主姣神色漠然,“你是男儿家,可能不太懂,但于我们女人而言,最残忍的大概是景霄不过是将她当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妻子,所以我才说景霄此人一生都在离经叛道,叛国也不奇怪。”   “不过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对沈灵月做任何评价,也不是想让你了解豪门之间不能言的龌蹉,我只是想告诉你,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许念胥漠然,却问:“可母亲并不觉得那位大夫人有哪里不好。”   “不,我觉得她千般不好,万般不好,最不好的便是看上了景霄那样的男人,还死得那般凄惨。”   公主姣表情依旧冷漠,“阿胥,永远不要将情爱跟信任太过任性付出,否则得到的疼痛远超过你想象,我宁愿你无情无心,薄情寡义。”   她放开许念胥的手,往前走,一个人。   “毕竟在我年华最好的那些年里,见过越有情的人,往往死得越惨。”   “后来算起来,竟是我这样的坏人安生到现在。”   她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这邯炀啊,都要把当年那些人死绝了。   那人可真是好手段。   ————————   许念胥看着自己母亲上了马车,他跟在后头慢慢走,想着今日一个母亲本不该对独子说的话,他不在意沈灵月的隐秘,却在意为何自己的母亲知道沈灵月的隐秘,更在意为何她忽然让她疏远许青珂。   这一切都像是有一条线。   那条线是限界,跨过了就是危险的境地。   阁中,赵娘子找回自己的声音,“若是景姑娘是景霄的女儿,那他当年还……难道不知?”   “沈灵月死得急,大概也是不想说,毕竟以当时景霄还未崛起的身份,根本承担不起景萱的安危,还不如瞒着,亦或者沈灵月跟霍万那一场……她也是有心拿蜀王当幌子来遮掩景萱身份的,当时景家老侯爷应该也以为那孩子是霍万的,所以不敢下杀手,只打发到了庄子里,后来才确定了……”   许青珂对沈灵月当年的心迹分析,赵娘子一听觉得有点道理,“还真没想到啊,沈灵月……难怪沈家不敢认景姑娘,一认就会连累整个家族名声,可怜景姑娘……景修跟公子交换的就是这个秘密?”   许青珂摇摇头,看着已经化为灰烬的纸张,“还有一个,他收拾祖父遗物的时候,还知道了一个秘密。”   “不过这个秘密需要他安全到达故乡才会告诉我。”   这是寻求许青珂保他景家人一路平安了。   许青珂答应了。   所以现在已经有一队人马随从景家人,护着他们一路不被伤害。   但许青珂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阿青走了?”许青珂问。   “嗯,去练剑了,年轻人血气方刚。”赵娘子并不觉得阿青这样哪里不好,“不过公子身边缺人,需要召回几个人来了,一个原狼有些不够,根据线报,烨国那边太子戾的谋臣最近有些动弹。”   许青珂闻言眯起眼。   伏尸!   “伏尸好战,不过他运气不好,挑中了强大的狮子之国盯上的肥肉,他扶持的太子戾未知能否对抗狮子獠牙,但在对抗渊之前,他肯定会更愿意把我对付了……你猜他知道我是浮屠了没?”许青珂问赵娘子。   后者想了下,说:“大概半猜疑,会一面寻找妖灵跟魁生踪迹来确定您的身份,另一面又会对您进行试探。”   “是啊,试探……总会有机会的。”   许青珂眼底暗涌晦涩。 第197章 贺寿   ——————   碧海潮生四个人生来就该是相斗的, 但一开始他们并不相识, 不相识才无情,才能更理智对付对方,而且在一开始就对对方无所知,这样才能更有效发挥彼此的能力。   至于输赢生死,碧海潮生是不在意的, 不死几个人, 哪来活下真正的人才,这种残酷才是碧海潮生强大的根本。   所以伏尸要对付浮屠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上,魁生加上妖灵一入世的第一目标也是浮屠, 因为明面上浮屠最强, 也名列第一,就好像太子之位,人人都想把她拉下马。   这个人当然也包括她。   妖灵有些惫懒得趴在塌上斜靠着软卧看着外面的青山绿水,婀娜性感的身段趴在那儿,如玩闹之后疲惫的狐妖, 可这只狐妖此时在想着什么呢?   “在想什么?”不远处正在处理公事的男人竭力将目光从不远处塌上的女人身上收回, 不是他不想看, 而是不能看, 看久了就静不下心。   这个女人故意的。   “想一个人。”   男子皱眉,放下笔,“浮屠?”   “是啊……”妖灵指尖把玩着一块上等的和田玉珏。   不过她显然惹怒了一个男人。   “你在我的地方,想另一个男人?”   男子身体往后倾, 倚靠着椅背,神色冷漠,“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不确定啊。”妖灵单手撑着脑袋,侧头似笑非笑,“不过你会因为我想着浮屠就想对我做什么?是看贱了我,还是看低了你自己?”   细长的指尖摩挲着玉珏,幽幽道:“碧海潮生给我们的第一重教训可就是控制欲。”   能跟她对话的,显然是魁生。   魁生垂眸,冷笑:“所以在我找你的时候,你自己送上门来,就是为了来试探我的控制力?结果如何,可是比浮屠强?”   妖灵表情却有些古怪,还有些失神,“啊?你跟她比?你怎么能跟她比呢……”   魁生气质冷冽,素来沉稳,愣是被她气的陡然站起。   只瞧着他大步上来,将她控在塌上,仿佛欲行不轨。   妖灵不惧,只用指尖勾画着他胸口,呵气如兰,“五年前,我是第一个去对付她的,计策百出,输得跟狗一样,最后无奈,用了我的美色,都差点把她压在塌上了,嗯,就跟你现在压我一样。”   魁生眯起眼,手指掐住她的腰,他很确定这个女人的确是在惹他。   挠心挠肺。   “结果呢?”魁生对那个浮屠也充满杀机。   妖灵妩媚一笑,“结果就是我中毒了,吊房梁吊了一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软了。”   魁生:“……”   沉默半响,妖灵的手往上滑动,落在他脸上,指尖轻按,愣是在英俊冷冽的脸颊上按住了一个酒窝。   “怎么,不动了?还是不能动了……我说过了,要控制欲,两军交战,谁控制不住,谁就输了。”   魁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黑线。   中毒了。   “在我这里,你的确永远都是赢家,但我也不喜欢你昭告我:你在浮屠那里也是赢家。”   妖灵白了他一眼,暗道那人若不是女的,还有你什么事儿啊。   不过也是那一扑才让她知道自己费心□□的人竟是个女人,一个败了她所有谋略的女人。   她推开他,从榻上起来,把裙摆理了理,一边慢条斯理说:“我这次来你这儿,就是顺路看望一下你,不过听说伏尸那厮已经准备把手伸进蜀国了,我知道以你的习惯肯定会在背后使劲,想让浮屠跟伏尸相斗,你当黄雀。”   魁生:“所以你是来劝我的?”   “劝你做什么?呵!咱们碧海潮生四人各自为战,我跟你没睡过,跟浮屠也没睡过,端的什么身份来劝你……”妖灵出了走廊,回头朝魁生看了一眼,“我就是怕你跟伏尸早死,留下我一个人,那时候我的处境才是真危险。”   说到底,她不是不愿意四人相斗,而是察觉到他们四人的能力差距就如这诸国,许青珂就是另一个渊国。   诚然魁生已经十分厉害,但她知道……   “我素来是我们四人之中最怕死的一个。”   她走了,走得没心没肺。   魁生给自己喂了一颗丹药,看着毒线缓缓退却,这毒并不剧烈,不过是让他身体一时不能动弹而已,但他也在解毒的过程中仔细思考妖灵真正的来意。   显然,她的目的是告诫他——不要跟浮屠为敌。   但她应该也忘记了一件事,他在渊,浮屠在蜀,渊跟蜀迟早要对上。————————   赵娘子看到许青珂吩咐了一个暗卫,命令很简单——把景萱带过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景萱若是景霄的女儿,那么公子有足够的动机去处理掉景萱。   但想想从前他们都以为景萱是蜀王血脉,论诛杀**,蜀王更甚于景霄,那时候公子都不曾报复,现在也不至于吧。   “景萱的事情应该瞒不了多久,她若是还待在那儿,生死难料。”许青珂的话让赵娘子一惊,景家知情人死都死了,也就剩下一个景修,不管出于哪方面,景修都没必要泄密。   但除他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   “皇后!”赵娘子脸色一变。   “她还有同党,景霄还未确定生死,景萱就是一颗很有用的棋子,将来也可制衡沈家,进而影响霍允延。”   “可还有必要吗?太子已经……不对,公子的意思是,太子还有反扑的余地?”   许青珂淡淡一笑,“只要我愿意,他就有。”   ————————   风云渐息一两个月时日,蜀王大寿逼近,诸国会有代表前来贺寿,于是邯炀人开始图起了热闹,在那几日纷纷等着诸国前来贺寿的人……   蜀王性情素来阴晴不定,被景霄制衡的那些年,他的脾气是压着的,可景霄一败落,仿佛帝王所有不该有的毛病都出来了。   焦躁,暴戾,贪色,懒惰……等等,后宫一片乌烟瘴气,朝中有许青珂跟钟元等人把持着,还算稳得住,可蜀王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觉得高枕无忧了,于是这一场寿宴必然十分盛大奢华,户部苦了脸,却不敢推诿,只能耗金巨大,用心布置,对于这种事情,饶是钟元等老臣也是劝不了的,一来此事的确关乎蜀国颜面,二来近些时日蜀王脾气越来越不好,已连连处置了好几位言官,若不是许青珂跟钟元各说了几句话,这几个言官的家族都得被诛。   既劝不了,只能让户部悠着点,礼部也得准备迎人。   “烨国来的是太子戾,晋是太子宴跟世子北琛,靖有公主夜璃跟鬼才商狝。”   这是从礼部那边传来的消息,许青珂正在处理政事,闻言淡淡问了一句,“渊呢?”   “渊是左相明森”   渊有左右相,但跟蜀国之前三司阁部权力交叉混乱不同,渊的左右两相分工明确,左相明森掌外交经济,右相原齐则是掌军政调度。   算起来,诸国的姿态算是都做足了,并未给蜀国什么难堪,这也让蜀王更志得意满了。   礼部算了时间,大概也就在这几日,诸国的人就该到了。   不过这事儿是钟元在管,许青珂并未过问,所以当某天她在御史台处理外一堆政事,过朱雀街且听到街上喧哗的时候,才有人来报是烨国太子戾到了。   礼部去接人,百姓看热闹,但此时热闹是热闹了,却有些不同寻常。   ——————   “大人,是有一摊贩不小心冲撞了太子仪仗。”   来报的人看到自家大人脸上波澜不惊,便咽咽口水,继续道:“那摊贩有一女儿,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被太子强拉上马车了,那摊贩不肯,一路哭喊追随,被太子随从制住后,又冲撞了刚过朱雀街的公主姣殿下仪仗……”   这叫什么事儿啊,听着都可以想象到礼部那边的人如何叫苦连天,也可以想象为什么朱雀街堵成这模样。   这热闹忒大了,闹不好烨国跟蜀国刚刚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得闹掰,再闹不好,蜀国的颜面又得尽失于诸国面前。   “礼部主事的是郑晟吧。”   郑晟朝中比较低调的官员,本来几年前也就是礼部中的中干,后因太子跟三皇子相斗,各自损兵折将,最后不知怎的就让他上了位。   这人是实干派,但保守有余,灵活不足,在礼部可以干事,却不能掌事,这次闹不好得被撸下官位。   毕竟蜀王近些时日的耐心十分不好。   “是郑大人,此时正在处理,但属下瞧着似乎不太乐观。”   护卫跑前头探了风,回来跟许青珂如实说。   言外之意是郑晟搞不定这个局面。   不管是太子戾,还是公主姣,他都搞不定。   而这样的场面,恰好给许大人遇上了,不知她……   “去叫谢临云。”   许青珂淡淡一句,马车拐了边,往巷子里走。   ——————   朱雀街此时跟饺子团似的,一团粘着一团,天子戾的仪仗不退,公主姣的仪仗也被前头堵住,进不得退不得,加上地上那个摊贩浑身狼狈,哭喊连天,老百姓们义愤填膺,不肯让路,越发显得乱糟糟。 第198章 盛名   郑晟额头有冷汗, 两边冷遇, 一时真的要急火攻心了。   就在这样的艰难中,忽有人来了。   是谢临云。   “下官见过郑大人。”   郑晟正焦头烂额呢,哪里愿意搭理别人,可一看来者是御史台的人,当时就欢喜了。   这可是御史台的人, 是许青珂的御史台, 几十年累积的悬案在去年就被清扫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一些无头公案,要么就是一些牵连甚广的,如此已经可见御史台的厉害, 更可见许青珂的厉害。   今天这事儿还真得许大人明察秋毫啊!   “是小谢啊, 莫非是许大人来了?快快引荐,本官早未见许大人……”   老实人真逼到绝境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虽说这段时日许青珂一直在处理要事,极少上朝,也甚少得见, 可十日内见过还是必然的, 这人却一副十年没见的样子。   谢临云在官场混迹几年, 也是学会了官场一张脸, 闻言很是从容,作揖道:“许大人刚刚过了朱雀街,被堵在外面,也是不方便, 已经转巷道走了,不过知晓郑大人有困难,特让下官来帮忙处理。   首先郑晟是失望的,对谢临云也是不太信任的,这厮才多少岁?   可一想举朝上下谁不知道谢临云是许青珂一手带出来的,许青珂既让他来,那必然是能办事儿的!   “极好极好,谢大人来帮忙,不若陪本官去见一见太子殿下跟姣殿下,此事可颇为不好办啊,太子殿下连面都不肯露,一直在马车里。”   郑晟的表情还有几分愤愤,堂堂太子强抢民女,还公然无视临国礼官,也不知在马车中如何孟浪龌龊,实在无法无天,这烨国是真当他们蜀国怕了他们?   谢临云颔首,也朝身后带来的御史台宫人打了个手势,这些人颔首,竟要跟上。   “嗯?他们这是……”郑晟脸色微微一变,带这些人过去,肯定会冲撞两位殿下啊,谢临云做事这么不着调?   然而谢临云却眼神示意他不要着急,然后稳稳上前,目光一扫太子姣仪仗队身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狼狈老者,再收回。   “御史台御史中丞谢临云见过烨国太子殿下。”   马车中无声无息,似乎也无视了谢临云,这也不奇怪,因为连堂堂礼部一把手郑晟都被无视了,何况谢临云。   谢临云也不急,转身又朝公主姣这边行礼。   公主姣倒是没有给自家臣子没脸,撩了帘子朝谢临云看了一眼,“谢中丞既来了,想必也是许大人的意思,烦请处理此事,总不能一直堵着朱雀街,落在君上耳里也是挺恼人的。”   这话有几分逼迫的意味,毕竟谁都知道这事儿不好处理。   公主姣好像对许大人一向都有几分不以为然啊?   “殿下请放心,也烦请殿下的护卫们小心在意。”   咦,这话什么意思?公主姣眯起眼,若有所思,须臾,忽一挥手,护卫们便看手势后退,且齐齐拔剑戒备。   他们拔剑了,对面的太子戾护卫队也是铿锵拔剑。   转眼拥挤的朱雀街都因为双方亮了兵器而剑拔弩张。   郑晟脑袋都要炸了,暗骂谢临云果然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是要把事情搞大啊。   “谢……”   他这话还没出口,忽见谢临云一跨步,瞬息拔出旁边一人的腰上剑,剑出,飙刺那个跪在地上的老者。   这一出手吓呆了众人,就算是两位殿下身边的高手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被刺的人有本能反应啊,瞬息侧身跃开。   只这一跃,他脸色变了下,复又狼狈到底,惊恐哭喊……   然他的哭喊被谢临云冷冷打断,“这样的反应,这样的身手,足可以在危机时强拉着自己的女儿跑开,否则强行救人,何至于这般惺惺作态一路跟随,你是刺客吧。”   众人大惊,老者脸色一变,“我,我不是……”   “你既是刺客,那么你的女儿也是刺客了!”   谢临云手腕一起,剑指太子戾的马车,“烨**将何在?太子殿下久未反应,十有□□有难,但凡有一分可能,诸位难道还置若罔闻?”   太子戾的队伍里面有些躁动,随从的军将有些不安,其中为首的一个下意识往后瞥。   谢临云留意到对方这个眼神,也看了那人一眼。   那个人一身青衣,个头不高,容貌也不显。   “殿下?还请回话,若是……”那将军迫于压力也是只能开口,却没得到太子戾的反应,这就让人疑心了,难道……   那老者被包围了。   将军给了一个下属一个眼神,那个下属硬着头皮告罪,撩开帘子,那帘子稍稍撩开一些,那下属的表情变幻,几乎要大喊。   刷!帘子陡然撕裂,一束剑光飙血,那下属倒地不起,众人却见太子戾已经被年轻貌美的女子用匕首格住脖子。   场面顿时大乱,大喊保护太子云云。   混乱中,早得了命令的公主姣倒是被护得稳稳当当。   她有些惊讶,因为委实没想到名声狠辣的太子戾会被刺客控制在马车里,这也忒不可思议了。   不过想想对方也是美人计,素来听说太子戾如其名,凶戾狠辣,却也有皇家子陋习,便是好色。   太子戾没死,刺客也难以突围,众人就怕它狠下杀手。   “告诉昏君跟那狗官许青珂,快放我郑家人,否则我便要让这烨国的太子人头落地!”   郑家,哪个郑家?   众人一时想不出来,毕竟许青珂办的案子太多了,百家姓都可以凑一半了。   不过谢临云思绪一转,还在抓着的郑家人?   那就是之前回川缉拿的景霄余孽其中一党了,有一家族就是姓郑的,通查收拿下,如今家族大半人都还在牢里带着,因为景霄生死不知,朝廷也试图从他们嘴里知道一点蛛丝马迹。   但谢临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们郑家乃景氏反贼附逆,罪该当斩,君上跟许大人谅你们家族老幼妇孺皆多,才给了一点生息,希望你们戴罪立功,你如今这般,是要将所有人都连累了?”谢临云厉声呵斥。   那少女却是不以为然,也不多说,只用匕首抵着太子戾的脖子,“你们放还是不放,若是不放,我……”   嗖!一根箭矢破空而来,直接穿透了她的眉心。   前刹那还声色厉害的少女噗通倒下,失去控制的太子戾摸了下脖子,挑眉,看向屋檐上一闪而过的黑影。   好厉害的弓箭手啊,是谁的人马?蜀国还有这样的人物?   危机解除,那老者脸色变幻,竟拔剑而杀,直接逃了,后头追兵追赶,但朱雀街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太子戾没事,那少女也非蜀国良民,而是刺客,就谈不上蜀国百姓跟烨国太子的冲突。   郑晟觉得这一局算是过了,过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中丞来着?你叫什么?”太子戾是一个容貌俊美的人,三十多许,保养得当,一双眼吊梢凉薄,还有几分残暴的意味。   他并不正眼看“救命”的谢临云,这话也有几分漫不经心。   “御史中丞谢临云”   “奥,你们许大人好大的威风,看穿了本宫有难,却只差遣你一个小小中丞来,莫非是看不起本宫?”   太子戾似笑非笑,本来还放松了些的郑晟心肝提起。   这太子戾也忒能找事了。   谢临云不恼不急,只作揖,“大人说若是太子殿下降罪,便让下官回殿下,大人并非有意怠慢,只是三个月前北地东侧果子临抓到几个外贼,疑似伪装成贵国的左骠骑大军斥候,事关两国友好,她若是不处理好,太子殿下恐怕也很难跟贵国朝野中想要和平交好的群臣交代,更难跟烨国**交代。”   好厉害的说辞。   太子戾脸色沉了沉,目光闪烁,烨**将也有几分难以掩盖的尴尬——尤是身边左右都是蜀国人……   “是么,那许大人还真是极好,本宫很满意。”太子戾轻笑了下,入了马车,重新开道。   公主姣瞥了对方仪仗一眼,眼里冷漠。   因洞察锐利跟临危不乱而被所有人赞赏的谢临云并不留恋众人的称赞,只跟郑晟说了几句就让御史台的人处理余下的事,自己却是走了。   旁边拐角的茶楼中,一盏清茶,三碟糕点,容貌俊秀的青年瞧着谢临云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都说蜀国的许青珂貌似嵇康,才华绝世,堪与你渊之国师,晋之上师相比,且还有你……”   她看向对面的男子,一句话却愣是不肯说完。   “我一铜臭商人可不敢于那两位相比,更不敢跟掌握朝野的许青珂相比,不过我瞧得出,殿下对许青珂有些不以为然。”   青年笑了下,笑得跟花儿似的,有些不逊,“这世上许多人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刚刚所见还不够?”   “就不能是那姓谢的自己厉害?”   “那殿下明日就可以见分晓了,关于那许青珂到底是名副其实,还是盛名难副。”   清茶浅浅飘香,两人一时无言。   但这整座茶楼其实已经被包下,因为这两人一个有权,一个有钱。 第199章 试探   ——————   钱权结合自是无敌, 但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 甚至看不到他们的脸。   至于那位殿下如何看轻许青珂,许青珂是不知道的,也素来不在意。   毕竟基本上看轻她的,若是为敌,后面的都死了, 要么远走国外, 若是为友……   许青珂想到多年前还有些轻狂的妖灵被她用计吊到房梁上,也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可仔细一想,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她却还没完成目的。   许青珂转了下手腕, 指尖轻轻摩挲, 那丹药对她身体的伤害的确很大,可若是没有姜信,她现在应该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如今也只是身体稍有僵硬不适而已,按照王朴的嘱咐,得日日活动身体, 是以旁人以为最近她都在忙碌公事, 其实她已经比往日削减了许多工作量, 多数都在养花养草。   不过效率也差不离, 就是越到这个时候,越需要稳。   横梁垂挂草藤的鸟儿忽轻轻啼叫,清澈悦耳,许青珂回了思绪, 看到羽毛漂亮的鸟儿,原本算计得失生死,此时却荡涤了那些阴谋,只剩下了浅淡柔软,便是用指尖去轻轻逗着鸟儿。   谢临云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幕。   她站在那儿,仙姿玉立,纤长莹白的手指轻轻逗着鸟儿,那鸟儿本可以飞走的,却偏偏眷恋了似的,在她指尖摇摆尾巴,在她指尖磨蹭小脑袋,嘤嘤啼叫,辗转缠绵。   她的确是一个让人眷恋缠绵的人。   谢临云有些痴了。   许青珂又不是木头,这人目光跟火烧似的,饶是她生性淡凉也感觉到了,便是侧头看了他一眼。   谢临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冷漠,一如既往的冷漠,心头一口火顷刻间被浇灭了。   他低下头, “大人,事情已经解决了。”   “嗯”许青珂反应很平静,谢临云也不觉得惊讶,因在他看来,那一变故也不难看穿。   许青珂只是让他去一次,加上一句传话,其余便再没多说。   “下官只看穿那父女有问题,但那太子戾似乎……”谢临云有些迟疑。   许青珂似乎并不喜欢他的迟疑,“从刑侦,不过于看重他人,也不过分看轻自己,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没什么可忌惮迟疑的。”   顿了下,许青珂补了一句:“纵然对方是太子。”   谢临云秒懂了,过了一遍思绪才说:“首先堂堂太子戾能在烨国击败其余皇子,稳稳把持太子之外,必然不会是一个只顾美色的人,可他依旧在烨国朝廷主和的局势下强抢民女,此是疑点一,疑点二是他的随从里面并不乏厉害人物,却任由他将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带到马车里面去,疑点三,对方如果是郑家的人,这般行事反而愚蠢,倒像是故意为之。假如没有突然出现的高手击杀了她,那么因为太子戾的安危,我们要么放了郑家的人,要么得罪烨国,因为郑家关乎景霄,也是大人您负责监管此案,所以最终这种结果都会算在大人您身上。”   谢临云目光锐利,“太子戾意在伤大人您!”   自然,他看穿的,也是许青珂看穿的,哪怕她没有到现场,却只听下属一番刺探信息就判断出了太子戾自己作了幺蛾子。   “不过是试探而已,真要以此来对付我也小儿科了……你提到他身边的人里面有一个人。”   “是,有一个看起来身份地位不低却偏偏很低调的人,他应该是太子戾身边的谋士。”   许青珂笑了下,“碧海潮生的伏尸,下次你看到此人,多上点心,如今你也该在他们的监察名单上了。”   谢临云心中一动,慎重点头后,也忍不住担忧许青珂,“大人素来不过问两国战事,也不主张和,太子戾为何会忽然对大人您有敌意……”   太子戾是主战鹰派,按理说是对主和派的钟大人有谋划啊。   “几次户部粮草调度都是谁管的?”   谢临云一怔,脱口而出:“是大人,太子戾是想铲除了大人,坏了我们蜀国根基,让军队没有依附,到时候打起来,粮草跟不上,首先就输了一半先机,但前提是他确定最终两国会开战。”   许青珂对他这番猜测的最终回应是——寿宴之上,多加用心。   彼时,蜀国专门用来招待外宾的崇文馆之中,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子正闭着眼走盲棋,一个人走,一个人对弈,宽敞而风雅的屋中没有任何人。   屋子外面,跪着的刺探将刚刚打听到的消息精简道来。   他说完,听到屋子里面的人缓缓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谢临云本不过是一般人才,保守中正,但在她身边待了几年就这般出息,御人用人,上上鬼才也。”   棋子落下,将军。   落子铿锵,出声冰凉。   “难怪君上有爱才之心。”   ——————   既是诸国都来的寿宴,那规格声势都是极大的。   文武百官都得去,自也要带上家眷。   “七八年了吧,宫中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君上这次是铁了心要一洗前些时日的晦气。”   “是啊,毕竟景霄已死……”   朝臣一边交流,一边也让家里人置办行头,毕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场郑重的夜宴,非同小可,加上如今储位未定,五皇子似乎是仅存的人选。   “五皇子如今可就一个沈家的正妃,身边体己人极少……”   家中有女眷的卯了心力去装扮闺女,谢临云所在的府邸也是有底蕴的,早些年他的父母就一起到了邯炀,前些时候朝中风云变幻,忧心自家儿子安危还来不及,如今眼看着朝局有些了然了,自家儿子也有出息了,当爹娘的就想着一件事儿了。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早些相看姑娘,也让我们放心,今日是个好机会,我帮你看看,你可不许如从前那样置若罔闻,有喜欢的姑娘权且记着,跟我说……”   谢夫人念念叨叨,但她发现自己的乖儿子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朝中事多,目前还未考虑,母亲不必麻烦了。”   谢夫人还欲多说,马车却来了。   谢临云如今也是四品官,但谢夫人有诰命,是可以一同进宫的,看时辰快到了,也只能压下话头,上了马车,但在车里,心里还是想着等下要看看各家的贵女。   ——————   宫门前早有许多宫人伺候安排,官员下马车,遇上同僚或者熟人,便是带着家眷在此寒暄,女眷们的交流最为和气,但一照面就已经开始争奇斗艳,不管是已嫁人的官妇,还是还未处阁的小姐,都一扫从前几年的低调,盛装打扮起来。   但她们斗她们的,男人却是有自己的交谈重点。   “听说这次君上举办寿宴,也不全是心血来潮,还因临边草原中的霸主阿戈拉部落有使臣到来……”   “莫度被秦将军打退三千里地,刚好触及阿戈拉部落的领地,军队被屠,部落被吞,这个消息如今在诸国之中已经传遍了。”   “烨国不就因此故意说要派兵围剿阿戈拉,还想借我们蜀国边境过军,当我们傻的?”   不管傻不傻,在这里可以谈,等真看到了太子戾来,这些官员也只能压下心中敌意。   太子戾老远就看到那些官员窃窃私语,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那许青珂还没来?”太子戾昨日小试探一回,却连人都没见到,且还让人家一个小兵将了一军,心中不喜,此时目光扫过,只看到庸碌一群官僚,跟他烨国朝堂之中的也无不同。   便是兴致缺缺。   “昨日让你去查,可查到那弓箭手来头?”   旁边跟着的年轻将领闻言低头,“属下无能,并不能查到。”   “算了,也不怪你,毕竟是蜀国境内……那弓箭手也委实厉害,料想可能是某些人豢养的死士高手。”太子戾虽有残暴之名,却并不自大,也不怪身边那个小将。   其实也事关这个小将是他在朝中鹰派代表齐将军独子齐藤有关。   两人对话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都很缄默,左边一个稍抬了眼帘,目光扫过蜀国官员,但看到那边道上来了轿子。   也是仪仗,公主仪仗,但不是蜀国的公主。   仪仗前面骑马的男子并无军人之铁血,也无政客之深沉,反而清风朗月,翩翩温玉,一身月白锦绣让他在马上绝俗于蜀国诸多权贵子弟。   不少妇人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爱子,暗想纵然偏爱自己儿子,可就算睁眼瞎也瞒不过心——他们蜀国的儿郎,似乎都被这位马上的锦衣郎君给比了个彻底。   “昭昭明玉,鬼才商狝。看来人如其名。”钟元等阁臣在前头迎接来宾,寒暄中看到商狝前来,不由如此感慨,可都算不上惊艳。   为何呢?太子戾忽开口:“素闻蜀国探花郎许大人貌似嵇康,才华绝世,可堪比渊之国师,晋之上师,私以为不知可比商狝郎君。”   这是拉仇恨啊,钟元在场,又是文臣,跟许青珂同肱骨于朝野,该是出面外交辞令,但那商狝后面护送的轿子却先撩开。   若说商狝是鬼才明玉,昭昭明朗,那么轿子里的人就是殿上明珠,灼灼其华。   可她穿着男装。   青鸾驾里一男装公子?   众人懵了下,但也都恍然了,哎呀,是听说过婧的那位公主盛宠无比,是被当做皇子宠爱培养的,素来喜欢男装出行。   果不其然! 第200章 踏雪寻梅   靖公主夜璃撩开了帘子, 也懒得搭理身边随从声势贵重, 只双手负背,瞥眸看太子戾。   “在我们靖,明玉商郎君都不用与他人比,那么出了靖,也自没有人还能跟他比。”   好大的气魄, 好强的护短, 端是把整个靖都当了商狝的后盾。   这商狝可只是一商户,无官位,无权爵!   然而靖的经济独霸海内外,甚至让渊侧目, 其余诸国有谁能比?   商狝是最大的功臣, 由此可见靖国跟其他国家的施政方针是不同的。   商狝面上无奈,嘴角却也含笑,“殿下,可记得昨日在下跟您说的,有些话, 切莫说得太早, 万一您看到了更好的呢?”   这话也极有意思, 这个商狝跟殿下极有意思。   太子戾目光淡淡扫过商狝, 再瞥过哪怕男装也看出娇媚高贵的夜璃。   曾经……烨国对靖有联姻的意向,不过结果不了了之,不外乎这位最受宠的公主殿下不愿意。   不愿意?不愿做他太子戾的妃子,却对一个商贾青睐有加。   呵!太子戾面上不显, 心中却是杀意凛然。   夜璃显然也看到了太子戾,凭着昨日亲眼见到的那一番动静,那刺客若是跟太子戾无关,说明他好色无度,若是跟他有关,也足可见此人手段歹毒阴鸷。   所以她讨厌他总归是没错的。   公主太子目光相触,却无照面招呼,只彼此冷淡,旁人听说过两国的事情,心照不宣。   钟元带领几个阁老跟太子公主分别行礼,太子戾高傲轻慢,同样以高傲闻名的夜璃却显得平和许多,大概是不想跟太子戾一般路数。   “你们蜀国的梅花不错。”夜璃这话不是单纯的外交赞誉,而是蜀梅本就是举世闻名,而蜀国是诸国之中最古老的国家,宫门两边有好几百株梅树,连了宫墙蔓延过去,皆是百年老梅,根种高大而枝干繁茂,指头挂坠粉黛,或是嫣红,抑或赤红,在苍山巍峨红瓦宫墙飞白雪之中,放眼望去该有多美?   夜璃偏头看,面上含笑。   钟元笑道:“公主殿下若喜欢,改日让人去殿下府邸植上一些。”   “倒不必。”夜璃穿着男装,挑眉笑的时候别有几分风流恣意,“雪山白莲,苍山青松,该开在哪儿才别有美意,挪一个地方就未必,反正我往日挪了商狝府里那些花花草草是从来都养不活的。”   钟元真觉得这话不好接,蜀国众臣也觉得这位靖国的殿上明珠是真真与天下女子不同啊。   也就君王极宠才能养出这样的恣意明珠。   不过这位明珠也忽皱眉,因为看到了商狝目光示意。   来了……   顺着商狝目光看去,其实不管蜀国的人,还是靖跟烨,都得在意一个国家。   渊。   渊的左相明森来了。   太子戾跟夜璃是年轻人,左相明森不是,大概四十多许,也就比钟元年轻几岁而已,容貌儒雅,气质端和,但那种气派那种威严,是前面两者不可比的。   渊的卫队也不可比。   靖的卫队奢华,烨的卫队嚣张,独独渊,强大而内敛,内敛而深沉,那纯黑铠甲跟锐利目光端是摄人。   将军这边,郑青城忍不住嘀咕:“将军,您觉得我们这边跟渊的一战,能有几分胜算?”   他这话题落入旁边几个同僚将军耳中,心中是苦涩的。   这问题有意思?   秦夜垂眸,淡淡道:“单打独斗我不惧,若是带上你们群斗,必输。”   哎呦这话真真是……伤肺啊!   郑青城翻了个大白眼,不过大白眼翻完,忽看到了另一骠骑前来,看旗帜……   “丫,晋国的终于来了!”   相比其余国昨日才来,晋国颇有些慢吞吞,但秦夜等少数人目光锐利,只看出晋这卫队的人身上似乎有些……血气。   戎甲兵器上有血气。   动过武了?看来那位太子晏的确是搅动了晋国的风云啊。   “竟被逼到蜀国来……看来晋王的身体的确不行了,而晋后的意志也不可小觑。”   否则明知这一路如此凶险,晋王怎舍得目前唯一的儿子太子晏前来蜀国。   不过是政治上的无奈而已。   世子北琛先下了马,此人倒有几分类似夜璃,那骨子恣意是十分明显的,下了马后就恭迎太子晏。   太子晏一露面,众人只觉得耳目一新,这位半路杀出的晋国太子身姿修长,姿态清俊,玉竹葱葱,颇有几分士族风雅的气度,但并不具备太子威严,倒像是舞风弄月的雅致之人。   他似乎也并不甘愿如此,眉宇间有冷漠,抬眸中看到前端有诸多权贵跟各国政要打量他,他没有怯意,还有不喜,但他没有退路。   钟元上前来过一下外交,这位太子晏初掌太子位,似乎并不擅此道,反而是世子北琛在其中爽朗插话,倒也让场面不至于太冷清。   “也不过如此。”太子戾对太子晏的评价不高,他身后的人也是如此,只低声道:“太子此行来,只需在意渊左相跟蜀的五皇子便可,至于许青珂,还得由我先……”   太子戾想了下,同意了。   他此行来有诸多目的,但定人不能分心,否则有可能一事无成,只能专心一两个目的。   另一头的左相明森目光扫过全场,转了下大拇指上的扳指,神色平静,一时让人看不出深浅,倒是跟商狝目光对上,他朝对方笑了下。   商狝淡然,也回以一笑。   “都是绝顶出色的人才啊。”官僚家眷这边有人感慨。   妇人知晓人间规矩,屈从男子权利,闺阁少女天真浪漫,却更羡慕夜璃的美貌跟尊贵,若是肤浅了来说,她们不知道这些人的政治意义,也不知他们宫门前短暂寒暄中又蕴含多少政治心机,只比对——谁更好看,谁才学更好,谁的官位更高。   最直接的就是——谁更好看。   无疑,商狝、太子戾、太子晏还是北琛都是长得极好看的,若再算上秦夜,那场面端是男色惑人,但也有不一样的人。   “诶,怎都不见姑娘了……”谢夫人很懊恼,旁边的嬷嬷惊讶:“夫人,这里姑娘们不少的……”   “可她们都在看别人啊,端是有些肤浅了。”谢夫人也是一个天真浪漫的人,压低声音吐槽了这么一句,让旁边的谢临云哭笑不得,且见谢夫人忽好奇问:“阿云,都说你那上峰许大人乃貌比嵇康,不知……”   谢临云皱眉,“大人岂是那种只有皮囊的人呢……但若真比皮囊,也绝是比这些人都好的。”   他实在不甘愿、也不可能认为这些人比得过他的上司。   皮囊……谁能与她相比?   谁?……   “许大人来了。”   蜀国臣子中忽有人喊,钟元察觉到太子晏表情变幻,似乎触动。   嗯?钟元若有所思。   “可算是来了。”夜璃公主轻笑了下,朝商狝甩了眼神。   我今日倒要看看那许青珂是何等人物。   “哎呀,来了。”郑青城嘀咕的时候,秦夜听到了,他挑了眉。   许青珂出行虽有卫队,可哪里比得太子公主相爷的,何况卫队相随多少外出州城,在邯炀内,她至多只让五六个护卫跟着而已。   今日也一样。   马车也不奢华,也依旧缓缓而来,踩着点儿。   蜀国的臣子也习惯了,也依旧习惯这个人下马车的时候……   帘子撩开,平生寂静,衣袍落地,尤入画境。   那是十分寂静的画境。   她的眉入画,勾着雪肤红唇清艳绝丽。   她的眼成境,翱翔飞鸟坠了沧海游鱼。   缓缓走来,寂了人的心,静了这天地。   想来此时所有初次见许探花的人心里是这样想的——早听说她好看,却不知这般好看。   今日无需穿官袍,因不上朝,既是常服,也是华服。   可她只穿着常服,靛青瓷,绣飞鸢,落地后衣摆垂落,她侧头看来。   掌大半朝政,必有政治负担,她该是跟这些太子公主相爷照面的,于是看了一眼,却是愣了下。   在太子晏那儿愣了下。   燕青衣。   但许青珂的控制能力何其强大,一愣之下,却也一偏头,指尖伸出,恰好托了一朵随风飞落的梅花。   仿佛她刚刚那一愣只是因为这一朵梅花,的确,若非神明,何人能懂她刚刚的一愣。   只有当事人跟知情人。   太子晏垂眸抿唇的时候,而北琛却是额头冷汗,他觉得不太妙,这许大人比上次又好看太多太多了,端是要成祸水啊。   果然,他看到蜀国那位十分厉害的秦将军走过去,亲自差人安排车马,且似要跟许大人一起进宫。   这可不行!北琛眼珠子一转就要凑过去……   忽有马蹄声。   马蹄声来的快捷……从梅林出,军将皆是戒备,但高手可听声辨位。   “只有一人一马,小心高手刺客!”   他们是小心了,且有弓箭手远远锁定……很快,他们看到了一黑马,那黑马高大而俊挺,如塞外野马王,如此强势,但马上的人……   白袍,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   这匹高大迅猛的马王狂奔于梅林,带了风了,卷了梅花,那么多的梅花随他而来,尤是他冲出梅林……   弓箭手可准备?   太快,瞄不准!乱箭?来不及……大概是所有人都被慑住了。   人,马,梅花,冲向了一处。   一往无前,纵横无双的气质。   秦夜单手扣住腰上的刀,刀要出的时候,   缰绳拉了,马蹄高高拉起,在秦夜跟许青珂三米前停下……   马蹄落下,铿锵有力,梅花飞舞。   那一瞬,所有人心中忽有一种感觉——踏雪寻梅,公子无双。   梅花飞落许青珂身上,落在她发上,擦过她衣袍,不必等她抬头去看,马上的人已经翻身而下,他无视了即将拔刀的秦夜,只站在许青珂面前。   她很高了,不下于一般男子,可他比一般男子高了很多。   他站在她面前,低头看。   梅花从他身后飞向她身后,也在他们之间。   潇潇梅花雨,点点坠绝色。   许青珂眸子微潋的时候,白衣的男子笑了。   “都说蜀国的许青珂长得十分好看,我特地来看,果然……”   “果然比我师宁远还好看。”   仿佛他走过千山万水,无视了诸国繁华,踏雪寻梅……只为到她面前。   送她一场梅花雨,再赞她好看。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让你们少女心苏炸的一章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第201章 男色   ——————————   梅花极美, 飘飞的梅花更美, 但于众人而言,梅花可以是风景,可也是背景。   晋国上师么,位列当世绝世之人之一,仅次于渊的那位上师。   传闻此人十岁便可通千书文库, 十三岁掌晋国翰林院, 十五岁从政,十八岁位列太师,助晋王平过三次内乱,挂旗当帅拦下七次外地侵军, 改水患, 修税政,政绩赫赫,在晋国名望甚至超过晋王,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晋王从来不担心他会篡位,果不其然, 此人二十的时候晋了上师之位, 以为君上之师, 然他却是直接撤了朝政, 管自己云游去了……   这是一个超级天才,也是一个妖孽,也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   但一如许青珂以美名传国内外,此人的绝世也必然要有一张好看的脸。   他刚刚也说自己好看。   许青珂知晓这世上绝不止自己一个聪明人, 比如这个师宁远。   她抬眸去看,看到一张极度俊美的脸,五官俊彦冷清,似苍山雪冰悬崖峰上生出的一截尖锐白灵锋玉,却有一双桃花眼。   梅花冷清伤情,桃花却是夭夭勾情。   这双眼看她的时候,像是在勾她,若是再添上刚刚那那番话,活生生就是在撩她了。   撩的人如此出色,旁观者就会想:被撩的人会如何?   秦夜偏头看向许青珂,眯起眼,他是真不知道晋国的上师会来,而且以这种方式跟许青珂照面。   哦,不仅照面,还调戏了。   她会如何?   “传闻阿戈拉部的金戈马乃千里驹,胜过莫度部落的黑塞思,这匹马看来是马王,曾被阿戈拉部王的第三子彧掠王子驯服……看来上师跟彧掠王子关系极好。”   许青珂只简单一番话就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   阿戈拉部要来,朝野内外是听过风声的,却不知来的是阿戈拉王的第三子彧掠,不过众人对彧掠也不太熟悉,好像不是有权的王子吧,否则不至于没听过名声。   “算不上好,只不过跟他打了一个赌,若是我能驯服他这匹金戈马王,它便归我。”   师宁远先前调戏了许青珂一会,不过此时看许青珂冷静转移话题,倒也没有浪荡,只闲散得说着,脸上带着笑,浑然没有传言中半点冷清。   许青珂略颔首,并不多说,只走向左相明森。   就这么把上师给抛下了?上师倒是不恼的样子,只走向太子晏两人。   ——————   两个朝堂上的掌权者相见皆是不露声色,提袖摆作揖,一老一少,看似差距很大,但旁人却觉得他们是类似的——他们的手同样可以做弄权之事,而旁人不行。   “君上久闻许大人之政绩,十分感慨,曾对我说过,如斯人物,极想亲自一见。”   这话听起来像是赞誉,但有心人会想:渊王真对许青珂如此看重?要知道渊这些年崛起,跟广收诸国人才不无关系,若是他想招揽许青珂……   在蜀国看来,此刻的许青珂将来是否会倒戈向渊?   这就是堂堂左相言辞中的心机了。   许青珂淡淡一笑,“渊王若是肯来我们蜀国,青珂必扫榻相迎。”   未必要她去见,乃是君王来朝?   那不就是让渊臣服蜀的意思?虽然不太可能,但至少许青珂这话没毛病。   明森笑了笑,“将来会有机会的。”   这话的意思是——渊吞并蜀的时候,渊王到时候来蜀国看一看领地,也没毛病。   两人短短交谈两三句,言辞平和,但其中机锋就是夜璃也看了个明白,跟商狝对视一眼,并不多说。   “真可怕”北琛忍不住压低声音嘀咕,这话像是告诉师宁远的。   这人太厉害了,我的哥,你真的能追上吗?   师宁远双手负背,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所以我堪与她匹配,而你不行。”   我就随口一句,你咋还人身攻击呢!   北琛不太欢喜,就翻翻白眼,但却看到师宁远冷冷盯着太子晏,他心里一跳,生怕这个为了许青珂可以丧心病狂的哥哥把太子给宰了,就打哈哈说:“哇!许大人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师宁远:“你长得丑也是配不上她的一个原因。”   北琛:你再这样我现在就回国了!!!   不过他真心觉得师宁远在许青珂这儿是真的太凶残了,逮着谁咬谁,狼犬啊这是。   太子晏冷眼看两人对话,目光却飘过许青珂身上。   这个人无论在哪儿都是焦点,这点从来都没变过。   师宁远跟北琛的对话很快结束了,因为听到靖的公主对许青珂笑了。   众人:“……”   之前这位公主只对商狝笑过。   谢夫人又暗自嘀咕:公主也肤浅啊。   谢临云:“……”   钟声起,时辰到,宫门大开,自是可以进了。   按照官秩,许青珂是文官一列代表,谢临云是她下属,自要一起进去的,而且按照规矩也要上前来行礼,但也是巧,许青珂本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转头就看到谢临云后面就是他的家眷。   说是家眷,就是母亲跟弟妹等人了,许青珂受了谢临云一拜,朝谢夫人略颔首,浅浅笑了下,然后走了,谢临云转身拜别谢夫人,跟着去了,却不知此时他的母亲已经痴怔。   “夫人,夫人,要进去了……”   谢夫人回神,却是很焦虑,“我觉得不太好了……阿云的上官原来真这么好看,比女儿家还好看,你说,万一他……”   嬷嬷可真不敢应了,暗自嘀咕:不能吧,应该不会吧,这年头哪来那么多龙阳之癖啊。   很快她才发现自己被啪啪打脸,脸都肿了。   走进宫门的时候,夜璃刚好跟许青珂并立靠近了,她踱着步,不紧不慢,因为许青珂走路也一向散漫,挨上了也不奇怪。   夜璃欣赏着宫内沿路的梅花盛景,直往前就是寿宴场地,她偏头看了许青珂一眼,道:“许大人,我从小好男装,觉得男装出行甚为方便,从前也觉得自己穿起男装还算好看,却不知还有一个许大人。”   这话是在暗示什么?暗示她是女人?还算怀疑?   许青珂心中失笑,暗道在这方面果然还是女人更敏感一些,这位公主夜不是省油的灯。   “许大人若是女的,穿起女装,怕是比我……”   果然,夜璃说了这话,惹得不远处的人都惊讶。   秦夜忍不住侧头看来。   正好看到许大人挑眉勾唇,清冽一笑。   什么也没说,只一笑。   粲然绝丽的一笑。   夜璃失神了。   秦夜也懂了许青珂这一笑的用意——需要女装么?我男装亦比你女装好看。   呵,许大人果然是从不输人的啊……   的确不输人。   后头也慢腾腾走着的师宁远并不急着去靠近她,有时候他觉得这样不远不近看着她也挺好。   当然,前提是——她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可以靠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否则就太糟心了。   ——————   宫中寿宴也无愧户部抓耳挠腮挤出钱财举办,的确十分热闹妥当,歌舞升平,井然有序,但这种繁荣落在夜璃眼里又有几分可笑。   蜀国动荡,内忧外患年年开战,开支甚大,却还如此奢华,也是苦了户部的人……   但也让夜璃低看了许青珂几分。   “若是真正的良臣,该是拦下这事儿,而不是听之任之,就凭这点,这个许青珂……”夜璃不太想用形容太子戾等人那样的严苛言辞来形容她,但也不会夸赞就是了。   “你对她倒有几分严苛,莫不是因为刚刚许大人没认真夸殿下好看?”商狝坐下后开着玩笑,夜璃回眸妩媚一笑,“你也没夸过我,可见我对你苛刻几分?”   商狝怔了下,转移目光,淡笑:“是殿下仁厚。”   夜璃皱皱眉,似乎轻哼了一声,收回目光,却刚好看到宫门口进来女眷。   论好看,比不得一个男人,她还可说自己在这里女眷中当属第一,便是那位清丽绝佳的许妃,她也是能淡看的,唯独这位刚走进来的女子,让她微微飞了眉梢。   秦笙是蜀国邯炀目前权贵里面最金贵的世家女,皇族女都比不得,她的回城离城似乎都身不由己——可以想象这次也是蜀王命令的。   但,秦府也的确要有人来。   是不是她秦笙,是在于蜀王是否又要用她达成一些目的。   秦笙心中早有思索,并不焦虑,或者她觉得今日来能再见故友也是好的。   于是进门后,抬眼一扫,眸光潋滟,姿态大方端方却见盛艳之美。   这样的美人在诸国都是不多见的。   北琛赞叹:“这就是我为何要来蜀国的原因之一。”   太子晏皱眉,尤记得这人是当着他那位便宜父王的面说要舍生忘死护着他的,结果前头看许大人美色看呆了,此时又看秦笙美色看呆了……   不过看呆的人何止北琛,许青珂目光一扫,瞥到太子戾的表情,指尖摩挲了下酒杯,但目光一转,且看到对面坐席中有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也盯着秦笙。   男人对女人的眼神不外乎两种——在意,或者不在意。   在意也分两种,欲或者不欲。   太子戾是欲,这个男人眼神却很深,一时让人看不分明。   许青珂垂眸。   三王子彧掠。 第202章 君上英明   ——————————   彧掠不显名声, 但这个人本身很难让人忽视,秦笙进来的时候, 自是察觉到很多人的目光。   有打量的,有善意的, 有爱慕的,也自有让她觉得很不舒坦的。   太子戾这人本身就让人很不舒坦,就跟本朝前太子一样, 但又比前太子心思深沉, 那眼神既炽热又诡诈, 秦笙不想与之相望,便是转移目光,却刚好对上一个人,这人……   他坐在那儿,上半身挺直,一头短发, 刚强冷峻似巍峨峻岭, 侧头看她的时候, 目光深邃,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秦笙愣了下,微微皱眉,她见过的人不少,也能观察人断人秉性,但这个人她看不透,而且虽未必厌恶他的目光, 但委实也不敢招惹。   所以她不单单转移目光,更是转身朝女眷那边走去。   秦笙在邯炀虽少交往,但不意味着她在邯炀就是孤立的,为人聪明,自会知道人脉的重要性,而以她的玲珑心,要交往几个地位不低的贵女或者贵妇委实不难,于是她转身走去的时候就有好些贵女上前来攀谈。   从始至终,秦笙都没有对许青珂多加关注,这让一些有心观察的人暗自琢磨许青珂跟秦府到底是不是有旧交。   看起来不想是啊。   秦笙对许青珂好些有些冷淡。   就在众人如此想的时候,有宫人过来引秦笙入席,到底是秦爵的独女,这等宠爱看重也不奇怪,但奇怪的是……   夜璃正跟商狝说话。   “早听说秦笙乃蜀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非虚。”夜璃如此赞叹,商狝似惊讶,“都道女子之间唯有美貌是不能相让的,必要争个高下,殿下如此豁达大方,让在下佩服。”   夜璃怎不知他调侃,便是挑眉,似不羁,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貌自是重要,但比我美也未能让我夜璃甘当人心,万一她没我聪明呢。”   “那许青珂呢?”   “……”   列出人名与她比便算了,还非要列出一个男人的名。   “你非要惹我生气?”   她与人争辩的时候有一习惯,便是嘴唇会微微翘起,时而会鼓腮帮子,或是含嗔瞪人,看起来十分可爱,但她恐不自知,只以为自己在旁人眼里是受宠贵重的公主明珠。   商狝闻言低头喝酒,却掩不住笑,但又一愣,指尖敲了下桌子,夜璃于他早有默契,便是转头看去。   那宫人竟将秦笙引向了权臣那一列。   所谓权臣,就该是许青珂、钟元、秦夜跟傅太何等人,往下数是礼部郑晟等一部之掌,引一个女眷到那一列席,本就是惊人的,何况……   宫人将秦笙领过去,众人目光一扫,也只发现一个人身边有空位。   太子戾抬眸看向对面,只看到一张清冷平静的脸。   许青珂?   ————————   “怎……”谢夫人都觉得不太对劲了,她刚刚还在感慨秦笙这样的姑娘当配得蜀国所有权贵,便是太子妃也可当的,但秦笙身份特殊,一般人家也是不敢招惹的,比如他们谢家。   可没想到转头秦笙被带到许青珂那边去了。   这是谁安排的路数?还是君上自己?   蜀国的官僚或者女眷们心思浮动,秦笙步子平缓,却也在缓缓而行中思虑蜀王的用意。   她这次回邯炀,也曾想过蜀王对她的用意,其一是人质,以此要挟秦爵,让他不能拥兵自重。其二是蜀王对她有心,依旧想纳她为妃。其三是那她的婚姻当筹码,以此联姻。   跟谁联姻呢?联姻的目的不外乎两个,一是拉拢人心,二是缓冲敌意,以成和平。   若是一,对象就是商狝,谋财,或者太子晏,以太子晏根基不稳来分摊晋国权势。   若是二,对象就是太子戾,或者阿戈拉部落的第三子彧掠。   不管是哪一种,都非秦笙所愿,也未必是对方所愿,她不愿把自己置身于那样的境地,可抗拒王命对她家族安危影响甚大,所以她来了。   心中早有诸多手段来阻拦君王心机,但终究败在这个宫人——将她引到闺蜜的旁边。   嗯,君上之心机……如此清新。   秦笙眸色微转,浮沉都在转眼间,靠近时,步子稍顿了下,她想明白了君王所图了。   好生歹毒。   所以她有了抗拒的动力。   秦笙顿足,领路的宫人也不得不停下,有些紧张,“秦姑娘?”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夜璃以玩味看热闹的心态,北琛却是忧心,正寻思着如何给女神解围。   “不必想了,她不需你解围。”师宁远这话一说,北琛就听到一道婉约又清冽的声音。   “是我久居邯炀之外糊涂了,国有定制,朝有法规,我非官秩之人,无功名诰命在身,又非王族,如何能位列士大夫之中,如此反是对诸位大人的不敬。”   她不提是这宫人带错路,因无意伤人,也不提是君王命令有错,因无意强抗王命。   她只是柔软又分明得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位置不对,那我便不坐。   宫人却是老道的,眼皮子都不动一下,只说:“这是君上……”   他还未说完话。   “寿者,念生,长寿者,尊长,君上身体康泰,寿长延绵,怕是想念起了圣母太后,感太后生育之恩。当年太后端方绝世,堪为民间百姓传颂,如今秦姑娘才貌绝俗,气质如兰,品行上佳,百善以孝为先,君上孝念感人,怕是觉得秦姑娘颇有当年太后几分风采,是以特地将秦姑娘列入尊席,与我等共坐,既如此,我等还能拒绝?”   说真的,夜璃当时是懵的,商狝也有点安静。   他是商人,商人都有一颗玲珑心跟一张巧嘴,可他这样名列诸国第一 的大皇商此时也是无话可说的。   宫人脸都胀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随着许青珂那话说完,好些官员,包括谢临云……也包括礼部郑晟,那厮犹豫了下,纷纷随着众人起身。   “如此,善!”   多整齐啊,一大半官员都起来了。   太子戾心惊……其他人何尝不心惊,左相明森早已看穿了蜀王的心机,却没料到秦笙的抗拒,更没料到秦笙的抗拒还没表明,许青珂反出面了。   这一出面……挺吓人。   她才入朝多少年?这样的号召力可不是单靠君王盛宠可以维持的。   他看得出来,这种权势并不虚,起码不维系于君王身上。   她已经到了不怕暴露的时候?   明森若有所思,一转头,看到不远处蜀王脸上明暗晦涩交加。   众人的心思一时也十分复杂。   场面诡异寂静了。   太子晏愣神,表情很是复杂,他早知道她在官场如鱼得水,却不知她的权势跟名望已经如此厉害,一呼百应!   但蜀王那边……她真的无所惧吗?还是因为心有所属,太子晏看了看秦笙,又觉得心头有些安慰。   “还真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啊。”   众人忽然听到缓缓又淡凉的声音,这声音颇为好听,若说许青珂是青竹美玉,琴瑟之音,那么此人就是高山流水钟鼎之鸣。   蜀王认出了这个人是师宁远,说是认,但并不相识,以前从未见过,只是凭着一些传言名声一眼就能认出对方而已。   名声太盛,覆盖诸国。   蜀王甚至知道自己去他国外访,未必有此人得其他国家看重。   他的脸色暗了暗,此人是在故意刺许青珂,还是在嘲讽他?   嘲讽?刺她?师宁远面上冷清,坐在那儿浑让人不敢靠近,一副寒山冷玉的模样。   北琛却暗暗腹诽:这人定然是吃醋了。   吃醋?怎么可能呢?他岂是那般气量小的人……   师宁远端了酒杯,优雅抿了一口。   对,他没有吃醋,他只是赞赏许大人让蜀王吃一哑巴亏,又把群臣当猴子耍,却翩翩……把秦笙夸成了一朵花。   夸得太过分了!   但杯子终究被不轻不重放在桌子上。   呵呵,喝不下去了。   ——————   许青珂也没料到这人忽然会跳出来,蜀王那儿,她自己自然是有把握的,他为什么插手?   “倒不是胡说八道,许爱卿甚知寡人心意,善!”   蜀王自不能在外国人面前拆许青珂的台,何况她那番话太无懈可击了,说得他自己都差点信了。   蜀王笑了,众人也就笑了,气氛恢复,却不知蜀王又说:“不过寡人瞧着许爱卿对秦笙似乎尤为欣赏啊。”   阿戈拉部落那边的人也不止彧掠一个。   彧掠看了许青珂一眼,神色不动,但身后站着的武士脸色有些难看,看许青珂的目光尤为锐利。   秦夜在席位中一瞥,对上明森的目光,他略颔首。   意思是自己懂了。   蜀王是想把秦笙许给阿戈拉部落,笼络这个日益强大的战斗部落,以此维护疆域和平,但也想铲除已经在朝中掌权赫赫的许青珂……   秦笙是棋子,也是源头,会勾得许青珂这样绝世的妖孽跟强大的部落攻讦为敌吗?   起码现在看来是成功了。   许青珂看重秦笙,她甚至都没有掩饰……   对,没有掩饰。   秦夜看到许青珂洒然一笑,“君上英明。”   笑的好看,回得也倜傥。   一点都不作伪。   说真的,秦笙若不是知道这是自己闺蜜,而且无那旁左心思,她真以为自己被人告白了。   她错愕,又哭笑不得,脸颊也染了薄红,更是明艳冠绝于众女。   多少男子难以侧开目光,又有多少男女看看她,又看看许青珂。   好气哦,长得这么好看还非要一起看对眼。   饭都吃不下了。   师宁远:“……”   好气哦,真的看不下去了。   他得做些什么。   既不能影响她大局,也要让她认错才行。   ——自他来了这里,她就没给几个正眼,这是对待救命恩人跟盟友的态度吗?骗纸!没良心! 第203章 绝色,婚否?   ————————   秦笙就这样面带红霞坐在了许青珂身边, 她一坐下,众人目光就全被吸引了。   左边蓝裙的姑娘大方端庄气质怡人, 却还偏偏花容月貌,右边青衫长袍的公子清艳冷冽气质醉人, 却也偏偏仙神俊秀。   最美的姑娘,最好看的儿郎,他们若是坐在一起, 注定对全场人都是莫大的伤害, 饶是别有居心的蜀王都有些伤眼, 尤是知晓自己如今体态消瘦皮肤蜡黄,年纪也不小,总是力不从心……   心中不喜,刚上座,往下看,看到许青珂正朝秦笙笑了下。   这一笑, 秦笙脸更红了。   蜀王:“……”   蜀王脸上难掩复杂, 其余人就更直接了。   美酒没了味道, 美食也是,歌舞都显得不热闹了。   这两人真看对眼了?北琛幸灾乐祸得看向自己哥哥……   师宁远不喝酒不吃菜,只笑了。   他一笑,北琛就打了个哆嗦,耳边听到某人薄冷散漫的声音。   “秦姑娘的确乃诸国之中难得一见的人物,但在我看来,也未必是绝一的。”   蜀王虽不待见许青珂真的跟秦笙你侬我侬, 但看阿戈拉部那边的人敌意已生,虽那三王子彧掠看不出表情,其余人却也足够了。   如今万不能让这晋国的插了空子。   毕竟不管是为了哪个目的,秦笙的价值不能丢。   “哦?还有更绝色之人?”蜀王这话一出口,众人的脸上意味就不一样了。   夜璃轻撇嘴。   在座的女眷之中地位最高的沈家老夫人,她转了下佛珠,看了看秦笙,不知为何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进而想到了自己的外孙女,垂眸,又转了几下佛珠,太细几不可闻。   另一头。   谢临云垂眸喝酒,师宁远夸的不止是容貌,可自家蜀王却只在意容貌而已,这是秉性。   谢夫人这等内院之人听着都觉得不得劲。   就这么贪色?   但毕竟是君上,谁能忤逆?   不过既是跟师宁远对话,倒要看看这个天下近乎无双的上师有什么高见。   他不是一个在意声明的人,但他不喜此人对许大人的……逾越。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师宁远。   秦笙倒还好,她在意的是许青珂,只因为许青珂此时垂眼顾自喝茶,她才决定去看下那上师。   一看过去,就听到这个人轻飘飘一句:“有啊。”   然后指尖转着那紫砂茶杯,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凡我所见最显眼,凡我所见最惹人疼,凡我所见最让人气,凡我所见最让人不舍。”   众人错愕,这话……浑然是暗恋中的毛头小子才会说的啊。   这人是师宁远?   可端看他气质孤上,美冠如玉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   一本正经得说情话,也不知说给谁听。   许青珂淡淡喝着酒,唇齿有酒香,她在喝酒。   喝酒只喝酒,专心就好。   可有人特别恼人。   “反正在我眼里什么都最好。”   蜀王笑:“看来上师心有所属,莫非离朝那些年便是去陪那位心仪之人了?”   师宁远眉梢微微上挑,“倒不是陪,乃是追,只是还未成功,但想来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众人哗然。   蜀王半信半疑,此人能有偌大名声,也是有真政绩的,真会为了一点儿女情长就舍了莫大的权势?   北琛看诸国精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连左相明森都认真思虑……默默摸了一把额头。   明明你是去查军机国政要事的,非要说得如此风花雪月?   他瞧瞧睨对面许青珂,果看见这人表情寡淡,仿佛一个态度:呵呵。   人家当事人不理你啊,我的哥。   北琛的哥不在意啊,再接再厉,一个眼神飘过去,蜀王看到了,下意识觉得这位上师是在跟自己聊天。   看来也是觉得也只有自己这位君王才能跟他对话了。   蜀王觉得心情挺舒坦的,也乐于把晋国的保护神拉下神坛,于是继续问:“那姑娘不知是何地绝色啊,竟是上师都未能完全打动。”   “我哪能打动她啊,她打我还差不多。”   上师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有无奈。   扇过这人几次巴掌的许绝色握酒杯的动作顿了顿。   有丁点喝不下了。   这人太不要脸。   许青珂会打人?北琛是万万不信的。   这特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还有本事说别人,呸!   他也觉得这人太不要脸,于是很为自己的家族出了这么一个败类丢脸。   捂脸喝酒吧,诶。   “哈哈,那这姑娘还真有些泼辣。”   也只有蜀王捧场,毕竟君王跟上师对话,这规格一般人还真插不进去,老狐狸相爷又不搭话,许大人又淡漠的样子……   不过从绝色到泼辣,角色转换如此之快,也不知她是何等心情。   许泼辣表示她不太想说话。   “倒也不是泼辣。”某位上师再次淡淡一笑,笑容风雅,干净,如人间仙一般绝俗。   “不过泼辣没关系啊,反正她长得好看,再泼辣也是可爱啊……”   许青珂:“……”   这人来蜀国到底干嘛的?   众人无语,觉得压根一点也接不上这位上师的话,全场只有他跟蜀王能搭话,而且重点就是——他喜欢一个人,那人好到无人可比。   “丫,许大人这般看我,莫不是觉得我心仪之人没你好看?不甘心?”   其实许青珂没看他的,但他非要说看他了,基于国家外交礼貌,她也只能看过去。   这路数可以的,可以记在小本子上日后用。   北琛暗搓搓想。   “我没见过那姑娘,但人有偏爱,自己喜欢的,自然是好的。”   许青珂一如既往冷淡,态度也很中肯,她素来如此,滴水不漏,旁人也不怀疑,倒是秦夜跟谢临云不知为何多想了几分。   这上师怎么忽然又搭上许青珂了。   下一句不该是蜀王继续接话吗?   不过许青珂这话也有几分轻看上师的意味。   对他心仪之人不是很在意。   既然如此,那么上师大人就只能怼回去了。   他是上师,必然不能输给邻国一个还未封相的人啊。   所以……   “我可没说我心仪之人是个姑娘。”   一句话,冷了全场。   不是姑娘?可你明明跟秦笙对比了啊……   后来也没否认蜀王的意思。   连蜀王都懵了下,那之前算什么?逗我吗?   师宁远神色淡淡,在众人目光下不为所动,好像蒙人的不是他一样。   可以的,换了真容依旧如此厚颜无耻。   众人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逗我了,欲生欲死。   但唯独对许大人……不是逗。   准确地说,是撩。   师宁远幽幽瞧着许大人的时候,目光那般凝实,那般清冷含笑,像是冰山化开春水,能生出一朵花来。   我心仪之人那般好,可她不是姑娘啊,我的许大人。   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吃不下喝不下了呀?   ————————   许青珂没料到这人胆子这么大,但一想此人的作风一想如此鬼魅难寻,他越看似认真,旁人越不会当真。   他是上师师宁远,就该做一些事情让人多伤脑多疑心。   只是……独她知道此人话里话外的认真。   认真得一边闹脾气,一边不让她省心,再一边坏蜀王的局——不是想让许青珂、秦笙、阿戈拉部落三角恋吗,那就算上他一个。   这局乱了没?乱了。   蜀王眉头紧锁,看看许青珂,又看看师宁远,果然觉得晋国的这位上师是看穿了自己的路数,不想让阿戈拉跟他蜀国联姻,也许还想拉拢许青珂。   这姓师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蜀王的确对许青珂起了疑心跟芥蒂,这是他的本能,可不代表乐意被撬墙角。   人的本性就是这样。   于是蜀王本能紧张起来,哈哈一笑,“上师果然幽默,那姑娘知道后,怕是会生气,不过连上师都红鸾心动,怕今日寡人寿宴可以成全一些有缘人。“   来了!   一直安静坐在席位里面的五皇子眉梢动了动,目光不经意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阿戈拉部落那边。   彧掠,莫不是这位王的第三子要夺得美人?   但也势必要对上许青珂吧。   “王子殿下”彧掠后面的武士低声提醒,彧掠抬眼,看向蜀王,终于说了到这里后的唯一一句话。   “彧掠的确想代父王求娶贵国秦将军独女秦笙,不知君上可愿做媒?”   一句话,又冷了全场。   代父王?代那位已有六旬的草原霸主求娶秦笙?   在场贵女当时都懵了。   想过秦笙未来婚约会很艰难,却没想过会远嫁给茫茫草原去。   而且是嫁给一个年事已高的王。   是,他是王,可以秦笙的资本,足可以……   但多说无益,箭在弦上!   众人震惊、可惜、怜悯、幸灾乐祸的表情或许都在脸上或者眼神上,独当事人秦姑娘是淡漠冷静的,此时并不说话,只是看了彧掠一眼。   这一眼,她察觉到对方也在看她,目光有些幽深。   一贯幽深,让人看不透。   蜀王脸上故意露出意动的表情,“阿戈拉王乃草原霸主,爱慕我国秦笙,确是佳话,也能成就我们蜀国跟阿戈拉友好,不过寡人也觉得年轻人的婚事也得年轻人做主。”   咦,竟是给秦笙选择权?   不,应该说是逼着秦笙选择答应,一是蜀王跟秦爵有协定,二是若秦笙反抗,便可给秦家扣上不在意国家利益的帽子,削弱秦家在朝堂在民间的威望,三,秦笙的态度会引出许青珂,到时候许青珂跟阿戈拉对上,后者自可以用强大的武力……   蜀王垂眸,许青珂如今掌握太多政事了,尤其是那个人已经查到了一点端倪——这个许青珂珂有点古怪。 第204章 君王与佛   ————————   现在秦笙又为难了, 北琛觉得这蜀国还真是一烂池子,女纸活得特别艰难, 越美越艰难。   他张开口想替秦笙迂回一两句,起码把蜀王这话给忽悠了, 可能未必能改变大局,但至少不会让秦笙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许青珂也转了酒杯,打算开口, 这样的局面于她不难解决, 但她没料到秦笙开口太快。   “君上仁慈, 也多谢阿戈拉王美意,只是秦笙自小体弱,于是经高僧点化去了寺庙修行,在庙里,曾得佛主入梦,说秦笙前世非善人, 这一世乃是还债来了, 得受苦病之痛, 若要得安生,又不伤家人福分,得诚信礼佛,不可懈怠,本也不信,后秦笙身体慢慢康健起来,便觉得佛祖意志不可违。”   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美丽温柔善良的秦姑娘也是不遑多让的,只是这一番话无疑断绝了自己将来任何婚假可能。   伤福分你怕不怕?佛祖怪罪你怕不怕?   不管怕不怕,至少忌讳。   蜀王的脸沉了沉,官员们面面相觑,可能大部分人都乐意用一个女人去换取一个强大部落的和平协议,毕竟要嫁去草原受苦的又不是他们。   “秦姑娘,你这话不是推脱吧。”   这个官员要么跟秦家有间隙的,要么就是蜀王事先知会过。   此官员是傅太何。   他这话语气有些奇怪,似乎有些迟疑,还瞟了下许青珂,似乎想暗示自己是被逼无奈,求许大人莫生气。   可许青珂早知道此人绝不是如表面上懦弱无能,就好像他此时这番表情眼神也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朝堂之上,演戏越好,越不容忽视。   傅太何这话也让秦笙的处境有些尴尬,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蜀王适当露出不忍的神色,似乎不太喜欢傅太何如此,但他没开口,只看向秦笙。   秦笙垂眸,姿态孤独,还未开口。   “秦家故地的人,还有相往来的世交都知道秦家嫡系的秦笙将来是不能婚嫁的,是以都劝父亲母亲再生一子,但父亲记挂国家边防,常年在外,也觉得天命如此,不欲强求,加上我秦家世代衷守边疆,并无富贵可传家,此生安然度过便好了。”   秦笙说完这话,太抬头看向蜀王,眼里幽幽如清泉,静静站在那儿,杨柳之姿,却孤立不倒。   蜀王莫名觉得心虚,其他官员也顿时悻悻,但也有许多臣子面露不忍不忿,纷纷上言说既然如此,是为不妥,只能让阿戈拉王失望了,或许可以换人云云……   蜀王面露不愉,却也不能强逼,毕竟秦笙太聪明,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好拿捏,既然如此,那就……   “既如此,寡人就赐你一佛堂,来日你也有安生之处。”   不是她自己要求的吗?   呵!蜀王内心冷笑。   区区女子也敢忤逆他。   让君王亲赐佛堂,这对于任何一个佛家人而言都是莫大的好事,可于秦笙……   许念悠抿抿唇,下意识去看秦笙。   她可怕?可真要走上这条绝路?   不说女眷们噤若寒蝉,谢夫人有些目瞪口呆,这……这都可以?   北琛都想拍案而起了。   五皇子妃出自沈家,她年少时若羡慕钦佩秦笙,却没想过这几年来秦笙会被这样蹉跎,明明秦爵爷是他们蜀国的保护神啊。   怎么能……   她下意识去看旁边的夫君,也就是五皇子霍允延,却发现他面无表情,她心中的沸腾停歇了。   不由苦笑,她是第一次知道么?这就是皇家啊。   沈老夫人阖上眼,心中疲倦至极,这个国家啊,这个国……   夜璃这些外国之人就更不好插话了,只是夜璃漠着脸。   明森很淡然,仿佛对此并不惊讶……   “恐怕不行。”   忽如其来,明森嘴角翘了翘,看向出声的人。   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蜀王这步棋走对了,可整个布局对不对就不知道了,反正许青珂已经开始显露矛头了。   “许青珂,你说什么?”蜀王目光锐利,枯瘦的手掌紧了紧。   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景霄,但恍惚中又不是景霄,而是另一个英姿勃发的郎君。   他巍峨俊美如山,所有人都看向他。   只有他……   蜀王的愤怒可以预见,可他不止愤怒,应当说有几分暴戾了,桌子都被他抓得晃了下。   众人皆是一惊,嗯?蜀王这反应……   大了,明森转了下酒杯,若有所思。   许青珂倒是淡然自若,“早上刚得到兵部塘报,西林边城外似有疑兵刺探军情,守岗哨兵被杀,怕是已有人混入城中欲作乱,如今秦爵爷正在西林搜查戒备,若是知道秦姑娘如今要堕入空门,恐心神受损,于边防不利……毕竟这天下间哪有不爱儿女的父亲。”   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的亮点。   亲手砍死三皇子的蜀王脸上肌肉颤动,仿佛一下子看到了下面红艳艳的地毯……都是血,都是血肉,还有一张怨恨极致的脸。   哗啦!酒杯倒地,铿锵。   蜀王脸色狼狈……这样的狼狈就是蜀国的狼狈,许青珂直接落了酒杯,铿锵一声,满朝皆惊,有脑子的人都反应了过来,纷纷露出担忧之色。   霍允延急切起身,担忧喊着:“父王?您怎么了?”   蜀王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幅模样不能见人,仿佛身体胯部剧痛又来,还有身上抽搐疼痛……   脑子里很痛很痛,不断回闪可怕的画面。   许青珂直接起身,在钟元等人开口之前,道:“来人,检查君上所用酒杯,看看是否有人下毒,也让太医好生看看君上身体。”   她一说,太医就来了。   蜀王知道这是目前最体面的离开方式,可还是心惊许青珂的权势,他阴阴看了许青珂一眼,抽搐了下手臂,被妃子跟宦官扶着走,但临走时让五皇子跟钟元代为招待贵宾。   “许爱卿随寡人来,寡人信你。”   蜀王一句话让冷眼看完这番变故的师宁远抬眼。   他看到了蜀王眼底的冷意。   ————————   秦笙只能看着许青珂离开,众人表情各异,倒是夜璃转头看向商狝。   不多许,宴席没散场,但可以离场。   “蜀国这水也忒深了,总觉得每个人都深藏不漏。”被严密防卫的水阁中,夜璃靠着柱子对商狝说。   商狝淡淡一笑:“真正的深水你还没见到……蜀国最深的水就是《江川河图》,它是所有动乱的根源。”   夜璃想了下,叹气,这就是她来蜀国的目的之一——她的父兄想要得到《江川河图》。   “渊太强大,只有《江川河图》才有翻盘的可能性,但我不信,不过是一本书,哪怕有绝世兵法,若是本**队不强,哪有可胜之机。”   可她说完却看到商狝脸上微笑,“可我们靖国有人有钱,缺的是将帅人才,《江川河图》可以培养出极多的人才,足够让我们靖有追上渊的能力,所以明森这次来是来截我们路数的,也要瓦解太子戾的戾气,但我觉得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   夜璃想了下,脱口而出:“许青珂?”   商狝但笑不语。   ——————   许念胥早早离席,这位世子早年就不太喜欢这种场合,算是宗室里面的异类,可因为景霄砍死了不少人,许念胥虽不姓霍,可到底血脉也比较近,加上有侯府爵位,宗室如今不得不在意他。   可他不在意宗室。   他踱步在灯火阑珊的道上,宫廷错落有致,他要去一阁楼。   他的母亲今日在宫中。   远远便看到跟寿宴截然不同的冷清,他母亲是一个极为盛艳的人,不管到哪儿都排场开道,但他后来慢慢知道,她并非喜欢如此,只是不得不如此。   这世上的人,总有一张面具的。   她曾这样说。   这面具给谁看呢?这个国家还有谁能让她戴着面具?   许念胥知道那个人是谁。   “母亲,有些冷了,你怎就这么站着。”   许念胥快步上前,想脱下外袍给她……然而,被拒绝了。   霍姣侧头看他,得稍稍扬了下巴才能看到自己儿子的脸似的。   她似乎有些恍惚,喃喃:“丫,才发现你真这么高了……”   往往一个母亲说这般话,心里总是想念夫君的吧。   许念胥忽然就难以压下心头的冲动,“母亲,可否告诉我,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自己母亲并非正妻,甚至不是继室,因当时致远侯还在的时候,她的正妻也是在的。   他母亲啊,何等尊贵骄傲之人,为何会这样低头?   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   毕竟是母子,霍姣仿佛看穿了他,可往年会恼怒回避,今日倒不会了,她好像很平静。   平静到冷凄。   “你父亲啊……他是一个将军。”   自知道他是一个将军,一个名声晦涩的将军。   “秦爵爷那般的吗?”许念胥直接撇开了景霄,哪怕景霄的将帅之才甚至在秦爵之上。   霍姣坐在椅子上,手掌放在冰凉的石面上,仿佛这样的冰凉能契合她心里的温度。   可到底有几分柔软。   “不是,如果你亲眼见过他,必知道他看起来绝不像是一个血戎沙场的将军,他很高,很英俊,是蜀国最英俊的儿郎,擅诗词,擅乐律,举国无人出其右,一曲《篱笆》可引来云雀驻足。”   她像是一个情花初开的小姑娘,想起了自己喜欢的儿郎,躲在桃花树后,悄悄看他。   是的,不可一世刁蛮任性的公主姣也曾这样天真浪漫过。   如今想一想,都觉得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大概就是蜀国篇的高~潮了,其实这本也算到末期了,然而师傅还没出来……哈哈,我觉得角色好不好,不在于戏份多不多,而在于精不精。 第205章 疑心   许念胥脑子里不自禁出现一个人, 绝世风华,但那张脸……他不知为何带入了许青珂的脸。   难道是因为这个人是他见过的最绝世的人吗?   “那后来又为何从军了呢?”   “因为烨军来了。”   多简单的回答啊, 许念胥惊讶,霍姣转着茶杯, 轻轻说:“当年边境凶险极致,国家羸弱,朝廷昏庸, 他抚了琴, 擦了琴, 又封了琴,次日便穿了戎装骑马去了战场,整整杀了十年。”   许念胥沉默,他知道,他从别人嘴里听说过,他在北地待了十年, 鲜少回邯炀。   连婚礼都是在那边办的。   “那……”   “你想问他的正妻是吗?”   许念胥摇头, “若是会伤母亲, 我愿不问。”   霍姣有些沉默,只说:“她很好看,我跟沈灵月合起来都不如她,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旁人连嫉妒之心都生不起,因为……”   太好看了。   许念胥默默顺念自己母亲的感慨。   “他们在北地相遇,相识, 相爱……还有了一个孩子。”   许念胥愣松,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没有她,没有她的母亲,仿佛在那个人的人生里,没有他母亲的存在,可他们明明是成亲的啊?   还有孩子……   “孩……孩子?”   “死了。”霍姣神色淡淡,似乎不愿多谈,但反而提起自己。   “我于他大概算是一些特殊原因才成婚……他是一个好人,他的妻子也是。”   他从未见过自己母亲有这样缅怀温柔的模样,但好像又有几分隐忍跟难以言语的不堪。   但在嫁给许宁远这件事上,仿佛在皇族看来颇为屈辱,于她却是莫大的庆幸跟眷顾。   所以堂堂长公主竟会感激身份远不如自己的正妻?   要么是那位正妻真的魅力惊人,要么就是这门婚事当年有几分迫不得已。   但许念胥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死了。   浑身都冷了……是哥哥姐姐,还是弟弟妹妹?   他忍不住想。   “宴上可出事了?”霍姣忽然问。   许念胥回神,便是将刚刚的事情说了,起初还好,等最后说到蜀王将许青珂叫去。   霍姣表情变了变,竟有几分紧张。   ————————   如今已是傍晚快入夜了,时间过得如此快。   宫殿中已经点了灯火,蜀王坐在塌上,旁边的太医不多,就一个,是太医院的头儿,姓王。   王太医是名闻天下的御医了,医术一向好,望闻问切无所不精,没多许就得出了结论。   “君上身体无恙,只是……”   帘子外坐着喝茶的许青珂必然是听不到里面声音的。   她坐在那儿,静静喝茶的样子,让不远处贴着拱帘的宦官有些失神。   这天下俊彦或是美人在朝中在宫中都看多了,可真如许青珂这般有美人姿容又有俊彦才能的人实在是稀世罕见。   起码他只看到这一个。   看许青珂的茶水略少了,他上前添上一些。   茶水浅绿,缓缓倒入清白的茶杯中,许青珂淡淡看着,思虑却过得很快。   今日这一寿宴上什么魑魅蛇蝎都有,各有心机,但也有意外。   师宁远是一个。   还有一个大概就在于那位血牙统领了,那人目前也只能利用蜀王来对付他,那么变故就会衍生到蜀王身上。   茶水够了,宦官脸红红得朝许青珂恭敬欠身。   朝中人早知道宫中宦官换了好些人,多是唇红齿白的年轻小子,跟那勾栏里的兔儿郎没啥区别,眼前这个也是一个美貌宦官。   但许青珂看了他一眼,稍阖了眼,很是淡漠。   正好此时王太医出来了,他出来的时候,对许青珂稍行礼。   按惯例许青珂也得对蜀王健康关心一下,但她还没问,里面的蜀王就开口让许青珂进去了,但让王太医跟宦官等人都出去。   不留一人?   王太医低头,不敢多问似的,很快离去了。   宦官退出去,关门的时候看到许青珂一人站在那儿,顿时目光晦涩。   ——————   许青珂走进内屋,蜀王坐在那儿,脸色蜡黄,龙袍完整罩住了那瘦削的身体,不威严,只觉得阴鸷。   殿内有一股味道,许青珂一早就闻到了。   青楼勾栏所属。   她垂眼:“太医可说君上身体如何?”   在此之前,蜀王看着许青珂缓缓走来,这人一向消瘦,但偏偏个子不矮,身姿玉立,气度冷清,因此一人走来的时候,体态尤其好看。   他这两年多将欢愉落在了宦官兔儿身上,墨子归颜色最好,气质也最好,因此最得他宠爱,可这两年他心理也不得劲。   有一个人……总让他恍惚。   恍惚中,许青珂撩了帘子,帘子珠玉清脆,蜀王回神,真正看到那张俊美清艳的脸,他手指微微曲起,有些沙哑得说:“许爱卿,你可知你有点像寡人的一个故人。”   “君上这话,微臣仿佛从景反贼那儿听过。”   蜀王果然在意景霄,思绪略岔开了些。   那人还活着。   他自是知道,只是不知道那人的踪迹。   “那等反贼……活该千刀万锅……不过他可说你像谁?”   压不住怨恨骂了几句,蜀王却也没忘自己的目的。   “倒没说性命,只说是一故人,原来微臣也只因为是此贼胡扯而已,不过既君上也这么说了,大概是此贼跟君上都认识的一个人吧……”   许青珂似疑惑相问。   这反倒让得了人密报而有所怀疑的蜀王不太镇定了,但一想许青珂聪明绝顶,最擅把握人心,她也许是故意的。   “君上,与许青珂此人绝不该多言,直接出手更有奇效,因此人最擅蛊惑人心。”   蜀王听进去了,于是目光闪烁,道:“那人名叫白星河,当年乃是蜀国第一美人……”   许青珂:“倒是没听说过。”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何况她素来不爱出风头,常年在北地,寡人初见她的时候……”他忽顿了下,敛去眼里复杂的神色,只幽幽盯着许青珂:“从前不觉得,这一两年……寡人觉得你是真的很像她啊,都要以为你是她的儿子了……”   许青珂却是笑了,笑的粲然。   “那君上觉得微臣是不是?”   仿佛在开玩笑。   蜀王被她的笑恍了眼,说:“爱卿不妨近前让寡人好好细看细看,寡人才能分辨清楚……”   许青珂离他所在的榻也就五六步距离。   “君臣应有距离,乃为君上安全所虑,微臣不敢上前。”   “无妨,寡人不介意。”   蜀王手指摩挲手背,脸上有莫名胁迫的意味,“还是说许爱卿你不敢……”   许青珂淡淡道:“君王可以无所忧,臣子却不能无所顾忌,这是圣祖所言,且这屋中无人,君上若是真信微臣,就不会强求,若不信,又何至于让微臣近身威胁您的安全?”   言外之意是——这屋子里定有暗卫。   独独她一人是孤弱无依的。   蜀王知道这人聪明,也不隐藏,只恼了她总是无懈可击,仿佛无所不能。   “爱卿可知你这样……跟寡人从前极为厌恶的一个人很像。”   这个人跟那个人可是同一个人?   必不是。   许青珂知道这人嘴里念的都是自己父母,可他脸上没有半点愧疚,只有伪善。   心中波澜微微起伏,她寡淡不语。   但蜀王忽幽幽说:“你既信奉法规,那知不知君为臣纲,法规是君王定的,寡人就是君王。”   他身体微微挺直,“若是寡人一定要让你过来呢?”   他的目光凶狠阴鸷。   “君上可知西林有秦爵镇守,但景霄已到渊国。”   蜀王果然脸色大变。   殿内沉默了一会,许青珂站在那儿也安静了一会,然后抬起手,袖子垂落,“诺。”   她应了,仿佛屈服。   蜀王笑了,笑得有几分畅快跟癫狂,而许青珂真的乖乖走过来,到了跟前,如此近距离,他也就真的能看清她的脸。   是啊,君臣素来是有距离的,他往常知她容貌极美,但多是殿上殿下,或者隔着好些远,看得是姿态,是气度,真正近看,才能看清这般蛊惑人心的……   那人说许青珂能蛊惑人心。   这张脸……   他喃喃自语,“像,真像……但你比她还冷……还……”   他呼吸有些沉重,不稳,颤手伸出,仿佛想去抚摸这张脸,以此触碰到她的温度。   仿佛触摸到他此生的梦境……   “君上可知西林的疑兵乃是阿戈拉部落好战贵族派出的狼兵,而景霄已到了渊国。”   若说能打消一个君王□□的,也只有自身安危了。   霍万怕死,怕失去王位,这才是他的本性。   于是霍万的脸色大变,似乎惊恐,但在惊恐中,他好像看到了许青珂嘴角一瞥的嘲弄。   是的,这个人已经大权独占,她知道的,远比他这个君王多,仿佛已经将他掌握手中。   这个表情……他从那个人脸色看到过。   “许致远!!”他面目狰狞,陡然大怒,伸手便拽住了许青珂的衣领,要将她拉过来……   然而许青珂反手一格,再一退,人便是退了两三步。   “君上,您糊涂了。”   糊涂……糊涂就是蠢的意思?   他想到的只是从前因天赋不佳,屡屡为人忽视嘲弄,总有一些人觉得他这等资质不堪大位,其余皇子似乎都比他优秀……   他最恨的是许致远,永远比任何人都优秀都卓越,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朝野上下永远在夸他。   尤记得江南水患,先帝让他去治理,他怎么都不成,结果这人接手了,不出一月便成了……   他还记得当时先帝看他的眼神,仿佛十分厌恶。   仿佛他让皇族蒙羞了。   越想越是魔障,蜀王脸上狰狞,身体抽搐,好像就要发病似的。   什么病呢?   许青珂眯起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是蜀国篇要完结了,但后面还有渊国篇,只是不会如在蜀国这么长,都是尾篇了,情节波动很大。 第206章 好生绝情   ————————   蜀王仿佛发病, 许青珂没有近前服侍,反而冷冷站在原地, “还不滚进来?”   外面的暗卫飞掠进来,皆是阴冷杀气得盯着许青珂。   古怪的是外面的太医跟宦官都没有进来。   这本就是一个牢笼, 让许青珂出,不欲让人打扰的牢笼,但显然没人料到蜀王会发病。   此时痉挛吐白沫的模样十分吓人, 那些杀手其实心理也没底。   许青珂不紧张, 只是淡淡道:“君上, 如今我们蜀国外患隐忧,内患奸臣,假如人心会变,你担心微臣,为何不担心别人?”   蜀王神智还在,只是控制不了身体, 身体有病, 脑子还没有, 他听到了许青珂的话。   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本身……他谁也不信。   “你……你歹毒……”   “君上难道没发现这几个血牙之人……并没有打算替您呼唤太医,但微臣想喊人,不知君上愿意否?”   许青珂这话一说,那些血牙的暗卫都变了脸色,他们的计划里并不包括蜀王发病,要不要叫太医也不在他们本能之内, 但以蜀王的疑心,会认定——他们的主子平时并没有给他们灌输君王为尊的思想,所以在涉及君王安危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是统领没有这样的命令……   或者更阴谋论一些,是不是他今晚发病就是那个人的设计,而许青珂正好可以当背锅的,一举两得,进而让他大权得握……   蜀王在短暂中过了这般思虑,手便是飞快挥舞起来,“宣!许……宣!!”   许青珂便是开口:“君上有碍,进来!”   暗卫们脸色变幻,终究无可奈何。   杀?杀许青珂,还是杀蜀王?   声音不大,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宦官跟王太医对视一眼,迟疑了一瞬,但最终进屋。   蜀王这病不大不小,年纪大了都可能有,何况年纪大了还体虚,体虚就算了还经常嗑了乱七八糟的药,放纵无度。   宦官给蜀王服侍,擦去秽物,太乙把脉,得出结论也是老一套——君上您这是小病,需要静心疗养。   蜀王平静下来之后也就好了许多,但很虚弱,双手还一抖一抖的,眼珠子有些直。   他直直得盯着许青珂。   这眼神让人心惊,但王太医跟宦官们都当自己没看见。   皇宫的水太深了,君王跟权臣之间的博弈,触者死!   汤药送上,蜀王喝着滚烫但药味浓烈恶心的药汁,反胃,吐了几次,但终究一碗喝下了。   平复后才挤出笑容对许青珂:“幸好刚刚有许爱卿在,否则寡人危险矣。”   没有皇子,没有将军,没有皇后妃子,没有诸国权贵,蜀王知道自己在跟许青珂博弈之中……并未占据上风。   他连皇后都除不掉,何况许青珂,而最可怕的是他养大了一匹可怕的血狼,自己却垂老虚弱,假如不顾一切要除掉许青珂,她的根基会反!他手底下的血狼会无所顾忌,进而真正咬死他这个主子,一如刚刚那样发病时的痛苦跟无助。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那头血狼的手段也太可怕了,他不能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   所以……血狼跟许青珂之中,他下意识偏向了许青珂。   起码在刚刚偏向了。   现在,他想修缮下跟许青珂的关系。   “君上有难,为臣子该当尽所能……”   这是许青珂的回应,君臣相视一笑。   但笑意都不到眼底。   蜀王依旧想杀她,许青珂依旧……   看君王口吐白沫浑身颤抖如田间发病的野狗,也挺好。   许青珂退出宫殿,见到外面天空挂着的朗朗月色,顿了顿。   “许大人,五皇子殿下刚刚差人来请,让您过去帮忙主持大局。”   霍允延终究还不是太子,论地位不够,论实权也不够,归根究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钟元是老资历,按理说霍允延该仪仗他相助,然而他又让人来请许青珂,这意味很明显啊——五皇子殿下是一定要有一个帮手的,显然他更想倚重年轻有为的许大人,而非德高望重的钟阁老。   这又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了。   这位宦官十分恭敬,许青珂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霍允延的人,派自己的人来,显然这位殿下还是有些诚意的。   许青珂不置可否,便是跟着去了。   这条路并不偏僻,但此时很僻静,也许有护卫守护,但并非十步一哨,因此有几段路就显得十分安静。   也许是怕许青珂觉得□□静,也有可能是有心讨好,所以开口打破寂静,“许大人,平时宫里也不会这般冷清了,只是人此时都在宴上,所以……”   “君上在哪里,哪里就热闹,君上不在哪里,哪里就显得冷清。”许大人淡凉轻柔的声音在这夜间显得如此。   宦官心里一动。   “但冷清也未必不好。”   宦官想,大概是许大人素来喜欢安静,不喜欢热闹吧,这才符合许大人的清冷形象啊。   “许大人说得对,安静也挺好的。”宦官笑盈盈的,忽然,这笑凝滞了,眉心见血,因为一根箭矢穿透,但更快的一根箭矢也朝许青珂眉心。   如果放慢时间的话,可以判断它朝许青珂眉心去的时候,一颗石子从东南方向飞出,还有一枚飞镖从西北方向……   石子快了一丝丝,打断箭矢。   飞镖落了空,黑暗中,指尖夹着飞镖的人眯了眼。   从许青珂这个角度看,可以判断有两根箭矢飞出,必是同时射出,也就是有两个弓箭手暗杀她。   但也有两个人救她。   聪明人思虑极快,转眼就知道那个不在意料的人是谁,所以她打了一个手势。   手捏飞镖的人不再迟疑,身形掠出,转眼击杀一个弓箭手,另一个弓箭手见状顿时潜逃,但……显然要被追杀了。   地上有死尸,许青珂却淡然得很,只看了下路上一棵树,那是一株老梅树,树梢还挂着灯盏,光明温暖,但灯光也照不到它的背面。   说些什么呢?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要管自己走……   那人果憋不住了,白影一闪,还特地掠上了树梢,在树上喊她。   “许大人好生绝情,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论抢功,这人换了几张脸皮都改不掉这毛病。   ——也难怪她手底下的人大多不喜欢他。   对了,经常一出场就这样一句话。   你好生绝情……   许青珂面色不改,“听闻上师阁下能力超凡,且作风冷清寡淡,不喜跟人接触,若是救人都是凭心情,根本不需要别人道谢,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好冒犯。”   师宁远本比许青珂高,何况站在树梢上,不过还跟着一点距离,他只皱眉,一皱眉,顿时有几分冷冽,翩翩嗓子语调颇有些轻佻。   “你说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我的许大人……”   “还有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啊,许大人。”   “顺便再说一下,我从来不救人,除了你,许大人。”   连连重复三次许大人,一次比一次缠绵温柔,拉长着嗓子,磁性又勾人,配合这幅清朗明月般的皮囊,的确比姜信的身份来得夺人好看。   可惜许青珂只觉得这人……皮越来越厚了。   故意的。   “既然阁下需要,那在下回去之后必让人准备厚礼送到阁下住处致谢,不过此地凶险,在下先走了。”   嗯,师宁远早料到许青珂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会翻脸不认人,可没想到她真的翻了!!!   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现实太骨感了,冷得上师阁下十分不开心,于是脚下一点,人如孤鸿掠燕,点了的树梢梅花颤动。   许青珂听到急促的风声,还以为又有暗杀者,侧身的时候,却看到从树上掠下的人,她躲闪不及,被这人一把捞住了腰身,直接下身紧贴着对方,她只来得及将手抵着对方。   但人已经被轻轻按在了梅花树干上。   许青珂皱眉:“你别告诉这是为了让我躲避刺杀者?”   刺杀者只有两个,她知道。   “倒不是,我只是想让你躲开梅花……”   听过躲桃花的,没听说过躲梅花……   而且,许青珂一抬头就看到了头上缓缓落下飞舞的梅花。   她觉得不太好。   这样儿女情长的背景不适宜屡屡用在她身上。   但此人又是她必须感激且善待的,所以她缓了下语气,道:“师宁远,这里不是晋,也有凶险,你……”   “我知道有凶险,所以你得保护我啊,我们是盟友,也是自己人。”师宁远低下头,很是认真的说。   但……有点呵气如兰的意味。   一个男人装成这幅模样,真真是……无耻。   许青珂略撇开脸,轻缓说:“你先放开我。”   这人跟金元宝挺像,脾气大,得哄着,不然就会闹脾气,扑过来又亲又舔。   她最怕这个。   许青珂愿意温柔待人,又愿意刻意哄着一个人,那真真是天王老子也强硬不了的,师宁远眼里含笑,真的松开了左手。   许青珂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腰上又多了一只右手。   而且耳边还传来某个兰芝玉树般的美公子温温柔柔说:“放心,我观察过了,这里没人,你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的。”   许青珂:“……”   作者有话要说:  奥,蜀国篇快有一个小结束,然后会开启国家副本转变,已经到后期了,接下来情节波动会比较大,养肥的可以开宰了~~~给我添点订阅呗,仙女们~~ 第207章 打死我算了!   ———————   天下间的流氓多了去了, 长得人模狗样败絮其中的也数不胜数, 可许青珂崛起太快, 早早就不给这些妖艳贱货耍贱的机会,反而吓得这些人屁滚尿流,呼吸都不敢飘到她跟前。   可独独有一人在她还最起初扮弱的时候就借着职权赖上了她。   后来她崛起了, 这个人转头换了一个身份更高皮囊更出色的人继续赖上她。   无耻, 许青珂在内心不知呸了此人多少次。   但……这人刚刚那句喊破喉咙什么的……   许青珂还是呵了, “那我倒要看看上师阁下想做什么?”   这女人生没生气师宁远还是晓得的,现在没生气, 可要真做些什么, 她肯定会生气。   可她这样一本正经冷厉的时候……又好看又吓人。   师宁远飞快权衡了下利弊, 最终温柔一笑, “瞧许大人这话说的,咱们素不相识,要是真有些什么, 将来找上门要你负责你还不一定认。”   这话倒是真的。   许青珂没有反驳。   师宁远:“……”   给点希望会死吗?好气哦!   他几乎要以为这个人真的把从前都忘了, 于是有些战战兢兢, “许青珂,你不会真把我忘了吧。”   许青珂不理他,就要走,结果手腕被拉住,又被拽到了人怀里。   “你可还记得当年定远河边在船里摸你大腿、在河边木屋给你炖鱼、冒着大雪给你煎药□□一夜的姜信?这个姜信还跳崖去救你,给你脱衣……”   嘴巴被直接捂住。   许青珂脸色有些急,还有几分咬牙切齿, “你再提这件事,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师宁远顿时欢喜,眉飞色舞,“那我不提就可以入赘了?你说的!我当你答应了!太……这是什么?”   师宁远本欢喜,忽脸色一变,直接拉了许青珂的衣领看,那优美白嫩的天鹅颈本该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但他的目光反而执着于衣领内衬雪白上的污手印。   许青珂素来爱干净,不然污浊,如她皮囊气质,这衣领内衬上的污浊只能来自于别人。   “那老王八!”师宁远表情极冷,一字一句的,眼神阴冷凶戾。   这一幕反而最契合从前的姜信。   许青珂也没料到自己衣服上留了这样的印记,但一想就了然了,当时蜀王在宴上出丑,手掌翻了一些菜肴,便是那时手上不小心沾染了一些污浊,因为急于让太医检查,也没能净手,后来他拽了她衣领一次……   怕是在这人看来便是蜀王侵犯了她。   到底不愿节外生枝,许青珂便是轻描淡写:“只是不小心而已,无碍。”   她想扯回衣领,但反被攥住手,本是怕她的人此时颇为恼怒得盯着她。   “这是第几次了?前有景霄,后有这老王八,你屡屡犯险……”   这人差不多是在骂她了。   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许青珂皱眉,淡淡道:“时局哪有完全稳妥的,总有冒险的时候,更凶险的都见过,这样的也不算什么,你想多了。”   她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假如知道蜀王只对她起色心的话,这样的冒险于她不是不可犯的。   尤如她明知景霄对她有心思,为了达成目的,她还是跟他照面了。   师宁远磨牙了,“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许青珂。”   许青珂想,大概是这人在意她这幅身子,男子多如此,那点肉~欲能满足他们所有的征服感。   她不是鄙夷,也非怪罪师宁远,只是清楚知道男女之间终究有差异。   脑子里忽闪过一些让她多年梦魇的丑陋一幕。   她莫名有些疲倦,心也冷了些,便是皱眉。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宴上,告辞。”   她的神色淡漠,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太明显了。   何止是将他忘了,分明是将他厌了。   师宁远自认心机深沉,脑力开阔,什么难题脑子转几个弯,心思走几回就出了阴谋阳谋,可他能不择手段算计任何人,却独独在这人皱眉冷漠抗拒他的时候……   脑子里一团浆糊。   几乎是本能性得想将她拉回来,拉回来后又纵容了不理智,强搂着她的腰,强锁了她的唇。   “呜……”许青珂没想到师宁远真这么大胆,竟在宫中常有人往来的大道上对她如此……   她想呵斥这个人,然而这人远比从前姜信更强势似的,闻唇的力度很大,唇上灼热,甚至微微发痛,呼吸都艰难,更别说出声。   这吻……太滚烫,太炽热,强烈得让她的心剧烈颤抖,可他又不禁锢她的双手,手掌带着他的胸,推不开,那袖子短刃带着他的心呢?   不理会!他根本不理会。   像是不怕死,又像是坚定认为她不会下手……   许青珂觉得整个人都要炸了,烦躁,很烦躁,这个人让她十分烦躁。   她可以杀了他的。   本可以的。   终究是停下了,师宁远看着怀里微弱呼吸的人……   她是女子,却端着男儿的皮囊,一个可以让君王杀不得的权臣,她冷静如斯。   但到底还是恼了他,此时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他低下头,声音也有些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我知道你恼了……我也的确犯错了,要怎么样都随你,本来我就已经属于你了,许青珂。”   许青珂抿唇,挣了下,没挣开,倒是这人唇又贴了她的小耳朵,几乎是吻着的,有些执拗:“但你也犯错了,咱们两个扯平了。”   许青珂真真是要醉了,冷笑:“扯平?你倒是一手好算盘,不过也该是扯平,日后我惦着你的救命之恩,其余的,我们就不必再相交。”   这是要散伙的节奏啊!   师宁远果断甩出一句:“你睡了我一次,我已有孕在身,你想抛弃我?我嫁妆都准备好了!我义父义母已将我挪出族谱……你要让我无家可归?许青珂,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不行啊,这人太坏了,要抛弃他,没法子了,只能撒泼了!   不对,他长得这么好看,是撒娇!   师宁远想。   许青珂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有孕?   “呵~你要是真能生子,我许青珂绝不赖账。”   一番气话脱口而出不过一刹,许青珂后悔了,面上有懊恼,下意识咬了咬唇,这是很不常见的一个小动作,也只堪堪出现在女孩纸身上。   她的唇上嫣红,莹莹若水,眼里无奈,眼波莹动,水月似的,端是勾人得很,恨不得让人宠她再宠她,把她宠上天去。   师宁远盯着,脑子里霎时空了,下一秒,两人身体都僵了。   这世上有一个定理——两个貌美如花的男女相拥,必有反应。   许青珂感觉到下身有一物件正灼灼抵着她,她毕竟未经人事,当时并未反应过来,但从师宁远尴尬的脸上……   忽然就……慢慢懂了。   几乎是本能。   啪!一个巴掌又甩出去。   好看的俊脸红了。   师宁远松开她,用袖子遮挡了下□□,红着脸也捂着脸,像是委屈的小媳妇,模样特别搞笑。   但许青珂笑不出来,只觉得脑仁一跳一跳的。   好贱啊,她真的好想打他啊!   打死算了!   “你打吧,打死我好了,反正我错了,我也不想活了……”师宁远知道今晚真的不能再遭了,对心上人最不可做的亵渎他做了好多哦。   按照正常情况,他在许青珂面前活不过三集。   哪怕活下来了,日后也别想再亲近了。   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过……他也赌她对他终究有几分特殊,她应该舍不得的,所以……   啪!第二巴掌甩在脸上另一边,特别重!!!   好像身娇体弱的许大人这辈子所有力气都用在了这两巴掌上。   甩完巴掌,许青珂转身就走,冷酷无情特别高冷艳。   师宁远捂着脸:“……”   好气哦,竟真的打了!   那些话本里说的都是假的!假的!回去就让翰林院全收了!   师宁远怕极了许青珂以后都不理她,正要追上去,去听见有人来了,而且人不少。   想到自己如今尴尬,顿时无可奈何,而且确定许青珂的暗卫已经到了,再没人能伤她,也就只能闪入梅林中。   ————————   这道上的确可宁静可热闹,刺客跟死人瞒不住人,刚好被人遇上,内卫追查,从后面追上来。   急匆匆的。   是许念胥。   他在后面看到她后顿时快步跑来。   “许大人……您没事吧,您……”   许念胥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因为他的眼睛不是瞎得,许青珂有些乱的衣服,还有那唇……   “他……混蛋……”   许念胥脸色那么难看,咬牙切齿的模样倒是跟师宁远有几分相似。   许青珂愣了下,暗道这人该不会是以为这样……是蜀王干的?   她也不好解释,只偏开目光,略皱眉,声音清冽:“世子,慎言。”   许念胥压着火气,还有内心隐隐恨意,在许青珂这句话下平静了些许,也还好许青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大碍,想来是成功脱身的。   “大人无碍便好,还以为那些刺客伤了您。”   许念胥不愿这种事情传言出去,伤了许青珂的名声,只能忍着——哪怕在路上的时候,他心里是不太信的,蜀王怎么会呢,那可是许青珂。   一个男人! 第208章 密报   可君王后宫的男人还少吗?当他想起之前来回的宦官皆是唇红齿白, 顿时有了不妙感。   果然啊, 果然。   他们蜀国的君王啊, 呵!   许念胥终究对自己的舅舅起了强大的厌恶,甚至憎恨。   蜀王还不知道自己背了一口大锅,但他的儿子已经来了。   “念胥?许大人!”霍云延带了不少人来。   自没有异国的, 但有傅太何跟姜夜。   他们也看到了前头许青珂……   许念胥是第一眼被看到的, 但在被看到的时候也被忽略了, 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被站在站在道间,被道旁两边梅树簇拥的人许大人吸引了。   都不是傻子。   秦夜眉头皱了皱, 若有所思:蜀王已经蠢到这个地步了?竟真的对许青珂下手, 简直愚不可及。   而且最可怕的是……许青珂被得手了?   他们想得颇多, 但都想不到师宁远, 只想到了蜀王。   于是又有几口大锅狠狠砸在了蜀王身上。   “许……许大人,您这是……君上他……”傅太何非要打破这样低沉的气氛,也非要暴露某些心照不宣的猜疑。   若是以前, 许青珂该彰显权臣风范与之周旋, 可她此时此刻心情不好, 耐心也有限。   所以她只眯起眼,面无表情:“傅太何,你想说什么?”   直呼其名,从未有过。   傅太何玩弄虚伪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素来滴水不漏,但许青珂早知道这人段数,只是从未撕破脸皮, 但一旦她撕破了……   很吓人。   傅太何从未见过这样冷漠寡情的一双眼。   仿佛看穿了他所有。   心中狠狠一跳,他强自欢笑,“是我糊涂了,糊涂了……”   一时有些言语混乱似的。   其实是故意装傻。   但许青珂缓缓道:“听闻这次宫中防卫有一部分是傅大人负责?尤是这片宫域,刚刚本官遇袭,差点丧命,刺杀者出现得恰到好处,一看就是为了刺杀我……如此也好,幸好不是刺杀君上,你觉得呢,傅大人。”   不管是刺杀蜀王还是刺杀许青珂都是莫大的罪名,谁搭上了谁就得掉一层皮。   傅太何本来想以许青珂跟蜀王的事情转移他人注意力,但许青珂如此锋利,完全出乎他意料。   “这……”   许青珂不耐跟他过招,只冷淡道:“傅大人安插宦官近君王侧的路数一流,安排护卫的能力却差得可以,我看你这官位也不太适合刑部,倒该进宫廷当大总管。”   那不就是太监头头?!   傅太何脸色瞬时难看,也有隐隐的怒气,“许大人,你这话……”   许青珂径直越过他的身侧,轻飘飘甩下一句。   “君上知道你当年并未奉命杀死月灵宫那位宠妃,而是放她走了么?”   傅太何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秦夜跟霍允延也微微变了脸色。   月灵宫在前者的渊国大计里面不算特别重要的一环,因为后宫秘史终究上不得台面,秦夜只惊疑于许青珂对蜀国宫廷内外的掌控力——强过他,他占的只是一点军权优势而已,其他方面根本不能与之匹敌。   但霍允延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很难看。   假如他的父王可以狠心让臣子杀死当年的月妃,那么……   两个人思绪万千,傅太何面如土色。   许青珂却是已经走远了一些,许念胥想跟上去,但霍允延已经冷静下来,“念胥,随我一起去见父皇,稍晚点我再去拜见姑姑……秦将军,还请护送许大人回去。”   ——————   秦夜人高腿长,步履也快,从后面追上许青珂。   后面卫队吊在后面有些距离,现在是他跟许青珂可以单独说话的时候了。   “霍万不修德行,对许大人你如此冒犯,你如今还要维护这霍家王朝?”   说到冒犯的时候,他仗着身高一瞥,衣衫不整,仿佛被□□过的憔悴,唇之红艳让人心惊,目光夜凉如水,艳与冷,勾魂夺魄。   惊鸿一瞥而已,让人心猿意马。   他仿佛有些懂那霍万为何把持不住。   本就好色,只要绷不住那根弦,必然会想占有这天姿国色……   秦夜忽然皱眉,他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许青珂的回应拉回了他的思绪。   “这王朝是霍还是秦,有区别吗?”   许青珂指尖一探,捻住了一片落叶,“于我而言,我不在乎这天下归属。”   秦夜眼睛一亮,“那……”   “但你的君上不行。”   秦夜目光一冷:“为何?”   许青珂顿足,侧头看他,“他的身边有一个想让我生不如死的人,已经算计我两回,也许很快就有第三回。”   秦夜惊愕,他根本不信有这样一个人……但如果真要怀疑,他怀疑的是左相明森,却也不敢确认。   “且你的君上为人霸道,欲所得必不会轻易放弃,若有威胁,必摧毁之,若我无倚仗,要么屈服,要么死去,我不喜欢。”   她太冷静,太执着,仿佛不留余地。   秦夜忍不住再劝,明明从前决心要跟此人有一战的,可他屡屡想有转机。   这仿佛也是一种执念。   “难道许大人从前跟如今不是为人臣子?未来不愿,莫非是想……”   想谋反当王?你不是体虚短寿,这可比太监也好不了多少,秦夜压着这句话没说。   因为不想。   许青珂的回答是清淡一眼,偏头一笑,不置可否。   仿佛他说了一句蠢话。   ————————   宫门口分别,秦夜还是按照职责送许青珂上了马车,不远处也是其余官僚权贵们,自也有要前往国宾驿馆的明森等人,北琛远远看到许青珂出来,他直觉出了什么事情,可又不敢上前问,倒是那许青珂忽停顿了下,侧头看来。   她在看谁?   显然不是看世子爷啊,北琛很有自知之明,下意识侧头,看到了不远处的秦笙。   秦笙眉头微蹙,哪怕之前在宴上屡遭险境,她也没有这样皱眉的时候,仿佛愁绪萦绕心中不可解脱。   只在许青珂朝她笑了下的时候,她的眉头才舒展,也回以一笑,然后两个人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旁人:总觉得隔空被喂了一把热乎乎的狗粮。   北琛:还未开始正式暗恋就已经失恋,心好累哦。   但……许青珂肯定在蜀王那里遇事儿了。   显然其他人也这么想。   想来回去后便会纷纷动用自己的探子探查宫中消息。   ——————   宫中隐秘如何能传出去,可架不住刺探到隐秘的人有心。   左相明森跟商狝等人得到消息的时候,都很是错愕。   “霍万可是有病?”夜璃脱口而出,也不顾这里还是蜀国的地盘,她是觉得很可笑。   如果许青珂是那种凭美色魅上而上位的官员,如此也是你情我愿,在诸国各个朝代里面也不少见,但许青珂明显不是。   “霍万反而不重要。”商狝放下手中密报,忽问夜璃:“你觉得许青珂厉害吗?”   夜璃皱眉,想了下,道:“不到五年上位到御史大夫并且权倾朝野并不可怕,可以是因为君王盛宠,可怕的是她在上位的时候——死了很多人,几乎与她为敌或者可能拦她路的人都死了,而且多数都家族倾覆。”   “是啊,这样可怕的人要把蜀王掌控在手心当幕后君王也不难了,可你发现没有,这蜀国的朝堂依旧有些虚空,而蜀国的宫中更显得奇怪——比如这封密报。”   商狝手指敲了下密报,   “嗯?……”夜璃有些狐疑,最后震惊,“你是怀疑这封密报是有人故意泄露出来的?!”   商狝神色冷淡,“皇后被禁,宫妃无能不掌事,蜀国宫中疏漏是不假,可许青珂为何不能掌控?她不掌控,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蜀王掌控,二是另有人掌控。”   “不可能是蜀王,否则这种事情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我们刺探道,他瞒都来不及,那就是另有一个人……”   商狝:“是啊,有另一个隐藏颇深的人,而且这个人在跟许青珂博弈。”   夜璃喝了一口茶,皱眉,“那他传出消息的目的是为了摸黑许青珂跟蜀王的名声,如此也只是表面上的损伤,并不能伤筋动骨。”   “既有暗箭,早晚会有明刀……看着吧,这蜀国很快就会乱了。”   商狝拿起密报,放进火盆里缓缓烧毁,“蜀王一乱,便是我们的机会。”   当然,也是其他国家的机会。   所以这个消息一定会如愿传遍整个蜀国。   ——————   许青珂回到住所,院子里已经站了一个背负短弓的男子,他站姿笔直,在黑暗中朝许青珂行礼,许青珂袍子微微荡。   “散了吧,明日再说。”   旁人也不敢多问,只觉得今夜的公子尤其不悦。   不过她既说明日再说,那就说明明日的事情肯定已经算到了。   那就等明日吧。   沐浴之后,许青珂穿着薄薄的睡袍,衣摆落地,侧头看到一个大脑袋探头探脑,她赤足踩着红木板,盯着它。   金元宝鲜少看到这样冷漠的女神,瑟缩了下,尾巴也摇摆了下,可最终扭了下屁股,摸进了门,又用屁股把门关上,然后憨憨的要走向许青珂……   “再靠近,明日便让赵娘子断你一条腿做闷炖狗肉。”许青珂面无表情。   金元宝:“!!!”   嗷,不要!我只是一只狗啊,为什么要朝我发火!   金元宝怂了,趴在地上像是求饶。   许青珂不愿看它这幅蠢样,转过脸翻书看,但这厮蹭了蹭,愣是跟泥鳅一样蹭了地板蹭到她腿边,然后抬起大头。   脖子下面挂着的东西就明显了。   一个木牌子。   上面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儿,那小人儿跪在地上。   下面一排字。   ——大人饶命,小的知罪。   许青珂:“……”   作者有话要说:  明刀暗箭啊~~接下来会有大波折哦~~~许许的仇人不止蜀国的人,哈哈~ 第209章 一夜   这年头道歉有多种多样, 可让狗代劳的还是少见的。   至于这木牌子。   许青珂定定看了许久, 看得金元宝都毛骨悚然十分不安起来, 尾巴也不敢摇了,全身瑟瑟发抖。   “怕了?”许青珂伸出手,勾了金元宝的狗头下巴, 指尖挠了挠, 语气冰凉, “莫要以为装傻充愣我就会由着你放肆,你若是敢……”   她还没恐吓完呢, 就看到这傻大狗嗷呜了下, 眯起眼扯高了嘴角, 露出一个很是舒爽的表情。   是的, 好像很舒爽,但让许青珂看了觉得有几分猥~琐。   且这厮直接在地上翻滚……翻滚来,翻滚去, 连着翻滚了三圈麻利起身, 将大脑袋又送到她手上, 下巴抵着她的手。   那小眼神儿特别明显——你挠嘛,挠嘛,好舒服哦~   许青珂:“……”   她岂是那种会由着自己逗狗玩的人,她沉默了一会,到底还是收回了手,她如今的处境并不是十分好。   那个人插手的尺度比她想象的大。   接下来几天,对方也不知会出什么手段。   金元宝看许青珂收回手, 很是失落,但她也感觉到了许青珂身上的冷清。   这种冷清来自于心:一个人精于算计,攻于阴谋,注定她无法暖人心,因为连自己都暖不了。   她垂眸的时候,那种冷清带着几分萧条。   金元宝忽凑近,用庞大温暖的身体靠近了她的腿,毛绒绒得毛发传导了温度,许青珂一怔,低头看它,想了下,身上的清冷淡了些。   “本是草原上的霸主,如此卖蠢,也不知你的族人会怎么想。”可她又纵容了,伸手挠了下它下巴,可木牌子碰到了指尖,轻微脆响。   眼底柔软敛了些,许青珂手指往下滑,指尖勾住那木牌子,取下,指腹摩挲着上面还算新的刻痕,淡淡道:“他今夜若是敢来,我就把你剁了炖狗肉。”   金元宝:我这是又被迁怒了吗?可否申请断绝跟那厮的主仆关系?   说是这样说,但许青珂对师宁远那人会不会来也不肯定。   这是一个奇葩,她从前可把握他的动向,后来此人说要入赘后……   放飞了。   再快的诡思也赶不上他放飞的高度。   可他又粘着她不放,越来越得寸进尺。   很愁人。   ——————   这一夜注定是不太平的,北琛在驿馆里面一度担心自家哥哥入赘不成会对许大人霸王硬上弓。   明森等人各下达了密令推波助澜。   而宫中……蜀王再见了那个人,年级到了,兵败如山倒,发一次病就削了好些根基。   蜀王觉得自己很累,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是真的不好——他是君王,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没人比他的优势更大,可他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你说她跟他们有关,也不过是猜测,如今半点实际证据也没有,平白让寡人跟她撕破了一张脸皮,如今她在朝中羽翼已成,端是如今这时候也不该……”   这是要迁怒于下面那个人了。   蜀王对此人的疑心也不比对许青珂的小。   底下人目光深沉,脸上很镇定,“君上,微臣也不是信口开河的,据调查,那许青珂父母的死因就比较奇特……”   蜀王抬眼,半信半疑。   “许家人曾说许青珂父母其实死得很突然,前些时候还能下地,后来一夜就死了,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独独只有许青珂在场,后来也没仵作验尸就直接下葬了,下葬之后,许青珂守孝,后来又独自出去游历……君上您想,许青珂此人何等聪明绝顶,才华横溢,为何在那几年没有闯出半点名声。”   这的确有些可疑。   “而且属下还找到了当年曾在通州跟许家夫妇有过接触的人,他们都说当年幼年的许青珂固然长相可爱,可绝不到引人注目的地步,而咱们现在这位许大人……君上不觉得她长得不像那等乡野夫妇所出,倒像是……”   那两人卓越的样貌仿佛重叠,蜀王的内心再次动摇,眼底也冷峻歹毒了几分,“那你说该如何?”   下面的人垂头,缓缓道:“再试她一次。”   ——————   霍允延是从蜀王那儿出来再去找公主姣的。   公主姣知了大概,脸色有些冷,但也没显露更多,霍允延也就无从判断这两母子对朝廷一些事情的看法,毕竟公主姣的实权很弱,只是对宗室有影响,至于许念胥所在的归宁侯府,已经形同虚设……   他来,只是想问问一些事情。   “姑姑,我母妃……”   公主姣对旁人一向没多少耐心,哪怕霍允延如今有九成可能性将来登上王位,不过也不至于得罪这位未来的帝王,所以她回答:“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何须来问我。”   霍允延眯起眼,没有太大表情波动,但这样才更可怕。   ——————   与此同时,墨子归也得到了消息,作为一个宫中见不得人的男宠,所有人都轻视了他,比如他们想不到他也会有探子——其他男宠,或者其他宦官。   消息太多,一并消化完,墨子归的表情晦涩难明,恰好此时傅太何的人传了消息进来——许青珂跟他已经交恶,务必将她铲除……   墨子归看着这封密信,看了良久,放在了蜡烛上缓缓烧成灰,脸上却带着诡异冰冷的笑。   ————————   “上师还没回来?”太子晏突然造访,北琛有些惊讶,这位太子爷好像还不是很习惯自己的身份,不,应该说有些抗拒,所以一向不太跟他还有师宁远接触,但此时乘着深夜忽然到来。   北琛都以为对方对自己图谋不轨了……诶呀,不对!难道是被师宁远跟许青珂的事儿给带歪了?看谁都像是搞龙阳的。   “殿下怎么来了……”   太子晏神色淡淡的,一派风雅气度,“睡不着,也怕上师在蜀国出什么事儿。”   他会出事?呵呵!   北琛内心是冷笑的,脸上爽朗,“不会,但他一向喜欢到处溜达,谁也管不住。”   许青珂绝对管得住!   “是吗,左右还是不放心,那就等着吧。”太子晏一副不等到师宁远就不走的样子。   北琛:难道是我想错了,太子殿下其实看上了老哥?   不过还好北琛知道太子晏身边本有一女子的,还是他亲自护送去的晋国,不过后来……   太子殿下其实是为了试探老哥跟许青珂关系来的吧?   北琛思绪起伏,却也不能拒绝太子晏,只嘀咕师宁远到底去做什么了。   一个时辰之后,师宁远才踩着冰冷月色慢悠悠归来。   北琛跳起来,速问:“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干坏事去了!竟然不叫上我!不对,你衣服换了!”   跟老妈子似的一番盘问。   师宁远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的,只瞟了他一眼。   “嗯”   嗯?就一个嗯?   “不带这么敷衍的,从小到大你都在敷衍我,师宁远,你不能仗着自己聪明就这么欺负我!!!”   北琛炸毛了,就跟猫儿一样,全身炸毛——其实一半是做给太子晏看的,想要转移注意力。   然而师宁远说:“胡说八道,你这么笨,我用不着仗着聪明都能欺负你。”   顺便还补充:“而且这天下间谁能从小到大都被我师宁远欺负啊,就你一个人举世无双呢~”   举世无双?呸!   北琛气得直锤胸口:气死我了!   太子晏有些怜悯得看了北琛一眼,也看向师宁远,问了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上师可是去找了许青珂?”   他得比较客气,但……师宁远转头看他的时候却是另一副嘴脸。   漫不经心,又冷酷无情。   “自己的女人都顾不全,也认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白白端着清高,竟还想去管他人的事儿?”   他走进了水榭阁楼,衣摆飘荡,在月色显得如仙人,可那言语如刀芒。   ——他师宁远可不是对谁都温柔的。   太子晏脸色变了好几下,冷笑:“我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师宁远笑了,“还会生气呢,会生气是好事儿,不若提刀去找那位扣押了你女人的父王拼命,要么去找那位逼着你父王的女人拼命……”   太子宴眉头紧锁,他终究只是一个琴师,从到塌上去晋国的路途开始,他就从未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若是都不能,那就乖乖照我的安排。”   哗啦!衣袍撩起,师宁远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   “你父王是迟早要死的,我在晋国的目的也只是帮你上位,除此之外,我的事儿,没人管得着。”   “许青珂就是我的事儿。”   “还有你自己一身腥,别再去找她添麻烦!我会觉得不舒服。”   冷酷,凉薄,自私,师宁远并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坏人。   但在许青珂那儿,他早早舍掉了脸皮费尽心机才有了一点进步,可容不得别人一步登天。   这个家伙就是一个占了大优势的。   师宁远摩挲了下手指,暗暗想若不是晋王就这么一个血脉,他得扶着人家上位,否则真想把他弄死啊…… 第210章 绿王八   ————————   太子晏一向知道师宁远看起来清风明月, 其实是相当凉薄无情无法无天的人物, 这点晋王曾当面告诉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上师此人天资妖孽,随心所欲, 但他于皇位无心,又因为我们晋国对他有恩, 所以他会庇护晋国, 因此可信。”   一个对皇位无心的人才可信,甚至比王府父子可信。   这大概是晋王的本意,太子宴在蜀国从小生活于微末, 就算后来在府学当琴师也不算是了不得的人物,对于权贵的傲慢, 他感受太深太深了,何况此人更临驾于权贵。   所以他不恼对方的锋芒,只知对方的锋芒插得太精准。   左右思虑之后, 忽想到许青珂, 他在想,许青珂从微末崛起, 一步步把握权势, 后期也无人可欺她,自己如今比她更具优势, 是不是也能到那一步——无人可欺辱他,无人可威胁他,更无人可以威胁到他心爱的女人。   “你会帮我?”他问师宁远, 后者懒散回答。   “只有太子晏能帮燕青衣。”   太子晏走后,北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还是你有办法,能让他觉醒,否则还……但可惜了,本来他可以自由自在跟心爱的女人平安度日的。”   他这话惹来师宁远嘲笑。   “生于乱世,卑弱之人还想安生度日?就凭着他们两夫妻的样貌就会被人欺辱,这年头,长得好看不够强也是很倒霉的……”   北琛深以为然。   比如许大人,长得跟天仙似的,这般强大,那蜀王还不是猪油蒙心?咸猪手都伸出去了。   不过这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你知不知道……”   “夜深,我要睡了,你可以走了。”   “……”   “冷酷无情,畜生不如!活该你追不上许天仙,哼!”   北琛愤怒离去。   ——————   次日,蜀国朝野民间都炸开锅。   蜀王大寿哦,其余不多说,听说昨夜许青珂许大人被蜀王独留屋中,出来的时候衣不蔽体。   人云亦云,人人都给予传言施加点缀,最后变成了……   “外面都在传言许大人昨夜被君上侵犯,后愤怒离宫,多人言辞凿凿,流言蜚语已成鼎沸之势,大人,如今该如何是好?”   “那些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物,胡编乱造,竟有人还说大人早跟君上有龌蹉往来,简直该死!”   御史台的人气炸了,先不论这流言真假,单想到自家大人那等清冷绝世之人被一些卑贱蛮人挂在口头肆意轻贱。   可他们再愤怒也不敢拿这件事到许青珂面前说,因此一个个都找上了谢临云商量对策。   谢临云何尝不怒,今早在家里听到流言的时候怒极,直接杖毙了两个嘴巴把不住门的小厮,把他母亲都吓到了。   作风纯良的谢临云也有这样愤怒不通仁慈的时候?   有!只要一想到昨夜十有□□许青珂真的被蜀王动了手,他就想拔刀!   “不能动!我们一动,幕后之人恐怕就会大肆传言我们御史台拥护许大人,已有反心,君上本就多疑……”   谢临云这话无意是冷静的,但其余人因此越发难受。   “难道就这么算了?大人平时挑灯解疑案,平了多少冤枉,不贪名,不贪功,所得权位都是她应得的,这些人非要编排这种肮脏事儿……我……我这心里不平!”   “说是君上皇恩,可咱们这君上……”   众人要么是从底层提拔起来的,要么就是被蜀国的**官道压得庸碌无为,这几年许青珂上位,一个个都能施展抱负,又有了极好的待遇,物质精神上都得到了满足,人也是长脑子的,谁更值得忠诚,他们心明眼亮,再细算蜀王这些年的荒唐事儿……   诶!   沉沉叹气压于胸口,意难平!   “也只能忍!”谢临云咬牙切齿。   忍到那昏君活不过他们!   然,就在众人萎靡难受的时候,忽来了消息……   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宫里出事了。   不,准确得说,是宫里跟宗祠那边都出事了。   ——————   霍允延匆匆赶到宗祠那边,看到祖祠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半的宗祠骨干,这些人都是皇家人,虽说他的父王上位后杀了不少同族,可多是兄弟,其他人是不敢动的,否则宗族人人自危,倾覆起来便是他自己也要被撸下皇位,于是这些人一向以安抚拉拢为主。   可现在拉不住了。   霍允延看到一面壁上数百个祖宗牌位的时候,差点昏过去。   入目满眼绿油油啊绿油油。   几百只绿王八。   ——————   有哪个朝代哪个皇族宗祠几百个祖宗牌位被画了绿王八的么?   没有啊!   从封建王朝开始就没听说过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蜀王吐血了!   宫中大乱了!   民间又得到消息了,老百姓们懵逼了。   嗯……还能这样搞?   一个老者坐在大树底下吃着葱油饼,咬一口,咀嚼了下,悠悠感慨:“哎呀,这皇家的祖宗牌位也跟咱的没啥不一样的嘛……”   还是可以画画的。   画什么都可以,绿王八最好。   民间传言再次鼎沸,邯炀的百姓们觉得今天可以吃两碗饭——下饭啊。   “也是长见识了,这霍家得有多不得民心啊。”夜璃起初震惊于霍家祖祠绿王八的戏份惊人,中途震惊于邯炀百姓们对霍家皇族的冷嘲热讽,后期……   “是许青珂干的?以这个消息压过今早的……”   商狝:“不是,许青珂不是一个愿意在意名声的人,否则关于她奸臣的名头也不至于这么盛,所以这种事儿断不是她干的。”   那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蜀国的?渊国的?晋国的?还是烨国?   蜀国的人不太可能,谁会这么冒犯本国的君主皇族,唯一有可能的许青珂又被排除的了。   渊倒是有可能,毕竟渊最强,哪个国家的皇族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将来的败者,明森那厮也十分深沉,无所不用其极,只是这种手段总觉得透着几分妖气,妖力妖气的,又不像是是这老狐狸往常用的手段。   晋国?北琛那厮跳脱,可骨子里比较传统,不至于这么疯狂。   烨?   “太子戾有可能,那厮本就怀有戾气,手段也经常见不得人。”夜璃对太子戾没好感,将他代入也很顺利。   这次商狝倒没有否认,只是若有所思,仿佛觉得有待商榷。   “那太子戾身边有一个人,有几分来头,你可知碧海潮生阁?”   夜璃神色顿时慎重,“知道,父王曾说过碧海潮生阁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组织,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身边到底有谁是他们的人,朝臣如此,君王也如此。”   “我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查到碧海潮生阁四人之一的伏尸在太子戾身边,假设伏尸有谋划在蜀国,哪怕四人里面必还有另一人也谋划在蜀国……”   商狝的设想,夜璃是认同的,“传说碧海潮生阁的四人一直都是竞争关系,至少两两相斗,除非其中一个远强于对方,导致对方不能察觉到他所在。”   商狝眯起眼,“我这边一直有传言……说浮屠在蜀。”   夜璃惊疑不定,浮屠?传说最强的那个浮屠……   莫非因此在蜀国跟许青珂相斗的就是浮屠?   ————————   “绿王八……”许青珂得到消息比任何人都快,但她的反应似乎比任何人都慢,好像沉默了很久很久……   手底下的毛笔却在纸上画出了一只王八。   赵娘子眼睛尖,瞥了下。   “奥,公子画的王八可比那些人画的好看多了,瞧这□□,瞧这绿豆眼……”   赵娘子夸得旁边的金元宝都翻白眼了。   太夸张了。   许青珂扔了毛笔,坐在椅子上,闲散问:“那些人?”   “是啊,几百个牌位,可不得好些人才能画出来,不然一个人不得累死……对了,这是那拓印下来的绿王八模样,公子您瞧瞧,看看是哪位主儿下的手,看似跟咱们是友非敌啊。”   可不是,针对大早上的流言蜚语他们还打算出手呢,解雇几百只绿王八把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而且还凶残恶心了蜀王那老王八。   所有人内心欢喜只能如此形容——嘿嘿嘿!   许青珂瞟过这些人的笑脸,仿佛一个个都把那个人当知心好友一般。   “是么。”许青珂不咸不淡的反应让赵娘子等人摸不着头脑,难道那人是敌人?   金元宝:就我知道知道知道,可宝宝不说!   “公子,您认得那些人?”   “不是一些人,是一个人。”   咦?众人惊疑,若是如此,那人也忒变态了,一晚上窝在无人的祖祠里给牌位画绿王八?也不怕人家祖宗显灵啊!   “那些牌位上的绿王八是不是都一模一样?”许青珂问。   赵娘子想了下,点头,“还真是,那探子当时也说放眼看去就是一群一模一样的绿王八。”   这话听着特别喜感,王朴很不客气得笑了。   许青珂也有几分哭笑不得,按了下太阳穴,淡淡道:“木制模子雕刻一个,用不着一个时辰就全印好了,何须一夜,那人也是一个懒人。”   众人:“……”   为什么听出了几分吐槽的意味。   话说,公子您跟他真的很熟么?   “不熟,不认识。”许青珂回得特别风轻云淡。   金元宝:依旧只有宝宝看穿了,可宝宝还是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的时候,我正在喝绿豆汤~~~ 第211章 挠挠我   ————————   赵娘子等人终究把握不准到底是哪个丧心病狂手段清奇的人物相助了他们, 但到底是喜不是祸, 还是值得高兴的。   只是公子的情绪好像不是很高。   “不管是蜀王还是那人,亦或者其他国的人,肯定还会出手段, 准备好吧。”许青珂轻描淡写,其他人却凛然起来, 皆是慎重, 也下去忙了。   但许青珂也让院子里其他暗卫护卫都退出,虽惊讶,但她底下的人都恪守身份, 不敢多问。   只有一条狗陪在许青珂身边。   许青珂在翻阅各地探子传回来的密信,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邯炀朝中官僚权贵的阴私, 收拢归纳可用信息,这已经是她这些年来每天养成的习惯。   积少成多,海纳百川。   谁能确定一点点小痕迹不会致人死命呢。   许青珂脑子里过了许多阴冷算计, 在看到景家满门被灭、景修失踪的时候, 顿了顿。   这是五天前发生的事情,密信用最快的速度传递回来, 但许青珂知道这种速度远不及始作俑者。   ——景修是逃了, 还是被俘了?他曾说要让他知道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许青珂手指敲着桌面, 关于蜀国的一些隐秘,她知道的已经不少了,不管是月灵宫, 还是九皇子身世,亦或者是皇后的底牌,还是血牙统领的身份。   “若想知道这秘密到底是什么,若非抓到景修本人,那便是要确定还有谁对这个秘密感兴趣,这个人必然已经知道一些皮毛,或者是知道秘密但前来灭口的人……”   谁感兴趣,谁知道,那就是谁出手的。   许青珂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人名,沉思片刻,却没落笔,但有一只手从她身后覆上,大手覆住她的手,握着她的手,也是握住那支笔,攥着她的手,在其中一个人名上圈了圈。   身后的人弯着腰,低着头,像是从她身后搂住她,还贴着她的小耳朵轻轻说:“我猜是这个人,你觉得呢,小许许。”   像是勾引她。   许青珂眉梢都不动一下,声音有些凉:“你是不是以为等我气习惯了,日后就由着你为所欲为了。”   师宁远一听她这语气就有些把握不准了,这是生气呢,还是不生气?   谨慎起见,他依依不舍收回手,也乖乖盘腿坐在边上,顺手拿起果盘上的橘子剥皮。   姿态很优雅,动作很温柔,就是嘴巴有点贱。   “小许许,为所欲为这个词儿太邪恶了,太容易让我想歪,你这是勾引我犯罪。”   “……”   许青珂忽然觉得自己不能与流氓论羞耻。   何必呢。   她不说话了,只思虑自己的事情,师宁也不是一直不正经的,就主动开口:“那人窝藏蜀国这么多年,以他的能力也不至于如此,那就是有人压着他,这压他的人必不是蜀王,那就是另有主子,这个景家可能是有什么秘密触犯到了那位主子……”   许青珂忽转头看他,“我与景修的事情,你怎知道。”   这是怀疑?   师宁远也不矫情,总不能在地上打滚喊我不依我不依吧。   这女人心性敏锐冷静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   “那就说明你在蜀国的目的不是为了晋,也不是为了对付蜀国,而是为了这个背后的人,你真正的目的是他。”   真聪明啊。   师宁远勾勾唇:“在计谋博弈之中,有时候越敏感也越有可能暴露自己,狗肉已成,最先来吃狗肉的人,最有可能是杀狗之人。我已经在你面前暴露了,但你也在我面前暴露了。”   他的意思是许青珂的目的也是血牙统领背后的人。   那人不是蜀王。   本来这话没毛病,可许青珂总不合时宜想起自己被这人看光的事儿,她倒不是介意这种事情,只是这人不着调,总觉得他言语谈笑总有几分调戏她的感觉。   莫非太敏感了?这并不是好事。   许青珂微微蹙眉,道:“所以你要个人我结盟,也是因为察觉到我的目的也有可能是那个人,所以……”   师宁远:“并不是,我起初是图你好看又聪明,后来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好方便入赘,结盟不是主要目的。”   见一次被表白一次,入赘的愿望如此强烈。   许青珂沉默了。   金元宝摇了下尾巴:看吧,这天被聊死了。   “你如果想扯开话题,那我就帮你……我们来聊一聊血牙那老头儿背后的人是谁。”   但师宁远只得到许青珂很冷淡的反应,“那人太强,你不是对手。”   师宁远皱眉,他莫名有一种感觉,许青珂对那个人的了解可能超过他。   但他知道她不想提。   那就不提。   “奥,好吧,蜀国的事情你自己肯定能处理,将来总有我们联手的时候,不过霍万那老王八你如果还不料理,我会出手。”   师宁远指尖摩挲,脸上却再无对许青珂的嬉笑温柔,只有阴戾的冰冷。   “看着太讨人厌了。”   他不想细思那一晚许青珂跟霍万到底经历什么,或许许青珂没有遭受什么损失,但只要一想到那老东西用肮脏的手拽过面前这个人的衣服,他就整个人叫嚣着杀意。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轻轻道:“快了。”   “哦……那你是不生气了?”师宁远终究还是忍不住表明了来意。   “好吧,我是怂了,我怕你生气,以后不理我,也怕极了你看我像看陌生人一样……”   许青珂看他纠结的模样,想了下,还是安慰他:“终究我们也没有多熟。”   一万点暴击。   师宁远的念叨戛然而止,一脸受伤。   许青珂微微笑着。   很显然,她只用一句话就报了昨晚那侵犯之仇。   不过关于这件事,昨晚他们闹过矛盾,但许青珂不是一个爱追究的人,怼一次也够了。   看这人吃瘪,她的心情转好,于是伸手摸了金元宝的大脑袋。   金元宝的毛发素来好看干净,莫说许青珂没要求,它自己也要每天冲洗一次,这习惯仿佛早早就养好的,所以喜好干净的许青珂的手指愿意落在它的大脑袋上,低头逗弄它,那动作十分温柔,低头眉眼含笑,更是温柔。   师宁远看痴了,目光下滑,又落在舒爽得一脸猥琐的金元宝伸手,这狗东西还朝他咧嘴一笑,摇摇尾巴。   嫉妒得要炸掉了。   “许青珂”   “嗯?”许青珂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说。   “将来如果你也这样温柔挠着我该有多好啊……”师宁远眉眼弯弯,仿佛已经想到那唯美的一幕。   这话颇有些**的意味。   但许青珂不接招,只平淡道:“要不你变狗试试?”   金元宝两只狗爪子握住嘴巴,憋住,别笑!   师宁远:“……”   生无可恋。   不过确定了许青珂不气了,师宁远也放心了,但他从头到尾都不提太子晏,许青珂也没提。   这样甚好。   不然他又要回去找太子晏麻烦了,又要捧他又要打他,技术难度有点大。   “对了,那老王八今天气吐血了,也不知接下来要出什么幺蛾子,我目前还没抓到消息,你想必也是,多小心些。”   “嗯。”   “要么你多跟我待一起,我可以保护你啊。”   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损失最大的时候。   许青珂心里暗想,嘴上婉言拒绝,“不用,你我毕竟身份有别。”   这也是无奈之处,师宁远扼腕叹息,于是起身。   许青珂以为他要走了,“走好。”   “嗯?我没打算走啊,你身上的病还需要我这个大夫妙手回春呢,来,进屋,脱衣服,乖点!”   “……”   许青珂千算万算漏算了自己还有个致命弱点拿捏在对方手中。   “你把药或者药方留下就可以了,你的功力难修,不用……”   “医者父母心,要用十二分的心去对待每一个病人,来,脱衣服……”   这叫什么来着?风水轮流转,原本拿捏得师宁远稳稳的许大人终究在这件事上为人俎上鱼肉。   她想拒绝都不行,因她也不想早死。   咬咬下唇,她飞快瞥了正气凛然仙风道骨的某人一眼。   某人皱眉:“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那种人,我是医者!今天要替你针灸……”   然后片刻后,待许青珂将内衫褪到腰部趴伏在床上,久未等到人下针,忽感觉有冰凉落在皮肤上,她狐疑,转头一看,某个人眼神发直,鼻子流血……   许青珂觉得自己手又痒了。   想打他。   师宁远回去的时候脚步轻浮,脸色有些苍白,其他人没看到,可北琛看到了。   一脸震惊!   去许大人那儿了?真的霸王硬上弓了?老哥的内功很深的,如今虚成这样,到底多少个回合啊?   那许大人怕是百炼钢成绕指柔啊!   厉害!   ——————   第二日朝廷宴请外宾看戏,戏台搭建在宫中,乃早有的沁园,一向是皇族权贵们看戏的地方,这次请的戏班子也是蜀国有名的。   到场的人极多,嘈杂却又有秩序,只是在许青珂到场的时候有片刻的安静,但皇族宗室的人到场的时候也一样。   作为昨日绯闻风波的两大中心,也是蜀国人最不能得罪的存在,其余人也只能安静,却不敢多问多说。   到场的许青珂自不理会这些人的探究目光,就是对谢临云等同僚也平平淡淡的样子。   她素来如此,谢临云也没多说,只柔声说:“大人,可要看戏牌?今日的戏不错……”   “最近的戏一直都不错,何须看戏牌,演什么我看什么。”   一语双关,谢临云颔首,收了戏牌。   这牌子他都没有给自家老娘看过,但大人不看,那就算了。   “今日周前辈也来了。”   许青珂闻言看过去,看到周阙跟归宁老侯爷坐在一起,她的眼里顿时晦涩深沉了些。 第212章 沁园   ————————   周阙此人早已远离朝阙许多年, 年青一代很多人都认不得他了, 但老一辈看到他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朝权臣呼风唤雨的时候。   只是后有景霄,再后有许青珂。   “景霄狂肆阴邪,许青珂孤冷寡情, 跟周厥是不一样的。”左相明森对跟随自己来的心腹助手这样说道。   离朝太久,蜀国人都已认不得,何况渊的,这个渊的礼部属臣因此多看了周阙两眼。   “那此人?”   “蜀国的衰弱历朝历代,可这一代的衰弱最快,就开始于许致远死后, 而周阙离朝……一武一文肱骨之臣都离开了朝野, 景霄崛起……”   “听说钟元是周厥接班人,但看起来似乎……”   钟元中正,但并无太大政绩,也没有太大实权,只被蜀王竖于阁中当摆设, 更别说其他阁臣了,所以渊更在意许青珂跟景霄。   明森却没有继续说话, 只是看了一眼周阙那边。   周阙、钟元跟归宁老侯爷,这些人都老一辈了, 今日的重点恐怕还是那许青珂。   明森转头看去,正好看到许青珂偏头看周阙等人的表情。   一贯冷清,眼神里却多了一些什么似的。   谢临云有心带许青珂过去跟周阙等人寒暄, 但许青珂说:“不必。”   谢临云听出了许青珂这淡凉嗓子中的冷漠,他怔了下,也没问,他本就揣度不出这个人的心思,那么……不想,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大人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脆弱,是昨夜没睡好吗?”   他的目光不算明显,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来。   许青珂自觉已经招惹了某个人,已是头疼不已,如今对这事儿尤有几分井绳如蛇的忌惮,于是偏开目光,不咸不淡回答:“没有”   她对此人有几分欣赏,久而久之在公事上就会多接触几分,若是真给了对方一点遐想,她也的确要控制下言行。   谢临云察觉到许青珂今日兴致不高,更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冷淡疏远,还以为她是因昨日那些消息而不悦,但他偶然留意到许青珂朝女眷那边看了一眼,心念顿时起伏。   “秦姑娘还没来。”   谢临云这话来得突然,似有几分别的意味,许青珂知道这人误会,却没解释,只嗯了一声。   ——————   秦笙确实在去沁园的路上,今日已不是她秦家的事儿,她可去可不去,只是觉得平日里难得有机会见到青珂,今日这番机会便不能错过的,何况蜀王跟她的消息才传出来,她便是闭门不出,难免给人感觉谣言确有其事……   但那是不是谣言,她心里终究是恼的。   虽是帝王,可比人世间多数人都显得龌龊,她自己从前被对方盯上都觉得不喜,何况青珂那样的人物。   想到民间编排绘声绘色的事儿,秦笙眉头紧锁,正要按下太阳穴,外面忽传来尖叫声,外面护卫也大喊:“小姐快出来。”   秦笙撩开帘子,看到前头一匹乱马啼叫,街上一片混乱。   那乱马直直冲着他们这边马车而来。   本来有护卫在,这一匹乱马也该能制止的。   坏就坏在这匹马本来还好好的,在靠近他们马车后才忽然发狂,马蹄踢打,惊动了秦府这边的马匹,于是马儿撒腿就跑,护卫拉都拉不住,秦笙撩开帘子的时候,那乱马刚好踢过来,自己这边的马惊恐狂奔!   马车失去控制,秦笙的安危也难以控制,眼看着就要朝桥头那边冲撞去……   秦府的护卫紧追不舍,却苦于无法,紧要关头,忽从人群中掠出一人,速度极快极狠,凌跃跳射到那乱马跟前,一拳轰出,直打在马头上。   这匹骏马当下毙命,身体歪倒,但马车也顺势歪……   两腿一开,大手一抓,那马车竟被此人牢牢抓住,仿若天神降临,马车牢牢无碍,马车内的秦笙心悸未定,再次撩开帘子,只看到肩头扛着车架的男子蒙着面,只一双眼。   她看到,登时愣住了。   护卫赶到,秦笙已经下马了,那人直接扔了马车,脚下一点就掠了出去,窜入混乱人群中不见踪影。   “小姐……你怎么样了。”   护卫们担忧不已,秦笙摇头,神色镇定之中,她的目光也瞥过两边酒楼店铺等等。   有人动了歪心思。   “刚刚似乎有两个人,属下刚刚追上去看,对方跑了,看衣着虽是一般,但脚下鞋样似乎不像我们蜀国……”   一个暗卫凑到秦笙身边低语,秦笙收回目光,淡淡道:“草原野王,也不过如此,罢了,走吧。”   但她脑子里依旧滑过刚刚那个人的眼。   这双眼似曾相似。   ——————   今日的沁园的确有意思,因看戏的人有意思。   “皇后都被放出来了。”夜璃觉得这蜀国的戏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也不知接下来会怎么唱。   “小心一二。”商狝依旧不敢小看正在急速衰弱的蜀国。   狗急还跳墙呢,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咦,那个就是蜀国的九皇子?”   皇后跟蜀王是一起来的,一王一后仿佛摒弃前嫌,试图给异国一副友好和睦的假象,身边还带着一个胖嘟嘟可爱的小皇子,这一幕其实看起来很和~谐,寻常人都不会知道其中龌蹉。   蜀国的人也不会自揭其短。   不过蜀王那副病弱模样倒是真真怎么也遮掩不了的,北琛甚至觉得自家君王也比对方来得强健一些。   这蜀王恐怕活不了多久了,他暗戳戳想着。   但也留意到那小胖九皇子到场后就朝一个地方跑去。   手头还带着什么物件。   “仙子哥哥,仙子哥哥,这些戏不好看,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霍允延看到九皇子过来的时候就借口脱了身,“小九,跟你说了许哥哥是妖办大事的,不能跟你放风筝。”   虽是看戏,可堂堂御史大夫哪能撇下朝臣跟外宾去跟小皇子放风筝,传出去都丢人。   九皇子年纪还小,哪里懂这些,只觉得失落,耳边却传来许青珂说:“放不了,你的风筝是坏的。”   咦?九皇子惊讶了,拿起手里的大风筝,“仙子哥哥,这是坏的?”   “嗯,骨架松了。”许青珂取过风筝,指尖在风筝后的竹篾骨架后面弄了几下。   她低头认真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恍惚,霍允延忽觉得许青珂也不是待所有人都冷漠的。   至少对他的这个弟弟就比较温柔。   温柔?这个人竟也有温柔的一面,看起来让人感觉颇为……不自在。   “好了”许青珂弄好了风筝,递给九皇子,后者高兴,可也不去放风筝。   “我想跟仙子哥哥看戏,你看什么,我看什么,左右仙子哥哥在,什么戏都是好看的。”   这番话说的谢临云、霍允延表情都略有复杂。   谁说这小子痴障的,小小年纪竟还会说这般好听的情话?   “对了,仙子哥哥,元宝呢?”九皇子还是有点惦记那头蠢狗的。   不过九皇子才念叨一下,就听到汪汪声了,众人惊疑,这年头念人名会念来人,念狗名也这么准。   许青珂也有些惊讶,结果一转头就看到某只金毛大狗赫赫威风得摇摆着尾巴走在皇宫大道上,旁边奏折白衣飘飘的上师阁下。   上师带着一条狗来了,在许多人复杂疑惑的目光下走到许青珂跟前,有七分冷清三分淡笑。   “我道是谁家能养出这般肥硕可爱的狗狗,料想必是不拘泥于世俗的清雅人物,没想到是许大人……”   这人总能一本正经明月绮丽般说着奇怪的话。   肥硕可爱?这狗?   不拘泥世俗?清雅人物?说你自己吗?   许青珂眼帘微微动,掠过对方的脸,想起昨日对方流鼻血的样子,心中真真是什么感觉都有了。   但脸上不动声色:“多谢上师看住了它,免得它惊扰人。”   “不过是看它跳墙跳了七八来回差点把宫墙给挠成筛子于心不忍罢了,不过它叫什么?”   师宁远如果要演戏,旁人根本看不出分毫,只觉得这位上师对许青珂尤为关注。   可这里哪个人对许青珂不关注?   太子戾跟伏尸对视一眼,后者摇头,他用了不少法子试探,可都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许青珂太滴水不漏,而且如今蜀国朝局古怪,委实不好出手太明显。   只能压着。   “我知道我知道,它叫金元宝,小名蠢蠢。”   “好名字,大俗大雅。”师宁远笑容清远。   九皇子都懵了,这就是大俗大雅啊?这个长得也十分好看的哥哥好生奇怪。   但夸仙子哥哥总归是没错的。   “我也觉得仙子哥哥十分厉害。”   瞬时,两人看对方都很顺眼。   好人啊!   许青珂看这一大一小来回吹捧,莫说别人,她自己都觉得尴尬了,便是不理他们,只带了金元宝转身。   恰看到秦笙进来。   金元宝激动了,又一个女神!   金元宝撒丫子过去,许青珂自也笑着过去。   秦笙听到金元宝汪汪声,转头一看,也笑了。   这是相视一笑?   师宁远跟九皇子: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好气! 第213章 狗急跳墙?   ————————   许青珂带着狗走到秦笙面前, 基于朝堂礼仪, 也居于世家女的风仪,秦笙欠身行礼,但那从容优雅中明显有几分欢愉,少了几分往常的冷清。   秦美人如此, 清冷如玉的许大人也是如此,没有半点冷意,也没有半点之前对谢临云的疏离冷漠,只有平和温柔。   这两人竟是半点不遮掩了?难道早有情?   “也有可能是秦笙想帮许青珂盖过昨日的流言。”   有官员暗自嘀咕,这话落入老侯爷跟周阙耳中,两人表情都不动神色, 只是前者眉头压着, 后者更显得若有所思,仿佛在揣度老侯爷……   不好在门口说话,许青珂跟秦笙就到了边上。   “虽然知道你昨日没有吃亏,也知道你不在意,但还是不喜欢旁人那样编排你, 是以,若是有其他传言, 可别怪我占你便宜。”秦笙指的是会有人传言她们两人早有私情。   许青珂听出了这人话里有些微顽皮,“我怎觉得是我在替你打发一些追求者, 一家有女万般追求,就该是你这样的。”   若是不提霍万的事儿,秦笙的确活出了这世间任何女子最美好的样子——尊贵的出身跟家族宠爱, 这种背景又培养了她的才学跟涵养,加上天生的美貌身材与聪慧,她所有,世间女子之所求。   只是婚姻一途确实是她最困难的。   明明有许多人心仪且追求,却无人能摘下这一朵娇花。   秦笙被人夸多了,被许青珂这么一说顿有些涩然,有些嗔怒:“我来关心你,你倒好,还编排我了,看来今日无碍?”   她问的是今日会不会又闹什么事儿。   总觉得许青珂如今在蜀国的局势已在悬崖边上。   差一步,又险在那一步。   “不知道,把握不准,权且看着吧。但你更该担心自己,阿戈拉部的人可不讲究君子之风。   许青珂这话让秦笙咋舌,却也苦笑,她来之前特地处理过身上的痕迹,力图让许青珂看不出来,省得又凭白给她增添麻烦,可这人竟知道了……   “城中有我密探,事无巨细,我都会在意。”许青珂轻描淡写,但秦笙听出了其中的几分冷意。   局势已经到了这种阶段?   “那阿戈拉的事儿,让我自己处理,可好?”秦笙的语气像是在商量。   小时候她是姐姐,到如今,她反而喜欢以许青珂为主。   许青珂看了看她,似乎沉思,又似乎在考虑,秦笙此时才发觉到为何许多人都怕她。   她一言不发思考的样子,委实有几分看透人心的威严,尤是那双眼,清透琉璃又暗藏璇玑。   但最终,许大人答应了,“好,若是需要帮忙,还用原来的暗线差赵娘子去办。”   终究是信她的,信她的能力,秦笙心情俞好,低头一笑,却瞧见一个偌大的狗头。   两人说话的时候,金元宝倒也识相,并不吵闹,只坐在两人中间边上,摇着尾巴显得很乖巧。   秦笙低头看到它这幅模样,顿觉得它可爱,正要笑,却也感觉到一道十分阴鸷的目光。   转头看去,看到了蜀王。   她心中沉了沉,收回了目光,也淡了笑意,更压低了声音。   “凡事都可以等,可这样的人,在自己命数气尽之前也会跟恶狗一样逮着人不放,我真怕对方狗急跳墙。”   到底是君王,对方若是不顾社稷不顾一切要杀一个人,有太多的名目了。   昏君的昏不就是因为横杀无忌嘛。   自己被阿戈拉怀恨在心暗害,秦笙都算淡定,只是此时难以抑制担忧。   许青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遭遇了蜀王的目光。   准确的说,是蜀王深觉得许青珂肆无忌惮挑战他的威严。   ——跟秦爵的女儿眉来眼去?可是军政勾结要逼他了?乱臣贼子!   蜀王心中恨意剧烈,连皇后也看出来了,被□□这么些时日,皇后依旧把自己收拾得雍容华贵,半点看不到狼狈,倒是让她看到了蜀王的狼狈。   心情谈不上好坏,因蜀王狼狈,也意味着她的后位也未必稳当。   五皇子那白眼狼可是养不熟的。   她顺势看去,正好看到许青珂冷淡得跟君王对视。   那双眼睛不知为何让她失了神,恍惚,又惊疑,最后……   她看到许青珂偏过头,是避让了?   不是,她只是偏头弯腰,伸手揉了那金毛大狗的毛发,指尖温柔,眉眼弯月似的,将那张本就好看到极致的脸染了一层浅淡却温柔的笑。   “狗急跳墙后还是狗,又不能鲤鱼化龙,危险的从来都不是他。”   “今日不管是什么手段,我都只能接着,但若是我接下了却不死,那他们就死定了。”   攻守防御,攻者一击不成,守者必会绝杀。   君王者擅攻不防,为人臣子,也只能先受了这一击。   这是无奈,也是对方最后的手段。   也是许青珂最温柔的杀机。   她想将自己的仇恨引发的恶果控制到最低。   秦笙懂她,所以懂了她此时一笑的温柔,可又忽想起佛家《杀生经》中说的惑杀。   魅也,惑也,杀生也。   惑不是她杀生的手段,只是说,这只魅本就能蛊惑人心。   满天神佛都压不住她的风华。   就好像那一场繁华热闹的大戏也留不住人的眼睛跟心。   她那一笑到底落入了多少人的眼,又悸了多少人的心?   夜璃恍惚了好一会,才对商弥说:“若我非年少时就惦记了你,没准真的就被此人给迷住了。”   商弥:“……”   秦夜在不远处执勤防御,看了看,又摸了摸腰上的刀。   许青珂到底有什么底牌,敢在今日这样跟蜀王半撕脸,还是她也在谋划什么?   到底自己心力不足,若是君上在这里,恐怕就能瞧出几分了。   ——————   渊,秦川看的是前段时间从蜀国拿到的密报,景家被屠的消息他也只是冷漠过了一眼就扔了出去。   下面一个人接住了。   对方看了,反应很平淡冷漠,看完后阖上扔在一旁。   “也许君上不吝啬让我得知蜀国的其他消息。”   秦川好整以暇,指尖点着桌子上的密报,“我不信堂堂景侯在蜀国就真的一败涂地,会没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断臂的景霄哪怕站在那儿,好像也不比从前少了半点气势,但气质却更内敛了,那双眼深邃难明。   “可我在渊不是,总不能在君上的地盘行自己的打算,已经丢了一只胳膊,可不想再丢一只。”   秦川:“跟许青珂不同,我可不喜欢要人的胳膊,倒是经常要了人头。”   “许青珂要的也是我的人头。”   秦川眯起眼,“可你也不愿说为何她对你有如此大的杀心。”   景霄沉默了下,忽说:“我怎觉得君上你将我救到渊,并非看上我景霄的一两分微末能力,倒像是从我这里打探许青珂的事情。”   这话于一个君主算是冒犯了。   秦川手指敲了下密报,淡淡一笑:“景霄,你的复仇之心是我可利用的,或许你也是光棍心态,不怕我杀你,可万一我知道你的弱点呢。”   景霄知道这个君主并非蜀国那位可比,因此不觉得对方是信口开河,但他不信自己如今还有什么弱点。   景家他都杀了大半不是吗?   “君上可能误会了,我没有弱点。”   “我记得你无妻,膝下无子?”   景霄忽有种古怪的感觉,直到秦川面无表情得说:“恭喜你,有了一个跟许青珂一般大的女儿,而我,知道许青珂将她藏在哪里。”   “那姑娘叫景萱。”   “现在,你的弱点有了。”   秦川亲眼看着来到渊后也波澜不惊的景霄脸色大变,也看着他离开,人走后,他才拿起另一份密报,看着上面为数不多的文字。   也许是政治上的关注,也许是其他,左右他心里明白来自蜀国的密报总有许多人许青珂有关,而关于她的情报,他总要多看几遍。   越看越念想起为数不多得几次见面,惊鸿一瞥的眉眼。   秦川闭上眼,沉默片刻,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杀伐果断的身材。   不管如何。   许青珂,你我再见的日子恐怕不远了。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还能搅乱我心神。   ————————   明明气氛是诡谲的,可总有人有超凡的本事。   “许大人,我觉得跟你的狗甚为有缘,与它一见如故,刚刚在路上还聊着要一起看戏,如今大戏开场,可能让我带着它去看戏?”   师宁远清冷而斯文,一言一行皆是凤仪,但这番话……   秦笙看了看金元宝,又看看上师阁下,表情有些古怪。   金元宝用尾巴愤怒拍着地面,瞪眼:骗纸,谁跟你一见如故!走开!   “你瞧,它如此欢喜……元宝,你可愿跟我一起去看戏?”   金元宝猛摇头。   师宁远扼腕叹息:“竟不愿?看来是不舍得许大人,瞧你这一脸为难不舍,让我好生心疼,既如此,那我就跟许大人一起坐吧。”   他看向许青珂,一副本上师风华绝代愿为你的狗委曲求全的模样。   金元宝:简直了!   许青珂:呵呵。   秦笙:……   从头到尾没给她们说一句话的机会,这位上师的路数好深。   ——连狗都欺负。 第214章 一场戏,   ————————   台上的戏一共有二十多台, 如今也才到了第五, 可以从早看到晚,对于没有什么其他消遣的人来说委实是好打发时间的,但好此道的多是老者或是女眷,对于许青珂他们这样的年轻官员来说, 委实有些无趣。   但许青珂这人是例外。   你很难看出她的喜好,台上一场戏已到了锋芒毕露的时候,她也波澜不惊,但你又看不出她是否心不在焉。   她的确是在看戏,很平静。   这种平静有时候令人发指,又让人想要打破。   让她理一理你。   比如金元宝, 比如师宁远。   秦夜冷眼看一只狗一个人坚持不懈得去骚~扰许大人。   许大人再高冷也耐不住他们的纠缠, 于是终于开口。   ——跟旁边的秦笙说话。   一人一狗:想胸口碎大石。   秦笙倒是觉得这两人分外好玩,她也看出许青珂是故意的。   少见她有这样的玩心,秦笙对师宁远也有了几分善意。   师宁远:她朝我笑了,看来是示威炫耀,太嚣张了!蠢元宝, 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金元宝是有反应的——他挪了屁股,远离了师宁远, 挤到了两个女神身边,吐着舌头卖蠢卖萌。   对此, 许青珂瞥了面无表情的师宁远一眼,嘴角勾了勾,弯腰揉揉金元宝的大脑袋。   嗯, 乖。   蜀王冷眼看下面诸人,甚为帝王,越到势弱的时候越能看穿从前卑躬屈膝的人对自己的冷暖,放眼芸芸臣子,竟没有几个对他投以尊敬,倒都去奉承霍允延跟许青珂等人。   一群该死的家伙!   这许青珂更该死。   蜀王看穿了许青珂如今对他的冷意,心中已生杀意,今日若是不逼出她的身份,让她露出破绽,他恐怕也很难用什么名头去杀她。   既如此……他往下面瞥一眼,对上周阙的目光,他目光深沉,而周阙淡漠略一颔首。   是周阙?   夜璃看向商弥,后者也不能肯定。   他们早知道蜀王跟隐藏朝中的那个任务必然会有联手,所以一直留心观察,此时才看出几分端倪,那人是周阙?   未可知,但第八场戏结束的时候,商弥留意到戏牌上戏曲的名字叫《未央生》。   “《未央生》?从前没听过这戏。”夜璃是公主,看戏这种消遣于她也占了平生不少时间,诸国流行的戏曲也是流通的,毕竟文化流通并不为诸国禁止。   “新编的,仿佛……”商弥若有所思,戏还没上角色,曲调已经开始了。   一听这曲子,宗室那边的公主姣猛然抬头。   而老侯爷也睁大眼,差点没捏住酒杯。   “这是……这不是……”沈年在户部办事,自家女儿是五皇子妃,这段时日没少被人奉承,可今日在这里,他察觉到君臣皇子之间暗流汹涌,委实不敢掺和,因此一直给予对其他官员冷淡回应,也只在此时脸色大变,忍不住喃喃,但忽然被自家老母亲按住了手背,老人家的手掌比较温热,皮肤干燥,此时于他却显得冰凉,沈年顿时醒了过来,冷汗直流。   他刚刚差点就把整个家族给害了,幸好本朝讲究以孝为重,让许多官员跟父母坐在一起。   也只有父母最能保守秘密,他刚刚那一声呢喃也没其他人听见。   可他马上发觉失态的不止自己。   许多老臣都有些不自在,脸色变化的诸多,尤是老侯爷,但姜还是老的辣,竟转瞬就恢复了。   好像刚刚那琴曲非他故去的儿子所创。   公主姣阖了眼,指尖刺在掌心,身边的许念胥听到她轻轻说:“有曲《孤兰》……”   旁人都不可以念及此人,也就公主姣可以,毕竟她如今明面上是许致远的继室不是。   但蜀王还是阴森森看了她一眼。   留意到这点的许念胥忍不住握住拳头,有些紧张,但他很快发现蜀王不是看自己的母亲,而是看同属这一列离他们不远的许青珂。   许青珂听着曲,低头喝酒,旁边坐着的师宁远留意到她捏着酒杯的手指稍稍用力了,导致骨节有些发白。   这曲不对劲,那么,这戏也肯定不对劲。   师宁远心念有些紧,想着要动用些手段让这戏曲无法继续。   但肯定不能贸然出手。   也是这一耽搁,一个个人物粉墨登场。   世家公子,塞外将军,守城,勾结外敌,大战前夕叛逃……   这影射什么,众人心知肚明,归宁侯府的人一个个脸色惨白,坐立不安,在场官员一个个面色复杂,似乎生怕自己沾染上。   也有人目光游离,似乎不忍。   还有人……   其他人不明就里,以为这是蜀王所为,无人敢出声拦下,只能一片死寂得看着台上角色缓缓上演。   明森、太子戾等人到底是外人,对于蜀国这段秘辛纵然好奇,可许致远已经死,于他们的谋划大有益处,也没必要深入探究,所以这一切他们是不懂的。   因为不懂,才觉得这一场戏在今日上演恐怕极有深意。   于是,他们也不说话了。   这气氛太可怕,饶是孩童也被战战兢兢的母亲捂住了嘴巴。   台上,那位叛逃的将军被家族老父果断断绝关系。   “今日你这一去,便是叛国,我徐家容不得你这样的孽障!从现在起,你的名字永不会出现在族谱上,除族!包括你的妻儿……你们再不是徐家的人。”   那老者提笔,当着那位将军的面在族谱上狠狠一划。   将军低头,什么也没说,叩拜了三下,转身离去。   到这里,这戏曲该结束了?   曲调一变。   台上生了白雾,换场景了吗?   在白雾逐渐散去中,众人听到了猖狂阴戾的狂笑。   众人顿时不寒而栗,蜀王有些恍惚,忍不住伸长脑袋去看。   皇后看了他一眼,眯起眼。   台上出现了假道具,树?寺庙背景?这戏班班底不俗,假道具也惟妙惟肖,但那假树上吊着的孩童让不少人惊疑不定。   一个小孩?   当高大魁梧的黑面人举起鞭子朝那小孩狠狠抽去。   师宁远指尖猛然抽起,鞭伤?   许青珂身上的鞭伤。   他转头看她。   她正看着台上,神色冷漠。   那一鞭子抽下去的时候,一个妆容绮丽姿态清华的女角出现了,女角乃男旦所扮,而这世上也非只有一个墨子归男色盛姝,这位男旦穿上女装出现,众人为她姿容倾倒,又为她气质恍惚。   此人……像那人。   周阙等人已然失神,神色还是思绪都不由控制。   她……是她。   她看到挂在树上被鞭打的孩童,原本淡然的姿态顿时大变,当时便要奔过去,然而三四个人将她围起来,其中一个黄衣角色登场。   公主姣猛然看向蜀王。   黄衣?皇衣……   根本不是烨国的人,是他。   他怎么能。   寒山寺。   然而,公主姣却也看到蜀王有些失神,仿佛这一场戏非他所预知的。   他也看呆了,脸色变了又变,脸上为数不多的肌肉颤抖了好几下,手掌如鸡爪抽起。   仿佛是吓到了。   其实是发病了,皇后知道他有病,很严重的病,一旦发作起来根本难以自控。   这种惊吓无法阻拦那位黄衣人所为,贪图美色,以孩子威逼那位妇人,一鞭一鞭下去,那孩童咬牙闷哼,一声都不肯发出。   然那妇人终究难以忍受,咬破了唇齿,点头应允……   那黄衣人扬天长笑。   看戏的人早已躁动。   蜀王张嘴想要呼喊,让这一场戏暂停,然在那孩童被放下来的时候,那妇人猛然拔出匕首,狠狠刺去!   旁边一人断然出手,拉开了蜀王,但那匕首还是刺在了黄衣人的腹部。   黄衣人惨叫,大怒,就在此时,将军赶到……   厮杀,惨烈!   将军孤军奋战,那黄衣人恨极了,叫嚣着杀了他。   纵然只是演戏,可台上刀剑声急促,琴音急促,太子晏乃琴师,他体会出了这一琴曲中的无边杀意。   这首曲子叫什么来着,他有些恍惚,他素来不喜欢这种杀戮气重的曲子,但不喜欢不代表不知。   将军杀了很多人,直到一人将剑抵着那孩童的脖子。   将军停手了,妇人红了眼,夫妻对视,那一眼似乎成永恒。   那妇人已然决然射出袖口暗箭,她护身的那一袖箭,本该杀死那黄衣人的。   可这一箭留给了桎梏她孩子的那个人。   击中,人倒下。   将军冲过去凶狠击杀要奔向那孩童的一人,但他一转身杀去,那妇人用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死前喊:“跑!!!”   那孩童浑身伤痕,眼看着自己母亲倒下……   他的父亲仰天长啸,从后面杀过来,朝她喊:“跑!!!!”   孩童猛然惊醒,转身要跑,然忽听猖戾的怒吼,那黄衣人不断重复咒骂,似乎疯狂,看到将军跟孩童要逃走,顿时发狂,猛然抓起那妇人的匕首,朝那妇人肚子刺去!   撕裂她的衣服,从她腹部抓出了什么,是一个小人儿,很小的小人儿,红布制造。   但此情此景,许青珂闭上眼就是那鲜血淋漓还勾着血管的胎儿。   台上,黄衣人将那小人抓起,举起,砸下……   全场震惊。   妇人们纷纷捂住孩童的眼睛……   他们被捂住了眼睛,当年那个孩子终究是眼睁睁看着那一切发生。   直到今日,再一次眼睁睁看着那一切又反复重现。   她冷漠看着,无比冷静。 第215章 疯魔!   ————————   秦笙何等聪明, 早在看到那寺庙背景跟那女角出现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聪明如她也失去了冷静, 因她从不知道当年那一切……   是这样的。   她的手指颤抖, 甚至不敢去碰旁边那个人。   她怕, 怕这一场戏只是幕后的人逼许青珂露出身份,于是她不能动。   于是……她都痛彻心扉, 此时的青珂该是何等痛苦苍凉的心境?   小人儿落地,因为是枕头,所以无声,但人的想象力无限,仿佛都看到了一个被活生生剖开取出的胎儿是如何被摔在地上的。   周阙脸色煞白, 一口热血吐在茶杯中,猛然起身, 却身体摇晃,几乎倒下。   “啊!!!停下, 都给我停下!杀!都给我杀!”蜀王忽然暴怒,扫掉了桌子上所有的菜肴酒杯, 怒喝。   全场震惊。   ——他的病最终还是完全发作了。   残忍的君王还有一张伪善的脸, 也有一颗胆怯的心。   所以愤怒。   明森低头喝茶,暗暗道:原来是这样的。   假如这一场戏是真的, 且又是演给许青珂看的。   那么这个许青珂的身份就值得人商榷了。   他抬头看向许青珂。   他的“同僚”秦夜也在此时看去。   师宁远低头看自己被按住的手腕, 他要阻拦这一场戏。   可许青珂不许。   于是从来不肯主动接近他的她用那弱质芊芊玉白的手掌按住了她。   稍稍用力,手指几乎发白透明。   她默认了它的发生。   是她一手炮制?   是要把自己逼到绝境吗?   她怎么能……这么狠。   冷静是很双面性的能力,可以是让人赞赏的, 也可以是让人恐惧的。   唯独没有让人可怜的。   因为不脆弱。   此时此刻的许青珂仿佛是迄今以来最强大的姿态。   因为强大而冷漠,因为冷漠而强大。   假如她肯露出半点脆弱,半点痛苦,或许在场许多人都心甘情愿给予同情或者帮主。   但她没有。   师宁远只能反手去握那冰凉的手掌,但……她抽回了手。   冷淡又自然。   师宁远一时无言,还有些微恐慌,他觉得自己离这个人更远了。   秦笙却觉得自己从未接近过她——在她们相逢之后,那种差距一直都在。   桌子上的杯碗尽数落地,碎了一地又一地,酒水横流,蜀王摇摇晃晃,双目猩红,看到了底下人的脸,这些人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憎恶,惊恐等诸多表情。   ——仿佛他这位君王是这世上最丑陋的妖怪。   这种眼神,他在那个女人的脸上看过。   厌恶。   蜀王本就发狂,此时越发难以忍受,于是剧烈咳嗽了起来,咳嗽中,他却看到在下面一片惊惶躁动的人里面,有一个人独独安静漠然无比。   是她!   皇后一脸担忧去搀扶蜀王,他却蛮横将她推开,只踉踉跄跄跑下来,群臣躁动不安,也是惊恐,女眷们而是战战兢兢。   君上已经疯了!   蜀王的确有了疯魔之态,踉跄跑来,摇摇晃晃,但无人敢去搀扶,因他刚刚对皇后的蛮横浑然是没有理智,焉知过去会不会被赐死。   但……蜀王冲向了许青珂。   谢临云几乎难以忍受,直接起身,却又被旁边的谢夫人死死拉住。   蜀王一步步走向许青珂,摇摇晃晃,在他视线里,猩红似血,许青珂的样貌也恍恍惚惚。   太像了,太像了。   “星河,星河……寡人知道你回来了……”   “寡人是天子,是君王!许致远算什么东西,寡人要他死,他就得死!!”   老侯爷只一脸木然,许念胥指尖掐入掌心,血流,他看着许青珂。   为什么,为什么蜀王会把许青珂喊做白星河?   蜀王到了许青珂的席案前面,许青珂左右的师宁远跟秦笙都被他无视了,他只是痴狂得盯着她。   君王者,甚至弯腰了。   师宁远指尖摩挲了下,他好想一掌拍死这个老王八,可许青珂不许。   她的局,没人能动摇。   “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总是这样,从不肯正眼看我,寡人说过,只要你允,这蜀国都可送到你手里……”   蜀王提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杯落在桌子上,他的痴狂又变成了凶狠。   “寡人只能杀了他,杀了你们的孽种!”   “可你宁愿死也不肯……”   “为什么,为什么……!!”   皇后不是没见过蜀王好色成性,男男女女都玩过,甚至太子玩弄幼女的脾性也跟他父亲大有关系,可真当一个歹毒凉薄的人显出痴情的一面。   感动?   不,只觉得恶心恐怖。   公主姣盯着戏台上那些因为蜀王喝骂而惊疑不定的戏子,其中倒在地上的女角已经站起,神色凄惶。   真正的白星河不是这样的,她永远淡定自如,一颦一笑皆是风雅。   但他们的孩子……她也只知有个孩子,但不知什么缘故,两夫妻对那个孩子看护得十分严密,甚至许家的人都没见过。   族谱上也没上名字。   可仍旧被人盯上了不是吗?如若他们两人都死了,那么那个孩子……   她看向许青珂。   她的预感果然没有错。   ——————   许青珂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目光幽幽得看着蜀王自言自语,也看着他神态痴狂得欲伸手来要摸她的脸。   师宁远想拔菜刀了。   可许青珂用手背格挡了蜀王的手。   值得让人在意的是,她的指尖夹着一块手帕,手帕覆了手背,手背跟蜀王的手之间隔着手帕。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的厌恶,意味着一个臣子对君王的厌恶!   还有轻蔑。   蜀王双目顿时赤红,恶狠狠就要去拽许青珂的衣领。   这惑人的妖娆,蛊惑了他,让他发狂,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白星河!   “父王!你喝醉了!”霍允延猛然起身。   旁边坐着的三王子彧掠眉梢动了动。   出面了?   他身后的几个人有些躁动,想让他出面插手蜀国内政?   彧掠只抬眼看向对面师宁远,目光相对,后者手指动了动。   他便是懂了。   不动。   他目光稍稍一转,落在许青珂身边那女子身上,她的注意力从未留给别人。   哪怕明知他在看她。   秦笙……   春情暖,笙歌阙,岁岁朝朝满轮月。   人比名字冷。   ——————   “醉?寡人没醉!老五,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跟她早已勾结!来人!将这两个乱臣贼子给寡人拿下!”   刷!在场护卫齐刷刷跨出一步,齐声低喝,齐齐拔剑。   剑出鞘,剑芒吞吐寒冷。   女眷们惊惧颤抖……   五皇子脸色也略有苍白,但瞥过许青珂淡漠的眉眼,瞬时想起不久前许青珂对他说的一句话。   “殿下,我许青珂不需要联盟,时局到的时候,你也只能走那一步。”   是,只有这一步。   下棋的是她,他要么当蜀王的棋子,要么当她的棋子。   蜀王已经不行了。   五皇子看到皇后的脸,再想想公主姣那一夜对他说的,忽然冷笑,“父王,您真的醉了,来人,替父王把脉,看看父王身体是否有碍,若是神智不明,可得及早医治,切莫影响我蜀国朝纲。”   君臣还未完全撕破脸,父子先撕破了。   众人不敢言语,蜀王却是大怒,“大胆,寡人没病!来人,还不动手!”   于此时,皇后忽开口:“老五,你糊涂了!君上毕竟是你君王,你这等偏帮臣子,是想造反不成?”   宗室那边也有躁动,纷纷指责五皇子。   于他们而言,许青珂毕竟是臣子,是外姓人!   帝后一个态度,宗室又如此,再看拔剑的宫将们,禁卫军统领杀气凛然。   听说这位统领跟许青珂也不是很凑合,还因为景家的事情有些间隙。   朝臣们觉得这局势恐怕分明了,他们内心也动摇了。   忽然,许青珂拿了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水声几乎于无,但酒壶放下。   清脆得让蜀王顿然惊醒。   他转头,看到了许青珂摇晃了下那酒杯,抿了一口,清冽如寒川的眼,不染半点醉,倒像是明镜。   倒映了他自己的狼狈跟疯狂。   如疯子,如乞丐。   皇后也下意识看向坐着的许青珂。   这个人太镇定了,镇定得让她有些不安,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了啊。   难道她还能翻盘?   许青珂喝完酒才说:“君上,太子跟青海王的联军从青海出发,如今大概已经到邯炀城外,您觉得皇后会偏着您,还是太子?一张椅子只能坐一个人,父子两人恐怕坐不下,何况还要算上青海王,会很挤。”   这番话轻描淡写,却犹如晴天霹雳,群臣哗然,明森等人都愣了下。   兵临城下了?   竟是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王后脸色大变,起身怒斥,“许青珂,你大胆,竟如此……”   蜀王猛然抓起桌子上的酒壶朝她扔过去,“你闭嘴!贱妇!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太子那孽障分明是要来夺寡人王位的!来人,把她拿下!”   护卫们登时上前把王后包围,剑落在她脖子上。   王后脸色煞白,目光不禁往下……   她在找自己的盟友。   蜀王已经疯了,如疯狗,谁都想咬。   “君上,王后居心不良,陷害许大人,还请君上息怒,还许大人清白,毕竟我蜀国朝纲不能少许大人……”   傅太何出面讲话,算是朝臣们的一个态度,但此人一向和稀泥,怎的今日会帮许青珂……   不对,这是故意的。   蜀王果然越发恼怒,“她这般姿态,分明是大不敬于寡人,跟那景贼一丘之貉,都想压制寡人,寡人是君王,何人不敬,必杀之!来人!快动手!!!杀!”   他这幅姿态,倒是跟戏台上演出的那一幕颇为类似。   傅太何心中冷笑,蜀王性格他心知肚明,对许青珂已起杀心,再提起她的权势,也只会让蜀王更不肯放过她。   什么白星河,真人都舍得,何况一个相似的。   许青珂死定了! 第216章 反了?   ————————   傅太何想杀许青珂, 一是出于自保,二是想在即将皇权更替的时候夺取更大的政治资源。   钟元那老家伙一向中庸无用,景霄又叛国了, 许青珂一死,这蜀国的朝堂也该轮到他傅太何独掌乾坤了。   ——假如他能配合皇后铲除了五皇子跟许青珂,再拥护太子上位。   如此野望, 傅太何盯着许青珂的眼神异常凶狠, 仿佛要吃了她。   蜀王咆哮,眼看着禁军跟宫卫都要肃杀许青珂。   但聪明人都察觉到了异样——怎还不动手?   秦夜手掌按在腰刀上, 目光落在曾凯的脸上。   这人跟许青珂有间隙?   未必吧。   曾凯也握着兵器, 但迟迟未动手,按照正常情况不是该急于落井下石吗?   秦夜脑中忽闪过一念——恐怕这局在景修带景家离城那会就已经开始了, 曾凯也不过是陪着演戏罢了, 或者后期被拉拢。   可笑他跟所有人都一样被糊弄了。   好一个许青珂!   饶是秦夜已有几分心思要逼着许青珂让权,如今却也不敢妄动, 他不知道许青珂到底有多少底牌。   秦夜迟疑,看向明森, 后者微末摇头。   两人的意见统一——不动!   于是都没动!   渊都不动,其余人自然也不会动, 至少现在不动。   谢临云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如此突变, 一下子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而跟君王为敌的显然是他的上官。   谢家人很紧张,因为明面上谢临云无疑是许青珂那一派系的,假如许青珂今日落难, 那么明日就是他们谢家落难。   到底是百年世家,谢家人   蜀王叫喊了好几下,却没见自己喊动任何一个人,哪怕已经疯魔,却也不是蠢的,他猛然察觉到了……   “许青珂,你……”   你什么?   许青珂没说话,只是手指敲了下桌子,身后一个随从从衣服内掏出厚厚一叠卷宗放在许青珂身前案上。   许青珂抽出其中一份,挺厚。   “傅太何,这里一份是你的,里面一共二十五卷,从你入朝开始,每一卷都是一个案子,单单抄家灭门的重案就有三件,其中一件是十年前你为了刑部侍郎之位诬陷上官陈城勾结凉州逆党拂晓楼贪墨凉州府库一百万两官银……拂晓楼跟你往来钱银账单在我手里,还有一部分外逃逆魁在我御史台牢狱之中,你要跟他们见一见吗?”   只提了一件就让傅太何脸色惨白,但他还算镇定,“这不过是你杜撰安排的!许青珂,你才是忤逆君上的逆贼!你说的不算!”   蜀王也不在意傅太何到底犯过什么事儿,他只知道许青珂要铲除傅太何。   而那桌子上好几份卷宗,也不知都是谁的,显然在场的官员好些个都脸色惨淡,十分不安。   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吗?   阁老们面色复杂,高官们坐立不安。   他悔啊,当初就不该让此人掌握刑狱,在这些年里,到底有多少官员受她桎梏?   “许青珂,你的权势都是寡人给你的,寡人现在要褫夺你的爵位跟官位,你现在就是一囚犯!”蜀王挥着手,似乎神志不清,但显然知道要铲除许青珂。   这是他唯一觉得能让自己觉得安全的方式。   “君王令,司法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前提是……”   许青珂放下酒杯,抬眼,“得看你是不是君,霍万。”   全场震惊!   直呼君王其名,大逆不道,等于景霄那一日的叛变。   许青珂终于要反了?   可她没有军权,只能拉拢军部。   礼部郑晟忍不住打量秦夜跟曾凯等掌握军权禁军的将领。   算起来有五六个是会影响大局的,又有几个是许青珂的人呢?   众人其实都没反应过来许青珂这话真正的意思。   周阙吐血颓唐,但他仍旧是睿智的。   是不是君?   许青珂不是要反君王,而是要把霍万先拉下王位!   一个老者来了。   双手托举着一金黄的物件。   蜀王一看到这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大喊:“杀了他!!快!”   见没人动,竟主动拔出一军卫腰上的刀,冲着陈老太傅就要砍去。   陈老太傅是许青珂的人护着进来的,岂是蜀王这样病虚的人可以阻拦的。   蜀王被拦下了,而且纵然只是稍稍一挡,但原狼易容的人往回用了下力,蜀王就整个被顶了回去,而且摔了个狗□□,衣发紊乱,哪里还有半点君王威严。   陈老太傅脸色复杂,但触到许青珂冷漠的眉眼,脑海中闪过这人对他说的一番话。   君不仁,国何以自处?   我许青珂若为害,可能大过于昏君?   意思是,她许青珂再坏,也坏不过一个昏君对国家的危害。   她给他的选择就是将先帝真正的遗诏放在案上,让他选。   要么他出面,以儒道奉蜀国正统,清君侧,换君王。   要么她出面……   “若是我出面,整个霍家都得死。”   所以陈老太傅来了。   拉开遗诏,一字一句大声念出。   诸国权贵们表情古怪。   这蜀国是真的要衰弱到底了?   竟连君王都是篡权来的……   明森的表情很复杂,他不懂许青珂,这个人到底于蜀国是什么样的心态,践踏君权,又轻蔑国家名望。   这样的人很可怕,也很危险,恐怕他的君王也难以驾驭。   “假的,这是假的,许青珂,你胆大包天,竟……”   周厥忽起身,“是不是遗诏,蜀国再没有人比我周阙更有资格去判定,诸位若是信我,就让我看看。”   群臣躁动,周阙竟出面了,他也的确是最了解先帝的人。   蜀王也是知道的,当然不愿,“周阙!你也要谋反?呵呵,你是白星河明面上的师傅,私底下却爱慕她,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这是在报复寡人!!!”   周阙擦去嘴角的血,两鬓斑白,但神色冷漠,“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将情爱跟国家朝堂分割开来,白星河是白星河,国是国。我之所以要出面,是因为你从前不配太子之位,如今依旧不配君王之位!”   到底是前朝重臣,余威仍在——当年他都敢斥责先帝,何况如今的霍万。   他一斥责,群臣之中也有许多臣子起身而立,齐齐作揖,“请周大人辨遗诏,拥护我蜀国正统!”   声音整齐。   许青珂没料到周阙会站出来,不是料不到,而是不在意,在她的设计里,这个人出不出面都无关紧要。   他于她父母跟国家安定之间的取舍,她也不在意。   但他既出面了。   许青珂双手负背,眉目清朗淡漠,道:“那就周大人来吧。”   她这话一说,身下的臣子里面三分之二都齐刷刷起身作揖。   “请周大人验遗诏!”   完了。   大局已定。   唯一期待的也只有在场的将领。   蜀王双目赤红,看向秦夜等人。   却只看到躲闪或者木然。   “逆贼,都是逆贼,寡人才是天子,得天庇护!谁说寡人不是正统!谁!”   蜀王有气无力挥舞手中的长刀,在中央空地游摆如疯子。   剩下的人其实知道大势已去——这样一个疯魔的君王,谁放心让他继续当君王?尤其此人多疑寡情,等许青珂等人被处理完,他定然又会怀疑其他人,又下手铲除,没完没了。   剩下的人都不是傻子,也纷纷起身。   蜀王踉跄了下,刀落地,他人也倒在地上,但抬头看向五皇子霍允延。   “小五,小五,你还看不穿吗他们这是要灭我霍家啊。”   他又看向宗室那边,大吼:“她要灭我霍家啊!!!”   凄厉,竭尽喉咙一口气,呕出血丝。   然而脸色苍白的霍允延想,这人到底是不聪明的,还是已经病入膏肓,连局势都看不破——从始至终,他就没有选择权。   但他没有,太子也没有。   “我霍家宗室还有谁能担当皇权!小五,你可以,你可以的,快杀了她!杀了她之后,你就是君王!”   周阙没理他,走过去确定遗诏真假。   其实遗诏真假已经不重要了——霍万必须死!   许青珂也没理他,她走过去,走到一个人跟前。   “掩人耳目精心炮制一场戏,我捧场看完了,我弄的这一场,钟大人也看完了。”   “现在,可觉得这样好玩?”   谢临云等人猛然看向一处。   钟大人?   能让许青珂用这种冷清散漫语调喊钟大人的,从来只有一个。   周厥仿佛没有意外——因他在看戏的时候就已经觉悟了。   只是在许青珂真正点出对方的时候,他才死心。   没有意外,真的是钟元。   钟元年纪比周阙小了一些,可到底也是老臣了,镇定稳重,此时依旧是。   “嗯?许大人这番话的意思……我不太懂,莫非我也拦了你的路?”   是了,很多人忽然想起来,从那场戏开始,不管是蜀王发难、皇后还是傅太何等人露底,钟大人都一如既往镇定中庸——不参合。   中立的人往往最安全,也隐藏最深。   他有把柄在许青珂手里吗?傅太何是刑部之首,藏不住尾,被许青珂抓住,没准钟元也有什么把柄……   但他到底在哪里冒犯了许青珂?   钟元于谢临云是有不小意义的,因此人跟他们谢家都有交情,虽不是他正经师,却也有朝堂之上些微教导之恩。   他不知道许青珂为什么会想拉下他,是为了夺取政治权利?   不是。   谢临云盯着钟元。   这人有鬼!(谢公子的一颗心是偏的,偏到外星球去了。)   “反过来了,是我拦住了你的路。”许青珂淡淡一句,让钟元眉梢跳了跳。   有好些阁老动怒,想斥责许青珂铲除异己吃相太难看,但许青珂瞥了他们一眼,   吓住了。   年纪一大把的一群人都被吓住了。   好生可怕。   便是刚刚对峙蜀王的许青珂也没此时这么可怕。 第217章 反水   “本是掌握隐秘的内卫之首, 但霍万疑心重,动不了如日中天的景霄,却也不可能让你再掌权术, 于是你也只能当一个中庸无权的阁老,后来我出现了,你既不甘心只能隐于幕后, 又担心自己会被霍万舍弃, 于是开始主动。”   许青珂弯下腰,看着钟元, 目光清冷卓绝。   “按照你的计划, 一场戏会让我暴露,也让周阙盛怒, 于是我们两人就死定了, 接下来霍万体内的花石散再累积一些,就会要了他的命, 君王死了,那就是选人当下一任君王, 太子脑子虽不好,容易掌控, 但脾气太大, 疑心也重,不能是他,也不能是稍微聪明一些的五皇子,怎么办呢?九皇子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来, 皇后就必须死,毕竟她曾给九皇子下过药,九皇子登基,她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然后,你就是大权独掌的摄政大臣。”   其他人听了这些,他们的反应不重要。   重要的是钟元到底能不能逃过许青珂的猎杀。   “许大人总是能自圆其说,既掌握御史台,难道不按证据说话?再且那等野望需要的可不止一点点阴谋诡计,也需要人支持,我钟元入朝这么多年,两袖清风,也不结党营私,寻常交往的人都是诸位阁老,难道你是怀疑这些阁老们也跟我勾结?”   阁老们门生无数,好些个跟陈太傅一样拥有许多儒生支持,也有一些臣子是他们的学生。   许青珂最不适宜动的就是他们。   那该如何?放过钟元?   师宁远不担心许青珂能否将钟元拿下,因为无需怀疑,他只担心她解决了这些人之后,又会如何。   陈太傅也是自己被害后过了很多年才知道钟元是什么样的人物,云家那厮能那么精准那么容易把他害了,若是没有人在背后顺水推舟,绝不可能!   那么,当时他的上峰钟元就有巨大嫌疑了。   但这个人隐藏太深,他到现在都看不透半点,也不知许青珂会用什么法子将几乎没有把柄的钟元拉下马。   陈太傅沉思的时候,忽听许青珂说。   “他们跟阁老钟元交好,可未必会乐意跟血牙统领交好。”   她说的这话,无疑让人心惊,商弥目光扫过傅太何、皇后,又落在那钟元身上。   原来如此,若是蜀国隐藏最深的蜀王内卫血牙统领是钟元,那么钟元跟傅太何还有皇后联手,的确有把握在铲除许青珂后执掌整个蜀国。   可惜,许青珂没死。   “血牙?你竟以为我是血牙……我倒觉得许大人这般心思诡诈无双的人更适宜担当血牙统领之责,而我……终究是老了。”   钟元依旧淡然镇定,可许青珂轻轻一笑,“是么,那为何会有钟大人麾下司官找上我投告你呢?诉状已在我手,基于职权,我该是去搜一搜钟大人府邸的,不知道钟大人敢不敢。”   钟元眯起眼,还未说话,许青珂就叹气了,“你不敢的,昨晚你才将跟皇后跟晋过某位大权贵者的密信截胡藏于书房中内库一张废桌左侧底部内匣之中,料想左边匣子是他人之命脉,右边匣子才是你自己之隐私。”   钟元终于脸色大变。   皇后跟北琛也懵了,前者是惊恐,后者是惊疑。   大权贵者?那是……   “你派人监视我!”钟元盯着许青珂,目光锐利。   许青珂眉梢淡漠:“钟大人恐怕不知道,你喝酒喝茶之时,总喜欢将茶杯酒壶纳于双手半臂圈子内,笔墨等皆是如此,安排下属职位也以信者近职,你所有的习惯都表现出极度的掌控欲,而有好几次,我看到你的官服衣角上方两寸之地有些灰尘沾染,说明你曾弯腰下伏,衣角下面一截掖于地,沾了内库中地上的灰尘……自然,多说无益,钟大人可敢让我带人去你书房一观?”(是内库,不是内裤,别看错了。)   钟元眼中锐利依旧,神色却有几分淡漠,“我麾下司官投告?本朝律法规定下投上官乃是僭越,非三司主管认定可查才可上诉君王,由君王决定是否稽查……”   显然,蜀国目前的君王不正统,那么许青珂所谓的查钟府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那就是不肯了?”许青珂轻轻说着,但一伸手,钟元身边的老者,手颤颤悠悠得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卷秘宗,指甲厚。   许青珂接过,微微一笑:“已经不需要了。”   钟元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得看着自己的老父亲。   九旬老者,脸色苍白,额头有冷汗,他将秘宗递给许青珂,嘴唇蠕动了下,终究不敢说什么。   后面的几个钟家人不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钟元的目光阴沉,“父亲……”   钟老父低着头,不说话。   “她是拿我钟家其余人的生死来威胁你了吧,父亲,你真是愚蠢啊,愚蠢。”钟元说着说着就笑了。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是在替你的父亲报复我啊,许青珂……”   钟元依旧想撕出许青珂真正的身份。   但许青珂反而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淡淡笑着:“权者,欲也,欲之,夺也,若有争夺,必有输赢,何必牵扯上其他。”   “的确只是朝堂争斗,从前跟你父亲是,如今跟你依旧是……”   “但说输赢,恐怕未必。”   相比蜀王早早疯魔狼狈,钟元到此时依旧从容,仿佛还未露了所有的底牌,尤如此时,他忽然低低笑了。   这一笑声既风雅,又摄人。   秦夜看到了沁园墙头之上掠来了血衣者。   血衣,血刃。   血牙来了。   朝臣惊惧,纷纷颤栗起身。   血牙到底有多少人,又到底有多强?数量肯定不及宫军,但以一敌十,若是突袭,在秦夜跟曾凯等人没有将大部分宫军调配到沁园的时候,不可能是全员出动的血牙对手。   不过……   “这里是宫里,血牙到底是如何出没的!”   宗室的人要疯了!公主姣眉头紧锁,看向其余国家的人,暗道今日这一场,算是把蜀国十之□□的狼狈都暴露了。   霍家多少年的统治啊,她隐隐觉得要到头了。   ——————   血牙高手们拔出血刃,锋芒直指在场所有权贵。   大门那边。   两个副卫进来,一个是曹墨,另一个是新晋的。   曹墨进来的时候,目光飘过师宁远那边,他打了一个隐秘的手势,师宁远却朝他挑眉笑了下。   嗯?曹墨这个手势的意思是身边这个新晋副卫是钟元的人。   因为钟元后来对许青珂十分忌惮,因此加快了底下的一些谋划,单他一个副卫已经不够用,所以又扶持一个。   这个人叫赵霖。   血牙内部其实已经两分,一是他,忠心师宁远,二是赵霖,忠心钟元。   今日已经撕破脸皮到这个程度,血牙内部也必有一战。   但师宁远刚刚那表情——竟是让他先别动手。   曹墨若有所思。   难道主人不想救许青珂?还是没到时候。   ——————   钟元缓缓起身,跟许青珂面对面对峙。他也双手负背,儒雅依旧。   “许青珂,纵观你往日所有谋划,多数都有后手,但也非你有这个习惯,狡兔三窟,恶狼藏刀,穷途之时总会匕现。”   出动血牙是下下策,这意味着他要在这里杀掉很多人,可又有一些人是不能杀的,比如明森夜璃太子戾这些人,杀一个就是引来一国。   但他们又切实在这里,看见一切,知道一切,要堵住他们的口,就得付出许多巨大的代价。   这真的是一个极坏极坏的下下策。   可……最简单最直接。   只有此时可以完美解决掉许青珂……   钟元挥手,杀!   曹墨正按腰上的血刃,忽感觉到身后……   刷,他侧步躲开,避开一个突袭暗杀他的血牙刺客。   不好,钟元竟知他是内奸?!!   曹墨正要让自己的下属反水……刷!那个血牙刺客被人一个背刺绝杀。   人倒下。   也差不多是同一时刻,几乎三分之一的血牙刺客忽突袭刺杀身边的人。   因为是突袭,所以根本没有防备。   就这般算吧,曹墨这边乃二分之一血牙刺客,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假意投靠,其实是钟元的人,目的是要反水杀曹墨。   可赵霖反水了,简单明了得杀掉了另外一半里面的不少血牙骨干。   这样算起来,钟元真正的血牙人马还不到原来的一半。   曹墨错愕得看着动手的人,而那个人朝他看了一眼,转头看向钟元。   钟元脸色极度难看,几乎是一字一句:“赵霖”   赵霖开口:“钟元,我等从幼儿被选入血牙,皆是根骨非凡,可又有几个人知道我们的家人父母都是被这老贼派人暗杀掉,将我们弄成孤儿后再培养成杀手,此一生都能隐藏在幕后,如老鼠般不可见人,死后无葬身之地。”   手腕一转,血刃在手上掠走如花,后举起手,他高声:“兄弟们,一日为血牙,一生都为血牙,可今日我赵霖要为自己而战,就算是死,要死得光明正大!”   声音朗朗,曹墨得到了师宁远点头暗许,也挥刃呼应:“为光明而战,杀!”   人数查不了多少,相杀起来血肉飞溅。   但总体算来是曹墨跟赵霖两人占优势,毕竟两人都是副卫,有领导之能。   不过另一部分人岂会傻乎乎跟他们对杀,钟元打了一个手势。   杀许青珂! 第218章 修罗场   刷!   血牙高手尽数朝许青珂奔来。   杀意凛然, 刃光锋芒……   师宁远扭了下手腕, 金元宝抓了抓地低吼,嗯, 终于到了可以光明正大动手的时候。   然而,一人一狗很快憋闷了。   刷刷刷!   箭矢破空而来,抛射!穿射!   朝许青珂所在奔来的血牙高手眨眼被杀了好几个, 虽然身法厉害闪避开来, 但后头曹墨等人杀来, 又刺死好几个。   谢临云抬头看,看到沁园周遭高一些的三栋宫殿走廊上已然出了弓箭手。   且外面……   哗啦哗啦, 戎甲兵器碰撞铿锵整齐声传来。   步履整齐, 摄人以行军声。   秦夜闭上眼。   呵,许青珂啊……算计无双啊。   ——————   曾凯拔刀砍下一血牙刺杀头颅, 朝许青珂喊:“许大人,禁军已到, 弓箭手就位,请大人示下!”   许青珂目光一瞥那些被包围起来的血牙逆党。   眸色微转,淡淡道:“降者不杀!”   曾凯领命, 跳上墙头, 举刀大喊:“降者不杀!”   沁园之外,大军齐喝:“降者不杀!”   惊天动地, 让那些血牙逆党的气势顿时衰了一大半,一时有些迟疑,也是这一迟疑, 让曹墨等人围拢了过来。   但这种迟疑也就持续那么一小会,所谓血牙的恐怖就在于他们的极端。   对别人狠,或者对自己狠。   真正忠诚于钟元的那部分是不为所动的,也不怕死,因此在对上钟元目光的时候,顿时坚定了信念。   杀!   他们开杀,曹墨跟曾凯等人怎可能不杀。   “杀!”   “杀,杀,杀!”   一人夺刀想都不想就挑接着破门而入。   难道不管在场权贵们的死活?太子戾几乎想发作了,可一看又发现那些血牙逆党完全被曹墨等人跟曾凯等内部宫卫封死了。   何况弓箭手远攻!   完全在掌控范围内,杀之又如何!   太子戾脸色有些苍白,看向伏尸,后者却不说话。   屠杀时,权贵们混乱避让到另一边,混乱中,师宁远看到钟元动了。   钟元是老臣,也是文臣,很多人其实还不习惯接受他是血牙统领的事实,那就更不能接受他夺刀掠出……   杀许青珂?   许青珂身后的那个随从已经是极端高手了,刚要出去保护许青珂,忽发现有人抢先了。   他仔细一看,又是这人!   许青珂看到眼前师宁远挡在前面,她惊讶于自己的不意外,好像这个人……总在危险的时候在她身边。   本来心中满是戾气,但许是这人带给她的记忆总是有趣鲜活的,他忽然出现,这股子戾气好像就淡了一些。   许青珂阖了眼,却也看到那钟元根本没有往她冲来。   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她。   这人猜到师宁远在护着她了,若是之前,或许还能给他们带来一点麻烦,但现在不能。   ——哪怕他扣住了霍万的脖子。   钟元忽然抓了霍万为人质,这让很多人意外,霍万的王位已经虚了,抓他有什么用?   许青珂还能在意霍万的性命?   “许青珂,我知道你不会让他死的,毕竟当日寒山寺上……演戏的,总不如真正的生动详细,不是吗?”   许青珂本来想忘,却总能记起。   霍万残害她父母的模样,钟元斯文微笑的模样。   一辈子的梦魇。   淡了的戾气再生,她说:“但要放过你,也不太可能。”   “外面恐怕还藏着你的人,我逃不走的,我只是想借着这一点时间告诉你一些事情。”   钟元扣着蜀王的脖子,师宁远一听他说这话眼中就闪过阴冷,目光扫过钟元跟霍万的身体细节,他在找一个最好的角度。   钟元不能死,霍万也不能死,这才是最麻烦的。   不然他可以直接击毙对方。   不过……师宁远也察觉到秦夜蠢蠢欲动,这人恐怕也想动手。   你也想跟我抢功劳?呸!   师宁远现在看男人女人小孩跟狗都是自己情敌,浑身处于战斗状态。   但他有顾虑,秦夜没有!   秦夜拔刀而出,刀芒极快,人也眨眼到了钟元前面。   钟元感觉到了这一刀的杀意,冷笑,掐着霍万的脖子将他挡在身前……   但他不知秦夜的来头,更不知秦夜的目的不仅是杀他,也是杀霍万!   蜀国这一局也该收网了,假如许青珂的权压不住,那就只能快速收局,在最短时间内掌握蜀国兵权。   这样一来,霍万跟钟元就必须死!   秦夜杀意凛然,但师宁远踱步而出,手一勾,剑铿锵出鞘,人很快,剑更快。   白影流风,剑飞白光,秦夜只知道自己的刀刃被一剑刺偏了,且还有剑影挑在了钟元的手腕上。   铿锵铿锵,钟元、秦夜跟师宁远在那一瞬过了刀剑光影。   而霍万却被踢分开来,秦夜的刀也被打歪。   俨然完美。   但在那短暂混战中,霍万刚觉得自己逃出生天,却忽感觉到两腿之间……   巨疼!   有人踢了他一脚!是谁!   蜀王捂着下身惨叫,钟元也闪了出去,秦夜按住了自己的刀柄,抬头看向对面的师宁远。   好厉害的上师。   “上师是晋国人,相助我蜀国,多谢了。”   秦夜冷冷淡淡一句,似在意指对方这一出手别有居心。   夜璃等人其实也惊讶,这师宁远怎会突然出手?   钟元冷笑:“你是在帮许青珂吧。”   师宁远很淡然:“谁说我在帮她?”   他指尖摩挲了下长剑剑柄,十分严肃冷静得说:“我只是在讨好她。”   众人错愕,好多人齐齐看向许青珂,秦夜看到了许青珂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无奈。   无奈,这个人也有这样的情绪?   秦夜皱皱眉。   不过此时外面的禁军已经进来,一举姜血牙逆党拿下,只剩下一个钟元。   钟元被包围了,只一个人站在空地中央,周遭全是握兵器杀意凛然的高手。   钟元自知无望,但他手里还有刀,手指稍稍紧。   “许青珂”   许青珂看向他,隐隐察觉到这人要说什么,打了一个手势,要让人直接拿下对方,但终究慢了一步。   钟元大笑着说:“你可知你母亲肚子被剖开,胎儿被霍万摔死的时候,她当时还未死去,看到那一幕可难过了,在痛苦中失血力竭死去……”   “许致远也的确英勇,一人守住了你逃走上山的口子,拦下了我们很多人,只在看到你母亲惨死的时候才吐血,后被我们剁成肉泥,霍万还让我们把他的肉扔进山中喂狗……”   周阙按住了胸口,眼前几乎昏厥,而老侯爷双手一直在抖。   公主姣双目猩红含泪。   场面一面死寂。   许青珂面无表情挥手,人窜出的时候,钟元将刀放在了脖子上。“我不会给你杀我的机会,无处宣泄痛苦,你这一生都将在痛苦怨恨里度过,我没有输!”   朝天怒吼一笑,刀插入胸口,血喷溅而出,人倒下。   场面更死寂了。   师宁远眉头略拧着,钟元的武功不低,他要自杀,饶是他也拦不住,只恨让这畜生说了那些话。   他担忧得看向许青珂,但许青珂定定看着地上的钟元尸体,那种平静让人心悸,明森转了下扳指,他在等这个人的反应。   他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选择。   是痛苦怨恨而不得解脱,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终于,许青珂走到钟元面前,弯下腰,轻轻说:“钟元,你可知那戏曲是何名?”   忽然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难道此时还关风月之事?   无人能答,但有人知。   太子宴知,秦笙也知,但他们没有一个愿意说。   钟元奄奄一息,在她视线里,许青珂的面容变得模糊。   “《修罗场》”许青珂说,“那一曲名为《修罗场》”   许青珂阖上眼,喃喃道:“地狱人间不解脱,满城佛陀尽修罗。”   她睁开眼,看着钟元淡淡一笑:“你不在意你的家人,是因为在外地留了一个聪明伶俐的私生子么?可你不知道你的老父亲就是因为这个私生子舍了你呢,原本我打算允诺,但现在不会了。”   钟元瞳孔放大面目扭曲,几乎想要跳起来去撕裂许青珂。   但不能。   许青珂高高在上,目光扫过地上昏死过去的霍万,也扫过钟家人。   眼底没有任何温度。   ——————   外宾被护送到了住处,皇后蜀王钟家傅家等等相关全被圈禁封锁,宫门封,城门严守。   刚入屋子,夜璃脱下厚重的外袍,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大口压压惊,长长呼吸了一大口才看向商弥,“这蜀国……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不是蜀国可怕,而是蜀国的一些人可怕。   “人可怕,却少有人用心于国家,就算是许青珂那人……”商弥摇摇头。   “此人都不逊色于师宁远了。”   夜璃脱口而出:“可我看师宁远完全已经为他折腰了啊。”   额……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商弥也有些尴尬了,他是真没想到师宁远那人会忽然“赖上”许青珂。   “也有可能是借这个名头,其实是联盟,毕竟晋国内部也有一点问题。”商弥比较讲究谋略,并不相信所谓的情爱。   夜璃看了看他,扯开话题:“那你说如今许青珂会如何对付那些人?”   谁知道呢。   商弥:“之前算不到她任何一步,现在又怎么敢大言不惭,但我们最需要关心的是——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放我们回去。”   现在,许青珂就是蜀国的王!   他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她说了算。   另一个楼,太子戾一拳打在桌子上,“难道她还敢不放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啊修罗场,珂珂要真正黑化了。 第219章 拥护!   ——————   “放是肯定会放的, 但什么时候放得看她要如何衡量我们诸国容忍跟准备的底线。”   “你的意思是……”太子戾沉思了下, 说:“让我通知国内动兵?”   “殿下觉得还能有消息传回国内么?需知她如今封锁的可不止是霍万皇后等人,还有我们。”   伏尸说这话的时候, 其实面色还很严肃,但太子戾只有怒气,他没想到自己来蜀国不仅一事无成, 还让许青珂压制了。   “我看她也未必能稳住着朝堂, 莫说压不住我们, 就说那蜀国的太子跟青海王的大军不是已经快到城下了?”   之前许青珂说太子跟青海王联军快兵临城下,其实应该已经进入邯炀境内, 逼近城门, 但不知为何现在还没有消息,难道发生了一些变故?   ————————   “若问军, 许青珂能掌控曾凯,就势必还有其余军部人员为她所用, 而且还会越来越多,真算起来,我跟她在兵部大概也就五五分。”   秦夜这样算, 可有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 因为他的身份见不得人,许青珂能抓他这个软肋, 只要一暴露,他如今在军部的底子就要反一半的水,毕竟他现在是蜀国的将军, 难道还能拉着那些蜀国人跟他投靠渊?   也许可以,但那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打基础,显然,许青珂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我还没找到她真正的身份,抓她把柄,她就已经把隐患都给除掉了,如今,反而是我形势危急。”   秦夜知道许青珂迟早会对他出手。   但……肯定会先对其他人先出手,比如……   宫内,那皇位于许青珂已经唾手可得,宗室们有些战战兢兢,倒是霍允延反而显得沉默而镇定。   不能不沉默。   宗室,许家,朝臣,军部还有各方都只能观望中,他们在等,等许青珂真正出手处理目前这局势,她怎么处理别人,就很可能会怎么处理他们。   北琛那边,他们的处境好像也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北琛看太子宴眉头紧锁,暗道这人跟许青珂果然交往不浅,倒是他的好哥哥……   “我说,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不打算做些什么?”   给人家牌位上画王八的霸气去哪儿啦?   北琛有些恨铁不成钢,然而他的哥哥回应是:“正午了。”   是啊,不过天有点阴沉,好像要下大雨的样子。   北琛的心情也跟着天气一样,他操心啊!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吩咐厨房备吃的,我饿了。”   师宁远淡淡说,北琛默默翻白眼。   行行行,人是你要勾搭的,我操什么心啊!   老纸去厨房弄吃的去!   ——————   正午,距离第二天还有不少的时间,但天阴沉沉,仿佛已经要入夜了似的。   皇后在寝殿内坐立不安,她不知道许青珂会如何处置她,但她总希望许青珂晚点来找她,也许时间足够的话,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你是在等太子吗?”   许青珂来了,皇后心里一沉,更惊恐她的问题。   你是在等太子吗?仿佛就在告诉她:太子不会来了。   “许青珂,你非我霍姓人,且你父亲还是我蜀国罪人,难道你还想谋朝篡位?”   许青珂踱步进来,“在这世上,当坏人总比当好人容易,坏的人,做什么坏事都显得理所当然,偶尔做一件好事便值得歌功颂德,可若是好人,总不能错半分。”   皇后雍容端庄,现在也是,这点跟她的君王丈夫大相径庭。   “看来你也认为你的父亲许致远当年得知你们有难,宁舍凶险的北地也要赶赴过去救你们,这是错的……”   为了两个人,舍弃一座城。   那座城里有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也有信任他拥护他的将领。   许致远在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态呢?又是用了多大的绝心毅然前往寒山寺?   皇后的脸上有嘲讽,既是对许致远的抉择而嘲讽,也是为他最后惨死而嘲讽。   她想激怒许青珂,但后者很平静。   “我只觉得他最错的就是在不喜霍万的时候,没有狠心弄死他。”   皇后脸色一变。   纵然许青珂平静,可那骨子里对霍家皇权的轻蔑跟戾气已经很明显了。   “是,你父母其实都是聪明人,你父亲素来不喜霍万的心机跟歹毒,加上他必然也看出霍万对你母亲的觊觎,所以极少带你们回邯炀,只在北地自成一方霸主,但他终究少了一点狠心,最后弄得个这个下场。”   不够狠,就会死。   后宫如此,朝堂如此,天下也如此。   “许青珂,今日看来你是赢了,但你永没有机会替你父亲正名,因他的确害了北地十万百姓跟军将,而你母亲跟你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弟弟妹妹也终究死了。”   皇后想想又笑了,“算起来,我也不算是输给你母亲白星河,她再聪明,不也没料到自己会有那样的下场?太自负了。”   于她看来,像白星河那样高高在上引得所有男子都疯魔的女人,就该早早死掉。   “她知道。”   皇后一愣,看向许青珂。   “我母亲当时察觉到你跟霍万有阴谋,所以当年故意把我送往北地,但她一开始也知道真正的对手不是你跟霍万,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让她都无力招架的人,她只能用自己当诱饵——只是没料到那人差人在半路把我抓回去,成了她最大的软肋,所有的安排都形同虚设。”   许青珂指尖落在殿内桌子上的一株天竺兰上,这是异种,冬日也可盛开。   “我的父母不是输给你们夫妻,而是输给了那个人,但他们当年不忍做的事情,如今我都会替他们做完。”   皇后终究是有几分怕的,但强自厉色,“所以你让蜀国在诸国面前出这样的大丑,其余国家怎可能不乘虚而入,你是要卖国不成?”   许青珂瞥了她一眼,“你这样的理直气壮让我倒是无言以对了,仿佛你是守护这个国家的巾帼英雄?”   皇后登时哑口无言,羞辱!许青珂于她的羞辱只需要这样一句话。   “早知自己没有资格,何必自取其辱问我这么幼稚的问题。”   皇后从前跟白星河也只有过一次照面,后者涵养绝佳,非必要时刻绝不会出口伤人,而从前许青珂活跃于朝堂,断不会跟后宫有口齿往来,但现在……   对方那样的言辞锋芒岂是她一介妇人能承受的。   她甚至不屑于解释。   “左右你现在是胜者,总有趾高气扬的资格。”皇后也只能这么说。   “胜负倒也未必,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如今,又扯到了太子的身上。   看着许青珂不动声色玩弄那兰花的姿态,皇后忽隐隐不安,但反而假装强势:“太子跟青海王即将到来,大军压城,你可未必能赢到最后,现在你来,是想那我当人质威胁太子?”   许青珂忽笑了,笑得让皇后心慌。   “其一,太子什么货色你当娘的不知道?跟霍万一个品行,当爹的可弑父,当儿子的为了江山大业舍一个娘亲也不为难。”   “其二,其实也轮不到太子做这样的取舍,你难道忘了陈太傅宣读的遗诏里面提及先帝真正属意的继承人乃是青海王霍忱,王位只有一个,想坐上去的却不止一人,你猜太子会如何取舍?”   太子会先发制人,先把青海王霍忱杀了,然后完全统领联军杀向邯炀!   皇后一时脸色煞白,是啊,她怎么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可……”可假如太子成功了呢?   “太子知道遗诏的事儿,青海王也知道。”   许青珂轻飘飘一句,皇后如遭雷击。   太子,太子绝不是霍忱的对手1!!   “是你,你故意的?!!!你真正拥护的是霍忱!”   许青珂指尖碾碎兰花,“嗯,是故意的。”   她转身,“让人看好她,别让她自杀死了,等太子的尸身送到她面前让她亲眼看看再说。”   宫人们乖乖应是,皇后顿时瘫软在地。   她明白了,当年白星河遭遇的事情,她终究也要遭遇一次。   ——————   紫灵宫,霍万被关的地方,霍允延在紫灵宫外面等着,等了好一会才等到许青珂从皇后那儿来。   “殿下莫不是想为自己的老父亲求情?”   霍允延摇头,深深看着许青珂:“霍家人多数自私,我也如此,来找许大人,多数是担心自己处境,至于里面那人的生死,我可无心去管。”   “你不是担心自己生死,只是想要更多。”   紫灵宫前面是宽敞的平台,这里在宫内算风景极好的地段,而且平台略高,仅次于大殿跟王与后所居的地段。   这样的地段,几乎可以看到大片宫廷跟宫外偌大的邯炀城。   许青珂说话的时候,人也坐在了厚实的栏杆上。   背靠偌大的邯炀,看着重兵把守门窗紧闭的紫灵宫。   霍允延起初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只因为许青珂那句话而集中所有心神。   “你定然不会让太子上位,按照遗诏虽是青海王,但我知道……青海王也不是你选择的人。”   许青珂淡漠不语。   这人远比以前冷漠,也更危险,霍允延只能倍加小心,“我知道霍忱当年为了讨好霍万逃得一命,曾暗地里替他暗杀过一些北地存活下来的将领跟一些忠于许致远的人……我都能知道这件事,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管是太子还是霍忱,他们都不可能活着踏入邯炀。”   霍允延这番话也只有许青珂听到。   而在邯炀城城外,青海王跟太子联军不可能贸贸然就攻城,他们会先确定邯炀城内的军队调配在决定进宫细节,但遗诏的是打破了他们所有的部署。   于霍忱而言,他是真命天子,朝廷风向自然会相助于他,许青珂也会,那么攻城久变得鸡肋。   于太子而言……霍忱必死!   于是还未攻城,必先互杀!   —————— 第220章 火烧,雨来   ——————   要杀青海王霍忱, 明杀是不行的, 反而自乱阵脚,最后肯定打不过邯炀城守军, 只能暗杀,且要一击毙命,最大限度降低联军的损失。   太子选择的是毒杀, 而且不能让人看出是他下的多, 最好把矛头指向许青珂。   “虽然天下人定会怀疑我, 可只要没有证据,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太子知道目前他的形势十分险峻——那遗诏毁掉的不仅仅是蜀王霍万, 也是身为霍万儿子的他, 从最正统的太子变成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者子嗣,估计没有什么人会再支持他, 他只能解决掉所有竞争者才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但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青海王霍忱。   太子骑在马上, 看到了那座城,手掌握紧了马缰。   这种紧张可能是看到那座城,也可能是担心自己的谋划能不能得逞。   “停, 在此驻扎!”霍忱问了太子后才决定驻扎, 太子看他仿佛还无所知的样子,心中稍安。   两人下马在原地商讨了下进宫路线, 说着说着,霍忱有些口渴,旁边的副将便递来一水壶。   太子看着霍忱接过水壶就要往嘴里送……他的眼里闪过诡光。   “别喝!”那副将忽大喊, 且一下子拍掉那水壶,水壶落地,壶口流出水来,但在地上滋滋作响。   普通的水哪里会这样,除非是水里有毒,某些剧毒落地发作的时候的确会有滋滋泡沫显露。   旁边的人大惊,霍忱也一脸错愕,看向那副将,副将却是跪地:“青海殿下,太子殿下威逼,让我给您下毒,可属下实在不忍。”   太子心中大惊,脸色也大怒,“混账东西,谁教你这样污蔑我!”他拔出剑来就要刺死副将,但这一剑被霍忱拔剑挡住。   “太子殿下,你这么着急要杀他,若非是做贼心虚?我霍忱自问奉你正统,甘心扶持于您,还借调青海军队来助你成事,结果您竟然还要杀我!。”   霍忱一脸愤怒,一剑掀翻太子,“诸位,你们说我该不该认?”   在场的将领多数都是青海出身,自是霍忱的下属,一时齐齐呼应,二话不说将太子围了起来,太子瞥到那跪地的副将抬头看来的眼神,似得意,他顿时明白这一切不过是霍忱的轨迹——霍忱肯定也知道了遗诏的事情,故意设计自己的副将被他买通,这是要显得自己无辜又仁德?   太子心中绝望,反而狗急跳墙,举剑便朝霍忱劈去!   霍忱眼里闪过狠辣,剑比太子的还快,刺脖,再一横扫,头颅顿时被削了下来。   也只有在那时,他对霍万的无穷怨恨、对太子的不屑、对自己这些年来卑微度日的愤怒才发泄了一些。   太子毙命,联军肃然一惊,人心起伏,那副将及时大喊:“诸位,太子之所以要害青海王,不过是因为先帝乃被昏君谋杀篡位,城中遗诏已现,青海王才是真正的天子!”   众人纷纷跪下,以尊霍忱为王,霍忱心中豪迈,举起剑,呼喊:“诸位,我霍忱若登王位,必不负你们拥护,且我既为正统,我等也非谋反之名,来日你们都将……”   一只凌空箭从林中暗处破空而来。   穿透他的眉心。   一切,戛然而止。   ——————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太想让霍忱登上王位,你们霍家人总不得我喜欢,你自己也该心知肚明。”许青珂坐着那栏杆,姿态有些懒散,因为背了光,又有无穷乌云在她身后,霍允延只觉得她面目表情都有些模糊,更谈不上看清她眼里的光色。   从前,她看不透,摸不明,如灿然骄阳,其实接近了,才觉得无比刺目,所以不能接近。   如今,她是一团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乌云,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的是磅礴大雨,还是电闪雷鸣。   霍允延觉得喉咙深处有些发干,咽喉动了下才好受一些,“所以我来找你,想为自己争夺些先机,其一,假若你真心想不顾一切灭我霍家也无可厚非,也有足够实力,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若是其二,你的不顾一切不包括让蜀国颠覆,让蜀国为他国吞并,让所有子民都为他国奴隶,那你就不会在这个关口过度杀戮。”   许青珂:“这跟你想当王有关系吗?说来也是可笑,你们霍家当了王的人视人民如草芥,如今想当王的人,却一个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是很可笑,霍允延被她一说,也觉得自己可笑了,可……   “求饶的人若是不厚颜无耻一些,太盛气凌人或者傲骨清高不是找死吗?到时许大人恐怕会更轻视我。”   许青珂:“让我重视的人一般都会死。”   霍允延感觉到了她的冷酷,微微抽了一口凉气。   她果然是动了杀机的。   不管是对霍万,还是对霍家人。   谁还能拦她?   “若得王位自然好,若是不得,我也甘愿当许大人在宗室中的联络人,替你压下宗室隐患,在最快的速度内平息朝堂动荡,以免被他国可乘之机,若是大人还不解恨,到时稳定了再夺我霍家之权位荣耀,全凭你做主……”   说这番话的时候,霍允延弯下腰,作揖。   屈尊。   霍允延这姿态已经很低很低,似为了活命不顾一切。   霍家,终归还是有一些人才的。   许青珂不语。   霍允延努力压制心中的紧张,忽决定放手一搏:“还是说大人是怕我将来羽翼丰满暗害于你。”   许青珂忽笑了下,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怕你?霍允延……”   霍允延听她喊自己的名字,心抽了抽。   什么?   “宫中殿宇无数,你可知道每一座殿宇都有两扇门。”   “一扇正门,一扇后门。”   “你疑惑于我为何不入正门折磨你的父亲对吧。”   许青珂双手交叠,纤细单薄的背脊稍稍下弯,这样的姿态,这样的冷漠。   含着肃杀。   霍允延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察觉到的古怪——许青珂对霍万恨之入骨,不至于为了搭理他而不去折磨霍万吧,她却坐下来了跟他聊天。   好生奇怪。   “因为有人已经进后门了。”   霍允延错愕,抬头对上许青珂的眼,刚好看到她后面笼罩邯炀的乌云轰隆作响。   打雷了。   而此时,紫灵宫中传出惨叫声。   霍允延猛然转身,因阴天昏暗,殿内不知何时已经点了灯,也不知是何人点的。   是许青珂提起的、进后门的那个人?   因为点灯,所以那扇门的门窗上喷溅的血才显得那样分明,也显得吊起来的人影那样分明,有人被吊起来,还有人在鞭笞!   霍允延整个脑子都空了一下,被吊起来的是……霍万?   “尤记得当时霍万用的是七星鞭,那鞭子上有七个钩爪,一鞭子下去,爪尖叼肉,几下就能见骨头,而且爪尖淬毒,加剧腐烂。在那第一年,痛,痒,不能抓,后背上的肉来回剔了好几次才算驱逐毒性,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霍允延是一个狠辣的人,也能隐忍,唯独此刻觉得自己还欠缺了火候。   不入地狱,焉能创造炼狱。   惨叫此起彼伏,守在宫殿外的护卫一个个目不斜视,只是脸上肌肉颤抖。   在今日之前,屋子里被吊打的人还是君王。   此时呢?   霍允延说:“任凭大人做主,我,听天由命。”   许青珂不说话了,她沉默着,看着那窗子上的血越来越多,也听到霍万哀嚎怒骂。   “狗贼,你是谁,大胆!”   “你放了我!放了我!”   “许青珂!许青珂!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从声嘶力竭到逐渐无力。   窗口红了一大片。   殿内有些静。   死了吗?霍允延以为已经结束了。   但又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哗啦哗啦的泼水声。   过了一会,他觉得殿内的光盛了一些。   灯盏的火变大了?   不,里面的人点火了。   火越来越大,霍万的声音又出来了,叫喊,求饶,哭泣……   似乎还夹带着一个男人畅快的笑声。   “霍万,你也有今天!”   “你?是你!!!”   之后就只有霍万惨叫的声音了。   火光明艳,从里面熊熊得烧,攀爬桌椅,攀爬帘子……   烧尽一切。   霍允延一句话都没说。   许青珂也没说,她只是维持着那个姿态,沉静得看着飞快烧起来的紫灵宫。   偌大的蜀宫有一座宫殿起了火,火光那样明显,宫中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好多人疑惑——为何不见宫人急匆匆过去灭火,好像任由那火烧似的。   宫外稍高一些的地方,比如那国宾楼,明森等人看到了宫内高处殿宇的火光,在这阴沉沉之下尤显得分明醒目。   着火了?   心机深沉如明森也没想到它为何而起,又烧了谁。   天,轰隆作响。   快下雨了。   ————————   紫灵宫被烧得满目疮痍,屋顶开始坍塌的,大雨终于来了,雨水落了下来。   许青珂才说话,“下雨了,也好,省得人打水。”   她起身了,抖了下衣袖,看向霍允延:“你之前似乎说我会怕你?”   霍允延低头:“是我怕您。”   许青珂转身走了,没提到底会怎么处理霍氏宗亲。   霍允延看到有一个冷漠的青年替她打了伞,逐渐离去。   后面的紫灵宫一片焦黑,在雨水拍打下发出滋滋声,出了朦朦胧胧的白气,又逐渐平息。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连折磨霍万这些仇人的细节都不能详细写,那这本书还有什么看头呢?之前的就白看了~~~但很快,狗哥即将上线~ 第221章 为所欲为   ————————   宫门口, 曾凯带着禁军封锁宫廷, 对于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他是不管的, 反正总归会知道。   但他在意的是秦夜也在这里。   “秦将军不回去休息?”   曾凯一改从前对秦夜的亲近,反而有几分忌惮跟敌意。   秦夜早知道这厮是许青珂的人,早早就开始演戏, 如今局势分明, 自然用不着再演戏。   “等许大人。”秦夜也很直白, 一句话就点了曾凯的死穴,这人该是怕他跟许青珂接触的, 毕竟许青珂手底下的武将总要分个高下。   所以他直接掐着对方的命脉。   曾凯果然脸色微微一变, 秦夜冷睨他,“怕了?怕我也投靠许青珂, 威胁到你的地位?”   曾凯听了他这话,反而冷笑了:“秦将军说笑了, 哪有什么投靠,不过是为我蜀国安定而齐心而已。”   当他是傻子呢,还会主动承认结党营私不成?虽说大局已定。   秦夜不置可否, 但也安静等待。   他不确定那个人到底会不会出来, 但他莫名不想如其他外宾那样只能困于阁楼之中等待消息。   她总会出来的。   虽有些敌意,但曾凯心里知道自己不如这个人, 单是站在那儿的气势就非他能及。   不多会,两个掌握军中不小权势的将军都看向一处。   竟真的出来了。   大雨磅礴,后面并没有秦夜想象的许多人簇拥, 雨滴用力拍打在伞面上。   秦夜只见到那青衫衣角被水略浸湿,不见她的脸。   烟青水色,缓缓而来。   近前后,秦夜主动提出要护送许青珂回府,曾凯有些迟疑,他知道秦夜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万一此人害许青珂呢?   但许青珂答应了,曾凯便不再多说,只是宫里的事情……许大人可处理好了?   他看了看许青珂冷漠的脸,终究不敢问。   曾凯走了,但让一部分禁军随同,加上许青珂身边的高手,还有血牙暗伏,饶是秦夜也奈何不了她。   但秦夜觉得许青珂自己也并不太在意他,那双眼里冷淡而阑珊。   秦夜本想跟她过一过心机,试探下她的底牌,但一看到这张脸,纵然才见过她执掌乾坤,镇君王灭血牙,可真正近看,他会发现这张脸比之前更加苍白,这种苍白甚至有几分透明。   他忽想到那一台戏,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怜惜吗?天下有谁敢自以为是得去怜惜她。   但最大的奇怪在于纵然她此时大权在握,近乎君王,却仿佛比从前更落寞了。   ————   雨水洗刷宫廷,流淌于城池,地面石板净面泛青,盛了薄薄的水,几可如镜,靴子踩踏在上面,溅起些微水声,若是整齐了,就越过了磅礴雨声。   动静合一,起心中涟漪……   那长长一列从宫中出,直过街头,城中百姓似还有许多人不知朝堂巨变,或许知道了也只能默默闭门等待,等待这场雨过去。   但也是此时,宫中消息也主动传递开来。   国宾楼高处,太子宴看着那列队从街头过,他看了许久,直到看不见踪影才深深叹气。   他仿佛有些明白为什么许青珂如今为何把他当陌路人。   他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   ——————   到了许府。   许青珂要进门的时候,秦夜开口:“我本以为许大人会宿宫中。”   “不喜欢。”许青珂只淡淡回了这么一句。   秦夜既惊讶,又隐约觉得理所当然,宫廷于这个人而言可能真有几分厌恶。   那么她所为,复仇大于争权?若是如此,可能就于他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了,只在于对方愿不愿意将蜀国让于渊。   秦夜正这么想,却不能再问,因为对方从前回答过了。   “公子,您回来了。”   守门的人很有规矩,对秦夜等人到来没有任何反应,不激动不恐惧,只一如既往接引。   许青珂进门,秦夜知道自己恐怕入不得许府那道门槛,于是只能目送她,却偶然看到许青珂宽大的袖子下面有隐隐血迹,他愣了下,眉头顿时皱起。   ————————   赵娘子已经闻讯赶来了,一看到许青珂就有些紧张:“公子,你……”   许青珂抬手,赵娘子顿时禁声,只能看着许青珂一步步走过走廊,走过中廷,跟着的人越来越少,最终,连赵娘子都只能留在内廷拱门外面。   她的脸上有深深的忧虑,几个高手也无计可施。   ——————   衣角靴子是微湿的,水滴在地上逐渐成型,清浅的水渍,寂静的背影。   许青珂一个人走在那寂静的走廊,院子里花草在雨水拍打下有些摇曳脆弱的模样。   天阴沉沉,雷雨茫茫,这走廊不知何时起变得很长很长。   她走得很慢,走着走着就扶了柱子,扶着一步步走过去,却不入正屋,只下了台阶,雨水毫不留情,不会因为她是谁而温柔,也不会因为她长得如何好看而眷顾,那雨水很大,眨眼就让她浑身湿透,但她的步履反而变快,有几分急促有踉跄的意味,撞倒了几盆花,花盆落地,铿锵铿锵。   院外,赵娘子等人脸色齐齐一变,但许青珂刚刚那手势他们都看到了。   那是命令。   而此时,许青珂却到了那院子小莲池前,一只手抵着那瓷砖,狼狈弯腰,另一只手捂着嘴巴,粘稠的鲜血从苍白的指尖流淌下来。   她起初还想捂着,后看到血在水中稀释渲染,猛然就回到了当年她父母惨死的样子。   血,无数的血,混着肉,刀剑刺骨。   雪是不会稀释血的,只会将它衬托得无比夺目,她跑,不断得跑,后面还有她父亲的呼喊。   逃离那地狱。   她笑了,手放下,喉下涌出的血越来越多,不大的池子里仿佛都变成了血水,她的人倒映在血水里。   仿佛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出不来了。   许青珂的视线恍恍惚惚,其实她这些年从未逃出那尺寸之地。   不管她怎么跑……   她无力得坐在了池子边上,像是再没了力气。   忽然,一个白影从她身后来,姿态高端清华,却行云流水得弯腰跪地,从身后用宽大的雪白衣袖拢住了,将要倒地的她抱在怀里。   ——在此之前,他甚至已多年不跪君王。   他抱住了她,像是咬牙切齿。   “许青珂啊许青珂,有一天我若死了,要么死在你床上,要么被你气死。”   不等许青珂回应,抱起她起身,一脚踹开房门……   在此之前一小会,赵娘子等人还在纠结,忽见一白影从雨中来,速度太快太快,在那高高的屋顶上跳跃,一只手撑着一把伞,一只手提着一个大篮子。   如雨中仙。   府中所有高手如临大敌,尤是原狼等人,但这个白衣如仙的人从屋顶掠下后仿佛无视了这些人。   雨伞一扔,一个下属下意识接住,那篮子飞了过来,赵娘子也接住了。   “里面有药,怎么用自己看里面的纸,去准备热水,也替我热一热里面那些吃的,你们的主子恐怕要好一会才能有力气吃东西,如果不想她死就听话。”   冷漠,强大,不容抗拒,。   然后他闪入了院中,赵娘子错愕,这人是?   但赵娘子也留意到金元宝也跑了进来,而且堵住了那门口,她忽留意到金元宝身上那些毛发里好像有些血……   牙齿爪子上也有。   “小没良心的,吃我那么多肉骨头还瞪我!”她心中一动,手掌按着金元宝的大脑袋,无视金元宝的瞪眼凑到院口一看,看到院子里的狼狈跟倒下的许青珂,顿时变了脸色,再闻了闻篮子里的药味。   “是他”原狼忽然说,赵娘子看向他。   “公子信他。”一个背负弓箭的青年也说。   恐怕不止是信,赵娘子心中苦笑,她知道这白衣人是谁了。   师宁远,也是姜信。   ——————   许青珂被放在了宽敞松软的床榻上,浑身湿透,还沾了血污跟泥土,像是从天上被打落凡间的仙灵。   师宁远俯下身,许青珂看到他越来越近的脸,她的眼神已有一些混沌,脸色苍白得能看见血丝。   他知道她在看自己,伸出手捏开她的下巴,塞入了一颗吊命的药丸,喂了水,看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气得不行,咯吱咯吱磨牙,仿佛不解气,上前封口深吻。   丹药才顺着茶水入喉,许青珂被吻了个彻底,她无力抗拒,只软在他身下,似乎可以让他为所欲为。   师宁远也的确这么干了,手往下,干脆利落又有几分暴力得扯开了衣带,两只手一扯,将湿透的青衫从正中扯开,雪白内衣襟也被卸下,然后裤子,裹胸,全身上下在他眼皮底下一览无余。   苍雪兮,白如玉,美人兮,绝无暇。   许青珂便是那绝世无暇的美玉。   红尘留不住,凡人触不可及。   可师宁远面无表情,好像在对付一条要被他剥鳞煮炖的死鱼,只最后伸手解开她的发冠,一头青丝脱离束缚,因为湿透而越发墨黑。   女人妩媚姿态从那一头倾泻及腰的青丝开始。   他却不想看似的,扯了旁边干净的大毛毯将美人儿一卷,裹得紧紧的。   毛毯温暖,驱逐冰冷,丹药也生效了,许青珂才有几分气力去看这个人,可她只是看着,一双眼莹莹似月。   可她怎能这般憔悴。   仿佛哀伤濒死之人……   师宁远弯下腰看着她,目光锐利,“告诉我,你刚刚是不是想寻死?”   许青珂疲倦,可这人屡屡救她,总是让她心虚的。   心虚的人会吃亏,她有不太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酸酸甜甜就是我,你们喜欢吗? 第222章 误会   除了服了药对付景霄的那次,许青珂从来没有用肢体语言显露凌厉气质的时候, 多数她的身体都显得单薄, 她的气质更在于灵魂深处跟往日手段带来的威慑。   但假如一个人不怕她的冷跟无情, 也迷之自信于她不会对付她,那这个人注定要在她面前得寸进尺,肆无忌惮。   虚弱的许青珂无意于眼前这个二皮脸强硬对抗。   她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你知我并不会……”她偏过脸,略垂了眼帘。   她不去亲自折磨霍万,就是知道自己身体不行, 干不了那活儿, 而且也禁不住那样强烈的情绪起伏,所以让他人代劳。   她不信这个人看不出来。   “我知?我不知!我什么都不知!我算是什么人啊, 充其量算是一个图谋不轨想入赘但你从来不理会的医师,不, 也许连医师都算不上,医师的话你听吗?我让你保重身体, 少受寒多补身、少动怒多锻炼, 少添乱多亲我, 你听吗?你没听!你也一次都没亲过我!”   他仿佛有莫大的怨气, 念念叨叨得像是一个……   许青珂再虚弱也有非凡的洞察力,这厮那番抱怨,却非要插入那句少添乱多亲我,她哭笑不得,只能说:“你听我说……”   “我不听!”   于是许青珂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说?”师宁远不开心了。   “你不是不听……”   师宁远觉得自己想掐死这个女人,可又下不了手, 只能装作大度:“好吧,你说。”   “你好吵。”许青珂有气无力得说。   师宁远表情木了下,忽凑过去,捏了捏许青珂精致的小耳朵,那指尖摩挲的力道让许青珂有些不适应,她想移开脑袋,但浑身都没力气,倒是听到某个人贴着她脸颊说了一句话。   “许青珂,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养好你的身体?”   许青珂察觉到这人有点儿邪气要张扬,便是闭着眼不理他。   可又不能关闭听力,于是清清楚楚听到某人说:“总要让你可以随意用各种姿势在床上为我哭出声来,所以身体很重要啊……”   他这么磁性风雅还算悦耳的嗓子非要随着浪荡又不轨的笑。   许青珂没理他,可师宁远眼尖,分明看到毛毯裹不住的优美天鹅颈上白嫩肌肤有了浅浅的粉嫩,害羞了?   师宁远忽有种种了三千年的铁树终于开花了的欢喜……他想喜极而泣了都。   “师宁远。”   “嗯~~我在。”   “你们晋国的人眼睛都不好。”竟尊这样的人为上师,还外传清华绝世,气质风雅,品格高洁,如兰芝……   师宁远却有几分满不在乎,:“我师宁远好不好又不是给他们看的。”   说完把脸凑到许青珂跟前,一张脸近在咫尺。   “你觉得我好看吗?”师宁远很认真问她。   许青珂总料不准这人莫名的轻佻。   说轻佻,也不讨厌。   她看着,淡淡道:“还行。”   师宁远觉得这人是故意的,所以他有些不开心,可目光不经意得往下,正看到毛毯裹着的脖颈下面、因为侧卧而幅度分明……   仿佛触手一捧就是一团雪玉凝脂。   他的手心忽然就热了,鼻子也热了。   又流鼻血!   “你造成你的,你负责!”师宁远直接扯了下许青珂身上毛毯一边擦掉了鼻血。   简直了……许青珂无话可说,正此时,赵娘子来了,且一边说:“公子,厨房药汤已煮好,且已导引入浴池,您可以……”   赵娘子忽然整张脸都僵了。   她的公子在床上,虽裹了毛毯但肯定□□。   这没事,她赵娘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伺候公子沐浴了。   问题是床上还有一个男人。   更大的问题是那雪白毛毯……一抹血。   赵娘子看看天姿国色酮体妖娆的许青珂,又看看师宁远。   她脸色走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说:“公子,我伺候您泡药吧,至于这位阁下,还请出去……”   许青珂看了师宁远一眼,正要说话。   但下一秒,师宁远伸出手,横过许青珂的后背跟大腿,隔着毛毯将她拦腰抱起。   赵娘子下意识就要甩出腰上的暗器!却听到师宁远说:“这世上未必只有我师宁远能救她,但绝不会有人如我一样愿意倾尽所有去救她,假如我真要害她,你防着也没用,因为防不住,更重要的是——你们公子信我。”   他看向怀里的许青珂。   许青珂的确没有太为难,总归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并不扭捏,便吩咐:“赵娘子,你替我看着药吧。”   赵娘子懂了,想了想,竟没有多抗拒,退下了。   “我猜她定以为毛毯上那一抹血……诶,真是太凑巧了。”师宁远抱着许青珂进浴室,从厨房那边打通相接的热水渠道已经开了,池子被放了不少温热的药汤,已经半满。   许青珂:“不是你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故意的吗?”   师宁远也不否认,“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总得想把楼台给爬了,不过她倒是多虑了,你现在这幅模样,我才不会对你下手。”   他探了下水温,确定适宜才将许青珂放下去,毛毯湿润了,贴着许青珂修长而婀娜的身姿……   “得把毛毯拿了……”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出去,但这人会意:“没力气了?好吧,我帮你。”   他扯下许青珂身上那毛毯,亲眼看着那钟灵绝秀的身姿浸润水中,裸于眼中。   许青珂还未有什么反应,他反而捂住了鼻子。   也不是第一次被看了,许青珂反而懒得计较,只若有所思,“你总这般流血,是不是有什么病?”   她这话可算是让师宁远恼了,“才不是病,我只对你流鼻血!”   许青珂觉得这不是什么可值得荣耀的事情。   但师宁远严肃解释:“第一,说明我非常非常喜欢,而且只喜欢你。第二,说明喜欢你的我非常纯洁,从未碰过其他女人,所以比较生涩。第三,说明你非常吸引人……”   明明是有些猥琐的事儿,被他说得这般风光绮丽……何止是皮厚,脑子里面恐怕还有一层厚厚猪油皮。   许青珂垂眼:“那你可知刚刚赵娘子表情为何那么古怪。”   “嗯?”   “因从你带我入房间到她来……时间并不久。”   许青珂意味深长得看了师宁远一眼。   “恐怕你在她心里并非十分伟岸的男子,也未必能与我匹配。”   师宁远:“!!!”   该死!好大的漏洞。   师宁远转身就出去了,他得赶紧把这漏洞补上。   ——————   此时,金元宝跟着赵娘子到了厨房,后者一边执掌大局,只会仆从烧水煎药,脸上却有愁容,最终忍不住对蹲在旁边一起看着的金元宝说:“你的主子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金元宝歪了歪大脑袋,哪一个主子?女神么?   他点点头,女神身体是很不好。   “才多久啊,就那么一会?虽说公子身体也不好,但……银样腊枪头啊真是……”   赵娘子很不爽,她是很希望能有个绝对强大优秀的男子能与之匹配的,本来师宁远这人物是达标了,可……   赵娘子愁啊,问:“他是不是身体有病啊,不然明明武功那么厉害。”   金元宝想了下,点头,智障算么?   赵娘子怅然:“果然是有病的……不行,我得提醒下公子,可是公子难得愿意接纳一个人也不容易,路过这村就没这店……”   她好愁啊,愁死了!   而在厨房门外的师宁远。   ——这种被嫌弃又无奈接受但仍旧有些嫌弃的感觉……好生复杂。   不过某些误会还是好及早解开的好。   赵娘子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来,听着是练家子的,她抬眼看去,门推开,仙姿风范的上师大人笑得和蔼可亲:“赵娘子,你这儿可有水兜铃这味药材?”   赵娘子疑惑:“有倒是有,上师阁下是要用在公子身上?”   “不是,我自己用的,刚刚替你们家公子推功过血,动了内伤,需用水兜铃等药材补一下,等下你家公子泡完药水,我还得过功……”   赵娘子顿然一惊!是她误会了啊!师宁远是带伤救人,加上他们家公子也羸弱,怎么可能……倒是此人身负内伤还推功过血,委实真的如他说的,愿为公子付出一切。   本来赵娘子也是一个谨慎的人,奈何师宁远装了这么多年的上师高洁形象霞光万丈,只一呼吸就让人信了。   印象一下子大扭转,赵娘子极为感激,忙让人准备药材。   师宁远谦和道谢,低头看到金元宝翻白眼摇尾巴还做出欲呕状……他眯起眼,呵呵,狗贼,在背后黑我,待我追上小许许,看你嚣张到几时!   许青珂在药力的作用下神智越来越清醒,但赵娘子很快另外的药,说是给师宁远喝的,还有一些吃的。   师宁远搬了小桌子到浴池边上,摆上药汤跟炖肉佳肴等等。   “这些其实都是药,你知道不,补身体的,小许许,为了我们将来的美好时光,我们都得努力啊。”   然后他优雅得夹起来了一块猪蹄肉,笑眯眯看着许青珂的样子,好像特别不怀好意。   许青珂:“……”   ——————   作者有话要说:  珂珂都快死了,你们还想得那么龌蹉!你们太坏了!我决定下一章让她身体好一点再开一会车车~~滴滴滴~~ 第223章 笑一笑   ——————   师宁远在吃肉,许青珂在泡药汤, 邯炀之中, 宫中北门开, 一连出了十几匹快马,马上有一宫人在前,卫队跟随,那宫人手里提着一金铜锣,一边敲一边高声。   “宫中紫灵潜入内贼, 杀篡位之盗君霍万, 且放火紫灵宫,今通达内外, 望诸位官秩宗室在位之人于明日与朝会。”   这是宣传霍万已死的。   与此同时,军部列队分了好几批, 其中人数达到三百的一批前往钟府。   其余几批……   “霍万都死了,其他人看来也该死了, 这是一个杀人夜啊。”   有一座有些底蕴的庄园里, 一个男子在阁楼上开了窗, 看着街上疾奔而过且杀气腾腾的戎甲官军, 有些唏嘘。   但身后老者品了一口小酒,摇头,“不是杀人夜,是修罗场,咱们蜀国啊,在当年致远侯死后也有一次修罗场, 只不过那次是在北地,如今……却是我们邯炀。”   “父亲,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男子尤记得自己的父亲就是在那一年忽然辞官的。   仿佛是跟着谢大人一起。   “知道什么?我哪里知道什么,知道的人都死了,活下来的人都必须不知道。”老者瘪瘪嘴,但目光往街道尽头很远一些的许府看去。   “但明日之后,也许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那一夜,官军入钟府,遇府内死士激烈反抗,一时杀戮,血气冲天!   领队的将领杀入府后查看那些战战兢兢的钟家人,只目光一扫,“人数不对,名单上至少有二十人不在场,追!”   被按在地上的人只惊恐中听到名单这个词儿。   名单,名单?!谁列的名单!   许青珂!   屠杀名单。   那一夜,刑部御史台跟廷狱三处司法牢狱尽数爆满!   还有官军追查全城——必定还在城内的,因为早在唱戏之前城门就关闭了,因为许大人说要预防太子跟青海王联军,所以没人能逃出城去。   一个封闭的修罗场?   秦夜站在城墙之上,往城内看,可以看到城中抓捕,血气隐隐,往城外看……   到现在还不来?   那就是内部出了不可挽回的突变。   ————————   造反联军的确经历了好大的突变,本可以拥护准太子青海王入城登基,结果青海王竟在他们所有人面前被一破空箭击杀。   联军大乱,叫嚣着要追杀那个潜入林中的暗杀者,但有人更冷静。   太子死,青海王死,他们还如何攻入邯炀?   “咱们这次也算是造反了吧,朝廷不会饶了我们的。”   他们还不知蜀王死了,只觉得以蜀王的作风,他们的九族恐怕都要被铲除。   “要么直接杀入城中,要么撤走,到一偏远自立为王!”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   虽说造反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可还未攻入城就败走逃亡,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我们是服从青海王的啊,青海王本该是君王,咱们也不算是造反。”一个将领忍不住说。   但有人嘲讽,“你是傻的吗?青海王为什么死,你还不知道?”   咦,不是太子埋伏的第二个暗杀者吗?   那将领云里雾里,其他人摇头无奈,这傻子。   那副将目光闪烁,忽说:“邯炀城中的那位杀青海王,自是要问鼎权位,且也必然准备万全,诸位不管攻城还是投降都必死无疑,如今看来也只有一计能保全诸位性命。”   什么计策?   众人齐齐看向这副将。   后者眯起眼,缓缓道:“蜀国如今内需动乱,国不成国,诸位难道就不想想其他出路?”   众位将领顿时脸色大变。   投靠异国?   “邯炀城中有秦夜跟郑青城等悍将,如今动乱还腾不开身,若是他们集结好军队,调配四周,从我等四边包抄,到时候就必死无疑了。”   这副将轻飘飘说着。   其余人顿时犹豫不定,但有什么比自己姓名更重要?   要么死,要么活。   ————————   许府,师宁远吃完了,但有好些菜是没动的,还放在小炉上热着。   他起身去外面,清理了床上的被单等物,换上新被单,也拿出新毛毯,弄好这些菜入浴池。   站在池便,许青珂似乎已经睡过去似的,原本苍白的皮肤已染上些微粉红,白里透红,娇嫩欲滴。   只看了一眼,师宁远果断转身,没一会又进来,伸手捞住惑人的酮体,目不斜视得将人带出浴室,放在了床上,拿起备好的睡袍给她穿上,只是系上腰间带子而已。   这番动作很简单,但却让他出了一身的热汗。   忍的,憋的。   擦去额头汗水,师宁远看着无所觉的许青珂,诶,他还有的忙呢。   这次他没让许青珂醒来,只让她掰坐起,双手放在她后背输功……   但马上放弃了。   “还是得脱衣服啊。”   师宁远嘀咕的,许青珂还昏睡着,没有反应。   “没反应就是默认了。”师宁远自言自语,小心翼翼从后面伸手过去,从领口扯下才穿上的睡袍,雪肩玉背,师宁远深吸一口气,继续!   一个时辰后,师宁远脸色苍白,浑身汗水湿透了衣服,但他脸色苍白了,许青珂却变得健康了,那睡着的模样比任何人都看起来安稳。   师宁远看着看着,笑了,不过还是狠心叫醒了她。   许青珂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眼前一张脸,愣了好半响才喃喃问:“师宁远?”   她泡过汤药,又睡了一会,迷糊又懵懂,嗓子还带着一些鼻音,看起来娇憨,听起来沙哑性感,师宁远忍了好久,终究忍不住,低下头就吻住了那娇艳欲滴的唇。   许青珂身上软绵绵的,哪里是他对手,只在艰难的空隙伸手推了推他,轻轻喊:“师宁远……”   师宁远停下了,看向许青珂,他呼吸粗重,许青珂的唇比之前更红,领口微开,她也在浅浅呼吸。   一时沉默。   师宁远眼神深邃,仿佛还要再肆虐她,许青珂定了定呼吸,找回了一点冷清,说:“你的鼻子……”   “不许笑!”师宁远瞪她。   然后许青珂笑了。   因为这人鼻子上堵着纸塞,看起来颇为滑稽。   她笑了,师宁远却不生气,反而若有所思,“许青珂,你以前很少笑啊。”   许青珂的笑不会持续太久,如今也多是浅淡而柔和,“嗯?没什么好笑的,自然不笑。”   她倒不是刻意的。   “哦,那我必须告诉你,你在我面前笑起来的时候,最最好看。”   也不知夸的是她,还是他。   许青珂看到他身上湿透的衣服,愣了下,“已经好了么,你为何不叫醒我?”   “你明日肯定会早起处理很多事情,若是睡不够会很累,我自己弄就好……不过现在叫你醒来,是让你吃点东西,我去洗澡,洗完出来如果你没吃完这些,别怪我辣手摧花。”   师宁远恶狠狠抛下这话就进了浴池。   吃的东西倒是不多,一小药盅,一碗药粥,对于成年男子也就两口的事情,许青珂不觉得为难,且闻着味道也清香不腻,她拿起汤勺慢腾腾吃了起来。   她吃得慢,快吃完的时候,里面那个人出来了。   撩了帘子,帘子珠翠清冽,他头发还湿的。   “许青珂,你这边毛巾,哪一类是可以擦拭头发……”(古代没有毛巾这个称谓,洗澡擦身用的一种布,材料不一样,名字不好查,暂且毛巾替代。)   “也许是左下第一格?”许青珂的语气有些迟疑,她对这些也不太熟悉,因她平常也是赵娘子照顾的,她起身,要去拿来给他,可一起身要走向衣间才看到师宁远只下半身围了,上半身却裸的。   许青珂对皮囊这些不是很在意,以前也只觉得这人比较高,身姿挺,比其他男子看起来精神气势很多,却不知道不穿衣服是这样的。   师宁远本来就极高,上半身宽窄分配完美,背宽而腰窄,浑身肌肉精瘦极致,腹部那些方块肌肉看起来就……   许青珂转过脸,神色自然平静,走进衣间。   甚至不问为何师宁远要将好好的睡袍围在腰上……   许青珂开衣间拿了一条毛巾,转身的时候却看到师宁远进来了,这衣间不小,可这人进来就好像将它缩小了一大半似的,显得拥挤了。   “我没带衣服来,拿了你的一件衣服用,可太小了,只能围下面,不是我故意的哦。”   “嗯”许青珂好像并不在意这个。   师宁远目光一闪,状似不在意得笑了下,“丫,找到了?放哪一格啊,下次我好找。“   下次?许青珂当没听到,就要出去,却发现这人近前要来拿。   若是拿也就罢了……走得太近了。   许青珂几乎被他堵在了衣柜上,一个身子只着宽大的睡袍,一个半身没穿。   撩人暧昧的火热似乎在他们之间……   若是这人穿着衣服,许青珂不会后退半分,可他那□□的胸膛委实让许青珂无力接触,只能撇开脸,双手负于身后,“已经给你了,你擦吧。”   然后她就要出去,可眼前这人却愣是不肯让路。 第224章 你混蛋!   许青珂皱眉,抬头, 此人却是低头, 温柔似水:“小许许, 你怕啦,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眼神明明像是要吞了她。   “我已经吃完了,明日还要早朝,你忙吧。”   许青珂冷静扯开话题, 侧开他, 出去了。   真快,像逃似的。   师宁远得意得笑了, 诶呀,那些话本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必要时候,是可以牺牲下色相的。   那些书摊子可以暂时不倒闭了, 他暗暗想。   不过许青珂就是许青珂, 真当冷静。   火候还不够!   师宁远目光闪烁, 忽走出去了, “小许,可能帮我擦下头发?”   已经躺下的许青珂已经闭眼了,闻声却没反应。   睡了?   师宁远:“诶呀,抬不起胳膊了,内力消耗完,好累, 对了,你的头发还是我用内力烘干的呢……算了,我不擦了,就这么睡吧……”   戏特别多,特别假!   但特别烦人!   许青珂忍无可忍,坐起,清雅眸色无奈又好笑,幽幽瞥了某个作妖的人一眼。   “过来。”   清冷冷的,却又有几分温柔,颇有几分风情。   师宁远喜滋滋过去,狗腿得双手托举毛巾,“劳烦许大人了。”   然后盘腿坐在床榻下面,许青珂对这人的无赖无可奈何,便坐在床上,拿过毛巾覆在他头上,轻轻擦拭着乌黑的发。   师宁远本就是想占便宜调戏的,可真当那只手覆了毛巾落在他头上,动作轻柔细致,身体清香韵染而来,他忽就起不了调戏的心思了——心被完完全全占满了。   他说:“小许,若是一辈子都能这样,你能这样天天细心帮我擦脸,擦头发,擦身……那该有多好啊。”   他这般认真温柔,气氛如此温馨,身后的   女人却回:“等你自己四肢残废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会帮你。”   师宁远:……   小许你怎么可以这么坏!   师宁远沉默了,许青珂有些惊讶,但她也没问,却不想这人过了一会忽来一句:“躺着不能动也没事啊……你可以动。”   什么?许青珂一时没听出意思。   直到师宁远轻飘飘补充;“我还有第五肢……”   啪,毛巾甩在了他脑袋上,盖了脸,挺用力的,脸都被打出了啪的一声。   许大人冷冷道:“还有一些湿,你在炉子旁边烘一会,或者用内力,自己来……”   这个无赖就不能对他客气。   “无妨,我不怕这么点湿气。”师宁远转身看向她,“困了,早点睡吧。”   许青珂看不出他怎么想的,便颔首,躺了下去。   “小许,你怎么不赶我走了”   “怕你骂我狼心狗肺。”   说得好像他怨妇似的。   “好吧,既然你要我留下来,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   师宁远也躺在了床上。   这床于许青珂算是大的,他一上来,就显得小了……   许青珂阖上眼,不再想,灯也熄了一盏,只剩下一盏,暖黄光晕。   她果然是累的,恍恍惚惚就睡着了,仿佛又没睡着,又重复在那山头跑着,来回。   很痛苦,像是一种酷刑。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跳下了那悬崖,落入寒冬腊月最冷的寒潭,冰冷彻骨,她幡然睁眼,却看到养父母口吐鲜血,双目圆瞪,就那么直勾勾得看着她。   许青珂浑身冰冷,痛苦醒来,剧烈喘息着。   屋内一片暖黄,并不黑暗,但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   她无端觉得孤独恐惧。   但一只手忽然落在了她腰上,身后暖炉似的修长身体贴上来,似乎温柔又体贴得问:“小许,你冷不?”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不问她的噩梦,不问她的痛苦,只那么自自然然。   这个人是让她自在的,从不会逼着她袒露所有的伤口,借以同情。   可她不想转移痛苦给他,于是尽力冷静回;“不”   “不,你冷的,不要害羞……”师宁远故意不怀好意得将爪子从她腰侧挪到了她的小腹,身体也紧紧贴过来,这人武功高强,身体也强健得很,看起来清冷如仙,身体却跟暖炉似的,赤裸胸膛贴在了薄薄的睡袍上,跟她的肌肤就隔着那么一点点……原本从心里冷到了全身的许青珂顿时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烫了起来,暖烘烘的,纵然有些自私,可她的确贪恋这样的温暖,也怕极了那梦里的森冷。   于是没有抗拒,没有退开,任由他搂着她……   直到身后那个人呼吸变得隐忍,她也感觉到臀后似乎贴了什么极为滚烫的物件。   她忘了,她只贪图他的温暖,可这人显然不会无欲无求。   一会移开,一会又贴近,似乎蠢蠢欲动。   “师宁远,我没事了,你可以……”   许青珂到底有点怕,于是小心翼翼想挪开身子,某人却陡然翻过身来,覆在了她身上。   “你没事,我有事……许青珂,累了就会睡得沉,我陪你做一做累人的事儿,好不?”   他似威胁,似蛊惑,似隐忍。   许青珂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燥热,一时脸也红了,咬咬唇,却没吭声。   不吭声就是默认了,反正本上师就这么认为了!   师宁远管不得了,低下头就吻住了这个妖娆,早已预备好的大手解开那随意系着的带子,手掌溜了进去,触手细嫩光滑,冰凉又温润,像着了魔似的,往上蔓延……   师宁远吻得炽烈,许青珂呼吸都很艰难,直到胸口被一只大手覆上,她的身体颤了下,对方似乎怕她生气,忽不动了,她也没动,才不过两个呼吸,那只手便急不可耐得缓缓揉了起来。   那感觉太陌生,许青珂面如红霞,下意识攥了对方的手腕,“师……”   “不要,你不要说话,不要求我,求我也没用!”   师宁远嘟囔着,有些执拗跟故作凶狠,又怕许青珂一闲下来就不许,便是加大了力道,又将吻蔓延到了她的侧脸,脖颈,再往下,吻住了她的锁骨。   让她无力说话,让她无力反应。   手里掌握的一切让他几乎要疯了,若非怕伤了她,他肯定会更疯狂。   把她生吃了都有可能。   声响细微,喘息克制,贪婪也无限放大,许青珂的手抵着那宽阔胸膛,掌心仿佛火烧,她的身体也烧了起来。   唇代替了另一只手的时候,许青珂全身都颤了,皮肤染上点点粉红,在暖黄光下显得妖艳魅惑,师宁远低头看到她在身下微张开嘴巴隐忍不出声却无法克制细微呼吸。   那一呼一吸都带着勾人。   手上把玩的柔软雪白细腻……   师宁远低吼一声,猛然扯掉许青珂身上唯一的睡袍,也扯掉了自己的,全身覆上,大手放在细长白皙的长腿上,灼热跟冰凉。   他想占了她,彻彻底底,谁也拦不住他!   “许青珂,告诉我,你是愿意的,快告诉我。”   他问得深沉,霸道。   许青珂看到他身上肌肉紧绷,有汗水在上面流淌。   这个人想得到她,一开始就想。   救她这么多次……   她垂眸,“嗯”   她终究是应了。   只那一瞬,他感觉到她全身的瑟缩,还有闭上的眼。   握紧的拳头。   也是那一瞬,他忽然停下了,几乎恨上了她似的。   “许青珂,你真是太坏太坏了!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是觉得欠了我几条命,想把身子给我好回报可对?等完事儿了,你转身就不认人了,只管自己报仇去,哪里还管我师宁远是谁!你真是太坏了!以为我会上当?做梦!”   他莫名其妙就指责许青珂,许青珂:“……”   她刚刚真没那样想过。   不过既然这人是这么认为的,那……不解释了吧。   对这种事儿,她可能……大概……有一点怕。   许青珂不说话,师宁远当她默认了,当时就气坏了!   哪里还敢继续,但又不甘心……   体内的火压不下去啊,再看许青珂闭眼不理他,似乎很冷淡的样子,这火烧得更旺,都扭曲了。   不经意间瞥到这人抵在自己胸膛的手……   心生一念,邪念!   他猛然拉过许青珂的芊芊玉手。   许青珂疑惑,睁开眼的时候,却陡然脸色一变,因为自己的手被某人按在了那物件上。   这人简直……流氓!   许青珂脸都要烧起来了,想要抽回手,可力气不够,被那大手强行控着为所欲为。   “师宁远!”她是真的恼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手指尖那物件于她就像是滚烫的刀刃,可刀刃在她手掌中……   “谁让你那么坏的!”   “我没有!”明明是他自己想歪了!   “你有!”明明是她翻脸无情!   “你放手……”   “不放不放!”   然后师宁远就抓了她另一只手,逼着她两只手……   也不知多久,传出许青珂略带鼻音的低叱:“你混蛋!”   似是哭了。   还有一巴掌。   然后就没声了。   ——————   也是这一夜,秦府,秦夫人看到秦笙还在刺绣,顿时心疼,走过去拿了披风给她披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做这事儿,不怕伤眼么?”   秦笙顺着秦夫人的手抱了抱她,略带笑意,“不这般,母亲岂会心疼我?”   “你啊~小孩子脾气……心情极好?”   “母亲不也极好。”   母女相视一笑,秦家的女子自有平凡女子没有的气魄,于她们而言,君王并非不可死的。   只要利于国。   也利于人。 第225章 突变!   那个人……秦夫人一看刺绣的是玉竹水泽楼阁,她笑了。   “你这丫头……我道是谁能让你这么上心呢。”   秦笙早知已经拗不过自家母亲那颗矛盾的心。   觉得许大人极好, 又怕许大人早夭……   可实际上, 除了许大人之外, 母亲还真看不上其他女婿了。   秦笙哭笑不得,暗想恐怕要不了多久,她的母亲就能知道喜欢又嫌弃的“女婿”其实是个姑娘了。   “早点睡。”秦夫人走后,秦笙也起身打算休息,脱下披风, 解开外袍的时候, 秦笙忽皱眉,转头看向窗外, 她走过去,看向窗外夜色。   并未看到异样, 她若有所思,但也很快舒展眉梢。   青珂掌控的邯炀, 于她自是安全的。   秦笙笑了下, 阖上窗子休憩。   却不知那窗子阖上, 院外一颗樟树上才显了一个人, 这个人双手环胸,靠着树干,直到屋子里的灯火熄灭了很久很久,他才转身离开。   ————————   大早上的,师宁远醒来的时候,许青珂已经不在了。   他摸了下脸, 还有些红肿,昨晚她是真的好用力啊,那一巴掌。   可一想到昨晚那滋味……   师宁远舔了下唇,“别说一巴掌,就是一棒槌我也心甘啊,桀桀~”   那模样大概是三分清冷三分高贵还有四分得意。   总体来说便是风骚。   殊不知昨晚几乎要哭了的许大人此时正一脸冷漠得站在殿上。   蜀王毙命的消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夜大早上带兵出城追查联军,却发现对方已经退走,如今正在追查踪迹,造反的人退了,诸国的人还在,按照正常归期,大概也要在三日内让他们回国,不可能留更久,所以蜀国君位空置跟内虚这种结果必须尽早解决。   首先,君王位最为重要,那么君王毙命,储君是谁?   朝臣们不看宗室不看剩下的皇子,却都看向许青珂。   打心眼里,不少人都希望许青珂上位。   至少许青珂是一个强者,聪明绝顶,手段超凡,处理政事也素来厉害,也不骄奢淫逸,这样的君王于整个国家都是极好的。   不过假如许青珂要上位,那么霍姓一族就必然要全灭。   至少主要宗室男丁是逃不过死的,此时,在场的宗室脸色都有些惨淡,战战兢兢。   周府,周阙在养伤,谢老前来找他,两个曾在朝堂中叱咤风云的老臣相视无言,好一会,谢老才缓缓道:“你猜她会怎么做?”   周厥灰败的脸色并未有多少好转,只说:“猜不到,她一直都不是我们能揣度的。”   谢老:“左右便是坐与不坐那位置的选择而已。”   周厥沉默。   谢老:“看来你觉得她不会,我也觉得不会。”   所以觉得可惜啊。   他叹气,一个到了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叹气,那只能说明他的惋惜无奈极为沉重。   ————————   许青珂不坐王位,那到底是谁?   她不提这个,只雷厉风行得在朝堂上处理掉了钟元、傅太何跟皇后三人牵连的案子,该抓的已经抓了,在逃的也在追,但定罪后,该杀的就得杀!   “今日?许大人,若是一日之内就斩首这么多人,恐怕会让民间不稳……”   有臣子忍不住担心。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这就是许青珂的回答,其他人哪敢抗议,而且权衡下如今蜀国的局势,的确没有其他方法。   于是指令下,数千人人头落地,午门血流成河。   真真算来,大概就是用了一天扫荡乱党,重新提携官秩补充被杀的官员,朝会从早上开到晚上,诸多指令下达,军部重整,郑青城等将领全部得到重用,实干的官员也被提携,但也有些人被御史台用累积的诸多要案牵连为由控诉,再被撸掉官职……   一天,朝臣吃喝全在宫中,挥挥手多数人人头落地?又有多少人被抄家发配苦障之地?   血流成河,尸骨累积,无处不是修罗场。   “铲除异己就算了,还扶持同党,雷霆之速啊。”   为何扶持得如此速度?因为她也用了一天的时间“斩杀”了所有强大仇敌。   没有阻力,自然迅速。   “也未必是异己,好些人是中立,也有些人从前是忠于王权。”   “只选人才?”   很多人都看不清许青珂的路数,宗室们更是不安。   但朝会刚刚散,忽有急报从前线来,自是先给许青珂看。   许青珂看了一眼,皱眉,“渊三十万大军兵临烨国疆土,已破守城,正往烨的国都去。”   所有人大骇!   三十万大军?!!!好大的手笔,好突然的侵略!   “大人,这是真的?渊怎会忽然调动这么多的军队,就不怕左右翼其他国家动手?”   许青珂将急报递出,纤细俊秀的眉微压着:“烨的十五万守军连半日都没守下来就被杀了一半,剩下的人被吓得主动开城门投降。”   众人大骇。   这不就是势如破竹?不过若不是势如破竹,也不会连半点消息都没传过来就已经破城了。   恐怕下次传消息过来,烨的国都都被打通了!   将领们紧张起来,渊于他们概念里一向是比诸国强的,却不知强到这个地步。   “就算兵力差了一倍,可烨国一方在守,守方自是有优势的,为何会那么快……是烨有内奸?”   有人揣度猜测。   ——————   “是兵器。”商弥已经得了前线密报,冷冷道,“渊国兴盛,经济强大,且重军业,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兵器,兵器乃是新造的,材料与旧用的不同,战场之上,长兵相接,若是兵器差距太大,胜负会很明显,何况对方也不止兵器改造,上面说渊那边有一种杀伤力极大的火车,投径极远,一火石落,城墙之上死伤一片,十分可怕。”   夜璃脸色惨淡,“渊怎会这么突然……而且直接朝早已掌握的烨动手,没必要啊。”   商弥合起密报,垂眸:“恐怕是察觉到了我们跟晋都想跟蜀国联手——因为如今蜀是许青珂掌权,若非是许青珂,蜀绝不是我们考虑的对象。”   夜璃有些焦虑,“若是如此,渊先下手为强,吞了最容易吞的烨,接下来就该会对蜀动手?”   虽说不是先对他们国家动手,可吞了烨跟蜀,接下来要么是左边的晋,要么就是他们靖。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不急,蜀看似羸弱中虚,但武有秦爵跟秦夜,文有许青珂跟周阙,到底是泱泱古国,根基多深谁也不知道。”   商弥眉峰轻压着,“而且我们三国也不是吃素的。”   那是,晋有师宁远,蜀有许青珂,他们靖也有能人。   只是渊太强太强了。   一个君主,一个国师,足可算两个国家。   “渊就不怕这样反会逼着我们跟蜀尽早结盟?”   夜璃总觉得渊这一次出手太迅猛了,又透着几分诡异,好像别有所图似的。   “那就只能说明他们可能有让我们无法结盟的手段。”   商弥眼里也有忧虑。   纵有财富无数,在国家存亡间,他也并非神人。   毕竟不是玩弄于权术的专业人才。   只希望许青珂跟师宁远可以……   师宁远见到了北琛,还没说什么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挑眉思考了一会,摸了下脸。   北琛还在等他的猜测好平息心中的忧虑,结果等半天没看到对方反应,顿时不开心了,“你昨夜又做贼去了?别告诉你也不知道渊这路数啊!你……你摸脸做什么,诶,不对,你脸上这巴掌……不会吧!我的天!禽兽!畜生!”   北琛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咬牙切齿,恨不得用唾沫淹死师宁远。   师宁远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 “你骂谁?”   北琛瞬间打一个哆嗦,忙说:“骂我自己。”   “左右我们不是亲兄弟,你就是骂自己是一头猪,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你不是吧。”   “……”   北琛暗恨,但师宁远心里也不是一点都不起波澜。   追妻之路前进一小步,人生幸福就近了一大步,可就怕某些牛鬼蛇神把他的许大人给拐走了。   这渊的路数他隐约能预感到一些……那个秦川。   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一开始就是。   还有许青珂曾经提及她心中曾有一人……   师宁远想起昨晚他要进入她身体时,她猛然瑟缩起来的身体姿态,分明是抗拒的。(是疼啊,疼!)   莫不是就是因为那个人?   师宁远眯起眼,嘴角勾起,冷笑。   阴沉沉的。   大白天的吓死个人!北琛哪里还管什么渊的阴谋,赶紧跑了。   ————————   因许青珂如今大权在握,虽她自己不在意,但渊对烨出手,蜀国朝堂反将她当成主心骨,主动联合推动礼部将蜀国历代丞相处事的雍章楼给清理了出来让许青珂主掌办公。   御史台掌刑狱,如今要掌的却不止刑狱,整个蜀国的军机大事跟政治问题都集中于此。   刺探烨的探子已悉数派出,要等消息传回来,至少也要两天。   谢临云处理了一天的罪案,手笔之下定了诸多人的生死,他还能听到许多人的惨叫,若是两三年前,他还会心有不忍,如今却是半点唏嘘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师阁下追妻之路漫漫长, 最强大的牛鬼蛇神快出来咯~~大家猜猜渊会怎么逼许大人呢? 第226章 投诚   谢临云下了轿,拒了随从的搀扶, 他只拉了下衣袖, 整了下衣袍, 再看带来的案宗是否有错,然后才通禀进楼。   夜深,朝臣们刚拖着疲惫跟忧虑的心要出雍章楼。   两相见面,臣子们作揖都显得疲惫,但看谢临云平整干净的状态, 不免感慨年轻就是好, 不怪许青珂提拔了这么多年轻官员,大有要将朝堂整肃年轻之风。   谢临云进退有度, 朝臣们也不敢得罪这个风云最盛也最得许青珂扶持的新锐,客客气气回应。   分开的时候, 礼部郑晟回头看他背影,忍不住嘀咕:“这人还真是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啊。”   不管是从前许青珂没得势, 还是如今绝顶于蜀国山河。   “你怎知他变没变, 变了还能让你知道?”   许青珂带出来的人, 岂会被人看透。   楼中议事厅灯盏光火尤通明, 谢临云看到灯盏里面的火烛似是刚换的一根,不免皱眉,步履略大了些,撩开帘子。   帘子微动,正俯首处事的许青珂并未抬头,等她处理完手里辖下几个州城的暗动秘卷, 阖上,放下,旁侧站着的随从将暗卷封起,快步走出,屋外似有暗卫接应,无声无息离开。   谢临云仿佛什么也没看到,许青珂抬头看向他了,他才将自己今天处理掉的钟家王后傅家等党羽案宗呈递上。   许青珂过目不忘,看得也快,已经斩首的人不必说,逃亡的人必是带着一些机密离开的,留着也是祸患。   “要么去狡兔三窟中的其他窝里窝着,要么去投靠人以求庇护或者东山再起,谁不在名单上,谁更能领头,又会选择谁投靠,从他们的性格跟从前作风查起,蛛丝马迹总有脉络……”   许青珂给了提点,谢临云知道对方是要让他放手去做,也是一种磨砺。   她不会事事躬亲。   而这些丧家之犬也不至于让她如此。   “下官知道,大人放心。”谢临云的心是稳的。   因为她在。   “还有事?”许青珂看他还不走,就多看了他一眼,但她的手已经落在了下一封要处理的秘宗上。   谢临云不敢多看她的脸,只低头,修长手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来。   许青珂只稍垂眼瞥一下,就知道这物件是什么。   “谢家掌宗秘钥?”   这是一个家族执掌者的信物。   “昨夜,祖父将它传与我,从那时起,我便是谢家家主,现在我想把它给予大人。”   许青珂愣了下,捏着秘宗的手指稍稍紧了下,眼里有些思绪似婉转。   这人知不知道这番举动意味着什么?   她没说话,可她的眼睛会说话。   不冷,但疏离,还有几分惊讶……   谢临云忽感觉到了自己的孟浪,脸一红,忙垂首作揖,有些惊慌道:“下官并非那个的意思,也不敢唐突大人。”   他这话反而让气氛更尴尬了。   许青珂是他上官,是男的,又是权臣,此情此景,照理说两人都不该有什么异样心思,可谢临云自己心虚,反让许青珂察觉到他的几分心思。   一时静默。   “那就说你真正的心思。”   许青珂冷静,谢临云也猛然清醒,他刚刚竟真的生出几分妄想来。   “大人,下官只是想用我谢家作保,予大人忠诚。”   许青珂虽知道谢临云所想定不是那什么儿女情长,但这番所求还真是……   “登高而望远才知自己所在高处乃是悬崖绝顶,你此时予我忠诚,来日就有可能予你自己跟你家族灭顶之灾。”   许青珂说得冷漠,谢临云却很慎重,“大人说的对,可您也知道官海浮沉,想安生立世本就不现实,下官只是想得大人庇护。”   “除了几个特殊的人,我从不予任何人庇护,将你扶持起来,也不是为了庇护你,你在官场也不是毛头小子,今日幼稚了。”   这话更加冷酷。   若是一般人早吓退了,可谢临云不愿放弃,“那大人就当下官是想借大人的势贪婪权位吧,下官取名临云,自不甘只当一判官。”   他把自己放低到这个程度。   是说自己不甘只当断案的御史命官?有显得极有野心的样子。   许青珂一时静默,稍许,谢临云郑重将那谢家秘钥再次递过来。   “大人,有所求,必得有付出,这是您往日说的,今日下官有所求,便愿付出所有。”   上位者,为人投靠也不奇怪,想上位者,付出所有去求得扶持,这也不奇怪。   待谢临云,许青珂一向是以许大人的身份,如今也不该有什么变化。   这个人,也不会与其他人有太大的不同,充其量,她对他也有几分寻常的欣赏。   仅此而已。   所以她伸手拿起了那秘钥,秘钥乃是玉制的,触手温润,到了掌心,指尖接触温度开始擢升。   这是玉的特征,触手温凉,很快变成了温润,那种触感像是……   其实不像,可它形态有点像,虽是小了许多,但……   许青珂猛然就想起了昨天在昏黄烛火下自己这只手被迫握住的那物件。   原本只能算是温润的触感,一下子就滚烫了的似的,若非强大的克制力,她恐怕直接将它扔了出去。   但她也只是松一松,将它放在了桌子上,手指曲起,仿佛还能感觉到双手十指的酸跟麻。   这种感觉……许青珂忽觉得整个人如火烧,便伸手去拿手边的一杯茶,可能是失神,一时恍惚,竟将才上了不久的茶壶碰翻了,桌子上顿时流了水。   许青珂皱眉,正要收拾卷宗,却有人比她更快,倾身上来飞快将那些卷宗一并拿开,但看那茶水沿着桌子往下流的时候,直接用袖子裹了手掌按在了桌边,堵住了那茶水,袖子乃布,布吸水。   “水很烫。”许青珂眉头更深,还有错愕。   可她这么一说,谢临云反抬眼看向她的手,刚刚许青珂碰翻茶水的时候,她的手背……   “大人,您受伤了?”谢临云紧张无比,本能就抓了许青珂的手看。   果看到皓白细嫩的手背有些红。   他顿时心颤。   但……许青珂直接抽回手,谢临云一怔,继而脸色微微一变,低头用袖子将桌子上的水擦了干净,那低头固执的样子……   许青珂心中稍沉,直接起身甩袖,唤了侍从进来处理。   “谢大人,您的袖子……”随从一看谢临云的袖子就要安排给他换衣。   “夜深了,左右也无事,回去换吧。”   许青珂不看谢临云袖子下面的手掌,只移开眼看向窗外,很是淡凉的模样。   随从们领命,但也看向谢临云。   谢临云垂眸:“大人还没给下官答复。”   随从们见状不敢多听,快速处理完便是退下也关上门。   许青珂站在窗边,闻言,她转身看他。   目光很深,谢临云很紧张。   “收回去吧。”   “大人……”   谢临云脸色微微惨白了些,“可是刚刚下官……”   他以为是自己暴露了什么让许青珂察觉到进而不喜。   “官场上下级,好听点是扶持关系,凭白来说乃是合作,你能干,于我用之也有益处,既是合作,双方得益,你用不着为我付出什么,也不该掺杂其他……”   许青珂的目光清冷得让谢临云心颤。   这是敲打他。   他知道她无心,怎么可能有心,不说她非好龙阳,单以她那样的风华,这世上的人能让她侧目又动心的能有几个?(上师:我,我,我我我!)   “下官心里也没有其他,只是想跟随大人您的脚步,掌握权势。”   许青珂淡淡看了他一眼,偏过脸,说:“你若是不怕累,自有的你忙的。”   谢临云这才走了,出了雍章楼,他才低头看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手掌通红,隐隐灼痛,可他不后悔。   只是……   权势吗?   他转头看向雍章楼一侧阁楼中,仿佛还能看到夜间的那一扇窗子,窗子后面也许还站着那个人。   迎风而立,侧颜似夜寂静,却如星辰璀璨。   他将手藏进袖子里,上了马车。   他想要的权势,便是增强她的权位,分摊她的劳累。   那桌子上的累累卷宗……   许青珂此时也的确站在窗子边上,看着那辆马车缓缓离开视线,指尖一弹,原狼放了一个人进来。   那个人着夜行衣,手掌按了按脖子上,“许大人手底下能人诸多,倒是我自大了,不过如此夜色,能见到许大人这样的绝世人物,倒也不虚此行。”   夜璃这番言语,竟有几分调戏的意味。   不怪她如此,只因夜色下站在窗前的许大人确实美到让人心悸,又有几分让人想打破的疏远。   她是靖的公主,本就该有此胆色。   “夜璃殿下深夜到来,不只是来玩儿的吧。”   许青珂不喜欢跟人调情,何况是在夜里,除非对方是她能容忍的。   夜璃还谈不上特殊。   “许大人知道我来的目的。”   许青珂默了下,不用等对方详细说明来结盟的细节,便淡淡回了一句。   “这是你父王的本意,还是你那太子哥哥的目的?”   夜璃美丽的眸子有了些微异色。“我父王跟我哥自是希望能与蜀国交好——尤其是眼前是许大人你主掌蜀国。”   “这可未必。”许青珂瞧着她,目光清凉。   “商弥没有告诉你,他在路上替殿下默默解决了好几拨刺杀者?而那些刺杀者背后的主子跟你一个姓……”   “一个能在背后暗杀自己的妹妹的太子,并不值得联盟,而在太子与你取舍之间,你的父王也未必会坚定立场——假如靖的太子更趋向于跟渊合谋侵吞蜀跟晋。”   “回去吧,等心情平复有了决断后再来找我。”   许青珂瞥过对方煞白却坚忍着没有露出狼狈的脸,微扬了眉梢,转身走向桌子。   跟夜璃擦肩而过的时候,后者已经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转身欲出窗,忽门外传来急步声。   “公子,秦家来人!”   许青珂刚拿起的秘宗被重重扔在了桌子上。 第227章 追!   ——————   前来汇报的人吓了一跳,颇有几分战战兢兢, 但许青珂看了夜璃一眼, 后者被她那一眼的冰冷所摄, 登时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她跟许青珂的政见一致,如果许青珂所言非虚,她的那位太子哥哥果真想杀她,那么她跟这个人就更有必要联盟了,否则她自己安全都保不住, 所以也绝不会给这人添堵。   秦家出了什么事儿……她什么也不知道。   夜璃直接离开。   许青珂踱步出去, 甚至不等那秦家的人进来,只出了门口, 那秦家人当时就跪下了了。   “许大人……”   他没说完,可许青珂看到她苍惶的模样, 又是一名贴身丫鬟,心中迅猛起伏, 已经猜到秦笙出事了。   她压了下手势, 那丫鬟也是机灵的, 立刻住了嘴, 只随着许青珂走进一偏僻走廊中。   她走着,她也只能在后面跟着。   “细说。”许青珂清凉的声音传来,她才说出自己路上酝酿了许久的语言:“午后,小姐说有些困,要休憩一下,往常她便有这样的习惯, 我们也没拦着,只放了帘子关了门,大概两个时辰后,小姐也没唤人伺候,我们觉得有些奇怪,在屋外询问后,小姐回应说自己已经醒了,她在画画,无需伺候,我们自没有进,后天色稍暗,夫人来传唤用膳,小姐却说让厨房送了膳食到小厅……大概小半个时辰前,夫人前去找小姐,呼喊无人应,推门而入也没见人,才发现小姐已经……”   许青珂步子未停,也没有打断这个丫鬟的诉说,直到她说完。   “只听过声音,没见过真人?”   “真人?没有,但见过小姐在窗后的剪影,当时入夜,我们几个在外的丫鬟都见过,所以当时并未起疑。”   能被秦夫人派来的姑娘,且也是留在秦笙身边的姑娘,自然是聪明的,知道抓重点。   “发现小姐失踪后,夫人赶忙叫家将追击,也跟城门通传过,幸好到如今城门依旧戒严,所以夫人猜测小姐还在城内,但不敢声张,只能来寻大人您……”   女子失踪,到底会引起何等风言风语,秦夫人怎会不知,何况秦笙还未出阁,再加上秦府的特殊,断不能轻易泄露消息扰乱人心。   所以秦夫人当机立断差了一个可信的丫鬟来找许青珂。   她在博自己对许青珂的判断,也赌自己女儿的眼光。   但那个人……怎么会是那两个人的孩子呢?   丫鬟说完,满带期颐得看着许青珂,这位大人何等能耐,该是能救回小姐的吧。   但许青珂转头朝随从吩咐:“去城门查最近能出城的所有车辆跟人口,不管是都城所属官家,还是军部……”   顿了下,她眯起眼,“尤其是秦夜麾下辖属……彻查用查太子乱党的名义。”   原狼颔首,转身离去,不一会,铁骑从军部大门出。   直奔城门!   ——————   秦府,秦夫人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忧虑跟恐慌,镇定得指挥府内的人封锁消息,也锁了所有当日在秦笙居所阁楼服侍的丫鬟仆役。   她在等那个人来,原以为还等许久,没想到……   “来了,夫人,来了!”   秦府后门,许青珂披着披风逆着寒冷夜风来,进屋的时候,秦夫人还能看到这人苍白的脸上带着深夜才有的寒气,一时垭口,却又红了眼,就要跪下。   “多谢大人……”   许青珂扶住她,说:“我晓得何人出手,对方目的在于逼我,秦姑娘不会有危险。”   秦夫人惊讶,却看到许青珂眼里满是冷意。   “是……”她惊疑不定,一时脑子里闪过诸多怀疑对象。   “渊。”许青珂没有隐瞒秦夫人,毕竟是将门夫人,她知道对方承受得住。   秦夫人错愕之后果然很快就稳住了,“我道他们为何出手这么快……怕也不只是逼着大人你,也是想挟制我夫君。”   许青珂颔首,她跟秦爵一文一武,肃清朝野,执掌内外,但秦笙恰恰是他们两个最大的软肋。   捏住一个秦笙,就等于扼住了整个蜀国的咽喉。   “也是我最近忙多了,一时没能加大监察,让他们钻了空子。”   许青珂接过秦夫人倒得热茶,喝了一口暖了心肺,但有些冷意依旧散不去,只愈演愈烈。   许是许青珂的脸色太过苍白,秦夫人反安慰她,“既是有所图,就不会轻易伤阿笙,只是有劳大人费心,我一介妇孺,有心无力,只愿大人吩咐,我们秦府一切照办,若是还在城内,要找到应该不难。”   秦夫人还以为秦笙在城内,毕竟距离她失踪也没多久……   许青珂默了下,说:“秦姑娘应是在午后就被掳走,距今已经五个时辰,若是最坏的打算,如今可能已经出城,且朝边疆而去。”   秦夫人脸色顿时变了。   “怎么会……”   “在屋中回声的应该是能拟声的暗士,乔装入府,留了窗子剪影,在入夜后才悄然离去,如今要找她踪迹也是无用,倒不如直追前往边疆的长途车辆。”   许青珂把这些坏结果交了底,抿抿唇,忽伸手握住秦夫人的手。   双手握住她的手掌。   秦夫人已是中年妇人,手虽依旧白皙柔软,但也有些微皱纹,但被许青珂手握住的时候,她愣了下,太冰凉,却也纤细柔软,柔弱无骨。   她心脏跳了好几下,下意识对上许青珂的眼。   “请秦夫人信我,我一定会将秦姐姐带回来……”   她这样轻的一句,几乎只有她们彼此听到,秦夫人瞳孔缩放。   真的,真的是那个女孩儿……   她在看戏的时候,虽极其震惊痛苦,却不信钟元等人指认许青珂为许白两人孩子,因她当年明明就见过那孩子,是女孩儿,怎忽变成了男孩。   所以哪怕朝堂局势巨变,她也没将许青珂引为自己人。   可如今想来,自己女儿往日的一些反常跟暗示,倒是她一叶障目了,这人分明是……   “你……好,好,我信你。”秦夫人压住了内心的震惊,也拍拍许青珂手背,眼里含泪。   在许青珂出门的时候,她忙拿了一个小手炉,非要塞给许青珂。   “你身体不好,且千万保重,以你为第一,阿笙其次,这也是她所想……所以你,你……一定要保重。”千言万语也只变成了这样一句话。   许青珂心里一热,朝秦夫人颔首转身离去。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对方出手如此迅猛,滴水不漏,那就必然有万全的把握。   她不是神,在对方已经快了一步的前提下,最坏的结果就是秦笙最后被送出国。   到了渊。   许青珂坐在马车里,阖上眼,拳头攥紧。   是要逼着她去渊。   “去查一查,景萱那边是不是也出事了。”   下马车的时候,许青珂忽说,随从惊了下,颔首离去。   府中赵娘子等人已经得到消息,“公子,从邯炀前往渊边境的三条路线所经州城埋伏的探子都已得了飞鸽传信,但距今五个时辰,以我们测算,当时对方至多用一个时辰就可以出城,四个时辰的路途转水路,如今大概……”   快了太多太多了,掳走秦笙的人马必定也是最精良的,他们这边的人马也没把握比对方厉害多少,要弥补这样的差距,几乎不可能。   除非有人抢先一步在边疆封锁,在边疆拦截。   “边疆那边不是正好有我们的人……”   许青珂将接下的披风递给赵娘子,坐下看了桌子上已经摆好的地图,沉思片刻,道:“ 不一定只走渊的边境,也有可能走这条线……”   毛笔笔尖一划,从蜀国边境直达烨!   众人一惊。   “可渊还未吞下烨啊,如今只是破了边城……”   “太子戾在我们蜀,最强烈的鹰派代表不在,烨内部早有投靠之心,经边疆一战,根本无心再斗,只会一败涂地,进而烨王会俯首臣服。”   赵娘子等人颔首。   烨也只会欺负蜀这样的国家,跟蜀王狗咬狗,真遇上了渊那样强大的狮王,便是连战的勇气都没了。   当然,若是蜀王没被许青珂拉下马,恐怕蜀国也不比烨好多少。   “两日足够他们带着秦姑娘赶到烨国,到时烨已为渊军掌控,正好接应,有大军庇护,我们就算追到边境,也绝对救不回秦姑娘。”   许青珂皱眉:“但也有可能声东击西,线索太少,我又不能一路跟踪,没法判断详细,但若是对方不走烨国,走渊,那么也只会走这一条,速度最快,而走这一步拼的也只是速度,论速度,他们已经快于我们,也有极大的优势。”   她划掉两条路线,只留下一条,加上去烨的一条。   还是两条。   要分兵去追?   就在此时,北琛来了,带来了师宁远的话。   “他猜到渊的目的是你,就疑心对方会朝秦笙下手,但他追查的时候,对方已经出城,他先追出去,曹墨等血牙已经被他调配出去,不过他只能追其中一条路线,另一条给你。”   时间太紧,师宁远连跟许青珂照面的时间都没有就紧急追出城。   北琛一口气说完这些,都来不及喝茶,缓了一口气,又说:“若是他不能追上,也让你千万稳住,别去渊。”   师宁远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这话显然不会有什么效果,许青珂直接划掉了去烨的路线,留下渊的。   “我自有判断,但也多谢。”   北琛哪里敢领谢,心理嘀咕师宁远也不说自己追哪条线,这人就知道了?聪明人都这样变~态?   他也不敢浪费许青珂时间,传完话就要离开,正好此时暗卫来报——郊区外庄子的景萱果然也失踪了。   许青珂没避着北琛,皱眉,“景萱……看来是景霄亲自来了,秦笙是景霄带走的,你让师宁远对上了,小心一些。”   北琛冷了下,记下这件事,走了。   —————— 第228章 埋伏   ——————   许青珂其实是有些自责的, 因在渊对烨出手的时候, 她并非第一时间想到对方目的竟是自己,因没料到那个秦川竟会把她看得这么重。   简直尤违堂堂渊之君主的作风。   只能是因为那位国师蛊惑了……   “强大如许青珂也有让人钻了空子的时候, 在这件事上, 你倒是略胜她一筹。”   快马追击在路上,马上的男子朝师宁远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个男子是师宁远在蜀国的朋友, 也是一个人才,只是隐于江湖中不为人所知。   为了追人,师宁远才将对方叫出来,总要稳妥一些才好。   师宁远挑眉,淡淡道:“我从来都在她面前一败涂地,但在情敌面前总不能输太多……她没料到, 是因为没想到那个秦川是个什么路数,但我想得到。”   男人对男人,总是更了解一些的。   哪怕那个秦川现在无所知, 但肯定有些上心。   一个君王若是上心了, 要做出一些部署委实不难。   何况就算不为其他风花雪月,只从政治角度来说,秦川这一手也干得分外漂亮。   “你想到了也没用,若是秦笙真的去了渊,你还能有把握许青珂不去?我可是听说了……许大人只心悦秦笙一人。”   这人认识师宁远这样的人物, 却不代表不仰望许青珂,毕竟对方年少妖孽,只用了短短几年就掌握了整个蜀国, 虽说死了不少人,但其实并不动多少干戈,也不走宫廷阴诡路线,可比历朝历代举兵谋反或者毒害君王篡位的乱臣贼子不知道高明多少倍。   如此动乱后,蜀国反而比从前稳了许多,这就是能耐。   他服。   “你是我朋友。”师宁远皱眉,怎能不帮他?   “可秦笙是我蜀国第一美人,还是秦帅独女,而我是蜀国千万男子之一。”   “等我入赘了也是你们蜀国人。”   “……”   竟无言以对,但这人想了想,终究忍不住好奇,“我说也怪了,你师宁远想要什么女子得不到,怎非就盯上了许大人,她可是男儿身。”   对于大多数男人而言,龙阳之癖的确是挺让人忌讳的事情。   “一眼。”师宁远说。   什么?江湖隐士高手表示自己听不懂。   “喜欢上许青珂,一眼就够了。”   高手一时无言以对。   这人怎么就能用一种追求者的身份折腾出了已经为人夫炫耀的自信?   但茫茫黑夜,天隐隐见了雪。   奇怪了,这时候怎还下雪,不过恐怕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若是追不到人……   ————————   许青珂到底是疲惫的,也并未撑着,反早早睡了,她知道接下来几天才是硬仗。   但刚躺下,屋外暗卫发出了暗哨声,许青珂默了下,放人进来。   变了许多的严松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许青珂的。   她披着披风,头发垂肩。   雌雄难辨,可美色超绝。   他恍惚了下,说:“你母亲年少的时候,其实也曾女扮男装过,不过后来嫁给你父亲后,便少外出了。”   那样风采夺目姿态自由的人,愿为一个男子洗手作羹汤。   可她眉宇间都是幸福的。   许青珂念及这人情深,也知他心中对她母亲已是执念,并没有说什么,只给对方倒了一杯茶。   严松反婉拒了,“你今日已是劳累,我只是要来跟你说几句话。”   “九皇子是谁的儿子,你该知道了吧。”   许青珂默了下,说:“白家只幸存了一个人,我母亲的妹妹。”   “是,她与你母亲容貌有几分相仿,蜀王便因此留下她,一是贪恋她容貌,二是蜀王以为几乎死绝了的白家也只剩下她一人知晓《江川河图》的秘密。”   许青珂双手交叠,淡淡道:“我母亲造的那本假书过了她的手,她却没有指认出,要么是她认不出,要么就是认出了却不说。”   严松声音有些沙哑,眉眼在烛火下也有些不明。   “白家传承不知多少年,避世隐匿,但根基摆在那里,也鲜少出蠢材,你母亲那样的人物,她的妹妹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日后你若遇上了,多谨慎。”   意思是那位姨母善恶不明。   许青珂眸色顿了下,“能让你对她有这样谨慎的态度,看来她被你查到的事情,恐怕已经超过了那个界限。”   起码偏过了恶那条限界,否则严松爱屋及乌,绝不会轻易对白家幸存者有这样的心态。   “我知晓你聪明,有些话我不说你恐怕心里也有数,但我在霍万手底下埋伏那么久,后又潜入宫中,自也有收获……”   顿了下,他声音压低,却更深沉。   “当年月灵宫被冷落,宫中盛传是月灵妃惹怒了霍万,被厌弃了,其实也传是皇后所为,宫中的女子必有战争,那一战,是皇后赢了。”   他说着,却看向许青珂,后者神色冷漠。   “其实是她跟皇后合作,皇后安排人帮她诈死,帮她脱离蜀宫,还帮她抚养了一个孩子,不过人心拨测。”   九皇子被养成那样,皇后也不是无心的。   但那两个女人之间从战争到合作,其中细节如今他们也查不到。   但……   “皇后那人,心机深沉,你姨母能在她的手底下活命,还让她帮忙脱身。”   严松的话没说全,他似乎在顾忌许青珂的想法——因为许青珂也是白家人。   这世上,大概也只剩下她跟那位姨母了。   还有一个九皇子。   许青珂垂眼,“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你接下来要去……”   “去清河看看。”   清河……清河白家。   外面似乎起了风,树影飒飒作响,但……   “下雪了。”许青珂轻轻道,她放下杯子,“也望你珍重。”   严松点点头,起身,要出去的时候,却仍旧转身看了看她,似乎忍了忍,但还是说:“虽然说他算是我名义上的徒弟,但我仍希望男女之间占据上风的那人是你。”   谁更喜欢对方一些,谁就占了下风。   严大人显然是在“卖”徒弟——毕竟在他看来,那便宜徒弟是连许青珂的一根汗毛也比不上的。   许青珂愣了下,问:“你看出来了?”   倒是奇怪,连师宁远当时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   “喜欢你的人太多,总不能一个个都好龙阳,总是有点原因的。”   严松的表情有些古怪,于是很快走了。   许青珂:“……”   被一个长辈这么说,还真是有几分尴尬。   不过严松走后,赵娘子从侧屋出来,“大人,可需要在清流跟踪此人?”   毕竟清河那边也被他们布控了。   “不必,他不去清河,而会去另一个国家。”   许青珂拢了下披风,沉吟些许,问:“叛军有消息了?”   赵娘子低头,“已经到地方了,明日应该刚好动手。”   飘雪的这一日,长空泛白,地面也开始泛白。   大军走宽阔荒路,一路向南,想出口——渊国。   芦苇枯败,荒草比人高。   “这天……真冷。”一个将领不知是何心态,看着前方茫茫一片荒路,表情颇有几分悲怆。   他们……真的要离开这个国家吗?   旁人似乎知他心态,“真的太冷了,大家伙都冻得不行了,紧些时日也缺粮食补给,还得先找一边疆小镇补补吃食。”   这人说的话得了几个将领眼神跟表情上的赞同。   那副将却似笑非笑得看了这几人一眼,“诸位,若是心中不愿,大可在这里止步,再等着追兵来杀。”   提及生死,这些人又淡了几分留恋故土的心思,只能悻悻继续往前……   忽然,有一个将军止步,脸上肌肉颤抖了好几下,“停下!”   “廖云,你……”那副将皱眉,看这个将军的眼神有些冷酷,但……这个将军的脸色很难看。   “不对劲。”廖云目光锐利,看着周边大量的荒草。   “前些时日咱们过荒草的时候还能惊起一些藏鸟,可从刚刚到这里,此地荒草比人高,不可能一点鸟儿都没有,但……”   □□静了。   忽然,他们听到了些微声音。   很整齐,很密集。   那是箭抽出箭壶拉弓……   “不好!有埋伏!!!”   廖青大叫的时候,荒草之中已经立起许多人影,弓箭指头!   一箭出的时候,却没射中人,狼烟箭!   附近有骑兵!   “快杀出去!”众将领大骇,可箭矢一波刷刷落下,转眼就射杀了百多人。   这完全是包围式的吊杀!   好快的箭!好快的箭速!   骑马的冲出去,想过去斩杀弓箭手,第二波转眼来,将人射杀于马上!   第三波已经跟上。   这里至少埋伏了三千弓箭手。   “突破出去!”   众将拔剑而起,大喊……   但来不及提势,骑兵马蹄重重来,四周荒原传来赫赫威呼声。   吓人,士气一口气都被吓没了,尤其是他们看到戎甲威严的大军乌泱泱包围而来。   廖青握紧了手中长剑,盯着那些骑在马上的人,他在找对方统帅。   但一个个都很面生,根本不像是他们蜀国军部官制。   被包围的猎物注定恐惧,要么跪地投降,要么奋起而战,廖青等人处于绝望的边缘。   那副将没有开口,倒是廖青说:“你们想怎么样?”   骑在马上的人没有回应,倒是荒草中走出一人,背负弓箭,腰萱短匕。   “降,或者死。”   他一步步走来,闲庭信步,沐浴风雪。   显然,他才是头头。   作者有话要说:  诸国烽烟将起!珂珂快要去渊的路上了!但会先见师父……你们慢慢等吧~哈哈~ 第229章 交锋   “许大人有令, 降者, 从轻发落。”   这话给了众人希望,但也狐疑, 有那么容易?他们可是几乎要叛国了……   那副将沉声:“许青珂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们吧, 毕竟我们……”   其余将领也这么认为。   然,这个步履闲散、容貌普通但表情冷漠的男子看向他, 说:“碧海潮生有魁生,魁生者,擅谋略,喜藏鬼,用鬼来策反人心……你就是魁生藏在蜀国的鬼,现在还要蛊惑了蜀国的大好儿郎去投靠渊, 居心拨测。”   他的手按在了腰上的匕首上,那副将见状顿时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跑。   “大人要你的人头, 平干戈, 做奇兵。”   步履动,短匕过脖颈,脖子上一条纤细的红线。   他站在这副将身边,伸手抓了他的头发,完整的人头被提起。   血喷长空。   众多将领一个个面如土色, 也只有廖青嘴唇哆嗦了下,坚定了下才说:“若我等认错,许大人真能网开一面, 让我们回归蜀国?”   昏君已死,他们自认在许青珂手底下未来可期,可前期是许青珂不会因为他们被蛊惑心智奔逃渊而有芥蒂。   “回国蜀国?”提着人头的男子皱眉,“恐怕不行。”   “因为大人的命令是……”   荒原之上风吹来,吹散了一群丧家之犬跟森冷军队的密谋之声。   ——————   秦笙非朝野中人,她的失踪只要封住了消息,别人也不知道,往后几日许青珂也不露声色,自然,秦夜跟明森也按兵不动,直到许青珂得到消息——去渊的那条线,无所得。   那就是师宁远那条线了。   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靖、渊、晋都在施压,也在催着人回去,太子戾更想回国参战,也在频频联系宗室跟五皇子,想得到我们蜀国相助……”   “阿戈拉呢?可有什么反应?”   “没有。”   “那位三王子呢?”   两个刺探的下属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好像一直没怎么出门。”   许青珂思索了一会:“这个阿戈拉有问题。”   赵娘子惊讶,“是阿戈拉动手?之前一次好像就是阿戈拉动手袭击秦姑娘……”   阿戈拉狼影天下闻名,素来已强大行动力跟隐蔽能力著称,若是他们出手,加上身处邯炀的阿戈拉三王子帮忙,那……   渊连阿戈拉也笼络了?还是那位三王子是奇兵?   许青珂脑子里闪过一些片段,很快有了猜测。   左右不过两种可能,一是阿戈拉狼影出手,彧掠不知,被剥离计划之外。二是狼影出手,彧掠知,并且还参与其中。   “派人去探探那三王子的底儿,看看还是不是真人!”   如果是,那么这个彧掠就是突破口。   许青珂想到了那匹野马王,想到了彧掠跟师宁远的关系,可能于很多人看来,这匹马不过是彧掠或者阿戈拉讨好师宁远的手段,于政治上实际意义并不能当真,可许青珂知道师宁远那一日骑马来见她。   那是一种暗示。   “想来你现在也在联系他吧。”许青珂轻轻道。   ————————   大雪减弱的最后一天,塞外边境是极其寒冷的,江舟之上已有渡船飘寒水过江,这船很大,所以人也多,但这类人可以归类为,看守跟被看守的人。   一小房间中,通风尚可,装修尚可,桌子上还有茶水伺候,被关押于此的人双手环胸,立于窗口,看到的只是绵绵飞雪落于水面,然后化为无形。   在进门的人看来,此女确有让纵横天下的鬼才为之倾倒的姿容。   “秦姑娘安生待着,可切莫自杀。”   进来的人气质冷漠,言语平和,却有几分深沉,,也让人收了任何可以致命的器具。   “不必麻烦,我还不会做这种选择。”秦笙淡漠,但也沉稳。   来者略扬眉,淡淡道:“戎马世家果然不一般,我本担心秦姑娘刚烈,会为了避免心上人跟父亲受制于人而选择自陨,倒是我小心眼了。”   “并非不可选,只是不认为我的死对他们造成的伤害会小于另一种后果。”秦笙转头看向此人,“起码我认为你们赢不了。”   来者眯起眼,并不为所动,但开口:“真自信,这次我是真信你跟许青珂关系匪浅了。”   难道之前都不信?   “你是碧海潮生的魁生。”秦笙忽然说。   “渊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渴望笼络人才。”秦笙不知秦川跟许青珂照面过,但她也不做他想,毕竟许青珂的确值得一个有心统一诸国的强大君王拉拢。   ——不是所有君主都跟霍万一样愚蠢疯狂的。   但他不择手段,不惜抓她,这点也让秦笙惊讶又心惊。   “你是想离间我跟渊”魁生并不生气,反觉得跟这个女子还有几分探讨的兴致。   “但你可知许青珂是碧海潮生的浮屠。”   “浮屠,是我们阁主亲自教养出来的徒弟,所有碧海潮生阁以养蛊式培养出来的人才里面,独独她一个如此特殊,这样一个人,你猜她会不会遵循我们碧海潮生阁的规矩。”   秦笙皱眉,“什么规矩?”   魁生淡淡一笑,“弄权,必无心。”   “若是有心,她跟我碧海潮生就会有间隙。”   “若是无心,那你跟你们秦家……就只是她的棋子。”   “如此想来,你的许大人势必会很为难。”   这番话或许会吓到任何心系情郎的世间女子,可秦笙很淡定。   “人间相逢,必有强弱,强者下棋,弱者为棋,谁能免了?若是一味惦记着更多,这个人也注定不曾拥有多少。”   她浅淡得看着魁生,“渊有国师,下有左右两相,阁下排第几?”   魁生一时无言,却深知自己被这个女子命中了软肋。   渊确实强大,可龙爪已各归其位,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也是他跟浮屠选的不同路。   但……浮屠已成蜀国权势代表,他却还在渊挣扎。   “既希望自己的任务完成,又纠结于完成任务也意味着自己的竞争对象势必凌驾于自己。”   “如果这是你们男人的战争,显然阁下的处境比许大人难堪得多。”   如何来述说这种感觉?   “我倒没想过离开碧海潮生后还没跟她照面争锋,就先被她的女人给嘲讽了。”   魁生甩下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踱步出了屋子,没有因为恼怒而针对秦笙,显然说明他的涵养跟城府不低。   秦笙不置可否,只是看到魁生步子在门口顿了下。   “殿下有听墙根的习惯?”   殿下?秦笙没法看到外面靠在门边的人,但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不是因为你才听的。”   这人声音很沉,也很冷漠。   秦笙直觉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   当然,她也因为对方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而觉得古怪。   一个沉稳冷漠的人,竟是跟调戏她似的……   莫名其妙。   魁生皱着眉看着对方,似乎若有所思,还回头看了秦笙一眼,“如今这世道,女子一个比一个厉害,殿下若要入瓮,那我今日开始要防备你了?”   “这世道,小兵才被外放办事,但凡出事,也总是首当其冲,所以你若还要费心提防我,不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是嘲讽他?   魁生冷笑了下,转身走了。   秦笙站在原地,看着门外,外面那人似乎沉默着,始终没有露面,但……伸手。   手臂很长,手指也长,拉了门,关上了。   她没看到他的脸。   ——————   下雪的江河之上注定少船只,因都见着天气停靠了,稍有临雾雪赶水路的,但而已并非没有,船舵相遇的时候,船上的人远远就看到了三艘船逼近,可看到了也没用,甩不开!   箭矢先飞起!   “敌袭!!!”   “反击!”   箭矢飙飞的时候,两船距离也不愿,江上绳头飞梭出,勾抓了栏杆,好些人踩着绳索平踏江上寒气,杀上了船头!   江上杀戮起,但当那灰衣人砍翻了几个人,顿时大骂。   “该死,人不对劲!不是狼影!”   这么好杀,自然不是狼影。   隐世高手皱眉踢开船舱……不见那位蜀国第一美人踪影。   ——————   船头,魁生看着前方隐隐看到的河岸线,本压着的眉梢这才松了几分。   烨边境快到了。   “许青珂的人,现在大概也知道自己一无所得,还多亏你们部落狼影强者们一路护送。”   魁生这话是对彧掠说的。   临江茫茫飞雪,彧掠目光瞟过远方阴沉沉的天空,微微皱眉,“你这话不该对我说,本身我也属于被护送的人。”   魁生目光一闪,却是不语。   阿戈拉跟渊的合作自要有合作的信任根基——送一个不喜爱的儿子前去当质子,这对阿戈拉王来说不算是多大的代价,何况还有前面那个哥哥一力促成。   魁生不再说话,但忽听到号角声。   “大人,后方有船靠近!”   什么?魁生皱眉,往船尾走去,果然看到后面追着好几艘船只,声势不小,但借着水上茫茫雾气,他们之前也一直未能察觉。   但对方轻帆,速度极快,很快就逼近了。   似能看到一个着黑衣的男子站在船头,雾气茫茫,黑色劲衣凌厉,人如出鞘的剑。   魁生并不知道此人是谁,但知道这是一个及其可怕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  魁生还是很倒霉的,还没对上珂珂,就先被秦美人怼了~ 第230章 天之象,难料   ——————   长江飞雪, 两船引锁, 黑衣的人掠过绳索的时候,战争开始。   无需魁生多说什么, 船上的人拔出刀剑, 不过显然没有一人能挡得住那个身形掠闪如鬼魅的黑影,对方拔剑的时候, 只听到剑出出鞘的声音,然后就是人头落地。   魁生是碧海潮生培养出来的人,就算是许青珂先天条件不足,也有后期丹药相助,何况魁生这种百里挑一出来的人,论武学天赋也是如此, 剑从腰上出,剑尖刺点,寒芒乍突, 但对方的剑如毒蛇, 柔软弹打,韧力可怕,竟将他的刚直长剑打偏,且又扭转蛇头,弯曲空间似的, 眨眼夺他脖颈……   魁生脸色大变,顿时后退,脚尖点, 掠闪,事实上,四大天才若是习武,首先学的都是闪避身法,因为碧海潮生以谋政心机为主要,培养出来的人多数是要当头领的,打架这种事儿多是下属去干,若是动手,先以保命为第一要务。   论身法,妖灵第一,可魁生擅剑术,身法却也不差。   后退近乎跃射,那黑衣人冷笑了下,脚下一点,剑再来!   铿!!剑背格挡,魁生只觉得胸腔震动,一股震力喷涌而来……   死亡,近在咫尺!   刀芒劈如闪电,毒蛇被斩,但落地一划,黑衣人步履一侧,挑眉看向出手的彧掠。   两人目光相对。   彧掠目光一闪,握剑的手掌中指动了下。   中间那间。   黑衣人是师宁远,也是姜信,自是秒懂,也知道彧掠不能贸然暴露,否则会坏大事,便跟他刀剑相杀,逐渐逼到中间那房间……   魁生看不出这两人猫腻,但知道如今局势十分不好。   对方攻势太强,这里距离岸边也有好些距离,烨那边的人肯定不能援救及时。   魁生心中走了须臾几念,转瞬冲向那屋子——挟持秦笙!   师宁远两人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只是此时,水域上忽涌来了大风,真的是很大的风,而且天上乌云密布,转眼就见了粗长的雷霆,大雨磅礴而下,江河翻涌,船只摇荡。   这是天地突变,谁也料不到,彧掠抬头连点,脸色变了变。   秦笙在房间里面早已听到外面的厮杀动静,但后来很快水域上的风暴海浪声超越了所有的厮杀,她的左手食指落在了右手手背上,心惊起伏。   砰!门忽然被撞开,外面风雨翻涌,浑身湿淋淋的高大男人直接冲了进来。   秦笙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对方的身影已经压了过来。   ————————   墨砚落在地上,刚磨好的墨也翻流在地,黑乎乎的,许青珂转头看向外面。   雪已歇了两日,倾盆大雨倒是连绵不绝,给人一种阴霾沉重的感觉,但也颇有几分潮湿寒冷。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砚台,赵娘子闻声进来,看到她手上染了墨水,忙打水来洗。   “我的公子呦,这种事儿你让我们来就行,这样的天,能少碰水就少碰。”   热水打来,掺了冷水,温热在指尖,墨水被洗去,许青珂看着干净的水被染成灰,她微皱眉。   “还未有消息?”   “这两日天气不好,飞鹰传信也受影响,但公子不要太担心。”   “下这么大的雨,水上行船恐怕也不□□稳。”碧海潮生阁对各方面都有涉猎教导,星象占卜不是正统,但看天气还是必要的。   许青珂的心有些沉。   其实赵娘子心里也没谱,但如今蜀国都快收尾了,她就觉得自家公子的身体是排第一的,可万万不能让她忧思成疾。   “把元宝叫来吧。”许青珂也不是会把烦忧郁积于心的人,要么算心机谋事,要么放松……   很快,金元宝到了许青珂跟前,看它卖蠢,许青珂脸色舒散了几分郁色,隐隐见了笑。   但很快宫中、宗室跟朝野那边呈递来不少帖子,多数跟立储还有放外宾回国有关。   压不了太久了 。   她心中做好了好几个打算,就看到时候局势如何发展。   金元宝忽然起身低吼了下,摇摇尾巴,许青珂转头看去。   负责管理传信的下属抓着飞鹰疾步来,取下信筒后,许青珂拿出小竹筒里面的密信。   旁边的赵娘子只看到自家公子皱眉了。   不好!   密信到她手里,她一目扫过,心中默念——烨百里水域起百年难得一遇的风暴,船只翻覆,只见残骸不见人。   是的,不管是秦笙,还是师宁远都不见人。   “下面署名是师宁远好友,他跟咱们的人接洽上了,特地给公子您传的消息,目前还在搜查人,还不确定当时是否有烨的人出来援救把人带走,还是上师他们成功救人脱困……”   赵娘子没提最差的那种后果。   ——天降凶灾,饶是武林高手,饶是绝世上师,又能如何?   最大的可能是——死绝!   赵娘子脸色都极不好看,但小心打量许青珂,却只见她低头摸了下金元宝的头。说:“进宫。”   神色不起波澜。   ——————   “殿下,您现在最该找的是许青珂。”伏尸还不确定许青珂是不是浮屠,但他愿意当她不是,只要能解目前危机,跟许青珂结盟并不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但太子戾显然比他有尊严骨气得多,并不愿意低下高傲的头颅。   “伏尸,你应该知道,她对我并不善意,再加上她若真是许致远的孩子,该是恨不得除我而后快,怎么可能帮我。”   太子戾似乎有什么事情隐瞒,伏尸也不是个蠢的,当时便问:“跟北地屠杀有关?但太子当时年纪尚小,还未牵扯军政,应该……”   “是我母族,当年还是我舅舅带兵屠城,如今许青珂没动手……恐怕在憋着招,你还让我送上她跟前?自取其辱不说,也容易被她看出什么来。”太子戾脸色阴霾。   伏尸当时就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坑,如果许青珂不得势还好,如今得势了,这坑就是火海。   “殿下应该早先告诉我。”   这都多少天了,这么大的事儿愣是没跟他说。   伏尸也是呵呵了。   “我告诉你,你会如何?”太子戾看着伏尸,似笑非笑。   伏尸淡然:“我碧海潮生是有规矩的,一旦选择了主子,就不会放弃。”   碧海潮生的规矩就是铁则,太子戾心中怀疑淡了淡,挤出笑,“我自是信你的,如今也只能仪仗你帮我了。”   伏尸:“那么如今也只有两个法子,一是殿下及早从蜀国脱身,二是留在邯炀跟新任的蜀王达成盟国协议。”   不管许青珂有多少算计,这蜀国总要有君王的。   就在两人商量的时候,许青珂进了宫。   许青珂进宫,宫中的人人心浮动,都在想她这次为何进宫,可是要处置皇后?还是……   五皇子霍允延静坐在亭子中,周边是不绝的雨水。   许青珂进宫了,可不是见他。   那就是见另一个人了……   他的九弟。   “真没想到,最傻的,却是最有福气的。”   语气十分复杂,可他又猛然想到那君王位也不过是某个人到手了又不屑要的。   许青珂……   他苦笑。   许青珂的确见了九皇子,但也不止他一个。   霍姣连茶都忘记倒,只问许青珂:“你真的决定好了?其实你尽可以……”   废了霍家。   她想说,可许青珂看了她一眼,“时间不够。”   倒没掩饰过对霍家的杀机,但霍姣知道自己母子是例外。   否则许青珂今天就不会来找她。   到底是什么事情,逼着许青珂做这样的选择?   “是不是幕后还有人?”霍姣忍不住问,手指也刺进了掌心。   许青珂看了她一会,说:“你只能认为没有。”   那就是有一个强大无比隐藏至深的鬼魅人物了。   而许青珂已经跟那人对上了。   似乎还吃亏了。   “那我便不问了,你要我做什么,我照做。”霍姣并不执拗,听完许青珂嘱咐,她脸色变了好几回,最终脸色凝重。   “你吩咐好这些,要么是要隐退避世,要么就是离开如今已在你掌握能让你安全的蜀国,你若不说清楚,我怕是不能听你的话。”   霍姣并不愿意许青珂放弃手中权势,她太了解权势的重要了——假如还有仇敌,无权无势,那便是俎上鱼肉。   “三日后就知道了。”   许青珂说完就起身了,要走,但她终究顿足,看向那个在宫女陪同下躲在一脚的矮个子。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缩了缩身体,似想要躲进那并不高大的小树树干里去。   许青珂看了他些许,走过去,后面的霍姣也注目看来。   许青珂走到霍允恩面前,她高,如玉竹,秀丽于江川山河,他矮,如竹笋,破土而出,染着淤泥。   竹子低头看着竹笋。   “抬起头来。”声音冷凝,让人心悸。   旁边宫女早已吓得不行,竹笋皇子也怕,但也懵懂,所以抬起头,一张脸憋得通红。   又怕又难过。   眼里有泪。   许青珂面无表情,伸出手,手指落在他下巴上。   掰了他的脸左右,似乎在端详什么。   霍姣其实也在端详,被医药控制后,这小九倒是瘦了一些,眉眼清秀,是真真有几分跟许青珂的相似。   但远不如她绝色。   只觉得眼睛…… 第231章 交底   莫非有什么血脉牵扯?霍姣若有所思, 可若有什么血脉关系, 许青珂怎么会这么……冷而肃杀。   “怕我了?”许青珂淡淡道。   “呜,怕……”霍允恩用两只胖臂抱住了自己, 呜咽了下, 又猛然蹲下身子,飞速抱住许青珂的腿, “仙子哥哥饶命。”   霍姣:“……”   众人:“……”   那动作隐约跟……某只金毛犬……很像。   其实九皇子是一个灵活的小胖子。   许青珂也默了,表情相当复杂,最终说:“怕我,那日后就别跟元宝一样贪吃。”   许青珂很快走了,霍允恩捂住脸,冲到霍姣面前。   “姑姑, 仙子哥哥是不是因为我胖,所以要杀我啊?”   你可能是第一个怀疑自己疑似长得胖而要被杀的皇子。   霍姣默默想。   ——————   次日,经过王公大臣一致同意, 决定直接立储并且拥护储君登基。   “登基的人是……他?竟是他!”明森很惊讶, 他原来的猜想是九皇子。   结果是早已成年且不好掌控的五皇子。   “恐怕她也料到我们一开始扶持的就是九皇子,因他最好掌控,假如她被我们铲除了,那这蜀国就在我们掌控之下……”   所以许青珂不选九皇子。   非要选了五皇子,倒像跟他们置气似的。   “五皇子有利于她对蜀国的掌控?——假如她去了渊。”   “首先, 要确定她会去渊。”明森放下茶杯,眯起眼,“风暴是意外, 意外导致的结果也必不是那么稳妥的。”   魁生也疑似死亡,秦笙自然也是,这个结果可能于他们并不完美。   起码秦川这么认为。   ————————   “假如秦笙死了,那么许青珂接受招揽就是痴人说梦。”   秦夜站在殿上,看着祭台起檄文,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五皇子送上了君王位。   登基仪式并不张扬,但流程兼备,并没有什么可诟病的地方,当日登记,霍允延也下令让明森等人回国。   包括太子戾,所有人都可以回去了。   这对太子戾来说,既是坏事,也是坏事,但仔细衡量从蜀国借兵的微小可能性,借此脱离蜀国,可能更有利于他的性命。   太子戾看着霍允延走上那个位置,他转头看向下首排列第一的人。   她怎甘心让五皇子上位,就那么放心?   其实霍允延自己也云里雾里,昨天的时候,他还有九分确定是小九,结果昨晚……   他低头去看下面的许青珂。   一袭官袍妥帖宽松,修长纤细又有几分风流,一张脸更是颜好绝色。   这样的人该是在人间红尘中搅弄风月,却活生生在朝堂卷动风云。   他依旧是她的棋子,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要下什么棋。   ————————   明森等人出了蜀国的时候,得到内线消息——新任蜀王霍允延罢黜原来左右相官秩,只列一相引领百官。   这人还能是谁?只能是许青珂。   “封相?!君王位都不要,丞相之位又有什么!不过……”   明森看到密信里面提及的其他政令,当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罢黜了好些官员,军政两边都有,这里面有我们的人,也必然有渊跟晋的,许青珂这一手真狠,这恐怕是咱们得到了最后一封密信了。”   夜璃坐在公主行辕里面,看着密信,表情有些深,也瞟了瞟商弥。   “太子的事情,是我瞒着你。”   “为什么?”   “怕你难过。”   “本来会难过,可现在你这么一说。”夜璃缄默了下,忽偏头一笑,“我反而不难过了。”   商弥一愣,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不过我也得跟你说一下,商弥。”   “假如我的处境真的那么差,那么势必要有一个完全可信的强大外援,你觉得身为公主的我能有什么样的途径去跟对方联手?”   “联姻。”   商弥听夜璃淡漠说出联姻两个字,他皱眉,低下头,“殿下若是选择联姻……”   “许青珂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觉得呢?”夜璃似笑非笑,在商弥沉默不语后,放下帘子。   这下轮到你难过了,商弥。   ————————   登基,封相,罢黜官员,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但也并非都是别人倒霉,起码也有喜事。   “世子爷,公主被提了宗室皇秩,列宗室之首,也被令为宗长,您现在可就是宗长之子了。”   许念胥入公主府的时候,听到下属的话,步子顿了下,并没有太大波动,只是让府里的人谨言慎行。   但他要进去的时候,却被拦下了。   “世子爷,许相在。”   许念胥步子一顿,没有进那花园,只是在外面等着。   他想,他的母亲此时应该也很惊讶。   ——————   “你……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你父亲……”公主姣一时有些迟疑,她很疑惑,假如许青珂知道她跟她父亲并无实质关系,那就谈不上对她有所眷顾,可若是以为她跟她父亲有什么关系,基于对自己母亲的不平,也不该对她这么照顾信任啊。   “我知道”许青珂垂眸喝茶,“从我入朝前,我就已经查清楚了,您……”   许青珂也没说全,可公主姣脸色变了变,最终苦笑。   “我那点破事儿,知道的人差不多都死全了,也就剩下霍万那一脉的人。”   公主姣知道许青珂当年入朝必不是一穷二白的,反而是带着万全准备才开始报复。   “只知道殿下于我父亲有恩。”许青珂并不打算说透,而且也确实不是十分了解霍姣跟自己父母的事情。   公主姣沉默了一会,说:“本来,于你这一辈,我的事情该是难以启齿的,或许想保留一点尊严,但未免你误会,有些事情还是说出来的好。”   她抬眼看向许青珂:“青珂,我跟你父亲这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你父母予我的庇护,我也从未跟你父亲有过什么,充其量,算是年少时的一点爱慕,念胥他也并不是你的兄弟。”   许青珂颔首:“我知道。”   那么问题就来了,许念胥的父亲是谁?   许青珂没问,可她知道公主姣会说。   都到了这个关头了,该死的都死了,恐怕公主姣也想露底给许青珂,实现真正的一个阵营。   “当年父亲刚去北地,其实形势并不好,浴血一年后才掌了一部分兵权,但已让许多人忌惮,上峰将领嫉妒,加上霍万有意压制,父亲领命去剿北地外漠地沙匪的时候,其实早已泄露了军机,是公主你冒险传了密信给父亲,才让父亲有了准备,躲过埋伏,也剿灭了沙匪,只是逃了一个匪首齐侫。但霍万也察觉到了是公主泄密,所以对你不满……”   公主姣冷笑,“何止是不满,当时也有许多嫉妒吧,因他一向不得父王喜爱,对任何得父王宠爱倚重的人都有怨恨之心,表面上于我不过是假意疼爱而已,那件事后,他怀恨在心。后来没多久我就被他设计出了事儿,失了清白,还怀了孕,以我父王好面子的心性,最大的可能就是对外宣称我染病,暗地里将我处死,那种处境,我也无所谓生死了,只是你母亲……”   公主姣看了看许青珂,“你母亲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明知我对你父亲有心,却让你父亲娶我。”   “我当时也问她了,觉得她这样做,要么是炫耀,要么是愚蠢,你可知她跟我说什么?”   许青珂:“你救了我父亲一命,却因为他而招惹这么大的祸患,于情理我父亲都不该撇下责任。”   “是啊,她是这么说的,而且也认为当时我再没有其他去向可以确保安全,我问她假如我跟你父亲真的假戏真做的话,她该怎么办。”   霍姣这样说的时候,脑子里却回想起当时那个女子沉思后,带了几分认真的回答:“可能于我而言,他的性命安危乃至于为人的担当重于他是否能对我从一而终。”   “但你也不会再留在他身边。”   “是,我们三个人应都留有尊严得活着。”   结果就是公主姣首先保留了自己的尊严,从此再不去管这两夫妻的事儿,只占着一个虚名安稳养自己的儿子。   公主姣也就承认一个女人在她之上。   可那个女人死了,她的男人也死了,只留下他们的孩子。   定定看着许青珂,公主姣眼底情绪浓重,偏过脸,才让那一股酸涩没能流露出来。   “你太像他们了,但我宁愿你比他们心狠无情一些,不管是对我,对致远府,还是对任何人,亦或对这个国家……”   这是提醒许青珂不要感情用事。   许青珂给公主姣倒了茶,推过去,手指拢进宽大袖子里。   “有些路,非我所愿,却必须得走。”   “从我父母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   不管是从前的父母,还是后来的养父母。   害她父母的人,在渊呢。   ——————   许青珂离开的时候,在花园外见到了许念胥。   “见过相爷。”许念胥作揖行礼,许青珂略颔首,走了。   许念胥看了看她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才转身进去。   “母亲”许念胥这次来,公主姣用手指头想也知道他的来意。 第232章 失踪   让下人退了后, 两母子在凉亭里说话。   “我也不知她所想, 但想来我们掌控宗室,总好过让别人插手, 阿胥, 如今开始,我可就跟她一个战线了。”   公主姣给许念胥的说法让他皱眉, “战线?是不是还有什么麻烦?”   公主姣欣慰于自己儿子的聪明,但她对此也了解不深,只能说:“这些事儿你不管就是了,如你所想,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从前不是想外出远游?”   好像并不支持自己儿子入朝。   许念胥也不强求, 跟自己母亲交谈几句后就离开了。   公主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   ——————   “烨降渊了,以国并入渊之疆土。”   许青珂封相第二日, 烨投了渊, 渊昭告天下,且相邀诸国前往渊以庆贺此等盛事。   这种事儿,诸国避都来不及,还得上门庆贺?   渊太霸道了,野心人尽皆知。   “可若是不去, 又算是得罪,焉知渊会不会故意以此为名发兵。”   “渊现在势强,吞了烨后, 无需管理,直接夺走钱财物资就是了,更加强兵!”   朝堂上的人都不认为渊会打理烨的疆域,目前烨还是烨人当朝,但随着时间久,掌握政治的人必然会慢慢换成渊人,这是趋势。   到时候,烨人就是渊人的努力。   “败者三六九等最下等,被侵占的国家必然是这样的下场,今日是烨,来日也有可能是我们蜀……”   这些是官员们忧虑的地方,但最让他们惊疑的还是渊这帖子很特殊。   “这帖子上指定邀请许相前去……”蜀国的众多官员看到这帖子,第一反应便是渊居心拨测,知道他们蜀如今内虚中空,独有许青珂一人可以执掌中枢,控制她,就能让蜀国如今刚好的局势土崩瓦解。   杀了许青珂,或者拉拢许青珂,两者都对蜀是毁灭性的打击。   “不可啊!”   “决不可让许相冒险,渊狼子野心!”   百官抗议激烈,已经坐在王位上的霍允延也对此反对。   但许青珂就一句话,两个字。   “我去。”   所有人的吵闹戛然而止,谢临云脸色大变,他不懂,不懂为什么明明可以拒绝,许青珂为何要去冒险。   但许青珂的决定注定是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君王也不行。   群臣退去,只剩下许青珂跟霍允延两人的时候,后者从王位上走下来——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人面前的弱势不是那一把王位可以逆转的。   “许大人真要去渊?渊那边可凶险……”   许青珂抬眸看他,“君上担心什么?”   霍允延目光一闪,“恐怕朝中人多数都认为我想趁此机会铲除了许大人你,但……”   ————   “但没有许青珂扶持,他就只是任人宰割的傀儡。”   谢老等人一起来找他,想让他阻止许青珂去渊,周阙并未答应,只对他们这么说。   “从之前罢黜臣子,安排新任,她已经安排好一切。”   架空君王?不算是架空君王,只是无限弱化了君王权利,实现了多方监控。   对于前面有几代“昏君”,外加霍允延表现也乏善可陈,臣子们对霍家人委实没太多期待感,对于这种结果也是默认的。   但也不意味着臣子可以操控朝政,重点在于许青珂离开后,各部门领头的是谁。   至少目前看来,这些领头人都还过得去。   “她走之前,只要把她颁布出来的新政落实,那么我们蜀国政局无忧,只要不跟渊硬碰硬,缺的只是时间。”   周阙将手掌下压着的宗卷推过去给谢老等人。   “这是她让人给我送来的。”   谢老等人惊讶,打开了看,先是惊愕,后沉重,最后欢喜。   “这政策若是施行,我蜀国当真无忧,只是她不在,这新政恐很难……”谢老担忧时,忽欢喜看向周阙。   “她让你来?你答应了?”   周阙想起许青珂让人传来的话。   ——既选择国家,那就尽心竭力。   是啊,既选择了国家,他就不能再后悔,那必然也只能答应。   许青珂走后,他会领头,直到她回来,或者死。   亦或者将她选好的接班人培养起来。   ——————   冬过,开春,诸国列队都出了都城,蜀国也是。   这也是新政刚开始颁布施行的时候。   城墙之上,作为蜀国的君王,为显对相爷的尊重,霍允延亲送到邯炀城门口,道旁百姓相望,或许有人能看到这位年轻君王目送列队离开时候,脸上有极其复杂的表情。   回宫后。   “君上,许相无端要去渊,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霍允延淡淡问。   “如今城中百姓风言风语,都说许大人有心投靠渊,或早已……”   霍允延听他说完,但并未给予回应,目光反往前面飘去。   那是从前霍万的妃子们所居,霍万君王位被罢,多数妃子的去向就成了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因为涉及叶悠然,霍允延特地去请教她,许青珂就给了一个回应。   “你们霍家人把人拉进宫,毁了人家前半生,后半生总不能还因为你们倒霉。”   于是霍允延就懂了,给了这些妃子两个选择,一是给予自由身,离宫自寻生计,但会给予一部分钱财资助,也会在都府登记在案,给予一点特权,以免别人冒犯。二是在宫中养老,养老的钱从宗族里面出。   这个处理方式无疑是十分优厚的,但让宗族很多人灰头土脸,可宗长霍姣同意,许青珂又在……   于是宗族的人只能咬着牙大出血,只在许青珂离开邯炀那一天,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霍允延偏头看了这个宫人一眼,笑了下,然后这个宫人就被杖毙了。   “送出去给那些人看看吧……想死别拉着我。”霍允延意兴阑珊,在看到叶悠然的时候,朝对方颔首,然后管自己走了。   一点也不像个君王。   叶悠然如今在宫中地位特殊,霍允延的妃子也都不敢得罪,她自知为什么,也从不惹事,只过自己的小日子,只是在许青珂离开这一天,她问了几句。   又沉默了一会。   宫女以为她不会再问,忽听她提起:“那墨子归呢?”   宫人一愣。   墨子归这个人……也挺特殊的,傅太何倒台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放了。”许念悠轻轻说,“她对仇人以外的人一向仁慈。”   只除了对他们许家。   没有仁慈,没有残忍,只有无视。   无视,对,是最大的惩罚。   但不针对个人……   许念悠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是的,个人。   ————————   “我没想到许大人会要求将我列为你的随行将官。”   秦夜骑着马,目光所及,朗天白云,白雪散去可见葱绒碧绿在棕灰大地上柔软覆盖。   侧头看的话,马车里的人——帘子是拉起的,通风,也是为了维持视野清明吧。   只是对于马车外的人,她也是占据别人视野的唯一存在。   “秦将军看了我这么久,便只想出这么一个问题吗?”   “许大人官位越高,越显得无防备似的,难道忘记我秦夜是谁?”   许青珂放下书,侧头看秦夜,“让我为难的是秦将军一直都没显露出任何对我有威胁的一面,或者说是我没给你这个机会,现在我将你乃至于你的班底调来……这样不好?”   若是他人说这种话,秦夜会用腰上的刀把对方剔骨出十八种姿势。   可这人是许青珂,哪怕在嘲讽轻蔑人的时候,也显得清华斯文。   像是游走险峻的山川泉水。   “我想,大概是许大人把我调离蜀国的最好手段……让人意想不到又不可抗拒。”秦夜的确没想到眼看着能送走许青珂,结果对方轻轻松松把他给搭上了。   他只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在渊依旧能高枕无忧。   “从前,我入蜀的时候,明面上也一样一无所有。”   这是许青珂的回答。   秦夜漠然,有些嘲讽:“渊不是蜀。”   秦川也不是霍万。   许青珂没再说话,此时她没去想,而秦夜也没料到,不久以后,眼前这位许相给如日中天眼看着大有一同中原的渊带去了何等强大的风波。   ——————   不过在她进入渊之前……秦夜得到命令,去清河。   这个命令并不为难人,因清河本就在蜀国与渊之间。   一个偏僻宁静却又钟灵空远的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这里的人都显得跟外面的不太一样。   但显然人太少了。   这么大一个地方……   驿馆之外,秦夜巡视这个不大的小镇,他观察这个地方,试图从这个地方查找到一点能跟那个人契合的地方。   空灵。   他脑子里忽冒出这样一个略显浮夸的字眼。   空,让人捉摸不定。   灵,让人心悸难舍。   “大人!”身后忽有惊慌声来。   秦夜转头,从这个下属脸上的惊恐表情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很快,他的脸色也大变。   许青珂消失了。   —————————— 第233章 阁主   ——————————   碧海潮生阁到底在什么地方?也只有碧海潮生的人才知道。   他们也知道, 碧海潮生挨着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叫清河,要去清河, 得乘船飘扬过海。   一个时辰足矣。   碧海潮生是一座岛, 如其名。   海上生云烟,碧眼起潮生。   每个上岛的人都能看到一块硕大的玉璧, 玉璧是青绿的,剔透的,上面刻着一一只眼。   栩栩如生,像是望穿心灵。   红衣灼色妖异的美人儿不穿鞋,裙子也显得造型特异——比如它总在步步生莲中显露一条腿若隐若现的风光。   妖一样的女人,就该有妖灵这样的名字。   她站在岛上一石头上, 远望着一条船只逐渐行驶而来。   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   男人。   英挺冷峻的男子下了船,眼睛依旧锁定那个美丽又刻意显露美丽的女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船上其余人都纷纷低头忙自己的事儿, 不敢多看。   “哎呦, 回来了啊,瞧着小脸上的疤,往哪儿刮了啊,腿还瘸了啊,瞧这一拐一拐的。”   妖灵那嘴巴多毒啊, 朝着这个青年冷嘲热讽,不给任何余地。   这青年也是能忍,忍着走了上来, 问:“她也回来了?”   “怕了?”妖灵似笑非笑,青年却笑不出来,只淡淡道:“起码我活着,而她要救的人却生死未卜。”   妖灵眨眨眼:“所以我觉得这才是你最危险的处境。”   青年脸色微微一变。   “伏尸那家伙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也许死在路上也不一定。”妖灵谈起伏尸,态度就冷淡多了。   “他不会死,倒有可能带一个人头回来。”   魁生上了岛,岛上阁楼错落,走廊迂回连接,古韵古香,四处也见奇花异草,他显然要去最大的那一间。   “走那么快也没用,阁主现在只见她。”   魁生步子一顿。   果然,一如既往。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有没有机会见到浮屠真正的模样。   到底是不是许青珂。   ——————   楼阁中,有一厅很大,地板是红木,不染尘埃,干净得很,摆设也都很简单,但件件可见大气。   中间一案台,案上茶壶茶杯,别无其他,两边各坐着一个人。   窗子是落地的,很大,此时开着,外面的潮起潮落跟飞鸟飞过都尽在眼前。   此时的确有一只飞鸟飞过,还掠了一声啼叫,风清朗,带着些微凉意,但到底是已经过了冬的,春生向荣,别有天地美姿容   。   都是男子打扮,更高的一个,姿态俊彦神骨,一双眼深邃似渊,无法形容更多,因这世上能见到他的人本来就极少。   见他最多的人,又是天生对他人美貌感触不深的——因她自己本就仙姿玉骨。   不过这样的两个人面对面坐,却都不看对方,知道那只飞鸟飞过窗前,在天空不留痕迹。   “蜀国的事儿办完了?”阁主终于开口,声音浅淡温凉,语调绵长,似有回音。   许青珂略低头,答:“是”   “要去渊?”   许青珂依旧应是,阁主略皱眉,“假如我不让你去,你还是会去?”   他皱眉的时候,显得忧郁,但在碧海潮生阁九成九的人看来是很恐怖的事情。   许青珂有些会的沉默,“只是不得不去。”   “最后的仇敌吗?为了你养父母的死?”阁主平静得说出了许青珂心中的魔障。   许青珂抬头,看着阁主,“我坚信他一直都在。”   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不止是养父母,从我父母被杀开始,所有的仇恨都跟这个人息息相关。   阁主没再说话,只是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说:“把手伸出来。”   许青珂瞳孔顿了下,垂眼,伸出手,阁主伸出手,指尖将她的袖摆往上撩了一些。   “从小到大都是这般脾性,但凡要把你的脉,总不会自己撩袖子。”   “习惯不好,让阁主失望了。”许青珂声音温润纤细,若不是有独特的沙哑感,恐怕很容易被人当做女子。   阁主的目光从她脸上淡淡滑过,落在纤细白皙的手腕上。   手指点上去。   很冰凉。   不知道是他的手指更冷,还是她的手腕更冷。   把脉不说话,专心,是很多医者的习惯,可阁主没有。   他总是特立独行,漫不经心,又认真温柔,气质多变,性情也多变,但从未有激动的时候,一直也是放在哪儿都是仿若云中仙般的人物。   “你觉得我可会阻止你?”阁主问她。   “不会。”   “为何?”   “阁主一开始没有阻止,那么这次也不会……”   “那你便是觉得我之前那话是胡说的了?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吊着命么?渊这条路,你未必能走到尽头。”他的脸一直温和隽永,只是有几分无奈。   许青珂定定看着他的脸,并不说话,似失神。   她之所以一直没被师宁远那伪装欺骗,是她见过真正气质如玉远山般的人物。   她被他一手养了好几年。   只在后来去了许家,许家父母死后,她后来又在他身边待了许久,之后才远游。   在她看来,师宁远那人是清月在外,桀骜在内,内外并不相符。   但这个人一直都如此,她从未见他变过,这么多年了。   等许青珂回神后,阁主才说:“那几个都怕极了我,也就你敢这么放肆。”   许青珂低头,不说话。   “每次犯错了就不说话,你的坏习惯很多,却从不愿意改……不过到底是长大了。”   他收回手指,手掌放在桌上,手指敲着桌子,似笑非笑,“还知道藏个男人在屋子里,一夜又一夜。”   听不出喜怒。   许青珂放在腿上的手稍稍攥起,“情势所迫,那人能救我而已。”   “医者?”   “那人的医术极好……”   “动你的身子了?”   许青珂的身体反而没有任何细节动作,因她愣了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素来淡漠寡淡的人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重要?还是男子跟女子总归不同。   阁主,也是男子。   “抬头”阁主指尖勾了茶壶,茶水从壶口缓缓倒入杯中。   救她的命,将她养大,教她谋略心机等各种手段,他要她抬头,她必然会抬头。   且也会回答这个问题。   “医者手段而已,别无其他。”许青珂接了茶,一如既往稳妥,此时也波澜不惊。   “看来你很信他,若是不信,该杀了的……”   许青珂:“也许已经死了。”   阁主:“可惜?”   许青珂:“是可惜了。”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但你的身子确有不错的起色,进来。”   阁主起身,退开后面那扇门,许青珂起身跟着。   这居所只有阁主能住,而且历代阁主继任,原来住着的阁楼必然会推倒翻新重建,像是一个朝代变迁。   历代里面,现在这位阁主是脾气最温和的一个。   也少见他杀人。   许多架子贴靠了墙壁,架子上有很多药瓶,还有许多木盒子。   阁主给了她一个小盒子,“原来那丹不要吃了,吃这个。”   许青珂伸手接过,指尖在小盒子上面娟秀的木刻花纹上游走过,“是何功效?”   她只是一问,但眼前黑影压来。   她抬头便看见阁主靠近……她往后退了一步,身体靠了药架子。   阁主从她前面走过,瞥了她一眼,忽顿足。   “疑我?”   高她许多,低头问的时候,不含怒意。   “不敢,只是知晓了,才能正确服用,不费阁主苦心。”   阁主不置可否,从她身前走过,袖摆飘荡,“碧海潮生的苦心从不会白费,养着你,是有所图的。”   “若去渊,助渊一统,但要杀一个人。”   “谁?”   “国师弗软,帝王身边第一谋士,必然是我碧海潮生的人,也只能是你,许青珂。”   许青珂静默片刻,颔首。   她要转身出去的时候,眸光不经意瞥见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肖像。   一个女子。   体态修长婀娜,但没有脸。   那张脸是空白的。   但不管如何,她总觉得这幅画有股魔力。   “第一次看见?”阁主冷淡,许青珂收回目光,“倒不是,以前也见过几次,是青珂失礼了。”   她要出去,却听到阁主说。   “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个瞎子,没见过她的脸。”   许青珂转头看他,有些惊讶,但这个人好像并不觉得这是多不能说的隐秘。   这药间里面有炉子生着轻轻浅浅的烟,在他们之间,袅袅朦胧。   “此人是……”   “我的妻子,你该喊她师娘,不过你也从未喊我师傅,便罢了。”   “按照规矩,也只有下一任阁主才是您的徒弟,青珂不敢。”   阁主轻笑了下,“所以才让你早早把他们三人杀了。”   许青珂不语。   白烟越来越浓,带着浓重的药味,熏得许青珂有些眩晕感,但她略咬了舌头,逼自己清醒。   但一清醒就听到阁主唤她。   “青珂。”   也是奇怪,整个碧海潮生的人都喊她浮屠,反而是阁主私底下只唤她青珂。   “阁主。”许青珂依旧稳重。   “不许动□□,你的身体禁不起折腾,且,你刚刚说只拿他当医者,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若是动了情,让他沾了身。”   “我便把你骨头拆了炼药。”   那声音如烟,如窗外潮浪。   缠打在心上。 第234章 未死   ——————   与水有关, 海上却有船, 只是已经在烨边境了。   一个黑衣人坐在海边礁石上,用剑挑开地上一个死人的胸膛, 剑尖一勾, 勾出一封密信。   密信在手中,看完后, 他递给旁边的人。   “晋的人,看来那个女人对你杀心颇重。”   看信的人表情有些凝重,“这已经是第三波来寻你杀你的人了,死要见尸啊。”   “晋?前面两拨是那女人派来的,这一波不是,不过是伪装的而已。”   “伪装?好吧……你还要待在烨, 找秦笙吗?”   “秦笙?”师宁远有些沉默,看着天,幽幽叹气:“为她办的事儿, 必然是要办成的。”   “那晋该如何?你这是要为美人昏聩舍所有啊, 从前的一切都不要了?还是个男美人。”   显然,这位隐士好友对他的选择并不赞成。   不过端着姜信皮囊的师宁远却瞥了他一眼,“弱者才二舍其一,我要做的只是两者抉择她排第一而已。至于晋的事情,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北琛跟我那义父自会做,不过那位太子如果自己立不起来,我也没有当奶妈子的习惯, 诶,其实挺想杀他的,奈何我家小许许会不开心……”   他专心要做的事儿早在很多年前就不在晋了,反跟许青珂牵扯一起。   不过这种事儿,他连许青珂都没说,何况别人。   隐士好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么情深义重,怎么不告诉她你还活着呢?”   “因为她身边有刺探,消息传过去,反给她招惹麻烦。”   隐士自不是个蠢的,仔细一思考,忽然睁大眼,指着地上的尸体,“这一波来刺杀你的人跟她有关?”   碧海潮生的,有关,却不相关。   “左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犯不着让她费心,反正她总归会知道我还活着。”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找?”这大海茫茫,怎么找。   “等”   等什么?   “等一个人给我传消息,两天内必有消息。”师宁远用手帕擦去手上的血,慢条斯理。   “船翻覆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厮抱住了秦笙,桀~还真会找机会。”   这种好事儿怎么就没落在许青珂跟他身上呢。   不过想想许某人那娇弱的身子,可禁不起那么大的海上风暴,还是借着给她看病多多占便宜吧。   师宁远暗暗想着。   ————————   以许青珂的心智,跟人第一照面就能根据各种细节来判断对方的心性习惯乃至一切,但有时候,相处越久,反而越难判断对方,何况是阁主这样的人。   不知其名,不知其来处,只知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样的人,却也非一成不变。   至少这次回来后,对师宁远跟她的事儿,他的反应并不寻常。   不是因为她,就是因为师宁远。   她的直觉是后者。   许青珂拿着小盒子走出阁楼,回自己所居,乍听到院子里池中有鱼儿游走水面,溅出水声。   站在廊中看着池子,许青珂还在揣度楼主的用意,但她也开了口。   “他回来了,你不在他那儿打发时间,来我这里作甚?”   “来叫你过去一起参加祭拜啊,三年一次,是规矩。”   妖灵从屋檐上翻身而落,体态轻盈婀娜,进了廊,落在许青珂面前,目光在木盒子上觑了下,有些艳羡。   “阁主又给你好东西拉,是什么丹药?”   “不知道。”   “……”   真是冷淡敷衍啊,妖灵撇嘴,跟着许青珂进了屋,东瞧瞧,西瞧瞧,“桀,比我那儿大多了,好东西也多。”   许青珂懒得听她扯皮,“三年一次,历届都不要求我们四人一起,你确定其余两人敢见我?”   她用的是敢这个字眼。   因魁生跟伏尸两人的处境比她糟糕得多,起码对方的人马已经被她折了个干净,但她的底子却依旧不在对方的认知之内。   “不敢”妖灵扬眉,却是媚笑,“刚刚魁生去见阁主了,不过目测要吃闭门羹,你知道的,阁主从来不喜欢见败者,除非他做出什么不错的成绩,否则下一次连上岛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会有成绩的。”许青珂神色淡漠。   妖灵惊讶,细细思索,“他跟伏尸会联手?”   “伏尸不是带了一个东西上岛?”   “是带了,这你也知道?难道你还知道他带了什么东西?”   “太子戾的人头。”   “……”   “既有人头,拿来当入渊的敲门砖,再好不过,但需有人引荐……”   许青珂解下外袍衣带,衣袍滑落下来,回头看了妖灵一眼,淡淡道:“联手结盟对付我,于碧海潮生的规矩也不是不可行的。”   妖灵本该对此说些什么,但她的关注点却非自觉得歪了。   “你脱衣服的样子可真好看。”   许青珂正将脱下的外袍放在屏风上,闻言顿了下,然后声音无比冷淡:“出去。”   好吧,妖灵也只能悻悻出去。   等许青珂换好祭拜的白袍,妖灵仍旧心猿意马得在她身上打量了好一会,但许青珂并不在意,或者说——无视。   入了祭楼,两人跪在蒲团上,面壁之上有许多无字牌位,都是历代碧海潮生的阁主还有做出丰功伟绩的强者,但最终都只有无字牌位。   鼎盛而不留其名,是碧海潮生的传统,也是它的高傲跟邪性。   “魁生那厮不敢见你,或者也觉得目前没必要见你,但他跟伏尸要入渊,首先就要安全回到渊,那么,就需要跟你先有交易。”   不交易的话,许青珂会在半路上就让他们埋尸荒野或者直接葬身大海。   “所以让你传话,但你废话这般多,是想要挟我,还是要挟他?”   妖灵:“不,我只是觉得现在不是谈这个的好时机,晚上,晚上我去找你,顺便给你带一个礼物……”   这人似有幺蛾子,可许青珂不置可否。   ————————   入夜,烨,也不知是何地方,反正十分荒凉,可这里又是一个村子,却不见农家灯火,只觉得有些散乱败落,像是匆忙中离散了人口的荒村。   这天黑漆漆的,还下了雨,终于,一屋子中起了点点烛光。   雨水坠落拍打地面的时候,门窗已经封闭,屋中烛光隐隐,却在整个村子里十分鲜明,有两个黑影偷偷摸摸从一诡出摸出,潜伏而来,进了这院落,却正看见那有了烛光的屋子窗上隐约显了一个人的身影轮廓,似女子,正脱衣,身姿婀娜……   两个黑影痴了一下,对视一眼,眼中闪过诡光,急不可耐得摸过去,就要掀开窗子潜入。   忽然,两人察觉到墙上有一个高大黑影,笼罩了他们两人的身影,两人一惊。   下意识转头……   刚好打雷,雷光闪现,野性俊武的一张脸落入他们眼中。   但也仅仅于此。   这人抬手两个手刀,两人就如弱鸡一般噗通倒下。   屋子里面换衣的女子受了惊,还未说话,就听外面院子有人沉声:“两个蠢贼,你继续。”   正在换衣的秦笙不是胆小的人,两个蠢贼刚刚要作何恶事也不至于让她心惊胆颤,反而是那高大男子低沉的话让她觉得很是不自在。   你继续?   她看着自己脱了湿漉漉外袍后只剩下单薄肚兜的身子,一时面色不太自然。   “劳烦殿下了。”   她却不再动作,因她想到自己换衣的样子,肯定透过窗子跟烛光落入外面那人眼中。   好在彧掠很快抓了两人的脖子走了,自是处理他们。   秦笙飞快换好衣服,没过一会,她听到外面传来步履声。   她听声辨人,刚推门出去,却看到高高大大的男子只穿着裤子,裸了上半身,此时背对她,正要换上干的衣服。   门推开的声音惊动了他,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对不起,我不知道,失礼了……”秦笙措不及防看到眼前一幕,顿时尴尬,嘴里说着,手却比手还快,忙关上了门。   彧掠手里拿着衣服,看着关闭的内门,神色依旧木然,只深深看了那扇门一眼,继续换衣。   秦笙进了内屋,定了定心神,等过了一会,外面的人说:“好了,是我进去,还是你出来?”   对方声音浑厚低沉,能让人安心,可有时候也挺让人不安的。   起码孤男寡女,秦笙不可能心中一点忌惮也没有。   但她只能选择后者,她拉开门,看到已经换上民间平民布衣的彧掠。   纵然衣着简朴,但这体格跟样貌气度依旧十分显眼。   不过对方看她的时候,眉头也皱了下,忽进了里屋,“你进来。”   秦笙:“?”她纳闷了,这人低调寡言,但做事屡屡让她觉得奇怪,比如现在。   但她仍旧进去了。   整个屋子唯一的烛火火光温暖,内屋的确比外屋好。   但秦笙一进屋就看到彧掠翻找这屋子原主人的衣柜,从一些破烂旧衣中拿出比较干净的一件递给她。   “你的头发还湿着,擦干,否则伤寒难救。”   如今他们也不能在烨就医,否则暴露的可能性太大。   秦笙掉入海中,被救出海后又连连逃亡,外加今夜冒雨行走,身体早已羸弱,此时换了干的衣服才觉得好一些,可若是头发湿一夜,必会感冒。   心中一暖,秦笙接过衣服,轻柔道:“多谢殿下。”   “换个称谓。”   殿下这个的确不行,更易暴露。   秦笙想了下,问:“阁下?”   俨然对他依旧十分不熟的样子,不过也确实不是很熟。   彧掠瞥了她一眼,“叫我三哥,对外宣称兄妹。”   秦笙觉得也可,颔首,从善如流,“三哥……情况特殊,失礼。”   失礼什么?这次轮到彧掠惊讶了,然后便看到秦笙解下发簪,将满头青丝落下肩头,依旧美貌端庄,却又添了几分湿润分明的妩媚。   只是她不自觉,可能觉得这样有碍观瞻,于是致歉,为了自己的身体,她也只能不拘小节失礼了。   却不知暖暖烛光下,青丝倾泻披肩,她偏头认真擦拭的模样有多……   动人。   彧掠忽转身出去了。   秦笙:“……”   又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里面包含这么多美人,觉得自己棒棒哒~~ 第235章 尴尬   ————————   彧掠这个人, 虽是三王子, 但任何人看见他都只觉得此人寡言深沉,眉目深邃摄人, 像是草原上的孤狼, 很是摄人, 纵然以他的身份处境,该是威胁不到真正的权贵的,但……   从被他救起孤男寡女一同逃亡起, 秦笙心中不是不忌惮他的。   倒不是男女那点事儿, 而是这人待她的一些言行,总让她有点儿……如何解释呢, 一个字儿。   慌。   比如现在,彧掠转身出去了, 秦笙留在原地, 既纳闷,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也只能不变应万变, 管自己擦拭头发,衣服是干的, 来回擦拭,头发虽然不可能干了,但至少也不会那么湿。   没多久,彧掠回来了,看到她已经擦好了头发, 正要去拿放在桌子上的发带绑起头发。   他不喜欢说话,一向先动手,于是长手一伸,率先拿走了那发带。   倒像跟她抢东西似的,有点儿顽劣的模样。   秦笙疑惑,惊讶得看向他,她的眼睛长得好,明丽清妩,似会说话。   彧掠再沉稳也有些不自在,但语气越发冷淡:“先别绑,跟我来。”   然后转身又出去了。   秦笙也只能稍稍拢了发丝,披在肩头,跟在这人身后。   这人高大英挺,在她身后,她就像是完整拢在了他后面,仿佛被挡下所有。   第一次的时候,她不太习惯,曾避开,后来一路被追杀,习惯了,也就不执着这种小事儿。   不过就是因为在他身后,也只有他侧身移开的时候,她才看到眼前是个厨间,应该是荒废过一些时日的,但并不久,因烨举兵来犯也不过是这些时日的事情。   荒废了的脏污,肯定是被清理过了,灶里生着很旺的火,整个厨间都是温暖的,比那房间暖得多。   火光布满不大的空间。   “你坐这,等头发都干了再说。”彧掠指着灶子后面的小板凳,示意她过去。   这种照顾太明显了,事无巨细。   秦笙觉得有些古怪,她素来玲珑心,也不是没被人照顾过,对方这种行为,要么是因为别人所托格外上心,要么是他本性体贴,再就是……   “师宁远喜欢许青珂,许青珂看重你,我跟他们有过协议。”彧掠给了她答案,很平静。   言外之意他是因为别人委托,让她不要多想?   也算是在猜想之中的秦笙不觉得意外,只觉得哪里有点古怪,但对方既这么说了,她何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心,就温和得笑了笑,“劳烦殿……”   彧掠眯起眼,秦笙漠了下,从善如流:“多谢三哥照顾。”   她的声音纤柔温婉,在这屋子里,像是比火更能燥人。   但这一路,她克己守礼,凡事总对他礼貌有加,却也疏离。   对许青珂却是相反,同样克制,却是克制亲近。   彧掠转头,不再看她,冷淡得很。   秦笙失笑,暗觉得自己真的是多心了,这样野性厉害的人物,大概也不会顾及儿女情长。   她坐下了,双腿侧并着,一手放在腿上,一手撑着下巴,看着灶火,时不时抚弄垂落下来的发丝,让它们干得更快一些。   但她察觉到彧掠一直在看着这边,也不知是看什么。   她依旧觉得有些慌,太不自在了,瞥到墙脚有个椅子,便起身,在彧掠目光下把那椅子拿到了边上。   “三哥,你也过来取暖吧,你的头发也还湿的。”   她用之前擦头发的衣物反过来要擦拭椅子,但手腕被抓住,秦笙心里倏然一惊,眼前人高高大大,取下了她手里半湿的衣物,“我自己来,你坐着吧。”   秦笙还未坐下就看到这人直接将她擦过头发的衣服去擦自己的头发。   男女大防什么的,在这种处境下都不必再放在心上,可这衣物上定然有她留下的头发,最终,也会有他的。   缠发?   到底是姑娘家,对这种玄虚之事儿总介意几分。   秦笙偏过脸,不再多想,坐了下来,彧掠也坐了下来,但他把椅子拉开了一些些。   两人都沉默着。   过了一会。   “今日的事情,不会说出去,许青珂不会知道。”   嗯?秦笙回神,一时错愕又哭笑不得,但想起如今处境。   这样也好。   “嗯……多谢,但她也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她也是让对方放宽心。   但秦笙这话落在彧掠耳里,就是跟许青珂感情很好,许青珂不会介意云云……   “看来你很喜欢她。”   “……”秦笙不知为何对方忽然挑起这个话头,明明不多话的人。   “许大人是一个很值得人喜欢的人。”秦笙只能这么说。   反正作为姐姐,她的确很喜欢这个妹妹。   “那你放心,我对你无心,但你要小心师宁远,那人十分奸诈无耻。”   “……”   话题到这个程度,只能以某人奸诈无耻结尾?   反正秦笙是接不上话了,她偏过脸,当自己犯困……但忽看到一黑影从墙角下跐溜一下窜过眼前。   老鼠!   一向端庄沉稳的秦笙吓坏了,彧掠反应也快,本能性在她吓到的时候捞了她的腰身,将她往旁边一带。   那老鼠跐溜窜到了另一墙角,甩着尾巴,小眼珠子滴溜溜得盯着他们。   他们……是的,他们。   秦笙察觉到自己一只手攥着对方修长精瘦的手臂,一只手扯着对方胸膛衣服……腰肢被一只大手紧紧捞着。   身体相贴,近乎拥抱。   那时或许是尴尬的,差别只在于——谁比谁更尴尬。   我对你无心?那手在干嘛?   我心悦许大人?那你的手在作甚?   秦笙;“……”   彧掠:“……”   小老鼠在地上转圈,它在找吃的,饿死了。   ————————   “哎呦,在这夜深人静渺无人烟又门窗紧闭的地方,你长得好看,我也长得好看,独自相处,却什么也不敢,你不觉得尴尬吗?”   妖灵歪着身子,侧过身子,红唇在许青珂身边吹着气儿。   许青珂一动不动,淡淡道:“我想到一个可以完美外界伏尸跟魁生结盟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妖灵的确上心,“你说呗,你说什么我都听……”   “今夜把你送到伏尸榻上。”   “……”   你变了,怎么可以变得这么无耻,是哪个下流痞子把你带坏的?   妖灵不敢再招惹许青珂,乖乖坚持到祭拜结束。   居所中早已被仆从点了烛火,新的用具也重新置放,看起来又焕然一新的模样。   这四个人是阁主以下的小主子,这些仆从见到都是敬重惧怕的,尤是浮屠,从前她都戴着面具,且见过她的人,多只是隶属阁主的直辖死士。   碧海潮生有妖灵三人的传说,关于她的却很少。   其中也不关乎——美貌。   女侍一个个都失了方寸,进退不得,屡屡失神,反应迟钝。   妖灵拿着一个包裹过来的时候,瞪了这些姑娘好几眼,吐槽:“简直错误百出,我瞧着她们连身手都忘了个干净……你还朝她们笑,完了,一个晕倒了。”   许青珂忍耐力十足,对这人视若无睹,只挥袖子让这些脸红不安的女侍下去了,将目光从书里抽出,看向她,目光清越,宁静,却很有警告意味。   妖灵不废话了,上前,将手里拿着的包裹放在桌上。   “哝,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许青珂没动。   好吧,妖灵只能委委屈屈得自己动手,包裹打开,竟是一套衣服,一眼撇过,可见白绸蓝锦。   许青珂并未仔细看,因不上心,只觉得是这人闲着无聊又犯幺蛾子了。   “送你的,很好看的,我可是看到了就觉得适合你的,你长这模样,就适合白衣飘飘装仙女……”   “出去。”   “……”   妖灵反而不恼,眨眨眼,“你不想知道秦笙的事儿么?换上它给我看看,我就答应你哦~”   这模样活像是拿着大把钱财光临青楼的土财主,口气特别大。   “似是而非不甚重要的情报也值得你这么骄傲?”   妖灵晓得还不够筹码,便是又眨眨眼,“若是再加上那个景修呢?”   嗯?许青珂到不知道景修竟撞在了妖灵的手里。   看许青珂终有几分兴趣了,妖灵才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酌自饮,“这人逃得狼狈,装了乞丐,巧被我遇上了,他也认得我,也算是脑子不错,竟猜到我跟你有染,于是想通过我的路子见你,但你也知道,我这人哪里是什么好人啊……这还得看心情才行。”   她瞧着许青珂,笑得不怀好意,“我晓得论心机谋略手段我是不如你的,可谁让我运气好呢,而且今天天王老子也别想阻拦我想看你穿女装的心。”   许青珂面无表情:“我从不知你有这样的恶趣味。”   是太闲了吗?从前就不给留着她性命,致使这人如今胆子越来越大。   “大概是处于尊严,一个女人的尊严,遇上一个比自己美的,既比不过,又毁不了,不如就让她真正显露最美的姿态——起码让这世上其他女人也比不过。”   她很严肃郑重解释。   许青珂:依旧觉得你有点变态。   但穿与不穿,的确是她该考虑的事情。   “你可以拒绝哦,左右你也有法子从我这里把这人夺走,可到底也需要时间的,明明可以换一件衣服就解决的事儿,何必浪费时间跟心力呢。”   “还是说,你心里就抗拒穿女装,或者期待,只是不想让人知道。”   许青珂对她的激将法不置可否,因她本就没有这样的纠结心态。   男装方便,女装不方便,仅此而已。   许青珂看了妖灵一眼,伸手拿起衣服,拿起来才发现是裙子。   作者有话要说:  狗哥是有戏份的,不信你们看——但你要小心师宁远,那人十分奸诈无耻。   狗哥:我是一个活在别人对话里的男主~~   许青珂:幸好不是活在照片里。 第236章 裙子   ————————   许青珂其实对衣装没什么概念, 她惯常会挑着顺眼的穿, 但也没其他机会,毕竟她成年的这些年里, 多数都穿官服跟正装, 穿便服的时候都极少。   这女装是一件裙子, 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许青珂拿了裙子起身要进去……   “等等,还有肚兜,这是配套的……”妖灵指尖勾着那雪白而银丝走绣的漂亮肚兜。   显然许大人没理她。   妖灵也只能放下肚兜, 管自己喝小酒, 不过脸上总有压制不住的兴奋,眼里明艳得很, 还有几分得意。   ——这也算是她压过许青珂一头了吧。   ————————   河畔芦苇随风飘荡,船只飘扬于海上。   似乎非正常的赶路, 水路总是让人放心一些的, 起码不容易被人堵截,也无需耗费太多体力。   景萱站在船头前面,迎着风, 听到后面有沉稳的脚步声。   “这个距离,岸上的人也不能看清你的样貌, 更不会跟许青珂报信,你也只会让自己吹冷风而已。”   景霄跟景萱并非不认识,只是两个人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身份变化。   相较于景霄当时知道这件事的内心震动,景萱显然平静许多。   仿佛……她从前就知道了。   “只是在看阁下要把我带到哪个让许大人找不到的地方,进而拿我威胁她。”   景萱转身看景霄, “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必拿我去自取其辱,也丢了你从前的尊严。”   如果是别人跟他这么说话,脖子都被他狞下来当球踢了,可这人不一样。   景霄皱眉,却无法动怒,因越看越觉得她的眉眼相似了她的母亲。   “败者没有尊严,我景霄也没有,但你是我女儿……诚然我的确对不起你跟你母亲,但我也并不打算将你留在别人身边。”   景霄顿了下,语气深沉,“许青珂与我有仇。”   景萱脸色变了变,垂下眼,语气冷漠:“这才是你我血脉关系给我最大的伤害。”   景霄一时竟无话可说。   ——————   许青珂可不是一般女人,她当然不会在这种事儿上花费太多时间,没多久就出来了。   妖灵正在喝第二杯酒,酒还没入喉呢,人就痴了,然后醉了。   这……这……   脸是天生的,气质是后天养成,可这身段~~   妖灵晓得自己是练家子,又极在意修炼体型,可这人明明一直都是病秧子,一天到晚看书,哪来的好身段啊~   可人家偏不,脱了宽容外袍,换了裙子,愣是腿长腰细姿态流畅,那步履衣摆流走的从容婀娜,眉眼根骨蕴染的是独立绝世。   合起来才是人间难得一见的风流。   是的,一个再正经不过的女人,一个皱眉就有摄人威严的女人,愣是把一件裙子传出了高山流水般的风流感。   山高水青,纵风而鱼跃,云卷而云舒,绮丽缝隙间,窥一眼只霓裳,品一生之缱绻。   大概,这样的女人就是让人看一眼就能品一生的。   妖灵觉得此生自己难得文艺~   许青珂看这人眼珠子黏她身上,微皱眉,“明日我便会离开,你知道该怎么做,现在,你可以……”   出去。   这个字眼刚要第三次说出。   妖灵两只手撑着脸颊,明明是妖艳魅惑的人非要装出小女儿家的少女姿态,但说的话又很妖。   “许青珂,你穿起裙子来,仿佛,仿佛……”   仿佛什么?许青珂淡淡看着她。   妖灵红唇勾掠魅意,眼里蕴含调侃:“仿佛让人很想把你身上的裙子脱掉。”   许青珂:“出去!”   妖灵反正是得意了,“左右今夜我不虚此行,成了,景修这事儿我会安排……”   她刚起身要走,外面忽传来侍女声音。   “见过阁主。”   妖灵腿软,刚站起来就差点摔下去,阁主怎么来了!   她自知许青珂在碧海潮生素来是男装行走,从未牵扯风月之事,也是阁主一手带大的。   可……她在这方面明显比许青珂敏感多了,男人女人之间,对于男人而言,只要不是禁忌关系,对于动心动欲的标准并不严苛。   许青珂这样的,但她这个女人都晓得是绝俗的风流,男人怎会不知道。   阁主也是男人。   “脱,要么你脱……”妖灵喜欢跟许青珂玩闹玩笑,可不喜欢给她惹麻烦,更知道阁主是何等厉害的男人。   来不及了。   许青珂反淡然,“他知道我是女的。”   怎么可能不知。   妖灵:重点不是这个啊,而是你长大了!   侍女也只能在外传讯,而碧海潮生的规矩是绝对的阶级划分,阁主要去的地方,无需传报,也无人能让他等候,那侍女在看到他走来的时候,先传声,然后推开门……   阁主刚到门口,还未进去就透过室内通透明朗的光看到了站在厅中的两女。   也只有他能看见,那些侍女不能,因都站在门边。   步子顿了下,他眸子稍阖,继续走进。   步履都不乱半分。   进门,袖摆一样,内力推着门自动阖上。   啪嗒一声。   妖灵心中一震,极怕阁主,站直了身体弯腰作揖。   “见过阁主”许青珂跟妖灵一起作揖。   阁主并不对许青珂身上的衣裙有什么评价,甚至没多看,只伸手,一个药瓶。   “刚炼的药,解你体内预留血毒,省得你自觉外人的医术还好过我。”   许青珂一愣,接住药瓶。“不敢。”   “不敢?你不敢的事儿可太多了。”阁主瞥了她一眼。   不敢也是敢。   妖灵甚至不知道阁主这话里有没有暗指许青珂穿裙子的事儿,还是其他……   “正好你们两人都在,关于渊跟其余四国的事情……”   以下就是正经事儿了。   许青珂素来知道碧海潮生历代的宗旨都是奉行一统,只是前面几代都未能成功,因种种原因……   天下一统,本就太难太难,从前蜀国一家独大也没成功,何况后来各国发展起来,也就如今渊强势而起。   碧海潮生支持的从来都是最强国。   “是不是奇怪为何我们支持的是渊,却要你们四人分别选择其他国家各自为斗。”   妖灵没说话,因她知道阁主需要的不是她的见解。   “属下不知。”   “那就出去”阁主淡淡说,不严厉,但很冷漠。   妖灵赶紧跑了,虽然不太仗义……她只能给许青珂眨眨眼,让她自求多福。   呵,看来骨子里也就这样。   许青珂对这人也无奈,不过有她没她也确实没什么区别。   “我们四人不代表碧海潮生,只有阁主的意志才是碧海潮生的规矩。”许青珂说出了最基本的核心规则。   这意思就是除了阁主之外,他们所有人的各种谋略所为,其实都不能代表碧海潮生最终的方向。   棋子而已。   “以前不代表,但是现在不一样。”阁主站在许青珂面前,深深看着她。   “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莫要让我失望。”   许青珂察觉到这人目光,很深,很沉,跟任何男人的目光都不同。   好像牵连了一些别人看不懂的暗涌。   但,无关男女之事。   她只需要以师宁远的标准去区分就行了。   “是”许青珂颔首。   然后……大概也没事了吧。   许青珂在等阁主离开,阁主也的确要离开,但不经意一瞥,目光顿了顿。   许青珂顺着他的目光……案上解开的包裹上还放着一个物件。   沉默。   无限沉默。   阁主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没看许青珂一眼。   许青珂:“……”   他走了没多久,窗子被掀开,妖灵又进来了,扭着细腰妩媚多姿,“吓坏我了,阁主可真吓人……没为难你吧,你这是什么眼神?”   然后妖灵也看到了案上的肚兜,沉默了,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命已经分割成两半,一半给了许青珂,一半给了深不见底阴晴不定的阁主。   “夜深了,回去吧。”许青珂最终还是没动怒,或者说,她骨子里就不太看重这种事情。   至少在师宁远那儿经历的尴尬比今日的多得多。   妖灵是真的纳闷了,这女人心性怎么就能冷静到这个程度呢?   但她想了下,还是觉得得提醒她。   “阁主十几年前就是这番模样,从未变过,内力高深不可言喻,但终究是个男人,你就算无心,可也得上点心,今日是我的过错,但……”   妖灵斟酌了下言辞,说:“他始终待你不同。”   妖灵走了。   许青珂手指握着那瓶子,指尖摩挲。   “不同么……的确不同。”   ————————   飞鹰掠飞,终于得了消息的师宁远上了船,在江河上漂泊,才在船头站了没一会,一阵海上冷风吹来,他忽有股冷意。   莫名觉得冷。   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有人骂他诅咒他?   他可不在乎这个,第一反应便是——“定然是小许许在想我。”   第二反应是——“是不是又有什么人惦记上她了?!男的还是女的!!!”   作者有话要说:  狗哥依旧上线——有冷冷海风还有激烈的思想活动。   狗哥:勤于思考是我的好习惯,虽然后期专注于挖掘潜在情敌。   看我这么勤劳的份上,大家多发评论哦,字数25以上,需要它们推成绩哈哈~ 第237章 山梨   “我觉得, 你可能是想多了。”隐士高手觉得师宁远一个人站在船头吹着冷风一会陶醉一会杀意纵横的样子有点吓人, 疯癫了似的,不过大抵这世上很多卓越的人都有这种狂症。   听说那许青珂可以不露声色诛了十几个官员的家族。   杀人以千百计算, 天下最纵横的武林高手也不及她一半手段。   这师宁远疯起来也差不多, 忽想起从前一些事儿, 隐士高手摸摸手臂,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   师宁远站在月下,被风吹着, 别有几分陌上人如玉临江浩然仙的美感, 就是嘴巴有点毒。   “只有我这种已经遇上命定意中人的幸运者才有这方面的烦恼,需要多想, 就你注定孤独终生的老男人,当然不必多想。”   简直了!   隐士高手脸都抽了, 暗恨:“你这是卸磨下驴?过河拆桥?”   师宁远皱眉:“你想当驴还是桥?”   隐士高手转身大吼:“停船, 老子要下船!”   开船的人不理他,因本不是他的下属,这是上了一艘黑船啊。   船主人歹毒着呢。   不过正经的也得谈一谈。   “你如今是要去接两人, 还是去找许青珂?”   师宁远脸上的表情淡了淡,看着浩然江面思索一会, 说:“先回一次晋……”   “哦?我以为你会先接人,然后去找许青珂邀功。 ”   “我倒是想,可惜……”师宁远摸了下腰上的剑,“这两拨人马配合得太好,让我不得不怀疑, 他们已经联手了,或者说,一方已经依附对方。”   隐士高手表情顿时变了。   两个敌人跟两个敌人联手,这难度差别可一点也不一样。   所以师宁远才会果断改变计划回国,必须先把晋国的给处理了,及时扼杀对方的联手……   否则敌营战线已成,那他们就被动了。   何况你必已经在去渊的路上,我可不能毫无准备。   师宁远暗暗想。   ————   许青珂入睡前倒了一杯水,看着一瓶丹药一个木盒子。   见面送丹药,若非医师就是真正体贴关心你的人。   阁主救她性命,收养她,教育她许多……这条命若非后来是师宁远一手救回来的,那她从前那些岁月,也便是另一个男人一手吊着的。   许青珂捏着瓷瓶,稍许,打开木盒子,从中取出那颗又打开瓷瓶,也取了一颗,两颗就着温水一起服下,然后才休憩。   ————————   “秦将军,您休息下吧,这样没日没夜得找也不是个法子。”手底下副将忧心,可秦夜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丢了的人是谁?”   副将身体瑟缩了下,自知道轻重,也不敢再多说,只暗暗发苦,恐怕得再扩大范围也无用,因为许相爷丢得太鬼魅难料了。   秦夜当然也觉得头疼,他没料到在这个十有□□都是他人马的卫队护送下,竟让本以为掌控手中的许青珂整个人无声无息消失无踪了,亏他之前还在她面前跟她说那些话,也难怪她没将他放在眼里。   这人手段太多。   “将军,要不要将消息传递回国……”另一个副将也是渊的人,这里的回国,自是渊国。   秦夜皱眉,“不能”   不能。   副将懂了,也不多说什么,只下去下令加大搜索范围……   秦夜却看向许青珂的随身人员,不知为何,他本该好生“逼问”这些人的,可一想到这些人是许青珂的人,他又忌惮了,只能拘着,此时走过去,盯着那个许青珂身边有名的厨娘。   “赵娘子?”   “将军找到我家公子了?”赵娘子先下手为强,这话问得秦夜心中一梗,也是冷笑:“许相人中龙凤,心思设计远飞在下能及,只愿她不要回来太晚。”   赵娘子仿佛深以为然:“我也希望如此。”   呵!真跟主子一样,无法无天。   秦夜心头憋着一股火气,拉了马缰,大喝一声,“给我用心找!找不到都给我自己砍了脑袋!”   马蹄撒开跑,范围再次扩大,也就在一个时辰后……   “将军!!将军!!”忽有人仿佛见了鬼似的大喊,秦夜刚好喝骂,却看到疾跑来的小将满脸欢喜,他心里一惊,不等这小将说什么,就骑着马朝他来的方向快跑过去……   没多许,他看到前方挨着溪流的道旁,正站着一个人,双手负背,闲散安静,听见马蹄声后,侧头朝他看来。   果然是许青珂!   她竟这么出现了!!这么悠闲?   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勒马,秦夜还未等马站稳,人跳下,大步走到许青珂面前,一脸杀气。   “许相好兴致,乘夜出来游览此地?可觉得好玩。”   许青珂倒也实诚,“这山景色一般,不是很好玩。”   秦夜握紧拳头,皮笑肉不笑:“只为了玩?”   许青珂:“不是你说的我乘夜出来游览此地?算你说对了吧。”   特别敷衍,这口气。   副将们都看到秦将军额角青筋了……   完了,将军不会气急把这相爷在荒山野岭给宰了吧。   “许相不知道这人烟稀罕,山中刁民多,万一他们看到相爷长得这番好皮囊,身娇体弱的,心生歹心……”   秦夜极想看到这人无措狼狈的样子,好解他心中愤怒。   甚至不顾尊卑,左右对方也知他底细,何必隐忍。   然而,终究没能让许青珂恼怒,只让她波澜不惊得询问:“你这是咒我?”   秦夜:“下官不希望相爷出事而已。”   渊的人……蜀的将领。   这话你说着也不脸红?许青珂秀美的眉峰上扬,眼神能说话,秦夜顿时感觉到了无形的嘲讽。   一口气猛然又上来,几乎就要爆发。   这个人……太气人。   气死人!   “我出来,也不是没事干的。”许青珂语气虽不温柔,但轻柔。   秦夜的火气少了一些些,“不只是何事?”   难道是要谋事?为入渊做准备?还是在密谋救秦笙的事儿?   秦夜正密切思考,忽然,有事儿干的许相爷放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手中一个物件。   一只皮糙的冬梨。   “摘梨啊。”许相爷这回答简直了,那淡然如水的表情也简直了。   火气又蹭得一下上去了,秦夜下意识去摸腰上的刀,几乎咬牙切齿,“相爷想吃梨,可以差我等……”   “看来是生气了。”许青珂没等他说完,将这一个山梨轻抛了过来。   秦夜下意识接住,错愕中,看到某位气死人的相爷秀美的眉峰上扬,脸上舒展了笑。   “送你,当赔罪吧。”   然后她便管自己走了。   滔天的火气需要怎么样才能降下去?秦夜想,于他们军人而言,大概也只有战场杀敌或者男女之事可以让他们发泄了。   可原来不用,只需许相爷一个浅约闲散的笑便可。   还有一只梨。   这个许青珂是鬼魅吧。   秦夜捏了捏手里梨,上马,追上许青珂。   “相爷,此地离马车有点距离,请相爷随我上马,我带您过去……”   “不用,走走挺好,左右不赶时间。”   你还好意思说不赶时间!摘一个梨失踪了两天两夜!   但秦夜也没奈何许青珂,最后也只能重新下马,牵着马走在她身边。   这一路野草丛生,却也有冬日过后的春萌之像。   其实好像也不一般。   秦夜侧头看身边走着的人,她平静得像是一池春水。   却也并非没有涟漪。   起码也会笑。   等许青珂上了马车,这一队伍才真正重新进入前往渊的最后一段行程中。   整装的时候,秦夜借口去洗手,在溪边洗了那山梨,看了看四周,咬了一口,还挺甜。   秦夜打算原谅许相爷的任性,但他很快表情变了变。   有虫子。   山梨有虫子不碍事。   碍事的是这虫子——只剩下一半。   ——————————   渊的腹地堰都,秦川照旧在朝堂之上处理好国事,下面文武百官一个个都是英才,礼部呈递上诸国前来赴礼的国宾,他知道,其中必有一份是蜀国的。   左相明森主动提出:“烨太子戾在回国路上莫名失踪,如今烨国内反动势力引诱起伏,还得确定太子戾去向……”   这自然是一个议题,还有关于靖跟晋的,这些国家的隐患,这些朝臣心中都有数,如何将隐患无限放大,虚弱他们的实力,增强自己的力量,这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蜀,如今反而是最不好对付的。”   这一声来的冰冷,还颇有几分刀锋似的尖锐。   但出声的人长相干净,乍一看就像是喝普通的一个读书人,但渊满朝上下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冷漠尖锐的臣子。   也是堂堂渊的右相。   左相明森掌外交经济,右相原齐则是掌军政调度。   这个人就是原齐。   原齐说话的时候,百官都下意识朝他看去,明森也是。   “蜀看似中虚,其实正在翻新革政,新任蜀相许青珂权杖中枢,上挟新王,这新政是她提出的,必没有任何障碍就能推行新政施行。”   原齐这话让很多人沉默,可也有更多人不太在意。   “自古新政都得徐徐图之,蜀国最近几番大动,国力空虚,民心不稳,新王也是绣花枕头,凭许青珂一个谋国奸臣推行新政,也不过是加速蜀国动乱而已。”   好些人早已把许青珂定位成乱臣贼子,心中或许重视忌惮,却不会觉得此人有利于蜀国国力。   然而,原齐这话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他看向秦川。   秦川结束了朝议,跟左右两相私底下另行议会。   至于说的什么……   无人得知。   也许有守门的将领若是贴着耳朵往内倾听的话,可以依稀听到有这样隐隐约约的话。   “此人有大威胁,该除之!”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才写好,你们肯定会再次觉得狗哥戏份又弱了——还不如秦夜跟一只梨重要。   下章到渊,并且狗哥——的狗上线~~ 第238章 赠礼   ————————   渊吞了烨, 于他国自是狼子野心,仇恨敌视忌惮皆有之,可于渊的人而言, 这便是天大的喜事。   后期建立最晚的国家, 如今却有一统诸国成就帝国的威严趋势, 如何不振奋人心,渊君主的声望达到顶峰, 举国上下皆是欢欣鼓舞。   自然,其余国要前来到访,在渊国人看来就有几分弱国来朝觐见的感觉, 市井百姓都与有荣焉, 何况权贵。   那便是优越。   渊之兴盛更甚于古国蜀, 奈何蜀这些年内部折损太多,世家多腐蚀, 腐蚀掉的,又被许青珂铲除太多, 而渊多是新贵。   新贵者,几十年崛起, 几十年沉淀, 虽涩, 却气象万千,乃有蓬勃之势。   这些人,是权贵,抑或是权贵族体, 比如此时在堰都数得上名号的捞月楼。   捞月,若是于蜀国,定有文人墨客批判太过粗俗,可渊的文坛却觉得这是大俗大雅,乃个性。   渊的文坛如今讲究个性,因此狂浪者无数,冲突极多,进步却也多。   此时就有冲突,两个衣袍随意的文人像是刚从青楼出来似的,提笔就斗起了文墨,有人看戏,有人一边看戏一变对话。   比如窗下一面相稳重气质威严的男子,这男子在堰都烨有些名气,乃是法学大家甄道,他对面的人看起来却有几分面生,五官并不出色,但那双眼极静,像是一个人物。   “听说相爷下了命题,让你们就当前诸过来朝可能有的手段做推测,可真是一个不简单的命题啊。”   甄道追崇法学之上,原齐掌军政调度,自是一派的,而眼前这个青年,自然也是一个阵营的。   “是不简单,三国皆有能人,但最不好写的是蜀。”   这个青年看向甄道,“蜀的局面特殊,那许青珂更是来得特殊,甄先生等人乃法学大家,寻常跟诸位官长讨论时政,就没有对此人有一些了解?”   除却秦川可以通过诸多密探刺探外国消息,并且针对某个人密切探问,其余人哪有这样的本事。   国与国之间,隔的不只是千山万水,更还有更多的人。   所谓消息传过众人口,十分能有五分可信便不错了。   “是谈过,但最终也只有四个字评价而已。”   “哦?愿闻其详。”   “平静如水。”   青年顿时皱眉,甄道却笑而不语。   但也是此时,且有几个渊官家出身的子弟上楼来吃酒,走时交谈。   “蜀朝政乱如麻,那蜀王不仅昏庸,还是一假货,其余官僚老的老,无用的无用,那许青珂盛宠之下乘势而起,也没什么可值得我等讨论的。”   “我觉得不能这样说,这世上得君王盛宠能有几人,我且听说那许青珂……”   那学子打扮的公子哥儿顿了下,勾着众人的兴趣,再说:“听说她男生女相,貌美如花。”   一群人顿时都笑了。   甄道两人两人对视一眼,不予置评,倒是这些人里面有人眼尖,认出了两人,顿禁了笑声,上前来作揖行礼。   “见过甄先生、牧师兄。”   牧子隐只淡淡颔首,很快起身跟甄道一起离去。   两人一走,刚刚行礼的几个学子表情就各异了,其中一个阴阳怪气说:“不过是犄角旮旯地里出来的土包子,运气好被原相爷看重收了弟子,却如此高傲。”   “什么运气好啊,听说在相爷门庭跪了三天三夜呢,你有那毅力,你也去跪啊。”   这话是赞赏?   不如说是嘲讽,一群人又笑了。   人生百态,任何一国也不例外。   ——————   随着日子,诸国前前后后外宾使团都进入了渊过境内,正往堰都而来。   既是使团,能在这个时局出使渊的,必是身份过得去,脑子也得厉害的,不然如何应对这样凶险而复杂的形势。   于是,这样精明的人物,也自会掐着时间点,在同一天跟其他诸国一起到。   先到或者晚到都不好。   这注定是一门技术。   不过还有来自各个未立国但也政治独立的诸多部族,这些人就显得随便一些了,有先到的,也有晚到的,也有今日到的。   算起来,已经到的人都可以足足凑个千人了。   当然,是算上卫队的。   真正值得渊朝野去研究准备的诸多国家部族代表人物不出两手十根手指。   堰都内城高耸城墙下两列站着高大森严的军队,文武百官站在城门前,但在城墙上的人先能看到城外有长长列队来,声势井然,外城城门打开,迎接他们进来。   看旗帜也知道最先到的是靖。   “靖太子跟靖公主一起来,也缺不了商弥这个红顶商人。”   礼部的人很是见缝插针,及时在引领百官迎接使团的原齐面前介绍。   可年少入仕如今成相的原齐岂会连这个也不知道,礼部的奏报早已被他看过了。   但原齐也惯常不会乱发脾气,毕竟到了他们这个程度,一旦发脾气,就意味着要致对方于死命。   随着礼部介绍,等待的官员们心里也有数,在对待这些国宾使臣的姿态上,他们必须不失自身礼仪,又不失强国风仪。   但渊的精英官员们也心知肚明,靖国皇族内部也有一些矛盾。   太子跟公主……并不意味着就是和谐的。   “不过公主跟太子一起出行本就显得奇怪,我倒期待靖会有什么样的说法。”   “靖后面的是土坨部落,再后面是……”   使团一个接一个来。   进入外城后,使团的人也看到了渊的强大——其实路上就已经有深刻感觉了,但到了堰都才知道什么叫威严。   这渊……是真的远超他们诸国。   夜璃坐在马车内,哪怕出于公主尊严,没有掀开窗子看,可窗帘乃薄纱,她也能看到堰都鳞次栉比的楼阁,街道开阔井然,石板新阔而整齐,透着威严大气。   就是两边拥挤的堰都百姓也一个个穿戴不错,从衣料跟样貌面色也可见生活优渥。   市井如此,何况其他。   不能比。   当然,通过这街道长短,从外城到内城,再从内城到皇宫,整个堰都又是他们国家国都的多少倍?   夜璃想到自己这次来渊的“意义”,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   内城已属渊宫附属跟各个官阙所在,外城才是居住之地,人多热闹,也不乏权贵眷属们在街边看热闹,但自持身份的人都在二楼,或者店中。   商弥骑马过街道的时候,道旁顿时起了堰都少女们的欢呼声。   俊美儒雅而富可敌国,的确是让世间女子心动的如意佳婿。   权贵子弟们家中有谁不爱财,多数放了店铺当产业,否则难以养活一家子人,是以,对商弥尤有敬意,但很快,他们的目光也往后看去,太子,于任何一国来说都是仅次于君王的存在,于使团来说也是最重要的角色。   一国太子,平等于渊的双相,靖国太子此时就坐在马车中,无声无息,后面才是靖公主夜璃。   “听说靖公主夜璃姿容绝色,堪是靖第一美人……”   “第一美人?可能比我们渊第一美人颜姝?”   “那还用问,自是不能比的。”   自己国家的,自是最好的。   “听说蜀第一美人秦笙也是……”   百姓们不知朝野政治深浅,也不知道诸国争斗细节,但论这种风花雪月,或是将当今风流人物论个高下,这个话题他们是最喜欢的了。   在街上就讨论了起来。   什么第一美人颜姝,第二美人白梓星,第一公子蔺明堂,第二公子等等云云。   期间也将靖第一公子商弥、公主夜璃,蜀国许青珂,晋的世子北琛、上师师宁远,烨的……等等拿来比较。   夜璃又不是耳聋,自也听到了,当听到关于许青珂的,顿时一撇嘴。   马上的商弥也微眯了眼,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就想知道到时候这些渊的人看到许青珂,会是什么表情。   但……今日恐怕没什么机会了。   那位许大人素来不喜欢抛头露面,加上身体孱弱,经常马车代步,要她骑马招摇过市,几乎不可能。   真是遗憾啊。   遗憾中,靖到了内城,受了迎接,恰好听到渊的礼部官员在城墙上给了通报,蜀来了。   蜀,终于来了。   “牧大哥,我瞧这些人都不及你。”一个娇俏的官家小姐朝牧子隐献上赞誉跟些微压抑不了的爱慕。   牧子隐反应很淡,只是礼貌回应,然移开步子,到了栏杆前面。   隐听到隔壁一些世家包下的包厢中传来几个女眷此起彼伏的声音。   那是谁?那人是谁?好生英气冷峻……   冷峻,便是俊美又冷酷。   牧子隐目光顺着看过去,看到蜀国的卫队中,有一匹在前的骏马上坐着一个男子。   黑衣冷冽,目光如刀。   蜀国秦夜,公认诸国里面战绩排的上前五的人物。   加上蜀国秦爵……   其实蜀国依旧是心腹大患不是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后面那位就是蜀国相爷许青珂了吧……”   不知为何,没来的时候,多数人在背后各种揣度编排,真正人来了。   只稍看着冷寂无声过街的蜀国军队,就能感受到马车中那个人的摄人。   拉下君王独掌朝政的人……可比太子还要可怕。   所有人,包括牧子隐在内,都以为这位名声恶劣的相爷大人会就这么无声过了眼前。   忽前头来了宫内才有的一列三人队列提骑,为首一人穿着宫内内侍的黑棕袍子,到了跟前,拦着卫队?   “奉君上口谕,素闻许相身体微弱,常染伤寒,加上一路辛苦颠簸,特令赠暖炉。”   众人哗然大惊,就是牧子隐这些师从大官即将入仕也被眼前君王这一手给惊到了。   君上……如此到底适合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说我不会卖萌,冷得跟冰棍或者装着冰棍的冰箱似的,特地给我搜了皇家卖萌豪华大礼包,我看了看,研究了下, 觉得我这么矜持优雅的人可能学起来有点难度,只能偶尔装一下不要脸吧:求推荐票票啊,求25字标准真爱粉评论啊,求你们长评啊,求你们闲着无聊没事干给我补前面章节评价啊,求你们包养我啊……哎呦,求死我了,膝盖跪肿了(告诉我几个人想歪了?),反正你们有什么给什么,我什么都要,(づ ̄ 3 ̄)づ~ 第239章 好久不见   ————————   秦夜是秦川手底下的, 一向知道这位君王意志刚强,城府很深,算是绝对的帝王性格, 可他也知道但凡帝王者, 任何行为都是有用意的——尤其是专对于许青珂的用意。   他细细一想, 忽明了君上既想拉拢许青珂为自己所用,那么这次特意恩典, 为的不是让许青珂感激涕零,而是让他人认为许青珂得他庇护,必是早有关联。   纵然许青珂不想, 可蜀国呢?   蜀国那些百姓跟朝野官员该怎么想, 这类消息积少成多, 假得也变真的。   但他都能看出来,那么许青珂也必然能看出来, 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宫侍长下了马,托举着看起来很精致的小盒子, 走到了马车边上,对着窗口打开盒子, 那里面……果是一个小暖炉。   以牧子隐这边角度看来, 那暖炉也就女子掌心大小, 在手中盈盈可握,虽看不仔细,但君王亲赐,必不是凡品。   就看那许青珂敢不敢接这恩典。   众人都寂静了。   毕竟是君王礼, 何人敢辞?又何人敢喧闹?   正是春时,春寒料峭,最是不经意间伤人体。   天地隐发春意,颜色带青含绿,起码比冬日来得悦目许多,但此时……那窗帘稍被撩起,一妇人露面,妇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稳重利落许多,帮撩开了帘子,朝对面说:“公子,真是暖炉呢。”   宫侍长:你当假的呢,姐姐。   虽腹诽,宫侍长也客客气气说:“许相,君上说了,若是您看不上这一个,可入宫后凭你喜好再选。”   嚯!秦川这是来劲了啊!赵娘子内心古怪了,暗道幸好自家公子披着男子身份,若是女子,谁能不认为这是君王尽心讨美人喜欢?   不过这里距离宫廷也不远了,非要在人前赠礼,居心不良啊。   宫侍长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忽觉得耳目一新,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舒坦,但舒泰恍惚中,一只手伸出来。   苍白,玉骨,俊极浅艳。   听说过一只手便给人俊艳撩人的感觉吗?   这只手便是,它拿起了盒子里装着的暖炉。   那暖炉被拿起了,才被人看清,外壳竟是玉制似的。   玉可禁不起高温,可这世上有一种极致的宝玉——岐山温玉。   宫侍长听到身后没什么定力的宫侍倒抽气的声音,也看到旁边一侧伸长脖子张大眼睛看着的百姓们无比寂静痴神。   他咬了下舌头才找回往日的清醒,恭恭敬敬,“相爷可喜欢?可要换一个?”   说话的时候,他也适度抬头望车窗里暗暗看去。   隐约能看到有一个人半身侧靠着坐榻,隐了容颜。   听宫侍长这么问,那只捏住了暖炉的手用大拇指跟食指摩挲着玉壳,有些漫不经心,“不必了,这个可以,多谢贵君主。”   声音也带着散漫,但再散漫,声音如此钟灵悦耳,岂能让人怪罪。   手跟暖炉收回去,再没有其他。   什么感恩戴德还是极力抗拒,都没有,她很随意得拿了这个暖炉,好像这个行为本身并不重要,这个暖炉也只是一个普通玩意儿。   宫侍长在宫中浮沉两代,看过多数人,今日却不太敢予这人评价,只行礼,“那就不耽搁相爷了……”   卫队再往前。   马车里的人依旧不见容颜。   街道比之前还要寂静。   “这,就是许青珂?”阁楼之上,有人最终喃喃。   有人回应。   “只是她的一只手……”   ————————   内城城墙前,原齐正在接待最强部落的二王子。   阿戈拉部落二王子塔烈,此人高大魁梧,五官阴鸷,在草原上素有狂虐之名,粗犷无礼,只是在渊前面克制了几分脾气,但眼神朝也是刚到不久的夜璃看了好几眼。   夜璃压着脾气不发作,但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只是她的太子哥得跟这些渊的高官过礼仪,彼此寒暄下,还得跟其他来宾见礼,得费一些时间。   难熬,也总有熬过的时候,但她熬到了靖太子夜轩领着塔烈过来……   夜璃心里一沉,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行礼?那是不可能的。   阿戈拉再强也只是一个部落,未立国,但她是一国嫡公主,身份比普通皇子还高,怎么可能!   夜璃冷漠高傲,塔烈虽不喜她傲慢轻蔑他,却也想征服,因此挑眉道:“夜璃公主果然如传闻中美貌非常,让本王子心悦十分。”   这王子果然不成体统啊,这什么场合,说这样的话!   原齐冷漠,却瞧了太子轩一眼,只这么一观测就揣度出了太子轩这次来渊的用意。   拍卖妹妹么?   倒是好心性。   正此时,“相爷,他来了。”   他?谁?太子轩等人都下意识转头看去。   一个看似将军,又好像不是将军的男子。   一看,众人却都知道他是谁。   只有塔烈明知却顾问:“从前景侯,如今不知是谁?”   他们是认识的,因众人都知道五年前阿戈拉部落跟蜀有过冲突,当时景霄领兵跟阿戈拉打了一圈伏击战,看塔烈这番表现,想来是他跟景霄一战过。   如今是找茬来了。   景霄这个人可一直没变,傲慢,冷厉,阴狠。   “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可用拳头帮你回忆确定下。”   这话激怒了塔烈,以他的脾性当然不可能退缩,因此身后谋士还来不及劝解,他就已经冲了过去,直接一拳……   砰!景霄也一拳过去。   一拳对一拳,内力迸射,旁人自会受伤,还好两人有分寸,而最近的原齐也自有旁边护卫保护,稳稳当当的,不过他显然对这一战也有关注。   景霄这个人是君王特用的,但也是蜀国人,还是一个叛乱失败的蜀国人,渊国朝堂对他的态度很有些保留。   但若此人真当英勇无双,那么……   砰砰砰!一拳之后,连贯的踩踏声从塔烈后退的步子发出。   众人吃了一惊,阿戈拉的英勇好战是举世闻名的,这塔烈为阿戈拉王喜欢,也是因为他武功了得,可以说此人可以一敌三打斗三个渊国将领。   可这样英勇的人,却被景霄一拳打退。   论体格,这塔烈可比景霄壮了不少。   众人秉息,塔烈脸色铁青,正要再上去找景霄麻烦,忽……   “蜀来了。”清冷之声从后传来,听了这声,不管他是何人,你都会下意识转头去看。   这声太清,可以说是男人,可男子少有这般清晰的声线,仿佛是秋风抚过春时的竹林,凉意瑟瑟。   渊的官员一看此人,了然,是他。   对于渊的人来说,此人自是相熟的,可夜璃他们这些外人不知啊。   倒是商弥看了对方一眼,眉眼含笑:“早听说渊有第一美人颜姝,颜如丹姝,美如画卷,也有第一公子蔺明堂,兰芝雅玉,君子端方,第一美人还未有幸得见,倒是看到了第一公子,果名不虚传。”   都是举世闻名的公子,商弥这般友好赞誉,饶是蔺明堂冷清,也举袖作揖,“商公子谬赞,明堂不敢当。”   论姿容,蔺明堂的确当得起清醒浊世的美玉,夜璃觉得自己当前所见的人里面,也就两个人能胜之。   一个是白衣飘然的师宁远,一个……   “呵,若是等许青珂来了,你们倒是可以一比高下,看看谁长得更好看。”塔烈刚刚受了打击,不喜商弥等人姿态,这话一说自有几分轻蔑。   原齐淡淡看了这人一眼,“许相爷乃是蜀国相,二王子莫不是不知?”   这人是帮许青珂吗?   夜璃把握不准,但知道他也是相爷,塔烈这话失了体统,辱了相爷颜面,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何况国跟部落相差甚远,必然要提醒塔烈什么叫尊卑。   不过也是这当口,蜀使团卫队来了,秦夜跟原齐目光对上,都很淡漠,后者谈了下袖摆,上前一步,正此时。   而秦夜下马,马车也停下,马车停下……   帘子真正撩开的时候,原齐的步子顿了下,并未上前再走,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马车里的人出来。   白底蓝边锦衣袍,垂垂曳地,纹可清晰,似天上云走,海中游鱼。   峨眉清俊而秀艳,眼藏远山纳瀚海,何谓颜可丹姝?   雌雄难辨,一眼姝色。   看到她的时候,你只会想到白日时,竹与湖泊照映满山青碧,风走山林摇曳花海,黑夜时,月与星辰流连浩瀚苍穹,花前月下独她行单只影。   美,美而孤独。   因为孤,所以独,是唯一。   此时,众人是真的忘却红尘,也忘了何谓颜姝。   景霄看着这个人,其实有些恍惚,她的样貌怎又盛了这么多。   几可独步天下。   也是祸乱……   很多人在清醒后,第一时间想到了美颜祸世。   蔺明堂也愣了下。   这就是许青珂?   唯独原齐愣是冷淡冷静似的,只抬手稍稍作揖。   “渊右相原齐,迎蜀之相。”   相爷见相爷。   许青珂已走到他跟前,缓缓道:“原齐……”   一个名字两个字,她念着颇为缱绻缓慢。   让人听着觉得很不寻常。   直呼其名?而且这种语调……   “好久不见。”   她说,好久不见。   且还笑了。   之前君王赐暖炉没笑,此时却是对着人家右相笑了。   本就长成这般模样,笑了后就更了不得,景霄看着都变了脸色。   这人……故意的。   秦夜想,这算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君上势必会查这两人关系。   原齐额角略有变化,眼里也闪过暗流,但表情依旧平静,只是还未说些什么,许青珂便偏了头,似乎看向一处……   景霄?   很多人都以为是景霄,这算是狭路相逢了吧。   但是……   汪汪汪?   狗,狗叫?城墙外狗叫。   狗叫完就跳墙了。   当着宫廷禁军,诸多文武官员跟权贵外宾们的眼,直接跳下墙来。   然后撒开脚丫子狂奔,一边跑还一边甩舌头跟尾巴,蓬松毛发恣意随风飞舞。   这只狗,很肥硕,嗯,健硕。   跑起来……骚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了,这章总算把狗拉出来遛一遛了~~诶~~ 第240章 觐见,召见   ————————   虽然不想承认, 但众人还是察觉到了蜀国许相爷此人不仅容颜姿色“孤独”,她的脾性也孤独,那种漠然跟冷清更甚于蔺明堂, 后者是出于性格, 前者更基于强大。   这种强大, 很快他们就能体验到,但现在他们最先体验到的是她对狗……比对人好。   那只狗跑得如此风流倜傥, 仿佛这个天地只有它一人……不,只有它一只狗。   当然,还有它的女神。   于它的女神而言, 好像其他人也不甚重要, 起码她看到它跑到跟前摇着尾巴哼哧哼哧的时候, 她弯腰伸手,那好看的手在摸了那暖炉一下就把暖炉给赵娘子了, 君王赐礼也就那般,但这只手落在它头上的时候, 那毛茸茸的黄金狗毛被她温柔得揉弄梳理了下。   “元宝,不许胡闹。”   明明是呵斥, 却显得分外宠溺。   脸上还带着笑。   金元宝醉了, 眼睛眯成一条缝, 又朝在场的人瞄了瞄,尾巴摇得更快,那眯起来的小眼神儿……嗯……王之蔑视?   景霄觉得这只狗可能活不过三天——假如不赖在许青珂身边的话。   招惹的仇恨太多了。   就凭着刚刚那狗眼神儿就足够让人郁卒。   ——狗妖啊这是。   ————————   宫中,秦川得了宫侍长来报, 并没有太大动容,直到有侍卫通传——蜀许相带了一只看起来很凶猛很有威胁性的狗,不知可否应允入宫。   一只狗?   秦川看了那侍卫一眼,“允”   东西送了,狗也让她带了,他现在倒可以安然等她来见他了。   双手负背,看着巍峨秩比的宫廷,国家政策,天下大局,这个许青珂,也不知会在其中起到多大的作用,于他,又是有益,还是有害。   想到一个人的提醒跟原齐跟明森两人的态度,秦川眼底暗了暗。   直到暗卫将另一个消息传递给他。   原齐跟许青珂?   秦川皱眉。   宫门开,原齐领官员引着外宾前往麟德殿,百官两旁,主要外宾,比如蜀是许青珂秦夜,靖是太子公主商弥,晋、烨、阿戈拉……   今日并不是大典期,三日后才是,只是刚到人家家门口,人家派人来接,你总得进门一见,这是礼仪,也是仪式。   见过后,主人家给你安排住所,等三日后大典开始,那才是真正国与国的交锋。   大殿肃穆,百官雍容,帝王森严,太子公主王子等等皆来。   “蜀相,到……”   “晋世子,到~~~”   觐见时候不直呼其名,是规矩,世子相爷是头衔,也是身份。   晋只有一个世子有资格在渊称为世子,蜀也只有一个相爷可为相。   许青珂跟北琛一前一后进来,北琛步子大,很快跟许青珂并列,一起觐见秦川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他被忽视了。   世子跟相爷一比,前者是祖辈福荫,好一点是不闹事,坏一点就是二世祖,委实没有什么敬重的地方。   但相爷不一样咯,尤其是把君王拉下马的相爷。   北琛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仿佛透视,直接看穿了他,只盯着隔壁的许相爷。   气哭啊!明明他也是风华正茂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北琛内心是不平的,可小心翼翼瞥到隔壁那个人的侧脸。   盛世美颜啊。   北琛看懵了……秦川就眼看着晋的世子嘴里叩拜他,眼神却瞧着隔壁的人发呆。   秦川皱眉。   咳咳!   明森咳嗽了下,北琛这才回神,表情有些尴尬。   但秦川没理他,只朝许青珂看了看,但并未有什么异样,只平淡欢迎了下两人,好像之前赐暖炉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样冷淡?倒像是故意为之的,越发有人多疑,怀疑许青珂被收买了。   比如渊的人,也有靖的人。   太子轩多看了许青珂几眼,若有所思。   “烨太傅,到~~~”   烨太傅?   齐惶,在场许多权贵们在烨投了渊的时候就派人刺探过消息,自然知道烨内部投降派大胜主战派,这个人功不可没,也是魁首,当然,也是渊在烨的走狗。   真正看到人,才晓得年岁并不大,三十上下,青年人模样,皮肤有些黄,貌不惊人,但一双眼尤有几分深沉诡谲,显是能算计的人物。   这样的人,以前名声也不显于诸国,只因为他爆发太快,若非一朝得势,便是隐忍如斯。   算起来……这人跟许青珂却有几分共通之处,只是对外传闻,世人评论又略有不同。   齐惶知道不同,所以几不可查得朝某个人看去,却发觉对方并未在看自己,倒是若有所思得地面。   渊的大殿地板有图腾。   很有古老威严韵味的图腾,她便是谁也不看,只垂眸看着这些图腾,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许青珂高傲,果不其然。   ——————   众人皆以为渊王对许青珂有招揽之心,人前半真半假,人后必有动作,于是觐见结束,礼部宣称已经安排所有外宾入住国宾所居的紫华楼,秦川手指点了下龙椅一侧,宣觐见结束。   然后众人心思诡动要退出大殿的时候,许青珂被宣召见了。   果然。   众人眼神了然,但心思各异,起码那齐惶阴测测看了许青珂一眼,走了。   这一走,便是左右相两人与之商议烨入渊的事情。   两国合一,日后便是不分彼此了。   许青珂是不是自己人还有待商榷。   不过走的时候,他们步子都顿了顿,其中有一个五品司官吓了一跳。   原是门后有两只爪子扒着,半只胖乎乎毛茸茸的大脑袋躲在门后面,用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偷偷摸摸得往他们这儿瞟……   狗,一只狗,明明霸气侧漏却跟小偷一样的狗。   “这……”卫兵有些踌躇,那宫侍长仿佛已经料到,只说:“君上允之。”   那就无碍了,护卫长只希望许青珂能管好这只看起来很有危险的狗。   “它并不危险,只是过分可爱了而已。”许青珂神色淡淡得说。   金元宝:“汪汪,汪汪”   对的对的~~   护卫长跟宫侍长:“……”   你们聪明人都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   紫华楼乃是国宾楼,占地豪迈,楼阁装修气派雍容,处处可见渊的大气,不同的宾客安排在不同的院落。   “看这楼阁牌匾水灵廷,这名字倒是有几分意思。”在许青珂入宫觐见的时候,赵娘子等人也被带到国宾楼,相比其他阁楼气派的名字,这个院落明明居在风水鼎盛之地,山水皆备,视野阔达,草木茂盛,却有一个这样清秀悦灵的名字。   赵娘子想,这个名字大概有点来头,大概要等公子才能看出几分门道了……   却不知她的公子现在看到的不仅仅是渊宫中锦绣雍容,还有坐拥这一切的君王。   未来还有可能是帝王。   窗子大扇大扇开着,临湖,外面已见春时初嫩绿,柳树抽芽,湖面有鱼儿呼吸泛出涟漪。   秦川站在那儿,说:“出去。”   沉声如钟鼎,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随和。   众人退去,只留下许青珂……跟金元宝。   忽略金元宝的话,可真就没有他人了,但也不是第一次两人独处,许青珂并不觉得如何,只看秦川自己感觉了。   “这么久没见许相爷,感觉你没变,又仿佛的确变了。”   秦川性子沉稳,不急不缓。   许青珂道:“君上想让我变的,得看秦姑娘,君上觉得我变了的,是看我在蜀国的处境。”   两人照面,君王想始于寒暄聊天,她却只想开门见山。   她素来不喜欢跟别人聊一些有的没的,又非故交密友,无甚意义。   她的态度如此明显,一如既往是许青珂的作风,秦川本就非一般君王心性,也是不恼,只挑眉,淡淡道:“我说的是你的人。”   人……无非皮囊。   一个男人谈及另一个男人的皮囊,总有几分奇怪。   作为一个明智自己掰弯不少人的聪明人,许青珂若有所思看向秦川。   秦川察觉到许青珂的目光,这人的眼睛会说话——假如她不遮掩的时候。   “怎么,疑心我跟外面那些男子一样,为许相爷你折腰,不依不饶?”   秦川觉得有几分好笑,“我可不好那一口,你尽可放心。”   他在渊都知道蜀国那些人……包括蜀王,中间也曾对许青珂起过歹念,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人若无这样翻云覆雨的能耐,凭着这皮囊,在人间要么想尽繁华,要么落寞为奴。   被人囚于塌上的奴。   “君上说笑了,也没人为我不依不饶,我与君上也不会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没人为你不依不饶?   许相爷今日倒是说了好些瞎话。   前一句秦川不信,只当许青珂无心,后一句……他心念一跳。   却是冷笑。   这是暗指他没办法让她动摇,比如秦笙……已经失败了不是。   人没在手里,骄傲如秦川也不愿在许青珂面前虚张声势,本身用这种手段逼她来渊已经落了下乘。   “我倒是好奇,你明知秦笙已不在我掌握,为何还肯来渊……”   秦川却不等许青珂回答,只双手负背,缓缓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那么好看,睁眼是对的,可说瞎话就不对了——你们手里有票票吗?有票票是对的,特么不给我就不对了……额,好像晋江没有票票,那你们补分评分呗,目前我的良心只接受两分好评跟各种夸奖,谢谢 第241章 长生岛   “你这人, 不好功名权势,往前入蜀是为复仇,如今再入我渊, 怕也是为了复仇。”   “你的仇可真多。”   “但我愿帮你。”   他终到了许青珂面前, 相距不过一尺。   “只要你留在渊……”   何等强烈的蛊惑。   许青珂抬眼, “君上还是可以用秦姑娘的事儿来诱我吧,这个更为有效, 也不会让君上为难。”   为难?秦川眉头一皱,但许青珂轻描淡写提及他用秦笙威胁她……   “你是在嘲讽我?”   “不敢。”   “你可以嘲讽。”秦川忽一笑,许青珂便看到这位君王忽然近前, 说:“世间有许青珂, 鬼魅能耐, 不在眼前,寡人不放心。”   沉声, 凝重,带着隐隐暗意。   从始至终都是我, 到此时才用上寡人。   许青珂聪明绝顶,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拉拢她的时候, 是我, 便是暗示她若归顺, 不持君王位,可与她为友,善待之!反之,若是她将来威胁到他跟渊, 那他就是君王。   君王无情。   “是以?”许青珂问。   仿佛他说的,于她也不是很重要,但她又不会失礼于人前,听得认真,问得也认真。   秦川想了下,道:“留宫中用膳吧……”   ——————   许青珂婉拒了,出宫的时候,秦夜还在外面等着,亲自送她回紫华楼。   不过到了水灵廷门口,许青珂瞟了一眼隔壁。   秦夜不用她问就主动说:“下官就住在大人边上。”   许相爷就嗯了一声,然后就进屋了,袖摆曳动,清华不可方物。   秦夜在院子里站了下,观察到这楼阁摆设等等,愣了愣,若有所思。   “将军,要不,我现在带您去……”   “就在隔壁,有什么好带的。”秦大将军有些冷酷,管自己走了。   紫华楼的驿官无奈:你们家相爷给你的气,你撒我身上作甚。   ————————   入夜,晚饭的当口,紫华楼自是好吃好喝招待,还办了晚宴,该是礼部大臣亲陪,不过许青珂一向不喜欢这种热闹,能让她上心的国家大事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给她需要的信息,便是没去。   吃食是送过来的,还带了两位访客,紫华楼的驿官恭敬之中,还有几分恍然跟了然,许青珂用眼睫毛也能看清这人的想法——盛名鼎盛如许相爷,也有青楼相好的?懂,我懂,都是男人嘛。   于是他飞快退了。   赵娘子看到到访的两个人,尤其是美不胜收妖娆性感的美艳舞娘,顿时表情扭成一团。   “我说赵姐姐,你这年岁本来就不小了,就别做这样的表情了,皱纹都挤一起了,怪不好看的。”   她矫揉造作,偏偏作得极好看,让人讨厌不起来——除了赵娘子。   赵娘子顿时要炸了。“妖灵姑娘,你既要到访,何必一定要以青楼女子的身份呢,如此坏我家公子清誉。   妖灵顿时否认:“瞎说,我分明是以青楼兔儿爷的身份进来的,哝,就是他咯……”   纤纤玉指一指,旁边俊秀郎君就落入了赵娘子眼中,她惊讶: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许青珂眉眼一殇,瞥过她,看向这郎君,眸色倒是平静,“景公子运气不好,非要撞在她手里,辛苦了。”   景修有些木然,回:“是我该歇歇妖灵姑娘帮我,否则就算我面容变了一些,也未必能活着见到许大人。”   是景修?赵娘子恍然,难怪她觉得眼熟,原来是易容,不过这种易容怕是永久性的,而非□□跟一些工具修饰。   这景公子果然有些门道,难怪能或者逃出幕后人的暗杀。   不过想必经过这么多磨难,心性也变了,气质都褪了许多,变得沉稳沧桑起来,也让人有几分不好揣度。   想到这里,赵娘子主动起身,借口去厨房拿东西,要离开。   因他肯定要与许青珂谈及那个机密。   就是妖灵也打算避嫌。   “无碍,都是自己人。”   一句话,赵娘子暖心,妖灵得意。   景修虽惊讶,但也不执着这个,只沉声说:“我跟大人您协议好的那个秘密,便是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来。   看起来有好些年头了,而且似有几分破损,俨然是被撕扯过损坏,上面还有血迹,但无碍整体。   他递给许青珂,其余两人也看不到是什么,但想着应该是地图类的东西。   许青珂果然看到的一张地图。   而且是海域岛路线图。   许青珂看了一会才抬眼看向他,景修便问:“大人可记得长生殿?”   “记得,先帝耗费国库巨资想要造就的黄金祭殿,想以此求长生。”   “负责长生殿建造的,是我祖父……后来霍万登基,祖父甚至此人心性,便立刻撤手推了这事儿,后来果然听说许多参与此事的官员都被灭了口。”   妖灵:“黄金殿?有够俗的,掌管人间寿命的仙神莫不是还爱财不成?所以,有背后隐情吧。”   “是”景修没有否认,“但真正的隐情反而在那图上。”   “图上的岛,乃是长生岛,长生岛是存在的,在蜀国立国之前,渺渺诸多部落氏族争夺刚刚问世的《江川河图》,一是为了得到《江川河图》问鼎天下,成就霸业,但后期,他们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饶是许青珂也有了兴致。   “便是创出《江川河图》的那位智者乃是从长生岛中修学了诸多古老秘学,通达学问,集合百家所长著作囊括诸多方面的巨作《江川河图》,但最后一卷的长生卷,其实并非人力所能创造,而是后人添加上去的——长生,指的是那座岛上的人。”   许青珂眉头一皱,“天生寿命很长?还是其他缘故?”   “不知,这也是当时那些势力想知道的,于是他们勾结一起——飘洋渡海,登上长生岛,或许是拷问无果,反正最后血洗了岛上的人……长生岛上的昌盛族人才覆灭。”   妖灵撇嘴,赵娘子皱眉,许青珂若有所思:“那位智者死了吗?”   “死了,那些势力忌惮这位智者,当时就用毒毒杀了他……”   “这些人没找到长生的秘密,但得到了完整的《江川河图》,因为它,后世陷入争霸天下的乱局,直到蜀国建立……当时高祖联合了。”   景修忽然顿了下,有些小心得看向许青珂。   “白家。”   许青珂淡淡道:“联合了清河白氏,白氏拥立高祖登基,但后来白氏内部不知为何爆发恶疾邙疾,几年内诞下的孩儿皆体虚,活不过七天便夭折,白氏以为是诅咒,这才退隐。”   这是她母亲告诉她的。   也是为什么她幼年被高僧断言不寿的时候,她父母会那般尊从……   诅咒?做了坏事才会害怕有诅咒。   跟血洗长生岛有关吗?   如果白氏真的那般强盛过,当年肯定也参与了。   妖灵内心默默想,可看许青珂淡漠的样子,暗想这人心里未必没有怀疑。   可她不说,谁敢问?   “不说了不说了,饿死我了。”妖灵叫着吃饭,再不吃都冷了。   景修正要起身,想退避开,毕竟他如今是阶下囚一般的身份,也求助于人,怎么能与许青珂一同用餐……   “你现在出去很惹人怀疑。”许青珂让他坐下了,吃个饭而已。   景修看妖灵也不介意,于是又坐了下来。   这顿饭吃得并不平静——因为妖灵话多。   很奇怪,这个女子对别人话十分少,若是真的说话了,多数歹毒,喜算计人,他也的确吃过很多次苦头。   可她对许青珂……   莫不是情根深种?   景修低下头,一直很沉默。   吃着吃着,果听到她似有深意得问:“秦姑娘还没消息么?还有那个男的……也没消息?”   妖灵是碧海潮生四人之一,就算远不及许青珂,多少在亲近许青珂后能看透一些。   许青珂正吃着菜,咀嚼好了才淡淡道:“秦姑娘是没有消息,至于那个男的,若是他来了消息,就意味着魁生要倒霉了。”   妖灵:“……”   果不其然,这顿饭还没吃完,消息来了,来自晋的消息。   消息还挺多,一连贯的。   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晋王驾崩,遗诏以太子晏年轻不通政事特让晋后辅政,晋后当天主理晋王后事,查清晋王乃中毒而死,是东山王北雍图谋王位而主使,晋后联合朝中一党降下罪令,封东山王府,缉拿了东山王一家下狱,次日晋后亲临早朝,于文武百官面罪斥东山王北雍……”   到这里的时候,就应该完结了。   反正妖灵听到这里的时候,脸色变了好几下,看向许青珂,后者平静,问:“还有呢?”   密探有些紧张,略提高了音量:“就在晋后要下令诛杀东山王的时候……晋王来了。”   噗!妖灵喷了。   什么鬼?不是驾崩了吗?   “原来晋王乃诈死,故意引晋后下毒等……最终将晋后逆党一网打尽。如今,晋后被废,关入冷宫。”   这都是六天前发生的事儿,那两天晋国的局势转折起伏,如虎凶猛。   妖灵摸着自己好看的脸,幽幽道:“我怎觉得跟唱戏似的。”   许青珂淡淡道:“戏多,戏精。”   晋国的戏怕是不止如此。   那个诈尸的晋王……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不吃你们的奶……自己想歪的人是你们不纯洁哦~~我只是想跟你们说一下,本人作者名叫胖哈,你们可以点开书名下面的胖哈两个字进入专栏,点我收藏,你会收获一个相当不错靠谱的作者,目前收藏500多一点,凑足800收藏我加更一次,其后每加三百作家专栏收藏,我就加更一次,什么时候无效我会另行通知,谢谢大家,么么哒——还有顺便说下青珂完结后会有预收文待开,眼睛好的小姐姐可以看书的大屏幕…… 第242章 走不走?   ————————   晋国的事儿来得太突然。   秦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却并未惊讶,“她不是师宁远的对手,不单单手段, 也因后者在晋根基太深……不过她的来历有几分意思, 蜀月灵宫?清河白氏, 那就是许青珂的……”   渊能在过去布局这么多国家,就是蜀, 若是没有许青珂横插一脚,如今也跟烨一个下场,是以, 情报自然很厉害。   想到师宁远跟许青珂的一些微末牵扯消息, 秦川若有所思, 其中会有她手笔吗?她怎么都撇不清吧。   这两人有利益往来,还是私交甚好?   左右相会入朝商量晋国政局巨变, 也要重新考量北琛的政治意义,当然, 在左右相被通知进宫之前。   “许相如何了?”秦川问。   密探很负责得回答——有两人拜访许相,而且未曾被阻拦, 入室一起用膳了, 到现在还未出来。   那人一向凉薄, 竟也会与人一起用膳?   不该是下属。   那就是私交?   关系极好的私交?   “是何人”秦川拿起奏折,依旧很冷淡。   密探再次事无巨细回答——乃是堰都中极负盛名的燕子楼近期最新热的花魁魅灵跟燕子楼新得的美貌郎倌。   啪,奏折落在桌子上。   君王眯起眼,似不经意, “你刚刚说什么?”   额……君上……是花魁跟兔儿爷啊,君上。   密探重复了一次,更详细了。   秦川忽想起不久前那人的言语姿态——仿佛不喜别人对她好龙阳似的。   结果自己点了一个兔儿爷,嗯,还顺带了一个花魁。   胃口不俗。   ——————   虽然许青珂没说什么,可妖灵走之前还是憋不住心里的话:“你们这种戏多又演技厉害的聪明人,是不是都特别会惺惺相惜……”   她有些不是滋味,那醋味连景修都听出来了。   他一时不明了,许青珂说的是妖灵仿佛对魁生有几分意思,妖灵又仿佛说许青珂跟晋一个男子有牵扯,现在又仿佛她们两个人之间……   碧海潮生阁这么乱么?   不过对于妖灵,许青珂很淡然,且瞧着妖灵有些认真:“你戏也多,只是不聪明而已。”   而已!   妖灵哼了下,扭着腰带着景修走了。   ——————   而在许青珂他们得到消息的三天前。   晋宫,一切都已经被处理妥当了,东山王也被放了出来,晋王气虚萎靡,躺在塌上,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倚重了东山王,又说对太子宴寄予厚望芸芸,当然也着重夸了师宁远。   “君上过誉,不过是替君上分忧,替我晋国谋安定而已……”   东山王是师宁远义父,看着自己义子不自傲不居功,他没有欣慰,因这个小子从小就不曾让人失望。   只是他有时候略有些心酸。   这种强大,不过是先天出身迫使他不得不强大而已。   就好像自己的儿子,其实也不笨,但从出身就无忧虑,自不必去算计太多。   晋王跟东山王兄弟情深,又跟上师君臣和睦,这次合力去了晋后等隐患,也让在场大臣们颇为高兴。   等一切完毕后,众人退去,晋王只留了一个师宁远。   他依旧躺在塌上,师宁远站在下面。   满朝文武都知道师宁远是国之功臣,功劳大得让君王在他面前都不曾有底气过。   所以说自古君王都怕功高盖主也不是没道理的。   就好像现在,师宁远哪怕没有一点狞气,也让晋王觉得自己矮了他一等。   “宁远,多亏你提醒寡人要小心那些熏香,否则还真会中毒而亡,你于寡人有大恩,东山王于寡人也是……日后,还得靠你们来辅佐太子。”   师宁远从来不曾在这个人面前弯下腰去,此时也是,“太子有君上护着。”   晋王长叹,“就怕寡人时日无多,帮不了他太多,而太子软弱……”   师宁远听得认真,听晋王说完后,也认真承认:“君上说得对,太子的确有些软弱,不过只是心不在此而已,但终会明白权势于他有多重要,倒是君上您自己时日无多……”   那当然是场面话啊。   晋王忽觉得不对,因师宁远陡上前:“你的确时日无多了。”   晋王脸色大变,想呼叫人,却发现喉咙发哑,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那熏香的确是换了,可重新换上的未必就不致命。”   “你想说我为什么要杀你可对?”   “因为你想借皇后之手杀我义父一家啊,但凡我晚了一步,他们就人头落地了~,还有我的消息也是你故意透给你的好皇后的吧,想借刀杀人。在你看来,你的太子爷要真正当一个帝王,最大的隐患就是我们,大抵这天下的君王多数都一个德行——自以为是,不知所谓。”   “我这么骂你不是因为你想杀我们,防范于未然是对的,是枭雄手段。错就错在你选错了对手……”   “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因为我话多想炫耀,而是在等你毒发而死。”   “当然,你也想说如果你死了,整个晋国都知道是我害的,因为只有我跟你一起……”   “不必担心,我有法子。”   师宁远凑到晋王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来,往脸上戴,盖住那张笑眯眯的脸。   “会让你死得风风光光健健康康的。”   只有最后轻邪阴戾的一笑。   “毕竟我最喜欢演戏了。”   ————————   晋国消息传来那两日,诸国反应不一,但都不能影响渊表面上盛典准备。   起码整个堰都都充满了节日气氛,甚为热闹。   但许青珂没料到在大典前的前一夜,有一个人出现在院子里,并且站在窗前。   渊的哪一个大人物来她这里,哪怕这是人家的底盘,只要有她的人在,也没人能无声息直达她面前,但除了一人。   一个不好好正经当君王,却非要练就一身纵横天下好武艺的人。   许青珂放下了书,也懒得去通知暗卫跟赵娘子他们。   左右拦不住这人。   “不是路过,也非要暗害你,更不是大晚上游说你归顺我。”秦川自报来意,却先否决了许青珂的任何猜想。   最终轻笑着说:“我只是听说宫外张灯结彩甚为热闹,因此想找你跟我一道去看。”   这是哪门子的路数。   “怕我在路上谋害你?你可以带上你们蜀国的秦大将军,左右他是你钦点的护卫将军……”   这话可有几分无耻了。   许青珂却起身,“既是君上想拿自己的一个相爷诱我,那自然得去。”   秦川眉宇顿时压了压,眼中闪过流光,“我更想知晓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两日他可费心了才找出这一门路子,在她面前却像是小玩意儿。   “两日前君上还坦诚无法说服我归顺,今夜来却显得胸有成竹,大概是抓到了我的渴求,而迄今我入渊来,也就显露过一件事。”   原齐。   秦川目光如刀,忽问:“你是故意的?”   许青珂整理好书籍跟笔墨,垂眸,月光灯光落在她脸上。   “嗯”   就一个嗯。   秦川上前来,就跟她隔着一扇敞开的窗。   “许青珂,你知不知道自己这般,倒很有可能将我对你的拉拢,变成忌惮,不怕我杀你?”   高大威武武功好还是最强国家君王,你怕了吗?   许青珂收拾好了,抬头,问:“走不走?”   好像没听他刚刚说了什么一样。   秦川:“……”   院子外等了好一会但耳力很好的秦夜:“……”   ————————   堰都奢华,虽不是专门的灯节,却比蜀国的灯节还要热闹得多。   也是这满街灯盏如流水而过,堰都子民不分平民还是权贵,皆是穿上自己最好看的着装走在街上,看华灯、猜灯谜、品小吃、看杂技、听戏曲等等热闹让人目不暇接。   许青珂跟秦川并行于街道之上,两人姿容出众,但却不见秦夜。   “寡人让他隐于暗地,免得让一些宵小看穿破绽,也让他更有利于观测周边。”   秦川给许青珂解释。   “他也不是很重要。”许青珂不置可否,只看街边热闹。   易容遮掩就混在人群中的秦夜:“……”   这一路上他由着这位许相任性,辛苦憋气不说,还吃了半只虫,哪里让这人不痛快了?   秦川:“哦?那谁于你重要?秦笙?还是师宁远?”   许青珂:“你还未放出底牌,就先要找我麻烦?”   在外,两人都改了称呼。   秦川:“只是好奇你到底喜欢哪一个,我好对症下药,给你收罗美人,也许比暖炉有效。”   今晚路数果然不太对。   这人似笑非笑,又有几分强势的姿态,倒像是……   许青珂偏头看他,说:“比秦笙好看的,比师宁远聪明的,你随便替我找一个吧。”   君王既要开这种头,她也就随口一说,让这位君王苦恼去吧。   然而,君王忽顿足,目光灼灼盯着她。“你!”   一个你。   在他心里,竟也觉得也只有一个许青珂,说出口,他自己都不自在了,可君无戏言。   许青珂步子也顿了下,却只随意:“过誉了。”   然后很轻飘往前走。   不过却被拉住了手臂,她身子轻,他力气不大,却愣是把她往回拉。   差点撞在胸口,只许青珂硬生生靴子点了地,手按在他胸膛,抽手后退。   很快,快到几乎让秦川因为胸口那只柔软的手轻轻一按,只是幻觉。   她半点不自在都没有,依旧闲散风雅,气度清冽。   反应如此快,倒像是避如蛇蝎。   秦川皱眉。   刚刚是意外,可他却觉得心里分外不舒服。   十分非常极其不舒服。 第243章 左相右相   ————————   华灯初上, 灯火宣鸿, 高高大大的英武男子盯着眼前宽大衣袍下也显出纤柳竹玉身姿的许青珂。   这里没有君王, 也没有相爷,只有两个男人。   许青珂的心性一向冷淡, 少有能让她情绪波动大的时候, 是以就算她知道刚刚她的反应让这位君王有些不自在了,她也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   那自然不用放在心上。   所以她问:“要带我去哪儿?”   这算是打破这种僵持气氛了, 她只是觉得秦川这样盯着他不成体统。   街边好些人看着。   闻言, 秦川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声音也低沉:“到了。”   到了?许青珂顺着这人目光看去。   灯盏尤其多, 更甚于这条街上很多店铺,不过这家店很大,占地广阔, 楼阁建筑古朴,又不失清幽,乍一看像是一世家庭院。   但许青珂此时才留意到府门打开,门口挂红灯笼, 且出入的人极多,多是腰悬玉佩的公子哥或是雍容华贵的人,老少都有。   这也没什么,特点是只进男子, 未有女子。   许青珂眉峰略下压,也留意到秦川似笑非笑。   花魁跟兔儿爷?   许相爷,你怕了吗?   不过许青珂看了一眼牌匾上的字。   “燕子楼?也好, 既是这里,刚好见一见故人。”   然后她就熟门熟路进去了,秦川顿时皱眉。   “主上……”   秦夜到了边上,秦川摆摆手,也进去了。   不过他才刚进去,才看一眼,脸就沉了。   “哎哟,好美的小郎君呦,比什么花魁都美多了,来,让公子我亲一口……”   也不知是哪家府里的公子,扯着许青珂的袖子,醉醺醺的,凑过脸来就要去轻薄许青珂。   许青珂也没料到自己才进门就遇上这么一个混人,巧的是有秦川在,她的人根本近不得,也就没人能及时出手。   但她也一瞥对方腰上挂饰就猜到对方家里出处,正打算说几句话让对方醒醒酒。   一只大手忽如其来,直接捏住这人的手腕,从他手里拽下袖子,未等这公子爷嚎叫怒骂报家门,就一脚踹在了他肚子上。   人飞出去,落地上,晕了。   秦川威严,气势摄人,一双眼只冷冷一扫,这公子哥的狐朋狗友就全吓坏了,何况身后秦夜单手握住腰上的剑,只一步,剑出,剑尖点了寒芒,刷得一下就飞刺在这公子双腿之间。   只差一点点。   一群人更吓得两腿发软,蹭得一下就全跪下求饶了。   秦川懒理这些人,只顺了许青珂的袖子握住她手腕,将她直接大步扯进阁中。   步子大,许青珂本该跟得艰难,可这人有内力,几用身法带着她轻功掠走,只一会就入了燕子楼腹地庭院里,边上歌舞升平,这里却显得清幽,好像是建筑死角,但可以看见花园里亭台水月假山等。   树影绰绰,花草芬芳。   许青珂收了下手,手腕却被握更紧了,还对上了某个君王深沉目光。   “身体娇弱就不要逞能,真在这地方吃了亏,我可不负责。”   秦川言语不算客气,可许青珂也没生气,倒是很诚心得道谢,“多谢,不过秦兄……”   她抽了下手,秦川眉梢一挑,放开了。   也并不为难她。   这点到底是跟某个人不一样的,许青珂觉得若是师某人,怕是爪子往哪里摸都不知道。   这黑灯瞎火的。   “此地僻静,倒是可以跟你好生聊聊一些事情,比如你跟原齐的。”   秦川这话刚说完,不知道是假山后面还是草丛后面传来什么古怪的声音。   女子男子的喘息,还伴有一种身体上的……   这也罢了,那两人还非要出声。   “死鬼,快点~”   “别急,这里僻静,没人来,我们好好聊聊……”   秦川:“……”   许青珂转身就走进了走廊,秦川跟上。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跟上,且不自觉的。   此生以来,就算是先帝也不曾让他这样自然而然不肯懈怠。   秦川皱皱眉,曾想甩袖而走,可一想到今日自己也是有所图谋,又非无故赖着这人,便释然了。   “你跟我来。”他甩下一句就走在了许青珂前面,片刻后,将她带入一小楼。   这小楼僻静,一个楼层一个包厢,里面莺莺燕燕,偶有琴瑟之曲。   顶楼一层,秦川应是早已包下的,开了锁,门推开,屋中生有暖炉,一片温暖。   许青珂进门后,目光淡凉,看到秦川推开一扇小窗。   秦川把许青珂叫了过去,侧开一些,将不大的窗子空间腾出一半给她。   “自己看看”   许青珂看了,看到的是对面阁楼有喧哗之声,歌舞之外,却有内侧屋子开窗,有几个人对桌而坐,喝酒说话,似乎在商量什么。   其余人还好,其中一人……   “原相爷?秦兄这是何意?”   一副好相貌就是好啊,哪怕是装傻也装得一本正经,秦川也不知自己怎就对这人有那么大的耐心,或许是真爱惜她的才华,亦或者是看着顺眼,再或者是喜欢跟她交锋斗心的感觉。   “你跟他有仇。”秦川很笃定得样子。   许青珂却很淡然,“是有仇,那又如何,君上要帮我对付你的肱骨之臣不成?”   从秦兄到君上,也是提醒他。   秦川不会轻易判断许青珂的路数,但也慎重,只瞧着她:“你与他也未分出高下,于寡人就已经是下臣跟敌国丞相的区别,若非我昏庸,也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他也换了称谓。   这是渊王跟蜀相的对话。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我,他在你手底下的朝堂中势力有多庞大,能联合三部主管一同会青楼,而我要对付他太难,除非也入你朝野,跟他分庭抗衡。”   秦川淡淡一笑,“左相明森虽年纪不大,但早有归隐之心,寡人本想扶持蔺明堂执管,但明森不太愿意,也不愿父子承继,加上蔺明堂入仕不救,少些火候,在原齐手底下过不了几招就会败落,左右相失衡,军政不稳,于寡人大局有碍,所以,寡人需要一个新的左相。”   不是要对付原齐,而是必须保持朝野平衡。   或许蜀王也曾是这样的打算,可论手段,一个是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一个就是君王阳谋。   他就是想拉许青珂当自己的左相。   要知道渊如今可有问鼎天下的趋势,在这个关头给予左相头衔,便是让她问鼎将来的帝国功臣。   的确是厚爱。   “恐怕不行。”   秦川挑眉:“为何?”   “我并不喜欢跟别人并立,何况以我跟他的仇怨,将来少不了明争暗斗,君上有把握能把我们两人的相争维持平衡?不怕火烧到你的王位之上?”   大胆至极的言语,可这里是青楼,既入了青楼对谈国家大事,就不拘泥于规矩。   秦川眯起眼,“自有人能压着你们。”   “那位传说举世无双无所不能的国师?”许青珂侧头看他。   她一侧头,秦川才发觉她的脸近在眼前。   而且因为压着声音对话的缘故,他刚刚也不自觉靠近她,于是她侧头的时候,两人都发现对方距离自己太近了。   呼吸咫尺可闻,且后者高大,像是将她拢抱在窗口。   许青珂转移目光,淡淡道:“我只能告诉君上,于国风险巨大的事情,作为君主,始终会有死人而维护朝局的习惯,我不喜欢当那个被取舍的死人,那就不会入君上设下的这个瓮。”   她一边说着,一边侧开身子,从他的怀抱里脱离,袖摆轻扬,却朝他深深道:“不过君上拳拳之心,我也投桃报李,不如提醒君上——既有庞大的情报网跟好奇心,不如去查一查我跟他之间到底有何仇怨,若是君上知了,那我跟这位原相,君上恐怕都不会留着朝堂。”   这话才是真真的杀招。   把秦川所有的部署跟打算都打散了,他表情变了又变,陷入沉思,以至于没能拦住许青珂出门。   秦夜也不在——因不敢打扰两人密谋大事。   只是当秦川出门的时候,秦夜也才上楼来。   两人对视。   人呢?   许青珂的确不打算跟秦川在燕子楼久待,出了房间就要给原狼等人发暗讯,让他们过来。   但没想到才刚到倒数第二楼拐角,一只大手从身侧窜了出来,搂了她的腰往那黑漆漆的走廊死角拉。   许青珂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将她按在了墙壁上,一手搂着她的腰肢固定,一手放在她后脑勺,不让动,且他自己的头就压了下来。   精巧秀气的唇被完全占了,许青珂一个呼吸还没缓过来,对方似乎要把她的舌头吞进去似的,且身体紧紧压着,那种嘶磨磨出了燥热,也磨出了暧色,只些许,许青珂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变化,她身体僵硬,掐了对方的手臂。   对方停,给她留了一点呼吸……   “师宁远!”她压着火低叱!她委实没想到这个本该在晋国的人会偷偷到渊,还……还把她拽拐角里这样……   师宁远更气,气坏了!咬牙切齿:“不回信,陪男人,逛青楼,还独处一室!你就是叫我爹爹也没用!许青珂,今天你死定了!”   说完,他手往下一滑,修长宽大的手掌稳稳落在了许青珂的臀部,揉了下,许青珂顿时面红耳赤,用力推着师宁远。   然许青珂以为师宁远的放肆已经让她招架不住,人家已经用力一挺一按,将她的人往上提,直接下~身稳稳契合一起。   感觉到异物顶着两腿之间,许青珂抓着师宁远手臂的手指顿时一紧。   这人疯了!! 第244章 心火   ————————   男女之间不可描述之事, 许青珂并非没听过没见过,而之前一次尺度比今日更甚, 几只差最后一步。   可那是自己的屋子里,此时却是在青楼阴影拐角处, 许青珂此生真没算过自己会有这样“不成体统”的时候。   不成体统, 刚刚她还以此提醒过秦川,眼下自己就掉坑了。   这种做“坏事”感觉很陌生,让她心慌得很。   下~身隔着衣物,那感觉如火,烧得许青珂多年来不可动摇的冷静去了一大半,她第一反应就是推着师宁远的胸膛。   可一推,下身好像磨蹭了下, 许青珂顿时听到师宁远呼吸乱了, 按着她臀部的手也越来越乱, 感觉情况越发糟糕, 细长娇嫩的手指掐着师宁远的手臂,声音有些紧绷,却很细弱:“师宁远, 你敢!!”   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感觉。   听起来却跟猫儿似的。   让人心痒痒。   师宁远本有滔天醋火, 如今却仿佛化为乌有。   但……生了邪火。   着魔了似的,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胸口, 隔着衣物跟裹胸揉捏,许青珂也就两只手,被压在墙上死死的, 根本防不住他。   “师……呜……”   连嘴唇都再次被堵住的许青珂是真的无力抗衡了,加上本身力气就不够,推了好几次推不开,话又不让说,最后只能软化在他怀里,站都站不住,腰肢都靠他一只手撑着。   也是此时……砰!   旁侧不远处的街道上忽起了烟火。   刹那光芒,粲若星辰。   许青珂看到了师宁远眼里的璀璨星光,也看到了自己。   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她有些失神。   但……师宁远忽然停下了,在她耳边喘息:“有人来了。”   你也知道有人来了!快放开我!   许青珂正想说话。   “我要带你走,我们换一个地方……”   还换一个地方!   许青珂一听,魂都去了一半,顿时用手掌拍了下身后的墙。   你!!这女人竟要借秦川来脱身。   你要把我气哭吗,小许许!   师宁远难以置信,可也知道许青珂俨然也生气了,怪他晚上实在克制不住。   这日后还不知有多少苦头呢。   师宁远有些懊悔,可一想起刚刚的滋味,又下意识摸了下许青珂挺翘的臀。   许青珂也难以置信了,这人真是!!!流氓吗?   秦川跟秦夜已经听到了声音,以他们的速度,肯定很快就过来,他要带许青珂走根本不可能。   若是留在这里呢?   会暴露他的行踪,坏了许青珂目前在渊的局面。   蜀相跟晋上师在渊密会?想想也知道会引起多大的动荡。   起码今夜这种情况不适宜。   师宁远只能咬牙撤身离开,脚下一点就踩在了栏杆上,跃下高楼……   秦川速度极快,可能比师宁远预料的还要快,也比许青珂想的快,根本不容她打理好自己身上的狼狈,因此在烟火光芒夜色下,他一眼就看到靠着墙虚软的人。   发髻有些乱,衣衫也有些乱,尤是胸前衣物紊乱褶皱,诱人的唇嫣然红肿,似有泽光,她哪怕再抑制,也难掩她呼吸的不稳。   像是喘息。   像是刚刚被人狠狠欺负过的喘息。   这种喘息,身为君王不可能不知道……   她的身,她的唇,她的人……就在他到的那段时间,曾把她按在那里用他脑子里不断猜疑的各种法子狠狠欺负过?   不曾说话,秦川只用最快的身法跟内力掠过她,直到了栏杆边上,往外去看,但没看到任何身影。   那个人仿佛消失一干二净。   他二话不说,转回去……   许青珂正在平复呼吸,也要去理自己的衣服,但手才刚抬起,手腕就被攥住了,人重新被迫压在墙上,她只来得及抵着对方的胸膛。   神经抽紧,错愕十分。   对方头压下来,咬牙切齿,怒火摄人。   “许青珂,告诉寡人,是谁!寡人要活剐了他!!说!”   许青珂感觉到手腕疼痛,且看到秦川的反应,心理也是一咯噔,但她本能还是想先解决自己现在的尴尬危机处境。   ——盛怒下的君王很容易做出不符合理智的事情,她不该高估秦川。   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   她脑子里闪过妖灵的话,便冷清了下语气,说:“只是这里有点黑,刚刚不小心走错路,摔了下。”   她轻描淡写,但也缓和了下语气,补充:“多谢君上关心……”   她难得姿态柔软,秦川本该欢喜,可此时他只觉得怒意更甚,反捏住了许青珂的下巴,“许青珂,你真当寡人是蠢货?说,是哪个男人?若是不说,寡人就……”   他的手指捏在她下巴上的时候,指腹触摸到柔软细化的皮肤,在烟火光下,可以看到这张在白日之下清华俊彦如仙的脸被夜色软化了锐利,尤是她虚弱的时候,更是柔美了不知道多少,这种柔美无限真实放大了她的美。   是的,许青珂不仅仅是长得好看,更是美到极致。   一双眼比那盛世烟火还要勾人。   美到阅览不知道多少美人、甚至对秦笙等女美貌也能淡然处之的他此生第一次……心跳如雷。   秦川几乎要压不住内心的绮念,忍不住低下头……   许青珂心里顿时一惊,偏过脸,也用另一只手格挡了下,声音冰冷:“君上,你可以放开手了。”   秦川这才回神,察觉到自己刚刚竟想吻一个男人。   而且,他的唇也的确吻住了。   她的手背。   秦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骇然。   秦川直接松开许青珂,自己往后退了,好像也吓到了,脸色阴晴不定。   许青珂靠着墙,低头去理衣服,一句话也不说。   秦夜不敢说话,因这种情况太危险了。   稍处理不好就会变成一场灾难。   三人都沉默,秦夜还转身退去了。   秦川看到秦夜走了,才重新看向许青珂,这一看,他心里顿时复杂,因这个人已经完全整理好了自己,衣服规整,气质清冷,脸色也平静。   仿佛刚刚从未遭遇过任何尴尬。   而他呢?   只稍看到她的脸,就忍不住盯着她的唇,还在想着她的手……唇上吻住的感觉。   秦川暗暗掐了下掌心,才开口:“刚刚是寡人过激了,不过是觉得在寡人的地盘,竟还有人如此放肆,一时压不住火气,并不是有意冒犯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解释,只是在看到她一脸冰冷时候就下意识脱口而出。   说完,他自己都惊讶了,却仿佛能稍稍安心一些。   她的冰冷让他不安。   但出乎他的意料,许青珂竟不气不恼,只平和道:“我知道,君上不必歉疚,只是一些意外而已。”   她说着就走了出去。   秦川看她出去了,指尖摩挲了下,也跟着出去。   秦夜就在不远处,看到两人出来了,忙低下头。   谁也不知刚刚那短暂的一瞥,他内心有多彷徨。   既想到自家君王,又想到敌国权相。   心中滔天骇浪各种翻卷。   刷刷刷!原狼等人也到了,落在院子里,一时跟秦夜对峙,秦川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挑眉,但并未露出多少不悦,只看向许青珂。   后者却不看他,只说:“无碍,退。”   声音淡凉平静。   原狼微微皱眉,但还是带人隐入了黑暗中。   许青珂虽没让他们跟着,但他们作为隐卫,必要隐在暗中的,只是不出面。   他隐隐察觉到刚刚肯定出了事儿。   ————————   在燕子楼一时遭遇了这种事儿,三人都没心思再待,只是离开前,秦川给秦夜甩了一个眼神,后者明了,这是要查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送你回去。”秦川知道自己刚刚失了控,不管是出于自尊,还是其他,他都不可能管自己离开,哪怕他知道以许青珂的根基,整个渊也没有多数人能拿下她,除非出动军队。   “不必,我自行回去便可,君上不妨再视察下自己的子民。”   许青珂婉言拒绝。   “你不怕自己被暗杀?”   “君上今夜已经好几次问我怕不怕。”许青珂神色有些淡,声音也很淡,仿佛无懈可击。   是嫌他烦了?还是恼了他刚刚所为,以为他真的好龙阳?   秦川眯起眼,却说:“不管你怕不怕,非我允许,也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动你。”   冷漠而霸道。   “但你肯不肯,我都会送你。”   许青珂顿时沉默,但转身走了,秦川跟在她身边。   却不知,只要拐过一条街道就地方的时候,秦川忽喊她。   “许青珂,你饿不饿?”   “不……”   “我饿了,过来。”   到底是君王,许青珂可以凭着对方对她才能的欣赏把握尺度与之相处,不必事事顺着,可也不能一度抗拒。   她不能高估自己,哪怕这个人对她……   许青珂还在原地思量,却不曾犹豫太久,因为抬眼就看到了那客人不少的小吃店中赫然坐着一个人。   原齐。 第245章 亮剑   ————————   许青珂在街的这边看到了原齐, 秦川却并不知道原齐在店中, 因他想进那家店的时候, 还没过去,却又朝许青珂走回去, 说:“你去那家店等我, 我去买点东西,不要管自己回去, 否则我今夜便赖在你那儿。”   同样是耍赖, 这人却仗着身份更霸道一些,且不给许青珂说话的机会, 就管自己往边上走去。   他是笃定了原狼等人在附近监看,许青珂不会有碍,可这宵夜他是吃定了。   许青珂也没管他去哪, 左右今夜这位铁血的君王有些不符寻常。   她只瞧了那家店,似是做羹汤的,生意极好,连店外街道上都摆了不少桌椅供人吃食。   许青珂只在原地顿足了下, 也惹得不少人为她顿足,她无意成为耽误他人时间的源头,便走了过去。   进店,店内通明, 原本热闹的气氛却岿然静了一静。   容颜太盛,气质太凉。   许青珂是一个很闲凉的人,眸光似竹下夜雨, 点点滴滴都是凉意。   原齐跟桌上坐着的旁边另外三个人都看向她。   表情各不相同,但都没说话。   小二也窒了窒,暗道这是哪儿来的绝世儿郎,该叫其他的姑娘情何以堪。   不过或许许青珂气度太盛,端看着就觉得是一个十分有修养文化的人,惹得这小二不得不搜肠刮肚凑了听起来不是那么土气的话。   “这位公子,欢迎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您可有什么吃食要点的?”   说完,他又觉得不太好,可也没机会改,因许青珂看了一眼挂牌上写的吃食,诸多羹汤,还有包子跟一些菜肴,能吃饱也能当消遣。   “先来一碗羹汤吧。”许青珂也只点了一碗。   点完菜,小二有些为难了,因店里已经没有空闲位置了,外面倒是有,可也不好意思让这样明显清贵的人物坐在大街上啊。   他为难,许青珂却知道这种为难会很快被解决。   “这里有空位,许公子不妨过来坐。”原齐开口,那小二惊讶,空位?刚刚这几位看起来气度很厉害的人不是坐满了吗?   但他一转头,却看到原齐目光一扫,桌上另外坐的三个人其中之一起身了,朝许青珂作揖后相携离开。   许青珂入渊前已得手了一叠画像,其中覆及渊朝中各司职官员,虽画像未必完全相似,但只凭一些特征,她便能看一眼就辨出对方身份,   所以她知晓这这个被原齐一个眼神就乖乖起身让位的人乃是渊国二品大员,外放出去便是一个个封疆大吏。   这小二不晓得,店家不晓得,店里其余吃宵夜的老百姓也不晓得。   这就是原齐在渊的权势。   当然,若是在蜀,许青珂的权势比他还厉害,所以她也不以为怪,只走了过去。   “多谢原相慷慨。”   她坐下,原齐边上坐着的两个人却是起身朝许青珂作揖。   其中一个很显眼,年轻人   “蔺明堂见过许公子。”   蔺明堂是卓越如玉的相爷公子,家学渊源,且有贵气,论皮囊气质出身,倒像是另一个谢临云,只是出身比谢临云更好,却晚了谢临云一步入仕。   权势对比也差了几分。   但……时间差别而已。   在君王心里,若无许青珂,这个人便会被培养起来当左相。   可见他的资质。   另一人也是二品大员,兵部侍郎张启。   许青珂略颔首,见到三人桌子上都有一碗羹汤,但都没怎么动,倒是几碟小菜用了一点。   “没想到许公子也临夜出来逛街,能遇到,也是缘分。”   原齐似从容,许青珂神色淡淡的,“是挺巧的,这家店生意不错。”   “是不错,不少人都来这里吃食,不过像许公子这样一个人的很少。”原齐跟许青珂你来我往也才简单两三句,但蔺明堂察觉到其中有些机锋暗藏,只是他看不透。   或许跟许青珂是不是一个人有关。   “三位也是一起的?。”   一句话,让蔺明堂抬起了头,看向许青珂。   她神色平静,眼底清明,倒映光火,仿佛并无他意。   左右相不和,自古有之,左相公子跟右相一同吃宵夜,传出去怕有人编排。   “明堂跟我也是刚刚偶然遇上。”原齐淡然解释。   许青珂:“看出来了。”   原齐眯起眼。   “蔺公子袖下还沾有些微艾草染汁,怕是过琅琊桥头的时候随孩童玩了一会画灯,后才遇上你。”   蔺明堂低头曳起袖子看,果看到有一点点染色,但很浅淡,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留意到。   她才刚坐下就洞察到了?   而且直接破开原齐刚刚故意为之的虚虚实实。   “早就听闻许公子擅长刑狱,果然厉害。”蔺明堂并不会奉承,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过誉”许青珂并非炫耀,蔺明堂隐约觉得——她是在跟原齐交锋。   其中定然牵扯到了他的父亲。   以他的父亲为局吗?好大的野心跟魄力。   蔺明堂垂眼,眉头微微蹙,现在只是开始。   他经验不足,恐不该入棋局,他想脱身,   却有三个人进门来,都是年轻人样貌,一男一女衣着华贵,女的明艳不可方物,男的略俊俏富贵,另一青年却更重气度。   三人一进来,那一男一女先观察了下这小店,表情并不甚好看,似乎想走,但那青年忽顿足,直直朝这边看来,且上前走来……   “学生见过先生。”   牧子隐作揖,后面的男女才愣了下,也是反应过来了,顿时就要行礼。   原齐摆手,止住了两人行礼。   “你们是白家的?”   那女子明显更聪明一些,顿露出适度娇羞又算明朗的姿态,“小女白梓星,家父乃白贤。”   旁边男子这才反应过来,忙行礼:“晚辈白麒林,乃白贤长子,见过……见过先生。”   他见原齐和睦友好,以为自己入了相爷大人的眼,顿时想借一步搭上关系。   只可惜相爷却没说话,倒是边上兵部侍郎张启开口。   “早听说白贤有女容颜姣姣,冠盖满堰都,跟颜姝并称双姝,许公子以为如何?”   蔺明堂听到这话的时候,看了白梓星一眼,再看向许青珂。   他这个方向看得到白梓星,许青珂却是背对他们的。   但白梓星这个名字。   白、星。   原齐跟许青珂四目相对,都不见半点蛛丝马迹。   牧子隐三人看不到许青珂的脸,但听到她说:“你们渊的美人如何,我又能如何?”   她这话散淡秋凉,对于白梓星兄妹而言不是那么中听,毕竟这渊少有能觉得白梓星不如何的——且她还是背对他们的。   对了,不是他们渊的人?   此人是什么来头,这般冷淡。   但在蔺明堂看来,许青珂算是给白梓星全了颜面的。   因为……   “她自己就比别人都长得好看,非要让她去评价别人皮囊如何,倒是为难了。”   声音磁性深沉,众人转头看去。   秦川踱步进来,那体格那气质,把人都看傻了。   乖乖,这一夜怎么了,来了这么些了不得的人物。   白家兄妹没见过君王,自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们也不是蠢的,看到原齐三人都齐刷刷站起来行礼……   许青珂本要站起,秦川已经大步走来,将一袋热腾腾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按了她肩膀。   “这个算我赔礼,坐。”   张启跟蔺明堂都不敢坐,要让位,最后还是张启快了一步,先退了,秦川也不咸不淡允了。   蔺明堂只能坐下。   他一个下官,“逼”走了一个二品大员?   只因他父亲是明森。   君王在这里,相爷也在这里,牧子隐三人一时也不好离开,只能在外选了一桌。   不过相比这些,可能秦川放许青珂面前的一袋零食更引人注意。   许青珂看着它,又看向秦川,眸色微转, 说:“多谢君上慷慨。”   然后就没了。   也没去动它。   秦川略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小二恰好端了羹汤上来。   原齐看了一眼,眸色暗沉不见底,说:“许公子喜欢吃鱼羹?”   许青珂刚刚才说不吃宵夜,她说到做到,那么这一碗就肯定不是她吃的。   恰好,秦川知道一个人喜欢吃鱼羹——他自己。   于是他笑了笑,刚要说话。   许青珂将手指点了下桌面,道:“给原相点的,自是原相喜欢吃的。”   这一句,炸了蔺明堂的心,他去看原齐前面的一碗羹,分明是菜羹。   怎会说他喜欢鱼羹。   要么是原齐遮掩喜好,而许青珂看透了,要么是许青珂故意这么说……   不过蔺明堂还未想透,却看到对面君王不太好的表情。   似阴沉。   他顿时吃了一惊,但以为是君王恼怒许青珂对他不够敬重,毕竟君王在侧,难道不该先给他吗起码也要问一问。   “许相说笑了,我面前这一碗可都吃不完。”   原齐说着还用调羹去搅动了下,但他的心也被许青珂用另一句话搅动了下。   “是吗?年少时才胃口好些,我母亲给你下的一锅鱼羹,可都被你吃完了。”   “如今是年纪大了?”   原齐冷了微妙神色的时候,秦川看向许青珂。   后者毫无搅动风云的自觉,只淡然看着原齐。   “出动自己的好学生带来姓白又带星,容颜不俗的娇娇少女还不足以让我想起我的母亲进而失态,但你若想暗示明森去查我的母族,假如查清我清河白氏,明森于我必有一斗,你作壁上观而得渔翁之利……姿态如此高,也不怕自己摔死?”   许青珂忽然亮剑,并不能让原齐失态,他甚至觉得许青珂此举是弊大于利——君王不会轻贱自己右相而偏爱敌国丞相,若是如此,那这人也就不是秦川了。   可他没料到许青珂会在秦川还没给出反应前就亮了第二把剑。   “还是你觉得会有一个人拉着你,而那个人……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   这个字眼用得真好。   在渊,在他们这个群体里面能用得上这个字眼的,有几个人?   秦川忽明了今夜非他一个人有图谋,原齐有,许青珂也有,只是他跟原齐在自己的地盘都选了隐晦的方式,反是初来乍到的许青珂选了最锋芒毕露的剑。   剑芒直指。   她笃定了他会生起疑心。   胆大如斯,肆意妄为,选了最冒险的方式,可她赢了。   他的确起疑。   这个原齐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在占了大便宜之后,狗哥再次失踪一章,下章见~~~ 第246章 这一夜   ————————   是什么问题还不好说, 因秦川不是霍万, 从根本上来讲, 他不惧任何人,也不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但假如知道对方另谋主子深藏隐患, 不管对方曾给他带来多大的帮助或者目前多重要,他都不可能任由对方好好活着。   帝王心比任何人都狠, 否则坐的上这个位置却也坐不牢。   所以秦川心里有了数, 可脸上没有露出分好,仿佛没听出深意, 但又说了一句话。   “许青珂,你真的不吃?”   君王心难测,许青珂没有自大到对自己利用君王铲除权相, 这位君王会看不出,或者看出了也不介意。   所以她心中已准备好诸多腹稿,或是缓和矛盾,或是火上浇油。   但都没料到秦川会这么说。   “我不饿。”许青珂说, “秦兄吃吧。”   然后秦川看了他一眼,就拿过了那一碗鱼羹,吃起来了。   旁若无人。   也是,谁能让君王拘谨。   蔺明堂看着那一碗鱼羹, 忽然想到——这不是许青珂要给原相爷吃的吗?所以……君上到底还是吃上了这碗鱼羹,谁都拦不住。   因为他是君王,只要他想。   不过许青珂两人都不介意这个, 因他们的对决已经结束了。   因为秦川吃了鱼羹,吃了他们交锋的源头,也是给他们止战的警告。   但吃了就是吃了,他心里留下些什么,原齐必会如鲠在喉。   原齐垂眸不语。   吃完就得走,这样的四个人也凑不到一起去散步消化宵夜。   秦川起身了,账已经被原齐付过。   这是付账的学问,算来算去都只有原齐最合适,承上启下。   谁也没跟他抢,因要么是制定规则的人,要么便是必须按照规则去玩的人。   这就是国家政治。   蔺明堂跟在三人身后,恍然明白自己父亲为何不让自己入朝局。   未必算计不过,只是必会疲于算计,除非强到极致。   蔺明堂看到许青珂一脚跨出门槛,却忽跟店老板说要打包一份肉羹。   秦川有些惊讶,这里也不是许青珂蜀国的府邸,她等下要回的也只是暂居地,随同的都是下属仆役,莫不是有她故人?   还是说……魅灵还是那什么兔儿郎君。   秦川本来吃饱喝足心情尚可,当下就心里烦躁起来,但神色平静得问:“给谁带的?”   倒也直接,许青珂不以为怪,只当对方随便问的。   “元宝。”   嗯?元宝?   那只狗。   秦川手头有诸多情报,早已把许青珂身边许多人的信息记录详细,自也包括那只狗,一只让许青珂十分宠爱的黄金獒。   在街道上灯盏光芒下,它撒开爪子,毛发乱舞,飞快跑来……最后用两只爪子抱住了许青珂的腿。   蹭了又蹭。   秦川眯起眼。   金元宝忽抖了下身上的毛,狐疑得看了看四周。   有杀气!   “吃的在这儿,看哪儿呢?”许青珂弯腰抚弄它脑袋,嘴角噙着浅浅笑,“笨蛋”   说不出得宠。   对狗比对人好。   在场的人就是那小二内心也忽起一念。   远处巷子里,有一个黑影靠着墙偷窥前方那家店铺,一看到许青珂对金元宝的模样,而那金元宝摇着尾巴,用大头不断蹭着,蹭完腿蹭手。   此人用修长美好的手指挠了墙,咬牙切齿:“这死狗……”   用上内力,墙面有一条长长的爪子印。   ————————   秦川将许青珂送到地方后,许青珂客气了下就进了屋子。   未曾邀请。   这也叫客气?半点君臣礼仪都没有,但也对,她也不是自己的臣子。   她半点不曾动摇,还想着对付他的右相。   他怎么还没能杀她呢。   秦川在原地站了会,秦夜从后面出现。   “君上……未能查到那人踪迹。”   秦川没有转身,只站在原地,声音孤冷:“那只狗仿佛是姜信的?”   秦夜一愣,回:“是”   “姜信是谁?”   姜信是……秦夜忽恍然,君上问的是姜信如今是谁。   那个人……已经遁逃了,必有另一个身份,而且跟许青珂也必有些联系——起码放了一只狗在她身边。   呵~倒是别出心裁。   “属下会留意。”   秦川转身,从秦夜身边路过的时候,边上的树木叶子随风吹动。   君王依旧冷漠而强大,仿佛之前看到的那骇人一幕都是假象。   秦夜越发低头。   ——————   又是一个黑夜,但已经习惯,并不难熬。   只是……   “我在阿戈拉的人若是动了,我的父亲跟兄弟都会有所察觉,他们想要攀上渊的关系,并不可信,所以我现在并无可用的人,只能联系师宁远跟许青珂,但他们的人肯定也各自被晋后或者渊的人盯着……”   彧掠跟秦笙这样解释,但又怕解释得不够,于是又认真得说:“所以这么多天也不能带你脱身,反而还连累你跟着我颠沛流离,如今还……”   他顿了下,又说:“我睡床底下,绝不会冒犯你,否则……”   他说这么多,不过是因为半个时辰前他们伪装成一对赶路的兄妹,自是各自伪装过的,看起来普通了许多,前来一农家投宿 ,老爷子心地好,虽屋子小,因家里儿子媳妇在外做工,就腾了一空房间给他们住。   如此已经是盛情,他们自不能挑剔什么。   可在外风餐露宿独处还好,也习惯了,真正住进了别人家里,有人在隔壁,那感觉又不一般了。   秦笙听他这般冷漠却又细致的解释,却不知为何觉得十分好笑,莞尔:“床底下?”   彧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脸色微红,还好屋里烛光不明,但心里有鬼的人心虚几分,唯恐在这人面前露了心,于是更加严肃补充:“床底下的边上。”   秦笙这一路上也见多了这人故作严肃的样子,心中哭笑不得,也顺着他的话说:“嗯,那就辛苦二哥了。”   这个女子是自如的,也从不怕吃苦,明明是出身显贵的世家嫡女,从小无一不是被精致对待的,这般随他吃苦,却从不说什么,反而一路上颇为自得其乐,可在山涧溪流里打理妆容,亦可对着山花从容欣赏。   还可,……对他展演一笑,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彧掠忽握紧了拳头,倒地躺下,盖上被子。   “夜深了,睡吧。”   秦笙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勾,解开了束发木簪,放下头发,躺下睡觉。   烛火被彧掠一指弹灭。   黑暗中,两人呼吸都可听见。   因为太近了。   不知为何,初始秦笙觉得跟这个人独处会让她有一种紧张的感觉,后来却觉得……安心?   也不知多久……   彧掠忽睁开眼,猫起腰矫健到了床边,秦笙本熟睡,但彧掠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并非惊慌,而是担忧。   出事了?   “有脚步声……他们在盘查,应该联系当地官府了,我们得走了。”   走?恐怕来不及,   而且很多痕迹处理不好,对方反而会察觉到,进而危害到那位老人家。   但不走的话。   “你上来。”秦笙忽然说。   她刚睡醒,声音还有几分沙哑,因此十分撩人,但也比不上这三个字。   彧掠吃惊,但秦笙很冷静,“那位老人可信,也明智,必会说你我是他的儿子儿媳。”   彧掠回想这农家小院的摆设,处处见清幽,屋内也有一些书画,透着几分风骨,加上那位老者对他们两人不问来历,只跟秦笙说了几句话就给住食……   她的意思是,老人家已经猜到他们是逃难的?   却还肯收留。   秦笙说的,他也信,于是二话不说将地上的被褥卷起偷偷塞入床底下,接着掀开被子上了床。   这一切都无声无息。   他身长体健,床不大不小,却刚好能容纳他们两个人,只是……   秦笙几乎等于被他抱在怀里,暖玉温香,被子覆着,却像是让他们两人的躯体缠绕了似的。   温度骤然上升。   他闻到了浓烈的香气,清淡,却也芬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种心跳,秦笙如何能不知,本来是情急之下的应变,此时却有种入坑的感觉。   男人,这是一个十分高大英武的男人,他的躯体跟她的完全不一样。   她见过他挥刀轻易斩去敌人头颅的狠厉,也见过他照顾她时的温柔。   现在,他们同在一床榻。   秦笙顿感觉脸上燥热了起来,不自觉轻咬下唇,但此时外面也有火把的火光,果是烨国官差来了。   搜问吗?   那老者似乎吓到,声音不高不低回答说自家里人都在,屋里是儿子媳妇……   儿子媳妇?那就是一男一女了?又细问了几句,且看到门口还有喜联。   “就是这个屋子?”   官差直接推开门,便看到屋子里已有男子惊慌,衣衫不整,且还慌乱用被子盖好里面的人。   自是女子。   官差倒想进去吃吃豆腐,可一想到大半夜的被叫出来抓人,若是抓不到得熬夜,心里也不想耽搁时间了,何况他借着火光看到那农妇发丝紊乱,躲藏的时候还露了半张麻子脸。   呸,这么丑还躲个鬼啊!   官差没好气,踢了下门,骂骂咧咧走了。   火光往下一家去。   老人家在屋外故作安抚了下自己的儿子儿媳。   对话无懈可击,的确是聪明人的应对。   做戏做全套。   稍后老人家才去关好院子的们,悠哉悠哉往自己屋里去。   屋中,秦笙摸了下自己的脸,轻愉悦:“这个倒是甚为有效。”   这女子何等出色,从不慌乱似的,彧掠看着她,忍不住说:“我觉得很好看。”   嗯?秦笙想问你是眼瞎了么?但抬头却透过不整的内衫看到肌肉块块分明,强健到极致的胸膛。   她的脸红了。 第247章 谈心   ————————   都怪月光跟烛火。   秦笙有些不自在得偏头, 但她一偏头, 柔软的发丝撩过彧掠的脖颈, 有些微撩过了胸膛,痒痒的。   且因为紧挨着在一张床上, 这几日近距离接触总能目测到她的身段, 真接触了才算确定。   妖娆尤物。   彧掠喉结猛然动了动,握了握拳头, 忽下了床, 背着秦笙重新把地铺打好,然后躺好。   “睡吧。”   很古板严肃, 比那些官差来了还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惹他不喜。   秦笙愣了下,但不知为何忽想起这人刚刚下床猫腰的姿势, 顿时明白过来,一时红霞布满雪肤,细长的手指捏紧了被褥,轻轻嗯了一声, 也躺下了。   但能不能睡着,就看他们两个人的造化了。   ————————   进屋后,赵娘子来收拾伺候了下,离去之后, 许青珂摸了下金元宝的大头,“夜深了,莫要乱跑, 以后也是,省得那个人暗害你。”   顿了下,许青珂也郑重说:“切莫吃他人的食物,那人喜欢下毒。”   金元宝就是一成精的,闻言忙点点大头,许青珂这才放心,走到屏风后面脱下外袍,外袍才刚脱下。   外面有人爬墙了。   一翻一跃一闪入屋子又拉上了落地门船,再殷勤得拿了许青珂手里的外袍替她放在屏风上。   但看到许青珂冷冷淡淡得看着他。   他就怕她这种眼神儿~~   “你这眼神,我看起来有点怕,特别像要跟我割席断交。”   许青珂淡凉,走出去坐在案前,姿态闲散,“你我哪有什么席可割的,非同窗非同僚。”   师宁远认真想了下,走过去,要坐在她对面,问:“床席算吗?”   许青珂正倒茶,闻言手指顿了下,眉眼一扫。   “起来。”   师宁远只能悻悻站起来,低头用手指扯了扯袖口,“我那时是气坏了……好吧,名不正言不顺,是我胡闹了,占你便宜了,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别生气。”   他倒是一副坦然的样子。   却更让许青珂想起自己被压在墙上任他欺负的一幕幕。   指尖捏紧了茶杯,许青珂问:“饿不饿?”   咦?师宁远惊讶,但看到了案上有一碗肉羹。   他欢喜了,“诶,小许许,这是你特意给我带的?”   “不是,给元宝的。”   师宁远猛然转头看向旁边趴在地上摇尾巴的金元宝。   黄灿灿的一坨,怎么看怎么碍眼。   “但元宝嫌它有点辣,不吃,给你吃吧。”   这话听着,师宁远俊美非凡的脸上五官绷了绷,“它不吃才给我啊~~小许许,你知道我在外面有多凶险吗?晋王那老家伙心思可毒了,我差点没让他弄死……”   “你吃不吃?”许青珂轻飘飘一个眼神。   “吃!”   师宁远摆正姿态,虚心接受,正拿起快起,看到旁边的金元宝笑得一脸猥琐。   这死狗!   师宁远吃了一筷子,咦,味道不错。   其实他是真的饿了。   吃了一口就觉得胃口大开,而且这可是小许许特地让他吃的。(忽略一只狗吧,他当是小许许娇羞。)   正要继续吃第二口,他忽然顿了动作,想了好一会,才看向许青珂,有些弱弱得问:“小许许,你刚刚说甚来着?说这是给元宝吃的?元宝嫌它太辣?”   许青珂优雅喝茶,“嗯,你觉得不辣?”   “问题倒不是这个,而是……元宝吃过了?”   “吃了两口,是吧元宝。”   许青珂摸了摸元宝的头,元宝点点头:汪汪,汪汪。   对的对的。   师宁远看看鱼羹,又看看元宝,再看看许青珂,瘪了瘪嘴,“小许,你这也太……”   太坏了。   许青珂:“怎的,吃不下么?刚刚是谁说怎么样都行?”   师宁远知道许青珂是真生气了,否则也不至于这么整人。   “吃吃,我一定吃,你给的便是一碗砒霜我也肯定吃。”师宁远看着眼前一碗鱼羹,仿佛看到了金元宝一口一口吃它的模样。   他捂了下脸,“咦,忽然觉得今夜有点饱,不如明日早上……”   许青珂没说话,师宁远马上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好吃的当然要趁热吃。”   然后他就吃了。   许青珂看着他吃,看着看着,她略微皱眉。   但没有阻止。   师宁远吃完后放下快走,擦完嘴便又是那个风雅明朗的上师。   “其实狗粮,我是吃过的,小时候流浪的时候,跟狗抢吃的……”   许青珂一怔,小时候?对了,此人是东山王义子。   “你没查我过去么?”师宁远看她惊讶却又不问的样子,他也有些惊讶。   也有些不开心。   她一点都不好奇吗?   “查过你在晋国的背景,没查其他,不愿浪费精力。”   浪费精力?   师宁远梗了下,心里有些黯淡,但又听到许青珂缓缓说:“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既人不知,多数都不愿给人知,我又何必去强求。”   她不去查,无关她的情感,只是准则。   “于朋友,我不愿强求。”   师宁远看她转着茶杯,低眉温柔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依旧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那是我错了,以前我查了你许多,因总想知道你更多。”师宁远手掌抵着桌子,撑着脸颊,看着她,像是夜下谈心。   “那我若是告诉你,你可愿听?”   如今的他才像是上师,可上师又是强大冷静的,私底下手段阴狠,此时……他的眉宇间有些微怅然,也有一些脆弱。   他缺一个听的人。   就如她这么多年来也缺一个可分享内心痛苦的人。   或许骨子里他们一样孤独。   “嗯。”许青珂应了。   师宁远便娓娓道来,“我本姓宁……宁姓你知道的吧,当年长生岛的事情,除白氏之外,还有我宁氏,只是我宁氏灭族更早于白氏三年。”   许青珂眉梢动了动,她知道师宁远为什么忽然跟她提及这些过去了。   她不愿将自己的过去跟他诉说,是不想暴露伤口,他又何尝会如此。   除非……   “你是想告诉我,幕后的人对宁氏白氏动手,跟长生岛有关?”   师宁远没承认,只是倒杯茶,喝了喝,“你聪明更甚于我,其实我想提醒你的,未必是你不知道的,但你依旧不愿跟我联手……为什么?”   为什么呢?   许青珂垂眸,烛火微微,落不到她的眼里。   “一根绳子若是栓着两个人,一人落难,另一人必忌惮几分,也会在劫难逃,师宁远,你我两人分则对方必分精力,若是合……他杀我们如屠狗。”   师宁远沉默良久,才轻轻说:“可哪怕你不愿跟我栓在一起,不管你于哪里落难,我都在劫难逃。”   她低眉嗯一声的温柔,可敌过千军万马,而他发自肺腑喃喃的一句温柔,又抚平了满目疮痍。   金元宝有些犯困,打盹了。   许青珂静默了下,说:“你早知道羹里干净的吧。”   她还不至于那么下作。   可这人越发了解她了。   是好是坏,她疲于去猜度,对这个人,她疲于猜度。   师宁远笑了笑,“起初不知道,后来你没阻止,我就知道了,小许,你终究比我善良。”   善良?   许青珂不置可否,起身,“早些睡吧,不许胡闹。”   她撩开帘子,帘子珠翠摇动,身形在烛火中恍恍惚惚。   师宁远却起不了半点占便宜的心思,他知道一个度。   她对他已经甚好了。   欲速则不达。   摸摸金元宝的头,师宁远嘀咕:“傻狗,我的好运让你占了一半,不过咱们一人一狗前生狼狈,后生可算找到寄托了,你高兴不?”   打盹的金元宝朝他放了个屁。   师宁远:“……”   许青珂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一头青丝披肩,睡袍雪白,却敌不过雪肤的白。   她擦拭发丝的时候,侧头往外看去,正看到一人一狗抱在一起躺在木板上,睡的正香。   她顿了顿足,随手拿起一件厚毯子,盖在两人身上的时候,发丝从肩头落下。   落在师宁远脸侧,他动了动,或许做梦了,喃喃声。   “小许……”   许青珂一时静默,手指落在他脸颊,却不触碰,只是勾回自己的发丝。   她不与他联手,是不想纠缠彻底。   真正的谋,定要给自己留后路。   也要给他留后路。   那个人已经将她的一生都算死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过这劫难。   如今,每走一步其实都是破局,下一步若是破不过……   这个予她光明的男子,她要他安好。   许青珂起身。   转身走进屋中。   ————————   灯火朦胧,烟火璀璨。   似人似仙的人在走廊上侧着光火似笑非笑,光影交错,身影绰绰,让人看得失神。   直到一个人……那个人不知何来,忽然出现,将她按在了墙上,似用力蹂躏,扯了衣袍,后不耐,将她推入了屋中。   屋中一床榻,她落下,还未起身,就被人解了衣带,隐约露了雪白的肌肤,娇嫩似奶乳,长腿细腰……   随着覆上她的身体起伏,脸上虚弱,却喘息,粉红的唇瓣似张未张。   她似看到了有人偷窥,侧头看来,露出一张脸来。   但朦朦胧胧,像是有迷雾。   覆在她身上的人忽消失,她扯过被子,遮盖身体,却朝他一笑。   俊丽如仙,眼却似妖,勾唇一笑的时候,是魅。   他被蛊惑了,走过去,心急火燎得按着她。   他想要不顾一切得占了她。   可脱了她的衣服才发现无从下手……   再看她的脸。   煌煌灯火,秦川猛然起身,全身大汗淋漓,身下一片狼藉。   “许……”他抓了被子,脸色有些恍惚,回想着刚刚梦里的一切。   “许青珂……”   他的脸色终究铁青。 第248章 冠   ——————————   也是这一夜, 景霄看到景萱坐在屋子里, 好像在绣着什么, 他知道她来了这地方后,不哭不闹, 好像很安定, 唯一的要求就是给她选一些针线用具跟花草。   她竟有这样的爱好,他是不知道的。   哪怕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后, 他费心派人去查她的过去, 却发现她入邯炀前,在那小庄子安安静静待着, 管着那些田地,待人温柔,但甚少在外人面前表现什么, 仿佛没什么擅长的,是怕被人算计吧,这点跟他年轻时很像,也在刀尖上遮掩自己。   后来她入了景府, 唯一显露的也只有在算计中的几次自保之术。   再后来,她去了佛寺。   竟是与世隔绝了。   从前不在意,如今景家人都死绝了,她喜欢什么, 他都没法知道。   她也不会说。   景霄无奈,又不知是愧疚还是其他感觉,但就在刚刚一侧看, 他竟恍惚想起了她的母亲。   温柔清雅的女子,如兰一般。   他站在原地好一会,等回神了才走过去。   “夜深了。”   景萱抬头,按下针线,看向高大阴戾的男子,这个人是战场上的杀神,自小的时候,整个府里的人都怕他,整个蜀国的人也怕他。   哪怕如今寄人篱下,他也一如既往有一身邪意跟锋利。   只是此时看她的时候,有几分温柔。   大概还有点良知。   只是晚了。   景萱起身,开始收针线,算是答应了,却不跟他说话。   景霄也习惯了,瞥了那丝帕一眼,微皱眉:“你喜欢她?”   手指顿了顿,景萱侧头看他,景霄以为她会恼怒,可她没有,反而回答了。   “你不也是吗?”   景霄如鲠在喉。   景萱垂眸,继续收拾,但在景霄转身欲走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你对我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景霄背对她,没有走,却也没有转身。   “我后悔过”   景萱一怔,景霄已经走了,一个人走在黑夜中。   渐渐不见踪影。   ——————————   凌晨晨曦微光流转在明堂的屋中,流淌在红木案上,攀爬上翡翠珠帘,琳琅瓷瓶上光泽动人,师宁远醒来的时候,金元宝睡得正好。   浑身金毛软塌塌的,显得很温顺的样子。   师宁远毕竟是人,不是神,刚睡醒的时候总有些迷糊,但很快,这种迷糊就跟潮水一样退去,他看到了珠帘后面一张床,那床被阳光洒满,白茫茫一片又带着金光的光晕。   那人睡相极好,宁静安好。   甚少有人连睡觉都给人一种全世界都寂静的感觉。   可除了她,她睡着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陪着她一起睡着了。   柔软的阳光流转在那一头放下来的青丝上面,侧卧暴露了她的身体曲线,轮廓美好,可让人起不了邪念,只觉得美好到能净化心里所有阴霾。   许青珂被阳光照耀醒来,睁开眼,看到落地窗外落拓明朗的院落景色,她伸手抚了下眉眼,掀开被子起身,抬手捋一头青丝的时候,动作顿了顿。   因一个人倚着屏风看她。   仿佛看了许久。   许青珂手指曲了下,转身站在大铜镜前捋了发,且淡淡道:“过会赵娘子就会来替我束发穿衣,你走吧。”   但这话说完,某个人不仅没走,还是走到了她身后,腿长,高了她一个头,手长,伸手就打开梳妆盒子,拿了梳子。   然后握住她的手,“放下,我来。”   “师宁远,你……”   他的手指已经落在她脖颈,指尖从颈部侧边勾过来,将她的一头青丝捋着,梳子温柔梳下。   指腹触碰过她脖颈细嫩皮肤的时候,两人或许都感觉到了那种亲密。   但都没说话。   许青珂可以在镜子里看到站在身后的人一脸认真,仿佛在对待绝世的珍宝。   这个人,若是不在她面前耍流氓且认真起来的时候,的确不负世人对他的评价——清华如玉,卓越上师。   她闭上眼。   等她再睁开眼,人已经走了,梳子规规整整放着,赵娘子惊讶,但也以为是许青珂早起,还感慨自家公子什么都会。   “这头梳得真好,比我平时梳的都好看呢。”   是吗?   许青珂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没发觉太大的差别,但又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心里不一样。   终究,她偏头,清浅一笑。   ————————   渊的祭天大典,也是渊吞了烨后最霸道的宣告——这一天,烨会正式宣告并入渊,成为渊的一部分,这是一个里程碑。   不过渊国来观礼的百姓们感觉多数是自豪的,因为他们渊国是最强的,也是最独特的——细数数百年来,有哪一个国家能成功吞并另一个国家?   不单单是堰都的百姓用来观礼,也有渊各州城的达官显贵纷纷前来。   这是一个举世盛会,超过了以往诸国任何一次典礼。   这一日,隶属渊宫的临渊台完全开放,虽重兵把守,但以秦川对百姓的看重,自然开放给他们观礼,甚至没有往日君王对百姓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没有特地将官家权贵们跟百姓划分开来,虽说这样会带来一点风险,但权贵们各自带着护卫,好像看起来也还好。   “护卫不带都可以。”商弥这么说,倒是让夜璃惊讶了,他们是刚到的,看到临渊台这边的部署,心里诧异,但夜璃仔细观察了下现场,便了然:“这里部署十分严谨,而且各个死角都布置了人手监视观察人群,我想前些时日,他们应该也变遍查过堰都,加上控制城门出入……堰都的强大远超过任何一个国家。”   堰都也代表渊国。   夜璃心中沉重,却看到前头太子轩跟渊的礼官相谈甚好。   本来觉得太子戾不如何,可如今看来,至少那厮比自己的哥哥有几分骨气。   不,也只能说这也是她父亲的隐意。   “若不是归顺,那就是想同渊合作了。”夜璃走在身后,察觉到许多渊国权贵对自己的打量,还有那些百姓的欢呼,内心十分不痛快。   如商品。   最让她不悦的是身边专门倒卖商品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看了他一眼,不等他察觉就偏过脸,眼里黯淡。   靖姿态取决于太子轩,太子轩姿态到位,渊的官员自晓得如何对待,因此十分热情,敬重适度,但不减强势。   太子轩从容微笑,并不强求,但看到不远处的北琛被冷遇,他挑眉。   晋的处境并不好。   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野路子软弱太子?还不如东山王继承晋。   不过……蜀国有点奇怪。   太子轩目光一扫,却没见到蜀国的人来,倒是烨的人来了不少。   当日觐见君王的人就那么几个,真正使团里面的人可不少,也不全是护卫。   当太子轩看到其中一些姿容上乘气度高雅或是美艳的大美人,眯起眼,不经意朝旁边自己的妹妹瞟了一眼。   有谁会比自己准备的礼物更有诚意呢?   老百姓的眼睛也是雪亮的,今天他们也不单单是看祭天等热闹,还是来看本国权贵跟他国权贵们的热闹。   “诶,那是靖太子吧,真英俊啊,他旁边的是公主夜璃?”   “是的,真乃天姿国色,不过烨国那边好像也好有多贵女啊。”   今日出席的贵女太多太多了,毕竟是渊国这些年来最大的盛典,不管是出于政治态度跟其他目的,家中子女带出来是没错的,不过多数带嫡女嫡子,除非家族强悍,庶出也水涨船高……   人很多,临渊台边上庞大的席位几乎坐满,但最尊贵的都在前排。   太子公主世子郡王,他国的,本国的,这是权贵出身。   论地位,又得看实权官位,比如双相跟朝堂三品以上文武大臣。   不过比起引起喧闹躁动,可能都敌不过第一公子的到来。   一袭礼部官服出现的蔺明堂让全场贵女们都越发矜持稳重了起来,但平民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不少女子挥舞着扇子叫喊着蔺郎君……   渊国贵女们有不少人不满,“都是一群平民,不知身份,蔺郎君岂是他们能肖想的。”   “蔺郎君可不仅仅是左相公子,他……”   北琛被冷遇,最近心情也不佳,大概是因为自己的伯父去世了,耳边传来一些人讨论蔺明堂的事儿,也只懒懒抬了眼,却忽然眼睛一亮。   正讨论的人也禁了声音,好像不知不觉就停了话头。   右侧阁楼中,被几个护卫看着的一个女子捂着面纱,她站在窗边,看着蔺明堂到来,也看到他身后领着一列卫队刚到的卫队。   马车下来的人跟在他身后,缓缓而来,走过百姓面前,也走过百官面前。   纵然已经见识过两三次,可牧子隐依旧觉得这个人委实……皮囊太甚。   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践踏过每个人的心脏。   景霄坐在武官席位中,颇有些放荡不羁,但他看到许青珂一脸淡漠走来,仿佛他人对她的关注都如云烟。   非刻意冷淡,而是她本来就如此。   在蜀国……她哪一次不是如此。   但这次好像有些不一样。   许青珂要走向自己的席位的时候,目光随意一瞟,目光微顿,但很快收回,淡凉薄冷。   但是在路过一株大梧桐树的时候,肩头有梧桐垂落的花絮扫过她肩头,她才适度一稍侧身,在花絮花瓣滚落她肩头的时候,她侧身,微抬了下巴,朝上看去。   仿佛在看那棵梧桐树,恼了吗?还是觉得它开得甚好?   大概是……后者。   因她笑了。   她笑的时候,那梧桐树在没有此时此刻更让人们觉得它开得极美的时候。   而贵女们皆是捂住嘴巴,眼神发直。   何至于他们,连蔺明堂都愣住了,他愣在那里,反让脸上挂着一缕浅笑的许青珂走过身边。   衣摆轻摇,她转过脸,笑渐渐淡去,可像是一笔浓墨渲染在水中。   阁楼中,半张脸蒙着面纱的女子握紧了手中的香囊,抿紧唇,眼中有些泪光。   她总这样,总那样照顾人。   明明可以冷淡路过的,可她借着那一梧桐树自然而然得朝她一笑。   那一笑,是安抚。   景萱想,她这样温柔,将来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能陪伴她。   她愿用毕生去祈佛祖庇护她安好。   愿刚刚的笑颜,永永久久。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这样温柔美好的珂珂,为了这样难得不流氓的狗哥,为了这样善良的景姑娘,你们难道不打算再夸我再评论一下吗?我已经准备好小板凳了~~~ 第249章 第一美人,渊与鸿   ————————   阿戈拉部落的塔烈最后到来, 不过观察力敏锐的人都留意到他身边多了一个人,穿着宽大的黑袍, 戴着一个精致黄金面具,那面具花纹特异, 有一种魅惑的感觉。   看面具, 也自是看人,这个人仿佛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一时倒也让许青珂免于万众瞩目。   一个女人。   许青珂垂眸,是送给秦川的吧。   不过她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北琛边上,这个安排让许青珂看了对面的原齐一眼。   对方表情细节让人看不透,可许青珂留意到他用大拇指摩挲食指。   看来不是他安排的,所以也在疑惑。   是临时安排, 早上的时候, 且执行这般有效, 越过他在礼部的权利,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秦川。   许青珂想了下,暗道大概是元宝或者秦夜提及他在蜀的一些事情被此人察觉联想到了。   反应速度比她想象的快,也意味着她还是把师宁远扯进来了。   只能尽快抓紧时间达成她的目的, 而且也要改变计划……   渊的局势并不在她的掌控中。   “许……许哥。”   嗯?许青珂听到北琛犹犹豫豫扭扭捏捏这么喊她的时候, 表情有些古怪。   许哥?这称呼真是……从何而来。   许青珂想到了。   她或许也会难得懊恼自己太过聪明,竟直接从对方眼神嘴角细节跟手指动作看出对方的想法——叫什么好呢, 许大人许相太生疏了,叫嫂子?可她是男的啊!男嫂子该如何称呼?叫哥吧,两个都是哥。   于是北琛纠结扭捏斟酌了下, 还是喊了许青珂许哥。   然后害怕又期待得看着许青珂。   会应吗?会吗会吗会吗我的哥~~   年纪比北琛小的许青珂漠了漠,在北琛以为自己得罪她的时候。   “嗯?”她轻轻一声嗯,不冷,倒挺闲散温雅的。   北琛愣了下,略欢喜,但也斟酌:“许哥,我知道你人聪明,我……我想让你开导开导我。”   旁人都在看热闹,也在看大典流程,一派热闹,大概也只有北琛心情不好了。   许青珂看了北琛一眼,反问:“你信世上有鬼神吗?”   这问题好生奇怪,本来是他想提问题让她开解的。   “嗯……我不是很信。”北琛跟某人待久了,自对这种事情不太信,事实上,他们家的人都不信这些。   “人已去了,你做什么,他可会知道?既不知道,无意义的事情,虚于形势,却要为此纠结紧张甚至承担风险,在我看来没必要。”   北琛忽然就恍然大悟了。   自己国家君王驾崩,又是亲伯父,他想戴孝,却又怕冲突了渊的大典,让渊有理由发作。   虽然说以孝为名,渊没法直接发难,但就怕渊朝堂有心人推波助澜。   “许哥说得对,戴孝这种事情,对已故的人没有实际意义,成全的也只有我个人的名声,不戴孝,充其量说我北琛怕死不孝而已,但若是戴了,于整个国家都有隐患。”   北琛茅塞顿开,一时也爽朗了,但也感慨:“许哥跟我哥一样,往往我还没问,他就已经看穿并且给出答案,你们可真……”   般配两个字还没顺其自然出来,许青珂眸光微转,淡淡的。   北琛不说话了。   但别人会说,似乎密切提及在场这么多的公子小姐,数得上的公子少了好些。   嗯?这样的典礼不可能不来啊,以那些公子好色好热闹的脾性,他们的父辈也不会允许。   除非是不能来。   “好像是刑司那边查什么刺客,查到了燕子楼,昨夜多热闹啊,那些公子多在燕子楼,可不一下子都捞进去了。”   “不可能吧,那些公子家里可多有二三品官秩镇着……”   北琛惊讶,昨晚还有这样的变故吗?   许青珂皱眉,应该是凌晨的事情,否则消息不会这么乱传,朝廷还没开始控制。   凌晨?燕子楼?   许青珂若有所思——秦川就算想查人,也不至于凌晨动手,而且抓那么多公子入刑司,不像是查人,倒像是迁怒发泄。   “许哥,是不是出什么幺蛾子了,你可得小心点了,我总觉得那人对你不怀好意。”北琛一想到秦大美人的事儿,心里就添堵。   再看看比秦大美人更美的许哥,心里越堵。   好操心啊。   “嗯?……无碍,他人的事儿而已。”   你哥闹出的事儿而已。   两人低声交谈,在多数人看来并不过度,但在刚驾临的君王看来——过了。   昨夜灯盏的秦川只是秦川,今日的秦川是君王。   高大英武的身体完全撑起了纯黑绣金边的龙袍,霸道,强大,心机深沉,他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就是君主,他们的君主——无关身后仪仗跟百官朝拜。   他就是王。   北琛对上对方目光的时候,仿佛感觉到这个君王的眼中有一把刀。   呼啸而来。   他心中一窒,一种恐惧油然而生。   好厉害的君王。   四国四个君王合起来也抵不上一个这样的渊国君主。   但……刚刚那目光好像特别冷。   北琛低头行礼的时候,眼角轻瞥,秦川走过来了,旁边许青珂同样起身作揖。   她低头。   他从前面走过,一眼都没看她。   冷酷极致。   仿佛不喜……   明森略皱眉,看向自己儿子,显然自己儿子也纳闷。   昨夜还好好的,怎今日就变了,难道君上一夜思索后,恼了许青珂的放肆,在她跟原齐之间有了抉择?   君王心难测,也最好别去测。   在秦川坐上王位,目光一扫的时候,许多人都悚然,齐齐收了打量的心思。   “开始吧”秦川淡淡道。   礼部侍郎高声宣读诏书,宣布大典开始。   礼部宣诏书,百官点国香,君王读檄文。   “等下渊王宣读完檄文,天藏寺选出的圣女就会领祭女们跳祭祀舞……”   许青珂看北琛深谙此道的模样,“那又如何?”   “许哥,你不知道,自古这圣女可都是第一美人。”北琛挤眉弄眼,端是把俊俏明朗的五官给弄出了几分市井小子的活泼。   这种活泼灵动在许青珂如今接触的所有少年郎里面都不多见。   他不蠢,只是心胸开阔禀正。   真是一个幸福的人,想到东山王一家的传闻,许青珂不由莞尔。   这一莞尔,正琢磨着要一览美人风采的北琛:许哥,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不过许哥仿佛对美人一点兴趣也没有,莫不是……果然好龙阳?我哥有希望啊~   秦夜是武将,武将被忌惮,被另外安排在渊的将领一排中,也算是控制,秦夜也不例外,他还在想着今早听到的消息。   燕子楼,公子。   君王发怒了,为什么怒?因为不可控制得对一个男人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不知为何,秦夜就是能懂。   懂了后,再看刚刚秦川对许青珂的冷淡,心里就有了两个猜想——要么悬崖勒马,对许青珂克制心思,要么就是掩耳盗铃。   其实也归类为一个——他的君上并不愿意折服在许青珂身上从了那禁忌。   所以他在克制,在抗拒。   所以不看她,一眼也不看。   哪怕知道她跟北琛有说有笑。   笑了?耳边传来几个宗室女孩子低声惊叹爱慕的对话。   俊彦似仙人,极美,笑颜如海上繁花。   她笑了两次,之前对着梧桐树一次,现在又一次。   秦川捏了下掌心,没去看她,他成功了,可他不自觉看向不远处一颗很显眼的大梧桐树。   花絮爆满,花色在光下极度美好。   若是她抬头看着花笑,那一幕……   礼臣唤了声,旁边的宫人也轻微咳嗽了下。   “君上,这是檄文。”   秦川回神,并没有泄露什么异样,伸手握住玉简檄文,走下王位,走上祭祀台,一边走一边打开玉简檄文,朗声:“君卿朝奉,雍以我渊……”   他走上那高位,一字一词朗朗,雍容而威严,原本热闹的场地都变得肃静。   许青珂双手拢于袖口内,淡漠听着,目光微查周遭芸芸众人。   她知道今日一定会出事。   原齐也在看她,且还对她对了下酒杯,似礼仪,其实是挑衅。   许青珂阖眼,轻笑了下,无声,笑意亦不入眼底。   秦川走到祭台最高处的时候,檄文刚好读完,阖上玉简,“宣,祭!”   要祭祀舞了,许青珂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思索今日一些事情的时候,忽听到北琛惊叹,“咦,是渊第一美人?”   他刚刚听到了礼臣宣读祭舞的时候,念叨颜姝的名字。   难怪在场没看到她。   渊美人颜姝,名扬诸国,名气甚至大于秦笙,因秦笙出身将族,虽说门楣很高,可世人总觉得将族出身的女子多数豪迈一些,于气质上不够优雅闺秀,而颜姝就不一样了。   “当时最大文豪颜卿,画坛书法音律诸道大家辈出,翰林院世代为颜氏人掌牛耳,当是儒道尊崇之士族……”   而颜氏也非渊立国后才崛起的新锐,而是传承自古时,追溯起辉煌来,也便是天下能比的氏族都都没有几个。   这样的族群,便是渊王室都十分尊重。   “是以这颜卿嫡长女颜姝身份之贵重就不言而喻了,听说此女不单容颜姝色,姿态如仙灵,且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北琛这人心态极好,对女子多宽容,但对出色的女子也多钦佩,这一番赞叹是不含国与国立场的,许青珂闻言看向那祭祀台。   祭女统一穿着一流水的白衣,舞蹈十分玄妙,充满了异域的神秘感,但中间女子执掌祭扇落下水袖的时候,脸上有一个简单的黑色面具,黑,乃是渊推崇的国色,意为渊最强的玄铁军,白衣黑面,本该摄人,但她舞姿绝世,竟在这一扇一面具之间舞动出古时士族的风华。   白石台白衣美人,祭祀若舞,翩若惊鸿。   阁楼中的景萱看着也赞叹。   这就是颜姝么?她且还戴着祭祀用的面具呢。   百姓们都看痴了,可不包括躲在阁楼中的妖灵,她倚靠着窗子,瞧着台上舞姿动人心的颜姝,淡淡道:“什么第一美人啊,真是一群没见识的……真正的绝世无双还没见过吧。”   她这么说,可留意到旁边的人呼吸不太自然,撇头看了景修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景修垂眸,有些紧张,“妖灵姑娘自是第一美人。”   妖灵一愣,又勾唇妩媚,“阿~~我说的可不是我自己。”   景修:“……”那是谁?   一个女扮男装不喜欢打扮的美人呗。   此时许青珂也扬了眉梢。   这祭祀舞难度极高,主要是平凡人都掌握不住那古老神秘的气度,这个颜姝却把握住了。   “这是什么祭祀舞,感觉十分……许哥,你可知?”北琛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这舞能让人入迷,仿佛摄魂。   他们诸国的祭祀舞可没有一个如此厉害的。   渊这底蕴不对劲啊,说好的后来崛起呢?   “不知”许青珂淡淡道。   “祭舞之渊鸿,姝儿已入门,但未能入骨。”   百官之中在文官之中仅次于明森的颜卿此时如此说,明森轻笑:“你这般苛求,为你子女怕是要累的。”   “明堂也是天资纵横,你却压着,他怕是也要疲累。”   颜卿淡淡道。   明森对此却不说什么,他知道颜卿一直想扶持他的儿子,好加强他们这一党派,但……他知道不能。   “不过渊鸿收尾需要人配合,你女儿是鸿,另一个渊是李家的吧。”   李家素来是文曲大家,虽比不上颜家,但也不俗了,李家独子被天藏寺定为鸿,这件事也只有朝廷内部特定人员才知道。   两人且说着。   穿着黑衣带着雪白面具的郎君出来了。   祭祀中的渊。   渊身姿修长,比颜姝多了几分硬朗,自然,男人跟女人本来就不同。   但例如颜卿明森这些人,都知道李家小子其实跟颜姝并不算完美契合这个祭祀舞,只是天藏寺那边选来选去选不到人。   “渊比鸿越发难选,既要有男子的风骨,又要有女子的优雅,刚柔并济,远古士族对此道的要求实在是……”   两个位高权重的高官对这个祭祀舞不予多谈,而台上的渊已经跟颜姝对舞起来,而此时音律也开始加快,隐隐有杀机。   颜姝已沉浸在舞蹈之中,但对舞必要有跟舞伴眼神交汇的时候,她看向对方的眼,却发现……   血丝?   渊的舞姿扭曲混乱的时候,敏锐的人只觉得不对劲,却没料到下一秒他就倒地了。   全场皆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两更的,可发现发烧还有些没好,就不强求了,谢谢大家支持,然后继续呼吁大家评论哦~~下章开始烧脑 第250章 躲藏   师宁远并不知祭祀发生了什么变故, 此时,他正站堰都城中流河一船中, 草棚遮盖, 他坐着,吃着属下买来的早点。   为了看某人的天姿国色, 他可是连吃早点的时间都舍了, 不过此时这样吃着也无妨。   他吃着早点, 对面下属低声汇报情报。   最重要的当然是秦笙的。   “刚刚收到彧掠王子的密信,他跟秦姑娘已经离开烨国边境, 但他不确定我们这边的人要在哪里接应。”   师宁远咀嚼着包子, 淡淡道:“从前就让他把老爹跟兄弟干掉自己当王, 也好过如今有家不能回还得处处受制于人。”   他这般讥讽,属下可不敢应答。   毕竟弑父□□这种事儿, 天下人没几个干得了。   “会面吗, 渊就别来了,老狐狸特别多,眼线也多, 还没上岸就被逮了。”   师宁远思索了下,说:“也别过许青珂那条路, 她的路可能被人盯死了。”   想起许青珂昨晚的一些神态语气, 还有她来渊后的谋略方式,虽依旧厉害,但总有一种被围困而不得不兵行险招的味道。   是被谁围困呢?秦川?   师宁远一想起秦川对许青珂的一些言行心理就膈应——好像跟他一开始对许青珂的模样颇为相似。   如今他都折腰成这样了,那秦川将来也好不了多少。   所以, 秦川不是最大的威胁,而是另一个人。   许青珂心里有数。   那么营救秦笙,大概就是她跟他的最后一次合作。   也是最后一次让他帮她。   “送回晋!”   渊跟蜀都不能去,那就到他们晋吧,起码晋在他掌握之中。   “诺!不过主人,这里也有一封刚刚送来的第十八密报探子的密函。”   第十八?就是渊国内一些人的调查。   “晋王才驾崩,她就从天牢中消失无踪了,虽然内奸是干掉了,可她人也逃了,逃跑的能力可真一流,两个国家都逮不住她,能逃出哪儿呢?也只能来渊,在渊才可翻盘。”   因为她就是渊放在晋的棋子。   就如同秦夜,只是她混得比秦夜还好,几可掌握晋的王权,只是蜀有许青珂,晋也有师宁远。   “能躲在渊哪里呢……”   师宁远慢腾腾拆开密函,上面人名不多,因为师宁远大概分析了渊朝中那些人物,满足大概条件的也就七八个。   埋藏在渊的探子积累往日的情报,结合了汇总发给师宁远。   明森原齐的名字都在,还有……   “……大司马罗慎,公主秦兮。”   最后就是这两人,罗慎这个人在诸国之中都有不小名气,因类似景霄在军中的角色,只是军部真正的战神是秦川,意义也就不能相比景霄,更比不得当年的许致远。   但罗慎这个人有一点不同——他出身草莽,为人十分阴狠果决。   不过这样的人物天下间多得去,师宁远也只瞟过他的一点资料,再往后看。   公主,一个公主能有前面几人相比的能力。   师宁远往后看,只看到空白。   但师宁远也不需要资料,为什么强大?因为秦川信任,还有这是一位能带兵打仗的帝姬。   下属看师宁远似对帝姬秦兮有几分关注,便以为是晋后躲在了秦兮的公主府。   “嗯?不是她。”师宁远慢条斯理,淡淡道:“这个女人素来心高气傲,见不得其他女子比自己优秀,看后宫那些妃子但凡有点出色哪怕对她没有威胁也都被她铲除掉,这点可见一斑,所以,她不可能跟帝姬秦兮合作,反过来,秦兮也最不喜欢她这样的人。”   下属想——仿佛主子对帝姬秦兮很了解。   “那是?”   他们如今运作起来,包括师宁远来渊,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抓捕晋后。   “八个人,中间四个人不够强大,还不足以越过我们的人,除非你们认为自己是废物,剩下四个人,明森原齐罗慎跟秦兮,第一动机利益手段都不符合,明森排除,若是原齐,这个人爱惜羽毛,凡事势必求稳妥,也不会跟一个败者直接接触,对她若非直接暗杀铲除,杀人灭口,就是将她安排得远远的,绝不会纳入自己的尺寸方圆地,更不会让她来堰都。”   师宁远没有明说的是——那位晋后素来是能征服男人卷起风云的人物,原齐自然也知道,对此女该避而远之,所以不会是他。   那就是……   “罗慎?”下属几乎认定就是他了。   师宁远不置可否,他看向偌大的堰都,淡淡道:“重要是谁能让狡诈的罗慎有胆子在堰都如此严查封闭的情势下将她无声无息得带进来。”   这个人必然无比强大,且在渊至高无上。   要么是秦川,要么就是国师。   但这个女人既在堰都,就一定会找上许青珂,他微微挑眉。   白氏。   ————————   渊鸿舞,渊与鸿缺一不可,谁也没想到渊会死。   还是死在祭祀舞之时。   不说死了人严不严重——他本身就不能在此时死!   难道是天恼怒了他们渊?   渊的整个国运都会蒙上阴影。   在场的渊国老百姓也躁动了,权贵们更是屏住呼吸,怎么回事?   “有刺客!”明森先喊,在列将军纷纷看向原齐,后者略颔首,这些人才起身领兵包围了祭祀台,也封锁了此地,连那些百姓都被看管起来。   一时剑拔弩张。   秦川倒是镇定,只看向白石台上慌乱的那些祭女。   颜姝一脸苍白,还有惊疑之色,此时却也不敢乱动。   许青珂看到了原齐对军部的掌控,也看到了明森的老油条——不管是不是人为,都必须是人为,而不能是天降惩罚。   至于是谁这么倒霉被列为幕后凶手……   许青珂低头看到酒杯里面的酒水倒映了她的脸。   有可能。   人死了,自然是要查验尸身的,而且最好当场解开悬疑,免得风声传出去,有碍渊的大势国威。   刑部的人很快上去了,没多许,却是一个个脸色难看。   查不出来。   没有毒,没有外伤,仿佛莫名其妙就死了。   莫非真是天谴。   老百姓们都比较单纯,一时躁动不安,倒是权贵中李家的人一时悲苦,跪求君上查明真相。   秦川这才皱眉,要踱步下去看那尸体,礼部的臣子却是纷纷拦着。   哪有让君王查案的道理。   那谁查?原齐忽然提议:“久闻蜀国许相断案举世无双,不如替我渊国查一查是何人所为,图谋伤我国声威。”   哪有让异国他相查本国要案的道理?岂不是灭本国威风。   可原齐提了,自是有道理的。   渊的大臣城府深的都想到了——若是许青珂不肯,那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抗拒渊国,日后也不好入渊,于相爷地位无碍。若是她肯查,无非查出跟没查出,若是查出了,为渊解了为难,蜀国那边的百姓该怎么办?损她蜀国根基!若是没查出,损她名望!   总体算起来,这事儿于许青珂就没有半点好处,除非她是渴望加入渊的,好趁此得了渊国民的推崇。   然而她并不渴望,那么……她现在就是半只脚踏入了火坑。   在此时,秦川想过这件事是不是原齐弄出来折腾许青珂的,可一来没证据,二来他能这么明显猜到的事儿,原齐何至于冒险,难道对许青珂杀心就这么重?还是计中计?   秦川脸上波澜不惊,在群臣此起彼伏有相当一部分都从了原齐建议后。   秦川终于看向许青珂。   她于渊,若非留住,就是杀死。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的确是杀了她,以绝后患。   要么归顺,要么死——就是现在,他也依旧这么想。   可真看到许青珂抬头看向他的时候。   到了喉咙的话忽然就变了个味道。   “许青珂,你我在外偶然相识,也算故交,你不若帮我这个朋友一个忙,查一查。”   秦川声音浑厚,语气却有几分深沉,众人皆是惊讶。   这……君王竟用了这种说法。   私交帮忙?   岂不是把许青珂可能遭遇的危害都弱化了,但也无形中“诬陷”了她一把。   跟渊的君主有私交,看你还如何回蜀!   许青珂其实察觉到秦川似乎想疏远她,虽不知原因,但她觉得这种转变也不错,因她隐隐察觉到昨夜秦川有些不对劲。   但没想才一小会,堂堂君主就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许青珂心思转了两个来回,她有七八分确定这人死了,约莫会跟她牵扯上。   不管查不查都撇不开,既如此,就不该把这手柄交给别人。   “多谢君上赏识信任,枉死者无辜,断案者不分国度,当以为死者伸冤之心查案,人命关天!。”   这话一说,文武皆惊,百姓震动。   原齐眯起眼。   果然擅雄辩。   ————————   有一棵树很高,树叶茂密,生长在一高门大院的偏僻后院。   这可不是普通的高门大院,而是堂堂渊的大司马罗慎府邸。   吃完早点就来了人家院子里树上的师宁远环顾偌大的院落,只稍看了几眼就把整个府邸的护卫巡查规律记住了,然后避开护卫潜入……   白日潜入大司马府邸?天下间如此胆大妄为也许不止他一人,但大概也只有他干了这事儿。   不过巡查频率太快了,不太对劲,果然藏了人么?   师宁远潜行探查,当看到一阁楼院落中有花草开得正好,但院门封闭……   花草有人照料,说明那院子是有人居住的,可又封闭院门,外面守卫也特别多,欲语还休么?   师宁远眯起眼,过去了,但去的是这个阁楼后面一栋。   前面一栋是障眼法。 第251章 白夫人   ————————   窃听是一个技术活儿, 身手脑力缺一不可,估计天下人都没想到名扬天下的上师大人其实最擅长最喜欢干的事儿除了戴面具伪装人搞事儿之外, 就是偷窥……额, 是窃听。   罗慎是大司马,此时应该在祭祀台那边主掌兵马安防, 并不在府中, 也自不在这阁楼里面, 但师宁远却听到两个人对话。   一个是女人,听声辩位是武林听功本事, 听声辩人就看个人敏锐了, 师宁远一听女声就知道自己没白跑。   “你是说, 已经开始了么?”   声音妖娆勾人,像是要把人拖进沼泽里剥皮吃肉。   那跑回来传信的小将打了个哆嗦, 连声音都发着颤, “白夫人,大人说舞者已死,猎物已入瓮, 但未免横生枝节,让您安心等着。”   “罗郎君待我果然极好, 凡事都安排妥当, 我有什么可值得不放心的。”   白夫人描绘红妆,有些闲散,眼眸勾媚瞥了那小将一眼,淡淡道:“瞧你这一身抖的, 我还能把你吃了?去吧。”   小将如蒙大赦,顿时跑了。   门一关,白夫人从梳妆台起身,做到案上,衣袍放下,威严而强大,仿佛。   指尖敲打了下桌子,旁边侍女低眉顺眼,给她倒酒。   “多心多疑,想掌控我又怕我,罗慎这个人啊,真让我又喜欢又不喜欢。”白夫人喝着小酒,旁边的侍女低头,“既然他揽了事儿,要帮您解决许青珂,那您又何必费心呢。”   白夫人闻言阖了眼,有些意兴阑珊,“你真道男人还有真心的?床榻之上倒是真心,可下了床,但凡有必要,杀你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儿。至于对许青珂动手,也不过是怕他自己也被查出来而已,这个局,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许青珂的手段可不仅仅震慑了蜀国的人,其余人何尝不怕,所以她才基于拿下晋国,却低估了师宁远的狠辣,至于罗慎,看起来在渊位高权重,其实也不过是棋子。   “棋子之所以为棋子,不单单是弱,还因为怕。”   罗慎怕许青珂反扑,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师宁远听出了重点——罗慎设局害许青珂。   是什么样的局,他却没能听里面的人再说,也是,这女人素来谨慎,不至于莫名跟下属讨论阴谋细节,克制言行是上位者的习惯。   ——她可是晋后。   那么,拿下她逼问?不能!这个女人的内心强大让他没把握在短时间内成功逼问出阴谋细节,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去现场。   至于这个白夫人……   师宁远眯起眼,他倒是想直接杀了她,可这样一来大司马府的人必有所反应,打草惊蛇。   那就按原计划留着她先,罗慎想把她豢养起来,那他就当大司马府是她的牢笼。   师宁远无声无息出了大司马府,给了自己的属下严格监视大司马府的命令。   “这个女人不会甘心被罗慎圈养起来,必会逃走,监控出入的人……”   “是”   牢笼外又见牢笼。   师宁远吩咐完就走了。   去祭祀台吗?   不,师宁远去了国宾紫华楼。   “舞者已死?普通舞者没有暗杀的价值,不是渊就是鸿,鸿是颜姝,颜姝身后家族太强,动一人而动格局,不是她,那就是姓李的。”   “但姓李的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渊死了,必会当场彻查,既是这个女人跟罗慎着手的手段,普通的司法者根本查不出来,最后——肯定是许青珂。”   “让她查,要么查出来跟她自己有关,要么就是跟她在意的人有关……”   诬陷这种事儿,肯定得有证据,许青珂从来都喜欢踩着点去场地,所以证据不会留在那边,也只会被放在紫华楼。   师宁远身形穿梭在城中,脑子里分析极快,最后确定紫华楼才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   许青珂答应帮忙查案的时候,站在人群中的原狼跟赵娘子看到了她的手势。   去紫华楼。   原狼等人早已默契,立刻带了一部分暗卫离开,而赵娘子则带着另一部分人留在原地。   景萱远远看着,知道出了事儿,心中忧虑,可也不敢动弹,因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倒是看向景霄。   景霄此时面无表情,似乎对这种变故置若罔闻。   景萱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不信他。   “出事了吧,妖灵姑娘可要去帮忙?”景修不知不远处是景萱,但看到局势如此,也察觉到了猫腻。   “不用,真要帮忙,她会给暗示。”妖灵勾着酒壶喝酒。   许青珂知道她在这里。   此时,许青珂已经上了白石台。   李家小子名李远,此时穿着黑袍,戴着雪白面具,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颜姝已经稍稍镇定下来,正被允许上来的一个颜家人安抚着。   这人是个年轻男子,俊逸儒雅,自有颜家人的优雅风骨,跟颜姝站在一起的时候,饶是许青珂不认得这个人,也看出两人是兄妹。   兄妹两人也看到了上台的许青珂。   “许相,仵作刚刚已经验尸,并未有什么发现,您看……”   刑部侍郎对许青珂有几分不服气,毕竟这意味着他无能,不如许青珂,而且他内心也觉得就算是许青珂也查不出。   是意外吧。   可这话也不敢直说,不然左右两相能撕了他。   白石台已经被看管起来,台上也就左右双相跟刑部人员,其余人都在不远处看着,有谈论,但不敢乱动,生怕自己被当做嫌疑人。   渊的刑法可不是摆设,何况李家人也不是摆设。   李家人痛哭太吵,原齐面无表情看了他们一眼,刑部的人里面下去安抚,让他们别哭喊。   此时,许青珂正要蹲下去看尸体。   “戴上手套。”   许青珂抬头,正看到秦川不知何时来了,且直接夺过一个刑部官员手里拿着的手套。   然后递到许青珂面前。   “亏你还破了那么多案子,这个都忘了?”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神色却是淡然,“多谢君上提醒。”   接过手套戴上后,秦川察觉到她刚刚的蹙眉跟旁人的惊疑目光,他指尖掐了掐,冷淡道:“寡人怕你在尸体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耽误查案。”   这话是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反正大部分人都恍然了,但许青珂置若罔闻,因她在认真看尸体。   刑部的人在边上观察她的举止,秦川也是,宫人有心让君王离死人远一点,忌讳啊,龙体为重,却忘了秦川是杀场杀出来的君王,头颅都不知道斩了多少个,哪里会在意这个,目光冷扫了几下,宫人就跟鹌鹑似的了。   于是秦川就状似不经意得站在了许青珂边上,,冷漠得看着。   我的天,君上在边上,谁还敢凑前,也只能纷纷往边上退几步。   于是,反造成只有许青珂跟秦川两个人待在尸体边上。   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   秦夜在不远处看着,表情有些纠结——君上这不对劲啊。   秦川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这个案子关系不小,他作为君主亲自参与亲自观察,也没什么不对。   何况,他难道还真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秦川冷漠得看着许青珂,只看到她的手捏了李远的下巴看,又捏了脖子,但对尸体的皮肉接触也就这么一点,对了,还拿起了他的手看,似乎捏了指节。   然后……她的手落在了李远的腰带上,似乎想解开腰带。   “等等。”许青珂正要解开李远腰带,顿听到秦川颇有几分凶狠的喊声,顿时手指一顿。   “验尸这种事情让仵作来,你给寡人说说你有什么发现。”   刚刚仵作验尸,是针对外表的,脱衣的话,也只去了他的上衣看,毕竟人多。   但看着许青珂似乎要脱人裤子。   这也没什么。   可秦川的反应……看起来自然,景霄却压了压眉头。   这个秦川……   “呵……”阁楼中妖灵笑了,笑声妩媚清朗,好像看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门道一样。   景修纳闷,但妖灵瞥了他一眼,幽幽道:“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你们男人可以玩女人的。”   嗯?女人也可以玩女人?景修是这样理解的。   “女人,反过来也可以征服男人。”   妖灵伸展懒腰,婀娜妖娆,朝他眨眼,“不过也总有一些男人……征服了男人。”   被迫伪装成青楼兔儿爷的景修:“……”   秦川既都这么说了,刑部的仵作已经准备上前,但许青珂指尖一勾,直接解开了李远的腰带,然后脱下手套,指尖在内衣白衫上摩挲了两下。   这只手单纯看着,恐怕没人认为这是男人的手,可又比女子的细长一些,骨节优美,瓷白,又有一点脆弱,性感极致。   秦川的眉梢狠狠跳了下,脑子里忽就想到了昨夜梦里一些画面。   那只手落在他腰上。   许青珂不知君王脑子里想了关于她的梦境,她的目光从上往下,从头部到靴子,结束。   她起身,对上秦川有些恍惚的目光。   这什么眼神。   许青珂皱皱眉,说:“尸体表面无致命伤口,且无中毒表现。”   还未说完,刑部侍郎打断她,笑了,“这个我们都知道,许相没有其他发现了吗?”   有些不屑。   很多人也失望,只是如此? 第252章 蜘蛛与茶   这只手单纯看着, 恐怕没人认为这是男人的手,可又比女子的细长一些, 骨节优美, 瓷白,又有一点脆弱, 性感极致。   秦川的眉梢狠狠跳了下, 脑子里忽就想到了昨夜梦里一些画面。   那只手落在他腰上。   许青珂不知君王脑子里想了关于她的梦境, 她的目光从上往下,从头部到靴子, 结束。   她起身, 对上秦川有些恍惚的目光。   这什么眼神。   许青珂皱皱眉, 说:“尸体表面无致命伤口,且无中毒表现。”   还未说完, 刑部侍郎打断她, 笑了,“这个我们都知道,许相没有其他发现了吗?”   有些不屑。   很多人也失望, 只是如此?   但许青珂没理他们,声音淡凉得很:“但手指关节内扭曲, 用力过度, 外加脸部表情变现,当时祭祀舞时,他已经感觉到身体的痛苦,只不得不忍耐,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种痛苦会短时间内严重加剧,心胸呼吸梗塞,进而猝死。要验证这点,你们问问颜姝姑娘便知道,以她对李公子的了解,应该知道他的舞步比平常差了几分,有好几次跟不上节奏,无法与颜姑娘契同。”   颜姝被点到名字,虽然许青珂没有看他,可其余人都看向她。   定了定心神,颜姝点头:“是,跳舞时,我隐约察觉到李公子的水平比平时差了一些,还以为他是紧张的缘故。”   没想到是因为忍着剧痛。   可为什么会猝死?   而且猝死的话,那就是意外了?这……   众人表情各异,明森刚想说什么,却听许青珂继续说:“猝死分两种,自然病体经过意外引发猝死,其中包括心脉厥脱、喘证、结脉等,但他的身体强健,且常年练舞,心脉本就比普通人强大,否则必不能长期练舞,那便是第二种——后期慢性毒瞬间诱发猝死。”   毒?!!!众人只听到了毒这个字眼。   仵作们却是纳闷。   中毒?可他们没查到任何中毒迹象啊。   就算是无色无味的毒,中毒毒发的时候也该有表现啊。   这世上哪有那么神奇的毒。   “慢性毒有两种方式,一种乃食用,长期服用影响身体,第二种环境导致,比如身上配饰衣物或者居住环境中的熏香花草等,但他身上这一套所有衣物都是新换的,包括配饰等,样式跟其他舞者都可匹配,所以这些东西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他换了两次外袍跟内衫——在即将上场之前,他差点滑倒,所以新靴子底部有磨平痕迹,手碰到了桌子,手掌心内侧有了一点淤青,桌子上倒满的茶杯摇晃,溅出茶水来,弄脏了衣袍,正好快上台,他情急之下只能换掉外袍,但内衫上有茶水浸湿,随着剧烈舞动而干化,这水汽就随着热汗蒸腾入了身体。”   茶里有毒!然后他就中毒了?可我们没有察到任何他中毒的迹象啊。   刑部官员跟仵作的人都纳闷了。   还未问,许青珂就给出了答案。   “你们没查出毒,也没看到他毒发的迹象,那是因为他在毒发前服用了解药,那茶水不是□□,而是解药。”   所有人哗然!   秦川都吃了一惊,北琛等人都瞠目结舌了。   解药?那是解药?   若是解药,为何又会死?   “对了,猝死……”商弥是聪明人,很快捕捉到了许青珂一开始就下的定论。   北琛也察觉到了。   猝死么?刚刚许哥似乎说的是……   “后期慢性毒瞬间诱发猝死。”烨的齐惶喃喃这句话,看许青珂的眼神有些深沉。   他曾被许多人拿去跟许青珂对比,其实他内心是不甘的,但此时……   未必!她还未完全解开这个案子。   现在也不过是推理而已。   “入体后解了毒,从长久慢性毒到上台前解毒,解毒之后,身体五脏处于舒缓状态,却因为祭祀而不得不剧烈舞动——这是最危险的状态,也是最容易被诱发猝死的状态。”   是怎么死的呢?你倒是说啊!   许青珂说着却不继续了,却看向李远的腰——腰?   秦川顺着目光看去,眼睛眯起,忽说:“玉佩?”   玉佩有问题?可不是说玉佩是祭祀配套的,一向由大藏寺的人保管,理应没什么问题。   还是说是大藏寺有问题?   在场的大藏寺僧人双手合十,齐念阿弥陀佛。   “李远这样出身的公子,加上时常练舞,衣服跟配饰常换,而且必然常出汗勤洗澡,若是食物中毒,也很容易查,最好最隐秘的方式便是固定一个配饰物件让他慢慢中毒,这个配饰就是玉佩。而他系玉佩的绳结跟他人都不同,因这是有盘玉爱好的人才会的盘龙结,因要上台,他取下了自己寻常盘玉的玉佩,换上了祭祀佩,所以你们查不到玉佩上的毒。”   那就查谁给他的玉佩!   然而,李父却惊慌,走出来跟秦川禀报:“君上,许相,那不可能啊,远儿佩戴的玉佩乃是我李家祖传的,他也确实有盘玉的习惯,盘了十几年了,怎么会有毒……”   而且要怎么在玉佩上长期下毒啊,难道是有一个人天天盯着他的玉佩偷偷摸摸往上面抹毒?   这得多小心才不会被发现。   “李大人,恐怕需要彻查你府上所有人了。”   不管侍女侍从还是李家人,现在都有嫌疑。   李家人没想到这查案还查到自家来了,可许青珂这一番分析仿佛很有道理,查一查也无妨。   李父正要答应。   “不是人下的毒,查不出来。”   啥?李父傻了,刑部的人也傻了。   怎么又不是人下的了。   难道是鬼?   “他的大拇指跟食指指腹还有掌心皮肤发黄,常年盘玉,也只会让皮肤稍微粗糙,并不会发黄,除非是玉佩上的毒素被他经常盘玉揉搓进入了体内,是毒就有三分伤体,哪怕这种毒无色无味,不会给身体任何痛苦的感受,但会削弱心肺。只是李公子性格好强,时常练舞时感觉到疲软喘息剧烈,却也不肯声张,也就不会被人发现中毒,何况下毒的手段也不会过人的手,否则就太好查了——下毒的是蜘蛛。”   蜘蛛!!!   许青珂提起蜘蛛的时候,混迹过江湖的秦川忽说:“贪玉蛛!”   秦川一说,太医院那边有一个挺博学的太医便提及贪玉蛛的脾性。   “贪玉蛛乃冰原中才有的特殊毒蜘蛛,这种蜘蛛毒性不强,因此并不为人所知,但它的特殊之处在于毒性温热,积累后会损心脉,而且不容易被人察觉,不过生活在冰原的一些当地居民给它取这个名字,却是因为贪玉蛛脾性特殊,怕热怕寒,最喜温玉,《难经》中就曾记载曾有人豢养了贪玉蛛,利用它们寻到了一处冰原玉脉,还找到了当世难得一见的寒冰暖玉。”   这位太医平时医术不算拔尖,但这见识不俗,如此长篇大论却不让人恼,反惹得李父大呼:“这玉佩就是极品暖玉啊!难道就是这贪玉蛛给我儿下的毒?!”   “贪玉蛛夜间攀爬到李公子取下的玉佩上休憩,会诞出毒液在玉佩上,久而久之,盘玉的李公子自然中毒,但下毒的是贪玉蛛,给李公子服用解药的人也无迹可寻,只有地上已干的水迹跟翻倒的茶杯,但茶杯跟贪玉蛛都要有人放,而且是一个深知祭祀礼的人。”   为何这么说?   “因贪玉蛛喜欢暖玉,却极厌恶杜衡。”   杜衡是谁?   杜衡是一种药,也是可以制香。   颜姝惊愕,“我们用的熏香就是杜衡。”   顿了下,她补充一句:“我们女子用的是杜衡,但李公子是渊,乃男子,用的是沉香,这是规矩。”   所以说,许青珂暗指的也是幕后之人熟知祭祀礼,并知道他们男女分开用香,所以在祭祀舞的时候,李远闻到了这些女子身上浓烈的杜衡香气。   “毒,解药,外加身体长期疲软却又不得不跳舞而引发的虚弱,在杜衡香刺激后才猝死暴毙,但没有外伤,也查不到已经解了的毒。”   秦川慢吞吞说着,目光一扫众人,“好一个费心又精致的杀人计划,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寡人亲临的祭祀典礼上进行一场杀戮盛宴……”   “很有意思。”   他的深沉,让人不寒而栗,但他偏头看向许青珂。   “你可有什么想法?”   许青珂淡淡道:“放贪玉蛛的是人,放茶水的也是人,既是人,就有迹可循,等下刑部势必会彻查李府跟在祭祀台内部的人,进而也会查出这里的确有人有嫌疑。”   谁有嫌疑?   颜姝表情略变,她身边的兄长主动站出来,“君上,微臣颜云,乃翰林院少院士,之前在下曾前去看望过小妹,且也带着护卫,可以为微臣作证,但微臣也愿配合刑部的诸位大人调查。”   除颜云外,又有陆续几个人站起来,他们多数都路过祭祀台阁院,或者曾进去过。   但这些人都显得不是很重要。   直到北琛皱着眉头站起来,“我也去过。”   北琛站起来的时候,景霄冷笑。   商弥跟夜璃对视一眼,明白了,果然图谋不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为我打CALL吧,我自己都要被烧死了,就怕哪里逻辑错误,欢迎大家挑BUG,错了的我改……然后给评论被,25字呦小仙女们,顺便默哀一下刚死了大伯又掉坑的北琛世子爷~~——他这么善良天真,这些坏人怎么忍心嗷嗷嗷~~ 第253章 蚂蚁   “阿……许青珂的姘头啊。”妖灵看了北琛一眼, 难怪许青珂会出面,是察觉到对方用一个死人指向的不是她, 而是北琛。   北琛跟谁有关系?晋国那位天姿国色的上师啊!   如果不是许青珂查出来, 也终究会有其他人通过其他渠道查出北琛有嫌疑,到时候麻烦就更大了。   不过现在麻烦也不小。   北琛可不是渊的人, 他是晋世子!就算是一点点嫌疑, 也会被无限放大。   渊的老百姓果然同仇敌忾, 有人叫嚣着北琛是杀人凶手,且故意扰乱祭祀, 想毁他们渊的声势。   顺理成章不是吗?   如果北琛摆脱不了嫌疑, 晋跟许青珂的间隙就出来了——是你查出的, 不是吗?你不查不就没事了。   这是要瓦解蜀跟晋未来极有可能的联盟。   其心歹毒啊。   北琛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但他看向许青珂, 他知道咯, 为啥刚刚许哥起身去查案前会看他一眼。   那眼神分明是嫌弃的——这么笨,掉坑了吧。   好憋屈。   这些人心眼一个比一个多,怎么就摊上这么无辜善良的他呢!   “额, 我过去只是因为心情郁闷,所以想看一看你们渊的第一美人, 用她的美貌来舒缓心情……就是颜姝姑娘, 我一向好色啊,很多人都知道,我在蜀的时候还偷偷摸摸去看过秦笙姑娘呢。”   他一本正经得给自己解释,却惹许多人唏嘘——这不纨绔公子一个嘛。   还顺便给秦笙打了一下招牌。   蜀的秦笙, 渊的颜姝,确实都是举世闻名的大美人儿。   只是渊的国民可没见过秦笙。   不过还好这纨绔世子爷长得挺俊朗,也坦诚,此时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活有少年人似的天真。   嗯,天真纨绔,这就是北琛想给别人的感觉——这样一个好色又天真的人,怎么可能设计出这么厉害的杀人计划呢?   颜姝不是第一次被人夸了,乍看到一个人这么说,便若有所思瞥了他一下。   不置可否。   真正的纨绔,她见得多了,不是他这样的。   这个“纨绔”哪怕不算扮猪吃老虎,也绝不是蠢货。   不过北琛很快得到了君王的冷漠一眼,冰寒彻骨。   因为许哥哥温柔得问他了。   “那看到了吗?”   这君主怎老针对他!因为许哥?北琛哆嗦了下,“我……我翻墙的时候,刚好看到颜云公子过来,我不好意思让人误会我是登徒子啊,我爹会打断我狗腿!就又默默翻下墙了……”   一副本世子爷英明神武聪明机智的样子。   噗,有人忍不住喷笑。   这晋世子也太逗了。   颜云也无语了,刚想说自己当时的确察觉到有人跳墙,可瞧到自己的父亲的目光,顿时心中一凛。   他想说的未必是渊的帝王跟双相想听的,拉北琛下马,搅乱蜀跟晋可能会有的联盟,这才是目前渊能得到的最大利益。   这就是他的父亲告诫他的,无关善良与否,这就是政治。   颜云压了压心里的不自在,下意识看向秦川,却只看到冷漠,仿佛今日的这些变故,他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唯独在许青珂身上有一两次怪异。   那君上对这个案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   “可有证人?世子爷你自己的护卫不算,若是无人可证明,那世子爷就得接受我们的调查了。”刑部侍郎也算公事公办,但也有一个下意识——他下意识看向了许青珂。   若说之前是轻蔑,现在就是忌惮了。   或者说是恐惧。   他们整个刑部倾尽所有也查不出分毫的悬案,她上来看了看,摸了摸,就解析了大概。   如今也只差一个凶手了。   “证人?没有啊,只有我自己的人,我是偷偷摸摸过去的。”北琛皱着脸,却看向许青珂:“许相,许哥,许大哥!我是无辜的,您可要替我伸冤啊。”   他乘着这时候拉近跟许青珂的关系,让许哥这个称呼顺理成章起来,也是顺着干往上爬的主儿。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对方这手段,着手的痕迹太少,若是慢性毒,也该是很久之前就设计好的,如今要查,难如登天。”   许青珂都这么说了,刑部侍郎就看向双相,双相爷看向秦川。   秦川又看向许青珂,只须臾,他便说:“查!”   那就是要遍查北琛在紫华楼中的居所了,包括他们的行礼等所有物。   这意义就不一般了。   “紫华楼所有人都要查。”许青珂却忽然这么说。   刑部的人顿时惊讶。   原齐跟明森看向她,所有人都查……   夜璃、商弥对视一眼,烨的齐惶跟阿戈拉的塔烈一时都皱眉,许青珂这话什么意思?   塔烈冷笑:“有嫌疑的是北琛,为何要查我们?”   出于对许青珂的良好观感跟浅浅的仰慕,夜璃没说话,倒是太子轩也表达了一个态度。   ——应该只查北琛。   然而,许青珂的回应也出乎他们的意料。   “贪玉蛛脾性特殊,在冰原不少见,可在渊这等气候之地,很难存活,所以养贪玉蛛的地方必有类似寒冰雪草这类阴属药植供给,也总会留下痕迹,这种痕迹,有可能在北琛世子的居所找到,也自有可能在我的居所找到。”   额?你的居所?许青珂的居所?   众人哗然!她竟主动把自己拉下水?   明森跟颜卿对视一眼,这许青珂这番路数,是要如何?   两个老狐狸城府运转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直跟不上许青珂的路子。   这人……忒可怕了。   台外,已经准备好带人搜查紫华楼的罗慎心里沉了沉。   有点不对劲。   ————————   秦川眯起眼,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这事儿是你干的,还是有人想让别人以为是你干的!”   君王开口,许青珂也只能跟君王说话,她转身,正面对着他,这是一个君王,迄今为止在她眼里最像君王的君王。   “若是我干的,我的人刚刚回去想要毁灭所谓的“证据”,就不该有人拦着,君上不若派人去查一查,是否我的人遇上了一些拦路者,以此想要让罗大司马的人及时从我或者世子的地方找到证据。”   也就是说,会拦着原狼等人的那波人反而嫌疑最大。   只有凶手才知道这事儿不对吗?   妖灵笑了,“证据可以栽赃,但反驳的证据也可以诱出。”   原狼等人就算被拦住了,可也拿下了对方一部分人。   这就是嫌疑。   那所谓的证据,一开始就不被许青珂放在眼里,她要的是推翻这些证据。   原狼等人反而是诱因。   从结果反推——直接敞开说有人要诬陷她跟北琛。   绝顶的聪明人都顿悟了。   塔烈并非绝顶聪明,一时不能分辨这些诡谲阴谋跟许青珂的尖锐阳谋是何细节,他只反驳:“这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一切还是要看证据,我看许相跟晋世子难逃干系吧。”   北琛觉得这塔烈自己反而难逃干系,所以说:“奥,我好像听人说过,你们阿戈拉部落的人最擅这种奇门诡术,而且冰原那边离你们阿戈拉部落挺近,不过我这话不是故意针对你,委实是你们名声在外,而我北琛又素来是个草包。”   栽赃嘛,他也会啊,别看他善良就以为他好欺负。   塔烈闻言幡然大怒,手拍着桌子起身,那桌子都拍裂了,阿戈拉部落的护卫也一下子要对北琛兵戎相见,但晋的人还能怕了他们?一下子也拔剑了。   渊的将军们也怒了,铿锵铿锵拔了刀剑,从外围反包围了所有的外宾。   剑拔弩张!   罗慎冷喝:“都住手,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双方顿时肃静,商弥低头喝酒,他们如今也只能喝茶了。   因为他们靖不擅战啊,左右现在也跟他们无关。   商弥喝完酒杯里的酒,放下酒杯。   主要还得看许青珂。   跟秦川。   “杀人这种事情,总有动机,若说动机,搅乱贵国的祭祀典礼,的确像是我等异国人可能会做的事儿,但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因贵国大可判定李公子被人谋杀,而非天定,若是贵国乘机借此发难,将嫌疑引至我们身上,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凡不蠢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许青珂神色冷漠,“假如是我,我有上百种法子让贵国麻烦缠身,也查不到我分毫,更不会只杀一个李远。”   她这话,竟无人敢反驳。   哪怕那些百姓们也都信,因为她聪明啊,这么聪明这么厉害,看刑部那些人一个个跟鹌鹑一样,哪个能查出她的手段?   既不屑,又何必。   是北琛?众人一看北琛那模样就觉得这孩子怕是倒霉鬼一个。   那幕后人到底是谁?   “你自然可以,寡人也想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来挑衅你。”秦川淡淡笑,眼里深邃,也不知在想什么,或许,今日他是真正在看戏,看许青珂跟某个人的博弈。   他想知道在自己的王朝里,有些人的胆子到底多大。   “挑衅我?我一个外来人,生死都在君上掌控之中,何须来挑战我,我倒是觉得有人在挑衅君上。”   “何以见得?”   “若说北琛世子是被冤枉的,可他去偷看颜姑娘也不是临时起意,既是临时起意被人利用的嫌疑,那么幕后人的计划也是临时更改的,又有谁可以洞察到北琛世子的去向?又有谁可以正常出入祭祀楼安排茶水在李公子房间外而不被任何人怀疑?”   秦川漠然:“巡查禁军。”   许青珂:“是的,禁军,而且这个人身上还留有一部分解药的痕迹,因为玩毒的人自己也怕死。”   秦川皱眉的时候,却见跟他面对面交锋的人忽然转过头,问一个人。   “你定然知道贪玉蛛依赖寒冰雪草而生,好暖玉而活,也知道贪玉蛛的毒却也可以用寒冰雪草来解,而寒冰雪草性属阴寒,于人体也不利,将它磨成粉后携带身上备用,用香囊装着是最自然的,但你取出一部分用在茶水中的时候,也有一些粉末落在了你的裤腿上。”   “你可知道寒冰雪草根茎叶有点甜,磨成粉后,就算是一丁点,蚂蚁也十分喜欢。”   “所以你的裤腿上有蚂蚁,罗大司马。”   罗慎脸色一变且飞快想要去拍裤腿的时候,刷!一把剑拔出,飞梭,铿锵一下斜插在他两腿之间。   罗慎一动不敢动,只听到自己的君主冰冷而缓缓的声音。   “寡人让你动了?”   君王不怒,可自威!   刷!两个内卫瞬时冲到罗慎面前,查看他的裤腿。   “君上,果有蚂蚁。”   “八只蚂蚁。”   直接拽下罗慎腰上的香囊,递到秦川面前,宫人上前打开香囊,里面有粉末,太医来辨。   其实也无需辨。   罗慎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   秦川瞧着他,淡淡道:“罗慎,寡人从前夸过你凡事事必躬亲,是谨慎,但太谨慎也不好,有些事情,不能自己干。”   罗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载了,明明这个计划相当完美。   是他自己太大意了。   不,这本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过错,只是她太洞察一切了,一步步反推,把一切细节都推了个清楚。   靴子、衣服、茶水、玉佩、贪玉蛛、寒冰雪草、蚂蚁。   设计的时候,一环扣一环,被她反推的时候,也是一环扣一环。   终于扣到了他身上。   罗慎直接跪下,解释:“君上,微臣是被冤枉的,这香囊乃是燕子楼一个娼妓赠与微臣,微臣真的不知道……”   是巧合还是有人想要诬陷他?这是他想让众人去认为的。   “知不知道也不能你说了算,等刑部查完再说。”   刑部的人拿下了罗慎,此时,刑部派去紫华楼那边的人也回来了。   “君上,的确在许相跟北琛世子的居所外查到寒冰雪草的踪迹,但……”   刑部的人表情有些为难,刑部侍郎瞪他:“有话直说!”   “但塔烈王子的居所内也有,只是一小部分,上面还有很多蚂蚁。”   刑部的人才刚刚回来,也才知道寒冰雪草跟蚂蚁的事儿,便是立刻把自己查到的细节明明白白细说了。   塔烈脸色大变。   北琛也错愕,顿时甩了袖子骂:“龟儿子,果然是你!还想毁灭痕迹栽赃我跟许哥?自己却不知道还有蚂蚁吧!”   塔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猛然瞪着许青珂。   “许青珂,你诬陷我!”   许青珂偏头,瞥了他一眼,神色很平静,还有几分古怪:“我从不诬陷蠢人,因为蠢人自会犯错。”   言外之意是——你自己犯蠢。   塔烈顿时脸色铁青。   北琛哈哈大笑。   ————————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你们许哥6不6!你们再猜猜塔烈王子咋回事啊~~~嘿嘿~ 第254章 贵不可言   ————————   塔烈的反应很强烈, 一副自己被冤枉的了模样,可他人一想到他之前对许青珂说的那番话——这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 一切还是要看证据!   现在呢?不少人表情复杂, 倒是夜璃很不给面子得笑了。   左右她是公主,就该有点小脾气, 不过她发现这些太子或者大王子一个两个都有些毛病。   包括她的哥哥。   夜璃瞥了太子轩一眼, 她敢确定自己的哥哥在衡量要不要跟许青珂交好——这人太厉害, 稍微给他指点迷津,就可以破局而出。   不过前提是这个人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比如渊的愤怒。   许青珂现在就相当于无非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渊的一个大司马, 哪怕不算功绩彪炳, 也算是战功不俗了。   这样的大司马, 却被许青珂给折下马背。   渊内部会不嘀咕?   主要看君主如何想。   蔺明堂想起那一夜小店里原齐跟许青珂的对峙。   君王心中恐怕有数,但不到最后关头也不会表露, 一旦表露, 就会致人死命!   “许相果然出手不凡,连我国大司马都被你拿下了。”   原齐说得客气,可渊的官员心里不太舒服, 事实上,换做是渊的其他人也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感觉, 偏偏是蜀的相爷。   许青珂看向原齐, 眉眼清冽孤冷,“拿下他的不是你们渊的人吗?是贵国君上下的令。”   这话也厉害。   颜云跟颜姝还在台上,看到双相跟几个二品大员上来,正要退下, 听到许青珂这番话怼回原齐,两人都齐齐屏了呼吸。   对上了?   “是寡人下的令。”秦川好像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大司马落马而担心,反倒有几分波澜不惊的意味,瞧着许青珂的眼神也颇为耐人寻味。   “许青珂,你不如再推理下,寡人接下来还会下什么令?”   一下子从双相对峙变成了君王跟敌相的对峙。   “异国不干政,青珂如是。”   许青珂抬手,作揖,衣摆平整垂落,姿态清和,没有半点锐气。   总是如此滴水不漏。   秦川皱眉,但也没有强自逼迫她什么——这一局已经结束了。   许青珂赢了。   ——————   紫华楼,刑部的人还在整理从塔烈居所验出来的“物证”,也在看守现场,但他们不会知道不远处的楼阁走廊拐角站着一个人。   看着前头院落里的喧闹,师宁远眼眸稍眯起,脸上表情薄冷无情,但伸手摸了下胸膛,似乎胸膛衣内有什么东西一样,摸到了,仿若冰霜化开似的,一下次春绮满园,那眼里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用北琛来形容就是——狐狸吃鸡了,喜滋滋的。   “这局是解了,我该去重新会一会皇后娘娘呢,还是……”   师宁远看向祭祀之地,隐约还可见那地儿的灯彩,只是并不热闹,怕是那些老百姓都不敢热闹了。   他担心还会有什么变故,毕竟落马的是大司马,而非右相不是。   罗慎跟白夫人的后面还有人。   ——————   颜卿此时已经上前,袖摆一扬,朝两人看了一眼,两人行礼,却听得礼部的人奏问君上。   李远死了,接下来该如何?   祭祀停止?如此黄道吉日已备选了好几个月,再等一个黄道吉日,恐生诸国变故。   若是继续,已死渊,何人可成渊?   “大藏寺可有备用人选?”秦川询问,大藏寺的僧侣上前来。   “君上,确有备用人选,可这些人选功力不足,恐难以胜任,若是与鸿不能契合,也是冒犯天神。”   秦川骨子里其实不信鬼神,否则也不会对祭祀礼被毁感觉平静,但他介意它的政治意义。   天下人都信鬼神,那就对政治有莫大的影响力。   所以,他不愿祭祀中断。   “以你们的意思,便是这渊的人选找不到,便不能继续?让我渊国成为他国之笑料?”   事实上,现在台上就一个他国人。   许青珂踱步要走。   其实她也该走,其他人也不会拦。   但她才挪了步子,袖子就被人拽住了,硬生生拉了回去。   “你站住,寡人没让你走。”   众人:“???”   颜姝错愕,目光在秦川跟许青珂之间来回,这一来回也就以下,许青珂就飞快扯回了袖子,眉头紧锁。   倒是秦川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绷着脸冷声道:“你聪明绝顶,今日祭祀变故多少与你有关,你自己也承认了,难道还想置身事外?”   “君上,贵国祭祀乃是大事,青珂只是蜀国人,恐怕……”   “你总有一天要成我渊国的人,寡人不介意。”   秦川这话音量不小,所有人都听见了,表情也各位不同,官员们早知秦川想拉拢许青珂为己用,也不奇怪,但对于老百姓们而言,君王如此霸道宣布,倒有几分……   蜀国的丞相吗?   “这蜀国的许相貌美胜嵇康,才华可绝世,也该为我们渊国人啊。”   “那蜀国早已腐朽堕落,怎担得起许相这般绝世人物。”   “晋的上师,蜀的许相,都该是咱们渊的!”   “看许相跟咱们君上站在一起,必会成为千秋万世永恒帝国基业中最美妙的景色。”   这个大汉喊出的话让北琛表情扭曲了下——呸!蜀的许相是我们晋的上师的,是我们晋国人!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   许青珂真真觉得秦川中邪了,她最不想面对的也是这种情况,宁愿面对阴谋诡计!   她也不想跟秦川对此有什么争论,于是沉默。   倒是秦川看了那个大汉一眼,嘴角弯了弯,此人是个可塑之才,等下就让内卫去查一查,看看能不能用。   不过许青珂对秦川不予置评沉默一待,那大藏寺的几个僧人却盯着许青珂不放,惹得众人狐疑。   “大师,你们这是……”   红□□的僧侣头头双手合十,问许青珂:“不知相爷能不能给你的生辰八字……”   咦,难道是……   秦川目光闪烁起来,上下打量许青珂。   许青珂留意到秦川等人的表情,便说:“我年少失父母,无人告知,如今也无人可知。”   “无妨,老衲掐指一算。”   “……”   许青珂觉得这大藏寺的僧人恐怕是拿她当救命稻草了,死马当活马医?   她的表情冷漠,却不知这人最后表情皱了皱,说:“不知何故,许相,您的生辰八字老衲无法算出来,似是有人用大法力封闭。”   这话有多少人信?恐怕都在心里嘀咕。   因为父母死在寺中,多数也有其中僧侣跟霍万里应外合的缘故,许青珂如今已经对佛家没多少亲近之心,闻言也只是淡淡颔首,但这老衲却继续说:“可这也足以证明许相您的命格。”   顿了下,他微躬身,“贵不可言。”   众人一时肃然,老百姓之中也一片哗然。   贵不可言?   原齐深深看着许青珂,何种贵?这里还有比君上更加贵不可言的人?   北琛觉得台上的情况不对劲,难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朝着许哥去了?   “每个人的性命都是这天地间的一颗星辰,区别只在于愿不愿绽放光华,众生平等,大师说笑了。”   许青珂冷漠起来,连大藏寺的得道高僧都说不过她,一时众人都尴尬了,还好这位高僧修为高深,闻言反笑:“相爷说得有理,果然天生慧根,厉害!”   但他好像也不再盯着许青珂,只给了秦川一个提议。   “祭祀天地的事儿,神明有眼,让天地来决定,君上以为如何?”   许青珂也才知道这人法名惠仁,是渊有名的高僧。   以至于秦川对他还算敬重。   “那就先祭拜天地,惠仁大师主持吧。”秦川也是一个果决的人,当下就定了。   变故引发的改变也不是没有过,老百姓们看得是热闹,并不知门道,便看到祭祀继续就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左右“凶手”已经被找到了。   祭祀继续,百官要朝拜,外宾也要上香祭拜。   颜云下台,颜卿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前者才从有些恍惚的心回神过来。   “父亲大人。”   “入位吧。”   颜云颔首,只是看到北琛的时候,有几分不好意思。   北琛一看他就了然,因他当时也听到颜云狐疑,让自己的下属看看是不是有人跳墙了。   只是立场不同,他也没法强求对方给他证明。   换做是他自己,也会沉默。   还好许哥厉害啊,不需要任何物证就能让他脱线。   北琛对颜云坦然笑了下,惹得颜云恍然大悟后越发歉意,也朝他隔空作揖以示道歉。   都是当世有名的公子哥,君子之风该如此。   于此时,百官两列,外宾一排,已经随着祭祀笙曲缓缓前行,三步一揖,步履齐整。   许青珂在国宾之中。   但夜璃不在,商弥也不在,前者是因为女子,后者则是因为无官身贵胄。   女子么?夜璃垂眸,表情有些冷漠。   不过塔烈虽有嫌弃,但外交立场还未确定,秦川也没现在拿下他调查,左右等祭祀后再说,于是靖太子轩、晋世子北琛、烨的齐惶跟塔烈作为代表领着各自的属臣上前进香。   执香火者,君王也。   许青珂上前取香的时候,秦川低头看她抽出三根香,点燃,白烟袅袅,眉眼也变得朦胧,她抬起手,看了他一眼。   祭祀顶被他挡住了。   跟一面墙似的。 第255章 大藏黑鸦   所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往旁边挪开了一个位置。   这一眼颇为冷淡。   但不知为何,哪怕她这眼神颇为冷淡,在微光明朗照耀下, 也越显得她眸光明澈似溪涧泉水, 愈冷愈夺目。   也愈有风情。   风情?秦川差点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但是她祭拜的时候, 手腕举起朝天祭,袖子滑落下来。   纤纤皓腕雪白……不对, 左手手腕上却有一圈浅淡的淤青。   秦川愣了下, 陡然想起自己昨晚怒时攥着她手腕, 用力不小。   一时心里复杂,想着皇宫库存里有什么药是止血化瘀益体的。   上香后,许青珂插上香的时候, 观察到大藏寺那些僧人似乎很看重这些香,许青珂目光一扫,三足金乌大鼎炉上插满了香,每个人三根, 但外宾用的是暗红色的。   许青珂看了一会,确定没有什么玄妙才转身。   北琛眼尖,看她走了就立马凑过去, 对于渊国如何选下一个渊来跳舞,他是半点兴趣也没了,哪怕颜美人倾国倾城。   也不及许哥好啊!   北琛热情无比得凑到许青珂边上,许青珂对这人倒挺有耐心的, 也跟他聊着,身后跟着的秦夜心中冷嗤:也没见她对谁温柔耐心过,这晋的纨绔世子就这么入了她的眼?还是爱屋及乌。   “师宁远……”秦夜眼里深沉的时候,许青珂跟北琛已经走到了一个角落里,也没坐下去,因为其他人都站着,关注惠仁等大藏寺高僧的情况。   无人的时候,北琛才跟许青珂道谢,他言辞情感恳切真诚,许青珂接受谢意也无妨,可这厮谢完后就笑眯眯得凑上来问:“许哥,许哥,我哥人是不是很好啊~”   可以说不好?   许青珂淡然自若回他,“好不好,你们自家人自然知晓。”   北琛忖度了下,觉得自己较真的话反而看不透这位相爷,若是凭感觉出发,他觉得自己被爱屋及乌了。   所以他就大着胆子脱口而出,“可他跟我爹娘明说了要入赘,我娘连嫁妆都准备好了。”   然后他就看到素来不动如山淡然如风的许相爷吃了一惊,表情都有些狼狈了。   哈,有戏。   北琛喜滋滋得想要再八卦几分,许青珂却已经平静了,只问他:“一个嫁出去,一个总得娶进来,可需要我给你的父亲介绍几位儿媳妇?”   这下轮到北琛狼狈了,忙摇头:“不不不,不用,多谢许哥。”   两人说话的当口,忽听见惠仁那边起了梵音叠唱,许青珂总觉得这大藏寺的路数不对,原齐的安静也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感觉,所以她转头看去,正看见惠仁带着人在唱佛音,而且手里头也有一法器转经轮,转经轮的铃铛转动,随风发出呜呜玲玲的声音。   许青珂觉得这声音有些奇怪,好像在吸引什么似的,而那惠仁大师等人就站在三足金乌鼎炉后面,打量的敬香飘出白烟,袅袅素裹,有些朦胧,有些神秘。   但许青珂总觉得不太对劲,她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好像自己被盯上了。   这种感觉在这些年来也只有极为稀少的几次。   每次都跟那个人有关。   许青珂垂眸,脑海里在快速寻找脱身的对策,或许也不需要对策,她借口不舒服离开此地就是了。   虽然突兀,但也是应对这种预感危险的最直接有效方式。   许青珂正转身……   天地之间忽起了什么声音。   粗嘎,黑暗,强烈,是鸦鸣!北琛看到祭祀台对应的那一片广浩海域上有一片黑点飞来,眼睛都张大了。   那是什么?   “大藏黑鸦,渊信奉的图腾……”北琛下意识看向旁边渊的军队旌旗上的图腾,赫然就是一只展翅仰天翱翔,且姿态比老鹰都霸道锋利得多。   一大片乌泱泱的大藏黑鸦飞越了海域翱翔而来,势成乌云,以灭顶姿态,在北琛等人看来是充满侵略性的,但渊的子民却跪了一地,无比诚信忠诚。   唯独秦川一人站着。   因他是帝王。   还有北琛等异国之人不用跪,他们也不能跪,怎么可以跪渊的信仰,莫非臣服?   齐惶犹豫了下,跪了,他跪下的时候,却看到那漫天的黑鸦乌压压飞过……绕过了渊的君主,仿佛表达尊重,但它们的终点不是他。   秦川看着黑鸦从身边分开,绕出两条黑流,他心念一跳,猛然转身看去,便看到那些黑鸦以强大而邪恶的姿态朝一个人冲去。   北琛脸都白了,第一反应就是站在许青珂身前,但那黑鸦太可怕了,他竟觉得它们会撕裂自己。   也的确会。   “世子,小心!”   北琛被下属扑倒在地的时候,他狼狈抬头,看到自己这边区域已经被黑鸦环绕。   不,应该说这些黑鸦根本就是盯着一个人。   “许哥……”北琛正要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因为许青珂面无表情得站在原地,比起他的惊骇,比起他人的惊恐或者敬畏,她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直到那些黑鸦之中飞出一只最大的,它飞到许青珂面前,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一枚玉簪,样式古典优雅。   女人用的东西。   怎么会……北琛却看到许青珂伸手取过玉簪,拿过,捏紧。   她闭上眼,那玉簪尖端刺入掌心,血没有滴下来,因为攥在了手心。   这是一种无比恐惧又痛苦的姿态。   北琛瞳孔缩放,刚要说什么。   “君上!天选之渊,已定!乃许相……这是神的旨意!”惠仁跪下的时候,渊的人还懵懂状态,最惊骇的莫过于夜璃等人。   若是杀伐,若是权谋,也都是人间的事儿,何曾见过这样鬼魅神玄的手段。   近乎天造。   惠仁说是天选,的确是天选,竟选中了许青珂!   蜀的许青珂!   这若不是天意,那便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有这样可怕的手段!   妖灵第一反应就是看观察在场所有有“手段”的人,可没有一人符合这种手段,甚至她潜意识里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有。   原齐,秦川,明森还是任何一个人。   都不可能有。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这不可能啊,不……”   她喃喃自语。   却不知在在临着这片水域跟祭祀之地的一块悬崖之上,一个人坐在悬崖上,姿态神彦绝世,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枚精致古朴的埙笛,呜呜又烈烈的声音从它的小孔之中发出。   声音不大,很轻,但那是一种超凡的驾驭能力。   他的脸上带着比风还轻的笑。   稍后,他放下笛子。   她躲不掉了。   而在大藏寺的某一处,一个人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凝重,却也有几分悲戚。   这是命吗?他终于还是找上来了。   ————————   祭祀阁楼,此时一片森严,重兵把守。   颜姝把许青珂带入阁楼中,跟她简约介绍了下祭祀阁楼中的一些地方,但她心知肚明,这些于许青珂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答应了,成为渊,今日的渊。   “祭祀舞前需要沐浴焚香,未知许大人的身体尺寸……”   颜姝本对男子有疏远之礼,这世间女子多如此,只是舞伴除外。   之前是李远,现在是许青珂。   所以她压下心里的一些忧虑,问了许青珂的尺寸。   许青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大致差不多就行了。”   渊的国祭,她却仿佛并不上心。   既不上心,为何答应?   颜姝内心是惊疑的,却又不能问,因这些相爷多数心机深沉,她自问连探问的能力也没有。   颜姝要走的时候,忽吓了一跳,“参见君上。”   她欠身行礼,秦川颔首,踱步而来。   君王如斯,祭祀阁楼中院落花团锦簇,满眼锦绣,王朝最美的女人就在眼前,他看都没看就越过了她。   颜姝略恍惚,她不是第一次见过君上,但面对面是第一次,却没想过……   大抵是被国人称赞给蒙住了眼,君王毕竟是君王。   皮囊也毕竟只是皮囊。   颜姝心中略自嘲,但却察觉到君王的目光仿佛——盯着许相爷。   那种眼神她有些看不明白,只是隐隐有什么疑念闪过,却骇然压下。   她不敢牵扯这两人的事情,便是立刻告退,只是出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去。   且看到秦川高高大大的侧边身子未能完全挡住许相爷。   她站在院子中,看着遥远的天际,那目光说不出的深邃,清远卓越,却有一股莫大的孤独从她身体蔓延出来。   她甚至不看到来的君王一眼。   “许青珂。”秦川深沉喊她的名字,颜姝低头退出。   不能再听了,否则必死无疑。   ————————   “你始终注定是我渊的人,也该待在我秦川身边。”秦川说这话的时候,北琛正心急如焚,完了完了。   许哥怎么会答应啊。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答应,等于背弃了整个蜀国,诚然她就算不在意蜀国的安危,却不能否认她的权势根基就在蜀国,成了渊国的渊,至少蜀国根基要动摇一半。   那些国民会怎么想?   可她依旧答应了。   “那玉簪,那玉簪,难道是……”北琛脸都白了。   若是如此,就是他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老哥来了也没用。 第256章 做梦!   ——————   秦川说了, 许青珂自然也听到了,但她只漠然看了他一眼,顾自转身走向那扇门。   她又如此, 总是如此。   秦川本是平静而来的, 也只是想跟她说些事情,可她这种态度。   真够放肆的!   素来心机内敛谋而后动的君王心里蹭得一下就有了火。   哪怕是一小团, 也足够让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但要用力的时候, 却又猛然想到她手腕上的淤青, 顿时又放开了, 但人高马大得堵在她前面。   “若是不愿,你自不用应下,心机无双, 巧舌如簧,寡人可以让你糊弄一次,就可以被你糊弄第二次。”   秦川低下头,看着她, “可你答应了,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是要让寡人如何?”   许青珂,你是要让寡人如何!   秦川想起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波动起伏的心迹, 一大半全是她,剩下的也全是因为她而起的争端。   本该怒的,这是个祸害。   可他没有。   许青珂的心无暇顾及君王心情,可她的脑子依旧冷静权衡利弊, 这已经成为她的本能——审时度势,应用心机。   所以她一侧步,拉开跟君王的距离,“君上多虑了,我既应了,自有原因,也自是心甘的,也不会反悔。”   她的话无懈可击,也该能安抚他的情绪,可秦川对上这双冷清而不含任何情绪的眸子,只觉得心上下吊着,如鲠在喉。   “寡人只问你是否情愿。”   许青珂看出了君王的异样,心中的猜测明了几分,但越发冷漠冷静,“若是不情愿,君上又会如何?”   “寡人会帮你。”   “你帮不了我。”   最后这句话才是最大深藏的心机,秦川盯着她。   他看出了她眼里的冷意。   冷,太冷。   冷到他不愿看这双眼。   “从前,许青珂只为一个人妥协,秦笙,为秦笙而来渊。如今,你又是为了谁?秦笙?还是别人?”   “是那个把你压在墙上欺负的男人?他还对你做了什么?你又任由他做了什么?”   原来他怀疑的是师宁远,想来是还记着燕子楼的事情。   男人更忌惮男人?   “君上多心,不信我,又何必问我。”   哪怕放软,也是反刺他自己多心多疑,庸人自扰。   但秦川却深沉说:“不问你,你怎会跟寡人说话。”   许青珂心里一触,哪怕已经洞察到秦川对她起了心,却也知道这人是抗拒了。   可现在又如何?   许青珂:“那本也只是小事,君上是君王,当以国策为重。”   秦川:“寡人倒觉得若得世上一人许青珂,可保寡人江山万万年。”   他步步紧逼,把许青珂逼到了柱子上。   许青珂步步后退,背部靠到了柱子的时候,脊背有了硬物触碰,她开口。   “君上,祭祀快开始了。”   秦川顿足,低下头,“是吗……可你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说完,闪电般抓住许青珂的手腕,哪怕没有用上多少力气,却也让看到了许青珂藏在袖子下的手。   手心攥着簪子,两端有血迹,她的手心一片红。   秦川全身的霸道都在此刻瓦解,脸上有了慌乱。   “许青珂,你!!快给寡人松开!”   他把许青珂拉到身前,二话不说就给她掌心输入内力,且要呼唤宫人来疗伤。   正此时,外面传来宫人的传报。   “滚进来!”   宫人进来的时候看到君王把堂堂蜀国的相爷逼迫在柱子上,且还抓着人家的手……   顿时脸色煞白,两腿都抖了,“君……君上,碧玉膏送来了。”   秦川掌心一吸,内力裹着碧玉膏到了手心,正要替许青珂敷药。   许青珂阖起手心,快速往后退。   “多谢君上赏赐,我自己便可。”   秦川的手顿在那里。   此时,祭祀的衣服也送来了,但秦川也必须走,因为外面需要有人主持。   深深看着许青珂,秦川捏紧了药膏盒子,神色不定,但最终松开手。   “拿着,若是让寡人发现你没用。”   “你以后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他转身离去,宫人们相随,院子里一下子清净了。   屋内,送来祭服的人欠身行礼,“大人可要现在沐浴?我等服侍……”   “不用,出去罢。”   侍女们对视一眼,也不敢忤逆,便齐齐出去了。   许青珂踱步进浴池,将那药膏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一步解开带子,将外袍放在了披风上,但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簪子。   直到她裸着身走进了浴池中,热水漫过了腰肢,泛着香气。   她闭上眼。   直到一个人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却不说话。   许青珂没有睁开眼,但问:“恼了吗?”   “我恼了,你会跟我走吗?”   哪怕知道他有能力带她突破重围。   “不会。”许青珂的回答无比清晰。   “许青珂,你可知道我现在生气了?”   “嗯。”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生气?”   许青珂:“秦川?”   在此之前,身后的人盘坐在她身后,正伸手捞起她的手臂,小心翼翼看着她手掌上的伤口。   师宁远本来要说:“明知道有伤口还泡这种水,不怕感染化脓?你是铁了心要气死我啊。”   以此表达自己对她的关心。   但!是!   “什么?秦川?”师宁远一下子就想到了刚到这里的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   磨牙!吐血!气死!   “许……”   “他还送了我碧玉膏。”   师宁远压着火气,尽力平静,“无妨,你又不会用,你只会用我的,对吧。”   然后不等许青珂回答,迅速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膏给许青珂涂抹上了。   呵呵,姓秦的,想让小许用你的破药膏,你做梦!   但他一看到放在边上的玉簪。   那个女人的!   小许最看重的人……   一想到小许被一个极恐怖的人物用一个极重要的情敌威胁。   更郁闷。   怀着郁闷的心态小心涂抹好许青珂手上的伤势,师宁远努力将自己的目光从许青珂的脖颈跟肩膀移开。   鼻子仿佛有些温热,这温水是催情香不成?   “好了,你穿衣服,我准备下易容,诶,还得装成女子……台上就只能一个男子。”   再憋闷,他也十分自然得准备伪装成祭女陪许青珂一舞。   他怕她有危险,在台上能照应。   “你要装成女人?”许青珂似有几分诧异。   “嗯,为了你。”   “……”   “若我不答应呢?”   “我管你答不答应,我自己想跳舞,也不行么?”师宁远似笑非笑,那笑却一下子僵硬了。   哗啦水声。   许青珂站起来了,转过身来,上半身无一遮掩,无一瑕疵。   真正如天造。   真真是神明。   她的神抬起手,修长冰凉的手指还带着水珠,落在他的脖子上,那水珠让他全身上下都颤栗了似的,心更加跳动如魔。   而她将他的头缓缓拉下来。   水中仙子,魔魅如妖。   她的唇落在他唇上,然后呢喃:“若是这样呢?”   “我……我……好吧。”师宁远抵抗无力,也只能爆红着脸撤退出去了。   出了浴室,他摸了下自己的脸,忽醒悟——不对啊,他出来作甚!   还能回去吗?   但他没回去,只在狐疑刚刚许青珂为何一改以往的作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笙……秦笙……你竟能越过我跟她直接拿住秦笙,真厉害啊。”   师宁远想到对方快狠准扼住许青珂命脉的手段,心中发寒。   这种手段还不是原齐能驾驭的。   那个人终于冒出头了?   莫非,许青珂是在故意迷惑他,其实是在准备划开距离。   脑子里转过许多揣测,对许青珂的,对那个人的,对原齐的,最终有了结果。   师宁远转头看了帘子后面的朦胧浴室一眼,舔舔唇,略微笑,却恶狠狠:“做梦!”   ——————   一片郊地,一片血腥狼藉,尸堆中已有老鼠跟老鹰享用美餐,但老鹰正要朝一具尸体下手的时候,旁边一具浑身血肉模糊的尸体的手指头动了下,老鹰顿时吓得飞起。   那尸体手指头动了下,头也动了下,过了一会,头抬起,眼中血丝遍布,嘴角吐血,却喃喃:“秦……笙……”   像是呼唤自己的命运。   ——————   许青珂出来的时候,师宁远已经不见了,她一出门就看到了原齐。   这个人站在院子里,等她。   想来是这位相爷要来指引他去白石台的。   怕她跑了不成?   原齐听到开门时,转身来看,上下打量,眼底异光诡侧,却最终笑:“皮囊盛艳者,终为饕餮盛宴,为人餐食。”   这是暗指她最终也只会沦为玩物。   许青珂淡淡道:“你在我这里最大的成就感也不过是给我父母下了毒药,让我痛苦。”   原齐微笑不变,更正她,“是养父母,你的父母可不是我的手笔……但你若是因此而决定总凌驾于我,好像如今看来……错了。”   “你还不如我呢,许青珂。”   “至少他终于愿意让你知道你最初的用途跟最后的归宿到底是什么。”   一开始就只是棋子,之后也只能是棋子。   “所以原本不是你对手的我……赢了。”   原齐微笑着,花团锦簇在他身后如扭曲的魔像。   这个人当年也是微笑着给热情待他的养父母下了毒药,然后微笑着看着他们死去。   许青珂踱步走出门,下了台阶。   没说话,只朝他笑了一笑,很浅淡却不带温度的笑,如悬崖峭壁缝隙中刮出的刀风。   擦肩而过。   原齐却沉下脸。   他感觉到了不安。 第257章 舞与血   ——————————   秦川在外主持祭祀最后阶段的时候, 心中并非不安,只是想起许青珂刚刚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首先,那簪子是秦笙的, 他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 也只能是秦笙,否则难道许青珂还有第二个牵肠挂肚的女人?不会有, 也不能有!   其次,秦笙被抓了, 而且抓她的人还用了这大藏黑鸦的手段来胁迫她。   ——那簪子就是胁迫的证据, 许青珂不得不妥协, 所以答应了成为渊,哪怕需要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其三,她说他帮不了她, 说明她知道那个人是谁,也认为他不是他的对手。   那个人是谁?秦川坐在王位上,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目光一扫, 堂上朝臣井然,就是诸国外宾也恭敬有加。   这世上能让他忌惮的人极少,她说那样一句话, 是要让他起疑,进而跟她的对手割舍为敌。   罗慎,然后是原齐,最后是……   明知道他会怀疑她的用心, 却依旧三分坦然七分狡黠,这是阳谋,让他无法回避的阳谋。   利用的是一个君王的独权之心。   秦川手掌抚摸了下扶手上的龙头,指尖却回忆起那芊芊皓腕的触感。   细嫩如凝脂,柔弱无骨,这样的美貌加体质,如何能是一个女人,似乎……似乎身上还有清冽香气。   跟她一比,那颜姝在他眼里反如同一个男人了。(在此为颜美人默哀三分钟。)   可又有哪一个女人如她这样,权谋强大绝顶纵横,他甚至明白自己的权术都远不及她,纵然原齐明森也是。   只有一个人能超越她吧。   秦川阖上眼。   她给他出了一个登基以来最大的难题。   但下面一群人为难的是——许青珂一个蜀的人,到底会不会渊鸿之舞,若是不会,这祭祀就成笑话了。   还有一群人与之辩驳,神明既然选定了许青珂,就必定认定她会渊鸿。   便又有一群人说,她为何会渊鸿?   蔺明堂看一群朝臣辩驳如云,他垂着眼,若有所思。   他没想到局势会演变成如今这样——总跟许青珂有关。   “此人是个祸害。”   他的父亲昨晚对他说的这句话,忽浮现脑子里。   祸害?是因为她权术厉害,且不服于他们渊呢?   正此时,秦川忽然听到哗然躁动,又察觉到了这些躁动顷刻冷寂。   他睁开眼,看到了一双双惊呆的眼。   心中猛然一跳,他转过头。   一个人走出来了,一步步,她远不及他高,可跟一般男子无二,因为身体纤细单薄,下身腿很长,穿起衣服来尤显得卓越风流。   就没见过她不好看过。   可他没想到这样一件简单的祭祀渊服会让她这样……绝世。   黑绸之外肤白盛雪,白面具之上一双眼黑玄似渊。   简单的黑,简单的白,步履不快不慢,她还未跳,秦川就已经觉得这个人成了古老而神秘的渊。   而她也没有任何做作,甚至也不看任何人,走来,路过两个挨凑着的浪荡风流官家公子哥的时候,随手一扯,那两个公子哥腰上的折扇到了她手中。   两个公子错愕,嘴巴张开,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他们看到其中一把在她手中指尖转了个圈,甩出。   那折扇飞旋着往台上。   台上刚上来的颜姝下意识伸手……啪!折扇到了手中。   触手冰凉。   那个人塌上了阶梯,衣摆之下赤足,都是赤足,上下的时候,赤足跟衣摆交替相见的时候,便有种让人目眩神晕的美感。   仪式感。   “渊跟鸿,手足肢体而已,但渊鸿者,音共而成羽……”   这话,或许只有颜姝听懂了,若是渊跟鸿分别独舞,舞者自是用肢体表现自己的角色,可渊鸿若要一体,就需要一种器具来共音。   乐器?扇子?颜姝脑子里似滑过什么,直到许青珂说:“随便弄吧。”   随便……弄?   颜姝错愕,却也不能多问,因为许青珂已经上来了,且乐起。   骑虎难下,她看向许青珂,后者表情淡漠,目光沉静,无端的……她宁静了。   此人心机无双,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大概是——随心而已。   当乐曲与舞蹈的最高境界,契应天地。   颜姝顿悟了。   却不知道许青珂没这种意思——她的意思,真的是只是随便跳跳,毕竟她已经上这个台了。   只要上台,只要跳起这个舞,她就一定会达成目的。   不远处的阁楼,戴着面具的师宁远靠着柱子,看着她上台,听到乐起。   他的满身心都在想着她可能会遇上的凶险,毕竟原齐恨不得将她处之而后快,这祭祀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所以他将警惕性完全提起,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危险,然而……   当颜姝往左侧步,而许青珂右侧步,两人擦肩而过,而同时转身回头,黑袍衣袍随着动作而飞舞拍打到的时候,刷!扇子同时打开。   那动作,那声音,那相视一眼便达成的音感。   担心她不会渊鸿的人,只在顷刻间就看到了渊。   师宁远心里猛然狂跳,忽想起——她跟那便宜太子燕青衣是乐道上的莫逆之交,而那燕青衣虽其他不入他眼里,但乐道的确了得。   这也意味着,他心心念念的小许在乐道上也天赋超绝。   那扇子甩开的时候,师宁远把自己分成了两半。   一半专注于可以危险,一半却不由自主沉沦在她的舞之中。   虽说渊鸿在刚刚一眼的时候就有了默契,可他仍旧可以将她们区分开来。   ——她的小许永是唯一的,何人能堪比?   这世间人彼此若无接触,谁晓得你内在唯美?   是以美,多数在于皮囊。   颜姝的皮囊之美在于形容,形体纤长窈窕,鸿雁翩飞之美,颜容精致盛雅,珠玉明丽之艳。   这样的美人,举国出一个。   这是女人的皮囊之美,她的内在之美可见才学文艺,但在这里看不出来,众人更直观领略到她的皮囊跟舞技。   但许青珂并未多凌驾她几分,她在配合颜姝,配合她成就了渊鸿。   世人看到的也是渊鸿。   这种配合是低调内敛的,身为鸿的颜姝深刻体会到了,却无法为此做出反应,因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舞与曲的境界中。   渊的古老士子风华,鸿的绝世惊艳,流畅,完美融合,不分渊跟蜀,也无所谓是许青珂还是颜姝,全体只沉沦在这辽阔古老的祭祀天地中。   直到曲乐转,肃杀衍生。   渊鸿渊鸿,所谓渊鸿,便是男女,女子在前婉转,后面杀意来的时候,便是渊独舞的时候了。   也是这渊鸿祭祀的末尾。   要结束了,杀意也来了——金戈琴音,笙律悲鸣,钟鼓抨击,嗜血黑衣。   她就是那一袭黑衣。   手腕婉转,扇面掠开,遮颜的一瞬,众人看到了她腰肢的弯曲,似拉满的弓弦,箭矢锁命!   忽起!扇合!露出清越幽转的眸子却如刀。   指尖一划,左脚踏起,扇子如剑,剑舞起,衣袂如战场黑风,脚尖落地,无声,却有踏音落心头,沉而烈,身形一转,扇子开,剑变成了刀,滑过空气,出了划破的裂帛音,这是杀的惊鸿,也见她右脚赤足踏起的苍白跟卓越精致,如杀戮之仙神。   足尖踏了人间的红尘血。   眼里下了一场地狱的凄凉雪。   于是指尖执了这天下的锦旗锋芒,她要杀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最终还要杀一人。   啪!扇子再一合的时候,指了一个人。   原齐在那扇子合起且发出脆音的时候,心中一颤,好像看到一个人拔剑指着他。   距离明明很远,台上台下,他却觉得自己已经被剑指眉峰。   不是只有他心悸,旁人也有刹那的惊惧——那一指,是何意,是天意?   但他们仿佛被蛊惑,并无力去想更多权谋轨迹,只不自觉,或者被迫屈服了神智,眼睛只能随着她的人,她的手,她的足,她的眼,她的扇子。   随她而走,随她而舞,随她而杀!   她转了,转身的时候,原齐岿然察觉到了掌心的冰凉,他曾想退避,但一想到这些年来自己时刻在台上那个人的阴影之下。   他不甘。   于是不动,只凛然了眼,眼中也有杀意。   这个人留不得。   伴舞的颜姝只在须臾就入了境——臣服于这个强大而杀意如剑如刀的男子。   随她进行最后的一段舞。   但她猛然惊醒,因看到了几只黑鸦。   这些黑鸦此时扇动了下翅膀,似乎有些躁动。   那漆黑的眼跟隐隐的嘎叫让她惊醒。   她或许也是最早一批惊醒的人——越入境,越容易惊醒,因为舞者是敏感的。   大藏黑鸦的嘎嘎搅乱了她听得分明的乐律,醒来后,却也听到衣袍的翻飞声,她侧身转,扇子打开的时候,眼眸半视到前方那人……   跟她对应转身,扇子开,扇面锋利棱角划过掌心——那被簪子刺破的手掌。   闪电般的速度。   飞溅出的血。   是只有她看见吗?还是别人也看见了?   反正颜姝骇然了,更骇然的是——那飞梭出去的鲜血随她舞动。   甩出去了,落在人的身上。   什么人?原齐察觉到脸上有冰凉的时候,下意识伸手去抹了一把。   鲜红的。   血。 第258章 鸦杀!帝王阳谋!   莫名的, 他想到了那一日,和睦可亲且淳朴的老夫妻喝下了毒药,然后痛苦吐血的时候, 那血也有一些喷溅在许青珂脸上。   那时她的表情让他回味了很多年。   呆滞, 惊恐,悲痛, 绝望……   鲜红跟苍白交染成就的姝色才是真正的绝美。   如此时。   鲜红夺目。   好像还有特殊的一股味道,香甜而诡异, 带着些微香气。   这血有古怪!   他听到了黑鸦嘎嘎叫的声音, 抬头看去, 那些黑鸦飞起了。   她恍惚想起了许青珂之前朝他浅淡薄凉的一笑。   杀意凛然。   不好!原齐脸色大变,刚要开口呼救,停落在祭台附近被百姓供奉的大藏黑鸦全都飞起了。   乌泱泱一片, 仿佛随着许青珂手中扇子一指。   这是第二次指着他。   然后数百黑鸦飞卷而起,越过众人头顶,飞向许青珂。   很多人心中猛然一跳?许青珂?   不,是绕过了她, 一如之前绕过了秦川,它们凶戾无比得直扑向原齐。   嘎嘎厉叫,像极了战场上食尸吞腐的凶鸦。   带着死亡跟血腥的味道。   原齐被第一只黑鸦扑在脸上啄破脸皮的时候, 惨叫起。   所有人惊栗起。   在此几个呼吸前,所有人都还从沉沦在渊鸿的绝世祭祀中,顷刻间,渊鸿分开, 渊的独舞……   一个人的独舞。   夜璃看得痴了,喃喃:这还是人吗?   准确的说,应该问:这还是男人吗?   女子的魅,男子的厉,都在她的身上完美融合。   雌雄难辨,仿佛神祇。   齐惶想:这个人不该玩弄权术,而该作为供奉,远离尘烟,可她偏要入朝堂,成了许多人心里恨不得除之后快的死敌,比如他。   颜云想:世人说我等公子如风,可我们若是风,她又是什么?天穹之上遥不可及的云。   景萱靠着窗子,眸里有微光,她在想:她若是云,该自由自在的,可她并不自在,此时独舞更透着一步肃杀跟背弃。   她很担心。   师宁远却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一定会出事。   ——————   她会成为很多人的信仰,秦川抓住了扶手龙头,心中如火烧。   她天生就该是他渊的人!   他一定要要把她留在身边,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样的祸害。   他要看她如何祸害他。   刚这么想,秦川就看到了她剑指了自己的右相。   然后黑鸦嗜血。   原齐被大藏黑鸦包围了,环绕着啄吃!   生吃吗?   将军们惊骇了,想要进去救人,又唯恐伤了这些大藏黑鸦。   当信仰跟权势冲突,该如何?   他们看向了君王,也看向了大藏寺的惠仁等人,却没能得到两人的回应。   因为惠仁等人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而他们的君王……   只盯着台上。   曲还未完,还缺最后一定音。   那定音大概就是原齐在黑鸦群中发出的哀嚎。   “君上,君上救我……”   “许青珂!他不会放过你的……”   “你必死……”   不,真正的定音是她将扇子放下后,取下了面具,看着被黑鸦生吃哀嚎的原齐,在所有人惊恐无比的时候。   她的嘴角略微上挑,一笑而已。   一袭黑衣魔魅极致。   她是渊,也是许青珂。   走下台,一步步下台阶,摊开手,手心有血,那些大藏黑鸦闻到她的血味猖狂无比,可最终不敢伤她。   于是纷纷绕开她。   她走在黑鸦让出的路上,像是魔魅的神明。   百姓们纷纷后退。   连周围乌泱泱的大军都退开。   一步步,走到浑身血污苟延残喘的原齐面前。   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眼珠子都被啄瞎了一个。   她闻着血腥味,像是品着最好的美酒。   他人听不到她说什么,但原齐听到了。   因为她弯下腰,特地笑着对他说。   “听说你将我视为此生劲敌。”   “可在我眼里,你一直都跟世间他人一般无二。”   在他愤怒想伸手抓向她却无力的时候,许青珂直起身子。   双手负背,指尖勾着扇子。   “并不聪明。”   原齐气吐血,却吊着一口气看向秦川,厉声喊:“君上……君……”   百官躁动,尤是原齐一系的人纷纷跪下,怒斥许青珂歹毒,暗害原相。   “此人乃蜀国相爷,居心不良,先诬陷大司马罗慎,如今又暗害相爷,实在是我渊国大患。”   “君上,此人不能留啊!”   “必杀之!!!”   百姓那边有些懵懂,不是黑鸦杀的吗?怎是这许青珂,不过也不对,好像这些大藏黑鸦是受她操控?   可也不对啊。   秦川表情沉沉,看着许青珂,开口:“蜀,许青珂。”   刷!弓箭队将拉弓上弦。   瞄准许青珂。   北琛等人心惊肉跳,但秦川没有拖延,只淡淡道:“你有何话说?”   许青珂转身看向他。   她面对的是诸国最强的国家最强的军队。   百官或是表情复杂,或是怨恨。   百姓们更多的是惊恐。   哪怕是北琛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也多有惊疑。   许青珂……素来是能杀人的人。   杀人者,手头有血。   她手里也有血,自己的血。   低头看着,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说过让她照顾好自己,所以她按住了掌心。   这个动作被师宁远看到了,满心翻涌的波涛瞬息抚平——小许还是想着我的,是怕我心疼吧。   却也回答秦川,“选我者,天意,我舞者,乃渊之渊鸿,杀人者,渊之大藏黑鸦。诸位若觉得是我杀他……也无妨,因我也的确想杀他。”   众人顿时喧闹,百官也躁动了。   颜卿表情凝重,开口:“他乃是我渊之右相。”   “那你们是觉得是我操纵了大藏黑鸦杀了你们的右相?”   操纵图腾信仰吗?别说他们不信,就是信了,也不能承认。   更不能说。   城中百信在此。   好厉害的许青珂!颜卿擅言辞辩论,却在此时没有说第二句话的余地——她用渊的盾挡渊的矛。   国体森严,图腾威严,不可亵渎。   “那你是觉得是大藏黑鸦顺了天意助你杀寡人的右相?”秦川冰冷质问。   又是君王跟敌国权相的质问。   明森抬眼看了君王一眼,垂眸,恭敬不语。   但是蔺明堂觉得有几分奇怪——君上对许青珂的态度太奇怪了。   既渴望亲近又时刻肃杀。   有古怪。   许青珂也看了秦川一眼,她想到的是这个人有后招,但她的后招会损一些人的安危。   到如今这个田地。   秦笙的生死在他人手中,她注定受制于人,赵娘子等人已经没有出手的必要了,还有师宁远。   她跟秦川撕破脸,他会出手。   带着她杀出渊?   杀出秦川的国度,杀出那个人的执掌方寸之地?   不能。   所以她没有否认秦川的话:“是”   然后,果然!   秦川忽起身,笑了,“许青珂,你总算跟寡人目的一致了。”   “原齐此人的确该死!”   原齐脸色大变,而原齐一脉的人也是错愕,纷纷惶恐。   这是怎么了?   秦川高高在上,双手负背,俯视着百官,“多年前,寡人曾在外办事,于边疆水域回归,却遭到一波十分凶险的暗杀,差点导致寡人丧命,寡人深以为朝中有歹人,且这个歹人亲近于寡人手底下的朝阙核心,暗查多年,终于知道……”   他看向原齐,“是你,原齐,你的野心太大,是觉得寡人不容易掌控,妄想杀了寡人扶持王室他人?”   宗室顿时有一大群人惊吓如狗,纷纷下跪表忠心。   秦川却不理他们,只朝原齐笑了下,单手握住腰上的刀。   “今日你要死,是天要顺寡人的意,是天要为我渊国辨别忠奸。”   声音铿锵而强烈。   “天佑我渊国!”   哗啦哗啦!   万民跪地,群臣朝拜。   北琛等外宾皆是沉默,只一个念头——渊的君主,果然是凌驾于所有君主。   “真厉害啊,死一个原齐,却顺势树立了整个国家拥护王权的图腾信仰,得天助,平忠奸,又威慑宗室,扼住党派命脉,整个国家王权趋于一统。”   妖灵是真真钦佩了,要知道他们碧海潮生阁最擅培养权术人物,可帝王权术不一样。   只有为人君主才有这样广阔的大局观跟用势的阳谋。   不过……   “那不就变成了许相爷助他?”景修并不愿意看渊如斯强大,而本国虚弱——没了许青珂的蜀国就是虚弱的。   妖灵白了他一眼:“真蠢,为什么你不认为这是她顺势利导利用秦川想铲除原齐的心理达成自己目的呢?”   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仇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却还要让他被郡主背弃,背上逆臣之名。   褫夺他的权位,让他痛苦!让他疯狂!   这就是许青珂的阳谋,比阴谋狠毒。   也更让人恐惧。   不过……这也是双赢。   蔺明堂终于明白那一碗的肉羹店,他终究没看懂两个相爷一个君王的交锋。   所幸的是——原齐也没看懂,所以他败了。   “君上吃了许相的那一碗肉羹……原来是这个意思。”   意思就是偏向许青珂,跟她联手。   蔺明堂的低语让明森看了他一眼,略皱眉。   是吗?   他怎么觉得是君上存粹只是想吃而已。   ——作为一个辅佐了两代的老臣,他对君上还是了解的。   有时候也痛恨这种了解。   内心总惶恐——君上对那许青珂……有些过了。 第259章 登顶,落下   ——————————   妖灵等少数擅权术的人对于秦川的帝王权术心惊, 更多敏感的人却逆转了对许青珂的揣度——原来这一切是君上主导,想来是他跟蜀国许相早已默契好,要拿下原齐, 是以, 许青珂果然跟君上关系匪浅,且也亲近相助他们渊。   看吧, 跟景修一个想法的人太多了,这也是秦川想让人看到的——把许青珂逼到他们渊来。   但这是他的私心, 此举也未必只是逼迫她, 起码也将渊人对她的敌视扭转了。   一善一恶, 让人挑不出错。   这就是渊的君主。   他灼灼看着她,带着莫大的强势,许青珂却偏开脸, 淡漠以对。   不过还好秦川也不至于在这里针对许青珂逼她什么,他心理也晓得在那祭祀阁楼院子里对她的一次强势已让他起了些微邪念。   邪念已生,若还纵容,那局势就难以控制了。   秦川将目光从许青珂身上挪开, 看向大藏寺的惠仁等人。   “天选渊,杀奸臣,寡人该顺从天意吧。”   惠仁等人躬身, “这是天的旨意。”   秦川笑了下,却起身,“甚好,那就拿他祭天吧!”   惠仁等人猛抬头, 祭天?   秦川走下来,也一步步,非君王莅临民间,而是君王带着杀心降临。   他走到原齐面前,也弯下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渊的主人是谁都弄不清。”   “寡人高看你了。”   原齐瞳孔缩放,忽明白了一件事:从始至终,要杀他的都不只是许青珂一人。   ——————   三足金乌炉鼎所在的祭祀顶是君王才能攀登的地方,除此之外就是君王授予摄政权的亲王或者双相。   当然,也有可能是……   秦川塌上阶梯的时候,忽甩袖,低喝:“来人,将原齐给寡人带过来。”   他大步走向那祭台,随身的内卫面无表情得走来,两个人提着奄奄一息的原齐过去。   到了秦川眼前,君王伸出大手,捏着原齐的衣领,轻而易举将他提了起来,且回头。   “许青珂,你过来。”   众人意外,许青珂也意外,却没动,只皱着眉看着秦川。   “你是上天授予意志的渊,帮寡人平了奸臣,寡人自要带你一同祭天。”   许青珂会答应?不答应的话,此时她跟秦川的“合作”关系就有了裂痕。   秦笙是不在他手里,但那个人……她需要秦川的帮助。   至少让秦川不至于相助那人。   只权衡利弊,许青珂便淡淡道:“渊鸿一体,我与颜姝姑娘该一起。”   其实刚刚君王的要求虽然让人惊讶,但也不是很突兀,至少原齐已经落马,双相空一位,而怎么看,这许青珂都是当世可辅助朝阙的无双相才。   古有君王屈身三顾而求人才,如今君上所为也不过分。   但……许青珂拉上了颜姝。   于颜家而言,这是莫大的荣耀,因那台子非一般人能登顶,何况跟着君王一起。   何况颜姝是女子。   女子与君王?颜姝看了秦川一眼,又看向许青珂,她不懂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博弈,但她知道许青珂不甘愿独身陪着君王登顶。   故意拉上她?莫非以为她想攀上君王进了那宫阙吗?   颜姝却是很快打消这种心思,因她能察觉到之前许青珂配合她祭祀舞的时候,十分尊重她。   既尊重她,就不会有这样的无谓之举,以她的心智,大概也不屑利用一个女人为自己脱身。   颜姝思虑了下,忽恍然,难道她晓得自己的愿望?   “颜姝一介凡女,不敢承担如此殊荣。”   颜姝此言一出,颜卿松了一口气,而秦川来回扫了颜姝跟许青珂一眼,心中计较,忽笑着赞赏:“颜氏嫡女颜姝,才华绝顶,品德尊贵,且今日祭祀为我渊祭了天地,当为我渊女子表率。”   顿了下,众人的心也提了下,颜姝的脸色更是略苍白几分,直到……   “恰好她与公主秦兮姐妹情深,寡人便赐予她公主之尊。”   前头夸得太盛,众人都以为君上终于要立后了,结果后面君上语风一转。   认妹妹了!   众人错愕。   颜姝的脸色阴转晴,却下意识看向许青珂,目光相对,对方淡然如水,她却知道自己欠了对方一个巨大的人情。   这人情迟早要还的。   许青珂为何特别要了她一个人情?难道她认定自己有一天需要她帮助?   这种疑问无解。   但得了公主之尊的颜姝婉拒了登祭祀顶,许青珂答应了一起上去。   秦川满意了,只是他忽略了自己为何满意的原因,也无视了心里旁生的念想。   他需要这个人,需要这个才华绝世的奇才。   许青珂踏上阶梯,跟在秦川后面一步缓缓登顶。   “小姝,刚刚那是?”颜云到颜姝身边询问,脸上有疑惑。   颜姝确定边上无人才轻声回答:“我原以为这世上只有父亲母亲跟哥哥才晓得我不愿困在宫阙中,没想到还有第四个人……”   颜姝入宫且为后执掌东宫,这是整个渊国都默认且朝堂也期待的将来。   但她不愿。   因她只喜欢跳舞,而入宫之后……这些都必须舍弃。   她只能从了那后宫的端庄或者诡争,把自己的一生无限耗费在一个男人跟其余女人身上。   她不愿。   她的父母跟哥哥是疼她的,所以纵容她,不愿她心不甘。   只是家族其他人乃至祖辈都强迫着,还有其他世族带来的压力,都让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直到刚刚君王表态,既给了她庇护族群的荣耀,也给了她自由。   “那刚刚就是她……”颜云震惊,是巧合吗?脸色恢复后,他脸色凝重,“我们一家欠她一个人情。”   但他心中也狐疑,许青珂为何只简单一句话就让君上给了这么大的好处?   颜姝心里有猜测,却不敢说,只能幽幽叹气,转头看去,刚好看到君王已经到了顶端。   而许青珂在下面一步。   啪嗒,原齐被放下,秦川拔出腰上长刀的时候,原齐忽喘息着说了一句话。   “大抵这世间总是不公平的,有些人总是得天独厚,属下忠诚,无数人宠爱,因此肆无忌惮,比如许青珂你。”   “但许青珂,我原齐也非无人相助。”   原齐狞笑,那笑看得秦川碍眼,刀正要落下,忽然,他脸色大变,刀锋一转,朝着许青珂的头……   一侧!   铿!一刀斩断射来的箭矢。   “不好!”   “有刺客!!”   “有弓箭手刺客!”   如此戒严的场地,竟还有弓箭手刺客埋伏在四周?   只有原齐这个右相才能办到!   “罗慎也是他的人!该死!”明森脸色大变,忙动员将军们去救君王。   场地一片混乱,祭祀台高高在上,本该远离危险,但对于弓箭手而言却是最鲜明的靶子。   ——原齐的确了得,他也是有后路的,难道也料到许青珂要上这台?但不上也无妨,杀了秦川,渊还有何人会护着许青珂?无主的朝阙群臣第一时间会把有莫大威胁的许青珂给撕了!   这是他最后的杀招么?但的确厉害,许青珂预感的要出事,也终于出了。   从三面阁楼还有人群中隐匿的杀手用弩箭瞄准许青珂跟秦川,弩箭比弓箭还快还狠,秦川刚刚替许青珂斩断一根,却还有许多!   只一刹那,秦川拉过许青珂臂膀,将她护在朝海的一面,自己孤身面临飞梭而来的众箭。   无需喝骂,他的将军们自会杀上来,但他目光一扫,却看到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比秦夜英勇。   秦夜直接锁定了一个刺客,扑过去悍杀!   但他也察觉到有一个人更凶更狠。   他从楼阁跃下,身形残影,极快,跳跃,掠射,甩出腰上的长剑,剑如箭,噗嗤一下就穿透了一个人的胸口。   他跑来的时候,率先拔过了几个人腰上的刀剑,拔出,甩出!   一刀一剑杀一人!   到了那第一个杀的人跟前,那人胸口的血还在喷溅,即将倒下,他右手拔出自己的剑,左手解下他腕上的弩箭。   梭梭几下就杀了几个远处的远攻杀手。   一人可杀一军的强大。   此人是谁?   秦川看到这人第一是惊疑,第二却无欣喜,脑中只有抽痛,还有心中生出的暴戾——他刚好看到了许青珂看到此人时脸上来不及掩饰的表情。   她认识他,而且很熟!   燕子楼,拐角,墙壁,红肿的唇,衣衫不整……   暴戾已生,秦川当时就要伸出手去搂住许青珂的腰肢。   她是他的!   也只能是他的!   然而,那手还没能碰到许青珂的腰肢,有一个被他忽略的人猛然爬起,用了最大的力气……   推到了许青珂后背。   只一瞬,许青珂就从高耸的台上落下。   不!北琛吓得脸都白了。   秦夜飞奔过去,但他知道来不及,更骇然的是,他的君王竟跟着跳下了。   秦川几乎没有迟疑,只在惊恐中本能跳下……他武功厉害,跳下去也自可以活命,可许青珂不行!   他要去抓落下的许青珂,却总差了那么一截距离。   就这一截距离,许青珂必死无疑!   他好像遇上了此生最大的险境——永远失去一个还未得到的人。   然而……   有白影如惊鸿。   真正的惊鸿,身法超绝,压过秦川。   这身法眼熟,他们毕竟一斗,也毕竟几乎不相上下。   可此时有了上下,他从上面落下,他在下面跃出。   哗!   许青珂被某人袖口甩出的鞭绳缠住腰肢拉过去的时候,她看到越来越近的脸。   半空满怀。   衣袍飞舞。   她的腰肢被他占据,身体也被他完全搂在怀里。   他还颤栗着,瞳孔里只有一个她。   那是恐惧。   差一点,就差一点,师宁远就要失去许青珂了。   许青珂只那一瞬就从千般心机定下的冰冷果决化开成了一池柔软清水,眼里有酸涩。   她吻他的时候,其实是在致歉,因她终究在时局中选择远离他,可他又来了。   从未放弃过她。   可她跳下悬崖的时候,连自己都放弃了许青珂。   独独这个人……不一样的。 第260章 博弈!   ————————   师宁远的出场是充满血腥的, 白袍盛雪,身形鬼魅,投刀剑, 十步杀三人, 抛飞爪,怀抱一美人。   美人是男是女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确美得让人心惊胆颤,以至于她落下的时候, 不管是敌是友, 第一反应都是不忍。   是。   皮囊似烟雨朦胧画卷, 气质却如岁月酒香踏歌,美而神俊。   这样的人,若是落下来摔成稀巴烂, 该是何等破碎的残忍。   所以他们不忍。   可她获救了,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黑袍白袍都在空中掠飞,落地的时候, 人贴着,袍子也贴着。   腰细不细,软不软, 手里摸着的人才知道。   初时师宁远恐惧,抱着她仿佛失而复得的至亲,但落地察觉到秦川冰冷凶戾目光的时候,他就不舒坦了。   这什么眼神?好像我偷挖了你家田里的番薯……   这是你家的?   不舒坦的师宁远一想到许青珂跟秦川一起登祭祀顶, 想到其中的隐意,顿时更不舒坦了,于是在许青珂离开他怀抱退出一步的时候,大手猛用力,把她腰肢重新拉回来。   力道不小,惹得下~身猛然一撞,胸口也撞在一起。   许青珂倒抽一口凉气,表情变了变,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   是故意的吗?   是故意的。   剑转残影,直接将后面袭来的一人割喉。   师宁远差点被她这一瞪的小眼神给酥死了,但也晓得不能太过度,“在我怀里安全点,莫慌。”   许青珂:“……”   这人真的是……她心上的那一点正经悸动只维持不到三呼吸,就全变成了满满的无奈。   想打他,却又不能打。   忍!   但许青珂明知道,却故意忽视,一次两次好几次忽视。   那就是纵容了。   师宁远也没联想到这茬,他现在满身心都在弄死这些原齐的爪牙跟气死情敌上面。   但两者好像不能兼得。   其一,杀人就要放开怀里的大美人儿,但不放开的话,秦川会被气死!瞧,眼珠子都着火了,被他砍死的刺客没有一个不脑袋分家的。   其二,放开大美人儿,跟他比割人头的数量。   其一攻心为上,自己还能占便宜。   其二爷们气质,硬碰硬!   那选哪个呢?   师宁远选了第二个,男人嘛,爷们气质还是要有的。   占便宜的事儿来日方长……不行,现在先占一个。   低下头好像跟许青珂说了一句悄悄话,其实是在众人没看到的死角闪电般吻了下许青珂的小耳朵。   有人看到。   刺客看到了,还没做出什么表情,师宁远松开了许青珂,冲过去,一剑下来,这人的眼珠子就不会转了,因为死了。   既能报复伤害许青珂的人,又能跟情敌一较高下,必须不!遗!余!力!   于是大开杀戒!   秦川从那边杀过来,师宁远在许青珂身边屠杀。   两个人如两座炼狱,不断吞噬刺客杀手们的性命,杀到周遭无人敢靠近,杀到他们丢盔卸甲狼狈而逃。   秦夜是许青珂的属臣,用不着追击出去,所以看到了自家君上走向那人。   那个他们一夜前还讨论调查的人。   他竟在渊,而且——必跟许青珂接触过。   秦夜也一下子想起了燕子楼拐角瞬息消失不见的“孟浪者”。   也只能是这个人。   而且这个人还让许青珂容忍冒犯——还替他撒谎。   莫说秦川多愤怒,就是秦夜也对师宁远恨之入骨!   他刚刚又做什么了?许青珂竟脸红了!   这狗贼!   泱泱大国,堪称最强,这里将军如云,强者如云,还有江湖榜单上名列前五的两个绝顶高手外加一个骁勇善战的秦夜。   对了,还有景霄。   这四个人在,还能让这些宵小继续猖狂?   解决了眼前危局后,秦川没有收刀,而是提刀走向师宁远,师宁远仗剑而立。   等着他来。   两人差不多高。   秦川体格更强悍英武,刚毅冷峻,帝王威严。   师宁远更白皙俊逸,冷冽而无情,上师出尘。   这样的两个人若是对峙……   众人都忍不住屏息——他们都来者是谁,脑子里各种猜测揣度,却都来不及君王说一句。   “不请自来,晋上师当我渊是什么地方?”   君王需要顾忌什么吗?   起码秦川不顾忌。   这是要撕破脸了——气坏了。   他只要一想到那一夜许青珂被这人按在墙上上下其手,手里的刀就想饮血。   因此语气十分冰冷肃杀。   师宁远也就在许青珂面前怂过,对秦川就不会了。   但秦川的姿态如刀,他却像是一团棉花,只风轻云淡斯文一笑:“我想我家琛琛小弟,怕他有危险,特地来看他,渊王不乐意了?”   也是冷嘲他小弟果然在渊有危险了。   北琛被无端念到,顿时发虚,暗骂什么好事没想到他,拉他当挡箭牌倒是麻利得很!   “是吗?那就去看着你的好弟弟吧,离许相远一些,免得让寡人误会。”   误会什么?你谁啊!你是她的谁啊!   师宁远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君上对异国权相都这么上心啊,那怎就不对我好一点呢?好歹我从前也是……”   他以前在晋国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现在也是——晋国也没人在他上面了,刚登基的那位太子也不行。   对你好一点?   呵!   对于师宁远的无耻,秦川面无表情:“分人。”   师宁远也面无表情了:“就因为我没有许相好看?”   秦川:“你也不配跟她比。”   这就是真正不给面子了。   剑拔弩张啊。   要开打吗?   刀剑上都染血,但都见锋芒……   师宁远却不气,反而笑着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话里话外把许青珂捧在手心。   好处全让他拿了!不要脸的东西!   秦川忽发觉自己跟这人诡辩毫无意义,此人端着一副清冷皮囊,其实骨子里就是那个歹毒阴鸷无耻的姜信。   他与他斗嘴,已是落了下乘,他也不愿许青珂跟这人再有什么牵扯,所以扯开话题。   “不看你的弟弟?“   “弟弟啊?没死就可以扔一边去了,可敬慕的人但凡有一点受伤,都会让我难以忍受。”   北琛:“……”能不能不提他!   不过敬慕的人?谁啊……   显而易见。   众人齐齐看过去,秦川也是,但表情忽不太好看。   脸色不好看就对了!师宁远得意,但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表情也僵了。   敬慕的某个大美人没理他们,正跟另一个大美人说话。   虽不见温柔,但明显不冷漠,尤见几分温和。   温柔起来的许相能蛊惑人堕落,温和起来的许相亦能让人如沐春风。   颜姝其实也没想惹君王上师不痛苦,她就是觉得自己欠了许青珂这么大个人情,后者刚刚差点就死了,她来慰问两句也没什么。   或是许青珂此人真有莫大的魔力,只短短两句话,便让她忍不住担心对方,也就多说几句。   哪成想才说上几句话就感觉到了如芒刺在背。   转过头就看到秦川跟师宁远的眼神儿——那眼神儿……   若非不明君王一点心思,颜姝也不会有一瞬的慌乱。   得罪一个君王的后果,她心知肚明。   直到许青珂唤她,“颜姑娘?”   颜姝回头,对上许青珂温和平静的眸子,也是奇怪,一看到这双眼就静了心。   但她也忍不住问。   “许相爷,您就不怕吗?”   毕竟是孤身在异国,还知道异国君主对自己起了那番心思。   若是不愿,怎能不怕。   “嗯?”许青珂有些惊讶颜姝的敏感跟此时的大胆。   或许后者问出后也觉得自己僭越了,但许青珂倒没太介意。   怕么?   想起秦川越来越怪异的一些举止,她心中有数,并非不抗拒,但不想影响大局。   “我怕的事情多了。”   “但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麻烦。”   她说得平淡,颜姝却联想到传闻中许青珂的出身,还有她在蜀国的一些事情。   她的麻烦,她的仇恨,若是一个在意恐惧的人,她也不会成就如今的地位。   颜姝苦笑,“大概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区别吧。”   这话……许青珂没应。   面具戴久了,日后戳穿就太尴尬了。   颜姝长袖善舞,虽不如秦笙对政治敏感,但也有一颗敏锐的心,于是很快退了。   她退一步,朝秦川行礼,秦川上前,看了许青珂一眼,却没跟她说话。   竟没说话。   颜姝惊讶的时候,秦川开了口。   “来人,救活他。”   他是谁?许青珂?   当然不是。   “是原齐……”朝臣们脸都白得跟木薯粉似的,明森看到两个时辰前还凌驾于他执掌许多朝臣的右相此时如狗一样被内外拖下阶梯。   放在地上,就跟破布袋似的。   他心中无波澜,因知道自古以来权势更替都是这般——地狱还是人间,眨眼成云烟。   不过这个人还是厉害的。   原齐的手段也只有奇兵效果,但也差一点就让他得偿所愿了。   在推了许青珂下来后,他本该掉下来的,但被跳下来的秦川一把拉回去滚在阶梯上。   救他一命?   秦川一甩袖子,一声令下,也意味着原齐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救活后,把他打入死牢,寡人要亲自审问!”   秦川站在许青珂面前,淡淡道:“在寡人的地盘,因寡人的缘故害你屡屡为他所害,是寡人的过错。”   “寡人会给你一个交代。”   师宁远过来,微笑:“交代的时候劳烦渊王君上也叫下我,毕竟我那宝贝弟弟也差点为这原狗贼所害。”   想单独叫小许?做梦……   狗贼?我看你才是狗贼!   秦川冷下脸,师宁远一直微笑。   许青珂在想,这两人多大了来着?   被扔一边很久的北琛:这时候又想起我了? 第261章 知己   ————————   祭祀一波三折, 但好歹也结束了,合算起来,算是利大于弊, 至少肃清了朝野, 神话了图腾,也树立了王权独尊的威严。   秦川本该欢喜, 可师宁远此人让他如鲠在喉,在宫中, 他侧头看向紫华楼之处, 那里有许多华美阁楼。   其中一栋住着许青珂, 还有一栋住着一个狗贼。   “为什么君上要把我的住所移到这么远!房子还这么差!挨着茅房!”   北琛朝师宁远抱怨。   师宁远淡然:“你本来就不聪明,还不能心静如水,以后可怎么办?”   北琛更炸了:“你少来!还不是因为你!你看吧, 现在该如何?他们中午都不送饭来了,肯定是渊王暗地里下令……”   师宁远:“那又如何?反正我又不住这。”   嗯?你啥意思?   师宁远起身,弹了下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风华如仙:“饿了半天了, 看我的脸,应该虚弱了吧,正好找小许去让她心疼心疼!不过这里还真有点臭……但你不许走, 记得安排人伪装成我迷惑外面那群蠢货,你得配合。”   然后就管自己走了。   北琛:“……”我就冷眼看你将来死在许哥手里!贱人!   但他没想到师宁远很快就有了报应。   许青珂不在。   ——————   景萱被景霄带回去,她在路上很沉默,景霄看了她一眼, 淡淡道:“她能耐得很,连君王都折腰了,还有谁能伤她?”   景萱冷漠:“难道这不是最大的凶险?”   景霄默了下,说:“渊和蜀迟早开战,拿下了渊的君主,才是她最大的仪仗,而最大的凶险是——她不愿意。”   一国君主,于这天下间多少女人是华美的梦境。   可终究是有许多女人都不愿的。   他这一生也的确见过许多这样的女人。   “先回去吧,待我找找时机,让你跟她见一面。”   顿了下,他补充:“只有你们两个,我不会凑上去碍眼。”   景霄说完看到景萱的惊讶跟欢喜……   他想了下,偏头去,阴鸷略有缓解。   这就是女儿?好像找到一点为人父的感觉了。   只是许青珂那个人……从前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她是白星河的孩子,心里总不自在。   对了,也不只是是白星河的孩子。   他瞟了压不住欢喜的景萱一眼,暗暗道:还是个女儿身。   ————————   渊的地宫之中,原齐被吊在邢架上,浑身血肉模糊,这是一个封闭的巨大暗室,邢官行刑的时候,邢架后面墙壁后面上方却另有一个暗室。   这个暗室里,开窗小口可看到下面的一切,下面的人却看不到他们分毫。   秦川就站在许青珂身边。   “他嘴硬,我想替你问的事儿,如今也未能如愿。”   秦川声音低沉,许青珂回:“君上自己想知道而已,恐怕跟我没什么关系。”   “秦笙也不是你的事儿?”   “秦笙不过他的手,问他没什么用。”   “看来你心知肚明。”   许青珂静默了下,说:“君上应该知道,我到这里跟你私下会面,跟此人并无干系。”   一个必死又没有套问价值的人,没必要放在心上。   因为不会有人来救他,就算有,也没能力突破到渊最强的刑宫强行救人而出。   “你是想跟我联手,对付他。”秦川缓缓道。   “是”许青珂一点也没有遮掩。   “你以什么身份让我跟你联手?蜀国的相爷?而他却是相助我登基成就大业的肱骨之人,反观你呢?”   秦川也在商言商的模样,他可被这人糊弄太多次了。   对于秦川此时的冷漠戒备,许青珂并不紧张,浅声说:“我只知道君上不愿当人傀儡,这世上的敌人总因生存而成为朋友,而朋友总因利益而变成敌人,我不在乎利益,但在乎生存跟仇恨。”   “而君上你自己应该清楚,原齐是如何崛起的,又依附于谁的手下。”   “这世上被人拉下马的君王也不是只有霍万一个人。”   许青珂提起霍万,也算是给秦川提个醒。   既是告诫她自己不善,也是告诫他的处境不善。   生存?秦川想,大概这世上也只有许青珂认为他堂堂渊的君主会有生存之危。   “你是在担心我安危?”   许青珂一窒,难道她不是在正经谈论时局吗?   怎忽然跳到这个话题。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她也不可能承认是。   那问题便来了。   “你始终不曾愿与我站在一起,哪怕联手,也迟早会因为其他原因跟我倒戈相向,就好像待你的时候,我一直是我,而你却一直唤我君上。”   秦川隐隐要摊牌,许青珂知道这种摊牌绝对不利于她,所以果断掐断他的话,且提出一个问题。   “草原上两匹狼遇上猎人,联手之前,其中一匹狼还妄图要挟另一匹狼出卖血肉以达成合作,君上觉得合理?”   秦川却回:“那匹狼已经中了猎人的陷阱,另一匹狼却是完好的,可以离开,你觉得两者处境等同?”   许青珂早知秦川不是好说服的,但她也知道最终对方会答应。   但——他也想乘机得到一些好处。   “君上还想让我离开蜀来到渊辅佐你?”许青珂冒险而来,已有准备,正要开口。   秦川忽说:“祭祀之前如此,祭祀之后,我反而觉得这个不是很重要。”   那什么重要?   许青珂脑海里滑过一念,暗叫不好,正要扼住对方话头。   秦川却猛然逼进一步,“比如你跟那师宁远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生常谈的问题,在祭祀阁楼已经差不多问过,只不过现在对方明显明确了师宁远身份。   许青珂心脏跳了下,平静下:“知己好友。”   “知己好友可以搂你的腰,亲你的唇,抚摸你上上下下?”   “若是如此,那你也不妨跟寡人做一做知己好友!”   秦川压着这些时日积攒下的火气,最大尽力伪装自己不让她起疑,哄着她来了这里。   可不是为了拉拢她。   辅佐?什么江山社稷,他只要想到这个人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整个人就要炸了!   这种爆发的情绪让许青珂察觉到了危险,正要避开,却被这人直接按在墙上,对方的大手也直接按在了她的腰带上。   许青珂脸色微微一变。   秦川吻下来的时候,却吻到了手背,也看到许青珂冷静的眉眼。   “君上可知道自己是谁?你是秦川,是渊的君王。”   “而我是许青珂,一个男人,蜀国的相爷。”   “这样的丑闻若是传出去,于整个渊都是巨大的灾难,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你可曾想过?”   秦川不说话,只盯着她好一会,把人盯得毛骨悚然。   冷笑声十分清晰,“你还晓得自己是男人,你跟那师宁远做得,跟寡人就做不得?”   做……做什么?   许青珂偏过脸,淡淡道:“是盟友知己,而非淫乐伙伴,君上身处后宫,恐拿了后宫贵族之中的事儿来揣度他人,这样不好。”   从前素来不至于去哄骗他人,因鲜少有人逼她到不得不撒谎的地步。   然自从秦川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她就不得不一再撒谎。   这还是他的错了?秦川怒极反笑,“ 许青珂,你可知道,就算寡人后宫妃子与侍卫通奸也不会让寡人这般愤怒。”   许青珂沉默了下,才流出一句话:“嗯?君上节哀。”   安慰的语气倒是挺真诚的。   秦川表情顿时变了,气笑了,又咬牙切齿:“寡人是假设!你真以为寡人被戴绿帽了?许青珂,你真是胆大妄为,是以为把寡人完全拿捏在手心?不过也对,按照你的性子,既敢来,就一定确保自己能化险为夷,不仅说服寡人与你合作,且还不会损你分毫,让你全身而退……但你就真不怕寡人在这小隔间里把你办了?”   许青珂皱眉,在秦川落在她腰带上的手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忽开口:“君上可知我为什么屡屡愿意冒你的险?”   “因为你跟其他的君王并不一样。”   “这世上的君王多以为自己至高无上,从不克制自己的欲望,但你不会,江湖上的秦川不会做的事情,渊的君主秦川也不会做。”   许青珂这番话不论真假,至少秦川当时是愣松了。   他本以为这个人心里全然把他当成了一个可利用或者一味戒备的对象。   原来她也将他看得这么高?   最可怕的是,他内心竟起了无限的欢喜。   这样哄他的好话,他也信的?   “江湖传言你也信的?”他依旧有几分不想放过这个人。   暗室有些昏暗,反是下面那个刑房灯火通明,光火照进小洞,让她的眉眼变得分明。   他早已堕入那个梦境,无法自拔。   多想拥有她。   “我信我自己的判断。”   “你跟霍万不一样。”   许青珂淡凉如水。   只最后这一句话,秦川所有邪念都褪去了。   仿佛想到当初他知道霍万意图对她不轨时,内心对他的鄙夷跟杀意。   他秦川岂能跟霍万等同! 第262章 制香   手缓缓放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青珂,你果然把寡人拿捏住了, 但寡人不是因为尊严作祟, 而是……”   他的手指落在了许青珂的唇上,轻描绘着柔软的唇线, 眼底欲色隐晦不明,深浅转换, 但声音沙哑, 仿佛含着压抑的强烈情感。   “只是寡人不愿惹你不喜。”   许青珂心里猛然跳动, 淡然说:“我并不喜龙阳。”   说这话,也不算是撒谎,所以她良心还是过得去的。   因为她并不是男人啊。   不过这是完全的拒绝了。   “不喜龙阳?最好像你说的这般, 若是让寡人知道今日有一件事你骗我——比如你跟那师宁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搭……寡人就剐了你的皮!”   他阴森狠厉,仿佛真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似的。   这样子也并不是十分可怕,因以前见过师宁远色厉内荏的模样。   太多次了。   许青珂垂眸,沉默以对。   沉默既是平静, 还好平静了,但空间狭小,总有几分暧色, 至少秦川闻到了这个人身上越来越浓的清雅香气。   待得久了,就越离不开她……魔一般的人。   他忽有些恍惚,竟觉得岁月静好了,哪怕不对她做什么, 也觉得心里特舒坦。   但忽然,外面传来内卫的传讯。   “君上,外面有狗……”   秦川才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起伏了下,狗?金元宝?师宁远的金元宝?   呵呵。   秦川冷测测看了许青珂一眼,轻嘲:“你这知己对你还真好。”   许青珂淡淡道:“元宝对我是很好。”   “是吗?是人是狗也无所谓,接下来你就安生待在自己的地方好了……先别回蜀国。”   “过几日,寡人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许青珂心念一动,恐怕是她猜测的那个地方。   也是那个人这些年一直在查的地方——其中之一。   许青珂出了地宫,果然见到了金元宝,金元宝被官军重重围困,却相当高傲得挖着地,把屁股对着那些官军。   许青珂看到这一幕,顿时无奈,“元宝……”   金元宝看到许青珂就欢喜了,立马抛下自己挖的动欢乐跑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抱上许青珂的腿,秦川的剑刚要拔出。   “脏,回去我帮你洗洗。”许青珂只淡淡说着。   秦川看出她对这狗是真的疼宠爱,内心不爽且杀意腾腾得很,但反而把剑压回去了。   真当着她的面宰了这狗,恐怕更留不住她了。   那便忍忍吧,左右只是一只狗。   秦川非要送许青珂回去,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后面还是人家的牢狱,许青珂没法拒绝,但摸了下金元宝的头。   金元宝转过狗头,朝林子中某颗树看了看。   ——没有出场的机会了,你自己回去吧。   某树上的师宁远想磨牙,却也不能磨牙,因秦川这人武功绝不下于他,但凡有点磨牙声也能知道他存在。   而且相对于秦川,他知道另一个男人威胁更大。   秦川走后,许青珂刚进屋就看到房间里已经坐着一个人。   茶都泡好了。   一副在家久等了她很久的样子。   但这人也没有张口提问她在渊牢狱地宫的事情,倒是直截了当:“彧掠跟我联系。 ”   许青珂对彧掠这个人还是很有几分好感的,知晓他还活着,也多了几分欢喜,但也问:“伤得可重?”   “无妨,他那一族的人一向皮厚,他那身体更是天赋异禀。”当然,师宁远也补充:“当然,我也一样。”   男人么,在身体强壮方面是不肯逊色于人的。   只是某个女人完全忽视了他后面的话。   “那他如今的打算是?”许青珂晓得彧掠纯属是被他们连累的,但也猜到几分他的心思。   师宁远问:“你猜”   幼稚!   “是回去□□了吧,他这次被找到跟阿戈拉部落的人大概也有关系,被出卖了?”   “被最信任的下属出卖了,人啊,地位不稳的时候,再忠诚的下属也容易倒戈,人不能过于信任上下级之间的忠诚,这世上,谁不在意手里饭碗跟项上人头。”   在这点上,师宁远其实比许青珂还要寡情。   许青珂也不觉得这种寡情有什么不好,都是权势云海中刀口舔血的人,谁也没资格批判谁。   “但还好,如今他想通了,知道男人的权势有多重要……也还好没有蠢到去找秦笙反而送命。”   “他的事儿,他自己会处理。”   “我们该聊聊我们的。”   师宁远手指点了下桌面,十分严肃:“我要把脉了,还不过来么?”   他眉目冷峻起来的时候,便是姜信。   许青珂顿了下足,进去,淡淡道:“不用把脉,并非□□,只是他用来控鸟兽的香丸,以香味入血来吸引鸟兽,但分两种。”   师宁远也不强求,若有所思:“一种是能吸引大藏黑鸦的香,一种是让大藏黑鸦将你视为自己人的香。”   许青珂颔首。   “好厉害的制香术,从未听说过。”   许青珂看他一副思索的样子,便知道他想做什么。   “你想调查他的来历?”   师宁远反问:“他的来历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   反应倒是快,隐隐有几分调侃她的意思。   尤记得很久以前她拒绝他的联盟,用的便是这类理由——你不是他的对手。   仿佛他对他一无所知,可如今彼此也算知道了,他们的仇敌一致,而且也算一条船上的蚂蚱,问题只在于分开行动,还是联手合力。   总归已经是自己人了。   许青珂没理会他,反起身,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书页已有一些破损的古籍。   书放在了茶桌上,师宁远拿起来看,“《驭香》?年份很久啊,五国立国时期左右。”   确定年份,他且翻了翻就确定了许青珂想让他看的是哪一页,最小心翼翼被保存的一部分。   找到那一页,也就看到了上面正好有控鸦的制香术。   “残缺了,下面一大半都缺失。”师宁远沉默了稍一会,说:“上面有潮气腐化跟虫蛀的痕迹,倒不是人为的,那时期的药化跟香术并没有达到这个程度,也不见其他同期类古籍,这算是孤本,却来得特异,而且制香法跟自古中土风格截然不同。”   顿了下,他眯起眼,“你怀疑是长生岛过来的?”   许青珂看向窗外,淡淡道:“自我这一辈起,母亲就不愿让我背负曾经家族的罪恶,但我偶然入白氏祖祠书库的时候,曾见过一些类似这种风格的古籍,不止是制香,还有一些植药的,母亲知道后才说,这些书并非白氏自创,而是祖辈从他人那儿掠夺而来,白氏自我外公那一辈起,就对此深恶痛绝,所以将它们封在了祖祠里。”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师家那边好像也有一些这样的玩意,只是我年少顽皮,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从未探究过它们的来历。”   师宁远表情也甚为复杂,这都是祖辈的不光彩罪孽啊,隔了几百年,他跟许青珂这样骨子里藏着高傲的人,自然不屑。   但都几乎灭族,批判已无意义。   不过总算查到了那个人的蛛丝马迹。   想了会,师宁远忽说:“过几日,你要跟秦川出门一次吧。”   “有个你感兴趣的女人,一定也会去。”   许青珂垂眸喝茶,淡而不语。   她晓得。   那个女人需要找靠山。   “秦川还是他,你猜她会找谁。”   师宁远问她。   茶杯放下,许青珂眸色婉转,却透着几分琉璃色的神秘。   “她就不能找第三个人?”   师宁远一怔,也笑了,他懂了。   但他却担心一件事。   “她是否知晓你是女儿身?”   许青珂微微蹙眉,“我年少时,从未见过她,应早在我出生前,她跟我母亲还有白氏决裂了,后出走,不见消息。”   那算起来应当不知她性别。   但师宁远还是担心,“万一她知道,又万一她选择了秦川,继而拿这个消息去叫唤好处呢?秦川会拿你怎么办?”   许青珂思索了下,“我是女子的事情,当年只有我父母,还有那位高僧知道,我父母当年不知为何十分听那位高僧的话,也不知那高僧说了什么,不让我的名字入许家族谱,若是在北地对外人,也只是让我以男儿身份,后来认识了阿笙一家,再后来,便是回了一次邯炀,那时也是男儿身……至于我这位姨母,她不会找秦川,因为她不蠢,必知道秦川不好美色,也不喜她这种手段,自容不下她这种人。”   师宁远听着就不是滋味了,表情很严肃:“你怎知道秦川不好美色?”   不等许青珂回应,又冷峻补充:“你以为这世上如我这般坐怀不乱有操守的男子很多?”   许青珂默了默,说:“你的脸呢?”   师宁远:“你不是亲过吗?”   许青珂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痛感,只能冷着脸,淡淡道:“出去。”   师宁远微笑起身,拂袖风雅,但弯下腰,而许青珂往后弯腰。   凑近了,咫尺距离。   他在她耳边轻轻笑,“可别轻易判断我,坐怀不乱这种事儿,你没坐一坐,怎知道我乱不乱呢?不过以后你总归会知道的。”   然后洒然而去。   许青珂低着头看着茶,忽笑了下。   真是原来越放肆了,被她惯的? 第263章 暗动   ——————   妖灵带着景修回了燕子楼, 却见到了一个人。   景修察觉到妖灵的表情略有变化,自然想到了这个男子是妖灵心中的那人……   但景修也察觉到妖灵对这个人很有保留。   “怎的,晓得自己投靠的人靠不住了, 就想来靠我?”妖灵语气有些嘲讽。   魁生看了景修一眼, 淡淡道:“碧海潮生阁的人,何必投靠他人。”   这话仿佛也是暗示什么, 妖灵的脸色一下子沉了。   “让这个小男人滚远一些,我们该谈谈正事了。”   魁生看景修的眼神颇为冷漠。   不过这话颇为侮辱人, 若是许青珂, 必会冷漠回应。   事实上, 碧海潮生阁的女人都不是良善之辈。   所以妖灵妩媚一笑,雪白小手猛得扯了景修的衣领,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乖乖在房间等我, 我马上回来……”   景修原本对魁生这话心生烦躁,此时却……面红耳赤,但也稳住了。   “你小心点。”   说完,景修看了魁生一眼, 走了。   他一走,妖灵就沉下了脸色。   但魁生的脸色也同样不好,只是终究没说什么。   进了屋, 妖灵甚至没让魁生坐下,直接问他:“别告诉我,真如我所想?”   魁生冷漠:“你就这么不肯承认自己站错了队?”   这话依旧很直白了。   他就是想告诉她——许青珂死定了。   妖灵自己坐下了,神色沉沉, 魁生也想坐下,但屁股还未着那椅子,妖灵袖口甩出小鞭,直接把那椅子抽飞。   魁生面色一冷,但妖灵直面他的阴冷眼神。   但仿佛又不是从前美艳张扬的女人。   像变了一个人。   “我始终谨记着碧海潮生阁将年幼的我们投入林子里开启第一场血淋淋厮杀时,我们的第一位师傅说过的话。”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取决于对自己实力的认知,不够聪明但也不愚蠢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去找对能保护自己的人。”   魁生冷漠:“她保护不了你。”   妖灵妩笑:“可她愿意保护我。”   魁生一窒,忽想起了从前,“你是在怪我?”   那时候,他们谁都保护不了自己,且入骨的就是争斗,谁肯去护着他人?   何况这个女人也未必需要他护着,却不想,她却会因此……   “谈不上怪,但肯定不喜,你也别疑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妖灵翘了腿,似笑非笑,“我跟你不一样啊,魁生。”   “我是个女人。”   “女人不就该任性一些吗?”   魁生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最终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那今日大概是最后一次我们这样见面了……”   未见他心里的女人挽留,他转身了,眼里黯淡,走出门之前,顿了下足。   “我并非不曾想护着你。”   “只是发现那样只会让我们更加凶险。”   “碧海潮生阁不允许有感情。”   “任何感情。”   他走了,妖灵偏过脸,看着他走出院子,背影渐行渐远。   她看到的只是空冷寂寞的院子。   还有曾经漫无边际的血腥。   “那现在来找我又算什么呢。”   “其实你们男人……有时候还不如我们女人果断呢。”   妖灵笑了,却满是苦涩。   ——————   “公子,飞信来了。”赵娘子小心翼翼避过附近眼线得了密信,将它放在案上。   许青珂放下书,伸手拿起它拆开,看着上面的密报,眉眼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也意味着探查不到秦笙的踪迹。   赵娘子心里沉了沉。   “公子……”赵娘子心里不忍,许青珂偏过头朝她略一笑,“我没事,早想到的,他的手段那般深不可测,岂会让我查到半分。”   “这些年来,始终就只有他吊着我的份。”   声音沙哑,纤细淡凉的指尖摩挲着书页,指尖或许染上了书香,但她一旦想起那个人,却总是只能闻到血腥味——泛着药味跟薄冷风霜的血腥。   “我于他之争,也只能险峻峭壁中亮刀锋。”   说罢,她看向赵娘子,“让人动手吧。”   堰都另一处,普普通通的水榭之中,风有些飘忽,站在水榭中临风而立的人轻轻问:“还是没动静吗?”   跪在低声的隐卫趴在了地上,以此作为汇报——事实上,他们不能说话。   所有的情报都通过肢体语言反应。   “莫不是我想错了?我的这位好大哥对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十几年前又算什么呢。”   “非要拉着白家的血脉指点迷津。”   他的声音太缥缈了,却冷得没有任何人间人情味。   听得让人入骨发冷。   “看来还是得从她身上入手。”   想到她在台上的祭祀舞,他的眼里暗沉。   “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了。”   许青珂的飞信到了,有些飞信也朝诸国而去。   堰都的一切,就是渊的一切。   蜀,霍允延已经上位好些时日了,但对于如今朝堂的局势还是力不从心。   那个人的布置一环扣一环,他不敢动,却也有几分不甘心。   然而,这种不甘心又不是十分强烈,以至于他一直不愿冒险。   “谢临云这个人倒是好运气,轻易就得了她宠爱。”   用宠爱这个词儿,是因为霍允延看透了许青珂待多数人的冷淡。   一如对他……   恐怕杀他跟杀霍万没什么区别。   “不过就一个谢临云?寡人总觉得她还安排了人。”   霍允延皱着眉,却怎么也看不透许青珂的路数。   这日子一日日的,可真难熬。   ——————   渊国南面镇远隘口,外巡芦苇荡的一列军队里面,有一穿着暗红戎甲的女子打开地图,看着附近地形,且观测周围。   “这边没有问题,但往北巡查一遍再回隘口驿馆。”   “喏!”   三日后,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军队到了隘口官渡驿站,驿站小官早已来迎接。   “殿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您现在便可进屋休息。”   头盔取下,旁边的小将来接,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到自家将帅那张不算特别美貌但十分英气的脸庞时,仍旧恍了下神,但很快低下头。   秦兮也只嗯了一声就踱步进了驿馆。   一群人跪拜行礼,秦兮也习惯了,只是加快了步子上了楼。   若说蜀国的霍家王室的家族特性是多疑自私,那么渊的秦氏皇族便多英武,哪怕是女子也自有冷冽干练的气质。   秦兮便是其中佼佼者,否则也不至于能领兵在外。   从女子领兵这点上看,渊也算是开了先河了。   不过既是女子,总比男子多一些不方便——在外行军几日,洗澡成了麻烦,秦兮又是公主之尊,既有条件,当然要好好打理下自己。   但洗澡之前,她也得到了堰都那边的消息,洋洋洒洒一大段文字,多数都离不开一个名字。   毕竟是在本国,有兵部特别的迅鹰,紧迫消息两三日内就能通达。   “许青珂?蜀国那位把霍万弄死的探花郎?”秦兮语气有些冷漠,她跟许多人一样,担心异国之人不可信,何况许青珂这个人早有前科,哪怕是为复仇,也已经很危险了。   也不知道她这位素来手段冷硬的哥哥是走了哪门子的路数。   难道是被这许青珂给巧言蛊惑了?按理说也不该啊。   秦兮有些担心,便下令:“明日便启程回堰都。”   吩咐完后,秦兮回屋,果看到浴桶里已经放了热腾腾的洗澡水,紧绷的神色一缓。   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嗖的一下,屋内忽被一缕风吹灭。   屋子里瞬时黑了下来,也是那一瞬,秦兮感觉到颈后忽有一瞬针刺。   她脸色一变,正要拔剑,但眼前昏暗,这种昏暗非屋内漆黑带来的,而是身体昏……   似有人倒下,但床下有黑影出,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   无声无息,但外面的护卫官见到屋内灯火熄灭,出于谨慎便询问了,但门打开,他们的公主回声。   “风吹了蜡烛,去问下店家火折放哪。”   “诺。”   过了一会,新的火折拿了上来,护卫官进屋替自家公主点上蜡烛,光明来,看到公主冷漠得坐在那里喝茶。   他弯腰躬身退下。   门一关,公主威严的气质就变了,变得普通起来,她摸了下自己的脸,眼里阴诡,掀开床榻上被子,看着里面裹着的人。   秦兮,渊的公主。   得手了。   ————————   寺中清音叠唱佛法,钟鸣法随满青山,许青珂被秦川邀来大藏寺,参加大藏寺十年一度的迦林法会。   大藏寺在堰都东面,不算远,也不近,车程半天。   其实也不仅许青珂一个,朝中许多权贵都随同前往,毕竟大藏寺帮王朝祭祀,王朝给予大藏寺国寺法会尊荣,也算是有来有往。   只是时间卡得有点紧。   “这太子轩等国宾前两日才刚走……”在马车里,权贵们也在讨论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因是女眷,对政治不敏感,也只被家里男人耳提面命过,知晓要避开些什么,但眼下这些话是可以说的。 第264章 上山   “也没全走, 那北琛世子爷不是还留着了,还有那阿戈拉部落的塔烈也被君上看管起来了,等阿戈拉部落来给个交代呢……”   “交代什么?我瞧着阿戈拉部落的人居心不良, 带了那么一个女人。”   提起那么一个女人, 这些女眷脸上都有愤愤,其中一个年轻女子忍不住说:“瞧她那一脸猖狂样, 我看哪里有颜小姐美丽。”   “就是就是,就更不用说许相爷了……”   “对啊,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如今君上还未立后, 也难怪这些人心思浮动, 但既是咱们渊的君王,哪有立他国女子为后的道理,且也决不能是那狐狸精般的女人。”   女眷们各自在自己的马车里面愤愤不平, 活像是自己的相公被人抢了似的,但也许只有一个不到八岁的稚嫩小女孩才默默嘀咕一件事儿——姐姐娘亲她们提及的许相爷,不是男的吗?   ————————   许青珂之美貌,算是名扬整个堰都了, 就是秦兮等在外的人得到情报也能看到上面着重的笔墨。   但此时,这般美貌的人正坐在马车里,一脸淡漠。   因为马车边上夹着两匹马。   “许相, 你饿吗?我这里有些小零嘴儿……”   “不用,我不饿。”许青珂冷漠,却也无奈。   “这些零食碎嘴可不是用来吃饱肚子的,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你不无聊?不吃零食?”   “不吃。”   “那看来许相你想跟我聊天……要不我上马车吧。”   许青珂才跟“秦川”保证过跟这人清清白白,转头师宁远不开心了,这三日各种搭茬,还美其名曰:我赖着你,你不理我就是了,不影响你,我心里也舒坦。   你舒坦?你舒坦可我不舒坦。   许青珂这三日被缠得受不了,事实上,秦夜也受不了。   因秦川毕竟是君王身份,不可能时时看着许青珂,于是他就被君王吩咐了——看牢了,盯紧了。   他也的确看了,盯了,所以内心暴躁难以言说——这个师宁远简直就是狗皮膏药,什么清华上师,什么名声自尊全不要了,赖着许青珂怎么都赶不走,话还特别多,没话找话。   他算了算,一向寡言冷漠的许青珂被他“赖着”说出的话,比他认识许青珂以来这么多年她对他说的加起来还要多。   “上师阁下,相爷一路舟车劳顿,你还是别让她分神了。”   师宁远看向秦夜,淡笑如风:“所以我打算进马车给她捏肩捶背。”   车里的赵娘子:呸!   车外跟着的金元宝:汪!   许青珂扶额。   秦夜怎么可能答应:“那还是算了,许相一向不喜这个,不如我们比下剑术。”   师宁远:“不要。”   拒绝得无比干脆,想都不想。   秦夜:“……”   秦夜无奈,那头在王撵之中的秦川也不痛快,但许青珂毕竟是男子,还是蜀相,这是让他压着那根弦的唯一原因。   “君上,大藏寺快到了。”   秦川听到宫人在外面提醒,在马车里还好,若是到了寺里,自己诸事缠身,如何阻止师宁远死皮赖脸粘着许青珂?   ————————   一到大藏寺,师宁远就被宫人叫住了——上师,君上觉得跟你一见如故,十分钦佩你的才学政见,想跟你好生畅谈。   很显然,面对师宁远的缠劲,既找许青珂会授人话柄,那就找上师宁远,一样能分开他们。   “一见如故?真巧,正好我对君上也是如此,带路吧。”师宁远脸上风雅的笑让旁边的北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个屹立于两个国家权势滔天的男人都折腰了,而且豁出去了脸面。   人走了,许青珂倒也清净了,但北琛还晓得过来问候几句。   毕竟是救命恩人啊。   “也不知他在干嘛,难道不知道离着许哥您远一些才更妥当么?”   这几日恶气累积太多,北琛抓着机会给自己哥哥上眼药。   但许青珂对此不置可否。   妥当么?师宁远此时跟秦川照面了,心中才冷笑:就知道你会找我,这样你才不会去找小许。   两人目光相对。   彼此彼此——哪怕牺牲自己也要缠住你,让你不能去找她!   ————————   大藏寺是渊的国寺,也的确是佛法森严,论占地就占据了一整座山,但天下的名寺也多如此,从外表上看,这大藏寺也没多少特殊,但真正入寺才能体会其中差距。   这大藏寺的寺风更加沉默幽静,一个个僧人也多数有底子,这里的底子便是——武功高。   北琛也有武功,被自家哥哥老爹锤炼久了,也能判断一两分,初始是惊讶忧虑的——武功这么高,莫非是刺客?   他这话好像惹了笑话,反正骑马而来正下马的颜云是笑了。   “世子过虑了,大藏寺乃我渊国国寺,且我渊国也素来以习武为常,百姓中且多武者,何况是国寺。”   僧人习武健身早已是常态,只是如大藏寺这么厉害的,天下也是只此一家了。   北琛在自家哥哥十年如一日的荼毒跟影响下,脸皮也是厚的,于是笑着跟颜云打招呼,恰看到颜夫人跟颜姝下了马车。   颜夫人虽已上了年纪,但年轻底子还在,加上颜氏文风养人,看起来气质十分不俗,这样年纪还保养美貌如斯的,许青珂也就见过秦笙母亲一个,当然,长公主霍姣也算。   都算是上天眷顾的美人,只是论处境福气,又是这位颜夫人最好。   无烦忧的人总温和仁慈几分,但颜夫人并不显于外,反而有些严肃。   北琛客客气气行礼,颜夫人也回了礼,看到许青珂的时候,多端详了一会。   许青珂朝她略颔首,但并未看向颜姝。   颜姝略惊讶,暗觉得许青珂这人路数十分奇怪,无缘由忽然帮她,又莫名其妙冷漠以待。   许青珂在秦夜带领下往山上走后,颜夫人拍拍她的手臂,颜姝回神。   “此人是个明白人。”颜夫人只说了这一句,颜姝恍然,是避嫌?   “若是避嫌,难道她就真的一点都不愿入我们渊?”颜云对许青珂十分推崇,跟自家君上的态度一致,十分渴望许青珂入渊。   “哪有这般容易。”颜夫人摇头,“故土都难离,何况故国。”   “但她的经历特殊,我看她对蜀国也没有多少感情。”颜云依旧觉得此事可期。   颜夫人没有再说,只是暗道在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才晓得许致远的事儿。   有那样的一双父母,怎可能离弃故国,非喜不喜,只是骨子里的执着而已。   他们的君王恐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除非有什么变故。   不过,等他们上了山,终于发现变故来了。   这……什么情况?   颜云一家子是跟在北琛跟许青珂他们后面的,刚上去就看到有人扑在了许相爷的怀里。   是个女人,还是一个容颜妖艳、身姿妖娆的绝色美人儿。   若说之前那些女眷们在马车里窃窃私语的“那个女人”是狐狸精之属,那么眼下倒在许相怀里的女子恐怕……   尤有过之。   颜姝目光一扫,看到在场的白梓星等人,也看到他们脸上的错愕。   还有几位姿容十分娇艳且有异域风情的女子在场。   刚刚发生了何事?   ——————   秦夜带着许青珂上了佛山,见到了连绵的寺庙楼阁,这山中已见碧青,隐有芬芳花色,已是春时了啊。   但何止是花草,秦夜上台阶见到一佛殿鼎炉插香处放眼看去是十之七八莺莺燕燕,便是愣了下。   怎都是女子。   许青珂也有些惊讶,心思还未几转,那些女子便都看向了她。   仔细一看这些女子的姿容,其中一部分明显有别于另一些女子。   是草原女子吧。   “阿戈拉部落的,看模样像是跟堰都的贵女交锋了一场,堰都这边应该是那白梓星带头。”北琛偷偷给许青珂交底。   白梓星名声在外,其实比颜姝还要出风头,但也的确美貌,且好胜心极强,既不愿让阿戈拉部落的女人夺了风光,于是领着一些贵女好生杀对方气焰。   但好像未必占上风,至少阿戈拉部落女子多彪悍,似说了什么,让白梓星等贵女一个个都脸色难堪。   不过这些女子间的争斗,在北琛看来也只能是看热闹,于许青珂看来就更无无意义了。   倒是许青珂意味深长得看了北琛一眼,北琛顿时心虚,“我哥说善于观察别人是一个好习惯,能像你们一样提前洞察危险……”   “仅限于女子?”许青珂开玩笑也显得有几分冷清。   北琛严肃纠正:“不,仅限于美貌女子,当然,这也是我哥教我的。”   依旧在上眼药,但上完看到许青珂的表情,又后悔了,“可我觉得他教得不好,因为他自己却执着于看美男。”   看相爷您这样的美男。   相爷您开心不?欢喜不?   这番补充的结果便是许相爷笑了下,“话多未必多益。”   北琛:“?”   许青珂:“你得罪我了。”   她的笑如山中清凉风,赏心悦目,北琛却是吓坏了,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得罪了一个比自家黑心肝哥哥更可怕的人。   太可怕!!!(其实世子爷不蠢,只是相比起来某CP,智商情商都不狗。) 第265章 妖灵惑心,君王上师   成功吓坏了风流蠢弟弟, 许青珂要走,那些贵女也才松口气,要知道在女人之间再厮杀也是她们女人之间的事儿, 若是多一个男人, 那感觉就变了。   尤其是许青珂这样绝顶出色的人物。   然阿戈拉部落的女子不这么想——他们的大王子折进去了,因为眼前这个人。   所以许青珂被拦住了。   “咦, 诸位姑娘,这是作甚?”不等秦夜出头, 北琛就上纲上线了, 且笑容如春风, 就差一把扇子了。   “我们想认识一下名扬天下的蜀国丞相,不是你,你走开。”   真不给面子。   北琛却皮笑肉不笑, “那不行的,许相救过本世子的命,别说你们是一群长得好看的姑娘家,就是一群凶狠的藏獒, 本世子也得在前面挡着……”   这话总觉得不对劲,是夸还是贬?   阿戈拉部落的姑娘彪悍,五官异域风情, 身段极好,一个个能歌善舞,作风也豪放,并不管北琛话里意思, 只盯着许青珂。   “听说你身体不好,平日里总要男人护着,今天也是这样?说到底我们也只是一群女人,你还怕了不成?”   这话相当不客气。   北琛想怼回去,秦夜也皱眉了。   “嗯”许青珂嗯了一声,眉眼间并无敌意,起码看着这群杀气腾腾的草原姑娘没有敌意,只淡淡道:“我身体不好,怕你们打死我。”   众人:“……”   相爷您可以不用这么老实的。   阿戈拉部落的姑娘们却更轻蔑了,“在我们阿戈拉,你这样的男人活不过三天。”   真猖狂啊!   许青珂却不恼,反而看了她们一眼,幽幽道:“论身份,大概只有你们大王来见我的份。”   什么叫怼,这才叫怼,而且她不怼姑娘家,直接越了无数级找上人家的大王。   她是执掌蜀国的权相,阿戈拉充其量只是一个部落。   他的强大在于他的战略意义,而战略意义的价值在于外交。   论外交……许青珂还能屈尊去阿戈拉那种草原塞外之地?   不能!一如塔烈还是彧掠从来都是主动来大国觐王朝。   从未见王朝一品大员以上的臣子去外邦的。   所以阿戈拉部落的姑娘们被梗死了,再豪放也是要脸的,此时此刻脸肿了。   这才是真正的口舌交锋啊!   北琛已在内心膜拜,至于堰都的姑娘们才算开了眼界。   之前她们跟这群阿戈拉女人吵架的重点都在于:你们穿的这么少,不要脸!   如隔靴搔痒,反还被对方嘲笑身体不好穿太厚云云。   白梓星算是一个心机比较多的女子,都在这种粗暴的口舌之争上落了下风,可见阿戈拉部落女子的厉害。   不过一国相爷在口舌上碾压一群姑娘,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何况这些姑娘也只是被塔烈带来取悦渊贵族的,却也不是重要人物。   重要的是那位阿戈拉第一美人——她并不在这里。   许青珂没放在心上,步履一转,却听到这群彪悍的姑娘喊:“那又怎么样,可我们家大王照样能于草原上降烈马,也能在塌上驾驭十女,你行吗?”   这话简直……在场贵女都面色羞红了,暗骂对方不要脸。   就是北琛等少数男子也有些吃不消,但更多的人却是齐齐看向许青珂。   男人么……总是那般心思的。   许青珂是卓越,可也有致命的弱点。   不管是在蜀国,还是渊,许青珂在这方面总是被嘲笑。   她自己也不在意,左右她是女的,这种男人的事儿……   许青珂当没听见,不过有另一个人的话她听见了。   “哎呦,今天天气真好……”   许青珂转身的时候,刚好撞上了这女子。   准确的说,是这个女子一边说着话,一边脚“崴”了下,然后以优美的姿态、妖娆的姿势扑在了许青珂身上。   不见丝毫狼狈,只美感。   许青珂没避开,她身体不好嘛,哪里能避开这个身法极好的。   也只能抬手扶住她,想将对方隔开一些,然而这女子倒在她怀里的时候,娇喘了下,那手却是迅速又精准得按在她胸口,许青珂的脸色微微变了下。   而这女子几乎搂着许青珂,贴靠她胸膛,在她耳边呵着气似的。   “哎呀,奴家摔得好疼哦,幸好有相爷您接住了我,不然奴家就要破相了。 ”   后面的景修一脸复杂,旁边的北琛一脸懵。   这……摔得有点假了吧。   何止是假,在颜姝一家三口看来,这完全就是投怀送抱。   还是没有任何演技的那种。   事实上,妖灵是有演技的,但她故意不要演技,这是一种境界——就是要让这些人明白,她就是占许相爷便宜了!   而且这一出场一眼神几句话就完全勾勒出了一个妖艳贱货的形象。   道行高深难以形容。   妖灵都要为自己鼓掌了。   许青珂也是纳闷了,怎最近好些人都如此不修德行,师宁远也就罢了,整就一痞子流~氓,可秦川也屡屡变更本性,如今,又添了一个妖灵不知死活。   许青珂神色淡漠,睨了妖灵一眼,淡淡道:“路滑,姑娘走好。”   这眼神儿,冷淡得跟冰似的,妖灵差点吓得把爪子收回来了,可一想到这人对自己人其实也就色厉内荏,妖灵又鼓足了勇气,爪子再次蹭了一下。   许青珂:“……”   “多谢相爷怜爱。”仿佛害羞得捂着脸躲在许青珂怀里,别人看着是害羞,其实她是用只有许青珂才能听到的音量暗搓搓来了一句。   “比我的小。”   这话自个说得痛快,好像占了许青珂好大便宜似的,可内心到底是怂的,不敢看许青珂的眼,只朝阿戈拉部落的人瞧去。   “我们家相爷的身体好不好,也就我知道~~”   “不过你们怎么说,我也是无所谓的。”   “谁让你们没我好看,身段儿也没我好,全当你们嫉妒就是了。”   妖灵是妖一样的女人,入骨风情岂是这些姑娘家可比的,只眉梢一飞,红唇勾了气儿,就能把男人的心骨酥了一大半。   她这般作妖,旁人也只能当她是妖。   颜姝一家非惊讶于在佛门净地看到这样的妖女,只惊讶于许青珂这般清雅的人物也会让妖女近身。   颜云留意到妖女的身子还贴着许相爷。   刚刚便是如何的?对她妹妹保持冷漠,转头却又让这样的女子近身。   总觉得她的路数十分玄妙。   颜夫人也看不透了,便不多说,只上了台阶。   若说蜀国秦氏刚正不阿,那么颜氏一家家风风雅,都自带照妖镜,镜子一扫。   牛鬼蛇神都现行了。   妖灵却不在意,她最不喜欢这种正经人,可很喜欢逗正经人。   看到颜云跟颜姝兄妹的时候,眼珠子微转。   她服了许青珂的美貌,可不服颜姝的,是以那眼神就落在了她身上,隐隐挑衅。   颜姝察觉到了她的敌意,虽奇怪,但也不退避,目光相对中,美貌自是一柄利刃。   “莫要胡闹。”   妖灵回头,以为许青珂要斥责她,然而只见到这人淡淡说:“天气转凉,回去多穿一件衣服。”   哪怕冷淡也是温柔。   妖灵正要笑。   “若是着凉了,便是美人鱼也只是一条咸鱼。”   咸鱼妖灵:“……”   许青珂不喜掺和争锋吃醋的事儿,但也不愿妖灵掺和进来,隐隐告诫完她后要走,回头却看到秦川跟师宁远等人就在不远处的阁台中。   仿佛看见了。   看见了也便看见了。   许青珂管自己走了。   她不喜欢寺庙,很不喜欢,但再不喜欢也得来,就好像要入仕前她也得学着喝酒。   总由不得自己。   在此之前,师宁远到了秦川跟前,不管是因为国家争斗,还是因为某个祸水,他们都不可能对彼此有什么好感。   何况也不是没打过。   面对面,秦川淡淡道:“这大藏寺有山有水,上师觉得如何?”   “于佛家而言,这天地山水乃是灵,我们人才是俗物,可能更该问问这山水觉得我们如何。”   你觉得它们是风景,可能它们更觉得你是风景。   秦川腹有苍穹,要指点江山,可某人非要弄些佛家哲学。   显示自己很有文化?   秦川:“俗人追逐名利权势,越俗的人追求越多,寡人是一俗人,要拿这万里河山,但渊国国境还不到万里,加上烨也不够,上师觉得寡人该如何?”   真直接啊,杀伐之君王。   师宁远:“挖土填海,每年填一寸,君上争取多活几年。”   这话无疑放肆,铿锵!   森严内卫齐齐剑出鞘,然而某人一点惊惧都没有。   秦川不恼不怒,目光深沉似海,又像是一座山,巍峨不动。   但师宁远是一片云,变幻莫测。   片刻,秦川双手负背,转身看向师宁远:“移山填海,成就万里姜尚,寡人需要一个人帮忙,也愿与这人一同缔造帝国大业,这个人,寡人想留在身边……你却想跟寡人抢。”   关于江山国家这种事儿,师宁远随便秦川怎么霸道,反正鹿死谁手得看实际手段。   但争女人这事儿,站着憋着一口气都不能怂半分。   ——除非对方先怂。   “用不着抢。”师宁远说。   秦川皱眉,这话何意?   “跟你一比,她显然会更喜欢我。”他无比自信,自信到把君王气笑了。   “你觉得她会选你?”   “不是。”   师宁远说了一句让秦川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的话。   “你跟我,在她面前没有二选一的必要。”   旁边的宫人跟内卫都想把头钻进土里了——我的天,堂堂的君王跟上师,可以不要把拉拢人才说得跟夺妻似的吗? 第266章 阁楼   “这话你我说了都没用, 日后自能分晓,不过寡人要提醒你,你觉得晋的局势真的稳了?稳到你为了一个异国的人不远万里前来……”   这话像是暗示什么。   师宁远心思一转, 晋最大的隐患就是燕青衣, 对于这个人,许青珂引以为知己, 但他素来不太喜欢。   总觉得这人变性太大。   出问题了?   不太可能,秦川这个人的路子他盯死了, 与其怀疑秦川有旁支设计插手晋国, 不如怀疑另有人动手。   “看来君上对自己的国师十分笃信。”   秦川却说:“君王是这世上最多疑的人, 素来不会长久信任一个人。”   似真似假。   也没提自己对那位国师是什么心态,至少在师宁远面前好像并未有开战的意图。   那在许青珂面前呢?   师宁远面色淡淡的,有几分阑珊:“反过来说, 君王才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人。”   他这话让秦川心中一窒,好像印证了许青珂一直以来对他的疏远。   不可信?   她也是这般想的?   秦川心思几个轮转,才发觉自己给师宁远下了一步疑兵,对方何尝不是攻了他的心防。   呵!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而在堰都之中, 罗慎司马府被抄,府中人员经刑部检点,发现一偏僻阁楼中藏有两具女尸。   这个消息落入师宁远的下属暗卫手头, “两具女尸?难道是她们自杀了?”   “不会,这个女人狡猾得很,在咱们晋时那样的处境都逃脱了,又怎么会轻易自杀……刚刚是说那两个女子脸色发青?疑似服毒自杀?”这个小头目却忽然脸色一变, “不好,这两个死去的女人必是被那女人下毒威胁假扮她们的,但是她们自己肯定已经脱身,中计了!”   难怪主子让他们千万提防,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女人会这么狠毒。   去看了尸体,确定真的非自己盯着的目标人物,一群人要动身去追。   但……人又在哪里呢?   大藏山之外的道上,一马车缓缓而来,芬芳马车中有一美人手指抚着窗沿横木,直到外面鹰啼,这只老鹰在天空盘旋了下,飞落下来。   落在那双雪白妖娆的柔夷之上,取下鹰爪上绑着的小信筒,看到上面只有一个字——水。   “水?”   外面赶车的侍女听到了,闻言疑惑:“主子,这是?”   “这世上最顶级的暗号,不外乎连承信任都得揣度猜测,所以说,蠢人是入不得那个人眼底的。”   她的指尖把玩着这张小信,些会,她唇角略勾,似笑了。   俨然已经猜到了这密信一字的含义。   但她的脸色也有凝重。   这大藏寺啊,可有好些聪明绝顶的人物呢。   比如她那位侄子。   “我的好姐姐,真不知道你到底生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子。”   她喃喃说着,眼里却阴诡难料。   ————————   “大藏寺的法会要持续好几日,已给相爷您安排了玉兰阁,东西南北四厢房自安排给您的随身将军跟仆从们。”   君王之下,王侯将相皆是上品,许青珂身份非同小可,自然待遇也不一样,这玉兰阁俨然是打理过的,赵娘子进院子就觉得自己可以闲一会了,用不着打扫,直接布置警戒便可,不过她观察了下隔壁的。   “小师傅,隔壁住的是谁啊?”   “隔壁是青梅阁,住的是靖的夜璃公主……”   太子轩留下了夜璃在渊,其心可鉴,但这种事儿大家心知肚明便可,想必夜璃心情也并不好。   赵娘子也听许青珂分析过诸国局势,各王室各有龌蹉,越到紧要时,这种龌蹉就越掩盖不了。   但夜璃的处境并不算坏,这是她家公子的话。   有贵人帮忙谋划。   赵娘子也就没多想了,“公子,风大,您且披上披风吧,要么进屋,我给您点上暖炉。”   “不用,要出门走走。”   既要出门,披风跟暖炉还是不可缺的,但赵娘子没跟着。   秦夜跟着了。   “秦将军一天到晚都耗在我这儿,不觉得委屈?”许青珂管自己走着,旁边秦夜跟着。   说是护卫,其实是看管。   “不觉得。”秦夜回应也爽快,但很缄默,仿佛自从知道许青珂跟一个男人关系暧昧,且引得自家君主似折腰,他就对她很难有平常心,反表现得冷淡了。   许青珂还乐意对方冷淡呢,因此也没说什么。   披风宽大,将她包裹其中,暖炉在她的手中。   走了一路,秦夜忽问:“相爷好像一点都不担心秦姑娘。”   “担心委屈到哭,就会有人给糖吃么?又不是小孩子。”   秦夜:“那你出来是要见一个人?师宁远?”   许青珂:“不是。”   有小沙弥路过,行礼后,秦夜没见许青珂问路,不由若有所思:“你早知道寺中居所安排?”   否则怎不用问路,若是如此,他就得重新审视下许青珂的势力了。   “我住地方必离你的君上很近,君王位在这里。”   至于为什么近,两个人心知肚明,只是没说破。   许青珂说着便是路过了偌大的楼阁,秦夜知道这里是秦川住的,周遭也的确森严。   “君王位居中,东破军,西文曲,明森相爷等文官在那边西面,那么将领必在东面,但我要找的个人,不属你们渊朝堂,却是武官,既拉拢却又不亲近,应在东破军方位居所中并不起眼的地方。”   许青珂步履未曾停留,秦夜早见识过她的厉害,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只是在揣度她要见谁。   并不难猜。   “景霄。”秦夜说出这个人名字的时候,果看到前面并不起眼的一栋阁楼,院落中树木亭亭如盖。   跟君王居所不一样,这里没有什么人看守,显得很僻静,门也开着。   许青珂踱步进去的时候,秦夜在边上跟着,手掌握着腰上的刀,已然戒备。   但……   他看到许青珂顿足了。   因为刚好看到院子里那头葡萄藤架下正有一个姑娘在惦着脚尖在绑藤条。   似察觉到有人进来,她转过头来,当看清白日光影跟树叶透绿交染起来的光晕落在那人身上。   像是沐浴着光华而来,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在秦夜看来,这个对葡萄藤架上心还身体力行的姑娘是美丽的,她的美貌不尖锐,不具备攻击气质,却婉约,气质平和,仿佛一看就能感觉到她跟这山灵融为一体。   也是善良的。   景萱失神了,手中撑着的葡萄藤枝就要落下打在她头上,一只手落在她头上,比她高了一些的人伸出手,接住了这藤枝,另一只手取过她手里的小藤,替她绑好了。   轻而易举。   景萱脸色微红,但看到秦夜也在,便压着欢喜,客客气气行礼:“景萱见过大人。”   “是很久不见了。”许青珂已经绑好了藤条,“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一贯如此冷清,但对女子多数温和,因为知晓景萱对她的心意跟她的性格,所以用不着拒绝,也不忍伤她,便愿意给她一点自己的陪伴。   可能未必是对的,但终究是温柔的。   秦夜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但他没法跟着。   “秦夜,跟我喝一杯如何?”景霄在走廊那边发声。   秦夜看了看他,又看向许青珂两人。   “若是相爷在这里遭遇到什么危险……”   景霄嗤笑:“这大藏山早已被你们层层监控,若真有人能对她出手,你跟在边上也无用吧。”   一语双关。   秦夜眼底暗沉,淡淡道:“盛情难却。”   于是许青珂跟景萱就走出去了。   山中空幽,处处见美景,两人谈起以前的事情,说起近些时日的事情,其中都不牵扯各自的处境,她们就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这种谈话挺好,因景萱不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都为难,而自己又无法给许青珂帮忙。   既如此,何必浪费时间,又扯起烦心事呢。   冬日严寒已过,路上花草渐露芳华,凉风习习,山中幽静,景萱从未觉得如此岁月静好过。   “可惜如今才过冬,若是再过一些时日,这山中的野果成熟,拿来酿酒,或者做些花草香囊,也是极好的。”   景萱说这话的时候有小小心思,观察许青珂表情。   “嗯,是挺好的。”许青珂轻笑了下,但笑意很快凝固了下,因看到前头不远处有一栋阁楼。   这阁楼在景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但她察觉到了许青珂的反应不太寻常。   后者顿足了,直勾勾盯着这阁楼。   “大人?”景萱担忧的声音让许青珂回神。   “嗯?无事,走吧。”   许青珂正要带着景萱离开,有小沙弥跟秦夜来了,通知法会祭卦要开始了。   所谓祭卦便是给佛祖上香,且要替佛家抄签文卦面,这些多是君王跟当朝相爷跟将领做的事儿,抄写好做出的签文等日后会被用来被老百姓所用。   按理说这种事儿轮不到异国的许青珂,不过来都来了,上香还是要的。   上完香,就是辩论佛法等流程。   景萱本来不想去,觉得自己这样的身份,会给许青珂添乱,不过小沙弥说所有如山的香客都可以去,若是留在屋里,反而对佛祖不敬。   于是一群人要一起过去,不过走之前,许青珂回头看了一眼那阁楼。   这建筑样式跟碧海潮生的几乎一致。   难道这大藏寺也已完全是他的地盘?   那他们岂不是羊入虎口……   在袖口中的手掌捏紧,许青珂阖上眼。   可不来也不行。   除非她的人能救回秦笙。   许青珂等人一走,那阁楼窗子后的人端起了桌子的茶杯,许青珂他们看不到他,他却可以看到他们。   茶杯在手中转了一圈,似有笑声。   “荆棘已经埋伏好,等猎物入瓮。” 第267章 白氏姑姑   ————————   一个小屋中, 秦兮身体乏力,知道自己已被下了药,武功根本用不上, 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走几步都是困难。   但这里是哪里?   她打量眼前小屋,发现这里有人住过的痕迹。   而且住过的是一个女人。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把她绑到这里来。   手段还那么精准诡异。   目的又是什么?   秦兮的目光在屋中摆放的锅碗瓢盆个跟镜子,看脸盆里的水渍未干, 好像这女子不久前才离开。   人离开了, 这房间却十分齐整, 好像被收拾过。   这屋子显然是用来关押人的,简陋粗便,也自然不会有人定期打扫, 是那个女子做的吧。   一个习惯良好、哪怕在被囚禁时也注重卫生干净的女子。   秦兮若有所思。   她刚刚想的也许是错的,在她之前被关押的女子身份恐怕很重要。   ——————————   大雄宝殿已经白烟袅袅,不少老百姓都前来朝奉供香,热闹不下于年初那几日。   蔓延山道的台阶上有许多虔诚的敬佛者, 但大殿中也只有秦川等人。   许青珂刚到,北琛小弟弟迅速上线前来,“许哥, 您可来了,我还以为您……咦,这位姑娘是?”   北琛看到景萱的时候愣了下,这种愣不是因为惊讶, 也不是因为疑惑,而是纯粹看呆。   景萱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往许青珂身后躲了下。   北琛这才回神,对上许青珂若有所思的目光,顿时脸红,“啊,是小生失礼了,只是刚好看到这位姑娘,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许青珂:“你哥的话本是从你这里拿的?”   这话分明跟话本里面的公子哥搭讪姑娘家一模一样。   北琛:“……”许哥求放过。   景萱在许青珂后面听两人讲话,不知为何,她觉得“你哥”这个说法有些不同寻常。   仿佛很熟,熟稔到不分彼此似的。   是那位上师吧。   景萱想起在堰都祭祀台上见过的事儿,略有些恍惚。   许青珂已经接过沙弥给的香,分给景萱一些,这是第二次在渊上香了。   第一次遭遇了危险,但还算化险为夷。   第二次呢?   许青珂打量周遭环境,对上不远处师宁远目光,对方眼神似安抚,好像在告诉她自己已经勘察过了。   不过两人目光交流的时候,许青珂忽察觉到一冰冷视线,一侧头便看到秦川。   虽说在这人面前保证过什么,可也没说不能跟师宁远接触吧,这眼神真是……许青珂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还是说,这是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   男人的心思真难猜。(一般这是男人的心里活动——女人的心思真难猜,可在咱们珂珂这儿完全是反过来了——男人真是无理取闹!)   许青珂若有所思,但也很快屏除杂念,给佛像上了香,接下来就是抄写签文了。   外面广场上早已有书案跟笔墨纸砚伺候,秦川带头,其余人悉数落座。   竟安排了许青珂的,但也有夜璃跟师宁远等人的,仿佛彰显了渊的大气。   夜璃却觉得这是渊的野心——他们这些异国,将来不都要纳入渊麾下?   许青珂的座位果然是挨着秦川的。   师宁远很不痛快,虽早知道在人家的底盘得有人家说了算,但也不能这么无耻啊!   “按理说今日这种场合,君上应该带上自己的皇后来的吧。”   师宁远一副友好的模样,秦川却顿时又了痛处,下意识看了许青珂一眼。   “寡人宫中无后。”   他很是明确得说。   师宁远依旧微笑:“那总有妃子吧。”   有啊,肯定有的,旁边的人想回答,却察觉到君王的冷意。   不高兴了?不高兴便对了。   师宁远冷笑。   北琛一点也不管自己哥哥跟君王的事儿了,他正欢喜自己的位置挨着景萱。   但还未上前套近乎,就发觉到这位景姑娘似乎……   北琛顺着她的目光,顿时心里一酸——又是许哥!   但他们明争暗斗,妖灵瞧见了,觉得好笑,却又暗道某人会察觉到这个吗?   并没有!   许青珂压根没在意秦川的王后或者妃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听到了下面有些动静。   女眷还是官员权贵亦或者那些百姓都躁动了。   因为一个人来了。   白梓星一家人忽然迎面过去了,白梓星上前就喊,“姑姑,您来啦。”   十分亲近热情。   白家人也是如此。   白家的姑姑?仿佛是一个有些名声的人,当白梓星喊出姑姑的时候,旁人的表情显露他们是知道这位姑姑。   但第一次看到真容,所以这般骚动?   当师宁远看到这位白家姑姑真容的时候,眉头直接皱紧,心中暗嗤——果然还是来了。   不过他比较担心许青珂。   许青珂的感觉……怎么说呢,自白氏灭族,而自己也亲历过父母惨死的事儿,对于至亲,她早已不怀期待,但这位白家姨母可不仅仅是至亲。   想起月灵宫,想起九皇子,想起她在晋国,再想起她跟渊的联系。   许青珂垂眸,眼里也有冷意。   “她是?”北琛外号包打听,人脉关系也是极好的,跟颜云有了一点友情后就打听起来了。   “白氏姑姑白月溪,乃是我们渊最大的皇商,经营许多商业,应该说是仅次于商弥的皇商,白氏也是靠她发展起来的。”   钱未必能通天,但白家人任职的户部却极需要钱财,官商联手,家族也就起来了。   但白月溪在渊的名头极大不仅仅因为她经营有道,也因为她神出鬼没,基本上没出现于人前。   “不过也有传言说她美貌绝世,乃是倾国佳人。”   那是上一代的说法了,这一代的话,年纪不小了吧。   颜云:哪里能跟妹妹相比。   北琛:哪里能跟秦姑娘颜姑娘相比。   可真看到白月溪,颜云跟北琛两个人表情都是一窒。   白月溪的年纪应该已经四十了,跟颜夫人秦夫人她们也差不离多少,这两位已是保养极好的了,可这位白氏姑姑,身体皮肤状态却是仿佛二十多许的年轻女子,但那周身韵味成熟妩媚,性感是入骨。   但这种性感又跟妖灵的不同。   妖灵是张扬美艳的,这位白氏姑姑却有一种端庄气度,带着几分高高在上,但又在一颦一笑中勾人心弦,若是用师宁远的话来讲——披着正经皮囊干勾人龌蹉事儿,且内在血肉心都是黑的。   这是一个虚伪又美丽的坏女人。   坏男人有人爱,坏女人也自然有。   渊朝堂也不知有多少显贵权臣看直了眼。   而这位白姑姑终于走上了广场,拾阶而上、提着裙摆的纤长手指一松,抬头看来,那双美丽的眸子一扫,朝秦川欠身行礼。   纤腰长腿,气度天成。   礼仪点到为止,让人挑不出错,而且美貌加持,谁能怪她?   秦川淡淡看了她一眼,免礼了,但白氏姑姑的目光在许青珂身上逗留,似感慨,似惊叹,最终抿唇而笑,“这位就是闻名天下的许相爷吧,果然是人中龙凤。”   因为一起谈论过关于性别男女的事儿,此时师宁远跟许青珂一听到人中龙凤这个词儿,就下意识多心对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两人也不是菜鸟,也不会显露在脸上。   “过奖,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谁不知道这是白氏姑姑,为什么素来机敏的许相爷会说这样一句话呢。   白月溪淡淡一笑,“许相爷已是相爷,奴家不过是商贾之身,很多人叫我白姑姑,相爷可直呼本名,亦可叫我白夫人。”   许青珂:“白夫人也是少见的人才。”   狡兔三窟,每一窟都混得极好。   白月溪姿态风情万千,笑说:“相爷过奖。”   都知道对方是谁,但都打哑谜,暗暗交锋。   “来人,给白夫人安排位置。”明森主管经济,户部在他管辖下,对白月溪好像也是认识的,让人安排好后,一群人落座抄写签文。   对于许青珂而言,写字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也不过是十几二十个签文而已,她很快就写好了。   写好了,她就起身了,走过去。   正好在师宁远那边方向,秦川脸色一沉。   师宁远顿时加快了速度——等我,我马上就好。   但还没写完……   许青珂目不斜视越过了他。   师宁远:???   秦川笑了。   白月溪远远看着许青珂离开,眸光在她所处案上的墨砚上停留了片刻,上面还有余留的墨水。   过了一会,白月溪也好了,起身走过去的时候,在许青珂的案上停留了下。   “签文已被许相拿走了,不知白夫人在看什么。”师宁远来了,声音冷淡。   白月溪扭头看他,微笑温柔,“是上师阁下啊……我想沾下许相爷的文曲之气呢。”   “是吗?那光看看是没用的,得舔一舔。”   这人讲话总是让人这么不喜。   从前以皇后之身也在这人嘴皮跟手段下屡屡吃亏,最后还功亏一篑,心中不是不憋闷的,但白家出来的人都能忍。   白月溪似乎被逗笑了:“上师真是幽默。”   师宁远面无表情:“我认真的。”   白月溪:“……”   幸好有几个对白月溪有绮念的官员来结尾,白月溪被簇拥走了。 第268章 九九签,帝王燕   师宁远双手负背, 垂眸看许青珂案上的笔墨纸砚。   没有问题。   刚刚那女人看着的似乎是墨水。   墨水么?都已经写完字了,墨水又有什么可设计的。   师宁远指尖点了下墨水,摩挲了下……北琛赶忙跑过来, “你不会想吃吧!!!”   他吓坏了。   “不是, 我打算让你尝一下。”   然后就往北琛脸上随手抹了一把。   “……”   ——————   许青珂管自己进了大雄宝殿,殿内佛祖佛像威严, 她将抄好的签文放在了桌子上,负责登记的小沙弥看到许青珂就脸红了。   红着脸记下她的名字。   “相爷您可要参加晚点举行的法会辩论?”   “我不擅此道, 但想一观贵寺。”   她是想让这小沙弥带路, 但没想到惠仁出现了。   “贫僧可以给相爷带路, 这边请。”   惠仁这个人有点问题,有可能是那个人的人。   许青珂目光一闪,“那就劳烦大师了。”   两人走进了殿内, 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惠仁给许青珂介绍了殿内的一些法相,还有许多壁画典故。   许青珂虽有心刺探对方,却也不着急,只观察这座大藏寺的大雄宝殿, 走了好一会,到了内殿,这内殿显得空幽, 细节也更显精致。   “这里未被安排吗?”许青珂看这里没被布置过似的。   惠仁:“并未,佛法辩论也是在前殿,相爷可要求上一签,不是自吹, 我们大藏寺的签还是挺准的,相爷不妨求一求。”   不说准不准,就是准了,许青珂也素来不把自己的前程命运注定于一根签文上。   不过这个惠仁有猫腻,让她求签,或许另有用意?   真正聪明的人,要么选择完美避让危机,要么迎难而上,见招拆招。   于是许青珂答应了。   拿了那签筒,许青珂跪在蒲团上,低头的时候,目光瞥了下筒里的签。   没什么问题。   摇签需要诚信,听说需要在心里默默祈求佛祖。   然而许青珂并无敬畏之心,只摇了一会,却愣是不出签。   是佛祖知道她心不诚?   她也不强求,“大概是无缘。”说着,许青珂放下签筒,然就是这一放,力道根本不重,毕竟许青珂半身气力小,这签筒底下且仿佛震了一震,突兀弹出了一枚签来。   落地清脆。   惠仁眼睛不错,看到那签上赫然是第九十九签。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许青珂睨了他一眼,捡起这根签,正反都看了下,淡淡道:“没有第九十九签?”   惠仁惊疑,暗道自己所思竟被对方看破了?   于是双手合十,又来一句阿弥陀佛。   佛家就是好,但凡不想说或者不能说的,就阿弥陀佛四个字就堵了人的嘴。   问不得?   许青珂面色冷清,淡淡道:“既是无中生有的,那就弃了吧。”   她当下要折断这签,却被惠仁拦下了,“相爷,这也是天注定,不可弃,既存在,必有道理,我看您还是去解签吧。”   “你不能解?”许青珂似笑非笑。   惠仁低眸浅笑:“平常的签贫僧可以解,但这支签,贫僧解不了。”   “看来得换人。”许青珂指尖勾着红木签,目光清冷幽深得让惠仁都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看来还是道行不够啊,他心中喟叹。   “相爷请这边来。”   上了楼,楼梯十分干净,二楼也空旷无比,许青珂知道二楼一般是用来放止大雄殿迦叶等佛祖佛经的地方,以佛经经帖震妖邪,也是能给佛祖法身加佛意的。   但……许青珂看到了帘子。   很薄,但风吹来却是只缓缓飘动,有莎莎声。   她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   帘子切割了一张茶案,案上各有茶具。   里面也有一个人。   “先生,人已经带到了。”   先生?惠仁走后,许青珂踱步过去,坐下了。   “能让大藏寺的得道高僧尊称先生,不知阁下是佛门高僧,还是红尘中的弄权者。”   里面的人似乎不为许青珂的单刀直入而动容,他的手动了,煮茶么?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是相爷你想要找一个人。”   “不找,我在等他找我。”   “那相爷觉得他来找你了?还是你已经找到了他。”   谁找谁,这也是一种博弈?   谁先找谁,谁就输了一筹?   许青珂知道自己更被动,算起来,她是吃亏的。   “这两个问题都可以否认,也都可以承认,似是而非,佛家不也觉得世事无绝对?”   里面的茶香已经很盛。   他回:“你好像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了,还真是狡猾啊,相爷。”   这声音略沙哑从容,波澜不惊。   听着不像是阁主。   许青珂指尖摩挲了下,心中并不能确定对方身份。   所以她拿出了那支签,“惠仁大师让我来给先生解签。”   他没动签,却说:“不请我喝一杯茶?”   他推出了一杯刚刚泡好的茶。   他有他的礼数,到位了,她也不能失礼。   礼尚往来,佛家还是红尘都不能免俗。   许青珂沉吟了下,也动手煮茶,内外都有两个小炉子,哪怕窗子开着,凉风进来,却也温暖。   他煮茶,从容风雅。   她煮茶,冷漠随意。   她的茶好了,手指推着挪进了那帘子,可看到对方的手。   皮肤老迈,似年老。   许青珂恍惚想到那个人的手,比她的都不缺细致了。   不是他么。   交换了一杯茶,那只签也被抽了进去。   他喝着茶给她解签。   “第九十九么?九乃帝尊之数,自古帝王权多杀机,是以佛门跟道门都十分避讳,何况是两个九。”   许青珂可没被唬住,“是以?它不该存在,却凭空存在,若是天定,是否意味着这大藏寺要逆了王权,若是人为,是否意味着这个人在逗着我玩?”   借力打力,她也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手段了。   她依旧对这人怀有戒心。   对方也没被许青珂这话吓住,回:“你求签的时候一定不诚心,但心诚佛祖可感,不心诚,佛祖一样可感,他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你身上最强烈的运道,也自在他掌握之中。”   嗯?许青珂眸色凝重,淡淡道:“什么运道?”   她倒是好奇对方会扯出什么玄乎事来。   “桃花运。”   帘子后的人简单说了三个字,正喝茶的许青珂指尖一顿,凝神看向帘子后的人。   桃花运?   “我现在觉得先生不是佛门中人了,兴许是云游四方的道门人吧。”   那就是路边摆摊的神棍了。   许青珂暗讽,对方不恼,说的话却让许青珂脸色微微变了。   “九九签,帝王燕,王庭殿上寻龙穴,山河万里定乾坤。”   许青珂神色很快恢复平静,淡淡道:“我于王权无心。”   “可王权对你有心。”这人指尖转着第九十九签。   许青珂心里一跳,垂眸,声音透着淡意,“敢问先生何意。”   “你有主后宫的凤相,不管你愿不愿,杀伐天下的君主总会为你江山为聘。”   “后位?男子也可?”许青珂轻笑反问。   “似是而非,男女亦可,相爷觉得呢?”   此人真当棘手。   许青珂转了下茶杯,忽笑,笑声清雅,“听起来有点道理,但先生非佛门之人,恐怕也忘了一件事——所谓的佛门原本是不信命运的,也素来不设签,所谓的求签也不过是摆弄了来应付香客,也不过是供需而已。香客心中有所求,信则灵,不信则无须有。”   这才是她对着九十九签代表什么并不在意的原因。   “你不信?”   “从不信。”   “其实我也不信。”   看来谈话无意义。   许青珂起身要走……却听到里面的人说:“可别人信啊。”   别人?   许青珂回头看他,却看到这人手臂一甩,似乎将什么东西甩出了窗子。   且还朝她说了一句话。   “渊王室有一个秘辛,便是关于这九十九签的,若是不想听下面那个人揪着你给你解释这签的意思,你可得走了。”   下面那个人?   许青珂神经一紧,却也不慌,问他:“好玩?”   声音很轻,被风夹送分离开,像是柳絮轻柔。   ————————   而外面……   终于脱身且摆脱了随从的秦川来找许青珂,他身法厉害,速度快,从出去的惠仁口中得知许青珂往这边走,才看到二楼上面的窗子敞开,自看不到人,但他有一种预感,他要找的人一定在里面。   其实也不知为什么,眼里一没了那人的身影,他就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一颗心老提吊着。   如景霄这些人猜测的,整个大藏寺早已被他里里外外严格布防过,他甚至亲自过问好几次,至于为什么这般谨慎,恐怕他自己最清楚。   然而,哪怕是这样,他也知道这里是不安全的——对她而言。   不过就算是安全的,她不在视线,他总会想——她去哪了?可有危险?会不会跟谁在一起?跟哪个男子?跟哪个女子?   焦心,心力交瘁。   他必须找到她!   他步子加快,很快靠近那院子。   但却看到窗子里面甩出什么东西,落在了草丛里……秦川狐疑,也是顺手,拿了起来。   一支签。   没什么用处,秦川正要扔掉它,却也是鬼使神差,将它一面反了过来看,看到上面的第九十九……   顷刻间脸色变了又变,猛然抬头看去。   是谁的第九十九签?! 第269章 秘辛   而在秦川拿到那签之前, 帘子后面的人稳重风雅如旧,且说:“不,只是想确定这糊弄凡人的玩意儿是不是有效。”   帘子里的人从容, 有玩弄人心的心智。   外面那个人会有什么反应呢?现在还未可知, 但他一定会有所反应。   已经不容易糊弄了。   再糊弄就容易把自己弄糊了。   逃走吗?许青珂不走,反快步走过去, 伸手直接撩开帘子,顿看到一个苍老的儒雅男子。   为了看他是什么人?   显然不是阁主。   ——————   对方眸色深邃, 并不惊动, 而许青珂只看了他一眼, 目光再扫过这不大不小的空间,最终顿在他身后架子上的花瓶上。   架子上只有花瓶,往上有垂挂的一幅画。   看起来很怪。   她猜测这里有暗道, 因这二楼的格局,因这个人所处空间的格局,在碧海潮生也被教导过机关枢纽的许青珂一进来就有了揣度,也就有了此时的观察留意。   若是无暗道, 她一个普通人怎逃得过秦川的腿脚。   所以搏一搏!   花瓶乃白瓷,上有山水青釉,一个钓鱼翁临江钓鱼, 但鱼钩没有入水,反而悬挂在空中,仿佛正在甩钩,但仔细一看……   许青珂的左手手指在鱼缸甩钩对着的墙壁轻轻敲了下, 清空音,里面有暗道!   另一只手早已经按在花瓶上。   花瓶是固定的。   两边都可扭转,双向机关,转对了,生门出,转错了,机关暗器出,死!   目光再在这花瓶上逗留了,只一呼吸……   落在了上面悬挂的壁画上。   阴阳太极图。   佛家挂着道家的阴阳太极双鱼图?   正常的阴阳太极是阳在上,这里却是反过来。   转了一圈。   许青珂直接将花瓶从右往左转,将阳级太极鱼的鱼头重新转到上面。   花瓶转动,墙壁暗门开,许青珂直接下了暗门离开。   门关上。   老者依旧管自己喝茶,好像并不意外,直到秦川到了这个屋子里。   他甚至来不及追问这个人是谁,他想找到她!   于是拔剑,剑在这人脖子上。“她在哪?”   若是无逼问,万一这人墨迹或者不说呢?   他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拔剑!   “刚走。”老者倒也老实。   秦川重杀伐,终究不比许青珂精细,他当时并未想到她会通过暗道走,也没想过这佛殿楼阁中还有暗道。   太急切想找到她,也就做不到万全,于是他转身就要走。   “君上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人?如此急迫……”   “追上便可,追不上,晚点寡人自会逮着你细问。”   秦川抛下这句话,人已走。   但老者指尖摩挲着茶杯,却是缓缓道:“帝王相,主杀伐,九九之一。”   九九之一,是何意?   而且他的眼里还若有所思,又似有轻嘲。   这种神情有几分邪气,儒雅超脱中见邪气。   这不该是一个久居佛山的老者该有的表情,也见他慢条斯理得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丹药,扔进了还温热的茶水里。   丹药遇水则融化,殷红殷红的,他举杯喝下。   落茶杯而无声。   “最有望登顶帝王相,承继开国君王意志的人……却折在了一个女人手里……是你的布局么,落光。”   他唤了一个名字,没有恶意,没有杀意,但有执着。   找到落光的执着!   ——————   不过九九之一?若是许青珂在这里,定然会猜到他的意思,也定然会惊骇,但更多的不是在意这个说法本身,而是它代表的本身。   是的,她定然以为这九十九签是一个阴谋。   不过就算是现在,她也不会改变这种想法。   暗道不长不短,她过了弯弯曲曲的暗道,出了假山的时候,已跟那大雄宝殿隔着好几座大殿了。   现在人多在大雄宝殿那边,这边还比较清幽,她扶了那假山口,轻舒缓一口气,出了假山,走了一会,正好看见一个被师叫出来拿东西的小沙弥。   恐怕没人不认得这位皮囊极好的相爷大人。   “大人,您可是迷路了?”   “出来闲逛,走岔路了。”她也没说自己迷路,故意到小沙弥前面也不过是故意找个人证,省得到时候别人问起踪迹来不好说。   不过也婉拒小沙弥带路,说是想一个人散步慢慢过去,而且……   “我仿佛闻到花香,是连翘吧。”   “相爷真是通透,的确是连翘,那边有两株连翘正开花。”   小沙弥手一指,许青珂也就看见了。   高大的连翘花开香气淡艳,满枝金黄,艳丽可爱,在那跟前占了满眼的风景。   每个风雅的人总要赏花赏风月,小沙弥也不打扰,阿弥陀佛后走了。   但他没想到许青珂根本没赏花,她心中有心事,哪来的风花雪月,正压着疑心思索,人也往连翘所在的院落走廊那边走。   才过拐角,忽觉得身后风声不对。   还未回头,风声来,压迫也来,被攥了手臂掰过身子直面高大冷酷君王的时候,那强烈急迫的风刮得许青珂心惊肉跳。   发丝都甩过了曲线……她的双臂都被攥住。   “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嗯……许!青!珂!”   许青珂只在瞬时就冷静了,似惊讶,也打量了下他。   似乎揣度了他似的,“君上呼吸不稳,还用了身法,是着急找人?恰好找得还是我……莫非是大殿那边出事了?”   秦川:“我找你。”   许青珂:“我只是外出散步,君上莫不是这样也不许?”   秦川:“散步?散这么远?呵呵。”   他已经不想闲扯了,直接拿出那根签,就要问问她——这是不是你的!是不是!   但还未问。   “如厕也不行?”许青珂眉头为蹙,伸手要掰开秦川的大手。   对方哪怕并未用力,但手掌那么大,直把她手臂都整圈攥住了似的。   指尖冰凉,才碰到秦川的袖子,她这么避如蛇蝎,连肢体直接接触都不愿意,但他的手隔着衣料,却也能感受到她上臂上的皮肉细嫩,真真比他宫里的妃子还娇嫩似的……   九九签,帝王燕。   心中隐隐起了奢望,不管她是男是女,总归,总归……注定只能是他的!   秦川眼里暗沉翻涌,刀削的眉头挑起,嘴角压着,沉沉道:“是吗?我有事找你,若是你急,我跟你一起去,正好一起如厕,顺便说事。”   许青珂:“……”   沉吟了下,许青珂淡淡一笑,“我恐怕没有这种习惯。”   “以后你得习惯。”   秦川冷笑,说着就要逼着她去茅厕……   也是毛病了,堂堂君王莫不是要拉她去茅厕验明正身?   许青珂有反抗的余地?   正危机时……   “咦,你们要去如厕吗?正好我也是,一起啊。”   师宁远就如同天兵神将一般自带光辉出现了,沐浴着阳光,也是奇了,他一来,那在枝头挂得稳稳得连翘花瓣好像被风卷了似的纷纷落下,而且往他身份飘卷过。   白衣飘飘,公子如玉似上仙。   画面极美。   秦川:“走个路也要用内力去摧残连翘花,你也不怕遭报应?”   连上师这个称谓也不要了。   对这个人,秦川早已没了礼遇之心。   真以为自己武功天下无双,他察觉不到?   用内力卷成风在后面卷落枝头刚开的花瓣,真是丧心病狂!   被拆穿的师宁远一点也不羞耻,反盯着他攥着许青珂的手,淡淡道:“你现在晓得珍惜花了?难道我们家的许相爷还不如这一树小黄花?”   一树黄得明朗娇艳的连翘花:莫名其妙就被改了一个特俗的名字。   人比一树花娇的许相爷:“……”   不过师宁远这么一说,秦川也知道时机不对了,更不能在这人面前表现自己的粗鲁逼迫。   这师宁远嘴巴还真是歹毒,且极有心机——到现在还在摧残那些小黄花,不,是连翘花。   连翘花飞舞绕身旁的白衣美男子不要太吸引人了。   尤其是在某个在强势君王逼迫下的美人……   秦川顿时堵心,对师宁远越发暗恨,而且手里那签也不能被此人知道。   手掌一收,瞬时将签掩进了袖子,也给了许青珂自由。   “许青珂,跟我回大雄宝殿。”   师宁远:“好啊,我们一起吧。”   秦川:“……”   最后的结果就是冷面黑神似的君王跟白衣如雪的上师走在前头——反正,谁都不能跟她一起走!想都别想!于是又到了牺牲自我的时候了……   两个人都忍着心中厌恶跟对方一起走。   倒是人比花娇的相爷大人一个人默默走在后面,表情很古怪。   众人:莫非君上“移情别恋”,放弃许相爷,转青睐上师了?   尤其是上师明显比油盐不进冷淡的相爷热情,对君上笑得不要太美好了。   清冷如仙,一笑起来了不得啊!   等熬过了漫长的佛法辩论,那一夜……   刚刚从浴室出来擦头发的许青珂顿足,默默看着坐在地上的一人一狗。   他正襟危坐,一脸生无可恋。   金元宝也学了它的姿势——许青珂怎么也没想明白一条狗怎么就能学会了呢。   还是说——师宁远学会了狗的坐姿?   一想到如此,许青珂噗嗤一笑,出水芙蓉还擦着湿漉漉头发的美人展颜一笑。   一人一狗猝不及防——幸福来得太突然,容我喝杯茶压压惊。   喝了一口茶,师宁远才略严肃说:“鉴于我今天牺牲甚大,为你不惜牺牲色相,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青珂依旧对着暖炉擦着发,“嗯,能屈能伸。”   她见了都以为这人对秦川情根深是,也难怪秦川被恶心得在法会辩论上全程黑脸。   被秦川逼迫了几次的她也觉得舒心不少。   是以刚才笑了。   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师宁远意味深长得问她,“我能屈能伸,你怎知道?”   怎知道,不是已经看到了么,不……   许青珂念头只一转就想到自己曾被某个人得寸进尺这样那样就差一步的事儿。   的确是能屈能伸。   擦头发的动作停了停,她跳过这个话题,偏过头道:“拿到了一枚第九十九签,见了一个疑似我那位师傅阁主的老人。”   师宁远很快凛然了,“九十九?”   许青珂看他反应很大,顿时拧了眸子,“你晓得?”   “阿?不晓得……被秦川拿去了?”   “说是跟渊王室秘辛有关。”许青珂轻描淡写,也没提起后位什么事儿。   她知道这人必然已经心里有数,否则反应不会这么大,后来又急于掩饰。   但……也无需掩饰吧。   那个秘辛恐怕比她想的还要麻烦。   许青珂盯着他,师宁远顿时屈服,“渊立国时的秘辛,我师家密宗情报里面有提及,而且是独自分出装在密匣里的,我也是后来整理才找到。”   他迟疑了下,才说:“渊的开国皇帝跟他的元后你总知道吧。”   “帝后情深,生前共享荣华,死后同穴。”许青珂言辞淡淡的,没半点羡慕。   师宁远却是一笑:“这个秘辛提及的就是圣祖之所以对这位元后情深,是因为元后曾得过一枚本不该存在的九九帝王燕的签,。”   许青珂若有所思,“得之得天下?”   “不止这个意思。”师宁远睨着许青珂的脸,幽幽说:“九九,乃是双帝王的意,意味着乱世之中必有两个帝王相的人会成为最强大的竞争者,而决定他们胜败的就是得到帝王燕的元后,谁得她辅佐,必得天下!”   许青珂还在思索这个秘辛的虚假浮夸程度,却听到某人说。   “小许,我在想我要不要当晋王。”   所有思绪都被打断,她看向他。   师宁远却很认真,“若他是帝王相,那我必然要当另一个帝王,当一个能与你匹配你的帝王,将万里山河……”   “不需要。”许青珂放下毛巾,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需要。”   “而且我如今不信命。”   换衣间的门拉上了。   你不需要……不需要?   师宁远若有所思,手却很自然伸过去用力捏扯了下金元宝大脸上的肉,“我不是在做梦吧。”   正打盹的金元宝顿时怒了,嗷嗷叫唤,扑过去就要咬死他。   师宁远却溜得极快——真的!不需要,不需要,哈哈,容他去喝瓶酒醉一醉。   不过他为什么要溜出来?难道是太害羞了,好吧,权且当不给她添麻烦~~ 第270章 第 270 章   ————————   夜深, 临海的地方海风习习,秦兮猛然睁开眼,因今夜跟从前不太一样。   有厮杀声。   有人来了?可是救她的人?   秦兮还算保持平常心, 因领兵在外, 知道太过于乐观是大忌,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 当房门被猛然踢开。   月光倾泄进来,一脸冰冷的黑衣人拽着她就要逃走。   逃走?至少这个举动证明攻杀而来的人实力还要胜过他们。   是好事。   秦兮身上没有力气, 但也想保持了冷静的观察力, 听力而在, 而此时……她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声音。   目光越过这个黑衣人的后面   嗖!箭矢刺入他咽喉。   距离她半臂距离。   箭头上淬着血。   “不好!!”   双方真正展开厮杀,血腥的程度甚至不下于沙场,只是厮杀的强度更厉害, 因都是刺客武者,刀剑横飞,箭矢如有鬼眼,飞梭对射。   这是何等厉害的两大势力!   在她眼里, 攻杀黑衣人的那一拨人里面有两个人最强,一个瘦高的剑客,一个弓箭神准的弓箭手。   但黑衣人这边也有两个不弱于他们的强者, 这是一场硬战。   刀剑无眼,眼下被下了软骨散的秦兮自要保护自己,当她想重新回到屋里……   “杀!”一个黑衣人猛然低喝!   秦兮心里猛然一跳。   ————————   秦川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 总觉得许青珂跟师宁远两人之间眼神交流太过密切,且似乎有共同的秘密。   论立场,这两人十有八九早已是盟友。   论私交,恐怕许青珂对师宁远已经托付秘密了。   三个人在一起,仿佛他们就是自己人……   秦川忽然察觉到自己一开始就落后了,诚然他在渊以强者身份布局,一开始就占尽先锋,可当时也绝没想到会折腰在许青珂身上。   仿佛魔障荆棘了似的,缠着心,喘不过气来。   若是挣扎,便会心痛。   可他最不如师宁远的地方不是这个,而是师宁远如今一介闲人,不在晋国挂任何官职,喜欢一个男人于他而言取舍并不厉害。   可他秦川不是。   一个君主注定不能把这种取向摆于人前,难道他真能让许青珂当他的男皇后?   受尽天下人编排审视怀疑——对许青珂的。   他不能。   “许……青……珂……”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枚第九十九签。   是她吗?距离有些远,好像没有一丝证据指明她是这枚签的拥有者,但他就是怀疑她。   “能跟寡人站一起的,独独只有你一人,而且凤命后位……”秦川喃喃自语,眼中的疑心越来越重,隐隐有一个念头要跳出来,如星火燎原,越演越烈。   她……可是女人?   “君上,阿戈拉部落的卓娅姑娘求见。”守卫的声音有些不稳。   大概是被卓娅的美色所迷。   这世间的人哪一个不好色?颜色好的美人总得天独厚一些。   秦川抬起眼,盯着大门,淡淡道:“进。”   ————————   师宁远回到自己跟北琛的居所才忽想起来自己偏重那第九十九签,似乎漏掉了一个细节。   小许仿佛提起一个疑似她师傅的老人?   老人么?   次日一大早,师宁远准备再次避过秦夜耳目摸进许青珂的屋子,却发现防卫比昨日多了两倍。   这该死的秦川!   师宁远郁郁难平,却很快发觉不太对劲,于是派出身边死活要跟着的北琛去打探消息。   很快北琛世子爷就回来了,还一脸郁卒:“说是去清弥晨露了,又抛下了我们,早饭都不给,不仅要饿死我们,还要羞辱我们……”   又又又被冷遇了。   北琛满身怨念,师宁远眯起眼,脸色有些冷,“清弥晨露不过是早起去受寒,这种苦差事你也喜欢?不过他们去哪里……”   最重要的是——他们去了多久了!   他的小许不会被那无耻的秦川给占便宜了吧!   ——————   许青珂盘腿坐在四面开通的帘亭里,上号的云海薄纱层层叠叠,外面朝露点点,本该有寒气,可亭子中放了大暖炉子,倒也不冷。   但许青珂依旧被赵娘子披了厚厚的披风,她坐在那儿,听着这些高僧诵经,也看着里里外外几圈的敬佛者跟着诵经。   不看不知道,原来这么多渊的人信佛?   她却觉得有些好笑。   据她以前了解跟最近接触来看,渊的这些臣子可十有八九都是鹰派——主张侵占他国一统渊。   而佛家忌杀生。   所以这些人的诵经,大概是这段时日突击学习而来的,临时抱佛脚,竟也一个个有模有样,很给自家君主长脸。   不过也就这么一件事值得许青珂稍觉得好笑了,端是秦川偶尔瞥过她的深沉目光,许青珂就知道对方真的起疑心了。   也是怪异,她入渊之前便判断过此人英武明知果断,若是游说游说,未必会成为死敌。   现在看来,死敌是不会了。   只是对方的亲近欲~望不在她承受限度内。   手指轻敲着,神色却很平静。   在秦川看来,仿佛是对方一无所知,真的无辜似的。   秦川差点就信了——可她装无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信不得,一定信不得。   秦川手指摸了下袖口里面的签,心中摇摆就定了定。   他必须得个解脱。   ————————   清弥结束,众人起身。   惠仁忽跟秦川行礼,“君上,三年前您让寺里修建的温泉池,已在年前完工,您可要去看一看?”   似乎给众人解疑,工部侍郎立即站出来说:“大藏寺山中本就有条上等温泉脉,经过我们工部的水师勘测,这温泉水于身体大有裨益,于是君上令我们工部跟大藏寺负责修建温泉庄,就在这山背面,今日可算是能给诸位一个惊喜了。”   一般来说,这温泉庄自是给王族权贵们疗养的,又是在佛山中,实在是再妥帖不过的。   但放在这里,大概有嘉奖款待的意思。   毕竟还有异国外宾。   蔺明堂是礼部的,知道这些得他安排,毕竟泡温泉也不是一锅下饺子,谁跟谁不是都能一起的。   比如君上跟那位上师,比如……   猛然想到许青珂,而且他的目光也下意识落在了许青珂身上,顿时心里跳了好几下。   这个人……也会去?   景霄皱眉,他是这里唯数知道许青珂是女子的人,温泉这种事儿,许青珂怎么可能跟他人共浴。   果然,许青珂婉拒了。   不去也没什么问题,可在秦川看来就是问题。   “寡人听闻许相爷体寒苦疾,素来在蜀国常泡温泉疗养身子,而我渊气候本就比蜀寒冷一些,寡人看你这些时日待着,也没带医生,要么让太医给你看看身体,要么就去泡泡温泉……”   他声音沉缓,有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也有几分许青珂才懂的试探。   许青珂昨晚就想到秦川今日会有动作,其中诸多设想里面也有温泉——赵娘子已经外出溜达探查过这大藏寺的一些分部,其中温泉庄子这么大的目标,她怎可能漏过。   温泉么……   若是强势,大概也只能如此反应了。   许青珂不紧不慢得抬手作揖:“多谢君上关心,若是君上真要赐在下温泉养身,不若让在下跟蔺明堂蔺公子一个池子,盖因在下对蔺公子才学十分过人,一见如故。”   蔺明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被许青珂拉下水。   跟她共处一室?   秦川怎么可能容她跟别人共处一室!   其实景霄想,许青珂这个人这般聪明,既反着来逼迫秦川收回命令,怎么就不列举他呢。   一来他们两个都知对方底子,为了景萱,他也绝不会出卖她,反而会替她打掩护,这许青珂心知肚明,却愣是没拽出他这个人,反选了蔺明堂……   还是因为景萱吧。   怕把他景霄扯进来了,景萱就不安全了。   景霄心中思量,感觉万般复杂——这世上有哪个女人能做到她这样一面极端冷酷冷静,一面又极端温柔善良。   ——————   蔺明堂总觉得哪里不太自在,但这种不必再对上秦川的锐利眸子,顿时心脏直跳,作揖推脱:“许相是相爷之尊,人中龙凤,明堂不敢当,也不敢僭越。”   双手负背,秦川未对蔺明堂说什么,倒是看了一眼脸色凝重的明森,再转过头来看许青珂。   “你倒是会挑人,一挑就挑中了我渊国的第一公子,眼界不低。”   也是暗讽——君王在这里你看不见?非要挑一个第一公子。   许青珂淡然一笑:“交友贵在知音。”   从始至终就没有跟许青珂多扯过私交的蔺明堂暗想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个许青珂了。   对方的作风一向是不喜牵扯他人啊。   颜卿其实也纳闷,看向明森,却见这厮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仿佛也在揣度,或者已经揣度出来了却不说。   “再知音也无用,你乃蜀国相,地位尊贵,既之前不肯答应寡人入我渊,寡人也自不能给你机会接触我渊的才子,你一人一间。”   “就这么定了。”   秦川忽然就定了,景霄惊讶,许青珂何尝不惊讶。   这人……莫不是非她所想?   ————————   温泉于常年待在堰都的贵人们还是十分新奇的,而渊跟蜀不一样,后者多温泉,渊却比较少,因此这大藏寺的上品温泉让许多贵女官夫人都十分欢喜,便是权贵们也想解一解疲乏。   但敏感的人也有。   颜卿给自己一双儿女跟妻子使了眼色,后者三人皆会意,未参与他人的谈论,只悉数管自己回去准备就是了。   人零零散散出去了,要各自回居所。   许青珂出去的时候,周边被内卫屏退了人,无一人的时候,秦川到了她跟前。   还未等她行礼,秦川就低头压低了声音开口:“你依旧不肯信寡人,好比你再聪明也没想到不管你是男是女,寡人都不会允许你的身子被他人看了去。”   许青珂垂眸:“这好像于我也非好事。”   秦川:“那就告诉寡人你是男是女?”   许青珂:“我若是男子,君上就灭了那心思?”   秦川:“不会。”   许青珂:“所以没必要说,说了君上也不信。”   秦川忽凑前,许青珂算计距离,没有退,但听到对方说:“若是你是女子,寡人日夜做的春梦就得换一个样子了。”   然后他走了。   许青珂:“……”   她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位冷血君王跟武林大侠怎么就变成了这模样呢。   莫非是被师宁远带坏了?   师宁远:赶去救你的路上硬生生被动背了一口大黑锅!   许青珂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是得回去思量下一些事情,也让赵娘子做些准备,但路过专门培育药材的百草园时闻到药香,步子顿了下。   身边护卫的秦夜也跟着停下。   门口有扫地僧在扫地,也没理两人,只管自己扫着……   扫着扫着,秦夜哑然,因这扫地僧竟是瞎的,而且似是聋的。   因他刚刚跟许青珂讲话过来,若是正常人也该听到了。   可他没有。   又聋又瞎的扫地僧,老迈迟缓。   仿佛他的世界只有这一方落叶不尽的院子。   本来也没什么,秦夜却觉得许青珂看久了这位扫地僧。   但……她很快走了。   走的时候,心中暗附:她恐怕见过这位扫地僧——他腕上的佛珠,她小时候见过。   —————— 第271章 温泉水,毒杀!   ——————   赵娘子一边收拾衣物, 一边忧虑,“公子,我瞧那渊王居心拨测, 您可得小心再小心, 大不了咱就是不下水。”   不下水么?   “再看吧,既来了, 有些事情总避不过……”   许青珂放下茶杯的时候,原狼来了。   “鹰眼跟阿青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原狼上前, 摇摇头, 脸色有些凝重, 用手语告诉许青珂:“还未,从阿青那边飞鹰传信回来后就切断了联系,说是怕被察觉, 如今要么还埋伏在附近,便是已经动手了……”   至于有没有成功,还不好说。   “那你便带人出去给接应下。”许青珂如此吩咐,赵娘子眉梢动了动, 刚想说些什么,原狼却换了下手语。   “公子,您是不是想把我们用诸多借口一一派出去, 以避开凶险?”   事实上,许青珂身边鲜少有蠢人,哪怕是无言的原狼其实也十分聪明。   但许青珂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想多了。”   然后就不再多言了, 赵娘子跟原狼对视一眼,都无话可说,而原狼也只能乖乖奉命出去。   他走了后,许青珂定定看了会他的背影,拿了笔沾魔,写下了一行字,纸张折起交给赵娘子。   “这小子恐不会乖乖听话,真到了最坏的处境,按照这上面的做。”   赵娘子神色凝重,双手接过小纸塞入袖内暗袋。   “公子放心。”   许青珂淡淡一笑,眉宇间未见惊惶,反比从前更加沉静。   但她们心知肚明,风雨欲来。   “我等好一会了,走不走啊?”妖灵适时出现,仿佛就等着许青珂似的。   许青珂踱步出去,“又非是什么好事儿,明知凶险还赶着去,这些年怎越修越回去了?”   妖灵踱步,跟在她身边,撩拨着自己的妩媚长发,柔声细语:“妾身这不是对相爷您情根深种,难以自拔,想要跟您生死与共,火树银花……”   鉴于妖灵的这般姿态,到了温泉庄之后,许青珂果断选择要跟她分开。   妖灵此时还在跟礼部的人讨价还价,“蔺大人,君上不是说相爷大人一人一个温泉池子嘛,妾身早已是相爷的人,自要随身侍奉左右,是吧,相爷?”   她柔情似水得看向某相爷。   某相爷:“不是。”然后对蔺明堂说:“此女患有癫痫,未免她发病冲撞他人,别让她进去。”   语气特别严肃,然后顾自跟赵娘子进去了。   蔺明堂:“……”   妖灵:“……”   病娇了这么多年的人也好意思这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奇怪的是我自己都差点信了!   ——————   从大藏寺正面悬着山体腰部过去的长廊山道走向山的背面,走廊山道很长,绕过了一侧,在葱葱郁郁见春的云海林海中安静坐落着,温泉庄子果然很大,分左右两边,因男尊女卑,女子的温泉庄子小一些,不过女子本来也少。   许青珂跟妖灵分开后,进了男子温泉庄,刚进去的时候是空旷的大厅,皆是上等红木打造。   已有礼部的人等着了,“相爷,我先带您去换衣间,请这边来。”   换衣间本该是公众的,但特殊人例外,身份越贵重,越不可能跟他人接触,何况是暴露隐私。   女子如此,男子也如此。   许青珂的换衣间是连着自己这个温泉池的,赵娘子在一旁帮许青珂拿出毛巾等物。   “公子您放心换,我在外面守着。”   许青珂颔首,她也想除却秦川外,应该也没什么人会有闯这里的兴致——师宁远那厮就算了,这人一般不走门,而喜翻墙。   而秦川之前既那么说了,那么也不至于出尔反尔。   “有人来,出声便可,不必强自拦着。”   许青珂对自己人好,赵娘子也承情,笑着点头。   赵娘子出去了,许青珂也不磨蹭,脱了衣服跟袜子,披上柔软的白绒丝袍。   换衣间外两扇门,一扇门连着外面,一扇门连着内侧温泉池,许青珂走出去后,果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子,但她留意到的是这个温泉池子有山石隔绝。   似乎出入就一个小门。   上面也是封顶的,并不露天,但留了一面朝着悬崖的落地窗子,敞开着,对着外面云海。   这格局让许青珂愣了一下,因她想到了从前有个人攀着悬崖峭壁上温泉池子,把她看了个彻底。   这种回忆委实让她心里不自在,扶了下额。   “怎老想到他……”心中苦笑,但褪下衣物后,将衣袍挂在屏风上,但指尖从左手袖口暗扣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随手一抛,入了水中,然后,右边袖口取出另一样东西,放入口中,吞下。   然后许青珂才缓缓入水,她不急,因两个人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二楼的老者,百草园前的扫地僧。   不是他就是他。(猜猜是什么意思。)   既两人已经出现,那么第三个人也一定会来找她。   一个女人。   心中有准备,许青珂也就安然等着了,泡了一会,水面下好像有一层暗影。   暗影缓缓浮上来,一个人头?   但并不恐怖,因是一个美貌无比的女人,未着寸缕,酮体性感妖娆,那张脸……若是仔细看的话,会觉得有三四分跟一个人相似。   跟她相似。   是白月溪。   “相爷大人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会来找你。”白月溪笑着说,且缓缓走来。   这水也就到她的腰部。   或许白氏的女人都比较高,但又不显得高大,例如白星河也是身段纤长的,白月溪跟许青珂更是如此。   修长苗条,长腿细腰,那腰肢盈盈可握,若是往上……这世上所有男人恐怕都难以忽视。   “不,还是意外的。”   许青珂神色冷漠,“没想到你会这样出现。”   门只有一个,外面有赵娘子守着,悬崖一面也除非爬上来……   这人是从水里出来的。   “缩骨功,水下憋气功,白夫人比我想象的要多才多艺。”   水里来火里去算计来算计去的人,哪里会真把别人的夸奖当赞美。   白月溪妩媚一笑,“许相爷也比我想象的貌美。”   她的目光从许青珂的脸上滑到她的锁骨位置,但温泉水清澈,依稀也能看到下面的几分春光。   她的眸色渐渐暗沉起来,可又很快笑了起来。   “蜀探花郎,貌美胜嵇康,才能国士无双,谁能想到真的是一个女人呢。”   她眯起眼,笑得端庄又邪恶。   “而这个女人还是我的外甥女。”   “不知道那些把你送上神坛的男人们会作何感想。”   许青珂不紧张,反而问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我是被赶出了白氏,而且被除了名,但自小学会的东西总不会消失,何况这也是每一个白氏的女人都知道的。”   白月溪似乎在享受这温泉水,从容优雅,又有几分入骨的魅意,她看着许青珂,“但凡是白氏血脉的女子,身上总有一股香气,你母亲有,我有,你自然也有。”   “不需要任何线索观察,昨日我只看到你,到你身边闻到你的一点点香气,我就知道你是女孩子了,青珂……”   她像是一个正常的姨母亲昵疼爱着自己的外甥女一样。   声音喃喃,温柔无比。   她就在许青珂面前,只没到腰部的温泉水并不能遮掩上身的华丽,水流流淌,雪白清透。   丝毫不顾春光暴露在自己的外甥女眼前,以女人的直白来说,若是妖灵在这里,大概也只会用胸大娇挺来形容。   的确是让女人嫉妒的胸。   可许青珂从白月溪的眼里看到了嫉妒,对她的嫉妒。   白月溪手指落在许青珂的脸上,从她的脸颊滑到她的下巴,指尖轻勾了勾。   “我的好姐姐倒是很会取名字,把你生得也极好,一看就是能让男人魂牵梦萦的……”   “就如她一样。”   许青珂淡漠隔开她的手指,“你嫉妒了。”   手指一僵,白月溪却也承认 ,“是,嫉妒了,女人本就是嫉妒的源头……皮囊,才学等等,从小我就嫉妒你的母亲,恨她总压了我一头。”   “所以你就帮着外人谋害了她?”   许青珂仰面看她,眼里漆黑冷漠。“知道当年谋划成功,成功让我母亲惨死,也让家族灭族,自己终成了白氏最后一人,心里可舒坦?”   白月溪微笑:“如同你灭了蜀国那群蠢货一样,你若舒坦了,我就舒坦了。”   愧疚心?她本就没那东西,或许如白氏那些老东西说的,她天生就是冷酷无情的反骨。   如此,才越发衬托她姐姐的仁慈善良。   可那又如何。   善良的人死了,惨死。   她还活着。   白月溪弯下腰,贴着许青珂的脸,轻轻说:“晋国一局,我是输了,可也不算你赢,只能说多亏了你的男人,嗯~~你身上这味道……看来还未跟他共云雨,真是聪明。”   “男人啊……得到了身体就不会珍惜。”   许青珂挑眉,“如霍万?”   白月溪勾唇:“你以为只有霍万?”   嗯……白氏果然出了一个反骨。   难怪她母亲当年提起自己的妹妹,会是那样纠结的表情。   她素来大气宽容,对被人玷污的霍姣也不觉得如何,可自己妹妹那般行事,却是不一样的。   利用男人成就阴谋,阴险无情,这岂止是旁门左道。   可能于她而言,也只不过把霍万当成踏板,想委身于他进而得到后宫权势,生下孩子后,以孩子进一步掌握权势。   但……   “还有一个霍允恩,人算不过天。”许青珂突兀提起九皇子,原本隐隐掌握主动的白月溪表情略顿,但很快嗤笑。   “一个傻子而已,你以为我会在意?还是你想拿他来威胁我,让我不杀你?”   她的指尖有一枚针,已经落在了许青珂的脖子上。   这么费尽心机潜入这里,可不只是陪这个让她嫉妒的外甥女聊天的。   她是来杀她的!   然,许青珂却忽然问:“他让你过来真是让你来杀我的?你为何不怀疑他是让我杀你的呢?”   白月溪脸色一变,就要先下手为强,却发现手臂之上已弥漫上一层乌黑,吞噬筋骨,银针落入水中。   许青珂面无表情得起身,她的指尖曾捻着一枚毒丸,泡在温泉水中,毒丸在水中释放,成就了一池毒水,但她事先吃过解药,所以抗下了。   现在,水流从她发丝流淌,蔓延全身,她走到屏风边上,从袍子的袖口暗扣中拿了第二枚解药再服下,驱散余留的一些毒素。   动作从容优雅,且从屏风上取下雪白丝袍子,捏在手中,回头看了她一眼。   “若非因为他,你真以为自己在晋国能活得那么舒坦?”   “我可等你好久了,白月溪。”   此时,白月溪脑海里一瞬闪过两幅画面。   纸条,上面一个水字。   温泉水,杀机之地,却不是让她杀许青珂,而是将她送给许青珂杀。   还有,当她靠近许青珂闻到后者身上香气的时候——其实许青珂也知道白氏女子的秘密,却故意不遮掩,是故意诱她前来。   她才是猎物。   而真正的杀机在于这两人的博弈。   “你……不是他对手……”   “但他也有弱点,一个女人……染衣……”   这像是一种不甘,又是怨恨。   毒发之前,白月溪身体有些禁脔,却抓住了许青珂的手臂。   手指几乎要刺入她的臂膀,想让毒素通过血液蔓延吗?   但……她忽然又笑了,松开手,人倒入水中。   若她必死,那许青珂就不能死,否则她那个傻儿子也必死无疑。   而许青珂活着……这场战役才会继续下去。   那个男人也未必能赢。   闭上眼。   白月溪的脸上表情固定,成就了最后端庄又邪恶的笑。   死了也不让人安生,这才是她白月溪。 第272章 炸了!   ————————   女子温泉这边, 除却一些上了年纪的诰命夫人或者一些注重隐私的王室公主,其余人多数都不忌讳几个人一间。   尤其是年轻女子。   但当她们看到妖灵进来的时候,多数人一个个表情都跟吞了苍蝇似的。   一来是对方明面上身份是燕子楼头牌, 不过是一花魁, 竟能跟她们这些权贵之人一起泡温泉?荒唐!可这女人头上又挂着许青珂的明天,且许青珂身边真正挂上关系的也就她一个, 由不得她们不忌惮,因此只能一个个黑着脸, 忍!   二来这女人赤条条走进来, 简直用脸跟身体群伤了她们所有人, 细数起来,竟无人可以与之比肩。   倒是有,可颜姝并不在这里, 而是跟颜夫人另外一个池子。   第一可以忍,这个第二忍不了啊。   正当她们忍无可忍的时候,妖灵忽然皱眉,“要死, 走错房间了,阿,诸位继续……”   然后她头也不回走了。   众女:“???”   感觉更不开心了怎么办。   她们却不知道妖灵披上袍子出了这个屋子, 便往挨着男子温泉池那边的墙头走去。   ————————   白月溪无声无息躺在水中,许青珂身上也没穿衣物,又不似她的这位小姨一样乐于显露美貌,自不会让自己白白受寒, 不过她也想确定水里那个人是不是真死了。   ——谨慎已经成为一种入骨的本能。   许青珂走了两步,雪白丝袍子在她指尖垂落,在地上曳出水波一样的圈纹。   她正要披上雪白丝袍,忽听到外面赵娘子的疾呼:“公子……”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打晕或者点穴缄声。   但也并非无声。   砰!外面换衣间的外门被暴力踢破,这样的行事作风,也就一个人敢。   许青珂眉头一皱,迅速披上了雪白丝袍,刚要系上带子,瞥到水里不着寸缕的白月溪。   只一瞬,一只手快速系着带子,快步到屏风上扯下她的外袍。   换衣间中,一个高大英武的男子浑身冷意,气质锋芒而凶戾,看到空无一人的换衣间,步子不停,只几步就到了小门前,本要再次踢烂这扇门,但……   伸手拉住那门栓,砰!门被拉开,且用力一甩,力量那么大,门板抨击在墙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许青珂!!!”   秦川含着愤怒的低吼刺破人的耳膜。   温泉池之外,秦夜跟秦川的内卫等人脸色顿时一肃。   哗啦啦齐齐转头看着破开的门。   里面的情况……谁也不敢进去看。   外面无比死寂。   蔺明堂听到动静匆匆赶来,却不能进入本分。   “君上命令,从现在起,不管是谁都不能进去,谁敢违令,杀无赦!”   君王令,谁敢违!   哪怕是君王表弟!哪怕是相爷之子!   明森赶到的时候,神色凝重,挥手就让蔺明堂退下了,自己也作揖,往后退了几步。   当然,旁边一些房间里的权贵也不敢再泡温泉,纷纷起来穿衣——也是没法,因内卫已经来赶人了,让所有人全部退出这片区域。   杀气腾腾,仿佛饱含了君王的无穷愤怒!   对他们都如此,何况对里面那个人。   明森等人看着已经隐隐要亮刀锋的内卫,心中暗道许青珂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君王如此暴怒。   夜璃就更纳闷了。   按理说不能啊,许青珂那人谋算无双,几乎没有失算过,这次怎让秦川如此暴怒。   ——————   温泉池中,水面外袍漂浮,仿佛罩着什么,暴怒的秦川在怒吼之后,看到某人侧头看来,她的一只手刚刚系好带子。   一头黑发湿漉漉得,被她用一根簪子简单束在脑后。   眸子里清冽入水。   出水涟艳,灼灼如漪妖。   但就是这样好看的一双眸子,却簇得一下点燃了他心里所有怒火。   求而不得就算了,最痛苦的莫过于这个人不仅不把他放在眼里心里,还将他算计。   算计得死死得。   “不知君上前来,是……”许青珂斟酌了下,决定先软了态度问对方,于是抬手作揖。   无懈可击。   秦川阴沉沉盯着她,许青珂一动不动。   他们之间隔着四五步距离。   无声无息。   终于,也是几位突然的。   秦川陡然迈开步子,身法掠飞,像是只有一两步就到了她身边,捏住她的手臂,将她直接按在了柱子上,手掌捏住了她的脖子。   “秦兮失踪,是不是你干的?”   “告诉寡人!”   愤怒,凶戾,杀意。   许青珂的指尖动了动,她身上并无裹胸,只要秦川稍稍冷静或者再靠近一些就会发现她乃女子。   而且这么近距离,瞒不过,一旦女子身份暴露,她的所有底牌都得翻新,而且也会失去跟这个男人对峙的资本——秦川不需要一个女人帮他治理国家。   但他不会放一个想要得到的女人离开。   不过秦兮失踪的消息传得如此快,而且还变成是她拐走了秦兮……   是那人的用意么,要让秦川跟她即将可行的联盟土崩瓦解。   她要说明真相?   不能,因那人办事无懈可击,定然留下了铁定的证据指向他,除非救回秦兮让秦兮自己解释,否则她无法脱罪,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让鹰眼他们带着人去救秦兮的原因。   可她已经失去了鹰眼等人的消息,若是跟秦川商量……   他哪怕信她,哪怕愿意给她机会,但一旦发现她是女人。   这宽大的丝袍救不了她。   失身倒是无谓,可有人会在意,许青珂想到还在这座山里的师宁远,隐隐察觉到了那个人真正的设计核心——师宁远跟秦川会直接斗起来。   许青珂脑子转得很快,便回:“是。”   秦川脸色大变,想要手掌用力,拧断这女个女人的脖子,可咬咬牙,盯着这双眸子这张脸,却总不能下手。   “许青珂……寡人几次真心待你,你设下心防防备也就算了,却还事先就盯上了寡人的妹妹,想要以此要挟?还是把她当成自己的护身符?”   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心上人这样的对待?   心意被践踏,自尊被羞辱。   秦川松开手退开几步,眼里冰冷,仿佛嫌恶,不愿再看她似的。   许青珂心里一松,但抬手抚摸了自己的脖子,轻咳几下,借着垂落的宽大袖子遮掩胸口。   但秦川看到了水里的情况。   一个女人,一个死去的女人,哪怕被外袍挡住了身体,但他也看出了几分蛛丝马迹。   “白月溪?你杀了她?”   他不看她,却问她。   “嗯”许青珂靠着柱子,也的确有几分虚弱,因体内□□解药的作用,只是她不会说明。   “君上大概知道她是谁吧。”   “你的姨母,因为她谋害过你的母亲,所以你就杀她……是不是因为寡人以前曾差点害死你,你便对寡人如此狠毒?”   秦川看着水面,表情有些恍惚,也听不出他如今对她是什么心态。   杀?不能杀,除非救回秦兮。   但也起不了爱慕之心,至少不会纵容自己。   “权势场上,算计来回是常事,没什么值得怨恨的,就像是我算计秦兮公主,出于自保,是自私,也曾想用她来换秦笙。可君上你抓走秦笙,或者拉拢我,处于政治谋略,也是私心,这种算计都算不得对错,只能说胜负。”   她这番话,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了。   秦川心中愤怒淡了许多,却漫上几分悲凉。   “可你还晓得给你姨母盖上衣服,替她保全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对这样一个仇人都能有一分宽容。”   “那你为何从不曾试着去信任我一分。”   “不管我秦川如何算计,如何谋划,从那次悬崖的事之后……哪怕算上绑架秦笙,我也一再交代礼遇她,唯恐伤了她一分,你便要厌上我几分,就算你最后不来,我也最终也只能将她完好送到你身边。”   他转头看向许青珂。   “我一退再退,也不过是因为……”   他终究不能说,因许青珂已经抓了秦兮,出于尊严,他不能再让自己给这个人低头。   他是君王。   而许青珂此时已经是他的敌人。   沉默蔓延,许青珂垂着眸,唇抿着。   其实她想告诉这个人,她愿意替白月溪保留尊严,不过是因为对方终究留着跟她母亲一样的血脉。   何况样貌还有几分相似。   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再恨,人死如灯灭。   但这种话又不能对秦川说。   直到秦川开口:“交出阿兮,否则寡人便以你谋害白夫人将你下狱。”   他冷酷了,许青珂反而不惧了,缓缓道:“秦兮公主如今不在我手里,只要我们安全离开渊,我会担保让她毫发无损得回到渊,就如君上礼遇阿笙一样。”   秦川冷笑:“你们?包括师宁远?”   许青珂知道多说反而会触怒此人,于是缄默不语。   秦川真心想掐死她,心中愤怒又有抬头的趋势,可也知道自己被此人蛊惑了大半个心,下不得狠手,何况秦兮在她手里。   忍了。   正要着手处理眼前局面,他的目光忽然愣松。   因为看到水里浮上来的尸体,衣袍没有遮住的地方,手掌处有毒丝缠绕。   中毒了。   毒?秦川行走江湖,眼界也是高的,这是什么毒,他只看毒线游走的模样就知道了。   “见水青?入水化无形,你竟在水里下毒!”   什么克制,什么恼怒都被逼到了角落里,他脸色大变,直接冲过去抓住了许青珂,想要扯下许青珂的袖子看她手腕,但许青珂一看他冲来就吃了一惊,下意识后退,却是脚一滑……   秦川捞住许青珂腰肢的时候,簪子落地,一头束发青丝如瀑布垂落。   一头如绸青丝,一张胜似仙神的脸,那眸子清冽神俊,却又有女子的明丽妩媚。   女子……女子。   终有一个魔障蛊惑心头,秦川猛然用另一只手扯了许青珂衣领,力道不小,哪怕许青珂压住了要被扯下的领口,大半个肩膀也被看见了。   肩若刀削,圆润细腻,锁骨精致,性感得让人恨不得伸手抚摸亲吻。   也让秦川看到了一点雪白的柔软,哪怕只是一点弧度……   梦里的所有春光,都不及此时这一点弧度。   “许青珂,你竟是女人,你果然是女人,你……”   “寡人到底当了多久的蠢货?”   秦川咬牙切齿,从未有人能如此戏弄他。   可这个人办到了,一而再,再而三,一次又一次!!!   就在秦川那双眼里几乎要把许青珂吞了的时候。   温泉一侧,对着云海那一侧……   一个人终于辛辛苦苦爬上来了悬崖,本想着能看到没人泡温泉的画面——再一次。   但他抬眼就看到一个男人搂着他的小许,奥,衣服都被扯了大半,如若不是他的小许奋死抵抗拉住衣服,恐怕……   一眨眼,炸了!   “放开她!!!!”   许青珂知道,自己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第273章 悬崖,围杀!   ————————   景萱是景霄的女儿, 如今这个关系也并不为渊的人所知,因景霄知道自己还未在渊扎根,也无法完全脱离蜀的身份, 景萱的身份暴露, 于她并无好处。   所以今日他并未将景萱带到温泉池。   也果然验证了他的担忧——出事了!   景霄换上衣服便是出了池子,看到前头一池子房间被内卫重重包围。   不过出于一个将帅的直觉, 他隐约觉得这里的内卫数量不对。   多了很多。   还有巡防军也来了。   景霄眯起眼,吩咐自己的心腹马上回去把景萱带走。   这吩咐才刚下, 就听到里面传出刀剑声。   ————————   但凡一个男人, 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欺负”, 无需任何言辞,只要有点血性的,都会直接动手。   哪怕在人前文质彬彬人模人样的上师大人, 此时也直接炸了。   人家是君王?不能动手?   人家爪子都扯小许衣服了!拔剑!   这里是渊国?不能动手?   该动手时还是会动手!   师宁远原本两只手还抓着悬崖边,脑袋只冒出悬崖一侧,此时两手一撑,人直接跃起, 凌空拔剑!   剑气抽长,却也攻击不到秦川,但它击打在温泉池水面上, 以剑气激水滴,水滴溅射出如水箭,直朝着秦川的手——在师宁远看来,那就是两只咸猪蹄!   这一剑超凡, 不似人间武者的手段,但别忘了在江湖上秦川才是第一强者!   纵然怀里的美人绝世,蛊了他所有的魂,但情敌来犯,作为君王岂会退缩。   放开许青珂,一跨步,袖摆一甩,内力涌出,击打在这些水箭上。   拔刀!   刀气成芒,切割水面,水浪朝着师宁远甩去!   但师宁远已经如惊鸿云雁落下,靴尖点水面,掠射出。   秦川踏步向前。   两人都不想把许青珂置身于险地,既战,那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斗!   许青珂靠着柱子,拢了衣袍,看着两人刀剑光影厮杀,本该惊惶,此时眼中却有一瞬的光辉闪过。   ——————   刀剑抨击的脆声太清晰,外面的内卫听到声音,一时都有些按耐不住了,之前的动静还可以认为是君上暴怒,可刀剑声……总不可能是娇弱的许相拿起剑跟君上打斗吧?   众多内卫紧张了,负责引领内卫的人对上了秦夜眼神,懂了。   有刺客!   锵!众内卫齐齐拔刀剑,哗啦啦一片冲进换衣间时,内卫统领高呼:“君上,可有刺客?”   以他们君上的武功,但凡有刺客该能呼喊的,既不呼喊,那就不能乱闯。   秦夜也在前头,他能看到一敞开的小门,也看到了被内力气劲切割卷飞的温泉池水面,当然,也有纵横的两个身影!   但……秦夜下意识去找许青珂,只是没看见,大概是在视线不能极的另一端。   刷!两个打斗的人已到悬崖边上!   “君上!”   众人大惊!   不过统领才喊,里面就传出秦川怒喝。   “退,没寡人命令,不许进来!”   有些急促。   并非是秦川注重武者尊严,要跟师宁远一争上下,而是许青珂如今衣衫不整,若是这群人进来,还不得占了眼珠子便宜。   于是大喝!   统领惊愕,内卫们也哗啦啦往后退,秦夜皱眉,暗道君上如此,莫非是里面有什么是不能被他们见到的?   许青珂也不过是男子啊,除非……除非……   秦夜看师宁远拼命的架势,顿时起了一念——难道是君上霸王硬上弓,硬把许青珂给轻薄了?   师宁远冲冠一怒……   一想到这种结果,秦夜不知为何觉得内心有点堵,腿好像也被钉住了,一时不能退似的。   刷!刀刃跟剑刃切割的时候,星光流梭溅射,秦川忽扭转剑刃,用刀背压着剑,抬腿!   砰!长腿对轰后,两人都往后退,再后掠,但踩上柱子!纵身跃射!   轰!屋顶被整个捅破,两个武林高手杀出温泉屋子,阳光洒落下来,许青珂看两人冲出去,知道这是师宁远要将人引开,可……   秦川不会善罢甘休。   换衣间外的人碍于秦川的命令,自不会进去,而且什么事儿也没有君王的安危重要,于是哗啦啦一片都往外去。   许青珂竭力压着心中的恐慌,一边拉好衣物,一边思索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   诚然师宁远这番举动是不理智的,但许青珂却隐隐觉得以师宁远跟秦川对打有五分是愤怒所致,还有五分是在跟她暗示什么?   许青珂念头一转,当时师宁远甩出的第一剑术名字是……   他们独处的时间太长了,也不乏此人显摆自己的剑术。   所以刚刚那第一剑招的名字。   “十面埋伏”   有埋伏。   许青珂当然知道这大藏山有埋伏,但秦川的埋伏并不可怕,因有软肋在她手中。   师宁远跟她一个阵线,入大藏山前不可能没有准备,也自不用怕秦川。   这里的埋伏,大概指的是另一个人的。   许青珂看了一眼温泉池里的白月溪尸体,微微皱眉。   但外面忽有此起彼伏的喧哗声,军队包围了!   许青珂心里一沉。   也是此时……   有声音来了。   当许青珂看到出现眼前的一个人,表情略变。   ————————   外面,师宁远跟秦川已经从屋顶打到了广场上,武功之强大,旁人根本不能插手,倒是可以群起而攻之,但君上不允。   秦川的确不允!   他不信自己不如此人,也想亲手手刃了他。   师宁远也不肯对秦川认输,但论武功,他重身法攻速,对方重力量,打起来十分磨人。   磨的也是时间。   时间太长,对方已经准备完毕,会将他们一锅端,时间太短,他安排的路数也不到位。   不能将她撤离。   师宁远在控制时间,因此跟秦川的厮杀就显得十分精细。   但百个回合后,秦川还是反应过来了!脸色大变,直接要撇下师宁远冲进温泉室中。   “想走?再比比,莫不是认输了?”师宁远怎么会让他脱身,便是要缠上去!   秦川长刀一横,低喝:“给寡人缠住他!”   此令一下,顿时涌上许多内卫将军,师宁远被包围其中。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师宁远脚下一点,长剑席卷,卷杀了七八个人,掠起,人头当踏板,直掠飞到秦川前面,截杀!   秦川被拦住了路,顿时眼中起了无穷杀机。   若是许青珂真的逃了……   在此之前,不管眼前女人是如何越过秦夜等人的眼线无声无息到了这温泉池中,许青珂见到妖灵的时候总是惊讶的,但第一反应是。   “他的法子就是跟你联手要把我带出去,而自己以死搏命?”   妖灵纠正她:“只是陷入险境。”   反正她不管师宁远生死,她只要救出许青珂,离开这个被两个统治者包围的死局。   她也是冒着险来的好不!   “走不走?”   许青珂没有犹豫似的,“走!”。   ————————   “你过去也无用,她已经走了。”   师宁远在重重包围中淡然自若,笑着说:“秦川,她不属于你。”   秦川知道她应该已经走了。   心中一团火热,带着杀意,却是冲着师宁远。   “你以为她能逃到哪里去?这里是寡人的国!”   “她走不出渊……”   “寡人会让她回到我身边。”   撇开许青珂不说,师宁远真正的样子大概就是此时的。   浑身浴血,精致如画的清华面容都成了冷酷乖戾,也冷笑:“我还怕你?若不是这山中还有另一头大老虎阴险布局,又事先抓了秦笙一个女人让我跟阿珂处处受制,你以为你能赢得眼前局面?”   虽是心里话,却也是故意激怒秦川。   秦川知道他话里的歹毒,但也的确被激怒。   其一,他的国家的确存在另一头老虎,曾经他能容纳之,因纳大才为己用,然而,那位曾经他认为举世无双的人物显然不似表面上那么没有欲~望——师宁远在嘲笑他是纸老虎!   其二,师宁远也在彰显他跟许青珂的亲密关系。   亲密……有多亲密?   联盟无间,生死相托,甚至……他们或许早已心心相印,水乳交融。   秦川脱下了龙袍,露出健壮的身子,冷笑:“寡人今日要剁了你!”   师宁远甩了下手中的常见,也脱了雪白长袍,面无表情:“佛梦清净之地别这么暴力,不过我也想削了你的皮。”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而在两人的对话结束。   刷!   两个强者拔刀剑,这一次单单刀剑劈砍就砍出了强横的内力气浪。   速度极快。   转瞬就十招回合。   当秦川的刀划开师宁远胸膛一条血痕,师宁远的剑也削出了他手臂上长长一条。   果然见血。   原本还估计君王命令而不敢上前的将领们见状都疯了。   秦夜下意识拔剑。   师宁远跟秦川强烈厮杀,且得防着身边大量高手,本来凶险归凶险,却也不是一面被打。   但……   破空而来的锋芒,破霄一箭,刺破所有,声呼吸如枭鸣。   剑锋抗刀芒,师宁远只来得及……   噗!那一箭穿破他身体的时候,他也只皱了眉头。   目光越过乌泱泱的人群。   他本来想抗住秦川,找个空子再逃走的,但显然他的最大仇敌出手太快。   ——————   反而是秦川在那时没有乘势杀他,眉头一压。   是谁射出的箭?他心知肚明。   可旁人不知,比如蔺明堂等人,师宁远从前闻名于政治才学,但现在才知道他的武功厉害超乎他们想象。   却有一人用一箭就伤了他,虽然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君上一人制衡了师宁远。   但!刚刚那时机把握得太可怕了。   让师宁远避无可避。   他死定了。   众将军就要围上去将他生擒或者乱刀砍死……   秦川还未下令,众人也还未见到那位破箭的人物。   守着温泉池庄子那扇门的秦夜忽听到脚步声,接着身后那扇门被用力拉开。   冲出来的人一眼就看到了箭矢破空穿透师宁远胸膛的一幕……   她的步子猛然一顿,整个人都站在那里,悠远又深邃如寒泉的眸子与他对望时。   千山与万水在双眸之间重逢。   他苦笑:“总有一回犯蠢的时候。”   聪明如你,许青珂。   ————————   在许青珂答应的时候,妖灵顿时松了一口气,把她带到悬崖边上。   师宁远为什么爬悬崖,仅仅为了能安全无虞得爬到温泉偷窥不成?   悬崖峭壁下面一侧有嵌入石中的钩爪,爪子上捆着绳索。   钩爪是被师宁远硬生生打入石体中的,绳子垂挂下去,高度刚好到第二环钩爪。   在五个阶后,便能到最偏僻的山底,以此甩掉大批量追兵,以妖灵的身法跟潜伏能力,足以带许青珂离开这座山,并通过山外接应的人离开这里。   这是师宁远准备的计划,但显然抛下了他的“盟友”,跳过了她选择妖灵来合作。   当时妖灵也反问他:你确定她会跟我走?   答案是肯定的。   师宁远想,在许青珂的一生中,还有什么比复仇跟保全自己继续复仇更重要的吗?   若是有,她也一定会在陷入险境的基础上选择最能保全实力的做法。   他觉得她比他强,所以若是要舍一个,那就必然要舍他。   果然,许青珂做出了符合他判断的选择。   妖灵身体灵活,用身上的钩爪悬下了悬崖,抓住了绳子,上来后环住自己腰肢,又要抓住许青珂。   “你这单薄身子就算缠着也不够,还得我搂着才行。”   许青珂看了她一眼,“妖灵。”   “嗯?你可别说你后悔了……”   “谢谢。”   然后许青珂猛然抬脚一踹。   妖灵被踹下悬崖的时候,当时那表情……   许青珂没有看。   因当年年幼的时候,这女人也被人背叛过,踹下山崖,却愣是凭着绝技活了下来。   ——如今,她还有绳子呢。   死不了。   许青珂转身便走。   然后,她就这么出现在了师宁远眼里,也落在了别人的眼里。   秦川想,哪怕她离开了,也好过现在留下。   越发让他痛恨,也越发不甘。   直许青珂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淡淡的,让他心中杀意一下子嗖得冷却得冷淡,而这目光甚至未久留……   转移到了一阁楼一走廊后。   那走廊有连翘树挡着,但有缝隙,那缝隙后面有弓箭,此时,那双手将弓箭往旁边一放,身后的人恭恭敬敬接住,然后他缓缓踱步而出。   白衣真正胜雪,皑皑如寒川,一双眼,却温润得似云海。   他看到了许青珂,淡淡一笑。 第274章 肆虐   ——————————   上师可临江仙, 出尘绝俗,实际上是假仙,起码如今很多人都见到了他的真面目——一遇上许青珂, 很多人都难以维持假象。   但仙人堕入沙场, 为了一个女人孤军冒险,浴血而战, 好像也不能让人鄙夷。   至少秦川没有。   他看了师宁远一眼,也只够一眼, 因许青珂来了。   原本散落下来的一头青丝被她随意绑起, 不整的衣袍也被整理, 但大概是太着急时间,生怕某人出事,于是没了往日的从容跟精细, 看着都有几分狼狈。   这样清浅的狼狈让清冷瓦解三分,却显了遮掩的七分清艳。   何况一头湿发,苍白的脸,纯黑的发, 淡粉带红的唇,被宽松袍子简单包裹的酮体,没了官服跟腰带, 没了其他遮掩,她出现的时候,或许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也非她是女人。   许青珂,蜀国真正的主人, 屠杀君王的权相。   只能是男的,怎么能是女人呢。   因为没有这种认知,所以他们此时看到许青珂的感觉便是:男人还能美成这般?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   她看着另一个人。   连翘花,红木走廊,一个白衣人……他缓缓而出,就这般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明森等人低下头,抬手作揖。   以示尊卑。   有女眷在隔壁的女温泉池看到了,很多年轻女子惊讶。   因为男温泉池那边被重兵防守,女温泉池这边也被重重防卫起来,但站在阁楼之上还能看到广场那边的一些情况。   许青珂才走出屋子,人影隐在屋檐之下,但在她对面,尊贵而强大的白衣人已经走出来了。   “是他……”颜夫人神色凝重,朝旁边的颜姝说:“国师来了。”   国师来了,明森等人也在心中告诉自己。   “国师……”身份高贵如颜姝其实也没见过国师真人,就算是他的哥哥跟蔺明堂也没见过,因此人太神秘莫测,素来只跟君上直接接触,大概还有明森跟原齐见过几次吧。   诸国第一谋士无双,神仙人也。   师宁远若是仙,他就是神。   箭穿透,冰凉彻骨,如那凛冬寒夜在雪中踱步而来的身影。   强大,无双,如鬼神。   许青珂看着他走向师宁远,就好像一头饿狼走向了奄奄一息的小鹿。   师宁远会死。   也只一瞬,许青珂步子动了,一步步走过去,步履比他快。   师宁远脸色微微一变,“别过来……”   但许青珂已经到了他身边,步子一顿,她看到了走廊里面的魁生已经拉开了弓,箭上弓弦。   瞄准是她?不是,是师宁远。   真正的至强者甚至不用自己亲手击溃对方,扼住对方的软肋就行了。   或许从入渊开始,他们就开始了一场名为找寻对方弱点的战争。   秦笙,秦兮,然后是师宁远,他们都成了许青珂跟这个人还有秦川博弈的资本。   显然是许青珂处于劣势。   所以……   许青珂顿足的时候,看了那魁生一眼,这一眼让魁生心头冷悸了一下,竟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勇气射出这一箭。   到底是阁主亲自带出来的人,强大与否,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但师宁远也必死无疑啊,魁生看向国师,暗道阁主能不能容下许青珂先不提,但师宁远肯定是容不得的吧。。   忽看到国师脚步挺停住了,因为许青珂低下头。“师傅。”   师傅?秦川虽已经知道许青珂跟国师在敌对关系之外还另有关系,但亲眼看到许青珂主动叫了对方。   他内心一震。   许青珂,碧海潮生,阁主……   弗阮。   师傅?师徒关系?若是师徒关系,为何会到这个程度?   秦川心中一时怀疑。   国师弗阮凝眸瞧着低头朝他行礼的许青珂。   看了一会,却是笑了。   “养你这么大,教你这个,教你那个,也不曾见你叫我一次师傅,如今叫了……”   他走过去,到了许青珂跟前,低下头,声音有些轻柔:“怕我杀了这个男人么?”   许青珂瞳孔宁静,因已经在这个男人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   如履薄冰,谨慎入骨。   “师傅想杀什么人,我怕又有什么用。”   弗阮:“是没用,所以你想忤逆为师吗?”   许青珂却是没否认,“师傅不也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真是胆大妄为啊,弗阮说:“好玩是好玩,可……”   他靠近,近在咫尺,能看到她洁白如玉的脸上无暇的皮肤。   “但为师养你这么大,可不是让你跟外面的野男人谈情说爱的。”   师宁远跟秦川脸色都变了变,前者冷声:   “你这也算是师傅?你……”   弗阮伸手,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魁生手里的弓箭射出,比不得之前的破霄,毕竟武功不及,但师宁远此时重伤……   师宁远侧身躲避了,也的确险险避开,却动了胸口的箭伤,本剩下半条命,如今又去了一半。   许青珂手指曲起,脸色冷漠。   她的冷漠,落在别人眼里,大概是觉得她心性如寒潭,大概对师宁远也就那样了。   但秦川若有所思。   “不心疼么?莫非是为师冤枉你了?”弗阮自言自语。   陡然弹指,袖口脱出一并纤细单薄如蝉翼的刺剑,一剑飙刺,速度太快,在刹那就刺入了师宁远的肩膀。   刺入拔出,甩剑,剑尖勾着血流飙出,洒落溅射在了许青珂的雪白袍子上。   “现在呢?”他问。   许青珂的脸色瞬时苍白,而弗阮的剑抵住了师宁远的眉心。   那时,许青珂的手终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要求饶了?   对上许青珂的眼,这是一双怎样的眼啊,清冷卓越,却染上了一层薄雾,隐忍,痛苦,又竭力压制。   师宁远内心震动,满心的心疼全部泛滥上来,他第一次觉得后悔。   后悔不该做出这样的计划,也远远低估了弗阮。   也错估了另一件事。   ——许青珂终究是把他放在心上了。   师宁远懊悔得无以复加,但也必须压着痛苦跟愤怒,他必须让她脱身,而不是让她……   “你不能杀他。”   “不能?”弗阮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你有制衡君王的手段,那于为师呢?你能用什么来制衡为师?”   他的手指没有碰着她半分,哪怕距离她如此近。   许青珂看着自己衣袍上流淌下来的鲜血,血红触目。   “师傅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只有我认得,养着我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利用我找出他吗?”   许青珂面无表情,“除却这个目的,其余人的性命都不重要。”   一如她,只要报仇而已,什么滔天权势并不在意。   弗阮瞧着她,眼里隐晦不明,“你说得对,我的确只想找到他,这么多年了,用了诸多手段,也只有在你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你从前一直装聋作哑,死活不肯告诉我他长相如何,如今反而一下子想起来了,还真真让你找到了。”   他偏头瞥了师宁远一眼,“看来这个男人于你的确很重要。”   许青珂:“我要秦笙也平安。”   “你的要求不低。”   “对师傅你来说并无差别。”   “还是有的。”   弗阮似笑非笑,“二选一,为师更愿你选择那位秦姑娘,毕竟把你养大也不容易,长大了就让一直跟我作对的狼崽子拱了,我心里也不痛快。”   二选一?许青珂压根没有思考,“师傅既悉心教导我这么多年,难道忘记了曾教过我但凡与人交易,要有玉碎不肯瓦全之心,也不能步步退让最后一无所得。”   这是将他一军了。   “若非保全所有人,便宁可玉碎不肯瓦全?那你可算过你自己会如何?不怕死么?”   许青珂眸色微转,清丽,却也冰冷,“怕,所以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   “你这可不像是战战兢兢的样子,不若为师给你寻一个不那么战战兢兢的活法,比如……”   弗阮忽看了秦川一眼,笑:“成为一国之后。”   众人大骇,一时难以想象国师会说出这样的话,就是秦川也错愕了。   许青珂脸色微微一变,淡淡道:“这恐怕不行。”   “为何?”   而此时……“因为已经有人入赘。”   这话是谁说的?   师宁远忽从袖口中往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猛然起身,蛇剑突袭!   弗阮脸色都不曾变,一侧步,蛇剑跟蝉剑切割!   剑星点闪,将领们蠢蠢欲动,但秦川抬手一压。   不动!   场地上,师宁远才跟弗阮过了十个回合,身上的血就浸透了衣服一大半。   但他仍旧想杀到许青珂面前。   困鱼之斗!愚蠢?明森隐隐觉得这不像是师宁远的作风。   直到……   刷刷!   远方箭矢彪射而来。   是北琛跟原狼等人带人杀了回来!   定不能敌,但必须要杀出重围……何况原狼还有其他手段。   一群人不少,但远远不够,当渊的内卫跟巡防军以强大的优势压迫包围,对方箭队是这边的五倍,要灭掉他们太容易了。   但……   原狼在厮杀中,手中甩出一个物件,那物件甩飞向秦川,旁边的护卫以为是暗器,正要拦下,但秦川却脸色一变,直接探手抓住它。   一看,是一枚玉印。   是秦兮的!   “住手!”秦川大喝,所有箭队军队内卫都得了命令,正要停下。   北琛抹去脸上的血,握紧手中的剑,这是转机吗?   师宁远缠住弗阮,原狼即将靠近许青珂,而醒来的赵娘子也从温泉池中杀出,他们已经到了许青珂边上,要护着她离开此地。   只要秦川的人停手,而弗阮脱不开身……   但秦川看了许青珂一眼,心中念头千转,脑子里忽刹那光影般闪回那拐角时她被人欺负过的模样。   欺负她,她却还肯冒险回来。   大概已经输了心,那就必须留住人。   只一瞬迟疑,秦川猛然挥手,又喝:“活捉!”   他需要用师宁远等人来要挟许青珂,而且也不可能放任这些人救走她。   这是他的私念。   北琛等人却知道局面已经糟了大半,但那又如何?   谁都不可能舍了许青珂一个人待在这老虎堆里。   那就战!   乱战厮杀,许青珂被护着一退再退,她没想到北琛等人会回来,在她跟师宁远的计划里,原狼跟北琛等人都是被“骗”着离开这里的,可他们回来了。   退向出口的时候,也是挨着女子温泉池这边,原狼等人无意伤女人,且许青珂也不会让他们去抓那些无辜的女人来保全自己。   所以女眷们惊恐叫喊着,却也齐齐退入了屋中,颜姝是重点保护对象,在屋中看到外面宽阔院子涌进追兵,一再追杀。   许青珂就在混乱之中。   师宁远拖着半条命想要缠住弗阮,秦夜入院子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   景霄。   秦夜似乎惊讶,又不惊讶,但无需多说什么,直接动手!   正到了这个关头,他必然还是忠于渊国!   而景霄这个入了渊的人……忠于的还是他的本性。   这一次,他要守在许青珂所在的院子前。   铿!!两大高手厮杀……   君王提刀来,刀不出鞘,走向许青珂。   外面出口已经被包围了。   “许青珂,你走不掉。”   许青珂手指触动,“君上,私念往往成错误。”   “你于寡人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可寡人不愿改,也没人能让寡人改。”   不过秦川还是得拔刀,因为……原狼跟赵娘子上来了。   刀出劈退人,但谁也没能防住这样的混战之中,有一暗箭破空。   这一箭太突兀,好像在混乱中被人不经意射出,又不小心射向一个人。   也几乎射中了她,而且直逼着心脏。   ——假如没有一个人忽从拐角走廊冲出,且扑向她……   许青珂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挡了身前,且那箭头从这人胸膛硬生生穿过。   命中心脏。   热血溅落她脸上,人也倒在了她身上。   曾经,她跟一个姑娘提过自己年幼时的一件事。   通州的时候,她伪装成小小少年时,有一个小姑娘很喜欢跟她玩,年幼天真,十分可爱。   越可爱,死的时候越让人痛苦。   无缘由的可爱,无缘由的舍生相救,是她的心魔,是她的入骨之痛,每每午夜梦回都在寒潭中辗转折磨。   而如今……听了她这个故事的姑娘正倒在她的怀里。   血从胸口浸透了衣衫,滚烫滚烫的。   许青珂想按住它,让它不那样肆虐,却只摸到粘稠的温热感。   缠住了整个心脏的血腥味……   她死了。   这个姑娘也要死了。 第275章 最好局面   ————————   人生苦的地方太多,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   许青珂尝了一大半的苦,竟多数集中于生死离别的多。   且都是至亲。   景萱非她至亲,却痛苦更甚, 因为至亲之爱恨有缘由, 若是一人对你无缘由的爱,对你舍弃生死, 那么,一旦她死离别, 那么于你愧疚难舍之痛就更甚。   尤是许青珂这种竭力淡薄却入骨深情的人。   她的人生已经足够惨淡, 余下的光辉只在寥寥数人身上。   然而但凡死一人, 人生光辉便足以暗了大半。   许青珂并不是一个外露痛苦的人,可她的眼太灵动,若非刻意遮掩, 爱恨苦痛都十分鲜明。   此时,她大概是痛到极致了。   秦川看到了,心脏剧烈收缩,一时竟也痛到了。   抬手!渊这边的人齐齐停手……   北琛整个人都懵了。   景霄也痛到极致了, 一刀劈退秦夜,疯狂跑来。   没人能拦他。   他冲进了院子,却又猛然缓了步子。   景萱垂死, 有些话,她很想说……却看到抱着她的人那样痛苦。   她知道她痛苦,因她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   “公子……我好开心……遇上你……那晚上……遇上你……我不后悔的……”   她艰难得抬起手,她想安抚这个人, 却发现手上此时满是血,于是停住了,她不想用自己的血来玷污这个人。   纤细脆弱的手要收回来的时候,许青珂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我知道……对不起……”   她痴心错付,她心中愧疚,因始终不曾告诉她自己是女儿身。   她大半生都在遮遮掩掩,想信的人不能信,想厚待的人,却只能避着远着,恨极的人,却用了漫长的岁月去与之虚与委蛇。   她心中早已疲倦之极,但都不极怀里姑娘的轻轻一句不后悔。   不后悔么?   “我……我也知道……”景萱忽如此说,许青珂一震,却看到她另一只手……手中颤颤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物件。   一个香囊。   “做好很久……不敢……给你……”她脸上有羞涩,有释然。   许青珂观察力超凡,一眼就看出这香囊是景萱一针一线细心缝制出来的,上面的花色却是女子所用。   原来,她早已知道。   许青珂看着她,看到她眼中余光逐渐闪烁,却竭力维持,她也是不舍的吧。   却还想安抚她。   人死别离,大概是悲伤的。   屋子里的颜姝等人看到景萱替许青珂挡下一箭的时候,大概就惋惜了。   但当她们看到许青珂捏住了香囊,却伸手扯下了束发的绸带。   男子冠发,若是不冠发呢?   当一头青丝垂落肩头,如丝滑墨水,如绸带缓缓散开。   一根根一缕缕,从后背纠缠,那纤细的轮廓,那清华的姿态……何尝不精细明丽。   她的单薄,她的美貌,她的一切都染上了女子的柔色似的,脑海里终有一根弦崩断了。   全场的人都惊呆了。   颜姝也怔了,千算万算,千念万念,没想到这是一个……女人。   她们还好,是背对许青珂的,可秦夜等人却是正面的。   青丝垂肩的许相爷美得不似人间人,可她不曾看其他人,只低头看着景萱。   无言,却都懂。   景萱笑了,手指抚摸着她的脸,指尖有血,她的脸上也有血。   果然是极好看得。   她心里藏着的那位许公子不管是男还是女。   都好看极了。   “别哭……”景萱艰难又轻微吐出这句话,瞳孔却是顷刻暗淡,笑容凝滞,手掌松滑下来,许青珂惊慌去握住,但鲜血滑腻,纤细的手腕手掌便从她手中滑落。   落而无声。   手停顿那里,保留着虚握的姿势,许青珂垂眸,两滴泪落下。   寂静。   心太苦了。   铿!剑光切过,师宁远后退一步,浑身浴血,浑身的痛却来不及看她落泪。   弗阮冷眼看着,却微微皱眉,他是惊讶的,因这个人在他手底下隐忍多年,哪怕养父母死的时候也不曾哭过,仿佛把恨跟爱都藏到了骨子里。   他以为这人是最肖似自己的。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把她看做可以一斗的人物。   然而……原来她也会哭。   弗阮略一失神,让师宁远乘机脱身,他已重伤,用了为数不多的力气过去,但秦川已经挥手大喝:“御医呢?让御医全部给寡人过来!”   他命令完,忍不住走过去,语气放低,竟是低头:“是寡人的错,你别哭……”   他此时才知道,这世上有比金戈铁马更强大的利器,便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落下泪来的时候,他便觉得这万里河山都不甚重要了。   但他的话不用,她没看他,落下的泪也不会因他的低头服软而止住。   直到浴血的师宁远推开想要扶住他的北琛,他跪在她对面,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景萱伸手点了几下穴位,再取下腰上悬挂的玉佩,掰碎,里面竟有一颗小小的药丸。   “这一颗护心丹是我一个人时想拿来救命的,后来遇上你了,它就是为你准备的,它便是你的。”   “现在若是你愿意,便可以用来救她。”   大概众人也没想到师宁远还有这样的手段。   护心丹吗?看起来很普通,但北琛深知自己老哥是如何厉害的药师,他都如此珍惜藏着的一颗,那必然是绝无仅有能护人性命的。   景霄眼中渺茫荒芜的绝望重新燃起光点,但当他看到脸色苍白染血的许青珂……   她的命何尝不脆弱。   师宁远宁舍至宝只愿为她续命,他如何能用它来救自己女儿。   怕是……景萱也不愿意的。   一枚丹药救一个人,此时却有三个人需要它。   许青珂看着他,仿佛眼里没有别人。   “那你呢?”   师宁远一笑,这一笑非阴戾歹毒自私的姜信,也非意气风发绝世的上师。   灼灼郎君,明郎如骄阳。   “你活着,我便活着,你死了,我必死。”   “我希望你救她,因我自私,我不希望你把死去的她看得比我还重,何况。”   死人是争不过的。   他擅算计,怎会让自己陷于那样尴尬的境地,何况……   “你哭起来可真让我受不了。”   这句话才是真真的原因,师宁远浑身上下都痛着,气脉虚弱,可他真心觉得眼前这个人一双好看的眼里挂着泪,可真叫他心如刀割。   他如此轻佻,又如此深情,许青珂伸手指尖取过丹药,放入景萱唇中……   景霄看到她此举,握紧了手中的刀,他想起了白星河,从前他惊讶于许青珂是她跟许致远的女儿,因为那两人聪明绝顶,却十分不喜心机,心思明朗绮丽,心胸开阔。   而那时许青珂算计死了不知道多少人,邯炀权贵灭族不知多少,就是蜀王室也死了许多。   这样的人……怎会是他们的女儿,又怎会是她的女儿。   也便是皮囊有几分相似。   但此时才知道……他们终究是一家人。   骨子里就是善良重情的。   反而是他生的女儿最不像他。   不管景霄心中如何想,师宁远舍了护心丹,许青珂也舍了护心丹。   他们像是一体的。   秦川心头梗塞疼痛,直到他听到许青珂对师宁远轻声说:“我曾杀你一次两次,又负你一次两次,如今,恐又要有一次了……”   丹药入口,景萱生死还未可知,但许青珂把景萱送入师宁远怀里。   师宁远脸色一变,“你这是做什么?不会……”   许青珂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弗阮跟秦川,当着秦夜明森蔺明堂等等所有人的面。   她吻住了他。   那样悲伤的吻,眼里的泪落在他脖子上,滚烫又冰凉。   师宁远心中所有不愿跟愤怒都拧成了一条绳子,缠着心。   但有人比他心更塞,比如秦川。   假如从前还可以猜测她只是动心,亦或者跟他真的只是联盟,如今看她真正吻上了师宁远。   秦川再自欺欺人也知道许青珂心里有人了。   他按住了腰上的刀,面无表情。   君王怒了,颜姝想起自己在祭祀阁楼里惊鸿一瞥后隐隐的猜测。   还好许青珂是女人。   可若她是女人,也意味着君王的占有欲就越发强烈,也越名正言顺。   他不会忍了吧。   铿……刀出鞘的时候。   许青珂对师宁远说:“离开这里,救她。”   师宁远没说话,但许青珂知道他会答应,就因为如此,她心里才不好受。   偏开脸,他肯定会生气的。   怎么能不生气。   偏开脸的许青珂站起来,目光落在秦川跟不远处的弗阮身上。   一个压着愤怒,目光深沉。   一个深不可测,波澜不惊。   “秦兮我会让人放回来,而你要找的人,我也会告诉你,但我的要求,你们也清楚。”   “若成,你们无损失,若不成……我满盘皆输,你们也不好过。”   强势优胜如君王跟国师,原来还有如此为难取舍的时候?   弗阮淡漠不语,仿佛不甚上心,却把话语权给了君王。   秦川盯着许青珂半响,开口:“寡人只能给他们三天时间,三天后,不管秦兮能不能回来,寡人都会大开杀戒。”   三天,比她想得要宽松一些。   许青珂看向弗阮。   弗阮淡淡一笑,“我就你一个徒儿,难道还能再把你弄哭一次?”   但他目光轻瞥过师宁远,“但你的这个小男人日后可要小心些了。”   他笑着转身,踱步走了。   魁生跟伏尸恭恭敬敬。   但……弗阮要路过他们的时候,指尖一抖,手中的蝉剑如波浪,刷得一声,伏尸身体撕裂成两半。   血溅三米。   他踩着血跟那些烂肉缓缓离开。   魁生额头冷汗渗出,低着头跟在后面。   这就是国师弗阮,也是碧海潮生阁的阁主。   但另一头……   师宁远抱起景萱,头也不回的走了。   甚至不看许青珂一眼,北琛来回看看他,又看看许青珂,忍不住说:“许哥……奥,不……嫂子……我还是叫你许哥吧,许哥,您保重,千万别人欺负去了,但最重要保重性命。”   他还瞪了秦川一眼,但秦川没理他,只挥手。   哗啦!封锁的路线打开。   哪怕明森等人觉得此举是放虎归山,但君王跟国师的意志不可违背。   左右他们渊强大无双,不怕这些人……放了就放了。   赵娘子跟原狼倒是不想走,可许青珂打了一个手势,他们就一言不发得跟着师宁远他们走了。   一群人全部撤退。   明森转头看向许青珂,起初他不看好君王对此人有心思,可若是此人乃女子,那就不一样了。   渊的君主强大英武如斯,也该有这样的女人匹配后位。   帝后联手,才有渊帝国鼎盛之势。   明森忽觉得今日这局面也不错——但前提是师宁远日后必须死。   ——————   出了温泉池子,师宁远将景萱直接递给景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还你,我只抱我们家小许。”   景霄抱住景萱,冷漠:“我女儿也不稀罕你抱。”   北琛:“我可以抱。”   然而没人理他。   然后北琛便是沉默了,直到他们跟接应的人汇合,也没见他出声,师宁远心情也不好,但这个时候,他还晓得关心自己的弟弟。   北琛被他问了,才从失神中恢复,很认真得说:“我觉得……我喜欢上景姑娘了。”   众人刚汇合,忽被此人一句话给弄愣了。   师宁远:“哦,你喜欢也没用,她喜欢我喜欢的人。”   原霄:“就算萱儿不喜欢青珂,你喜欢也没用,我不允许。”   北琛:“哦,我明白了,你们是告诉我得讨好许哥才行是么?”   师宁远冷笑,转身上了马车。   他这重伤可熬不住了,果然,师宁远一进马车就晕过去了,是心狠手辣的老哥还是默默暗恋的心上人,这般选择也是极难,但赵娘子跟景霄没让他为难,直接上了马车。   走!   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曾提留下来的许青珂会如何。   不能提,一提就想回头。   而如今这局面,已是她倾尽所有争取来的最好结果。   但来日的局势,还得看他们努力争取。   ———————— 第276章 留夜否?   ————————   局面如何收拾, 那得明森去解决,这位左相也极擅此道,该灭口的灭口, 该封锁的封锁, 君王加上国师的权位,外加军队驻扎, 这些官僚跟家眷们都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冷清安静的大藏寺最终还是恢复了清净,但很多人都乖乖回了自己的居所, 等明森将局面打理得差不多了, 他们也就该回堰都了。   至于君王跟那位相爷……不能说, 不能问,不能管,只管战战兢兢就是了。   最大最好的居所腾出来给她, 难道是君王所居?   是!但秦川怕她不喜,自己反搬到了隔壁。   如此也算是折腰到不行了。   秦夜依旧负责值守,但不能再如以前一样,距离更远了。   男女有别。   如今君上怕是所有男人都防着……   她是女人。   一个让男人无法抗拒的女人。   宽敞明亮的屋子里, 最上等的白烟松碳封在最精致的炉子里取暖,烟都被导了出去,屋中只有浅淡的清香。   负责服侍的宫女心中暗道:这样的清香也是这一两日才有的, 这位才住进来几天啊,因闭门不出,整个屋子就染上了她身上的香。   女子身上有香,很正常, 宫中那些妃子们哪个不是日日都沐浴香药以增添体香的,可这位半点不用,却是天然含香,真真是天生的……   多看几眼,就拔不回眼睛了。   失神中,外面传来君王到来的通报,两天了,到底还是来了。   宫女们目光暗暗交流,心中暗想,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君上怎么可能忍得了。   众女行礼,秦川既控制自己的步子让它不显得那么急不可耐,可有无法压制心里的渴望,直到进了正厅,见到这两日心中一再想念的人。   她坐在那儿望着窗外,不着官服,不着正衣,穿得十分简单闲散,但也半点不露。   却如闲庭淡月,清冷也含香。   步子顿了下,秦川没有让宫女都退出去,而是让她们在外屋待着,隔着薄薄的帘子。   他说:“可方便让寡人进去?”   许青珂侧头看他,道:“秦兮公主还未回来,君上急了?”   决口不提对方对她的异心。   这便是同意了。   秦川忽觉得是自己太有心思,因为小心翼翼,却忘了这人心胸非一般女子,不会在意这小小细节。   但有些便宜,也绝不会让他占了。   撩开帘子,秦川进去,看到了这个被她住了两日的屋子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多了几分袅袅淡淡的香气。   不过也无妨,本就是在佛山里面暂住几日。   “寡人信你,你从未失信过……”   这话才刚说,他却想起了那小暗室里面的事儿。   去看她,她却无所动,好像丁点没想起来似的。   明明是许某人扯了谎,却是他不自在了,而且还不能提,怕显自己小心眼,又怕她恼了。   “你说三日,寡人便等上三日。”这话也仿佛郑重,但接下来,他却更认真,询问她身体怎么样,是否不适,住着可舒服,还想让太医替她诊断。   “如今才刚入春,春寒料梢,你的身子不好,得多养着。”   秦川的好意,许青珂并未抗拒,“多谢君上安排。”   然后就陷入沉默了。   许青珂素来有耐心,也没什么人或者什么处境会让她觉得尴尬,主要是多年的隐忍让她的心性变得很淡,所以就算秦川待在边上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也能淡然。   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何况……这个人如今大概不太敢动她。   “景萱的事情,寡人知道你难过,所以跟你担保,假若她真活了,寡人绝不会为难她。”   依旧不提师宁远。   许青珂闻言有些惊讶,暗道既有杀心又得宽容,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并不容易。   她看了他一眼,“君上比我想象中的要善良。”   善良?明明是为了你才……换了别人,寡人早已活剐了对方。   不过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许青珂擅长四两拨千斤了。   秦川一时被梗住,既无奈又……笑了。   秦川忽然笑了,许青珂纳闷,却见他说:“不知为何,就算你气我,寡人也觉得开心。”   这话……要四两拨千斤很难了吧,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君王会这样放低姿态。   不怕对方心机深,就怕臭不要脸——如师某人。   也怕一派真心——如某君王。   许青珂沉吟了下,说:“假若日后君上被气死了……”   秦川:“……”   大概也是被许青珂的狠毒无情给再次气到了。   “你少跟姓师的掺和,你怎么闹寡人都能心甘情愿接着。”   这算是摊开说了,但许青珂没应。   秦川心头又觉得不太舒服了,只是也无可奈何,再次沉默后……   许青珂觉得这人该走了,毕竟君王者的尊严远比其他人高。   结果等了一会,“你可饿了?”   不等许青珂说什么,秦川就说:“寡人饿了,刚刚一直在处理事情,一直没吃……寡人传膳,一并用点吧。”   意思是要在她这里吃了。   许青珂微微皱眉,却没法子拒绝——阶下囚而已,没资格摆太高的姿态。   饭菜来得很慢,至于为什么慢,许青珂也懒得计较,不过秦川倒是提起了一件事。   “尸体不见了。”   尸体?谁的尸体?   这一局中死的人不少,但值得她上心的也就两个人。   一个是景萱,一个是……   “白月溪……”许青珂缓缓念了她的名字,忽嘴唇一抿,淡淡道:“他倒是喜欢把养不熟的狼放在手底下逗玩。”   如她,也如白月溪。   但为何如此?   秦川:“寡人猜他大概是想让你知道——他可以救活白月溪,自也能救活景萱。”   手中掌握秦笙还不够,还非要掌握景萱的生死。   越强大的人,越喜欢把一切都掌握手中。   也难怪许青珂被他压得死死的,谁让她一开始就被他养在彀中呢。   许青珂沉默,忽问秦川:“君上跟我说这些何意?”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他们能为你做的,寡人一样可以。”   “总有一天,你会信寡人一次。”   许青珂不语。   ————————   妖灵再见到师宁远等人,是在他们出了渊国境之后,但他们不知追兵可是会赶到,因此时间紧迫。   再紧迫,妖灵也不忘嘲讽下师宁远。   “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还不是没能让她……”   念念叨叨,十分刻薄。   但北琛很想说——姑娘,您可以不在他昏死过去的时候骂他吗?   骂爽了的妖灵这才跟景霄、北琛跟赵娘子两人商量对策。   他们并不是一体的,没有许青珂在,他们很难融合。   商讨了下,接下来该如何……   “救人为上,不管是他,还是萱儿,都需要救治。”   景霄以前算是仇敌,嗯,还是自己“背叛”过的前主子,妖灵并不信他,北琛碍于景萱……也还有一两分信。   “看我这断臂就知道,信不信由你们,要么你们就把师宁远弄醒一次,问他要不要去。”   去哪呢?   景霄提起一个人的名字跟一个地方。   红袍人,敦煌。   怎么弄?北琛认真思考:“用针戳几下吗?”   不是亲哥吧?   好像真的不是……   在这种事情上,妖灵一般很是主动,于是她凑到师宁远耳边,说:“这两天了吧,两天也就有两夜,你可晓得这两夜她跟谁睡一屋,又同一床……她那天香国色的,也不知要被折腾成什么样~~”   这有点毒了吧!!!北琛脸都绿了,急忙后退。   果然,师宁远猛然睁开眼,眼里阴戾凶狠吓死个人。   ————————   荒凉山野中,有一队人潜伏夜行,尽可能避开了可能被埋伏暗杀的道,秦兮已经被服了解药,身上内力可运转,也就无需软艳恹恹受制于人了。   不过这几日也足够让一个女子体验到什么叫狼狈跟狼藉了。   但……秦兮作为一个领兵打仗的女将军,实在没对此表达过什么委屈。   只是她时不时看前头某人一眼,那人身形瘦高,其貌不扬,但有一种黑衣野行的坚毅味道。   游侠气概,只是冷漠。   太冷漠。   “够了,就在这里驻扎休息,明日入渊。”   张青说完后,却让某位公主冷漠回应:“尽快回去比较好,再拖延一些时间,追兵可能会追上。”   “后面的追兵不可怕,可怕的是前面拦截的人。”   “我比你们清楚渊国内的军部布防,我会选择最安全的路回去……”   “已经连续夜行两天,我需要确保你无恙回到堰都,而非到了堰都后累倒不起。”   “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你并不知道你关乎多少人的性命。”   秦兮忽然沉默,盯着张青,淡淡道:“我看是关乎一个人的性命吧。”   鹰眼看两人争论起来,已经回头关注他们,瞧见秦兮直接点出一句,不由惊讶,不过一想渊王室的水平跟这位公主的名头,也就不惊讶了。   张青知道自己并不算聪明,但一直记着许青珂平日的言行教导——跟聪明人博弈,不需要卖弄聪明,反需要将事实摆出来明说,压住对方的诡行心谋,该如何就如何。   这就为什么聪明人跟脑门一根筋的傻子博弈,往往占不到多大便宜。   “是,我们公子如今被困,只有你回归才能缓解局势,救你等于救公子。”   救命之恩就是最大的优势。   秦兮果然没有反驳,只是瞥了一眼他身上包扎的伤口。   这人为了救她硬是挨了一暗箭,还撑着夜行两日,从头到尾没有坑半句。   停下休息,她早如此想了,刚刚只是想逼出他真正的心思……   “很忠诚。”她浅淡评价。   张青没理她。   他只是看着堰都的方向,脸上有担忧,听到秦兮说了一句话。   “最好期待前面有人拦截,若是没有,那就说明你们的公子怕是真的遭殃了。”   ——————   秦兮说这话的时候,自家哥哥正不得不离开屋子,走几步后,回头看。   望着那院子的目光……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却也越发心惊里面那个女人的分量——明明已经纳入掌握范围内,也再没人能制止他占有她,为何忍着?   秦夜低头,道:“君上,明森大人在外面。”   秦川这才转身踱步出去。   明森就等在院子外面,看见君王出来,还有些惊讶,他本以为会差自己进去——君王晚上若是夜宿这里,自会让他进去议事。   现在看来,却像是君王要离开了。   明森老狐狸了,怎看不出其中的区别,暗暗心惊,却也恭敬报上自己的来意。   “如今许青珂乃女子的事情,微臣已经告诫过今日在场的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传出去,但……”   他的意思是需不需要让蜀国那边的人知道。   其实只要蜀国那边得到这个消息,整个蜀国必然会动乱,那是,蜀国于他们而言就无需费心了。   帝国统一大业可以快一大步。   “先压着。”   秦川好像早已有了决断,且看到明森眼里的不赞同,便淡淡道:“帝国的成立并不难,难的是要维持一个帝国的传承跟兴盛。”   “左相不觉得许青珂跟寡人若是有了孩子,将来会如何出色,寡人可打下帝国江山,他必然会替寡人传承下去……”   听着是极好。   明森一把年纪了也难得生起野望,但很快他清醒了,默默看了一眼后头那屋子,默默想:君上您现在好像连人家的屋子都留不得,还孩子呢……   不过秦川对许青珂小心翼翼对许青珂绝对是有百利,至少让她不容易被人算计——从男人到女人的转变,她依旧不能是被人轻视的。   魁生亲眼见到伏尸身死,却不能揣度出眼前的阁主为何在两日后都不曾接触那许青珂。   他到底在等什么?   当然,他更好奇的是——那位让阁主一直寻找却无能为力的人到底是谁。 第277章 落光染衣   ————————   因为秦川的命令跟明森的执行力, 大藏寺内发生的事情倒没有传出去,起码蜀国那边是不知道的,就是渊民间也不知道前些时日名声鼎沸闻名诸国的许青珂是女子。   但!瞒不住一时, 就算渊的人能瞒住, 其余国的呢?   夜璃等人可是异国人,纵然现在处于渊的控制下无法传递消息, 可一旦他们回国,这个消息绝对会传播出去。   “早晚会传出去的事情, 君上为何会……”明森跟几个官员谈及此事的时候, 却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发言。   蔺明堂说:“大概是不想如此轻易毁了许相在蜀的根基跟名望, 万一她还有其他安排呢,若恼了她……”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需要这样?   左右他们的家庭家族都是以他们自己为核心的, 男权至上,素来不曾要为女人考虑过这种事情。   “也是,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是如她这般的。”   骨子里再男权,也有点明辨强弱的能力, 许青珂多厉害,听闻名声还可怀疑,亲眼见识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再加上……   国师的徒弟啊。   “下官瞧着国师若是跟许相是师徒关系,那她入我们渊且让蜀归属我们渊也是皆大欢喜。”   这些人当时只听到许青珂喊了一声师傅,其余她跟弗阮的正面对话却是不清楚的,因此也不知这两人有仇。   也有人排斥, 辩驳说许青珂绑架秦兮公主,又一再联合师宁远等人,将来恐是祸患。   还有人说这些君上自有判断,且他们渊崛起的源头便是收纳五湖四海的能人,不管仇怨与否,若是化解怨恨再归纳己用,方显大国风范……   明森瞥了这些官员一眼,暗暗说这群人想的也是蛮好的,可就怕许青珂跟国师的关系反而是促使前者对渊心怀芥蒂的最大原因。   而这样也必要逼着君上在她跟国师之间取舍。   第三天,秦川终于得到秦兮的消息,后者是公主,入渊后当即跟当地的军统取得了联系,得到了保护,如今正在往堰都赶来的路上。   如此,秦川跟百官才算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头。   可以考虑回堰都了,礼部的人着手准备,秦川却知道还有一件事必要解决。   许青珂也知道。   于是第三日的时候,她终见到了一个人。   午后阳光惫懒,光芒柔软,许青珂午睡起来后便感觉到外面有人。   卧室外面便是书房,书房里有人在看书。   秦川?许青珂只透过帘子一瞥就知道不是……看书的姿势不对。   也未等许青珂掀开被子起身,弗阮已经看过来了。   “醒了?睡得不是很好,又做噩梦了吧。”   弗阮的语调一向不紧不慢,步调也是如此,手里捏着一本书,闲散得走进来,看她脸色苍白,眼里似疲倦。   再美貌光鲜,灵魂深处的一些东西总归是掩不住的。   “我猜你梦到的不是你的生养父母,而是某个小男人……”   他嘴角含着笑,阳光洒落他脸上,白玉无瑕,仿若天人。   许青珂也没在意自己醒来的模样,只垂眸,淡淡道:“师傅把一切都看透了,不觉得没意思么?”   弗阮双手负背,书也放在了身后,不轻不重上下摇着,轻笑:“原来我的乖徒儿竟把她的师傅看成了一个目中无人的蠢人?”   他踱步来,到了床边,居高临下看她。   “我要是都看透了,你也活不到现在了。”   “人人都有弱点,我也有。”   坐在床上,被一个男人如此近距离……但这个男人是最不可能对她起男女之心的。   他的心里要么藏着阴诡地狱,要么藏着无双天国。   许青珂忽说:“染衣。”   这人的弱点是染衣。   弗阮神色微顿,有片刻失神,他也纵容了这种失神,喃喃念:“染衣……是啊……我的妻……”   那深情近乎执念,也似魔障,许青珂甚至感觉到了几分痴狂的意味。   她不自禁皱眉。   这种状态的弗阮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   “你知道大梦睡去,一觉醒来,却是一无所有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然不等许青珂回他,他却也一笑,“你自是晓得的,因你亲生经历过什么叫万念俱灰,什么叫生不如死。”   心中怨恨痛苦蔓延,许青珂抛开杂念,缓缓说:“在这世上,快乐可独享,痛苦却更需要人一起沉沦,师傅只是想让一个人跟您一起体会这种痛苦——看来,是徒儿把师傅看得太无所不能了。”   弗阮:“你或许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幼稚的报复,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非要选择你来跟我一同感受。”   最深刻感受到他的愤怒,他的杀念,他的残忍……   “自我醒来,死了的人那么多,独独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你应该早已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要通过我找一个人。   许青珂当然知道,“因为在我年少时,他曾见过我,且在我父母面前批定过我的命格,因为这个,你认定我与他有所牵扯……”   就为一个怀疑,就将她留到了现在,只能说他要找到这个人的执念有多深。   “你一向聪明,不如猜猜我找他是为了什么。”   他们这样好像不算仇敌似的,难道还是曾经的师徒?抑或是皆聪明绝顶的朋友?   许青珂并不愿费心去探索它的答案,因为没有意义。   “你既已查到他在大藏山,以你的手段,抓了所有人遍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可你并没有,要么是因为断定如此也不能让对方露出马脚,要么就是此人于你并非仇敌,反有密切关系,你并不愿伤他。”   许青珂的猜测并不能让弗阮动容,他只说:“仅此而已?”   “碧海潮生阁,《江川河图》,我,秦川,师宁远,还是埋伏诸国的一系列手段,都不外乎只是你棋局,棋局一盘,目的有三。一,涿鹿天下一统帝国,是为大业。二,向诸国的王朝或者世家复仇,比如清河白氏,比如师氏,比如另外几个在短短几十年间不断快速陨落的隐秘氏族。三,你是在用这些人的血来逼一个人现身,因为每次灭门都不曾遮掩,似要昭告天下。”   “不过因为这第三点,可以断定此人必然仁慈善良,见不得苍生受苦,也意味着我之前的第一判断是错误的,若他仁慈,那你抓了这寺中僧人,大有可能逼出他,但你没有,说明是第二种,这个人是你的亲友,而你要找他,却还有更深的一层目的。”   弗阮依旧波澜不惊,“继续说。”   许青珂于是缓缓念出像是诗歌,又不像是……   “梦时有落光,醒来雪染衣。”   她的嗓子一向好听,若是缱绻念了什么,那必然是缠绵隽永的。   这里……又提到了染衣,却多了落光。   似终于将他们联系了起来。   弗阮深沉不定,面无表情,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有动容。   像是触动了什么。   “你看见了……也只有那一次了。”他竟已知道许青珂如何知道这句话的。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养父母死后,我回到了碧海潮生,你欲教我如何在朝堂中争□□势,但我当时走不出那道坎,或许你也明知我已对你起了疑心,所以将我投入笼中关禁闭,我却发了寒疾,于是,也是第一次,你将我带入药炉,你去找药,我当时却正好看见书桌上有你写好的字,便是这几个字。”   本来没有什么,直到多年后她从白月溪的口中听到染衣。   她才知道这句话里面蕴含了什么——至少是弗阮屠戮众生的根源。   “不是我写的,是她。”   “她喜欢养花草,喜欢写字,这句话里有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她的,一个是她哥哥的。”   但凡提起她,总是思念。   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思念妻子终归是悲情的,因意味着已经分离。   或者……难再见。   许青珂不会去感同身受一个仇敌的思念痛苦,只会捕捉最有用的信息。   “落光,你一直在找的人,是你妻子的哥哥?”   “是,落光,他的名字……他活下来了,但她不见了。”   弗阮弯下腰,盯着许青珂,一字一句:“我的妻不见了。”   冰凉凉的,怨恨入骨似的。   许青珂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这个人对她影响力太大。   从骨子里……她是忌惮的。   弗阮恢复了冷静,眼神却深得空洞,“我睡了很久很久,醒来的时候她便不见了,一切也都化为飞灰……我唯一拥有的美好,不管是房子,田地,花草,一切一切,都不见了。”   许青珂心念猛跳了好几下,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滑过,却又抓不住。   正要抓住的时候,弗阮忽然皱眉,目光浅淡得从许青珂微敞开的睡袍领口移开。   视线里也就没了那精致雪白的锁骨。   不管是养着当诱饵,还是纯粹养着玩儿,这孩子终归是长大了,也会招男人了。   不,还有女人。   弗阮往外看的时候,圆窗外却见院子里有人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那目光直勾勾盯着。   表情相当深沉复杂。   轻挑眉,弗阮转眸回来瞧着许青珂。   “我这才来跟你说了几句话,从前本十分信我的小子就跟饿虎似的要把我撕了似的。”   “为师给你选了这么一个乘龙快婿,你可欢喜?”   许青珂也看到了外面的秦川,秀俊的眉头压着。   “我若从了他,怕是师傅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弗阮失笑:“枕边风么?”   这种玩笑话没有意义,许青珂也懒得再开。   她沉默了,弗阮也转身了,踱步出去。   “换好衣服,你可以跟我走了。”   许青珂目光一闪。   要去找那位扫地僧了。   他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   院子里,弗阮走出去,“君上来得挺早。”   掐准了他这徒儿午睡醒来的时间,也够上心的。   “国师比我想象来得晚。”秦川抬手作揖,算是对辅佐他登基的帝师尊重。   “无妨,肯跟我出去就行。”   秦川牙根顿时一紧,随便说了两句就走了。   走了没多远,回头的时候,刚好看到许青珂跟着弗阮出门,长袍翩翩,不见半点不情愿。   “君上,可需要我……”秦夜总觉得这位国师很神秘。   “不必。”秦川也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   许青珂领着弗阮到了百草园,“之前便在这里遇见他。”   不过现在人不在。   弗阮转头看向许青珂,似笑非笑, “让我守株待兔?”   许青珂走进百草园,拿了纸笔,画出了那人的样貌,画的时候,她说:“他已经聋哑,不过既是你妻子的哥哥 ,应该认得你。”   “未必会认我。”弗阮淡淡说着,语气有些冷淡。   很奇怪的语气,既冷淡,却又对那人足够尊重。   也只有一个原因——因为染衣。   许青珂也不再说话,只将画像画好,弗阮看了一眼画像,忽然皱眉,逐渐得,脸色变得深沉。   从前还好,今日见着总有几分阴晴不定,许青珂如今是阶下囚,也不能触他霉头,就将纸笔原位放好……   忽然,外面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缓缓的,摩擦声似的,在这静谧无人的地方显得有几分阴森恐怖。   许青珂不动,但弗阮冷漠走出去,似在走廊跟对方碰上了。   许青珂有心看看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却先听到弗阮开口说:“她在哪里?”   都说是聋哑人,此人却还不信,仍旧执着问对方……   但结果很出人意料。   这个老者没回声,弗阮就喊了许青珂出来,声音有些压着。   等许青珂出来了……   老者看看她,似乎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反应,又看向弗阮,吱吱呀呀打着手势。   像是一个迷失糊涂的聋哑老人。   许青珂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不是因为对方聋哑或者认不得弗阮,而是他的外表看似八十多许,若是弗阮妻子的兄长,那么……   年龄差太多了。   或者说,她应该震惊于弗阮外表的年轻!   绝不只是十数年来容颜不老的一点特殊而已。   也非是什么武功心法可以造成的年轻。   —————— 第278章 师傅会后悔   ——————   或许是许青珂的眼神异样让弗阮察觉到了, 这人本来就有些妖孽,何况他太了解她了,哪怕许青珂在别人面前多数喜怒不形于色, 在他面前总是容易被看穿。   但他也只是瞥了她一眼, 关注力还在这老者身上。   对,他叫落光。   “聋哑……也认不出她了?也是, 当年你给她批命的时候,她也在一萝卜头。”   作为一个萝卜头, 许青珂并不说话, 老者也不能说话, 听不见又不能说,你能让他如何?   许青珂甚至疑心这个人失忆了,否则见到十几年未曾一变的弗阮不该一点反应都没有。   认不出来了?   弗阮面无表情得盯着落光, 后者依旧迷糊,怕也是无计可施的,除非逼供。   许青珂想知道这个冷酷无情的人会不会……   最终弗阮伸出手,手掌放在落光肩头, 落光似乎恐惧,想要后退,但那修长的手指却让他无法动弹。   “大哥, 你是染衣从前最敬重亲近的兄长,也便是我最敬重亲近的……我知道是你带走她,把她藏了起来,可我真的找了她很久很久。”   他靠近了落光, 轻轻说:“就算是我求你……”   许青珂知道这个人依旧在试探落光。   明明是十分亲近的故人,却依旧不信他吗?许青珂觉得这个人骨子里大概已经疯魔了。   他的命里大概也只剩下了染衣,他的妻。   等了一会,落光没有任何异样——起码许青珂没看出懵懂跟恐惧之外的其余东西,若是伪装,只能说明此人伪装太厉害,若不是,那……   不能得偿所愿的弗阮会很可怕。   果然,弗阮的表情变得阴森。   多少年了,他等了这么多年,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他。   却是一无所获。   许青珂在边上静默等待,等着这人疯魔,她在思考对策。   但没有。   弗阮最终收回手,淡淡一笑,“无妨,大哥你总会想起来的……”   然后看向许青珂,眼神十分幽深。   想通过她这里?   “我并不知道你妻子跟这位落光阁下的事情,既一无所知,谈何作用。”   弗阮:“你平时聪明,何必在此时装傻,你总归是有些用处的,我就不信让你在他面前放血垂死,他会没有反应。”   用最平常温柔的姿态去说着去凉薄无情的事儿。   许青珂不意外,也习以为常,于是反应很冷淡:“那师傅可以拿刀了。”   弗阮似笑非笑,却没有拿刀,而是把落光带走了,至于许青珂……   “我把你卖了。”这是弗阮七分玩笑三分认真的话。   卖给了秦川……   “你会是一个帝国的元后,丈夫文韬武略,乃开国帝王,对你一片深情,可欢喜?”   他笑着问。   许青珂也给了他回答——“师傅会后悔。”   弗阮不置可否。   ——————   带走了人还不够,这个落光的来历跟住处肯定是要查个底朝天的,但这已经不是许青珂能插手的了,她重新入了那屋子,也在两天后得到消息——要回堰都了。   她要跟秦川一起回去,并且……入宫。   这就是弗阮当时说把她卖了的意思?   许青珂站在窗前,双手环胸,形影单薄,眉眼隽永深邃。   不见底。   ————————   荒漠草原,孤鹰盘旋,阿戈拉部落中大块大块的羊肉在大锅里炖煮,煮好了送入那巨大的草原帐篷中。   蓬中温暖,但带着一股草原部落独有的野味。   彧掠坐在王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块,脸色苍白,眉眼恍惚,仿佛颓废得很。   几个王子对他嗤之以鼻,也懒得费心在他身上,毕竟大王子塔烈现在被困堰都,且惹怒了渊的君王,那还能回来?   就算回来,部落也得付出多大的损失,其余部落头目心里能好受?   这就是他们上位的巨大时机!   “渊国那边已传来喻令,要大王亲自前往堰都谢罪,简直欺人太甚!”   一群草原战士当然不愿屈服,但渊比他们更强势,也更强大得多,无需举国来攻,只需要一列黑甲虎师就足够踏平他们阿戈拉部落。   何况草原之上素来还有许多游牧部落,若是他们阿戈拉部落被攻击,那些游牧部落怕是恨不得纷纷伸出狼爪分咬血肉……   这也是他们恐惧的地方,谁愿意冒死?谁愿意家人被屠戮!   跟渊对抗,太恐怖!   必死!   因此这些人在愤怒之后又都平静了,其中一个人提起:“若是要熄灭渊王的怒火,就必须付出代价……”   “代价已经在渊了,我们阿戈拉最美的女人已经白白送到了他的身边。”有人大喊。   也有人回:“但据密信说她失败了。”   若是失败,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众人若是颓败。   几个王子目光闪烁,正要说些什么,阿戈拉王忽然沉沉开口:“明森那老家伙要的是我们的铁矿。”   这不可能!所有附属部落的头领纷纷反对。   但最终还是得看阿戈拉大王的,如果他一意孤行,誓要救自己最倚重的大儿子……   “我阿戈拉崛起不容易,塔烈会为自己的牺牲感到荣耀。”   众人顿时心里放松,而几个王子也是大喜。   塔烈死定了!   但大王也是愤怒的,愤怒也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   “据我所知,塔烈王子之所以出事,全都是因为一个许青珂,这个人是关键!”   “此人歹毒,我们阿戈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阿戈拉部落的人群情愤怒,大王也捏紧酒杯,一饮而尽,忽看向彧掠,目光凶狠。   “掠,我听说你跟那姓许的关系不错,还抢了她的女人……”   这何从说来?是有人谗言了吧,但彧掠抬头,说:“父王,是不是还有人说我跟她已联手,想要暗害你?”   阿戈拉大王脸色微微一变,眯起眼,无比深沉:“这种谎言我当然不信,你也没这样的胆子,但我必须告诉你……有些东西,我给你,才是你的,如果我不给,你就得给我趴着!”   他这话说完,彧掠却起身了,倒了杯里的酒,淡淡道:“父王说错了,我有。”   胆子,他是有的。   “而且你不给的东西,我早早就有能力自己来拿了。”   说吧,霸道,脚下一点跃起……   一刀!   但阿戈拉大王纵横草原多年,岂是那么容易杀的,于是暴怒拔刀。   铿!   大王拔刀,头领们也纷纷拔刀!   围攻?   不,是两分。   头领两分,其中一分砍向了另一部分的头领。   屠杀!   而彧掠已经跟大王厮杀一起……大帐外也响起伏击厮杀声。   部落动荡……但只过了一会,大帐帘子掀开,一个人提着头颅走出,浑身浴血,脸上也都是血。   一步步。   所有厮杀的草原战士都沉默了……   大王,崩!   王子尽死!   新王来了……   ————————   敦煌之地遥远,但过水路还算快,只是比较凶险,因为路遇海盗……   不过以北琛等人的势力也自不怕,花了三天时间,终于带着只吊着一缕气的景萱到了敦煌。   接下来就是找那位神秘的红袍人。   但……关于许青珂的事儿,他们也一直牵挂着。   景霄回头看着滔滔江水,暗道他们来时过水路也要三天,大藏山到堰都却是连陆路都用不了多久。   距离如此远。   她怕是要被困那宫阙中了。   沈灵月没入的宫廷,白星河不入的宫廷,难道她会入吗?   赵娘子跟原狼一贯独处,只在照顾景萱的时候,赵娘子会跟他们说几句话,其余他们都很有独立性跟封闭性。   许青珂带出来的人,当然谨慎。   “我已经传递消息回蜀国……”赵娘子神色凝重,“最差的结果已经出现,按照公子的安排,也会动用最后的手段。”   蜀国的棋局已经落定,那也就没必要改了。   原狼眼里也是冷意。   ————————   蜀国,楼阁水榭,许念胥跟谢临云见面,谢临云给他倒了一杯酒,前者谢了,抿酒,皱眉道:“谢大人今日无端约我……可是许相有事差遣?”   果然聪明。   谢临云却说:“许相走时,曾对我说渊之行凶险万分,若是到了最差的结局,便让我等候消息。”   “如今消息等到了?”   谢临云摇头:“还未到,但我这几日隐隐觉得不安,而……她曾说过,真正的独立非等上峰安排,而是事先根据最坏的结果安排最后的退路,我曾想最坏的后果不外乎许相被困渊,而蜀已不再是她的后盾……”   许念胥脸色微微一变,淡淡道:“霍允延没这样的胆子。”   “人心难测,若是他会呢?”谢临云抬眼看向许念胥。   “那作为被许相托付蜀国棋盘的我,就必然要为她把握权柄……宗室,是很重要的一环。”   许念胥眯起眼,若有所思,这个人是真心为许青珂着想才来拉拢她,还是有私心,想取而代之。   “我如何信你?”   “一如我如何信世子,所以,我们有必要见一见,喝杯酒。”   谢临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脑海里却浮现诸多恐怖的梦魇画面。   她步步艰难,或者在渊饱受屈辱刁难,亦或者……   死了。   诸多噩梦无一日终止。   他太恨这样的无能为力,所以得做些什么。   在她的安排到来之前,先做好准备。 第279章 百花宴,荒草边   ————————   许念胥见谢临云, 其实并无商讨什么对策,因对彼此都不甚熟悉,也并非可完全相信, 但谢临云信许青珂对公主姣的信任, 而许念胥也信许青珂对谢临云的信任,于是这一壶酒一喝, 彼此倒能考察对方一两分,只是出了酒肆, 他走在繁华大街上, 遥望到巍峨的宫廷, 忽生起一念——是否在遥远撩开的渊国堰都中,她也在遥望那只有鸟雀才能自由飞翔的宫廷。   “谢临云一向稳重,如今也这般主动,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已经遇上了危险……”   渊若危险,那么蜀也必然危险——局势会变。   静默良久,许念胥忽走向宫廷,他得去见一见自己的母亲——还有其他宗室中的权贵。   ————————   堰都近在眼前, 许青珂不惧堰都,但知晓宫廷对她的威胁。   一旦女身暴露,它就是一座巨大的囚牢。   果然, 她最终还是陷入了这样的处境中……   在马车进入宫廷的时候,许青珂阖上眼,无言。   坐在王撵中的秦川握紧拳头,他想回头去看看那个人, 但知道这件事是他决不能退让的。   她该是知晓的。   知晓他对她的势在必得。   而满城观望的堰都权贵官僚们都在心中暗叹果然。   “谁能想到许青珂是女子……”在颜家,虽知道忌讳,但颜云还是忍不住在父母妹妹面前提起此事。   他还是有些恍惚。   当知道蜀国权相年纪比自己小且已立下把握一国权势的成就,还可以勉强安慰自己这样的男子举世无双,自己不能及。   可若是这样的女子……   颜云恍惚,颜卿察觉到了,瞥了他一眼,转了下手里的滚玉珠子,活动了指尖关节,声音有些缓慢,但很清晰。   “以前是怎么看她的,今后依旧怎么看她。”   咦,这话的意思是……颜云细思了下,有些迟疑:“父亲大人的意思是,以前把她当成相爷,以后依旧把她看成是相爷?”   颜卿:“把相爷换成男子。”   颜云顿时惊愕。   换成男子……?   “面对她,若是把她当成女子,那便是轻视了,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面对君上,若是把她当成女子,那便是僭越,怎么死,作为你的父亲,我倒是能知道。”   颜卿这话太直白,也点出了颜云对许青珂的几分绮念,顿时让他如遭雷击,脸色苍白又尴尬,苦笑:“让父亲大人见笑了。”   颜卿端起茶杯,喝茶,神色平静:“这并不好笑。”   听出了严肃的警告,颜云这才重视起来,“孩儿明白。”   颜夫人也没插手父子间的对话,等两人说明了才说:“那许青珂入主后宫,当担后位,朝中是什么态度?”   “能有什么意见,若是有,也是对半分,但君上一向独掌朝纲,敢挑战他权威的人都埋黄土中了。再反对,也只能在私底下言论,要么在背后发力,谁敢真正到君上面前说的……到时候就知道结果了。”   言外之意是等秦川真正表态要立许青珂为后的话,真有官员反对,到时候秦川肯定会出手。   这也算是心如明镜的老臣们默契得出的预言。   颜夫人一时也觉得不好说,但一想那人的风姿,不免感慨:“若是男子,当无双妖孽,国之枭雄。但若是女子,谁能说非九天灵凤呢。”   那样的姿容,那样的气度,那样的能力。   举世无一了吧。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女儿,却见她神色也有些恍惚。   颜夫人:“……”   ————————   其实颜夫人是多思了,颜姝可没有对许青珂有什么心思,只是不平静。   她没想过那人帮她脱离了宫廷之牢,转眼,她自己却进去。   颜姝总觉得自己要负上一点责任,于是在五日后端容太妃邀请她进宫参加百花宴的时候,她答应了。   百花宴……恐怕君上压不住心思了,所以后宫也不镇定了。   ————————   百花宴的帖子从宫中送到宫中,这是很奇怪的一种说法,因后宫牵头的什么宴席,一般宫闱之内只让内侍通传,对宫外才有帖子,但宫闱之内非侍女的女人也之分三种——帝王的女人或者帝王的女儿。   太妃当然非秦川的女人,而是秦川父亲也就是先帝的女人。   说起这位端容太妃,也算是传奇人物了,本出身民间,乃是医女,偶然救了先帝,后被纳入后宫,本不起眼,但后宫纷争跌宕起伏,她却是鲜少与之牵扯,君王也并不盛宠,但她的特殊就在于她跟当时最受宠也是传说中大渊最美的女子交好。   那位女子便是秦川的母亲——涟漪。   涟漪是一个禁忌,让先皇后紧闭冷宫,让她的强大家族覆灭,让整个朝堂被血洗一遍。   但她死了,于是成了禁忌。   这是许青珂从情报里得到的——毕竟她也要了解秦川这个人才能与之交手。   当年旧事无需提,端容涟漪一生一死——这也与她无甚关系。   啪,帖子被修长纤细的手指翻了个,盖在了红木桌子上,声音清脆,面前等候的宫人心肝也跟着颤了一下。   起先来的时候,心态是这样的——管她从前如何显赫,如今入了后宫,那就是一个女人。   女人还能如何厉害啊。   可真见到了人。   对方且还没正眼看她呢,只看书,但用手指翻了帖子一下,那不怒自威的气场就把在后宫待了三十年的老人给吓鹌鹑了。   气都不敢喘。   直到许青珂说:“阶下囚而已,我出去的时候,要么自由,要么赴死,取决于你们的君上,这百花宴……我去不合适。”   其实是让太妃请不合适。   也是请不动她的。   她没了扼制秦川的底牌,可秦川也没了迫她的资本。   宫人不知其中的深意,但懂了她的冷冽,顿时低头更甚,“太妃请示过君上,君上乃说只要许姑娘……许相您愿意去就去,若是不愿意。”   “是不愿意。”   “……”   宫人于是铩羽而归,但百花宴还是要开的。   春时,百花齐放,怒而芬芳,那是花香鸟语的时候,温度也渐回暖,权贵女眷,宫中妃嫔皆是换上了单薄的春装,展露婀娜身姿。   颜姝雅冠群芳,若非身世显赫,又得端容太妃等人看重,怕是早已被人算计,但她环顾周遭,没看到许青珂,且听这些妃嫔们一个个都对她绝口不提,心中既放心又担忧。   放心的是这些妃嫔对许青珂的恐惧,忧心的,这也意味着君王对许青珂的保护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入了后宫,却是没有一个后宫的妃嫔有资格见她一面。   这是何等的蔑视。   但君王对后宫妃嫔冷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颜姝不觉得奇怪,只是……   许青珂到底在哪里?   ——————   “如果我拒绝,君上会如何?”   清茶袅袅,茶香满怀,一杯茶,一扇窗子,一本书,一个女人。   这座空庭因她清冷,又因她而绚烂。   秦川坐在许青珂对面,邀请她跟自己去赏花的时候,但看着看着就失神了,直到许青珂反问他。   “不能如何,毕竟你对寡人并不熟悉,也没什么感情,为了加深感情,寡人今后大概会住下来……”秦川自己都不信他会杀她,所以就换了一种说法。   许青珂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若是去看了花,这种事儿就不会发生?”   她不是一般女人,也没有什么害羞遮掩,再次反问秦川。   秦川皱眉,正要说些什么,许青珂冷淡补了一句:“莫非君上还要说让我去你宫殿?”   这样的小心机路数,许相早已看透。   君王果然尴尬了。   气氛也尴尬了。   “你这样老待在屋子里也不好,太医说了,你需要多走动,见见阳光,心情也需欢愉……寡人保证,不会轻易动你。”   这种保证不可预测性太大。   但许青珂最终还是答应了……因为袖子里藏了一张纸条。   ————————   渊的御花园很大,奇花异草极多,园林设计也不俗,路上跟秦川倒也能随口闲谈几句,但多数都是朝政策论,不是秦川不想谈其他了,而是——许相根本就不理会。   没法子,那就谈谈家国天下吧。   后头跟着的宫人都想掩面了。   不过谈论这些,秦川却也上头,因他面对的本就是天下顶级的政治家。   “君上,君上!”忽有宫人跑来,看到许青珂后有些犹豫。   “直说。”秦川很直接,那宫人就明说了:“君上,兮殿下已经到堰都……”   秦川顿时大喜,许青珂眉梢一挑。   回来了么。   比她想象的快,但那也意味着张青等人也来了。   但秦川肯定不会让她跟他们接触。   果然,秦川回头对她说:“寡人先去处理此事,寡人送你回去?”   许青珂:“你走了,我反而能赏花了。”   这话也是不够客气的,秦川不恼,只是一笑,“那你便好好看,不过日后有的是时日看。”   秦川走后,许青珂问旁边的侍从哪里有兰花园。   君子如兰,眼前人既是君子,也是如兰的倾国佳人,在场侍从没有怀疑,立刻领路……   许青珂前往兰花园的时候,秦川在路上也问及情报——许青珂的人去救秦兮,如今在堰都,那么……跟师宁远一起逃出去的那些人呢?   当然,秦川其实就是在问师宁远。   “君上,师宁远等人已经出渊,如今正往敦煌去。”   “敦煌?红袍人……”秦川在江湖也是痕迹过的,自知道一些隐秘。   下面的人询问是否需要部署截杀。   秦川皱眉,沉吟片刻,道:“等他们把景萱送到了红袍人那儿再说……”   他不想看她难过的样子。   秦川不知道下属跟他汇报的时候,许青珂已经进了兰花园,在独自赏花的时候,叫住了一个花园工作的宫人……   “见过许大人。”哪怕许青珂如今换了一身装束,也绝对看得出来是女子,但后宫的宫人都被耳提面命过,某些称呼是不能忽然改变的。   “我可能选一盆回去?”   “君上说过大人是爱花之人,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您……不知许大人喜欢哪一盆?”   许青珂走过去,指着一盆,这个侍从也跟着过去,两人挨着这花盆,在旁边人视觉不能及的地方,许青珂袖口落下一张小纸条,落在土壤上,那侍从伸手去捧花,手指一勾,纸条就不见了。   两人甚至没有眼神交流过,一切已经完成。   但也是此时……   忽有喧闹来,莺莺燕燕,原是太妃领着众妃嫔来了。   许青珂一侧身就跟这些女子打了个照面。   百花中,她一人。   某国边境,荒草连绵,大黑斗篷披在身上的人在河边跟一个人见面。   一个斗笠中年男子,人如藏锋的剑,冷戾又沉稳。   “我没想到你还能找到我……”斗笠人的话却惹来对岸那人嗤笑,“不是你故意想让我找到?让我猜猜,你去了清河,其实一直没有跟她断过联系吧,因为你也知道幕后的人并不是霍万,以你对白星河的感情,肯定会不死不休,所以……你帮她找到了什么?”   斗笠人:“你手头也有,她也有,而我又找到了两卷,若是凑齐……”   岸上的人眯起眼:“《江川河图》”   “可以用它去换青珂……你可愿?”   岸上的人:“我倒想问你愿不愿意,看来你我都得到答案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手头的能不能凑齐。”   “缺少长生卷,最神秘的,目前没有任何线索。”   但一老一小对视一眼。   这不重要。   “对外说是齐整的就行了。”   空手还能套白狼,何况他们拿到了大部分,就缺那么一卷。   “那你如何拿到她的那部分?据我所知,她的两拨人马都被盯死了。”   “她已经告诉我它们放在哪里了。”   岸上的人指尖把玩着一颗绵软的小珠子,这是特制的泥丸,里面能保存密信很久,且不被虫蚁腐蚀,当然也很隐秘。   这颗小珠子是许青珂塞给他的——在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他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关注她的吻,谁会留意她的手呢,哪怕弗阮都没留意到。   双方达成默契,就下来就需要谋划了。   但岸上的人忽然说了一句:“严老头,下次换我撑船,这岸边蚊子可真多……”   严松:“……”   —————— 第280章 唇语   ——————   端容太妃如其名好, 端庄宽容,仪态风雅,看起来十分亲和, 她见到许青珂, 惊讶是惊讶的,但很快控住了妃嫔跟女眷们的躁动。   只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刚刚也被侧身看来的某位女相给惊住了。   画皮的美色在于一眼, 画骨的气质才是岁月都忘不掉的隽永。   一眼万年也不外呼如此了。   “这位就是许大人吧,果然风姿无双。”端容太妃好像并不期待许青珂会对她行大礼, 毕竟是相爷官秩, 且是异国的, 就更无须遵从他们渊这边的规矩。   从她这般举止言行,许青珂就知道这位太妃当年没有卷入渊宫闱内乱恐怕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圣后涟漪的好友,自身也是有很大原因的。   太妃举止摆在这里, 其余妃嫔也只能客客气气朝许青珂行礼。   许青珂回礼,但对这些妃嫔对她的打量目光不予置评。   “燕君兰,许相喜欢?”   许青珂看了一眼旁边宫人捧着的兰花,淡淡道:“燕山兰君, 江川老翁,名气大,刚好认得。”   这是谦虚了。   妃嫔们跃跃欲试, 想要跟许青珂过上几句,好探究对方的深浅——毕竟已经传言这人要入主后宫了,要么是不甘心,要么是想提前试探什么, 毕竟她们的日子好过与否可未必全决定于君上身上。   王后若是心狠的,她们的日子必然悲惨。   可太妃还在呢……   太妃跟许青珂寥寥谈了两句,那边秦川的贴身内侍就来了,恭恭敬敬说君上安排他随身伺候许青珂,但凡有什么需要的,都让他着手安排。   这姿态显然是摆给妃嫔们看的。   许青珂到底也不是后宫妃嫔,身份本就特异,如今就挂着一遮羞布,可这布君王不扯下来,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君王的手段,可是朝前那些老狐狸都怕的。   许青珂走之前,恰好看到女眷中姿容最好的颜姝,步子顿了一下,或许是眼神太明显,其余妃嫔心中顿时起了期颐——之前颜姝可是最有可能问鼎后位的,结果冒出一个女扮男装的许青珂。   这两人难道不该斗起来?   许青珂朝颜姝颔首示意,算是打招呼,而颜姝略有些惊讶,但也微笑行礼。   这可让妃嫔们惊讶了。   这不对啊,怎瞧着这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其实两人正面接触也就一两回,但许青珂这人就有这样的本事——让人想要亲近。   许青珂走了,颜姝回神便对上众人复杂的目光。   难道女人跟女人就应该彼此厮杀么?   颜姝苦笑。   ————————   百花宴如何热闹繁华,又牵动了前朝多少关系,许青珂也没多在意,只是在这一日后,秦川来找她的次数明显多了,往往下朝后就来,一待就待很久。   倒也不孟浪,起初是在她那儿看书,偶尔让她帮忙找书写字,或者磨墨,本来这种事儿许青珂都拒了。   因有些事儿不可开头,一开头了就没完没了。   可秦川说景萱已经到了敦煌,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为她放水了,至少给了景萱最大的稳妥。   许青珂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作为回报,也为了稳住秦川,她也只能顺着他一些。   秦川也知道尺寸,点到为止,但时间如水,哪怕相处再淡然,接触久了,有些东西也就慢慢增加了——秦川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   宫外流言四起,宫中的人对她也越来越尊敬,隐隐有些事情也会来问她,这本就是王后该定夺的事情,许青珂一一拒了,他们也不强求。   不过许青珂知道秦川是在做铺垫,接下来……就是如何让她入住后宫变得顺利成章吧。   许青珂知道秦川会来找她,但没想到反而会先遇上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   “我是卓娅,你就是许青珂么?”   花丛后面走出的女人嘴角含着笑,却比花还娇艳。   这个女人极美,不属于中原女子那含蓄清冷的美,张扬夺目,异域风情,眉梢都带着风情。   但在男人看来,这也是爽朗,草原女子独有的爽朗。   “我是阿戈拉的卓娅,早就想见见许相……不,现在应该叫许姑娘了。”   许青珂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有事?”   “都是君上的女人,多见见总没有坏处。”   卓娅显得大度,但这话被许青珂听到肯定会不喜吧。   假如她对君上有心,那就该膈应不喜了。   假如她对君上无心,那就更不愿入宫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怕就怕许青珂一直冷静。   “是没坏处,至少让我知道你们阿戈拉的处境不妙,否则也不至于让你这草原上的明珠入这高墙闭塞的宫闱。”   入宫在她嘴里是很倒霉的一件事儿。   卓娅一愣,又笑:“这世上的女子哪个不喜欢奢华优渥的生活,成为这个世上最强大君王的女人……”   许青珂倚着柱子,眸色清雅,“那你成了吗?”   “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失败了?”卓娅微笑,“虽然你也是美人,但男人对美人素来是多多益善,难道还会拒我于门外?”   她缓缓踱步到许青珂没钱,此人也高,草原女子都高,跟许青珂照面了就是平视。   咄咄逼人。   近在咫尺。   “而且若非我成了渊王的女人,我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阿戈拉部落使团带铁矿协议来堰都了吧。”   “……”   卓娅脸色一变,尴尬又羞恼,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最终说:“许青珂果然不同凡响,好吧,就如你所说,我的确失败了,渊的王是一位正人君子,也不爱美色,不,我收回刚刚的话,至少他好你的美色,否则也不至于为你做这么多安排。”   那些“安排”所为什么人尽皆知,独独许青珂无视。   此时也冷淡,“你该走了。”。   卓娅眼眸流转,问:“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不能”   “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渊王?”   这个问题很直接突兀,许青珂微微皱眉,至少在藏在假山后面的人这边视角看来,能看到卓娅的后背,也能看到许青珂的皱眉。   然后就听到她说:“嗯,不喜欢。”   卓娅眯起眼,嘴唇动了动,说:“那许姑娘还真是糊涂啊。”   许青珂挑眉,两人对话也就这么结束了。卓娅走了,许青珂回屋子。   两人都不知道这附近站着的并不全是暗卫,而这些暗卫不敢传递这样的话,除非秦川亲耳听到。   谁也不敢看他的脸色,直到他自己转身离开。   ——————   许青珂回屋坐下后,倒了杯茶,却在回味刚刚卓娅的唇语。   ——彧掠王子上位,我投诚,替他传话。   ——上师已经在安排,让你务必吃好喝好,秦川给你的好药别客气,尽管吃。   ——等淮水消息。   这是卓娅前后三次看似无语尴尬的嘴唇蠕动给她传递的唇语信息,她们的见面不能太久,否则暗地里的那些暗卫会发现这并不是卓娅找她争风吃醋,而是给她传递消息。   哪怕卓娅故意背对他们也无用。   因此这样简短的唇语蕴含的消息必然是关键的。   其一,彧掠上位,也就是阿戈拉翻天了,但使团到渊,渊并没有特异的反应,说明彧掠掌权的消息还未扩散,使团是彧掠的人,也很可能彧掠跟师宁远已经取得联系,至少他们本就是朋友,何况一个要救她,一个要救秦笙,联手是必要的。   其二,额……忽略吧。   其三,淮水么……   渊跟烨间隔水域,其中西北方向便是淮水。   这是何意?   许青珂思虑到了晚上也没琢磨出多少,但秦川却差人来带她去见人。   秦兮,还有张青等人。   许青珂惊愕,但传讯的人并不给其余信息,许青珂忖度几下,还是决定一见。   ————————   国师并不住在宫中,事实上,他住在堰都郊区外。   落光也在这里。   国师或者碧海潮生阁主是多可怕的人,魁生再明白不过,可看到他亲自给那个老者端吃的,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不过从前年幼的浮屠不也是他一手养大的么,可事实如何?   魁生收了心中的惊疑,只乖乖在禀报:“阁主,白月溪醒了。”   弗阮也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就专心看着落光吃饭,且在一边写字。   文字交流么?   魁生不敢言语,站在远一些的地方静静等着。   而落光看到纸上的字有些愣神。   那样子不像是不识字的,可又没有其他反应,直到弗阮将毛笔塞入他的手中,让他写。   笔尖在纸上停了好些时候,墨水湿透了纸张,弗阮也不急。   他知道这个人如果不是故意伪装,那就总能记起来的——他会让他记起来。   不过弗阮也起身了,魁生默默跟上,等过了拐角才说:“阁主,您让我们在他曾经在寺中待过的住处或者常去的地方搜查,但我们并未找到任何藏书或者其他可疑痕迹。”   弗阮并未惊讶,因为他也去看过。   这位哥哥啊……本来就不是一个平凡人物,怕是没失忆前是真正在避着他。   顿足,弗阮看着清澈溪流,忽问:“宫中如何?”   “她被君上拘在宫内,十分疼爱……”   “疼爱?”弗阮嗤笑,指尖捻了一片叶子,淡淡道:“恐怕小手都摸不到……”   魁生接话,“可需要我们这边安排……”   弗阮回头看他,似笑非笑:“你想让她当上王后?不怕她报复你?要知道,若是他真成了秦川的女人,枕边风一吹,就是我都得亡命天涯。”   魁生低头,“只要是阁主的意志,属下不敢有任何其他怨言,不过阁主您也知道如此,为何还……”   “无聊。”   无聊?魁生错愕。   弗阮却不再多言,只看向远方,“她那边有秦川拘着,但那师宁远……可真是脱缰的野狼,咬起来也挺疼的。”   “他并未去敦煌,已经入渊。”   入渊了么?弗阮指尖一捻,树叶变成粉末。   还真是情深似海。 第281章 后手   ————————   后花园里一章桌子四张椅子, 但张青不肯坐着,只站着看着远方宫廷楼阁,脸色很冷漠。   虽然一贯冷漠, 但秦兮看懂了其中的愤怒。   这种愤怒让她若有所思。   但她偶尔看一看坐着的自家哥哥, 却也懂了他的心不在焉。   愤怒跟心不在焉,其实都是为了一个人。   从前是男人, 现在是女人。   不过秦兮看到依旧一袭闲散长袍的许青珂,却是愣了一下。   一是愣她没有着女装——她的哥哥竟没有逼她。   二是哪怕不着女装, 放了头发下来的许相爷也好看得让从小在后宫见惯了美人的她自然而然愣神。   一愣神, 总有回神, 便是她哥哥起身的时候。   但秦川也只是走开跟后面的随从低语了两句。   随从离开了。   秦川踱步回来的时候,许青珂刚好到跟前,两人照面……   许青珂觉得秦川的眼神比往日冷淡了许多。   虽不知为何, 但这是好事。   不过……许青珂回头看到张青,心情才真正愉悦起来。   “公子”张青走上前,既恭敬稳重,又难掩欢喜。   起码公子好好的。   许青珂看了他一会, 微微皱眉,“受伤了?”   秦兮眉梢动了动,刚刚张青来的时候, 便是衣服里里外外都换过了,半点没露出受伤的痕迹,这许青珂一照面就看穿了?   不过能断祭祀奇案的人,也不奇怪。   “你的公子都来了, 还不肯坐下?莫非要她站着陪你吃饭?”秦川看向张青。   张青懂男人的眼神,秦川对他哪怕有几分感谢,但也压不过男人之间的敌意。   “主仆有别,我站在边上便好。”张青冷漠回应。   秦兮皱眉:“你救了我一命,难道你站着,我坐着?今日本就要感谢你的。”   张青没看她。   平日里还算老臣的公主顿时有了气,没法子,这一路她这位公主可在这木头疙瘩身上吃了不少的闷气,吃多了反而越发容易生气了。   “坐吧。”许青珂一说,张青点头,坐下了。   秦家兄妹:“……”   呵呵。   这一顿饭吃得倒还好,起码许青珂见到了自己人,而张青也得偿所愿见到了自家公子。   就是秦家兄妹内心郁郁,端是服侍他们许多年的老宫人才看出几分门道,因此在边上介绍菜肴的时候,还着重提出这是许相爷爱吃的。   许青珂的确还算爱吃春笋,但她鲜少在人前袒露喜好,对方能猜出来……   也算用心了。   许青珂看了秦川一眼。   后者冷漠:“我可没你那么聪明,猜不出人的喜好,只是调查过,你在老家就喜欢吃这个。”   许青珂淡定:“君上的下属挺有能力。”   后面的老宫人冷汗都要下来了,这相爷还真是铜墙铁壁油盐不进啊。   秦兮冷眼相看,也没插嘴,倒是惊讶于自家哥哥……   “你怎不说是寡人有心?”秦川目光灼灼。   秦兮跟张青仿佛成了背景,但张青放下了筷子,却不说话。   这话很难回,弄不好会僵局。   “活人都有心,死人才没有。”   许青珂看着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轻柔委婉,又没有余地。   秦兮忽说:“张青,你身为武林人,不知道受伤喝酒是大忌?”   张青皱眉,他并未倒酒。   但秦兮既这么说,他也顺着说:“多谢公主提醒。”   也算是解尴尬了。   内卫忽然呈递了一个秘帖,秦川打开看后,脸色一沉,后看向许青珂,也没避开秦兮两人,“原齐死了。”   许青珂扬眉,指尖摩挲了下酒杯,“病死,还是自裁?”   “你不怀疑是被人暗杀?”   “他已经没有被暗杀的价值。”   起码对于那个唯一有能力暗杀他的人而言,没有价值。   秦川也是这么认为的,挥手,其余人全部后退,以确保他们不能听到。   “不是他的人,那就是原齐自己的人,没想到他还有余党可以替他选择这样轻松的死法。”   毒药,无痛。   秘帖上是这么写的,秦川递给许青珂。   这个动作又让秦兮眸子动了动。   轻松死去么……   许青珂拿过帖子,却没看,只是说:“他擅嫉妒,人死也不安生,必有后手,要么算计我,要么算计君上你。”   这个话题提起了四人的警戒心,秦兮:“绑我的是他的人?”   秦川:“是也不是。”   秦兮皱眉,是也不是?“哥哥的意思是他幕后还有人?”   果然冰雪聪明。   但秦川没有点出国师,原齐只是一个右相,于国有功劳,但换一个人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换做国师,那就等于损了渊一半的权威。   秦川必须谨慎。   但秦川不说,秦兮未必猜不出来,因此沉默了……   也因此,她看许青珂的眼神就更奇怪了。   入堰都后,她就知道了大藏寺的事情,一个许青珂,却是牵扯了这世上如今最强大的几个势力跟国家核心。   ——————   后来秦川便喝了很多的酒,但许青珂早早就离席了,因为张青主动起初告辞来给自家公子脱身。   许青珂没法送他,因她本就不是自由身,只是离别前,许青珂说:“阿青,你曾说自己喜欢钓鱼?”   张青一怔,“公子……”   许青珂洒然一笑:“给你最后一个命令,去当一个喜欢钓鱼的游侠吧。”   张青带不走她。   她心知肚明。   这莫大的宫廷,强大的堰都……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离开。   ——————   秦兮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酒杯,却看到张青脸上没有任何欢喜。   当着秦川跟秦兮的面,张青说:“公子,人世浮沉、沉珂苦痛已经困了您十几年,您从不为此示弱于人前,这是张青最佩服您的地方。”   “您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但不管是最初,还是最后,您都该是翱翔于这浩瀚世间的云雁,自由又自在。”   “这世间困住您的城墙跟长矛,青都愿意为您战至最后一滴血。”   然后他跪了地,再起身转身离开。   果敢利落得像是一个义无反顾的游侠。   许青珂顿时面露苦涩。   旁人唾手可得的自由,她很多年前就已经失去了。   此后从未拥有。   ————————   张青走了,秦兮主动提出去送他,救命恩人嘛,应该的。   秦兮一走,剩下秦川跟许青珂。   秦川喝了不少的酒,抬头看她的时候,眼里却没有醉意,“他那话是说给寡人听的。”   “许青珂,寡人若是困住了你,便是让你痛苦。”   “既是让你痛苦,谈何爱你,他这是逼寡人放了你。”   “胆子很大,不怕死。”   后面一句,已经是杀意凛然。   许青珂转身看他,目光清远,言辞清冽。   “君上醉了。”   然后她就退了。   秦川没拦着……   ————————   入夜,灯盏起的时候,许青珂才将目光从书上收回,看着外面的煌煌夜色,想起张青的话,一时酸涩。   秦川的心境已经在变化,但这种变化很难测,要么极端,对她淡了耐心,要么大彻大悟,将她放了……   不能将希望决定于他身上,她总要做些什么的。   那位宫人应该已经将消息传递出去了。   接下来只能等。   “许大人,君上有令……”   原齐在宫里的内线抓到了,如今正在玉林殿候审,秦川让她过去。   估计是没查问出什么。   对原齐最后死亡的恶意,两人都如鲠在喉,许青珂没有犹豫,直接过去了。   此时秦川已经喝过醒酒汤,眉眼再见冷酷,看到她来了,就把审问的工作交给她。   但……那人看到许青珂却是笑了,忽咬舌自尽。   许青珂跟秦川皆是皱眉,他们倒是没想到原齐还有这样刚烈的下属。   “去查他之前在哪里供职,近期调动的也要查……”   许青珂跟秦川的意见一致,吩咐完后,刑狱押着人出去了,宫人也在秦川示意下出去了。   “寡人觉得他会着重于报复你。”   “也许会连着君上你一起报复。”   “报复你就是报复寡人,没有什么区别。”   许青珂偏头看向窗外,“君上最近分心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不怕有些人在背地里兴风作浪?”   “寡人跟他若是两败俱伤,你不是该欢喜?替你的如意郎君欢喜。”   许青珂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人不提师宁远好多天了,怎今日又……   “既然提起他会不开心,君上何必。”   关于师宁远,许青珂想走了。   她刚一转身,就被人拉住了。   许青珂脸色一变,但挣脱不开,而脖子上传来淡淡的酒味,跟秦川深沉含着怒意的声音。   “寡人听到了,你跟卓娅的话……对寡人真真是一点都不喜欢?”   许青珂心中闪过诸多念头,对一个帝王该如何拒绝?   惹恼了他,她必然倒霉。   可若是拒绝,又如何让他不恼。   “我不喜宫廷,任何帝王家于我都是痛苦的深渊。”   许青珂觉得自己已经够委婉,起码没有提及自己不喜欢他。   “寡人不是霍万……否则岂能容你到今天还毫发无损,不管你喜不喜欢那些妃嫔,寡人也已经着手遣散她们。”   哪一个君王可以放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在身边,到现在不动她汗毛。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   “若是你想干政,寡人也随你。”   “若是你想护着蜀国,寡人自不会让蜀国人民受苦。”   “你想要的,寡人都替你夺来,你想做的,寡人都纵着你。”   “许青珂……寡人此生只许你一人。”   他是深情的,其中也是真心的,但许青珂脑海里却只闪过某个人的嬉皮笑脸,她将手从秦川手里抽回,说:“君上深情,我是信的,只是感情这种事情无法勉强,而君上大概也知道,我若是想要这权势……并不需要从另一个男人身上得到。”   “我自己就可以。”   这话轻柔,但让人深信不疑,只是秦川看懂了她,有些颓废,又有些不甘。   “那师宁远呢?你喜欢他?因为他能给你带来自由?”   秦川眼底深沉,“许青珂,你眼前的人是一个男人,一个执掌国家的君王,他可以容忍自己得不到心爱女人的心,却不能容忍她跟自己的仇敌双宿双飞,日夜缠绵,日后或许还会生很多孩子……”   “寡人还想问你从前问过的一个问题,那帝王燕……是不是你的!”   许青珂本有能力掩饰一切,冷静应对,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脑袋有些发昏,而且气血也起伏不定,这屋子里好像有一股奇怪的香味,让她难以维持冷静。   也就露了破绽。   秦川早知道结果,但真正看到她的破绽,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眼神也越来越深。   许青珂老觉得心绪不宁,告辞后转身走向大门,手落在门栓上,身后冷风来。   被抱了满怀。   “许青珂,寡人恐怕想当一回昏君了。”   “哪怕你将寡人看做霍万……”   秦川抱住了许青珂,呼吸不稳,眼里隐隐有血丝,仿佛被蛊惑了,又像是疯魔了。   他的心里住着一个昏君。   想夺她,不择手段! 第282章 见血   ————————   天下美人千千万万, 世上独有许青珂一人。   这句话四海之内无人能反驳。   没有一个女人再如这样内外皆无双倾城的。   为她折腰,无法自拔。   但真正有能力突破荆棘城墙触碰到她的,这世上有几人。   敌得过她的千军万马, 防住了她的七窍玲珑, 却挡不住她的眼泪。   可惜许青珂不会哭,也由不得他可怜, 何况他的脑子跟心上都燃着一团火,当暖玉温香在怀, 这团火就越发难以控制。   掌腹之间触手细腰, 软细如蛇, 芊芊可折断似的。   从前他怎就没看出来呢。   “许青珂……寡人以前真是眼瞎了,竟看不出来……你是女人”   人被他按在墙上的时候,纤细修长的天鹅颈, 肌肤细嫩,瓷白如玉,唇吻到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心脏的颤栗, 却也看到了她眼里的冷意。   她是不愿的,所以一向清雅平和的眸子里满是碎冰,直入他心脏的冰冷。   若是平时, 秦川该是放手的……   “你总是对寡人这般冷漠,对他可会?你由着他对你诸多放肆,让他这样对你……”   将她带到了软塌上,扯开了她的衣带, 单薄的雪白内襟细滑,贴着她的身子,胸口起伏,像是她的呼吸,一呼一吸都摄住了他。   远抵不上他的呼吸灼热急促。   “他不会,我不愿的时候,他不会。”许青珂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她知道区别不是在于两个男人谁会悬崖勒马不欺负她。   而在于……她愿意对谁纵容。   秦川不能让她纵容,所以她如此直白。   这种直白终让秦川的动作停了停,他在上,她在下。   脸色苍白,但眉眼如画。   这种苍白因为美色而显得娇弱……   男人其实骨子里好征服,可也有劣根性,便喜欢欺负小白兔似的女人。   而许青珂恰好是一个体质羸弱却清高傲骨的人。   俗了点说,她在身下,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就是最大的诱惑。   “寡人不是他。”   “何况寡人不信!”秦川的确不信,就师宁远那厚颜无耻的二皮脸会对她收手?   但只要想到他曾伸手过,秦川就无法停手。   低下头就吻住了那浅粉娇嫩的唇瓣,衣襟被扯开,雪银色肚兜裹着起伏的柔软,端是看着就足以让人疯魔,素来只握刀杀场或执笔掌天下乾坤的手从细软雪白的腰肢往上……   “原齐于我看来只是宵小,难道君上要让自己败在宵小的龌龊手段下?”   许青珂不哭不求,只用冰冷如刀的声音去惊醒秦川。   秦川的确猛然一惊,但也是这一惊让许青珂猛然推开了她,扯了松散的衣袍起身就要逃去……   但她却忘了自己本就羸弱的身体受药效变得乏力,腿一软下差点歪倒,但也碰到了旁边的摆设。   瓷瓶铿锵落地碎裂。   她低估了那药效,也低估了秦川对她的觊觎。   他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就在他怀里。   她太冷漠了,离他那么远。   这是最近的一次。   占了她,拥有她,哪怕被天下人唾弃,也在所不惜。   宫殿外镇守的宫卫齐齐转头,但守在门口的老宫人眼皮子都不动一下,抬手打了个手势,这些宫卫便是缄默了。   君王跟许相,一男一女,该成的还是得成。   他们的君王……必然要得到那个举世无双的女人。   他们难道不相配吗?   正此时,老宫人却看到自己伺候了二十年了的尊贵公主正大步走来。   他脸色一变,暗叫不好。   “兮殿下……”   ————————   看到许青珂到如今还对他用心机,秦川顿时暴怒,理智全数退去,大手从身后环过她的腰肢,拉回怀里。   大手一扯,原本扯上的衣袍就全数滑到了腰部,雪白曼妙的背脊连着如蛇的腰肢成了眼里最终的姝色,灼热滚烫的吻落在背部蝴蝶骨上,许青珂眉头紧锁,唇齿紧咬着。   外袍无声落地,身后被火热紧紧抵着,许青珂双目酸涩,直到秦川正面……她张口,猛然咬住了他的肩头。   牙齿用力。   或许没料到,也的确被咬痛了,毕竟见了血。   秦川错愕的时候,许青珂已经冲了出去,捡起地上碎裂的细长尖锐瓷片,一点也没犹豫,一手放在桌子上,另一手毅然决然得将尖锐的一端刺下。   “许青珂!!”秦川看到了,恐惧无比。   尖锐刺入掌心。   穿透。   鲜血沾染雪白瓷体,也点点滴滴喷溅落地。   所有的欲望跟愤怒都变成了飞灰,秦川瞳孔缩剧,惊愕之后惊醒,大喊:“宣太医!快!”   他想扶住她给她疗伤,但她只是往后退,扶着柱子喘息,两只手都鲜血淋漓,盯着他说:“我母亲不曾屈从的命运,我许青珂就算化成飞灰也不会。”   秦川双目猩红,含着屈辱,也怀着颓废,最终他走向她……   ————————   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让开!”秦兮怒喝,且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去的时候,看到眼前一幕顿时错愕。   衣衫不整是肯定的,但见血又是怎么回事。   许青珂双手见血,自己哥哥的肩膀也见了血……   最重要的是,龙袍不在他身上,而是在她身上。   平日里伟岸英武冷厉的帝王,竟是如恐惧的奴仆,生怕自己的主子疼。   怎么可能不疼!   尖锐碎瓷都刺穿了,刺别人用力即刻,可刺自己,那用的力起码得是前者两倍,她又一向气力小,得有多心狠果决?   更果决的是她面无表情拔出了穿透掌心的碎瓷,随手扔在了地上。   落地清脆。   靠着柱子的身体单薄如纸,喘息呼吸如烟雨。   一点一滴都是朦胧。   一浮一沉都是涟漪。   秦川愤怒又心疼,最后都成了懊悔,在秦兮喝住那些宫卫只跟老宫人进来后,秦川不敢再碰她,却盯着她,声音发颤:“今日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了,寡人不糊让任何人伤你,包括寡人自己。”   说罢,直接拔出秦兮腰上的短剑,往自己左臂上狠狠刺了一剑。   “哥!”   “君上!!!”   许青珂惊讶,但看着秦川左臂鲜血浸染,也只说了一句:“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秦川苦笑。   对她何必多余,只是不能奈何。   ——————   太医很快来了,对于君王跟许相双双被刺伤不敢多问,更不敢多看龙袍加身的某个女子。   这偌大的宫廷,多看一眼,多问一句都会丢了唯一的性命。   许青珂不愿着龙袍,可她里面衣衫不整,肚兜都摇摇欲坠,怎么可能显露于人前。   就是秦兮跟老太监都是秦川不愿宽容的……   许青珂坐在那儿,被老迈的太医处理着伤口。   太医知晓她是何人,看她一声不吭,忍不住还是从了作为长辈的关心,医者父母心啊。   “如果疼可以喊出来。”   许青珂愣了下,柔和了语气,说:“还好,多谢。”   貌美如花又斯文礼貌。   可不像是弄死一个帝王又让另一个帝王无限折腰的凶残人物啊。   老太医心里嘀咕。   不过也是此时……   “君上,国师的人来了,说是要请许相过去一趟。”   刚刚被处理好伤口的秦川眉目顿时凛然,弗阮,他要许青珂过去?   相对于他秦川觊觎她的下半生,这弗阮……   秦川刚要回绝。   “我去吧。”   许青珂答应了,秦川下意识握了拳头,手臂上的血隐隐要逼出。   太医吓得胆战心惊。   但秦川跟许青珂目光对视,最终还是落了下风。   “去,可以,让秦夜跟着。”   离开玉林殿的时候,秦兮陪着,她的表情很奇怪,走了一半路后才说:“许青珂,我原来很不喜欢你。”   许青珂眉眼淡漠,“现在恐怕也没改变。”   “对,但我钦佩你,不过……你恐怕是这世上最怪的女人。”   ————————   出宫的路并不艰难,一个人的随口传信就可以了。   当许青珂呼吸到堰都郊区外的新鲜空气,且目光朗朗中,上有天穹浮云,下有皑皑湖林,此地很美。   她脸色的苍白却并未多几分灵动。   外面起码的秦夜想起刚刚见到她时的模样,心头是极其震惊的。   他没想到许青珂会刚烈到这个地步……   但身份立场如此,他竟连慰问关怀的话也不能说,只能低头恭迎护送她。   一如既往。   ————————   弗阮的小院不大不小,许青珂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执笔画丹青,那人……落光在扫院子里的落叶。   也是一如既往。   许青珂下意识顿足,看着落光,心思起伏,最终还是难以将此人跟儿时记忆里看到的那位出尘绝世的年轻和尚重叠一起。   十几年的光阴,怎会蹉跎一个人如斯。   她的目光并无遮掩,直到弗阮在里屋唤了她。   “还不进来?”   秦夜想跟进去,但被拦住了,许青珂珂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在外面等着吧,他若是想伤我,你也拦不住。”   这话也挺伤人,秦夜皱眉,也没反驳。   ——————   “倒是了解我。”弗阮笔下墨画游走,话却显得轻便。   “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   “刺~激他恢复记忆。”   “知道怎么做?”   许青珂皱眉不答。   弗阮放下笔,但也有条不紊得整理笔墨纸砚。   这个人的习惯一向极好,一丝不苟。   一边整理,一边说:“你跟你母亲有几分像,换了女装……我见过一眼。”   将最后洗净的毛笔放好,他抬眸,眸里清彦干净。   “看起来不错。”   状似夸奖。   许青珂却知道这人是要她装成她的母亲再临落光面前,毕竟当年落光见到的是年幼的她,自然不认得长大后的模样,但若是装成她母亲的样子。   又不好说了。   “若是我不愿,师傅拿什么来威胁我?”   左右是死,她犯不着在死前还帮她。   “呵,喜欢你的姑娘送走了,你喜欢的小男人也逃走了,你便是翻脸无情了?”   弗阮笑着走出来,双手负在身后,闲散从容。   在她耳边轻悠悠说了一句话。   许青珂脸色瞬时大变。   “敦煌是一个好地方,我也挺喜欢的。”   这话有两个意思可猜疑。   一,他要去敦煌杀人了。   二,他若不去敦煌,会死人。   许青珂的脸色变幻就在于这两种猜疑……   她趋向于后者。 第283章 再见   ————————   弗阮是一□□于人间的妖孽, 神与魔变幻莫测,看他心情。   是的,许青珂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人没有心, 若是有, 一颗心也全在他的妻子身上。   其余人于他只是这人世间可操纵取乐的棋子。   人间苦痛,取悦于心。   许青珂大概就是从年少就让他愉悦的一颗棋子。   比如现在。   他瞧着平日里波澜不惊如玉的人儿脸色微变, 便是笑了。   笑得出尘绝世。   但很快笑意消失如夜间掠行芦苇丛的云雀。   他的目光轻飘飘锁了矮他一个个头的许青珂脖子。   芊芊细脖,雪白细腻, 若是有红印, 自然很明显。   他看到的就是那雪白上的一抹红印, 其实不止一抹,从颈侧蔓延往下……   是男子,尤其是娶妻过的男人, 如何不懂这是什么。   便是眸色暗沉,嘴上却很轻飘闲散。   “挺激烈啊。”   不是讽刺也不是调侃,又很散漫不上心,却让许青珂感觉到了莫大的碾压。   许青珂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曾被侵犯过的地方如火烧,又冰凉。   “拜师傅所赐。”她神色淡漠,不欲跟这个人谈论这种事情。   在他的执掌下, 她的处境一直如此单薄。   脆弱不可一击。   若非几年前她感觉到自己体弱不长寿,大概也不会急着入仕吧。   当时所想……   “若是你多准备几年,或许你就赢了,可你比我还着急, 如今被男人这样欺负,看着有点可怜。”   许青珂:“ 以前觉得可怜,现在不觉得了。”   意有所指。   起码某个丢了妻子的……好像也不怎么好过。   弗阮手起手落,手掌落在她的脖子上。   捏断这纤细的脖子?   弗阮该生气的,换做别人老早被剁成肉沫了。   但许青珂浅浅一呼吸,血管分明,他笑了。   “衣服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里屋。”   许青珂看到衣服的时候,沉默了一会,这衣服是她母亲平日里穿的风格。   可这并非体贴,反而在提醒她外面那个人当年出于报复让她经历了何等惨痛的失去。   阖眼,片刻后,睁开眼,眼里已经平静了。   ————————   “阁主。”魁生过来的时候,落光依旧无反应,因他是个聋子,但他看到了魁生后面跟着的女人。   风姿婀娜,仪态万千。   白月溪。   她没死,活得好好的,而且半点都没有差点死去的阴影,当然,对于翻手间就让她差点送命的主子,她依旧是恭敬的。   卑躬屈膝。   对许青珂尚且游刃有余,何况是这个败在许青珂手底下的女人。   他甚至懒得刺探。   “去蜀照顾你那可爱的胖儿子吧。”   白月溪眼里嘴角都有喜意,在这个人面前无需遮掩,非信任,是因为遮掩不过。   于是就不遮掩了。   “多谢主人安排。”   不过白月溪心里也有计较,“主人是要让我驱逐许青珂在蜀的力量?进而执掌朝政?”   在晋就是这样的,去蜀也算驾轻就熟。   何况不管是许青珂还是师宁远,如今两个人拧在一起也被这位阁主玩弄在手心。   她去蜀,自然会比在晋结果更喜人一些。   “执掌朝政?帝国会一统,你执掌什么?”弗阮冷淡,瞥了她一眼。   白月溪表情一窒,但沉思……   那又是为了哪般?   只是为了击溃许青珂所有的力量,让她一无所有,溃不成军?   还是……只是为了击溃整个白氏。   白月溪忽想到一件事——她也姓白。   而她的那个傻儿子也有一半血脉……   心惊不定中,弗阮已经踱步出门,风吹来,白袍翩翩,顺带了他的话。   “我快找到她了,她最喜欢小孩子……”   他这人,他这话,都美好得不像话,但他忽转头。   因为听到很轻的脚步声。   隔着敞开的扇门,魁生跟白月溪也看见了。   不管仇恨敌对与否,他们都必须承认这个一袭长裙长发披肩的女子……   如月泽,如星芒,千山止水,仿若神祇。   她会让人失神,让人恍惚,让人忘记天上人间。   弗阮忽皱眉,偏开脸,问一个人。   “像吗?”   白月溪回神,压下妒忌,道:“七八分,但更卓越。”   从前她的那位姐姐被称为仙,然这个侄女却多了神。   骨子里散发出的强大让她成了神。   只是……一个被魔鬼困住的神。   她嘴角略撇,许青珂出来了,目光越过魁生,在白月溪身上扫过,落在院子里的落光身上。   她没看弗阮。   弗阮也不在意,双手负背,宽大的袖摆随风飘扬,只看着许青珂顾自走下台阶。   这个弟子深得他心。   用不着逼,用不着催,比任何人都聪明。   就是偶尔犯傻。   想起她脖子上的那个红印,他眸色微转。   明明有机会脱身,非要为了一些旁人留下来。   不是傻是什么。   ——————   落光只是聋哑,却有眼睛。   眼睛为何用?   观人观天地。   许青珂有这天地造物出的钟灵美色,步履缓缓无风情,却是风姿卓越,还未到身前,落光就恍惚了,扫地的动作也顿住了。   只看着她恍恍惚惚。   许青珂上前,隔着两米顿足,心中闪过诸多残念,但终究缓缓开口:“这位师傅……”   声音跟当年她母亲的一般无二,温柔温婉。   能酥人骨。   许青珂从未有这般温婉的时候。   此时,她才是真正的女人,一个像她母亲温柔宽容的女人。   莫说别人,最了解白星河的白月溪都变了脸色。   太像了。   但他们两个不能留下,因为弗阮转头瞥了他们一眼,两人顿时凛然,知道有些秘密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的。   不是弗阮怕了他们,而是太重要太谨慎了。   虽然可惜不甘,两人终究不敢。   于是一起退了出去。   落光显然也有触动,眼神变化被弗阮看见了,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好像差了点什么。   弗阮眯起眼,忽踱步上前,说:“夫人,这位师傅是?”   他上前来,那便是当年陪在白星河身边的男子。   她的相公,也就是许致远。   一样清华绝世。   看她深情似海。   他站在许青珂身边,两人气质完美契合,仿佛天造地设。   落光终眸色颤抖,喉中出了声。   “好像……”   隔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下意识念出了这样轻微颤抖的两个字。   好像?好像什么?   许青珂跟弗阮都算聪明绝顶,愣是没想出大概,而更糟糕的是,这落光……昏了。   忽然昏迷的落光让这一切戛然而止,许青珂眉头紧锁,弗阮给落光把脉,脸色越来越凝重,过了一会直接抱起落光,看了她一眼。   “跟上。”   许青珂也只能跟上。   等安置好落光,已经是入夜了,许青珂站在屋檐下看着晚霞熄灭,黑暗来临。   弗阮从屋里出来,“自己去西厢房。”   竟是要把她留下了。   “怎么,不愿意?还想回君王身边让他好生欺负?”   这人总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在我看来,师傅比他更危险。”许青珂淡淡回应。   两人目光交锋,不剑锋芒不见退缩。   “你什么时候去敦煌?”许青珂问她。   “看我心情。”   弗阮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夜下走廊迂回婉转,许青珂还在想这人刚刚那一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走到了西厢房。   忽觉得不对劲——房里有人。   ——————   许青珂走后,弗阮进屋,朝着躺在床榻上的落光走去。   一步一步。   一句一句。   “佛家有闭口禅,我知道你在不得不老去之前给自己下了闭口禅,是在防着我吧?”   “族里唯一的祭祀,从前染衣说你有特殊的能力我并不信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但你也该清醒了,告诉我,染衣在哪里。”   “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喃喃自语,后盯着落光。   “我知道你在装睡。”   ————————   再见到故人是欢喜的,哪怕在凶险的巢穴。   许青珂看到秦笙的时候,愣了下,倒是秦笙错愕之后大喜,顾不得淑女风范,快步跑来,直接抱住了许青珂。   两个人相拥欢喜,但很快也陷入无奈。   无奈的是秦笙。   “你……你怎也被抓到这里来了。”   等两人彼此阐述完各自的遭遇,已经很久了。   都是聪明淡然的女子,何须哀怜境遇,左右不过死罢了。   不过秦笙不管在哪里也算得到礼遇了,并未受到什么亏待。   但许青珂来了,她反而待遇下降了——没有饭吃。   “看来是你得罪了这位阁主。”秦笙对这位阁主并无好感,尤是知道对方是幕后人物后,但她尽量不在许青珂面前露出情绪。   有时候怨憎只会让痛苦加剧。   她想让许青珂的心平静,将苦痛淡化,这比复仇更加重要。   还好,许青珂是有慧心的人,对于再次落入仇敌手中也并无难忍的怨恨。   反而问她:“饿了吗?”   秦笙惊讶,继而失笑:“嗯,饿了,莫不是你还要给我煮吃的?”   稍后……她们到了厨房。   秦笙靠着门,惊讶得看着许青珂将袖子撸起,然后后者抬头看她,有三分窘迫:“我给你洗菜,你来煮好么?”   她以前看养母煮过,刚刚以为自己会的,可到了灶台前……   忽然发现自己不会。   沉默半响,秦笙顿时轻掩嘴笑了。   傻珂珂! 第284章 消息   ——————   做菜, 许青珂是会的,但做菜的区别在于——能不能吃或者好不好吃。   她做的菜能吃,也不难吃, 但秦笙是自小养在钟鼎勋贵士族中的嫡亲大小姐, 平凡食物于她是不适的吧。   反正许青珂下意识想照顾好这位儿时唯一留下的故人。   她值得最好的。   所以她站在灶台前想的是自己养母做的那些美味佳肴,奈何这些年纵横权术, 却是对厨艺得过且过,且好多年没下手, 顿时失了自信, 何况……   秦笙笑的时候, 其实是看到了她的手的。   之前许青珂将包扎了的手藏在宽大袖子里,秦笙没发觉,此时看到了, 目光定了一会,却不上前嘘寒问暖,只轻轻说:“你碰不得水,不用洗菜, 给我生火吧,我来弄。   许青珂惊讶,若有所思, 但也没拒绝,只是坐在了灶炉后面生火的时候,才轻描淡写说起了在宫里的事情。   无非差点被冒犯。   她不说,秦笙大概也猜到了, 因为看到了许青珂脖子上的印记。   碍于这种事情比较隐私,对于女子而言总是难以启齿的,所以秦笙选择不问。   没什么比安生活着更重要的,何况她看许青珂的神态,也不像是是被完全吃尽了便宜。   但许青珂自己主动说了又不一样……   她只是交代了自己,好方便问秦笙另一件事。   “彧掠教你的?”   本在洗菜的秦笙动作顿了顿,脸色微红,嗯了一声。   “那段时日都是他弄的吃食,但后来他受伤,我就学着弄了,不太好吃,勉强糊口。”   既提到彧掠,她就忍不住问了,“他如何了?我当时已经昏迷,并不知后来如何,他可是……”   这段时日,她最怕的就是他遭遇不测,但她知道他生还的概率很小,因这群人太强太强了。   但哪怕怀着一点点希望,她也要伪装出无比强大的模样。   她不能给青珂带来更大的绝望。   ——————   “他还活着,只是回阿戈拉部落去了。”余下的,许青珂没说,秦笙也猜不到。   她们素来不喜高估自己对男人的影响,但可以预判对方对男人的影像。   许青珂揣度这次秦笙才是真正惹怒彧掠这头草原孤狼进而残忍报复父亲兄弟的主因。   不然从前也不是第一次被父兄暗算,为何这次才发作。   但弑父在中原看来到底也是不好的,何必把这种责任冠在秦笙身上,所以许青珂不再提。   这饭菜一出来,许青珂吃了几口,问秦笙:“你以前煮的时候,他都吃光了吧。   秦笙再次脸红,顾左右而言他,“不太好吃是吗?我也觉得不太好吃……”   “看来是吃光了。”许青珂淡然说。   秦笙越发羞了,抬手就要打她。   明明是阶下囚,却是怡然自得,这两个女人多奇怪啊。   但不知何时到的弗阮只淡淡瞟了她们一眼。   两女都很冷漠。   刚刚的笑颜仿佛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进了厨房,弗阮看了下饭菜,说:“不太好吃。”   仿佛他吃过。   秦笙可不会为此尴尬歉意,左右也不是给这人吃的,若是给他吃的,活该煮□□了。   “你去给我下碗面。”弗阮对许青珂命令。   秦笙错愕,许青珂也皱眉了,这人弄什么幺蛾子?   许青珂没动的时候,弗阮微笑补充,“吃饱了才好上路,没吃饱,我就不去敦煌了。”   秦笙已经知道景萱的事情,闻言顿时觉得这位阁主国师真真是妖孽一般。   阴晴不定,兵行鬼招。   但也致命。   许青珂起身,好在菜还有多,加一个鸡蛋,加上这厨房许是早上做过面,面条还留有一些,放点面条下去煮也不为难人。   一碗面好了。   她跟秦笙就起身走了。   弗阮并不介意两个阶下囚的冷淡,只顾自用筷子夹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   咀嚼了下,他幽幽吐出一口气。   “还不如人家的菜。”   ————————   “此人太诡异,看似好人,实则无情无心,难为你这些年与之周旋,但我总觉得他……”秦笙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许青珂正倚着门,背影被月光袭染得有几分落寞。   秦笙想,被养在身边那么多年,手把手教育长大,明知养大了要跟自己复仇……   这弗阮的心态也是诡异。   可对于许青珂而言,恐怕也不能那么容易释怀。   不过她隐约觉得许青珂还有事情瞒着她。   不能说的隐秘。   ————————   弗阮第二天就走了,走之前还特地来见许青珂,说了一句让许青珂十分错愕的话。   “魁生跟你小姨走了,倒是你的小男人又来了,如今还放出了消息。”   “你猜猜是什么消息。”   聪明人就喜欢考聪明人。   许秦珂眉梢上扬:“《江川河图》”   “不假思索,看来早有准备。”弗阮轻笑了下,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   “《江川河图》换美人,是江山还是美人,让一个帝王跟一个胜似帝王的人为你取舍,许青珂,希望师傅回来的时候,你不会跟着这两个男人跑了。”   弗阮就这么走了,从始至终都没把边上的秦夜看在眼里。   但秦夜手中却有秦川的旨意。   关于带回许青珂的旨意……   “是怎么回事?”许青珂问秦夜,秦夜想起秦川的吩咐,却说:“大人可以回去问君上,君上会亲自跟您说。”   现在外面已经有传言起,再过几日恐怕要传遍诸国。   那师宁远的用意无非是要救回许青珂,但估计没人会想到他会用这么“光明正大”的方式。   许青珂也没想到。   江川河图的确有用,她给严松的预定计划是以此为引,显然上师阁下改变了计划。   一种更疯狂更危险的计划。   突兀的,许青珂想到了一个地方。   淮水。   ————————   “君上,那师宁远已放言手头有完整的《江川河图》,要跟我们换许相。”   “君上,此贼胆大包天,不可不除。”   “君上,此人若真的有完整的《江川河图》,那可是大功于社稷的绝密啊!”   朝堂纷扰,民间沸腾。   那师宁远是动用了手头所有在诸国的根基,将消息大范围传播,用不着两三天就举世皆知。   若是无人知,秦川大可暗杀此人,管它什么《江川河图》还是什么,可如今渊国境子民皆知,而诸国也知。   若是换,情有可原,毕竟无利不起早,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的价值能跟《江川河图》并论。   若是不换,说明帝王者高傲强大不愿屈服?不,只会盛传君王独宠许青珂,为她甘愿放弃可助益问鼎天下的至宝,朝堂百姓不会允,天下人也会看轻渊的强大。   ——他们的王,已经为一个人无限度折腰,还能帝国一统?   师宁远已经将自己的选择摆出来,于是逼着秦川选——是一统帝国的野心跟威严还是许青珂?   歹毒啊,不愧是上师,狼狈败走才多少天,转头就给他们杀了一个如此锋利的回马枪。   明森等老臣感慨,却也等着君王的选择。   他们也想知道自己一心辅佐的帝王是不是已经把许青珂看得比帝国野心还要大,若是如此……   那这许青珂是必然不能留在渊的。   ——————   铿锵!桌上物件全部被扫落在地,宫人们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秦兮进书房后正好看到这一幕,眉头一皱,挥手让其余人出去了,书房中只剩下兄妹两人。   “哥,你失态了。”   秦川坐在椅子上,看向自己的妹妹,愤怒压制了一大半,但仍有一半隐在灵魂深处。   “我失态了,大概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卑劣,我不该犹豫不决。”   秦兮原本设想过很多该说的话,却在此时不懂了。   不该犹豫不决?   那是不该为何犹豫?   秦兮嘴唇蠕动……“许青珂?”   秦川没有直接回答,却睁开眼看着自己唯一至亲的妹妹。   “懦弱跟强大只在于一线之差,比如失去还是拥有。”   秦川站起身来,握住了自己的佩刀。   “师宁远不会如愿的。”   ——————————   因为《江川河图》的再现世,本就暗潮汹涌的诸国局势越来越复杂,渊要一统帝国,需要它来助益,其余诸国何尝不是渴望用它来抵挡渊的铁矛。   于是,所有人都在找师宁远。   也许也只有许青珂才知道他在哪里。   淮水。   所谓秦淮河边,夜游香海,师宁远在淮水边上静观诸国局势变化,但他最留意的也就两个地方。   渊是肯定的,还有一个是哪里?   “蜀?”已经回到他身边的某个高手朋友问他。   “蜀是她的地方,铜墙铁壁,就是弗阮想要插手,也得费些时日跟手段,自然不是。”师宁远喝着酒。   “靖国?那太子轩是个人物,就是心太大,想鱼与熊掌兼得,还有烨……那齐惶这些时日可是游走渊朝堂,拉了好些关系。”   一个武林人分析朝堂局势也是头头是道,可见如今这诸国政治到了何等锋利的时候。   “你比北琛还笨”这就是师宁远的回答。   显然,这位武林高手都猜错了。   都不是?!那不就是……不可能啊!   “晋国?!!!”武林高手惊疑不定,师宁远却一饮而尽。   “弹琴的那厮靠不住。” 第285章 三个字   ————————   燕青衣靠不住, 师宁远一贯有这样的判断。   为什么靠不住。   “他的女人失踪了。”不管是何时得到的密信,反正师宁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隐患。   “所以你在他身边埋眼线了?可有后手?”   隐士高手心中一紧,一个己方帝王若要在后面扯后腿, 可比对手真刀真剑来的厉害。   师宁远脸色有些淡, “当时来不及,后来倒是安排了一些, 但未必致命,恐怕如今晋国已经出了事。”   他的养父母那边……他安排的手段也只能够护住他们, 维持晋国平稳, 但要举国给他资源恐怕很难。   “那你还!!”隐世高手震惊了, “你铺子摊这么大,也不怕把自己坑死啊!”   “怕什么,有小许, 我什么都不怕。”师宁远遥望远方,情深似海。   隐世高手:老子怕!   先不说师宁远这边如何外强中干让铁友抓狂,且说渊国在受师宁远如此霸道挑衅后也在次日给了回应。   这回应也是秦川在渊朝堂之上发出的。   高大英武的帝王起身,本就高高在上, 此时越发强势。   “《江川河图》,寡人欲得,不是因为非它不可助寡人得天下, 只是因为它不该落在师宁远此人手中。”   “至于许青珂,也非寡人非她不可,而是这世间有一个叫秦川的男子非许青珂不可。”   “师宁远若是也非她不可,寡人愿与他一战!”   秦川的话也放出去了, 师宁远隔空回应。   那就战吧。   淮水等你。   ————————   《江川河图》是引动诸国的重点,但只有当事人两个大男人才知道什么是重点。   许青珂!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让这世间都堪称顶尖的男人为之一战的女人!   不过话说夜璃等人在渊也待得挺久了,好几次想回国,但要么是国内有力量推阻,要么就是渊这边还不肯放人。   起码在许青珂的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他们这些人是别想走了。   作为公主,夜璃得到了很好的待遇,但外面的消息还是让心情郁卒的她连连多吃了好几碗饭。   当男人就得如许青珂,挥斥方遒纵横权势。   当女人……也还得如许青珂。   不声不响啥也没做就让两个男人斗得跟公鸡一样。   ——————   许青珂不知道两个男人约战淮水,因为她正在为了一个和尚做饭。   弗阮故意的,让这阁楼中的厨师尽数离开,只为了让她自己下厨做饭——必须保证她自己跟秦笙不被饿死。   还要确保落光不死。   “他是想让我不得不跟落光接触,看来落光还是没交代出他妻子的下落。”   许青珂可以选择无视,因终究弗阮不会让落光饿死,但弗阮也算死了许青珂的性格——对有活命之恩的落光无法残忍,何况她也想知道这个落光背后的秘密。   于是……   啪嗒,饭盒放在了桌子上,小菜跟饭端出来放在桌子上。   被困的落光看到她后,有些沉默,也像是死寂,只木然看着许青珂将饭菜放好。   饭菜来了,他吃,但其余的半点不肯多说。   许青珂猜想这人若非还失忆,要么就是刻意伪装。   但眼下也的确不是说话的时机——这地方早已被监视监听。   本来也只是两种猜测,肯定许青珂就确定了,因为收碗筷的时候,看到瓷碗上有些筷子沾了油渍形成的文字。   一般人绝不会的文字。   因为这是梵字。   翻译过来大概是——他会疯。   文字可以翻译,翻译过来的文字又如何理解。   他,会,疯。   许青珂只瞟了一眼,用其余碗碟盖上,收进篮子里,全程没有半点异样。   提着篮子在路上,揣度这三个字,他是谁?为什么会疯。   两个问题而已。   并不难解答,只是解出来的答案却很摄人。   弗阮会疯。   因为染衣已死。   ————————   最近的弗阮不对劲,温和大方得不像话,起初许青珂以为是他又要出什么阴谋诡计,但后来察觉不是——只是因为他心情好而已。   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快找到了妻子而已。   就因为这个,他可以无视许青珂跟师宁远很可能勾结起来的反击,也无视秦川日益对他起的敌意。   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染衣要回到他身边了。   这原本也是好事。   哪怕许青珂恨他,也与他有生死大仇,但衡量目前局势,她并不能摧毁对方,反而被对方扼住死穴,若无其他,她可以与之奋力一击。   但有秦笙,也有师宁远。   如今她的胸怀放开,仇恨淡化,更执着于得之不易的情爱。   所以她愿退一步,只求目前保全一些人。   若是染衣回来,让战争缓和,她愿意如此祈祷。   但事实很残酷,染衣已死,落光知道弗阮终有一天会找来,为了不让他知道这个消息进而疯狂报复,所以他选择掩盖一切,也一直避着他。   但现在快瞒不住了。   疯掉的弗阮会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里陪葬。   许青珂在走廊上远远看到秦笙在院子里浇花的模样,忽想到她在厨房温暖烛火下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大概是像她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从前她母亲也说过,自己女儿将来不像她,但笙笙很像。   尤是提起某个郎君含羞带怯的模样,美好得不像话。   许青珂忽觉得眼眶发热,她不能让另一个白星河死去。   必须让她离开这里。   ——————   堰都城中,张青等人正在密谋,但并不是跟着远在敦煌的赵娘子等人。   他们的联系必须分割开,因为如此远距离的传信被截胡信件的可能性太高了,还不如分开各自谋划。   张青等人接应的是宫中的内应,也自得到了许青珂之前送出宫的密信。   他们的公子让他们不要盯着戒备森严且人多眼杂的宫里,而是盯着宫外的一个人。   只要盯住这个人,最终会找到她的去处。   她终要去那个地方的,秦川初期肯定挡不住弗阮。   这棋是越下越精细,一步步都得算准,算错一步,下面的棋子就无路可走。   “已经确定秦夜去的地方是国师弗阮的地盘,在郊区,表面上无防卫,但暗地里肯定有碧海潮生的死士,我让最擅潜伏的小海去刺探,他说也只能察应到少部分,更多的高手无法洞悉。”   简而言之——那不大不小的郊区庄园是相当可怕难以攻克下来的堡垒。   于是,如何救人就成了难题,哪怕在场的人都有浴血一战的绝心,却也得小心翼翼。   鹰眼很冷静,他看向张青,“你跟在公子身边最久,如今公子受困在那庄子里,你觉得我们该如何?”   传递消息太过艰难,难以得到公子的指挥,他们很多时候必须灵活行事。   张青看着窗外,脸色深沉,“以我们目前在堰都的人马,实力不够。”   这是自然,不然老早硬闯了。   “但我们时间更不够,不管是秦川还是蜀国那边,公子在这边待越久,局势就越难掌控,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张青说着,看向鹰眼,“我们需要借人马。”   借人马?   什么意思?跟谁借?如今还有哪个势力值得信任又可以借他们人马的?   鹰眼忽然挑眉,却也迟疑,“你确定他们肯?总不能是与虎谋皮。”   秦川跟弗阮若是选其一,自然是秦川更好一些,毕竟后者跟主子的仇怨太大。   但秦川也等于另一个牢笼。   “秦川不肯,但另一个姓秦的肯。”   “她就在外面。”   鹰眼往外一看,穿着便衣隐入百姓中的秦兮正在对面买糖葫芦。   “哝,好了,不许跟你的娘亲哭闹了。”   秦兮把糖葫芦给了边上的小孩,得了妇人道谢,抬眼却看到张青在对街看着她。   少许,两人进了酒楼。   抛开立场,被救之人跟恩人吃一顿饭喝几杯酒并不过分。   但酒还没开始喝,秦兮就开门见山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在外人面前,张青素来一板一眼,“是殿下来找我。”   秦兮可不是一般女子,也并不害羞,明艳大气的脸上爽朗得很,“谁说的,我就是来逛街散心的,倒是你,如果无意找我,那吃完饭就走呗。”   说完,她又似笑非笑,“你就不想问问你家公子如何了?”   张青垂眸,冷漠说:“公子会照顾好自己。”   秦兮心中顿时嘀咕,那可未必,你家公子可差点被我家哥哥给欺负了。   当时那春色动人的模样可把她一个女人都差点看得起了歪念头。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不然保管眼前人拔刀杀向宫门。   “看来我奈何不了你这个木头。”秦兮撇嘴,顾自喝酒。   张青不擅跟女人打交道,但为了计划,沉吟了下,还是开口:“我想求殿下相助救我家公子。”   秦兮顿时皱眉,“你们知道她在哪?”   目前也就她哥哥的私密内卫知道国师住处,其余人一概不知。   “知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那人是国师。”   没有撕破脸的时候,不可能出兵……   “不需要出兵,只是借人,借你们的人变成我们的人。”   秦兮懂了,明面上他们不能跟国师撕破脸,暗地里却能出手,把锅推给张青他们便可。   事实上,国师不也掳走了她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   何况她哥哥肯定也很想救许青珂回来。   这手段可行!   “但若是如此,你应该找我哥,现在迂回来找我,总不会因为觉得跟我比较熟吧。”秦兮不知为何自己要说这样的话,且说完后,还挺期待对方的回答。   张青:“跟殿下你并不熟。”   秦兮:“……”   是不熟,的确不熟。   秦兮喝了酒,变得冷淡,“此事我会跟哥哥说,你等消息吧。”   她起身要走。   “还有一些话是要单独跟殿下你说的,不必跟你哥哥说。”   嗯?秦兮回头看他。   “殿下……或许还有你们渊的很多人,应该都不愿我家公子入你们渊,难道你们就不想阻止?”   此话一出,秦兮脸色微变。 第286章 死士铁则   ————————   越老实的人, 真正发劲起来越厉害。   张青这人在秦兮看来就是一个榆木疙瘩,武功虽着实厉害,仅次于她哥哥那一级数, 可论心计可真不如何。   但此时秦兮惊讶了。   惊讶于对方会找上她撕开蜀国裂口。   是的, 她跟朝堂其实已经跟君王有了分歧——许青珂虽卓越,恰恰是因为太卓越而不适合当渊的王。   一来她是蜀国人, 她是许致远的女儿。二来她跟国师的仇怨,她本身是一个擅谋略有强大势力的杀伐者。   帝后都主杀伐, 反而不利于平衡。   当然,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不愿从了君王。   若是愿, 以上两点便是优势,若是不愿,以上两点就是隐患。   明森等老臣心知肚明, 只是碍于秦川超纲独断,并不同以往君王们受制于朝堂,所以他们只能压着不动,静看结果。   但此时张青给了秦兮一个契机。   秦兮顿足了, 回头看他,目光很深,而张青不退不避。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这个谋划,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你家公子?”   张青:“公子既不愿入渊宫,自不会借你们的势来助自己脱身, 这事儿是我想出来的。”   秦兮暗道也是,许青珂那人谋略虽厉害,但骨子里还是清高的。   要向一个自己一度拒绝的男人借势脱身,她的确不太可能做这种事情。   若是张青……得有多上心,一贯不擅长权谋甚至少言辞的人才会主动找她?   秦兮一时无言,她在衡量利弊。   最终说:“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   秦川跟师宁远定了淮水一战,天下皆动!   这是武林强者跟强者的一战,也是君王跟上师的一战。   天下如何不为之谋动!   武林强者们纷纷前往淮水,而在这期间……弗阮远去敦煌,许青珂困在郊区庄子里,她用了七天时间跟落光暗暗交流信息,也在说服秦笙。   秦笙不愿,但无法,因许青珂说的是最妥当的法子,哪怕这种法子……   敦煌,鱼龙混杂的鬼市,水流漂泊的草船中是人是鬼未可知,但若是人,在这里总不会太良善。   景霄坐在河边钓鱼,一脸冷漠,周遭的人都晓得这个人不好惹,因此也不会去招惹,只是多数也在心里嘀咕——这是哪儿来的人物?   后头是爬墙的草藤山壁虎,垂挂了拱门显得有些阴森。   里屋……红袍人带着黑色铁面具,那脸像是烧焦的焦尸人,更加阴森恐怖。   北琛反正见到这个传说在外游历归家的红袍人的时候,心里是发虚的,总觉得对方不是救人如扁鹊的神医,而是掠夺人命的厉鬼。   但景萱这几日仅存的一丝气息几乎要覆灭,众人也只能压下对这个红袍人的忌惮跟犹疑,求他帮忙救人。   这红袍人……答应了。   这是好事儿,众人再无怀疑,毕竟景萱的命就摆在那儿,非红袍人必死,他们没得选择。   “传闻中,红袍人虽脾气乖张奇怪,且戴着恐怖恶鬼面具,但十分乐于助人,以前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才是……”北琛十分感慨,因为心情好,末了还加了一句:“可不像我哥那种黑心肝的庸医。”   妖灵觉得这话倒是不假。   师宁远那人骨子里就是凉薄的,他人的性命他可不管,反正许青珂第一。   于是他甚至拖着自己一身的伤跟他们分开了。   “跟秦川一战……他如今重伤,怕是很难啊。”   “不难。”景霄很冷淡,但判断跟他们不一样。   “秦川会给他恢复伤势的时间,这是一个男人跟帝王的尊严。”   好像……也没错。   ——————   秦川的确给了师宁远时间。   七日!   许青珂不通外面的情报 ,但她也在算时间,弗阮去跟回来的时间。   她必须将庄园的地图传递出去……也必须卡在对方回城路上的中途出手。   恰好也是七日的时间,地图出去了——通过一条猫。   金元宝体型甚大,如何能穿过死士们的监视?   但猫可以。   师宁远养狗,许青珂养猫?倒不是,许青珂素来不爱养这些,因她自己都把握不住命运,金元宝是强行闯入的意外。   而这猫……是鹰眼养的。   猫来去如鬼魅,只要许青珂找好死士未能勘测到的死点就行了。   密信传出去,猫踪无影。   七日一战的前一夜……夜色茫茫,江河引白雾,袅袅点苍鹭,这是一种孤独,也是一种杀机。   黑夜森森,屋子明丽堂皇。   这个宅子虽不小,但只有一个地方一个时候不会有人监听监视——许青珂跟秦笙沐浴的时候。   但这几日未必,从许青珂接触落光开始,女死士就来了。   水声哗啦,两女在浴池中肩靠肩沐浴着,美貌如斯,女死士们尤心寒如铁,也有些动摇心智,于是监听就是了。   两女谈论的事儿并不多,风花雪月,或者眼前局面,不算避讳,但也不露骨。   只是他们不知道两女真正的交流在于沾染了水迹的指尖。   抑或婉转明丽的眸光。   过了一会,许青珂起身,赤足走向披风拿起外袍披在身上,回头朝秦笙看了一眼,后者目光复杂,但略颔首。   许青珂于是笑了下,撩开帘子,将两块脸巾湿润在脸盆里,一块拿来擦了脸,擦完后出了门。   她要去厨房。   沐浴之后做点小点心,这几日她的习惯一贯如此,听说她在蜀国的时候,赵娘子也是这么伺候她的。   死士们并不觉得奇怪,但基于许青珂的身份,他们还是分出了一大部分人跟踪过去。   厨房,许青珂慢条斯理得洗菜切菜,然后到灶台后面生火……   今日生火似乎有些困难,弄了好一会,但很快见了烟,也见了火。   就是烟有点大,大到整个厨房都有了白烟,烟雾缭绕。   外面的死士有些心惊,纷纷进入,想要救出许青珂。   反正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看牢她,不能逃,不能伤。   当然也不能因为生火做饭被烧死熏死。   于是他们进去了,果看到身体羸弱近似要昏厥的许青珂,在白烟之中隐隐能看到他她正扶着灶台。   死士们冲过去就要带她出去……但不对劲!   不好,这烟里有毒!   没人留意到之前许青珂往灶炉中扔进去的不止是干柴。   还有一些干瘦的药材跟矿石。   它们何其名就不必说了,反正是许青珂几次帮弗阮整理药材的时候特地挑出来烧了后有迷晕效果的一部分。   积少成多。   今日可用。   里头的死士出不来,外面的死士是有怀疑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   碧海潮生的浮屠,等于仅次于阁主的强大人物。   也是他们第二个主子。   ————   屋子中,秦笙已经从浴池中起来,换衣物的时候,她在想之前许青珂跟她分析起这个计划时提到的一点。   ——她们要脱身,必须利用碧海潮生对死士的铁则。   铁则就一个——坚持执行上峰命令,不顾一切,包括牺牲性命。   弗阮的命令包括了许青珂不能死。   是以,在厨房中白烟笼罩,且隐隐有火光出的前提下,哪怕知道有一点猫腻,但基于铁则,这些死士还是不得不冲进去救人。   但也有聪明的——他们取下身上的巾帕跑到旁边河边沾水,一来一去需要花费一小会时间。   不过他们恐怕也没有机会回来了,因为张青他们已经杀来了。   人本来不够,但此时人是够的,因为有秦兮的人——他们强横厮杀而来,正往水边的死士脸色一变。   “放狼烟,让人都过来,还有把她们两人转移。”   死士很快有了决断。   但江河之上漂泊来的快船射来箭矢!   水边的死士顿时折损了好几个,乘着这混乱时,许青珂已经用湿毛巾捂着口鼻从厨房出来,往庄子外逃。   反正背离秦笙所在方向。   再混乱,也总有死士来追她的。   秦笙反而不是那么重要,起码不能跟她比。   许青珂最擅观察环境,也太了解弗阮,这个庄子中的机关暗道跟地形设置早被她窥探完成,否则也不能画出地图。   她一离开厨房就乘着夜色进入了一个偏门书房通过机关进了暗道,再过暗道到了庄子花园。   不过……她刚出庄子花园,眼前银光一闪,剑尖抵着她的脖子不到半掌距离。   冷峻的死士面无表情,“浮屠大人得罪了,阁主有令,让您好生待着,不要乱走。”   这个人,许青珂大概是认得的,弗阮手底下的死士头领,外号骸,若是她按部就班干掉妖灵三人,大概此人如今也得为她服务。   但……   许青珂:“外面乱成这样,刀剑无眼,你让我不要乱走?”   骸依旧冷漠:“若是大人担心自己的安危,那骸就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大概是要把她转移了。   许青珂不紧不慢,“烦劳带路。”   骸眯起眼,正要带着她离开……张青来了。   骸的剑刃泛着银光,张青的剑却也锋芒毕露。 第287章 厌血   比不得秦川跟师宁远的内力纵横, 他们两人的厮杀更在于杀人技巧上的精密比斗。   剑剑都是杀机,招招都是绝技。   许青珂在一旁看着,暗中判断张青的确比离开她身边后进步很多, 料想也是吃了不少苦的。   不过这个骸武功剑术恐怕隐隐在张青之上。   他要看着许青珂, 自分了一点心,而张青主攻, 一往无前,反而增了力, 这一弱一增, 实力反而持平, 一时强弱难分。   许青珂并未离开。   因为……   铿!张青忽激进,加大了攻势,剑力增强, 压着骸的剑刃。   骸看穿了目前局势,但看到张青上来后,反而目光一闪,忽卖了一个弱出给张青, 待他袭来的时候再侧身背刺。   这一背刺,他刺破了张青的衣衫。   他躲开了?!!不好,这小子是故意的!   骸要闪避的时候, 因为背刺张青而卖了自己的后背弱处,箭矢破空而来。   但毕竟是死士头领,厉害的很,愣是在那短短的眨眼时间里闪避了一丝丝丝, 本该穿胸的箭穿透他肩膀。   脚下一点,他十分狠辣,直奔向许青珂,试图抓她制衡张青跟那个暗地里的箭客,但他转身冲向许青珂的时候,却看到许青珂的手……   宽大的袖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包扎手掌的白布,但里面也藏了东西。   暗器。   咻!毒针刺入他胸膛,心脏,准杀。   毙命。   倒地的时候,许青珂将袖子里的暗器再次装匣。   跟着张青火速离开庄子。   另一边……秦兮也救了一个女人。   她当时愣了一下,只一下就看穿了计划之外的东西。   但也没迟疑,直接带着秦笙杀出重围——这边的死士很少,因为都奔着许青珂那边去了。   出了庄子,秦兮跟鹰眼带领的人汇合,一照面她就说:“你们得给我一个解释,你们的主子呢?!”   鹰眼一言不发。   而另一边……许青珂上了马,跟张青一起狂奔于郊外平道上。   夜深寒重,她的发丝随风飘舞。   这是这段时日以来她最自由的时候。   但……勒马停下,许青珂侧头朝张青看了一眼,“碧海潮生的暗部就在一里地外的别庄,人数是你们的一倍,精锐程度更是厉害,都抵得上三分之一的黑甲军,就算加上秦兮的人也打不过。刚刚狼烟已放,郊外四处应该都已经被封锁了,等一会他们就会找到我们,所以你可以走了。”   跟秦兮谈好的计划不同,现在的计划是按照她的路子来的。   用她为引,引来暗部,助秦兮鹰眼等人带秦笙突围。   张青脸色凝重,深深看了许青珂一眼,“公子,保重。”   若是以前,他会坚持想要带她突围,但在外苦修这么多年,离了她,才能真正消化这些年在她身边学会的谋略判断跟责任感。   该如何,就如何。   不能儿女情长。   于是他转身骑马离开,绝不回头看那个他只能救出陪伴不到半柱香时间的主子。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不忍再留她一个人危居那弗阮手底下。   生死由他掌控。   许青珂呢?她没有张青的感伤,只有寥寥一会的自由时间,她享受着。   所以一个人骑在马上,站在平坦孤寂的原野中,抬头看,能看到满天繁星。   她从不觉得委屈。   只知道凡事取舍最大利益,若是一起逃,最终她跟秦笙都逃不出去。   半柱香后,暗部的人来了,将许青珂重重包围。   一身黑衣身姿修长的长发男子踱步而来,一步一句话。   “浮屠大人果然了得。”   “但这一番努力,只为放走一个女人,却陷于自己更危险的境地,您不觉得亏失更大?”   “如此愚蠢,恐怕有违阁主对您的教导。”   此人步履很慢,有些阴柔。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   “或许是他对我的教导还不够,所以我并没有太大的出息。”   “倒是你……”   “我如何?”   “来头不小。”   此人顿时失笑,嘴角上扬,唇红如血。   “浮屠大人认得我?”   “不认识,但听说过。”   许青珂指尖把玩着缰绳,居高临下得俯视他。   “厌血”   他已经到了跟前,抬头看来,在许青珂眼里能看到他面容苍白而邪魅,唇发红,乍一看像是一个俊俏的书生,但许青珂知道这人是暗部里面最危险的人。   也是十年前江湖上广为流传的邪恶人物,诸国都悬榜缉拿意欲杀之。   此人会吸血,且只有吸血才能存活。   幼时就有的毛病,他的父母为了他,蛊惑了不少幼童到他家供他吸血,事发后,他的父母被官府绞杀而死,但他却逃了。   有些人选了一条路,就不可能再回头,厌血就是这种人。   如此可怕邪恶的人物,如今却在弗阮手底下执掌暗部,成为他手头最恐怖的利刃。   “浮屠大人聪明绝顶,而厌血素来鲁钝,所以很想知道,您是如何提前知道我,并且判断暗部存在,进而让您的那些人成功撤退的呢?要知道,我可从未靠近那庄子半步啊。”   弗阮虽用他,但并没有让他跟许青珂接触过,连面都没见过,她就算洞察力再惊人,也不可能猜到他在一里外的别庄吧。   “药房里有一味药是给嗜血症的人用的,能让他炼药续命的人必有价值,有嗜血又有价值,江湖上十年前就已经名声赫赫却离奇失踪的你,外加碧海潮生这十年来训练营中屡有缺失掉精英,自是调度到了暗部为你领导。”   旁人都怕极了厌血,包括那些暗部的高手,可许青珂在这人靠近后也并无惧怕。   目光冷漠得很。   厌血笑了,伸出手来,指尖像是要触碰到许青珂的腿,但在许青珂的目光下,手指转移,落在了马匹的脖子上。   这匹骏马愣是在他的指尖有了瑟缩感。   恐惧这个危险的人。   “浮屠大人是阁主一手培养大的人,厌血从前就仰慕有加,今日才有机会接触,在阁主回来前,厌血一定会用心保护您。”   他笑着,可眼里有多少是真诚未可知。   许青珂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贪婪——嗜血的贪婪。   ————————   秦笙等人撤离十里地,到了堰都城外,秦兮还在生气,但也看向张青等人。   “现在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吧。”   “张青,你是把我当猴耍?”   秦兮怒目瞪着他。   鹰眼暗自摸摸鼻子,那啥,仿佛这位公主殿下一直以来都是跟张青对话啊。   不管是发脾气还是什么的,都找张青。   好吧,那就让张青解释吧。   “对不起”张青就闷闷来了这么一句。   似乎很黯然,很失落。   秦兮:“你的道歉看起来很真诚,但我猜只是因为没法把你的主子带回来吧,可有半点对我的歉意?”   冷笑在这张美丽大气的脸上十分明显。   就差明说张青暗恋许青珂了。   鹰眼更尴尬了,又摸摸鼻子,暗道怎么觉得味儿有点酸。   气氛很尴尬。   秦笙玲珑心,此时便说:“殿下莫怪,计划是临时改变的,因青珂发现了暗部的存在,未免诸位一起涉险,因此改变计划,跟您一样,我也不愿她困在那里,只是……”   她从袖子里拿出信笺,递给秦兮。   秦兮看了她一眼,蜀国的秦笙么,传说美貌才情不下雨颜姝,但她正面接触了,知道颜姝心不在朝野,也不在富贵,她的心是放飞的笙歌流鸢。   但这个秦笙……她的眼里太辽阔,恐怕有她父辈的英勇大气,也有类似跟许青珂交心的玲珑睿智。   这封信恐怕事关巨大。   “这是什么?”秦兮没有拿,更别说打开看。   她不想再被这伙人牵着鼻子走。   凡事得说个明白。   “用它来换我。”秦笙说。   “换你?你以为我会放你走?”秦兮皱眉,“你是秦笙,秦爵的女儿。”   这是她的战略意义。   虽他们秦家兄妹也未必会如此下作,但留在手头总有用处,总不能白白放人回去吧。   “用我能制衡的从来不是我父亲,而是青珂。”   “若如此,恐怕一切又会回到青珂来你们渊时的起点,你的哥哥也会越发远离他应有的风姿。”   没错,用秦笙控制许青珂,只会让秦川万劫不复。   秦兮就奇怪了,“我哥应有的风姿,一统诸国?难道你们就不想让我哥折服在许青珂手中?为你们蜀国庇护?”   她性子如此,有什么说什么。   但这也的确是事实。   她很好奇。   秦笙沉吟了下,回答:“她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了别人,为了这个国家牺牲自己。这世间也没人有资格能这么要求她。”   许青珂就该是自由的。   秦兮很受震动,看了她很久,才说:“你值得许青珂舍命相交,这信,我收下了,但我调动部队,虽是我自己的卫队,但我哥也肯定很快就能知道,你们得赶紧走。”   秦兮的确大气果断。   鹰眼松了一口气,从情理上讲,他也不愿跟这位公主翻脸。   当然,日后真正沙场相见,那又是日后的事情了。   秦笙抬手作揖。“谢殿下。”   他们要走了,秦兮并无挽留,只是看着张青,秦笙跟鹰眼都以为她有话说。   但……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是秦兮,渊的公主秦兮,她的哥哥已经折腰,她不能。   秦笙心中略叹气,带人走了。 第288章 死期   ————————   厌血将许青珂带回了庄子, 回去的时候,尸身跟鲜血已经都不见了,大概是被处理了, 暗部的效率跟可怕在此处小细节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许青珂甚至都用不着计算其中所花费的时间, 就揣度出了对方大概的人马。   但从今夜开始,她恐怕很难再传出消息给张青等人。   今日之牢狱, 才是真正之牢狱。   “浮屠大人且先等着,等阁主回来……”厌血咧嘴一笑, 白花花的牙齿隐隐尖锐, 像是狼牙。   “他会决定您的生死。”   他干脆利落得走了, 好像之前觊觎她鲜血的人只是一个泡影。   许青珂也无所谓,因为这人说得对,她的生死的确掌握在一个人手中。   明月当空, 她抬头看天,看到暗蓝夜幕之中,银星璀璨,却有乌云缓缓而来。   仿佛预告——暴雨将至。   深夜接近黎明, 无声息,门忽然被推开,砰然作响, 许青珂睁开眼,看到被推开的门后走进来一个人。   外面忽下了雨,暴雨。   他来了,暴雨也就来了, 许青珂坐起身,他走上前来,油灯枯尽,外面暴雨雷霆光辉阴冷。   明明他的脸凝聚了这世间男子温和儒雅的极致。   许青珂骨子里应该是怕他的。   阴影。   所以指尖少拧了被子,眸色微凝。   “现在知道怕了?乘我不在大显神威把人堂而皇之救走了,不费心血,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我这个师傅给弄死?”   他走来的时候,许青珂也在说:“一个秦笙如今对师傅可有可无,你一去,也不过是在试量我跟落光会不会有你想知道的……”   弗阮笑了,“秦笙重不重要,在于我取舍,而不是你掠夺,但凡坏人都如此自私,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一个坏人么?”   他到了床前。   许青珂垂眸:“起码在您冷眼看着自己的杰作——让霍万等人为你服务害死我父母后,您还特地下了寒潭救我,我是感激的。”   弗阮双手负背,微笑:“哪怕知道我养着你别有目的?”   许青珂:“后来才知道。”   弗阮不置可否,“聪明的小东西,从小就晓得忽悠人,妖灵被你忽悠了,还以为我也会?”   他伸出手,指尖点在许青珂的肩膀。   “舍了自己救秦笙?还是笃定了自己依旧能全身而退。”   “真够自信的。”   很容易的,手指戳进了锁骨,皮肉穿透。   许青珂本就羸弱,这指尖穿透锁骨的时候,鲜血溅射而出,她的眉头顿时拧起,喉间掐了闷哼,但愣是被痛呼出来。   只咬牙忍着。   倔强的很。   弗阮不会惊讶,因为不是第一次见她这幅样子。   也不会心疼。   他不会为第二个女人心疼。   “想活命,把你从他身上探出来的事儿跟为师说一说,有那么难?”   秦笙的确不重要,他在意的,一直都是许青珂跟落光之间,但他好像把这个小丫头培养得太好了。   这些时日滴水不漏,愣是让那么多死士没得到任何信息。   正好,她把秦笙救走了。   他不是圣人,也是会生气的,所以得让她见见血。   血腥味如此新鲜,守在门外的厌血忍不住舔舔舌头。   而屋中,许青珂脸色煞白,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   一根手指变成了两根手指。   “真的?”弗阮仿佛温柔天真,“想好再回答。”   许青珂缄默些会,在他要用第二根手指戳穿她肩头的时候。   “他快死了。”   “威胁我?”   “不敢。”   落光快死了,而且嘴巴比铁石还硬,根本撬不开,若是她也死了,弗阮知道自己会真的一无所得。   所以,她自然是在威胁他。   不过还未等弗阮决定要不要修理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徒弟,外面忽有手下来传信。   落光不行了。   ————————   弗阮拽着半身染血的许青珂前去落光居所,一进门就看到落光在大口大口吐血,浑身萎靡如同垂死的枯木。   许青珂心里吃了一惊,弗阮面无表情,挥手让人出去了。   落光死得很快,看到他们的时候,未等许青珂他们近前,他嘴巴动了动,那眼里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有。   只剩下了叹息。   然后瞳孔落寂——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在瞬间萎靡,头发全部在几个呼吸间就从灰白变成了全白,皮肤也灰白下去,最终……   死绝。   那短短几个呼吸的变化是恐怖的。   完全违背了正常的生老病死,哪怕身后站着的几个暗部人员此时也呆滞了。   弗阮面无表情,只是回头朝厌血看了一眼,后者眯起眼,带着那几个暗部退出去了,关上门。   整个屋子死寂一片,烛火不知不觉熄灭了,因弗阮身上的气息……   阴森恐怖。   黑暗中,许青珂感觉到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现在,你赢了,只剩下你一个了……我的好徒儿。”   他咬牙切齿,许青珂阖眼,呼吸困难。   屋外,三呼吸,厌血想,如果哪位看起来极致美味可口的浮屠美人真的该死了,他也许能享受一顿美餐。   可若是她没死。   那么……厌血微微一笑。   总会死的。   主子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对一个人一忍再忍呢?   但过了一会,屋内传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把衣服脱了。”   厌血挑眉。   屋内,许青珂皱眉,看着弗阮皱眉,弗阮倒是面无表情,些会,许青珂扯下衣领,露出肩膀的伤口。   一如那些年,她在他的手底下受的伤,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给她上药。   她为了活着,也会让他给自己上药。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她还未想到这个人是幕后真凶之前。   这个人……   许青珂闭上眼。   抽屉里的药跟布拿出来,也不管她疼不疼,倒下去,隔着步将药粉塞进血洞。   她的脸色果然越发苍白,额头冷汗淋漓,却还忍着。   弗阮冷笑。   ——————   次日依旧有雨,但对于淮水江河之上,停靠或者漂泊的船只极多。   有权贵的,也有武林人几个十几个凑钱租赁一艘的,他们都来了,只为观看这一场自杀。   君王跟上师诶。   哪个时代能有这样旷世的武斗对决?   武林中计较武功强弱。   权贵计较力量的决斗。   颜姝是被颜云拉着上了堰都一群权贵子弟们的船的。   父辈是政治家,他们有他们的官船,他们无官身,自是上不去的,可他们有钱有势。   “颜姑娘……”   “见过颜姑娘。”   颜姝回以礼节,有美人在场,这些子弟或者濡士都下意识多说一些。   耳边听闻这些人的见解,她心中却在想,两个男人的战争,为何都不提那个女人呢?   或许是忌讳。   知道她是女人的,忌讳这是一个隐秘。   以为他是一个男人的,猜想这是对君王的禁忌。   于是索性都不提了。   哗啦啦,雨水骤大了些,水珠打在甲板上,颜云替她撑伞,有些缄默。   直到……   “君上来了!”   蔺明堂看到皇船出现,跟百官一起朝那边行礼。   其实本该不用这么郑重,可对方是师宁远。   晋国的上师。   说严重点,这就是渊跟晋的一次战役。   秦川出现了,今日未着龙袍,只是一袭劲装黑衣。   他很冷漠,也高大英伟,目光远远扫过前头临江河上的诸多船只。   “师宁远,寡人来了,你还藏头露尾,是想显得比寡人身份贵重,还是怕了?”   这里的船太多了,没人知道师宁远到底在哪艘船上。   这姓师的架子还挺大!   渊的官僚们有些愤愤,但也是秦川一嗓子之后。   “我若怕了你,你心里怕是更不痛快了。”   师宁远从一艘不起眼的船内走出,打开伞,慢吞吞走到了甲板上。   抬眼看向正对面隔着不近的君王之舟。   带来的军队倒是不多——都在岸上呢。   秦川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师宁远若是怕了秦川,那就是不如秦川,可奈何许某人喜欢啊。   她是喜欢师宁远,秦川看出来了,所以嫉妒。   杀意很甚。   秦兮站在他后面,对于放走了秦笙,秦川并没有说什么,毕竟对于这个亲妹妹,他是疼爱了,且出于她的立场,他无法说她不对,毕竟他以前也一直教育她不能儿女情长。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但……秦川盯着师宁远,右手缓缓落在了腰上刀柄上。   既说了一战,那就必须一战。   然而他跟师宁远都悬而未动,旁人不懂。   杀意不够?敌意不甚?   还是气氛不够。   不,是人不够。   他们一战,起因源于一人,这个人不在。   “你怎么确定那弗阮一定会带她来?”   隐士高手很纳闷师宁远为什么笃定弗阮会带着许青珂来。   “我的家族覆灭的时候,他就在暗地里看着……青珂父母出事的时候,他也在场。”   师宁远很是冷漠,“他有这样的癖好——喜欢看他人痛苦。”   听起来很变态。   隐士高人摸摸手臂上起的疙瘩,但忽然一愣,慎重道:“你是对的。”   他真的来了,   而且许青珂也在,就是……   脸色太苍白了。 第289章 威胁   ————————   旁人是不重要的, 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对话,他们的思想, 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秦川跟师宁远——蔺明堂觉得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也是世间男子的力量。   但隔着袅袅江水,滔滔雨幕, 雨珠落溅如珠玉,如此浩然渺茫的水色, 一脸苍白的她在看谁?   颜云好奇, 蔺明堂好奇, 秦夜却不好奇,因为他看到她只看着一个人。   师宁远。   相望,也近乎相忘, 因此那一瞬间的留恋特别绵长。   他看她是不是受委屈了,但也用不着看,怎么可能不受委屈!   秦川那厮能不占便宜?弗阮能不欺负她?   师宁远觉得自己的杀念足够了。   秦川也觉得够了——他看到这两人彼此对望。   真嫉妒啊。   哪怕他曾在那玉林殿内将她欺负了许多,那种午夜梦回屡屡看见的□□, 其实都不及她真心的一眼吧。   于是嫉妒。   嫉妒了,就该动手了。   落在刀柄的指尖缓缓扣紧了,“师宁远……”   秦川叫了他的名字。   师宁远挑眉。   两艘船在逐渐靠近, 厮杀也即将开始。   弗阮双手负背,闲散冷淡,转头看了后面的许青珂一眼。   “之前还一副委屈样,看到小男人了就欢喜了?”   许青珂皱眉, 他哪里看出的欢喜?   她没回话。   身后的厌血若有所思,这浮屠平日里都这么肆意妄为?竟敢不回主子的话?   主子竟然还……不生气?   说实在的,也就许青珂最了解弗阮了,这个人怎么可能因为无关紧要的人生气。   也就昨晚涉及到落光,他才生气。   想起昨晚九死一生的经历,许青珂偏过脸,看向前头逐渐靠近的两艘大船。   弗阮在这里,师宁远很难活着离开,就算有《江川河图》……   许青珂又想起了之前的猜测,不由心念跳了跳,隐隐不安。   如果那猜测是准的,那么《江川河图》很可能一点意义都没有。   就在许青珂思绪起伏的时候,天空乍起了一声雷霆。   暴雨骤来!   铿!秦川拔刀的时候,雷光仿佛落在江河的另一端,光辉洒落在刀刃上似的。   刀出,皇船大帆被控,船头转,朝着师宁远所在的船只直直撞过去!   那是冲撞摧毁一切的霸道跟毁灭。   距离越来越小,直到十丈!   师宁远指尖转了下油纸伞,伞面上流动的雨水顺着旋转飘旋出水珠,晶莹剔透,仿佛暗器。   它们飞出。他脚下一点,单手撑着伞掠出,瞬息到船头,再一点,跳出,江河之上,执伞的人飘飘欲仙,而对面冲撞来的皇船……   秦川拔刀出,一步一步,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刷!   脚踩龙头,跃起,斩!   暴雨如斯,雷霆相随,一刀一剑如尺锋交割,朝天阙!   铿的一声。   许青珂随之呼吸一紧,目光不能冷静,心不能平静。   这样的不静被弗阮洞察到,他不回头,但往后伸手,直接将她手臂一抓,直接抓到边上。   “我不喜欢每次都回头跟你说话。”   “你也不必在我身后装作委屈,其实骨子里把不到在我身后捅刀子吧。”   这动作让厌血等人表情都窒了窒。   许青珂也错愕,但想到落光说的——他会疯。   心中便猜想——他疯的征兆果然已经出现了。   阴晴不定,举止无常。   半空,师宁远跟秦川的刀剑相交后,锋芒切割,力量抨击,两人都往后退飞,但秦川往后跃到了皇船桅杆之上,刚站稳,要落到水面上的师宁远左手一转,油纸伞飞出,旋转着,上面水珠如暗器。   刀转,刀气纵横,水珠还未到跟前就全部被搅碎了。   油纸伞也碎裂了。   秦川探手抓住那手把,一甩,如飞出的箭……   朝着师宁远的胸膛直直而去!   许青珂看见了,但那是师宁远的战场,她的战场在于弗阮。   “若是我讨厌一个人,必会希望那个人再不要出现在我眼前,想来这世上所有人都这样,难道师傅特殊一些?”   弗阮神色淡淡的:“你是在暗示我是变~态?还是在暗示你这些年忍辱偷生,不得不看着我一天天出现在你眼前。”   许青珂面色自然:“都有。”   呵!胆子真大。   豁出去了?还是记恨昨晚戳她的肩膀掐她的脖子?   哦,脖子上还有淤青呢。   两人对话的时候,师宁远已经避开了那一刺,侧身躲闪,靴子点水面。   如冒雨而掠江河的孤雁,但秦川是苍鹰,飞落俯冲便是猎袭。   水上残影掠闪,刀剑冲杀,点点寒芒都是致命的杀机。   躲不开也许就是死。   躲开了,也未必不死。   因为他的刀一直在动,他的剑一直在闪。   刀是霸道,秦川也霸道。   剑是轻灵,师宁远也是诡异。   但不意味着秦川不够灵动,师宁远不够力量,在瞬息,他们的刀剑可以自由转换,这才是一个真正至强的武者该有的姿态——刚柔并济,无懈可击。   但最可怕的还是两人在江面上对杀,却是不落水。   只见天上苍穹狂落雨,江上水镜点涟漪。   天上江上之间的气流是刀剑的纵横,似起了雾气,又似开了天幕。   这一幕像是神迹。   武林人看呆了,久居朝堂的人也惊了。   这般厉害,若要刺杀一人,人命如草又几何?   许青珂不为所动,弗阮忽侧身,跟许青珂交颈了。   反正在旁人看来……若是借位,的确很让人触动。   秦兮错愕,秦夜也愣了愣,明森等人更是脸色大变。   但在当事人看来可没有半点旖旎,因为弗阮是在许青珂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觉得,我应该什么时候出手?”   看似亲昵,其实阴冷。   许青珂眸色低垂,很是清冷,“落光的确跟我说过一些事情。”   弗阮眯起眼,眼中冰冷:“看来他的死是在跟你交代这些事情后的策略,提升你的存在价值。”   “起码威胁我比威胁他容易,师傅难道不欢喜?”许青珂侧头看他。   这才是真正的近在咫尺。   脸颊接近得很。   但他们眼里也都只有冰冷的算计。   “容易?那得看你今日会不会让我满意。”   他伸出手,手掌落在她脑袋上,像是一个慈爱的师傅疼爱自己的徒弟。   他太渴望了,哪怕一丁点希望,他也不想错过。   所以纵容这个一开始养起来就准备日后要弄死的徒弟。   “你是染衣在海边救回来的,当时身负剧毒奄奄一息,她救了你,但你却因剧毒而失明,后来你们相爱,但祸殃来自于你的不甘。”   是隐秘,所以她点到即止,也正好是此时,水面上忽炸起了水浪。   好强!秦川两人斗得如火如荼,许青珂侧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两人落在了一扁舟上。   舟随着内力翻涌而随波逐流,在诸多大船之间穿梭。   武林高手们跳到船桅上观战,顾不得浑身淋雨。   师宁远两人还在厮杀,弗阮未看他们,只俯视着许青珂。   “然后呢?”   “然后你写了一些东西,扬名于天下,当时乱世争雄,各地军阀为你疯狂,尊你为神。但你写的是逐鹿天下的秘典,助长了乱世的杀戮。”   弗阮微笑:“你觉得这是罪?以杀止杀才是乱世结束之王道,仁和并立也只是表象,治标不治本,仿佛前些年的诸国,你觉得那样是好的?”   许青珂:“这是天下的事儿,分分合合,自有生死。”   弗阮:“所以呢?”   许青珂:“重要的不是这天下的分合战争,而在于你在逃避,逃避因为你才引了那些人登岛。”   或许有人听到,但没什么人能听懂。   因这是一个巨大恐怖的秘密。   窥一洞不能览全身,而许青珂是用了十几年才懂了这个人到底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存在。   弗阮的脸色终于深沉,手指往下,落在了她脖子上,指尖冰凉,抵着她的脖子血管。   要杀了她?   许青珂置若罔闻,继续说:“有些事情,习惯了便成了自然,但人终究不能忘记它一开始就是怪异的,比如……你现在到底多少岁?”   那么多年,他的容颜几乎没有变过,这本就是逆天的事情。   但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容颜到底维持了多少年?   轰!天空雷霆再次霹雳。   众人皆惊,但浪头更甚。   内力高深如此,水浪几翻到了船头——许青珂跟弗阮所在的这艘船。   原来不知不觉中,秦川跟师宁远已经杀到了这边。   或许也是看到了弗阮刚刚跟许青珂的姿态,于是上来了。   秦川忌惮的何止一个师宁远。   君王上来,可厌血并不在意,只踏步而出,瞬间按住了腰上的冰冷血剑。   这人……秦川跟师宁远都看见了。   但用不着他们出手,因为弗阮看了他一眼,厌血又乖乖低头退到了边上。   但暗部的人都杀意凛然。   在他们眼里,这里没有君王,只有阁主!   君王上师国师三人终于照面。   许青珂在他手中,厌血即将拔剑。   而秦川跟师宁远的刀剑还在相对。   谁杀谁,或者这天下局势的归属在这滔滔江河之上本就难料。   可怕的是弗阮根本不看秦川两人,而是依旧捏着许青珂的脖子。   他的指腹间能感觉到她呼吸时血管的收缩。   只要稍稍一用力,这个女人就会死,然后多少男人女人会为她绝望呢?   他最喜看别人绝望痛苦的样子。   一如他自己,自那日以后,从未活过。 第290章 骨笛   纤细的脖子在手中, 弗阮瞧着眼前这女人冰冷倔强的脸,一如那些年,从一个小女童成长起来……   不, 其中有几年是空缺的, 他把她送到了许家养父母手中,再见的时候, 她已经是亭亭俊美的少年郎。   她在变,他一直未变。   变与不变之间, 岁月流走, 人间朝代更替。   他却只怀念那些年, 那些在岛上的岁月。   一日,哪怕只是一瞬,只要关乎她, 都成了他这些年唯一支持下去的力量。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这些我都不在意,不管你猜出挖出查出多大的秘密,都不重要, 我只要知道——她到底在哪里!”   指尖用力,许青珂的脖子几乎要……   “弗阮!”秦川怒喝!   但对面的人比他直接,铿!师宁远的剑袭来!   也是铿的一声, 厌血的剑出鞘!   厌血的剑极快,血影狂闪,一剑剑都朝着师宁远的脖颈心脏眼睛等致命处袭去。   厌血厉害,剑法甚至在秦夜跟阿青等人之上, 几可与师宁远跟秦川比肩。   不过……剑刃格挡,师宁远眸色狞染,直接朝着弗阮来。   但他低估了厌血的疯狂,这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竟再次扑了过来。   于此时,秦川也加入进来。   三人混战?   弗阮不管他们,许青珂的生死也不是秦川跟师宁远短时间内可救的。   但她习惯了自救。   “我跟你说了,今日我跟他还能活着离开?”   许青珂眼中已有猩红,“没有底牌的人必死无疑,这是你教我的。”   “底牌总要派上用场的时候才有价值,你一直藏着,就那么确定我有耐心?”   弗阮冷笑,忽看向秦川,“君上,一味光明正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太正直,你想要的女人迟早会睡到别人床上去。”   这话算直白了。   此时,秦川三人正好分开,厌血舔着下唇,死死盯着师宁远。   眼中杀意怨恨很甚——因为师宁远让他流血了。   手臂上有伤口,鲜血流出,师宁远跟秦川对此人的实力有所了解,也并不会轻视他,但猛看见这人低头舔手臂上的血……   变~态!   师宁远顿时脸色大变,这样的人竟是弗阮手下,岂不是也就等于在许青珂身边!   秦川也看见了,眼中冷意翻涌,但也为弗阮的那番话而皱眉。   “国师,寡人心中自有计较,你先把她放了吧。”   秦川只要一看到许青珂被人掐脖子,就顾不得其他了。   但弗阮就是弗阮,岂是别人能使唤的。   “放给谁,你,还是他?你们总要决出个上下,我才好替我这乖徒儿择一夫婿。”   弗阮轻描淡写,许青珂皱眉,两个男人就已经够麻烦了,还来一个搅浑水的?   师宁远嗤笑:“看来师傅这个身份你还挺喜欢,到如今还入戏,试问有哪个师傅能像你这么狠的。”   师宁远言语不敬,厌血等暗部都暗暗准备爆出杀机。   但弗阮睨了他一眼,也笑了:“欲勾搭她,所以将自己伪装得特别光鲜亮丽,师宁远,这些年你为了与我抗衡,也没少动阴私手段,就凭着蜀国姜信的身份就见不得人,如今来耻笑我,不就仗着她对你有点小喜欢。”   师宁远闻言看了许青珂一眼,说:“不是小喜欢,是很喜欢。”   秦川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许青珂:“……”她能说什么?   弗阮并不愿多说,只轻飘飘得对师宁远说了一番话:“岭东师氏,帝王之家,晋国也不过是你的一个根基而已,师氏那么多的财富,富可敌国,不知道有多少是用来组建私兵的,于公,帝王该有杀伐之心,斩草除根。”   “至于那所谓的《江川河图》,君上想要,我这边抄录一份给你就是了。”   “于私,我只要一个答案,找回我的妻子,这所谓天下权势于我并不重要。而你要一个女人,从一开始,你我就未曾矛盾,如今你若是要相助他们,然后大方得送他们远走高飞,若有闲心,几年后再看看他们儿女绕膝,若是更惨一些,这两人夫妻同心,联手对抗你的帝国野心,若干年后,你败了,他抱着你想要得到的女人,坐上你想要成就的帝国王座……那滋味一定不错。”   从前都说许青珂擅言辞,如今看看他师父,冷嘲热讽平平淡淡就击中了秦川内心最大的魔障。   他的确不能忍,这世上多数男人都不能忍。   大方?仁慈?历数几个朝代,有多少帝王都做到这点?   放走一个女人,让她到最强大敌人的身边,跟他双宿双飞。   秦川做不到。   渊也做不到——宁毁许青珂。   弗阮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对权势没有野心,再点出——   “你可别忘了,她是帝王燕选中的人,而且是九九帝王燕。”   当明森等人听到这些话,当在场武林人跟诸国密探听到这番话。   震惊!   场面一下子死寂,诸多船只上的人隐隐觉得今日恐怕真的要浮尸江河了。   ————————   弗阮厉害,许青珂本就没奢望过对秦川的几句挑拨引动就让他跟这人起了间隙,其实最有效的方法并不难,但她不屑用。   秦川终究会选择最有利于自己有利于渊国的手段——否则他也不配当一个君王。   那如何破局?   她对弗阮的唯一扼制手段是落光留给她的底牌。   他可以牵制弗阮,但弗阮的破局在于——他跟秦川可以对师宁远下手。   “许青珂,寡人的确不会放手,天下,寡人也势在必得,但谁都不能伤她!”   秦川握紧手中的长刀,盯着弗阮。   “国师既说对这天下无心,但你扼住了她的脖子,等于掐住了寡人的咽喉,你让寡人怎么信你?”   弗阮顿时笑了,松手。   他竟松手了。   许青珂得了自由,抬眼却看到师宁远已经被厌血等人包围。   这艘船要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她看到秦川提刀过去。   取舍……两难吗?   不难,因她一开始就决定要了妥协一两步,然后……心中思量如游鱼跳跃,她正要开口。   “师宁远,寡人说好跟你一战,那就一战,旁人不能插手。”   秦川这话出人意料。   师宁远都惊讶了,因他也在准备动用底牌,但没想到秦川这人反而不按路数行事。   还是说这人真的已经骄傲到了这个地步?   “许青珂,寡人之前答应过你,绝不再伤你一分,今日的局势,寡人任何选择都必然要先保证你的利益。”   所以他不会跟弗阮联手扼制师宁远,也就不会让弗阮用师宁远威胁她。   她的利益会得到最大的保证。   她在弗阮底下也才能更安全。   因为就算是他,也不能确保将来弗阮到底还会不会伤害她。   所以……这个选择于他也不难,只是让他难过的是从始至终,许青珂都不曾将他的承诺放在心上。   但这不是她的错。   秦川想:大概是师宁远这厮在背后说他坏话导致的,所以他该死。   “但跟他的一战,是我们两个男人的事情,若是他输了,寡人会杀了他,若是他赢了,按照之前的约定,寡人也会放你跟他走,但仅限于这一次,不代表永远。”   这算是秦川对许青珂提出的协议。   他知道许青珂会答应,因这人最不喜欢用儿女情长来当筹码。   果然,许青珂没有拒绝,只是看向师宁远,后者身处敌人,强敌环伺,此时好像也不是很怕。   只是朝她咧嘴笑了笑。   无需多言,他不怯弱,她也就不必恐慌。   达成协议了?弗阮并不恼怒秦川撇开他,毁了一直以来的默契,只挥手,厌血等人便乖乖后退。   不是斗吗?那就继续吧。   秦川跟师宁远内力催发相杀起来的时候,刀气剑气纵横,这船板被划出一条条狰狞的痕迹。   厌血眼珠子滴溜溜阴冷着,仿佛在瞧准机会想要袭击师宁远。   许青珂其实并不放心,所以一直盯着……   很厉害,真的很厉害,她第一次知道平常在她面前无耻不要脸的男人会这么厉害。   不分上下。   但总有上下,天下第三次雷霆降下的时候,光明有刹那盲点,秦川刀刃转背,倒转了刀背上的白光,白光落入师宁远眼底。   不好!   白芒一瞬,刀刃掠来,直逼着师宁远的胸膛。   到了,到了!就在胸前!   铿!格挡了!   怎么可能!可能的,因为眼睛看不见,但他的耳朵能听见。   而且他有第二把剑,这把剑,许青珂见过,但后来忘了。   银蛇软剑。   双剑在手,一剑格挡,一剑……   刷!剑尖抵着秦川的脖子。   最顶尖的高手厮杀不见血,只唯一致命。   秦川皱眉了,开口:“寡人输了。”   渊国朝堂的人失落,但并不失望,刚刚那一战的确精彩,只恨高手厮杀机会难寻,运气也很重要。   当然,师宁远也的确不是泛泛之辈。   败了就败了吧,秦川正要收刀。   许青珂脸色也变了,因为……   弗阮一残影,袖中出了蝉翼剑,直接朝着师宁远的胸膛刺去。   中了?   师宁远躲开了。   弗阮回头,看到秦川已经到了许青珂边上。   位置置换,情敌跟情敌之间也有了默契?   还真是为了一个女人不计前嫌,情深无比。   倒是挺精彩,直接翻了一半的盘,但……   弗阮笑了。 第291章 冰原   弗阮笑了下, 指尖多了一枚雪白色的小笛子,轻轻吹了下。   这是骨笛,苗疆最擅的蛊笛术, 鬼魅阴狠。   操控谁的?秦川第一反应是担心许青珂, 但许青珂却直直看向师宁远。   后者无碍,朝她笑了笑, 但敏锐如许青珂,怎么可能没发现他手指已经曲起。   “呵!”弗阮轻笑, 又吹了, 笛声悠扬优美, 但师宁远体内的内力翻涌,再压不住蛊毒爆发,气血顿时爆了, 嘴巴大口吐血。   巨变!   到底是什么时候给师宁远下的毒?这个人太可怕了。   许青珂已经无法去揣度蛊毒的由来,只能判断当前局势该如何解决。   未曾迟疑,许青珂看向弗阮:“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确保给他解毒, 并放我们走。”   “你对我总是要求这么多,一来就来两三个,真把我当好人了?难道这些年你做的那些噩梦都是假的么?”他双手负背, 飘飘欲仙似的,“许青珂,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今日要么你跟他一起死, 要么告诉我……”   疯魔起来的弗阮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生死。   “好,我告诉你……”   许青珂答应了,秦川跟师宁远心里都是一沉。   假如没有这个秘密护身,许青珂不管这天下哪个地方,都不安全。   师宁远目光闪烁,他安排了后手,但没想到弗阮更直接,直接在他身上下手。   是他高估自己了。   许青珂正要把落光告诉她的秘密妥协给弗阮,淮水岸边忽起号角,瞭望塔上的哨兵挥舞红旗。   秦兮就在不远处的船上,一看红旗就脸色变了变。   “是水军敌报!有水军入淮水疆域了!”   淮水并非全是渊的国境,尤其是海河之上,更难监测,若真有庞大水军前来,结果就很难料了。   秦川脸色微微一变,看向师宁远,后者微笑:“有句话你的国师大人是说对的,我师宁远的确不是一个好东西,心胸狭窄的很,一开始事先料定的秦大王你心胸不会这么开阔,不会与我合作,是我的错。”   明明是他的错,可这人就有一种认错当自谦的能力。   秦川暗想自己果然是十分厌恶他的。   “师氏水军入我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师宁远回:“你觉得国师大人的暗部里面有没有水军分部?”   秦川脸色顿时一沉。   明面上可以问鼎天下的君王,如今却被两个秦皇室以外的势力用水军包围。   虽说他们这边水军不弱,但……   意义不一样。   如鲠在喉。   渊这边附近也有水军驻扎,但数量不多,多是地面部队,不过秦川不担心自己这边的人被攻击,只深深看了师宁远一眼,朝弗阮道:“国师以为如何?”   弗阮瞥了师宁远一眼,“他给了君上一个合理退让的理由,而我的好徒儿也给了我一个大发善心的理由。”   他要把许青珂带进了舱内,毕竟关乎染衣的秘密,他不希望再有别人知道。   师宁远跟许青珂目光相对,他暴露水军,是想制造压力,让许青珂不要认为他们这边无所依靠,但显然她有另外的打算。   一个眼神而已,他忽然懂了——告诉弗阮,让他找到染衣,其实是符合许青珂谋略的。   于是他没有阻止。   舱内。   “说吧,他告诉你的,都告诉我。”   许青珂透过窗外,能看到师宁远发青的脸,毒素开始蔓延了。   他的水军也在靠近。   若无意外,大战将启,除非化解干戈。   “冰原,他说你的妻子在冰原。”   冰原,那是极北之地。   但凡相关染衣,弗阮的表情才有动容,此时皱眉,眼里却深不可测,“冰原?常人可不会去那地方……”   “你的妻子并非常人,而在当年那变故后,她被烈火烧伤,火毒入体,奄奄一息,若是一般人,她必死无疑,但她的体质……”   说到染衣的体质,弗阮才信落光真的把此人托付了所有。   毕竟关于这件事,本就是一个不能为人所知的隐秘。   “她的体质什么?你说便是了,难道我还能因此杀你?”他似笑非笑,显然要让许青珂暴露所有已知的,好让他确定所谓冰原到底真假。   “所谓长生岛的秘密,并不是人的秘密,而是那座岛……岛上封绝外界无数年,岛内有山,灵草秘植无数,岛上的人自给自足,常年食用这些灵药,因此大多体态康健长寿。而落光跟染衣年幼时有奇遇,采药时不慎落入山中深谷,当时染衣重伤垂死,落光找到了神秘灵果给她服用,或许是这果子的缘故,她活了,两兄妹在下面吃了很多灵药,但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任何……因为他们敬畏山神,认为这是山神的善意,不能贪婪,但他们没想到自己会因此得到真正的长生,尤其是染衣,她的一滴血都可以让人得长寿。”   顿了下,许青珂看向弗阮,“你的命,就是她用她的血救回来了。”   弗阮终于脸色大变,却无杀机,因为这件事本就不可能让他愤怒,只有颓废跟痛苦。   “是,她救了我,用她的血救了我,并将我沉入寒冰池……我在下面待了数百年……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弗阮喃喃自语,神色多变,最终看着许青珂,“寒冰救了我的命,让我数百年后醒来还得以活着,也许,染衣也这样……冰原的哪个地方?我要实际的,否则冰原太大了……”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师傅觉得自己很值得我信任?你我之间的关系,仇恨忌惮跟利用大于一切。”许青珂反问。   弗阮眯起眼,不语。   “师傅可以先动身去冰原,在我确定自己这边的人脱身后,自会告诉你……”   “好处都让你拿了,反而让我成为吃亏的一个?如今是谁更劣势?”弗阮冷笑。   许青珂却一点都不怕他了,抬头看他,“不管我在哪里,师傅不都能找到?逃与不逃,一开始于您就没有区别。”   “最重要的是,我有必死的绝心,也确定外面那个人会愿意跟我死在一起,但师傅您更不舍耗费这数百年光阴却不能得她一见。”   弗阮没说话。   ——————   咯吱,船舱门开了,许青珂毫发无损得走出来,秦川看着她走过来……   走到了师宁远前面。   弯下腰,伸出手,袖子下面的手掌握有一琉璃瓶,里面显然有一颗丹药。   不对,倒出来后才看出是半枚。   “他比较小气,只肯捏了一半给你。”许青珂这么说,师宁远就回:“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对于许青珂跟弗阮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他绝口不问,反正她说什么,他都信,她让他吃什么,他都吃。   许青珂将丹药放在手掌心喂给他。   本来没问题,但这人含了丹药后,竟伸了舌头在她掌心稍微舔了下……   就当着秦川的面。   这人简直了!许青珂脸色微微一变,瞧他的眼神分外古怪,含嗔似怒的。   师宁远觉得这毒中得不亏。   不过许青珂脸色也收得快,起身后朝秦川看去。   秦川并不知师宁远刚刚做了什么,如果他知道,那就必然不会放两人离开。   尤是此时,他也是不甘愿的,直到许青珂转身看来。   她的眸子淡了清冷,多了一份感激跟柔和。   “君上,多谢。”   简单一句多谢而已,却少见她这般真诚。   大概是在为她从不信他而道歉。   秦川心头复杂,只淡淡道:“寡人只给你们七日时间,七日后……。“   又是七日。   也对,难道任由许青珂跟着某个野男人逃到天涯海角?   师宁远身上的毒素已经驱散了一些,看了秦川一眼。   “秦大王,多谢。”   跟许青珂如出一辙的语气,顿时让秦川心头愤怒,板着脸冷冷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料想你也护不住她,不过等着就是了,我自会去接她。”   呸!是谁定下七日的,还不是不甘心……   师宁远的船已经过来了,隐世高手就在船头。   怎么下去?除非靠岸。   绝对不能靠岸,岸上有军队驻扎,鬼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师宁远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搂了许青珂的腰,将她拦腰抱起,许青珂是错愕的,但下意识搂了他的脖子。   “抓稳了。”师宁远笑了,再脚下一点,跳到了船头上。   海风飘扬,吹来,她的发带偶然滑落,一头青丝随风飘舞。   或许有武林人看到了,也有不明的人看到了。   当时是恍惚的。   一个男人抱另一个男人本就奇怪,但当她的青丝如瀑布落下,一缕缕随风飘扬,临江之上,权势博弈,她从未退缩。   这是怎么样一个男人啊。   “你猜他们现在会想什么?”师宁远问怀里的人。   许青珂眸色婉转,浅淡一笑:“想中毒的你会不会力气不够,掉进海里,还连累我。”   呵呵!师宁远微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力气够不够。”   许青珂:“……”   然后,师宁远笑了下,跃了下去。   衣袍飞扬,两人的发丝随风卷在一起。   像是一个梦。   众人顿时哗然,而这一幕也落入秦川跟……刚走出船舱的弗阮眼中,他略皱眉,但面无表情。   渊朝廷的人是不甘的,准备在途中围堵,但君王说了七日,那就是七日最庞大军王朝的追杀!   岸上,齐惶跟明森等老臣目光对视,他轻轻颔首。   秦兮看到了,但没说什么。   权谋如此,谁都不能有仁慈之心,想来许青珂跟师宁远两人心里也有数。   不过……   秦川看着那艘船调转方向,而不远处,终有庞大密集的黑影突破海上暴雨跟雾气,庞大的水军过了江河,过了海域,真正出现在众人眼里。   旗帜上有偌大的深蓝旗字——师。   有这样的水军在,谁还能拦住他们?   果然是一强敌。   秦川冷眼看着师宁远带着许青珂落在那不起眼的小船上,小船往那庞大水军去……   他果然是有准备的——若是救不回许青珂,那便开战,屠杀淮水岸!   从一开始,师宁远在意的就不是跟他的一战,而是要把弗阮跟许青珂引来。   许青珂对付弗阮,他对付渊王朝。   突破一切,不顾一切,终将这个女人带走。   哪怕提前暴露自己的底牌。   可他带走了许青珂。   一个许青珂啊……   那一瞬间,秦川有强烈的失去感,猛然冲到船头。   “许青珂!!!”   他高声。   许青珂转身。   本就有些距离,越发显得她身姿纤细,在江雾中如魅影。   但他知道她的那双眼,……肯定在看着他。   秦川胸腔起伏,握紧腰上的刀。   “今日寡人留不住你,但将来,寡人必将踏平蜀三国,一统帝国,万里河山为聘,寡人会证明给你看,这世上,只有渊的秦川才堪与你匹配。”   或许此时,他征伐诸国一统帝国的野心才达到顶峰。   征服整个天下,让她不管到哪里,都在他的疆域之中。   让她最终成为帝国女主人。   他会用一生去奋斗,永不放弃。 第292章 身心愉悦?   ————————   隐士高手已经为许青珂或者秦笙奔走好多时日了, 屡屡冒险,本想着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真正见到人才晓得为何师宁远会为了她插朋友两刀。   若是男人, 风采如斯, 也该为她折腰的,何况还是女人。   隐士高手愣了愣, 最后还是凭着朋友义气回神了,红着脸感慨:“许相果然风采出众, 把我这大老粗都给看傻眼了。”   他一脸不好意思, 许青珂却不会真的看轻对方, “阁下手上的老茧可不全是握刀而成的,该是武林文豪大家,幸会。”   早该料到当了相爷的姑娘决不能用姑娘的标准来衡量, 相处倒是可以男人来,隐士高手顿时笑了。   不过两人才相谈一二,很快就谈不下去了,因为师宁远说自己不太舒服。   扶着进了舱内, 许青珂不通医药,但他们这边倒是有医术不俗的下属,只是到底都比不上师宁远自己。   “医者不自医, 你给自己把脉必然是不准的,让他看看吧。”许青珂在边上轻声说着,师宁远自然听得,于是看向自己的下属。   那眼神, 那表情。   下属刚刚把脉好,顿时目光瑟缩了下,刚到嘴边的话立刻加了一些料。   “主子服下的半枚解药是有效的,如今毒性已经被压制,但无法驱逐,且随着时间会日益加重,除非我们这边查出毒源,制出解药,在此期间,主子需要静心修养,最好有个让他每日都身心愉悦的人陪在身边……”   说到最后,这个下属都说不下去了,一向冷酷的脸红得不行——主子好不要脸哦,我要为虎作伥吗?   隐士高手在边上一直翻白眼。   无耻,真无耻!   许青珂倒是淡然,闻言瞥了这个下属一眼,侧头看躺在床上的人,若有所思:“身心愉悦?”   她的目光太清澈了,能让所有妖魔鬼怪现形。   师宁远顿时悻悻,“心就可以了,身不用了。”   但许青珂没理他,只朝那下属淡淡道:“多给他开点药,我会照顾他喝的。”   下属:好的,相爷大人。   ——————   喝药是很苦的事情,许青珂十几年来长长喝药已成习惯,但对一般人来说,一碗黑乎乎的药不亚于一种从内而外的折磨。   但……师宁远是多油滑的人啊,喝药可以,你亲自喂我啊。   许青珂本来也觉得给人喂药没什么,奈何身上有剧毒的人厚颜无耻的程度超过她的想象。   “好苦,有糖吗?”   “没有。”   “小许许,你这样不太好哦,喂药不给糖吃。”   “那我去拿一点过来。”   “不用了,你身上就有。”   许青珂正觉得不妙的时候,腰肢已经被搂住,人往下压,扑在某人怀里,唇齿被占,被吻了个七荤八素时忽发现有手指偷偷解开了她的衣带,手指往内窜去,指尖触摸到细滑腰肢的时候,许青珂顿时按住他的手,趴在他怀里,轻轻喘息,又含着压抑,但总有三分冷清。   “你有伤……”   只这简单三个字,含着情愫,又别有几分羞妩。   师宁远顿时觉得五脏六腑内窜流的毒性都毫无感觉了,满眼只剩下她低头轻语的脸。   怀里的人如此真实,从前午夜梦回也只是梦境。   幸好,他让美梦成真。   静谧中,独享安宁,许青珂并不说话,直到她忍无可忍:“你的手可以收回去了……”   唇都红了,唇舌之间还满满一股药味,师宁远收回手,还替她拉好衣带,但偏要在她耳边坏笑,“味道好不?”   他的人总有一股清爽的香气,像是阳光的味道,声音也是如此。   若他愿意,该用这温柔故作坏的淘气去勾引天下许多姑娘的。   可他偏偏只对她这么坏。   许青珂脸一红,白了他一眼,淡淡道:“幼稚。”   “那你喜欢我不幼稚?”某人的爪子坏坏得放在她腰肢上……指尖还故意画了一个圈圈。   房间里此时也没人,但反而充满了男女独处才懂的暧色。   许青珂慢条斯理得将他的爪子拿开,起身要出门。   冷待遇是让这厮骚浪消停的最好方式。   但她也听到后头传来:“你现在离开,晚上依旧要回来,我等你。”   真是够了!   许青珂顿时扛不住,直接关上门走了。   ——————   江河雾迢迢,天阔云昭昭,许青珂站在船头,闭着眼感受着自由的气息。   隐士高人等她回头了,才上前跟她商讨接下来的事情。   毕竟师宁远中毒,得有好些天修养。   “去敦煌。”许青珂早有打算,“不过避开这些路……”   她在地图上划掉了很多路线。   “明森这些人会有堵截,至少会尾随,等七日后,哪怕秦川没有下令,也自有下面的人会私自动手。”   许青珂对此并不避讳,“除却渊之外,烨跟一些部落也会动手……”   顿了下,她垂眸:“最危险的还是暗部。”   隐世高手秒懂,表情慎重:“在海上还好,若是上了陆地,咱们的优势就没了。”   是这个道理,但为何还要去敦煌呢?   “敦煌非公国,也非部落,势力最为鱼龙混杂,而且它也挨着一个地方。”   许青珂转头看向滔滔江面,神色莫测。   隐士高手隐隐觉得许青珂心里的谋划可能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不过也对,这人一路走来的经历,又是哪些人可以想象到的。   那就去敦煌吧。   希望这一路能安生。   “对了”隐士高手要下去安排之前,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许青珂说:“船有点小,房间不够,加上宁远那厮需要人照顾,他又特别事儿多,所以……”   他不敢再说下去,赶紧溜了。   许相爷的目光太清越,渗人,而且后面尾随着那么多的大船,他都觉得这话站不住脚。   但入夜,许青珂还是进了那个房间。   师宁远有些惊讶,他嘴上逗归逗,但没想过许青珂真的会跟他一个房间,好吧,也不是第一次,只是他厚着脸皮赖着不走跟她进他的房间意义很不一样。   他直勾勾看着她,憋了一会才憋出一句:“额……外面那些家伙是不是说什么了?你不用介意啊,我不需要人照顾的。”   这人也就这德行了,贱性——送上门的反而推拒了?   许青珂神色悠悠:“那我走?”   师宁远很快发现自己后悔了:“ 哦,不不不,我们可以互相取暖。”   许青珂:“……”   她管自己洗漱,洗完后走了过来,师宁远很紧张,修长的手指拧紧了被子,“你……你想做什么?”   这话刚说完就见许相爷坐在了床边椅子上。   显然不会上床。   师宁远表情顿时苦了。   不过当许青珂伸手……替他掖好被子,最后还轻轻拍了下被子。   “睡吧。”   她的话自然而然,却没能得到对方回应,抬眼便看到他眼中一片柔软,仿佛一下子软化了所有骨子里的戾气。   这个男人对她如何深情,她是懂的——他的深情体现在他的取舍,性命仇恨还是大业,他都舍了。   可直观通过眼睛,她才知道这种深情会让她心里的冷酷软化,一时也有些沉默了,直到师宁远说:“我想到了母亲。”   看许青珂表情有些古怪,他顿时弥补:“母亲从前这样待我,做儿子的总觉得理所当然,不知珍惜,后来她逝去了……小许,人总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或许他在她这里与众不同,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他们都有同样的儿时惨状,所以很多时候更懂彼此。   缅怀中,许青珂听到师宁远说:“所以你要珍惜我啊,小许,你要不要上床来睡?”   正经不过三呼吸啊。   许青珂自然拒绝,且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许胡闹。”   师宁远顿感觉有点囧,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这不是身为男子的他应该说的么?   不过……好吧,他乖乖闭上眼,也不知多久,他睁开眼,看到趴在床边呼吸平缓的姑娘。   有句话他始终没有问,但她没说,他就不问,何况,她如今肯这般……还不够么?   他更感恩。   感恩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独独把他列为特例。   所以……他把她抱上了床,盖上被子,小心翼翼的,最后也仔仔细细得看着她睡去的眉眼。   好看,真好看!   他抿抿唇,偷偷摸摸凑过去在她唇上点了下,然后咧嘴笑,很是满足似的,但也没有更多的逾越,而是将被子掖好。   拍一拍,然后心中默默道:睡吧,我的姑娘,你自由了。   ——————   江河入夜,陆上也入夜了,嗷呜~~狼嚎?   不,是一只狗。   这只体型庞大的狗狗在河边仰天长啸,十分悲戚。   “元宝……”秦笙在后面唤它,后者回头,表情很苦逼。   “莫慌,过几日就能见到师公子了。”秦笙这话让金元宝猛摇头,而且还做出一个吐的表情。   额……不对?   好吧,秦笙很快修改过来,“很快见到珂珂。”   金元宝这才咧嘴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也点着肥大的头颅。   秦笙哭笑不得,伸手摸摸它的头。“我也想见到她,到时候我们一起见他们啊。”   金元宝点头,但表情再次忧郁起来,似乎在担心什么。   “我猜,它是在担心师宁远那厮会占公子便宜。”   鹰眼等人素来把许青珂当成信仰,不管是秦川还是师宁远,其实都不讨他们喜欢。   秦笙:“师公子?他不好么?”   秦笙倒是宽容许多,因她只在意珂珂的喜好。   自己并不多想。   “没有不好,但若是他跟秦川还是谢临云蔺明堂这些都一并属于公子,那就更好了。”   他们的公子,就该有这样拥有一切的资本跟待遇。   秦笙:“……”   你们的意愿有点贪心,但我竟觉得很有道理。 第293章 家书,王权   ——————————   秦笙挂怀许青珂, 却也不忧虑,因知道她已经脱困,不过既已经脱困, 那就该一封家书回去了。   “秦姑娘前几天脱困未曾写家书, 怎的今日……”鹰眼好奇。   秦笙笔尖稳稳的,抬眸笑得婉约, “要等珂珂一起,对于我母亲而言, 我一人平安不是平安啊, 两人一起才算是真正的告安家书。”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动容, 心想也就这样的姑娘才能跟公子成最密切的闺蜜吧。   “公子大概会去敦煌,秦姑娘,我们这一路也去敦煌, 水陆两分,我们虽早动身,但想来没准跟他们一起,或者比他们还要慢上一两天才到敦煌。”   秦笙颔首, 只暗暗期盼其中不要有什么变故才好。   算起来,秦笙作为一个牵制许青珂的棋子,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虽然说还可以牵制秦爵,但重点还是许青珂,于是她这一路算是安全的。   只有许青珂。   哪怕过了海域,各国州城水军也时有在意, 毕竟拿捏了一个许青珂,就拿捏住了庞大的资本。   所以这一路围追堵截——毫无所得!   砰!齐惶一拳打在桌子上,“过了我们烨的边境水域,你们竟然一点察觉也没有!就让她这么过去了!”   属下人战战兢兢,却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嘀咕,那也得看面对的是谁啊,就算师宁远中毒了,可一个许青珂的脑子就足够扫平他们所有人。   齐惶当然从这些下属的表情看出了他们所想,便是冷笑:“她再聪明,现在也暴露了。”   暴露什么?   暴露了她是一个女人!   水陆两行前往敦煌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风暴在诸国迅速传播开来。   重点不是秦川跟师宁远为许青珂一战,还牵扯了国师,而在于许某人自己本身。   一国之相,权倾朝野,竟是个女人!   诸国顿时沸沸扬扬,而蜀国内部更是震动!   滔天的震动!   真正拥护霍家或者别有居心想取而代之的人顿时借助这个机会煽风点火——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怎么能够掌握蜀国呢!必须毁了她!   举国多少男人为之愤怒。   尤是官僚者。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曾经无比恐惧的相爷竟是一个女人。   女人不是该在家里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吗?取悦于男人,服务于家庭,你这般是要如何?   简直悖离宗法!   于此时,霍允延的机会来了,一个轻而易举就联合朝野反攻许青珂的机会。   他是犹豫的,但下面的附属之人不肯让他犹豫,直接煽动了局势。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偌大的宫廷,光影交错,外面的阳光,里面的阴霾,跪地的臣子,霍允延坐在王位上,想起那个人咫尺回眸间的冷淡,也想起她冷眼看他父王被烧死的无情。   她是危险的,对世间所有男人都是一个及其危险又充满诱惑性的魔源。   得之我幸,若不得,或不可得,那就会陨我命。   这次不反击,她会杀了他。   一开始,若无秦笙变故,她绝对会杀了他。   “许……青……珂……”或许霍家人骨子里就有一种自私,霍允延在瞬念迟疑中,灵魂好像被一下子拖进了深渊,笔尖一点。   诏书成!   “许青珂,我蜀之相也,男扮女装,悖离宗法,实在罪不可恕,现褫夺……”   □□降罪的诏书下达,连同谢临云等许青珂一手提拔起来的主要臣子也被牵连,眼看着整个蜀国权势就要翻盘,许多权贵都急于站位。   不必了。   也是那一日,长公主霍姣出面主掌宗室,以霍万谋杀先帝为名投递罪状给御史台,御史台连同刑部三司会省,确定霍万乃大罪之身,论其罪该诛连血脉,其子无继承权。   所以,霍允延的王位就是虚的。   朝堂势力分割,拥护霍允延的臣子大骂律法三司为虎作伥,已成许青珂傀儡。   政法相攻,朝堂混乱。   诸国关注,想乘混乱侵占蜀国,太子轩就是野心勃勃的一个,在蜀大乱时候,已经调兵遣将准备侵略蜀国。   而渊跟烨的大军也开始调动。   眼看着大势已成,陡然又传来消息——蜀国兵变了。   兵变了?许青珂的人?   “不是,是蜀的兵部跟左龙武大将,其中一大部分将军都是秦夜的下属……他们拥护九皇子上位。”   秦夜?太子轩瞬间想到了渊国。   好快的手脚,早在蜀国埋下了种子,让他们都无法下手。   太子轩在渊卑躬屈膝,可不意味着他没有野心,但这种野心被更强大的势力拦截,他却缺乏与之一战的勇气,这也意味着……   “暂且停兵,看蜀到底能不能撑过这一关,如果跟渊硬碰硬。”   渔翁得利也不是不可能。   ——————   九皇子就是个傻子,如何能担当王位,但掌握军队的人要的就是一个傻子当蜀的帝王。   秦夜留下的人马终于显现,军队连夜拔进邯炀,以势如破竹的姿态逼迫蜀王宫,宗室大骇,而霍允延等一挂人都已经被事先发难的龙武大将章绍开控制,宫内,九皇子懵懂无比得被许多人推出来……   即将龙袍加身,他的手被一个身姿修长的宫女牵着,她垂眸看向矮不隆冬的幼稚孩童,眼中闪过诸多诡思。   是即将掌握蜀国权势的欢喜,还是一满当年宿愿的满足?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可走,要么把她的儿子推向君王位,要么……   军队终于到达了蜀王宫前。   而境外的渊大军也蠢蠢欲动……   ——————   “相爷,我们渊看来要轻而易举拿下整个蜀国了。”   渊群臣志得意满,没有许青珂的蜀国,其实什么也不是。   明森并无得意,只是眉头紧锁。   “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你们觉得若是许青珂一早就知道秦夜是我们的人,来渊之前会不会有安排?”   众人一愣,有人说:“秦笙出事,她也来不及吧。”   明森眯起眼,“当时来不及,就怕在当时之前她就埋了线……纵观此人以往手段,可素来算无遗策啊。”   那不也还只是一个女人。   有人在心里嘀咕,这种思想根深蒂固,仿佛一知道那个人是女人之后,对方的厉害就降了一大截似的。   这是固本思想,扭不过来,因此明森也没多说,只是差人提防,也传信给蜀国的人……   当然,他自己也换了一身朝服前往宫廷请求觐见。   秦川当然知道蜀国的事情,会有顾忌?没有。   事实上,逼迫蜀本就是帝王大业必须的一环。   只是明森的来意……   “她当然有后手。”秦川神色凝重,将手里的密诏写好递出。   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   ——————   后手是什么?   当章绍开反水攻杀“同盟”,当禁军跟郑清河带领的防军从后方杀入,当谢临云以秦爵虎符调动邯炀周边州城的三方巡防营联军,当……   霍允延没想到外面战火冲霄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后,进门来的人会是他。   “许念胥,寡人没想到是你来了……”   他曾想过是谢临云,或者谁谁谁,却没想到是宗室里面最闲云野鹤的一个人。   “寡人?这个字眼不适合你,她觉得你是,你才是,她想让你不是,那你就什么都不是。”   许念胥浑身浴血,提剑而来。   霍允延眯起眼冷笑:“霍家宗室都要被他杀光了,她想取而代之?还是扶持一个傀儡?”   “傀儡?有一个傀儡,无需她设计,无需她强行控制,自会为她打造一个庞大坚硬的后盾,这个人有一半的霍家血统,但厌恶霍家,不喜权贵,赞同她的所有政见,无限支持她的所有变法,并且,他在位一日,便无人能撼动她的身份。”   “谁?”霍允延思索,忽脸色一沉,盯着许念胥。   后者步子一顿,到了跟前,提起剑。   “我!”   剑起剑落。   而霍允延目光一闪,也拔出佩剑……   谢临云带着人进殿的时候,看到许念胥手中无剑,那拔剑正插在霍允延的胸口。   他背对着他们,看着那个王位。   要上去吗?   不必。   他对那个位置并不渴望。   谢临云来了,说明外面已经被控制了,三司代表的是法律,反水的“内奸”章绍开跟郑清河以及秦爵代表的三大军部体系联手,代表的是军权。   至于政局……传说身体不好养老的周厥捋着胡子拿着圣祖传下来的龙鞭进宫时。   尘埃大概已经落定了。   速度很快,闪电雷霆之速。   也是收网的速度。   “你若是王,大人便与你是一宗,有宗室王权之属,承一相之尊,自有参政资格,而她也会是蜀国最至高无上的摄政辅臣。”   谢临云想要的就是这个,她不屑要的,他却希望为她塑金身,让那些芸芸众生以骨子的奴性不敢冒犯她。   什么男扮女装,什么悖离宗法,什么……   都只是云烟。   只有最至强的权利才有制造规矩的资格。   这是他们知道她是女子时唯一的想法——跟她原来计划的略有偏差,但给她的地位会更高。   不过许念胥闻言并没有直接应答,而是过了一会才说:“可能这种手段她也不屑,只是与其让她费心多走几步,不如我跳出来……其实我赚了的。”   得了她的势跟所有棋子设计扶摇直上,最终九五至尊。   这样……也挺好。   他摩挲了手上的滑腻鲜血,所谓的远游天下的潇洒,都淡了吧。   ————————   “你不担心蜀的局势?”隐士高人还是忍不住问,最近在海域也知道一些陆上的军队调动,诸国纷乱局势将起,显然蜀国会成为烨之后的第二个内乱国家。   没想到许青珂一点都不着急。   “有什么可担心的,明森跟原齐半斤八两,原齐折损小许手中,秦夜那个人虽有将才,但去渊反而是他最大的败笔。”   “我看现在蜀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师宁远是强大的,两三日就生龙活虎了,毕竟底子好,加上擅医药,现在正趴在栏杆上看风景,说着一边看向许青珂,眸中满是微光。   “那些对你有异心的,也对蜀有贼心的,一把抓出来要如何?等你回去后再处理?”师宁远觉得自己可以代劳,他也不想让小许沾染这些晦气。   许青珂也靠着栏杆,一只手抵着脸颊,有三分懒散,闻言很淡然。   “不用,蜀国不缺活人。”   所以死一些人也无所谓吗?   不,应该说,这些人都会死,而且属于许青珂在秦笙出事前已有谋划却还来不及实施的最后一环——在蜀国的最后一环,它之后,蜀国内部才是真正的王权更替,焕然一新。   隐士高人顿时一惊。 第294章 敦煌   ————————   蜀国局势在许青珂的云淡风轻中、也在金戈铁马的血流成河中尘埃落定, 但那一夜,船舶靠岸。   敦煌漠北之地,干旱沙漠, 异域风情, 并无水路直达,也只能陆路前往, 但这时,师宁远的人马反而成了累赘。   “化整为零, 否则目标太大, 很容易被人跟踪到。”   师宁远自有决断, 许青珂没有干涉,毕竟此人浸淫权术还比她早了几年。   靠岸后,师宁远带着许青珂还有隐士高人跟另外九个武功上乘的精干乔装前行。   如果师宁远没有中毒, 他肯定想跟许青珂独行的,但现在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十几个人最不起眼,因敦煌是开化之地,南北交流往来诸国甚多, 且佛教文化昌盛,每年都有大量商旅跟信徒,人口穿梭密集, 很能掩饰身份。   乔装之后,一队信奉佛教经营香料的烨国商团就堂而皇之得到了前往敦煌的官道上。   不过在路上也另外还雇佣了真正的镖队跟厨子什么的,鱼龙混杂起来才好。   路上也遇上了诸国势力安插在敦煌的探子巡查,都混过去了。   “挺密集严苛啊, 才一天就遇上了两拨人,那眼神跟狐狸似的,直瞧得我发虚。”   隐世高手感慨,络腮大汉师宁远瞥他:“你又不重要,人家找的也不是你,你紧张什么。”   他娘的!你这过河拆桥太不要脸了。   不过他也奈何不了此人,只能朝许青珂求救。   “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儿,你怎这么骄傲似的。”   纵然伪装成了一个普通商妇,可一开口,这种清冷嗓子跟那种气质怎么也压不住,美人画皮画骨,没皮也有骨呢。   隐世高手欲言又止,倒是师宁远察觉到了,看了下周遭。   “小许,你的言辞可能要改一下,不然太容易被认出来了,谁让你太出色了呢……”大概上师大人还沉浸在追求人家的角色里面,动不动就甜言蜜语。   当然,人家也自动忽略了他话里的赞美,“改言辞么?”许青珂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其中关键,这一路赶路还好,等真入了敦煌城,要与人接触,言行是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毕竟那些人也肯定猜到她会乔装。   “是的,大概要改……”隐世高手还没说完,师宁远就说了:“我是这商队老板,你是我夫人,那我该叫你媳妇咯?”   不等许青珂说话,他又麻利得顺着竿子往上爬, “那你得叫我什么,你晓得不?”   不,我不晓得。   许青珂表情窒了窒,扭头不看他。   但某人一脸坏笑,“丫,媳妇你害羞了?”   许青珂:“……”   隐世高手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掉了。   ——————   商队很快入了敦煌,敦煌城其实并不算是真正的城池,因为没有城墙,它是完全开放的,就那么集合在荒漠平原上,挨着庞大的敦煌画壁。   庞大巍峨,文化交融,看似杂乱无章,其实自有它的安稳之道。   反而是外面看似有秩序的国度最为混乱。   “景萱他们在敦煌应该还在他的势力范围之中,必须先跟他们取得联系……先等消息吧。”   这世上最了解弗阮的未必是许青珂,但至少在这里没人比她了解他。   所以这种小细节,还是得她来操作。   师宁远不插手,就是衣食住行……   “来来来,这边羊肉汤不错哦,小许你来一碗。”   羊肉汤本来总有一股膻味,可这家店的羊肉汤的确不错,味醇,而且加了一些药材,补气血,喝了后整个肚子都暖洋洋的。   喝汤本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可对于许青珂跟师宁远这种长年累月为权势为仇恨算计的人而言。   一张椅子一碗热汤,还有身边陪伴一个人。   那是奢望不来的宁静,所以此时他们都不曾谈起过往或者将来,只如同其他顾客一样,只单纯谈论刚刚看到的乡土民情,也评价入了喉间的美味羊肉。   但吃着喝着,以几人的洞察能力,也察觉到这看似混杂的敦煌之中已经混入了许多探子。   处处都见眼线似的。   “找客栈可得小心了,别找那些被收买了当眼线的。”   隐士高手先带人走了去找客栈,师宁远则是叫了第二碗羊肉汤。   “不用了,我吃不下。”许青珂想阻止,结果得了这人回:“不是给你的,是我自己要吃。”   许青珂顿时一囧,对方顿时咧嘴笑,“不过咱们夫妻一体,我吃了就等于你吃了,一样的。”   真是没皮没脸的。   许青珂刚想怼他,却又记着自己现在是一普通商妇,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羞涩不语。   师宁远越发得意了,眼珠子一转,竟伸出手来,从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   大手包住小手,暖烘烘的。   许青珂心中一颤,抬眸看他,眸中有波光清艳,眉宇间见庭越远山。   不行,再伪装也是他家的小许。   这眼睛太好看了。   师宁远见到了,于是握紧了,不放手,嗯,怎么都不放。   “哎呦,这位官人跟夫人感情可真好。”   师宁远咧嘴,“是啊是啊,就是有些害羞,店家这羊肉汤不错啊。”   谈天之后,两人出了店,这一整条街都是商贩,贩卖各种物品,来自诸国的古玩小玩意儿。   许青珂的手还是被他牵着,他不走前头,怕看不见她,也不走后面,怕她看不见他。   并肩走吧。   相携一路……   “媳妇你吃葫芦吗?”   葫芦?眼前多了一串糖葫芦的许青珂愣了下,但……   “你好像不喜欢吃这些东西,没关系,我喜欢吃。”   然后他管自己吃了好几个,只剩下最后一个孤零零在最下面。   “我吃不下了,你要吗?干净的,我没碰到,其实碰到也没事……”   许青珂无语了,嗔了他一眼,怕这人又说出什么胡话,便凑过去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但当她要吃完另外一半的时候,这人拿过去直接咬进了嘴巴里。   连她刚刚吃过的一部分。   “索性你也不爱吃,就不勉强你了。”他一脸大义凛然,许青珂羞中带恼,“左右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还能如何?”   “你可以反击我,如法炮制对付我。”   如法炮制?也吃他没吃完的……   许青珂脸颊微热,偏头不理他,但这一偏头,也正看到前方好像有一列……   她步子顿了下,师宁远也察觉到了,没有露出异样,自然而然得带她在边上买了一木簪,然后顺着旁侧小路离开。   “是那家伙……叫什么来着,厌血。”师宁远倒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这个让他觉得恶心的人。   许青珂眉头微蹙,“厌血在敦煌,也意味着他自己肯定已经去了冰原。”   “冰原……你在那边有设计?诓他过去的?”   师宁远觉得许青珂之前“交易”秘密给弗阮,应该另有谋划。   “不知道,那不是我的设计……是落光的,但具体还不清楚。”   刚刚的小温馨很快被打破,许青珂知道那个人从未远离过她的生活。   如影随形似的。   “先带走景萱他们,还有秦笙。”   汇合后杀出敦煌也不难,她安排的最后退路也该派上用场了,但……弗阮始终是心腹大患。   此人不死,她在哪里都不能安心。   ——————   入夜,隐士高手已经找到了一家客栈投宿,烛光摇曳,又是共寝一夜。   也没什么区别吧。   之前在海上也好几天了呢,所以许青珂没想太多,直到她上床侧卧后,某个人用手指戳了下她的腰,贼兮兮得凑过来耳语。   “小许……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哦。”   许青珂顿时一点睡意都没了,但她不给回应,装睡!   “咦,睡着了?那我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师宁远憋了好几天了,此时哪里憋得住,外加他知道这人装睡,更想逗她,于是手指滑入她的衣襟下面……从腰肢开始摩挲。   柔软小腹像是一碰就会化开的羊脂,纤柔细腻,他的呼吸有一瞬不稳,但乘着这一缕不稳,修长手指蔓延往上,大手稳稳罩住了那让人发狂的柔软。   许青珂顿时装不下去了,眸色浅艳似梅时小雨凝聚成了泉池。   “宁远……别闹……我累了……”   她压低着声音,怕这店隔音不好,被人听见。   但越发听着像是小绵羊似的撒娇。   “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师宁远在她耳边吹气,手却开始揉弄起来。   许青珂面红如霞,烛火还在摇曳,她忍不住说:“你这般……也算是登徒子了,不怕我恼了么?”   别的男人,可怕极了她恼了的样子。   独独这个男人……屡屡叫她生气,又屡屡叫她心疼。   师宁远就爱她压着嗓子用相爷大人的威严色厉内荏。   低下头,含住她的小耳朵。   “我就喜欢你在床上十分恼我,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这话简直露骨。   “你越恼我,便是越勾引我,想让我更加狠狠欺负你么?”   这话越发气人。   许青珂:“浑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她被他压在身下,师宁远感觉到了喉间的沙哑,“是我控不住心里的魔鬼。”   “许青珂,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好想像现在这样欺负你。”   他搂着她的腰肢,抵着她挺俏的臀,让她感受自己的难以控制。   她就是他的毒,无药可解。   “你说得对。”   “我坏极了。”   “但小许,你允我对你使坏吗?就现在!马上!” 第295章 打算,征服   ————————   一个客栈一个房间一张床, 床上两个人,被子下面衣衫其实都还好好的,就是手进了衣服里面, 而她也被压在了他身下。   他轻声耳语, 似这人间最坏的男子在勾着最单纯的姑娘堕落。   等她应允吗?   许青珂能感觉到那只大手已经染上了她身体的温度,甚至更滚烫, 因他的身子就是一个大火炉。   “我若说我不允,你欲如何……”她轻声细语, 有些软濡, 又有些似笑非笑。   但他忽低下头, 贴着她的脖子,声音很轻很轻,“我欲入你……”   嗯?愣了下, 接着哄的一下!许青珂整张脸都红了,她也不是无知少女,也见过许多世面,但真正被这种厚颜无耻的下流话攻击, 真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这人太坏了,跟那市井下流坯子没有什么不同,可他是师宁远, 他……   他吻在了她的脖子上。   所谓交颈相吻便是人世间所有生物最亲密的事儿了吧。   吻中,衣物越来越少,许青珂的睡衣已经完全敞开,垫在下面, 肌肤相亲,纠缠不清。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堕落了。   什么叫堕落?不必计较任何原则,为所欲为,纵容躯体,纵容灵魂……   当师宁远想要将自己埋入她体内时,只一刹那接触,他就感觉到怀里的娇柔颤抖了下。   她太敏感太脆弱了。   是在怕吗?   “别怕……不疼的……”师宁远睁着眼说瞎话。   许青珂咬咬下唇,“我不信……”   “不信你试试……”某人厚颜无耻,越发无克制得在她身上作法,乘着她被吻得七荤八素的时候,猛然感觉到了疼痛,手指掐住了他的臂膀,脑袋也贴着他的胸膛,呼吸微弱抽紧,像是任人宰割又十分委屈的小绵羊。   她说:“疼……师宁远,你这个骗纸。”   师宁远被她这一掐,外加这一细弱的愤怒,呼吸顿时乱了。   他多想让自己更坏一些,不顾她的疼痛,把她欺负得哭出声来。   可……   他不敢动了,只轻轻吻着她,一边断断续续说:“下次不敢了……”   还下次!   不过好像这次也不能,当师宁远贼心不死想把许青珂欺负彻底一点的时候。   外面黄沙飞舞,但屋内烛光美好,被窝暖暖的,本是极好的境遇。   但外面忽有了动静……他比许青珂更早反应过来。   “有人来了。”   然后,该如何?   “每次都这样,怎么每次都这样!!”师宁远搂紧了她,磨牙:“要把我气死啊!”   对其他事儿也不见你多上心,这事儿……倒是一直很努力。   许青珂顿时无奈,但也知道能让师宁远悬崖勒马,大概来的是……   厌血吗?   ——————   厌血这人是个疯子,跟弗阮如出一辙,但似乎有命令在身,并未大开杀戒,估计也是怕打草惊蛇。   进了客栈后,果是在搜查人,但这客栈很大,居住的什么人都有,很难搜索,他只把店老板弄了起来,逼他交代这几日进出的人……   店老板怕死啊,别说客人,就是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了。   没提到许青珂他们。   毕竟这一队人并不起眼。   但厌血听了他的话后,指尖却滑过刃,淡淡道:“那就按照他刚刚说的……排查以外的人。”   啥意思?意思是他刚刚说的那些都不必查了,反而要查那些他没看出猫腻的?   店老板自己都迷糊了。   但厌血懒得跟这些蠢货解释——许青珂那些人何等聪明,何等厉害,自然能避开这些老板的猜疑。   不得不说,厌血是狡诈的,也是猖狂的,半夜带着强大的手下搜查,把整个客栈弄的人仰马翻。   想来很快就会到他们所在的二楼。   师宁远知道自己得跟这人照面,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只是……离开温柔乡可真让他舍不得。   不过师宁远还是离开了许青珂,掀开被子大概穿戴好,但也不平整,显出了一些慌乱痕迹,演戏么,他最擅长了。   他准备就绪的时候,外面也有黑影来了。   厌血刚上二楼,踱步到了走廊外,人影映入。   看起来有点恐怖。   许青珂还在躺在床上,她并不怕自己今夜会落入厌血手中,因就算暴露,在这里,有师宁远跟隐士高人足以将这人拿下。   不过她在想这个人如此大张旗鼓……   门外,厌血已经要破门而入了,师宁远也伪装出了一个胆小的商贩。   但就在两人要照面的时候。   外面天空忽有烟火赤箭破空炸开,这是消息烟火,用来紧急通知的!   “大人!那边出事了!”   走!厌血当即带人离开。   来去匆匆,吓得许多人冷汗出一身,倒是师宁远这边的人惊讶。   这样的意外……好巧。   师宁远转身开窗,看向窗外的烟火,“小许,你觉得是什么意外让这厮走了?”   “要么是误会那边逮到了我们,但遭遇了反抗,要么就是被袭击了。”   反正都意味着那边爆发了厮杀。   恐怕暗部还吃亏了,是以发出了烟火赤箭叫人。   “这个厌血有点麻烦,我想找个机会把他暗杀了。”   师宁远的打算没有瞒着许青珂。   许青珂阖了眼,有些倦怠似的,“过些时日吧。”   “你是担心弗阮?”   “不是。”许青珂侧卧着,轻轻说:“厌血如此行事,并不符合他的习惯,迟早也是要被他毁掉的,这人素来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若不是她有价值,恐怕早死千百来回了。   那人骨子里就藏着无情跟霸道。   “这个厌血是不是觊觎你?”师宁远太敏感 。   “嗯?你当我是黄金么,人人都爱。”许青珂哭笑不得,但也说:“不过此人有嗜血症,邪恶得很,怕是贪上了我的血……”   她果真看到了师宁远眼里有杀机,但她没权,只浅浅一笑:“这算是给你一个合理杀他的理由么?”   这女人……神俊入骨了。   “不,就冲着他今夜打扰我……”师宁远走上前,“明日之后我就谋算谋算,但今夜……我能不能重新爬上你的床呢?我的小许许。”   许青珂侧脸压在枕头上,闻言眸色微潋,红唇轻启:“过时不候,我困了。”   清冽悦耳,勾魂夺魅。   然后她就真的闭上眼,睡着了!   睡着了,却是任何人都不忍打扰的精灵,师宁远忍了忍,还是伸手替她掖好被子。   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多少啊,我的小许。   ——————   —————————   抱着又不能吃,还不如出去探看下情况。   师宁远小心翼翼穿好衣服,不弄出声响,去通知了隐士高手让他保护好许青珂,然后自己潜者夜色尾随厌血等人而去。   隔着四五条街道的另一客栈已经是满堂鲜血。   厌血在的时候,看到一队相当精悍的弯刀死士把他的部下压着打。   他站在外面冷眼看着,压着身后的下属不动,仿佛在判断对方底细,而客栈大厅无烛光,隐约看到有一个人坐着,后面一群人站着。   气息阴沉恐怖。   仿佛蛰伏的雄狮。   是谁?   厌血眼中转了一道暗光,忽挥手。   “不是目标,走!”   撤了?   隐在暗处的师宁远还打算凑个时机把这厮了结了,没想到他急流勇退。   等厌血带人撤走,且确定没有反扑回来,客栈大厅里坐着的人才放下茶杯,起身上楼。   见到赵娘子等人的时候略一颔首,然后才看向那扇小门后站着的人。   她站在门后面,神色还带着之前遭遇暗部袭击的忧虑,只在看到这个高大魁梧的人走上台阶,出现眼里……   她一时目光凝窒,只打量他,上上下下,以确定他是不是完好。   可总归是不一样了。   他的身上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冷戾跟霸道,也多了几分……   掠夺性?   帝王。   听说他已成帝王。   心中一念,眼中其实已经千年。   她最终开口,“你……可还好?”   彧掠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可真见到了人,才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步步走过去。   这些时日,不管是浴血而杀,还是登顶为王,他在午夜梦回都屡屡梦见她低头一笑的温柔。   简陋烛火灶台间的旖旎。   这个女人……他舍不得。   一颦一笑都入了体内的傲骨,一旦割舍,就痛彻心扉。   可她……   “许青珂是女子,你不要难过。”   千言万语成了这么一句话。   赵娘子跟阿青等人:“……”   心仪人家秦姑娘也不能踩我们家公子啊!   秦笙也囧了,尤其是赵娘子等人的表情。   这木头,她之前是故意那么说的,他怎的全信 ?   或许是秦笙尴尬得太明显了。   赵娘子忙说:“要么,你们进屋说?”   秦笙顿时脸红,暗说珂珂身边多是坏人啊。   “哎呀,大晚上的,洗洗睡吧……好困。”   赵娘子转身拉着人走了。   鹰眼撸了下怀里的猫,笑了,也走了。   人都走了,但在走道上不是也很尴尬吗?秦笙想了下,邀他:“兄长进屋说吧。”   兄长?彧掠心里一沉,到底也没压住跟她多相处的渴望,便是大步走进了屋子,而且想了下,还把门关上了。   “风大,怕你冷。”   秦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以前也是有过的,本不该尴尬,可秦笙总觉得不对劲,大概是这个人身上的男子气概比往日更强,亦或者她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越发……   “那日之后,你一定受伤很重,如今可休养好了?”   “无碍了,是我的错,让你落入敌手,幸好许青珂他们厉害,把你救出来了……”顿了下,彧掠沉沉道:“这次不会了,我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回蜀国。”   秦笙:“你部落那边没事吗?你毕竟身份不一般的,在这里并不适宜……我这里,没事的,珂珂也已经到了敦煌了。”   许青珂,她始终最亲近许青珂。   彧掠沉默了下,说:“她很厉害,我或许不如她,但送不送你,是我自己的坚持,至于部落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无碍……”   他起身,似乎要走,但要拉开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我愿意帮你,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希望你达成所愿,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为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   秦笙错愕又失神,但很快知道自己再隐瞒下去,便是对这人最大的不尊重。   “之前只是权衡之计,因当时你我并不相熟,是我小家子气,故以此为由……我跟珂珂是儿时玩伴,一生挚友,并无……并无那般的情感。”   她斟酌了下言语解释,但看到彧掠脸上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那双眼,眸光屡屡变幻,最后却依旧深沉似海。   而且他也第一次打断她的话。   “你怕什么?”   “嗯?”   “怕我对你起歹心,欲行不轨?”   “倒不是……”   “你怕的事情成真了。”   彧掠用一句话终结了所有还算和睦的气氛。   秦笙抬眸,眸光颤动,而坐着的人起身,走上前来。   “我心悦你,秦笙,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已被你征服。”   高高大大的,将她笼罩在阴影里。   他说,我被你征服。   从来没有征服欲也不曾争斗过的秦笙只觉得当时整个人间都只缩成了他跟她的一尺方圆。   避无可避。 第296章 再见!   ————————   或许秦笙跟许青珂这两姐妹天生就是桃花绕梁不绝的命, 秦笙素日在蜀国可以调侃许青珂几句,谁让她男儿身的时候也引了太多男男女女,这不, 敦煌这边还养着一个景萱姑娘呢。   可没成想她这一夜迎来了凶悍的袭击者, 却也见到了一个不在木讷的木头。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让她心慌。   “我……兄长……”   “我不是你兄长。”   “习惯了,那我改叫你什么?大王?还是……”   秦笙轻声细语, 却不想这人再迫近一步。   “你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吗?”   秦笙顿时尴尬,脸颊略羞红, “没有, 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说你开心, 还是不开心便好。”   秦笙:“嗯……也不是不开心。”   “那便是开心了,既是开心,那是不是……你也心悦我?”   这逻辑简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的样子。   秦笙顿时莞尔, 抬眸瞧他:“若是我说不心悦,那你该如何?”   高大英武的人皱眉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我信。”   秦笙哑口无言。   信了后该如何?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我都是不能给你添麻烦的,毕竟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 不需要你付出什么。”   “本来我不想说的,怕你为难。”   他苦笑,稍微退开一步,“或许是侥幸心理, 毕竟你若是跟许青珂没有什么,那……我也许有机会。”   如果真的没有机会。   他也并非不能承受。   “今夜好好睡,无需挂念安危,我就在外面守着,等你见到了许青珂再说。”   他说完就拉开门,出去了。   居于秦笙的身份跟她从小被培养起来的大局观,对于情爱,她有十分冷静的认知,这也是自小身边围绕诸多优秀男子,其中不乏情深且跟她兴趣契合的,她却始终不为所动。   或许她是一滩温水,自给温暖,无需他人,但也没有波澜,不起沸腾。   是这个男人无端杀入了她的世界,宴会山的随意一瞥,眸光相对,他像是一匹狼。   一步一个脚印或轻或重得踏在她的心头上。   现在他走了……走得这么快。   秦笙嘴巴张了张,最终扶额。   这个木头。   ————————   彧掠一出门,就对上了一张让他很讨厌的脸。   因为这张俊俏的脸上满是嘲笑。   “告白了吧,被拒绝了吧,觉得伤面子了不好意思就逃了吗?”   “彧掠啊,彧掠,亏你跟我认识这么多年,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你不知道她拒绝你一次,就是给你第二次接近她理由的机会?”   这番论调听得彧掠表情越来越绷,冷冷道:“我只是觉得待在她屋里不好。”   “那你觉得我说的是否有道理?”   “……”   师宁远靠着墙,很是认真得说,“其实就一招:亲她就行了。”   屋内的秦笙:上师阁下,其实这屋子……并不怎么膈音的。   彧掠到底骨子里是比较古板的,对师宁远这种流氓作风并不推崇,冷笑:“你倒是对许青珂试试!”   师宁远:“我试过了。”   然后呢?他微笑,“一巴掌,肿了。”   噗!彧掠跟秦笙屋内屋外两人都笑了。   师宁远也笑了:“秦姑娘在里面听着呢,还晓得关心你在外面怎么样,看来心里有你,推门进去吧,有些机会有些人……不是都禁得起蹉跎的。”   他转身要走,但仍旧忍不住补了一句:“想想看我得面对多少糟心的情敌,你这般,已算是十分幸福了……”   明面上一个秦川,暗面还有一堆忠犬。   动不动就给他来一下,几次都被迫停下,一想到如此,师宁远整个人都郁郁起来。   师宁远走远了一些,彧掠转身看向那扇门。   门后,秦笙也在看着他。   两人都有些紧张。   但……   “师宁远在这里,许青珂肯定也在附近,你是否要……”   秦笙拉开门,“我们过去吧,这里已经不是很安全了。”   彧掠看她脸色自如,心中略微黯淡,果然她对自己是无心的吧。   ——————   敦煌城中已经不方便居住,秦笙见到许青珂,便是在敦煌郊区外的河道边古刹中。   入夜微凉,荒古道殇,但故人相见,总要欢喜几分的,两人相见便是相拥。   师宁远转头对彧掠说:“这就是你我的下场,不过你还不如我。”   彧掠:“你没比我好哪里去。”   师宁远心中轻哼,反正比你好多了!   两人斗气的时候,发现更心塞的事发生了。   一只狗,一只看起来硕大肥胖的狗跑了过去,绕着两女撒娇,各种抱腿求抚摸。   这死狗!两人表情顿时一致。   金元宝:我不胖的,只是我的毛发比较蓬松。   不过这一夜,金元宝的确是待遇最好的,因为只有它能入两女的房间。   ——————   一夜过去,凌晨时,许青珂得到了赵娘子的密信,他们果然是在暗部的控制下,因为暗部强大,所以他们一直没能脱身,尤其是现在厌血已经到了敦煌,未免死伤,他们也就没有硬碰硬。   但北琛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样也被暗部控制了。   “弗阮就是红袍人……当然会被控制。”许青珂轻描淡写,其余人却触目惊心。   弗阮,弗阮,这个人总是阴魂不散。   师宁远表情有些古怪,看了看许青珂,但没问,倒是彧掠很直白,“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事到如今,也不必隐瞒,到底眼前这些人都是自己人。   于是她说了。   但好像还是吓到了他们。   “等等,公子,你的意思是说……弗阮是诸国建国前的……人?”   这不是妖怪吗?   “人间之大,无奇不有,有落光,自然也有弗阮,只是关乎这些的史记都被毁了,后人无从得知。”   许青珂神色淡淡,但他人还是觉得可怕。   “仿佛诸国建国前的那些史记的确很少,以前还以为是那些门阀为了控制地方百姓,达到权利一统进行的文化毁灭,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鹰眼是真心觉得很可怕。   为了少数人的长生,死了多少人啊。   “也不全是门阀,后面落光跟弗阮应该也做了一些。”   落光是善是恶无可说,但他为了复仇,也无可厚非,而弗阮醒来后进行的杀戮恐怕只有许青珂跟师宁远最能深切感受了。   满门屠杀。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   重要的……   “那如何才能杀他?他难道还是不死之身?”   鹰眼等人从许青珂的安危出发,自希望能见他彻底杀死,免绝后患。   “落光说这种长生并非无尽,他是初始的,到了五十年前都已显老态,这些年一直在快速垂死,而弗阮乃饮了染衣的血,应该更加不能维持长生状态,但他这人擅钻研,既通了药理,应该有了医药之术维持自己的生命……但总不能持久的。”   意思是总会死?   “大概要多久?”秦笙并不愿囫囵掠过,她盯着许青珂的眼睛。   “害死我养父母那年,是他冒进的开始,大概是已经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所以逼我入仕,到如今,他也说自己时间不多。”   那就是很快要死了。   众人心里一松,但师宁远跟秦笙都很微妙得对视一眼。   那也意味着弗阮的行事会越来越疯魔——因为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不过许青珂不愿意说,那就掠过吧,“先把景萱跟赵娘子他们救出来,然后我们转道去晋国。”   师宁远这话一说,彧掠目光如鹰:“晋王燕已经褫夺你义父王位,要将他一族下狱,整个晋国如今对你该是如临大敌,还去晋国?”   众人也才知道有这般巨大变故。   “他的位置是我送上去的,自可以将他拉下来,晋国的事情,我从来不开玩笑。”   师宁远言语稳当,也盯着彧掠:“至少比你那个被渊疑心的破部落强。”   彧掠:“可以去蜀。”   蜀国是目前最安全的。   “我不能去蜀。”许青珂淡淡道。   她一说,众人忽想到秦川……许青珂一旦回蜀,也意味着渊的铁骑肯定也会兵临城下,因为渊不可能放心让许青珂坐镇蜀国太久。   她比一个诸国君王可怕。   但许青珂跟着师宁远回晋,难道就不触动渊跟秦川的敏感神经?恐怕更愤怒吧。   “跟这个无关,而是我需要给他们奠定基础的时间。”   这话的意思无疑是不打算自己再执掌独权,而是打算放权给许念胥跟谢临云等人。   那样庞大稳当的权利啊。   她……   隐士高人嘴上不说,心里却看了下师宁远——好白菜让猪拱了。   “渊不会攻打晋跟蜀,还有点时间……需要联合。”   什么意思?   许青珂拿了地图,指尖点地图:“蜀跟晋距离渊最远,打他们,怕烨反水,也怕靖偷袭,最好的手段就是让烨先对靖动手,坐上观!但渊的奇兵会跋涉,以助烨杀靖的名头拿下靖,驻扎靖国,囤积兵马,再对蜀或者晋动手,这是最稳扎稳打的方式,进可攻退可守,也是明森跟秦川会选择的方式,但他们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明日先救人,救人后离开敦煌,秦笙你回蜀,跟你父亲联系……而我去晋。”   她抬眼看向师宁远,轻轻说:“我需要见一下你的义父跟燕青衣。”   师宁远愣了下,认真说:“于公于私,你都应该见见他,见完他还可以见见我义母……”   许青珂:“……”   众人:讨论国际军机要事的时候,你能不能严肃点。 第297章 狡兔三窟   ——————————   见父母这种事儿是私人之事, 赵娘子张青鹰眼这些人都当自己没听到,倒是秦笙为之欢喜,眉眼弯弯很是柔和, 但抬头便对上彧掠灼灼目光。   许青珂本对师宁远这厮厚脸皮无言以对, 但也谈不上羞涩,毕竟此人对她做过更难以描述的事情……   但洞察到秦笙跟彧大王对视且脸红是哪般?   也是姐妹情深, 这种时候势必要嘲笑打趣一二的。   “阿笙,你脸红作甚?”   秦笙回神, 顿时尴尬, 但也反击:“替珂珂你脸红。”   众人:“……”   既有了谋略, 那就实行吧。   第一步:勘测对方的人马实力,这一步北琛他们已经洞察了。   第二步:制定战斗路线,一击命中。   第三步:撤退路线……   这是最浅显的谋划, 但以许青珂的习惯,自有第二乃至第三种谋划,随机应变吧。   毕竟对方不是一般人——厌血此人很是狡诈阴毒。   ————————   敦煌城中,景萱还在昏迷, 但心脉气息已经恢复,若非景霄敏感,隐约察觉到最近不太对劲, 有太多的人马安插附近,进而得到许青珂他们的预警,知道这地方已经十分危险,也不至于想要转移。   毕竟景萱经不起折腾。   只是如今不折腾也得折腾了。   这一日, 景霄一如既往在院子里喝酒,厌血来了。   对这个人,所有人都感到厌恶,因他的一言一行哪怕是一个眼神都充满了邪~恶。   不过景霄也非善人,并不惧此人的恶意,只瞟了他一眼,   “你这几日动不动来溜达几圈,是不放心自己,还是不放心我们?”   厌血咧嘴一笑,牙齿缝里还有一点血迹,也不知道在敦煌城里抓了哪个倒霉鬼喝了血,反正这一笑是充满挑衅意味的,尤其要加上他的话。   “笼子里关着肥硕的猎物,气血饱满,我若是不多来看一看,怎么显得出对你们的看重,再或者……我可是这人间人人讨打的臭老鼠,可怕极了被人群起而攻之,自要小心翼翼。”   景霄:“群起而攻之?看来来的人的确不少,让你心存忌惮,让我猜猜,许青珂,论脑子你玩不过,师宁远,论武力你也没把握,所以你不得不谨慎。”   厌血:“不止呐,还有个阿戈拉的新王,这阵容可真吓人,我怎么敢独自应对呢。”   言外之意是……有援军。   景霄指尖点了下手柄,淡淡道:“你说得我都充满期待了。”   厌血眯起眼,嗤笑:“你会看到了,不过我希望你照看好自己的女儿,桀桀,那一身要死不死的气儿,让我看着眼馋。”   他出去了,外面的暗部关上门。   景霄皱眉,想了一会,对出门来的北琛打了一个手势。   不对劲。   ————————   凌晨,天蒙蒙亮,整个敦煌都还在将醒未醒的时候,黄沙飞土,天地可见炽光隐隐显露。   红袍人的院子是靠着内城河水的,那河水相当脏污,黑不溜秋的,在偌大的敦煌也是最见不得人阴暗之地,   鹰眼张青等人带人突袭,暗部从院内杀出,刹那间原本还算静谧的地方就见了血色,杀戮酣畅之后,鹰眼跳上墙头,几下快箭突射,当然,院内也有暗部弩手射击他。   十分凶险,但毕竟是天下算得上顶尖的神射手,鹰眼突破重围,入了内院便是发出消息箭。   ——空屋!中埋伏了!   张青一看,顿时眯起眼,果然有埋伏!那就是师宁远那边了?   ————————   敦煌城一共有九条暗桥,被黑水河连通,往来穿行有草船,草船许多,深夜时无声无息通过地下暗河出了黑水河,再出敦煌城,黎明时,已经到了城外芦苇畔。   芦苇畔,芦苇窸窸窣窣,风一吹,带着雾气的冰凉。   景霄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外面缓缓掠过的芦苇跟船只划开的水流。   他想起了昨日厌血跟他的对话,后来他跟北琛狐疑……   然后那一晚,他们正打算商量对策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什么笛声,然后无声无息相继昏迷。   毒!早在他们进入那个红袍人居所,见过无数的药材闻到药味,当时并无怀疑,毕竟在一个药师的地方闻到这种味道是再正常不过的,就在不知不觉时中了毒。   还是蛊毒,因此可操控。   景霄内力雄厚,醒来得快一些,但他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景萱所在。   她在哪?   景霄脸上一下子沉了下去,目光往外,看到前头还有几艘草船。   最前面一艘草船。   厌血的手指落在景萱的脸上,摩挲着,眼中诡异之色越来越浓,隐见猩红,而他的指尖一贯锋利,像是妖怪那样的爪子,仿佛轻轻一划,就能划开她细嫩的脖子。   他也的确想划开。   “听说你是为了救许青珂才落得这番天地,真愚蠢啊,还不知那女人跟姓师的如何颠鸾倒凤呢,你却如同活死人一样……”   “要不要我帮你解脱呢?”他目光闪烁,但脑子里也回忆起弗阮的命令。   他的命令就是铁则。   违反了,必死无疑。   他还不想死。   但……手指轻轻一划,她的脖子果有一条纤细的血丝。   厌血难以克制,低头就要用舌头去舔那一丝血。   也是此时,咻!   一片纤细的叶片飞梭过空气,朝他的头颅。   厌血猛然抬头,这叶片就从他鼻子前飞出去。   破空如箭。   好厉害的内力。   他转头看去,看到前头芦苇交错丛的水道对面而来几艘小船。   船头就是刚刚用芦苇叶片当暗器的人。   师宁远。   两边船只都不多,但平均武功水平都在江湖上名列前茅。   厌血出了草船,站到船头,眯起眼,轻笑:“果然聪明绝顶……许青珂。”   师宁远:“你夸她比夸我更让我欢喜,不过鉴于你这种人比臭虫还让她恶心,你这种夸奖还是不要也罢。”   临阵之前也要言语上占尽优势,这是师宁远一贯的习惯。   厌血并不怒,但还来不及说什么,师宁远就说了。   “猎人家养狗,那狼狗捕猎的时候甚是威风,可抓到了猎物,就算咬在嘴里,也不敢动猎物半分,因猎物不是他的,是猎人的……我说这个不是要激怒你,而是想告诉你,你犯不着摆出要跟我一决高下的样子。”   “在我看来,我师宁远是要跟猎人一较高下的人,你,一条狗,也就配跟我家的傻元宝斗一斗!”   哎呦这嘴巴毒的啊。   身后的隐士高人扶额……他见过还没打就被这人气死的对手。   还好,这厌血没被气死,但也的确怒了。   而两艘船……面对面,相距三米不到。   杀戮起!   芦苇随风……带杀气!   ————————   屋外临水边,金元宝忽打了一个打喷嚏。   “汪汪汪……”肯定有个乌龟王八蛋在说宝宝我坏话!   这么一想,金元宝委屈了,就要凑到许青珂腿上蹭一蹭。   “你若把你的鼻涕蹭到我裤腿上,我便让赵娘子炖一锅牛肉汤,但……不给你吃。”   汪!不要这样!金元宝目瞪口呆,一脸生无可恋,就差跪下来求许青珂了,然而,他的狗爪才伸过来,就让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打了个正着。   金元宝:汪!   托付给许青珂的鹰眼家胖猫:喵!   金元宝:汪汪汪!   胖猫:喵喵喵!   秦笙惊讶了,“他们这是说什么?”   许青珂若有所思,“大概在比谁说滚滚滚更麻利吧。”   虽是说笑,但她们也在等待出去的人营救成功归来。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秦笙瞧着许青珂,太了解了,所以眉眼之间什么心思……就算不能看透,可至少情绪是懂得几分的。   “嗯……厌血只是棋子,这一局依旧是跟秦川、弗阮博弈。”   秦笙皱眉,道:“秦川?”   对,七日好像已经过了。   所以景萱他们并不重要,只是用来将师宁远等人吸引过去,让许青珂这边人马中空,然后……   带走她!   那么,厌血那边的人就势必不多,师宁远他们自然不难取胜。   不过……   彧掠:“可怕的是弗阮,他到底什么时候出手,谁也不知道。”   许青珂偏头,“大概今日吧。”   秦笙跟彧掠顿时脸色一变。   恰有道上马蹄声来,庞大而急促,来了!好快!   斥候来报信。   “公子,是渊的黑甲军……领兵的是……”   “秦夜。”   许青珂起身,看到了黑马背上的秦夜目光遥遥看来。   想必是带着他家君王的王命,还是……   秦夜拉住马头,在河边阁外看着不远处的许青珂。   “许相……好久不见。”   “也才几日,我猜你是来杀我的。”   许青珂一句话让秦夜变了脸色,“何以见得。”   “但凡你有几分冷静,跟忠于大渊的忠心,就该知道明森他们的话是对的,如今的我对你们渊没有半点好处。”   “何况,帝王不能有弱点。”   秦夜抿抿唇,握住了腰上的剑,说:“我只知道我是渊国人。”   所以他今天不得不出手。 第298章 别人   ————————   渊国人, 蜀国人,晋国人,一个国度意味着一种风骨, 这种风骨可以对内为爱国, 也可以对外为战死。   秦夜知道自己必须杀死许青珂,否则蜀晋联盟成, 于渊的大业有莫大阻碍,于他的君王也是莫大的桎梏。   除此之外, 私人情感都必须抛却, 所以他磨了很久的刀剑, 终究选择了一把剑。   剑,兵中王者,君子也。   她也是一个君子, 无论男女。   但也不能浪费时间,因她或许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摧毁他的恒心。   于是剑缓缓出鞘,不远处,已经闪入屋中的彧掠看着外面的秦笙。   刚刚许青珂让他避开, 秦笙也是同意的,所以他避了,但若是秦笙一个手势, 他就会出去。   不论任何代价!   但秦笙没有动作。   因为师宁远他们已经回来了,草船从江河上来。   不远道上也有马蹄声。   秦夜皱眉,这么快!   怎么会……但眉头很快舒展,毕竟是许青珂跟师宁远, 狡兔三窟的谋划根本就躲不过她的算计。   故意在这里等着他?   师宁远将来,这一战势必难料,秦夜揣度了下自己带来的兵马跟对方的人手,人数占上风,但平均实力远不如。   是死战。   他并不打算退却,但……   “今日已杀人,不宜再见血,所以……”   她从案上抽出一张纸,这张纸上有字,刚刚他们三人对话的时候,她在写字,也不知写的什么,恰好刚刚才写完。   如今指尖抽出,折叠,夹在中指跟食指之间。   “这封信是写给你家君主的,你看了后,再决定要不要给他,或者,你可以先给明森。”   秦夜皱眉,右手依旧握剑,但左手手指摩挲,惊疑不定。   但些许,他还是颔首了。   或许是信这个人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在意他家君王的私情,那就只能是公事。   “元宝……”   许青珂轻唤了下,金元宝就叼着信跑过来了,对于金戈铁甲的黑甲军,它一点也不怵,信给了秦夜后,反而朝他噗的吐了舌头,做了鬼脸,然后摇摇屁股走了。   秦夜瞪了金元宝一眼,打开信看,只一眼,脸色大变。   “这是……”   “这才是明森跟颜卿那几个肱骨老臣想要的,帝国权势必须忠于一人,不需要第二个分割忠诚的信仰之人,尤其是一个对江湖有莫大威望的组织。”许青珂双手负背,“你们堰都权贵跟官僚权臣那么怕我活着离开,也不全是为了你的君主,有一大部分是为了自保,你懂我意思?”   她去堰都,也不全是为了秦笙,那些时日只对那些权臣多观察几分,再经过秦川时不时跟她商讨国策乃至在她面前批阅奏章,她就确定了哪些人是碧海潮生出去的。   她太熟悉这个庞大的组织了。   十多年的蛰伏,她的心机十之八九为它而生。   秦夜阖上信,神色凝重,“你说明相他……”   不是让他来杀许青珂吗?   “他是一个好丞相,当担得起国之天平,也是好的合作者。”   “你为何不跟君上提及此事?”秦夜皱眉,他并不想越过君王跟相爷接触这种秘密。   这也是一种不忠。   当然,杀许青珂是唯一的例外。   许青珂沉默了下,说:“他要得太多,我不想给。”   人跟心都想要,当时的秦川贪了。   大抵所有君王都这样,所以她最终舍弃跟他交易。   秦夜沉默,自家君王被嫌弃,他还得过来追杀她,也是无奈的。   沉默些许,他瞟了不远处寡言但握剑的师宁远。   那剑上有血。   厌血死了。   揣度时间,大概相斗不到半刻钟就被他斩杀了。   此人不是中毒了吗?   惊疑不定,但秦夜收了纸,挥手。   “撤!”   大军调转方向,回程了。   ——————   都是自己人,等人都到岸上了,用不着他们问,许青珂就说了,“他的心性趋于两分,一面冷静,一面疯狂。冷静的是国师,疯狂的是弗阮。国师可以冷静制定天下谋略,为渊强盛立下汗马功劳,但弗阮可以为染衣疯狂,亦可以完全推翻国师的所有政策,于是两人合起来才是阁主,才有碧海潮生,假如染衣不活,那么碧海潮生在渊埋下的人马就会成为他最锋利的屠刀。”   这也是明森等老臣不得不恐惧的将来,更是秦川这个君主即将要面对的险境。   不过她不愿再跟秦川联盟,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上明森。   “所以你那张纸上写的是我们碧海潮生埋在渊的人马?”妖灵才被救回来,人还有些疲软,但表情有些古怪,“那你不是帮了渊?不怕他回头对付蜀啊?”   “我不帮,他就不回头?”许青珂看了妖灵一眼,“对付蜀国前后论时间,我们需要的也是时间。”   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自然会觉得这是相助敌手,但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也是自己人,很快懂的许青珂的意思。   论危险性,弗阮大于秦川,利用秦川去削弱弗阮,扼制他疯狂的势头,而那张名单也会让秦川不得不处理内政,减少对诸国的武力输出,毕竟内政更急于外侵。   争取的也的确是时间。   但最大的问题是——“染衣她是死是活?”   许青珂没说,师宁远也就没问,因为这厮更在意另一件事,分别的时候,他贼兮兮凑到她身边。   “你对秦川那厮是嫌弃他要得太多,那对别人呢?”   许青珂:“别人也一样。”   师宁远顿时脸一黑,悻悻道:“我也一样啊。”   能一样吗?不能啊!   在场的人都被他阴森森扫了一眼,丢面子了啊上师阁下。   众人憋笑的时候,许青珂侧头看他一眼,轻飘飘,轻得像是春时的风,飘得像是夏时碧绿撩人的柳絮。   “你不是别人。”   师宁远一愣,整个人悬在天与地之间的人间云海之中。   飘了似的,且看到这人一笑。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也好意思一次又一次凭着一腔孤勇占我便宜。”   她上船的时候,回头,伸手,手掌落在身后的他头上。   指尖揉了下他的头。   “就冲你这份举世无双的厚颜无耻,于我也算是奇货可居。”   然后她转身,走上去,风吹来,青丝飞扬,衣袍飞舞。   她把他拉上天堂,又用一只手让他回到烟火人间,揉一揉头而已。   但她一转身,又似要飘然如仙远去。   师宁远忽也笑了,从后面追上去,伸手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握,带她走。   马上!见父母!   刚刚那一幕幕看起来美好,但鹰眼说:“我看着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刚刚公子那一下……好像公子也时常对谁也做这种动作……”   张青面无表情:“金元宝。”   对对对,就是它!   金元宝举起狗爪:对对对,就是我!   不过惨烈的是,上船后,师宁远正喜滋滋得想要搂着许美人的腰肢儿,准备再占占便宜,好让自己成功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借机入赘……   “给我安排一个跟景萱的房间吧,我需要照顾她。”   许青珂这话一说,师宁远:“……”   后面跟来的景霄对他挑眉笑了下,邪气而酷戾。   北琛:“哥,我恐怕不能安慰你,因为我一样难过。”   师宁远:“……”   ——————   船只一路前往晋的路上,烨的军队突袭靖,两国开战,渊的军队离国跋涉,但军队并不庞大,像是并未动真格——事实上要动,但明森见到了那封信,沉默良久,叹口气。   “为何……为何偏偏不是我渊人。”   叹气后,连夜联系了颜卿,两人入宫觐见秦川。   秦川当时也沉默一会,然后才将这张纸压在桌子上,用玉玺一角压着。   那一夜,殿内烛火点了两次。   ————————   晋内政混乱,东山王的拥护跟新王的拥护发生冲突,但总体来说,燕青衣毕竟根基不稳,这样反而让晋的国家局势更差——但凡平手或者新王势力压过东山王,也至少能保证王权稳定。   如今这样,反而让一些有异心的人乘机勾结逆党,就准备当一回渔翁。   但很快这种局势结束,一大部分中立的人倒戈了,集体证明东山王无罪,而且证据越来越多,三司施加压力,民意沸腾,燕青衣不得不释放东山王……   这一夜,许青珂真的跟景萱一个房间,当然,赵娘子也在。   景萱昏迷不醒,但醒来只需要时间吧。   景霄对此并不乐观,只是对于许青珂要跟她同一个屋子,他还是有些欣慰的。   大概因为师宁远会因此抓狂的模样取悦了他。   夜深后,船只远航,房间中,赵娘子看许青珂给景萱擦脸,她无疑是温柔的,尤其是无怨尤对她好的人。   “公子不用担心,景姑娘的气儿已经恢复许多了。”   “嗯?我不担心。”许青珂替景萱捋了下发丝,说:“眼前一切总比我设想过的最坏结果好了太多太多。”   她抬眸,朝赵娘子笑了笑。   “我很欢喜。”   谁能想到纵横天下的许青珂会如此容易满足?   赵娘子也笑了,但她心理嘀咕:如果公子真的要跟景姑娘一起睡,得有人很不欢喜了。 第299章 见父母   ————————   景萱是个秀气温婉的姑娘, 这种温婉是从骨子里出来的,宜室宜家,比起许青珂跟秦笙两个重才艺风骨不通生活俗务的确实贤良贤淑太多了。   她睡着的时候尤其惹人怜。   许青珂看着她, 目光清浅:“如果我母亲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大概……”   若是男孩,许会像他父亲那样文武双绝, 自有潇洒气概。   若是女孩,自会像她母亲那样温婉善良吧。   “公子真想知道, 来日自己生一个不就行了, 您的孩子, 也自能有您父母的几分精髓的。”   这话题……许青珂无奈,瞥了瞥她,“听说郑青城对你十分……”   “我出去看看元宝的夜宵准备好没。”赵娘子顿时跑了, 然后妖灵溜进来了。   “她可对你有心啊,你这跟她睡一起,不怕……”   “怕什么?”许青珂一个眼神瞟过去。   妖灵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憋出一句:“我就是好奇你跟她谁会怀孕。”   许青珂:“……”   她真的没想太多, 奈何这些人想多了。   ——————   倒是师宁远没来,这样也好,许青珂解开外袍躺在外侧睡着。   这船是极大的, 屋子也顶好,一张床三人躺都没问题。   所以她躺下了,许是累了,竟很快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但呼吸咫尺……   她睁开眼,对上一双眼。   景萱醒来了。   许青珂脑子里一下子就回忆起妖灵的话:你这样的美人儿睡边上,死人都诈尸了,何况她是活的!   没想到真的醒来了,许青珂一时三分囧,七分欢喜。   “景姑娘……”   景萱自己也迷糊的,虚弱中恍恍惚惚,是梦么?她就躺在边上。   一张脸近在咫尺,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下许青珂的脸,笑了。   船上武林高手太多了,两人说话声被外面的人听到,蹲守屋子门外的师宁远:我这是破门而入呢,还是破窗而入呢?   旁边同样蹲着的北琛:可以敲门。   一夜过去,景萱醒来的消息无疑让人欢喜,就是事后问怎么醒来的,许某人保持高冷风雅的微笑,旁人也就不敢问了。   不过景萱醒来,那许青珂跟师宁远之间……   景萱看到师宁远的时候,后者自然也看到了她。   师宁远抖了下袖子,刚要说什么。   景萱笑了。   这一笑,其实说什么都不必要。   从未奢求,却懂得豁达放手。   师宁远摸摸鼻子,暗道舍不舍得,谁放手谁知道,反正他是不放的,这辈子都不放。   ——————   晋的都城潇湘。   “潇湘,小许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美吗?”   师宁远一到地方就想给许青珂赞美下自己的“家乡”。   “我以为你会给我介绍下你们这边的风土民情。”许青珂觉得与其在潇湘这个都城名字上一味赞同师某人,还不如了解下眼前繁华都城的一些情况。   “大概不太需要,左右你日后都会了解。”   这话真真是相当不要脸。   不过船只靠岸,景霄就要带着景萱四处走走了。   父女相认这么久,其实作为一个父亲,有些事儿都得抓紧时间去做。   人员一个个分离,也自由各自的事儿去干,一如许青珂来晋也有目的。   虽此时……她站在潇湘城街头,看到墙上已经被贴满了公告,大概是昭告天下东山王无罪,满族已经被释放云云,都城百姓欢喜,奔走相告,反而少留意码头这边的一对出色……男男?   许青珂的手被师宁远牵住的时候,才有一些老百姓瞪大眼,一脸震惊。   “来,我带你回家见我父母,至于你们,都不要跟着。”   这话是对北琛等人说的,北琛刚想说他也要回家。   师宁远:“你长得不好看,跟在我们后面,总觉得怪怪的。”   北琛:“……”   “他们好像都不认得你。”漫步街头,许青珂也不在意他人目光,只是她观察力太厉害,很快就看出了不对劲。   “我好些年不回来了,每次一回来就是一年两年,长得一年比一年好看,他们都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许青珂竟觉得自己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东山王府邸十分大,东山王夫妻回来也有两三日了,府内还在忙碌,但许青珂他们到的时候。   所有下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直到一个家丁大喊:“快快,快叫管家!”   管家:“快快,快叫王爷跟夫人!”   很快,东山王正厅,高大魁梧的东山王跟富态喜气的东山王夫人正襟危坐,两人的目光都时不时看着对面坐着的……公子?   都知道她是女子。   可一袭男装玉冠发,真的难以辨认,非皮囊,而是气质。   气质太卓越了。   片刻后,东山王咳嗽了下,说:“许相果然出色。”   师宁远:“义父是在夸我眼光好么?”   东山王王妃喜滋滋:“许相乃人中龙凤。”   师宁远:“我是龙,她是凤,般配得举世无双。”   东山王终于怒了:“带姑娘回家见父母也不带你这么聒噪的,可以闭嘴吗?给许相说几句话。”   师宁远这才闭嘴,一脸委屈:我这不是怕冷场嘛。   许青珂见他这么委屈,倒是莞尔,“许青珂见过王爷王妃,两位也比我想象中……亲和。”   哎呦,亲和,是夸我们热情吗?   王妃笑容满面,忍不住拉了许青珂的手,“许相……我能喊你许姑娘或者小许不?”   师宁远:“不能,小许是我才能喊的……”   你个兔崽子!东山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走了。   人一走,王妃这才舒服了,摸着许美人的小手再次喜滋滋:“让你见笑了,小远就这德行,紧张的时候话特多。”   是么,仿佛是有这习惯。   “难怪,平常话是很多。”许青珂一直都觉得在他人面前冷漠的师宁远在她这里话超多。   跟话痨似的。   “我倒是觉得他在你面前应该不是紧张。”王妃闻言仔细想了下,说:“该是存粹想跟你说话,一般他对不感兴趣的人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的……他越跟你说话,越是喜欢你呐~”   顿了下,她有些八卦,喜滋滋得八卦:“小许你说,他是不是经常调戏你?”   一个长辈这么明显得八卦,而且端着一张富态喜庆的脸,许青珂一时竟有种……   生无可恋的感觉。   “没有的,伯母多虑了。”她低头喝茶。   “那完了,这小兔崽子嘴上不调戏你,肯定对你动手动脚了。”   “……”   知子莫若母啊,他是手脚嘴巴并用的调戏啊。   许青珂脸色微红,暗道还不如师宁远那厮在场呢。   她有点扛不住。   ——————   东山王明面上拉着自己大儿子说要好好揍他,可转头就拍着他的肩膀眉飞色舞:“好样的!你小子!这一出手就带回来一个这么出色的媳妇,很好,极好,非~~~常好!”   笑得胡子都要飞起了。   师宁远也颇以为得意,“别这么骄傲,我这还没成功呢,你跟娘可得好好帮我,她最孝顺长辈了。”   他也是把住了许青珂的命脉——她十分看重家人亲情,这家里亲情气氛越好,她越喜欢。   所以啊……   “你们可得好好表现啊!”师宁远费尽心机,就想着一举拿下。   东山王顿时点头,无比认真,“你说,阿爹都照做,不容易啊,咱们家总算能娶一个媳妇了,你看你弟弟……你,就你,还躲!给我滚出来!”   躲躲闪闪的北琛不得不从假山后面出来,一脸悻悻,“爹,干哈呢,我都这么大,还这么不给我面子。”   东山王微笑:“你给我一个媳妇,别说面子,就是面子它爷爷我也给你。”   北琛怒了:“……什么媳妇,哥是嫁出去的,是入赘!媳妇,你想多了!”   东山王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你才想多了!那老子就是多一个女婿,那更好!女婿就是儿子,我马上要多一个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儿子了!不要你!”   北琛:“……”   好,我马上收拾东西就走,你们不许拦我。   ——————   父子三人要喝酒了,一个面有得色春风得意,一个唯唯诺诺一脸苦逼,当爹的忍不住督促起二儿子,还说要给他相亲,隔壁家谁谁谁……   北琛急了:“我有喜欢的人。”   东山王:“谁?那还废话什么!娶啊!”   北琛:“娶不了,她有喜欢的人。”   东山王拍桌子:“喜欢谁?你告诉爹,爹帮你教训她!”   谁啊。   北琛一脸苦逼,喜欢你大媳妇啊,爹~~   东山王一家给许青珂的感觉的确很不错,这种家庭氛围——很可乐。   一家人没有规矩,不分彼此,虽东山王夫妻跟她的父母截然不同,更粗犷随性一些,但那种夫妻感情跟乐观,是许青珂十分喜欢的,所以哪怕这位王妃在晋国权贵里面风传并无气度,她却更喜欢,因此……   “对了,以前我还给小远准备过女装呢,他小时候可像女孩子了,你可要看看?”   这种事儿……许青珂自然是愿的,甚至眉眼都笑了。   师宁远的女装么?   甚好!没白来。   ——————   而此时,王宫中,燕青衣看着桌子上的密信,这封密信是手下人送来的,也是她的手笔。   他的神色冷漠。   她终于还是来了。   但到底是带着毁灭他的杀机,还是其他……   他不知道,只是阖眼。   若还是那年秋水春河岸,夏开花满香,扶烟还在,知音也还在,他这一生该是极好的。   可……他大概什么也留不住。 第300章 女装   ———————   王妃夫人看起来大大咧咧, 但任何慈母的心都是一样的——对待儿子总是细致的,这种细致还体现在给儿子准备女装上。   这些女装……都十分好看。   纵然许青珂不擅此道,可她接触的女子从她母亲开始到现在一个个都是顶尖儿的, 又位居朝堂宫廷, 自有眼光,于是, 眼前这一箱子一衣柜满满的衣装,她看着也是惊讶。   赵娘子就在边上呢, 一看也惊讶了, 当然, 更惊讶的是——这是师宁远的房间吧,他怎么能容许自己房间被塞满女装呢!   “小远好孝顺的,我说什么他都听——当然, 他不听的话,我就会对外说他其实是姑娘家,穿男装也是女扮男装……”   在满足母亲几次偶尔在家男扮女装跟在外面被人认为是女扮男装,师宁远果然还是选择了前者。   屈服于老娘的淫威!   赵娘子闻言顿时憋不住笑, 哎呀,上师阁下你也有今天啊!不,你也有这样辉煌的过去啊!   不过……她跟王妃都安静了, 因为许青珂伸手抚摸了一件衣服的袖子,眉眼很温柔,似含笑。   王妃顿时朝赵娘子眨眨眼。   这位喜庆的夫人很有自来熟的本事,赵娘子比许青珂她们大几岁, 可也跟这位夫人差很多,但几番话就能成为知交好友——大概因为她们都有一颗八卦的心。   于是这一眨眼就秒懂了,于是赵娘子上前,“公子,我看这些衣服都贼好看,您要不要……嗯,要不要……”   王妃夫人接上:“要不要试一试啊!我瞧着这尺寸很是适合你啊,当年小远还是少年郎,身量也就跟你差不多许。”   穿师宁远的女装?许青珂愣了下,目光再落在手里丝线柔软的长裙上……   ——————   父子三人只见到王妃夫人跟赵娘子,当然,也看到了桌子上地上摆放着的无数衣服。   都!是!女!装!   师宁远的酒顿时醒了一大半,整张脸都绿了,“母亲!!!”他痛心疾首,仿佛遭遇了人世间最惨烈的事儿。   倒是东山王跟北琛欢喜了,前者缅怀,目光慈爱得看着长子,后者窃喜,目光恶劣得瞧着哥哥。   那边喜庆的王妃夫人喜滋滋说:“小远,快来快来,这些都是你衣服呢,好看不?”   不等师宁远回答,她抱着衣服赞美:“肯定是好看的,你母亲我的眼光十几年前就十分好,这些衣服如今看着都不落时。”   北琛:“对的对的,这些还是母亲一针一线做的呢,哥哥珍惜的很,每次穿好都一件件收好藏着,寻常人半点都碰不得。”   师宁远可不听这个好弟弟借机损他,在别人面前丢脸可以,可这个黑历史千万不能被小许许知道。   “母亲,小许呢?”   “她啊,她在……”   王妃夫人正要说话,边侧阁门拉开,屋中的人显露眼前。   似有风,吹动了一头垂放下来的青丝,她双手拉开门,抬眸看向众人。   天地若有黑暗的尽头,也该为她点一烛火取光辉。   那光辉会似流水,顺着她的青丝流淌,缱绻柔软曲线,明朗裙摆的精致,又有勾芡晕染的朦胧。   或藏于她的眉眼眸色,为如墨黝黑点一星芒,让她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有一种满天星辰被她点亮的欢喜跟沉沦。   醉酒的东山王迷迷糊糊睁大眼,集中精力怼自家哥哥的北琛张大嘴巴。   王妃下意识捏紧衣服。   晓得一个人好看,却不知她真正好看起来会这么好看。   风华绝代,也不外乎如此了。   众人皆静的时候,师宁远手指掐了掐掌心,起身,从桌子上取了一枚玉簪,走到她跟前。   “知道我为什么比你高这么些吗?”他的声音才是真流水,清澈悦耳,含着情意。   许青珂被他堵在门口,闻言抬头,眼中似笑,“为我簪发么?”   怎这么聪明呢?算无遗漏,我该如何让你欢喜?   师宁远低头,抬手为她捋一头青丝,簪发,但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小许许若有此求,我勉强答应你,此生都有效。”   王妃夫人脸红了,捧着脸喜滋滋,但一看到自己相公,顿时黑脸。   好像自家夫君对她说过最好听的情话是啥来着?   好像是……   ——婆娘,你烤的番薯真甜。   她怀疑他不是因为喜欢她才用番薯搭讪,而是因为想吃番薯才娶她。   不过许青珂被师宁远这般情话缠绕,心动情起,但她反伸手整了下他的衣领,一边轻轻说:“这是你的女装,可好看?”   “好看!”师宁远不遗余力赞美,但觉得多余辞藻很负累,简单两人亦可。   “刚刚伯母想看你着女装……”   师宁远顿时表情一抽,“这个……”   许青珂的手落在他脖子上,指尖轻轻挠了下,呵气如兰:“我也想看,该怎么办呢,很为难么?”   当然……不为难!   师宁远跟打了鸡血一样,“你挑,挑哪一件我都穿给你看!”   然后许青珂也就真的挑了,挑了一件大红色的。   师宁远:“……”   师宁远才进去,客人就来了,王妃跟赵娘子一看进来的人,一愣,但都很自然得走了,于是此地只留下东山王跟许青珂——还有屋内的师宁远。   “见过君上。”东山王起身行礼,不卑不亢,并没有记恨自己被下狱的事儿。   燕青衣随手一摆,上了台阶,看着近在眼前的许青珂。   清华公子变成了朝廷权臣,再变成一国权相,然后……   倾国佳人。   “你总是变幻莫测,又似乎一层不变。”燕青衣神色淡漠,并不为她美色所动,大概在他心里,那位浅衣抚琴的公子才是他真正缅怀的许青珂。   “看别人变了的人,其实自己也变了。”许青珂倒了茶,手指推过去,并不打哑谜,“你来,说明对目前局势也有怨愤,也想改变。”   燕青衣:“我不想改变,只想维持最初,让我的妻子归来……”   许青珂听出了这话里的几分侧重,“妻子?有孕了?”   “是,有孕,若是她出事,我大概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对于他这种不热衷权势的男人而言,一妻一子就是此生所有。   为此,他不惜喜舍弃一切。   包括尊严跟原则,还有所谓的善恶跟国家利益。   东山王不说话,因目前也只有许青珂能跟燕青衣对话。   晋国如今已经两分,要么决一死战,但伤根骨七八,让渊可乘之机,要么……化干戈!   “若是她在弗阮的手里,很难。”   有利用价值的人确实很难得手,许青珂沉默些会,道:“扶烟于他的意义不一样。”   不一样?燕青衣皱眉,冷着脸道:“他不是想用扶烟来威胁我,让我跟师宁远为敌,进而分裂晋国。”   “是,这是主要目的,可附属的意义在于——她是妻,不管是谁的妻。”   许青珂垂眸,指尖摩挲,唇齿却有些凉,“弗阮对妻子这个概念有很强的执念,他见不得别人一家圆满,因他也失了自己的妻子,若他不得所求,他人也必然要如他一样生不如死。”   这个人的报复心太强,心性凉薄也很可怕。   落光死前曾对她说,弗阮对于当年的长生岛被毁之所以执念那么深,仅仅因为染衣而已。   因为染衣会在意,所以他痛她所痛,但对其他人本身的死亡——他不会有任何感觉。   “这世上有一种人,生下来以罪孽,活下来以妖行,死而复活,千年孤独,再无情感能动摇他的心智,只有从一而终的情爱——不可得,所以不肯舍。”   若他知道染衣已真的不可得,那么……妖孽的弗阮才会真正出现。   扶烟会被虐杀,一如她的母亲。   燕青衣双目通红,盯着许青珂:“你想告诫我什么?让我认定她必死无疑,逼我放弃,以屈从师宁远?”   他满腹戾气,好像已失所有。   许青珂眉目温和,并不恼怒,只轻轻说:“以前她在哪里我不知道,但她最后会在哪里,我大概是知道的。”   燕青衣脸色一变,既欢喜又满怀望,“哪里,我派人救她,只要救她,我什么都可以舍,这个王位我不要……”   “不需要你舍弃你的王位。”许青珂喝了一口茶,“相反,需要你坐稳这个王位,不为他人所动。”   她看着燕青衣,“你知道自己如今的狼狈是因为什么吗?错不在你的父王,也不在师宁远,而在于你始终不明白这人间的自由只属于强者。”   在她的目光下毫无抵抗力,燕青衣终于低头苦笑。   “若是你当年是你在这里,我或许不会……”   “你想得美!”门忽然拉开,一袭女装的师宁远出来,牵起许青珂的手,瞪了燕青衣一眼,凶神恶煞的:“做好你的君王吧,小许许是我的。”   然后拉着许青珂走了。   燕青衣好一会没缓过来,刚刚那个……是谁?   东山王:“……”   ——————   许青珂被拉进屋子里,还没被反应过来,人就被按在了墙上。   她解释:“只是稳住他而已,晋国不能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不是上上之道。”   “不需要八百,至多两百。”   “两百也不行。”许青珂伸手轻抚他的脸,“我不舍得。”   醉了吗?师宁远却冷笑,“许青珂,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对我好的时候,总是在你对不起我的前提下,一心虚就示好,你这习惯很是明显啊。”   许青珂手指僵了下,但弯了眸子,幽幽道:“你不喜欢么?”   喜欢,喜欢极了。   师宁远再冷笑:“摸一摸脸就算了?你有本事亲我一下啊。”   亲一下啊,许青珂认真打量了下他,竟有些为难:“你现在这样……我有点……”   从前女装必然是好看的,可如今这么高挺,是不丑,可总觉得有点违和。   她有点亲不下去。   “那我就当你对不起我,我会生气,很生气!”师宁远一副自己很委屈的样子。   许青珂无奈,于是……双手轻轻按在他的腰肢上,拉下他的头,吻住了他的唇,轻轻吻着。   师宁远是懵的,可他不敢动,怕她停下。   果然,她很快停下了,脸颊微红,“好了,你不许再生气……”   但很快,她唇齿不清补了一句,“……不要……”   师宁远哪里管她,早把她按在墙上吻了七八个来回,若不是裙摆就薄薄一层,他恨不得……   最终还是停手了。   颇为咬牙切齿:“许青珂……我是为了怕你脸皮薄,不然我现在就办了你,你记着,欠我的,总有一天要你还,不,日后要你日日还。”   后面那句话,意味深长啊。   许青珂浑身软成一片,但感觉到下身抵着的物件,她轻咬贝齿,心中暗暗嘀咕:每次都这样,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毛病。   但这种话不能在某人面前说,不然她恐怕就出不了这屋了。 第301章 努力   ————————   晋国再大的风雨也得是师宁远自己去挡, 许青珂之所以跟燕青衣照面,不是因为她想插手晋国事务,或者想帮师宁远, 存粹是因为她跟燕青衣有私交而已, 点到即止,之后她再未管晋国的事儿, 只在王府里面住着。   师宁远自然不可能一直陪着她,事实上他很忙, 反而许青珂闲得很, 看看书, 种种花或者画些画。   闲庭漫步,长空唱晚,她便不知不觉中成了这偌大王府中最美丽的景色。   直到王妃忍不住找她, 问她能不能陪她出去走一走。   是能不能,而不是要不要。   毕竟许青珂的身份特殊,目前的局势,到底能不能让她自如出入在晋国潇湘呢?   “我在这里……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没什么不能的。”   许青珂答应了王妃, 后者自然欢喜,可也隐隐忧虑——这个“女婿”太与众不同,望之如美玉, 因此触之怕轻碎,更怕人掠夺。   既是美玉,自有人夺,之前淮水一战如今可人尽皆知。   可藏了美玉……何等可惜。   所以她小心翼翼来问了, 可当鹰眼跟张青一左一右跟出来,王妃夫人放心了。   “夫人懂武?”许青珂看她神色就猜出她看出了张青两人的厉害。   “会一点武把式,以前在军中还杀过猪。”王妃夫人颇为自得似的,但很快又不大好意思,觉得自己这样太粗俗了,不过……   “很厉害。”   一怔,看到许青珂微笑的脸。   像是安抚。   多□□通透的人儿啊~   王妃喜欢的不行,握住青珂的手,“我也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哈哈!”   胖乎乎但很温暖的手握住她,许青珂自己也愣了下,明明跟她两个母亲的手相差很多,但握起来的感觉……   她低头,轻笑着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到潇湘最繁华的街道,说是要买一些布料跟真丝做一些衣服。   “虽说小远的衣服给你还算合适,可你这样的人儿,自要贴身定制,我这一看到你啊,手头就痒了。”   王妃先下了马车,伸手利落得很,根本不需要人搀扶,倒是下马车后还想给自己的媳妇女婿搭把手。   其实是媳妇吧,许青珂一袭女装。   “咦,小许,你这样穿,可方便?”好看极了,就怕小许是给了她面子,其实哪有男装方便啊。   自古美色惹麻烦。   果然,许青珂一下马车就惹了所有人主母,她下来后也懒得看他人,只朝王妃问:“不好看么?”   王妃点头:“好看。”   “好看就行了。”她轻轻笑了下,牵着王妃的手进了店。   赵娘子几人:王妃你脸红了。   这家店极大,店内意料布装琳琅满目,隔壁还有连锁的首饰,听名头也是很大,在诸国都有生意。   “未名居……”许青珂瞥了一眼门匾上的名号,旁边王妃在挑,还问她喜欢哪些。   许青珂不是爱挑的人,可也不会附和人,她有自己的喜好,于是也就挑了自己的喜欢的,真心实意,反让性子直的王妃觉得好交流,因此买得十分畅快。   东山王王妃身份自然贵重,店内不少来往的贵人看到她也都来行礼,这种趋势也意味着东山王出牢狱,而师宁远强势回归,整个晋国潇湘的权贵都明了局势,否则眼下就该避嫌了   热情归热情,只是对她身边的许青珂多有惊疑。   这人难道是……   不敢问。   直到香风袭来,当貌美十分的婀娜贵女到了跟前行礼,王妃的表情难掩尴尬。   尴尬中见担忧,担忧中见着急,着急中见为难。   许青珂凭着王妃几番表情变化就知道来者大概是什么身份了。   ——沾亲带故并且对王府有帮助的故交之女,或许对此女还有从小照看的情谊,而此女还对师宁远有男女之情。   果然,此女很快优雅得见礼,还唤了一声姨母。   王妃也笑着回了,问:“素灵你也在呢,来买首饰吗?”   “我想来买一些海外的稀奇玩意儿,姨母您知道未名居船运同行海域外,时常有好玩的……宁远哥哥不是最喜欢这些了嘛,从小都是。不过姨母,这位姑娘是?”   说完,看向旁侧站着的许青珂,目光执着。   这是宣战了啊!完了,完了,这次完了,王妃颇有一种自己把儿子坑了的忧虑。   “这位啊,她是……”王妃刚想介绍。   “许青珂”许青珂浅浅回她一句,眸子轻抬,看了她一眼,手指勾起一支步摇,指尖轮转了圈,步摇花坠轻轻摇曳,递出……   到了这位素灵贵女的面前。   “你适合这个,会好看一些。”   素灵也不知自己怎么的,迷迷糊糊,下意识就接过了,等回神,眼前已经没了情敌的踪迹,听姨母说她去看隔壁那边的古籍去了。   许青珂,这就是许青珂啊。   ——————   古籍一隔间,果然是世界各地的特殊古籍,奇门八类的。   许青珂到了这里,有看顾书店的掌柜过来招待,拿起一本书,他似在旁边介绍,许青珂在听,但指尖从书里抽出一封书信,他看到了,却视若无睹。   因为这封信本就是他塞进去的。   拆开看完信,许青珂将信递给他,他接过去,用火折点燃,将灰烬烧在了桌子旁边的小火盆里。   “公子,江先生这些年在海外听说您的一些事情,很是担心,他一直想问您何时能动他那边的安排。”   “他的信里说了。”许青珂将书塞进书柜,抽了另一本,随意翻了翻,淡淡道:“快了,让他等最后一次消息。”   最后一次?   这个说法无端让人担心,可老者也不敢说什么。   这个人如今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挑完书,许青珂出了书阁,素灵正陪着王妃买衣料跟首饰,也差不多好了,一起出去的时候,外面阳光落在身上,王妃还在担心素灵不肯放弃,结果……   素灵放弃了,刚刚看到站在阳光下的许青珂她就放弃了。   这怎么比?她一个女的看到都生不起敌意跟妒忌之心,男的得折腰折成什么样啊。   许青珂倒不知道她的想法,因为此时街道上有了吵闹,好像有一群人追打几个人。   那几个人逃得很快,冲着许青珂他们这边,被护卫们一拦就狼狈倒地了,后面的人赶到,凶神恶煞的,像是做些买卖的打手。   打手追到人,自是凶的,棍棒就要下来,可看到未名居前有贵人再,克制了下,努努手行礼就要告罪。   许青珂的目光落在那几个被按在地上的人身上,衣着不检,十分狼藉似的,还有两个小女孩。   “是奴隶……”   奴隶买卖各国都有,也是正经存在的,毕竟许多权贵家里的仆从有很多就是从这种渠道来的。   王妃见状也只是摇摇头,回头看许青珂神色冷漠不语的样子,心里跳了几个念头,差人跟这些做努力买卖的通个信,让他们别苛打这几个奴隶。   但也仅此而已了。   要走的时候,王妃听到了什么声音,抬头看去,有白光从天上飞落下来。   许青珂顿足,看着天上飞下一只——白头翁。   一只鸟,白头翁。   她伸出手,朝拔剑刺剑的张青打了个手势,剑光收起,精准无比,而白头翁也落在许青珂的手臂上。   它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瓷瓶。   许青珂取下瓷瓶,从袖口取出小竹筒,绑在它脚爪上,手一抬,白头翁飞走了。   这一切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   上了马车,王妃没问刚刚白头翁的事情,因许青珂手头势力不小,有机密传信不奇怪,她只问刚刚那些奴隶的事情。   “他们有问题吗?”   “是真奴隶。”许青珂看向窗外,那些奴隶此时正被看管着带回去。   背影很萧瑟。   “烨的奴隶。”她缓缓补充。   烨国!!王妃脸色变了变,异国奴隶怎么会到他们晋!难道是奸细?   “有势力在走私买卖奴隶谋取暴利。”赵娘子刚刚看到的时候也在惊诧,但她隐约觉得自家公子的心情不悦,恐怕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   奴隶存在的本身意义。   许青珂阖上眼,心中闪过刚刚那个女孩被拽起抗在那打手背上看向她的眼神。   “败国者,国民尽奴之,这是从当年诸国建立前的门阀时代就传下来的铁则。”   她心中闪过那双眼,也浮起这一念。   帝国一统之后,其余四国都要经历这样的惨烈——主动折服的烨如此,被迫征服的其余三国更如此。   那时候,真正惨烈的战争才会开始——权贵跟奴隶的战争。   ——————   师宁远回去的时候,见到烛火光下,她伏在案前,并未看书或者作画,倒像是睡着了,其实走进一看,才知道她是慵懒趴着,指尖把玩着案上那一边点燃的烛光。   像是一只闲来无事的猫儿。   她在逗着那一圈光晕玩儿,整个人却美好得想让人抱在怀里呵护。   她越美好,却也越危险——仿佛即将远离。   他暗暗告诉自己,今晚绝对不能中计。 第302章 你死定了。   ——————   中计么?许青珂寻常对人用计, 若是心计,交锋中波澜不起,若是杀机, 也都是死人才能体会的冰冷跟活人感知的颤栗。   她素来不会对自己人用计的。   除了一个人。   她总需要跟他斗智斗勇——一开始是彼此试探, 后来是抗拒,到如今……   她也只是在把玩一团光火而已。   很危险么?   师宁远刚下定决心, 也有心转身,可嘴巴太快了, “还开着窗, 身子本就不好, 也不怕自己又受了风寒。”   他一边说,一边从塌上拿了毛毯披在纤长单薄的身子上。   许青珂也没起身,只如倦怠的猫儿, 阖了眼,看了他,“今夜比往日早些回来,事儿办妥当了?”   她这般似睡非睡的慵懒模样, 只稍眉眼尖儿都是清寡,可眉梢勾勒的颜色又总有淡妩。   瞧他一眼,都把他刚刚奠定下的坚心摧毁了一半。   妖精啊~~贫僧不会上当的!   师宁远在心中默默诵念了平日里嗤之以鼻的道德经, 勉强维持了正经,说:“差不离了,还多亏了你跟那小子的周旋一二。”   是道谢?总带着几分酸味。   眸色婉转,纤细葱白的手指落在他脸颊上, 她一向不喜留长指甲,总修剪得圆润干净,可手指太细长俊秀,形有骨,却又柔而无骨似的。   这样好看的手,指尖落在他脸颊上,且轻轻抚摸的时候,本就带着几分暧色。   果然有计。   师宁远把小心脏提了提,绷了脸皮跟心脏,冷漠得很:“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当我什么人。”   如此冷漠,仿佛是真的油盐不进了,该多让人黯然神伤啊。   许青珂收回手,毫无停留,一时让师宁远脸颊抽了抽,心头滴血,他这是错过了什么?   收手就不会留恋半分,她俨然再无半点旖旎,只倚着软垫侧卧着,指尖闲散翻了几页书卷,看了些会,抬眸看他。   “还有事儿?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这就赶人了?难道就没有其他“诱惑”。   一门心思想坚定自己抗拒美色的上师阁下心头一时难满原来设想,不知有多空虚。   “如今还早,平日也不见你这么早睡。”   他今日才早归,不知多想念她,怎肯离去。   “今日我便想早睡,你怎反而不喜了~~”许青珂露了笑,手指捻着含墨香的书页,反问语调上卷了些许婉约,却勾魅。   “不是怕我这儿有陷阱,让你这英明睿智的上师阁下犯了错么?”   “如此矛盾……莫不是还要怪我?”   她这一问,携了一个眼神儿,真真嗔意与冷感相融,让人把握不住她的冷热。   心痒难耐,心惊肉跳。   师宁远倒了一杯茶含了一口,借茶的苦涩味定了定心神,“的确矛盾,但任何事权衡利弊,总没有什么利比失去你这个弊更厉害了吧。”   她大概是心软了,于是眼里多了几分柔色,放下书卷。   “看来是不能对你好,否则都觉得我要迷惑你犯错。”   她离了那君王,竟还被当做祸国的妖姬了?   似笑非笑,她起身要走,似要入睡了。   师宁远这才半信半疑,是他多心了?还是说她这么早睡本就不正常,莫不是……   眯起眼,师宁远长臂一伸,拉住了她的袖子。   “许久没乘夜好好聊天了,今夜这般好时机……”   “一般入夜后你找我,也不曾想跟我好好聊天吧。”   她已经起身,居高临下瞧了他一眼,褪了外袍随手搭放在屏风上,顾自进了内屋,师宁远却也跟着溜进去了,还顺手替她整了下有些乱的外袍。   “跟进来了?岂不是更矛盾了?”许青珂也不是第一次被这厮跟着进卧室了,倒也不怕。   “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放心,今夜的我保管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君子都要君子。”   “太~监?”   “……”   他这是送上门给她气坏身子的?不对,他身子好得很!   师宁远压着一口气,努力不看前头那人嘲讽之下的婀娜清妩身姿,却瞥到桌子上有一瓶上等的女儿红佳酿。   “这酒是?”   “昨日有人送的。”   “谁?素兮姑娘。”许青珂也不在意她是师宁远谁谁谁,因此没提,她本就待其他同龄女子多几分宽容。   但上师可惜如今对她身边所有男人都很严苛,甚至对妙龄女子也严防死守,哪怕知道素兮从前喜欢他,如今也只剩下了一个感觉——不好!他的情敌又多了一个!   “你喝了?”这人除非必要场合,不是一般不喝酒么?   “素兮姑娘任何不错,陪她喝了几杯,这酒也不错。”   师宁远脸色顿时沉了沉,但很快又泛上笑意,提了酒瓶摇晃了下。   “呵,还算满,看来你也没喝多少……比如晚上我们也喝两杯,小酒酌情。”   小酒酌情,酌什么情?不还是怕她用美色勾他么。   许青珂回头睨了她一眼,瞳色深邃,言语清冽。   “好”   ——————————   一壶女儿红,酒盖一开就泛了酒香,香入袅烟,缠了人的身子,染了人的眉眼。   许青珂的确只小酌,但小酌多几杯,也自有了醉意。   师宁远要灌醉她。   心怀不轨?倒不是,也许是反过来了,巴不得她今夜乖乖整整的吧。   许青珂指尖转着酒杯,看着被子里的酒被烛光浸融,暖得很,热了身子,有一股起伏的念头如丝线缠绕,一寸寸吊着热血。   就是不知道吊了谁的血?   她挑眉看了对面的师宁远,他的酒量自然比她好的,要灌醉她不难,只是……   “今日那白头翁,你不问我么?”   “不就是一只鸟吗?你愿意跟我说,我便听,你不愿意说……其实我还是想听的。”   贱性!许青珂失笑,笑颜却如海棠,不浓不淡,恰恰勾人。   “那若是我不说呢?”   “不说啊,那就再喝两杯,早些睡觉了可好。”   “若我不想睡觉呢?”   她俨然醉了,可哪怕醉着,也终究挂着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手指尖儿也似有似无得挠着酒杯边。   像是猫的爪子,一下一下的。   师宁远提了一口内力,憋着!保持理智冷静的笑:“不睡觉,你还想做什么?乖~~再来一杯,好好睡吧”   他再倒了一杯酒,酒杯递给她,很满的一杯,她伸手接过,许是醉了,指尖抖颤,酒便出了杯边洒出,沿着指尖滑落,到皓腕然后滑入不见。   她也不在意,只一饮而尽,但唇也触了自己的手背,沿着刚刚酒滑过的地方轻轻抿了一下。   也就那么一下,浅浅的,淡淡的,师宁远整个脸色都变了,差点没绷住内力。   幸好,他绷住了,就是额头有冷汗,手指都在抖。   还好,许青珂也不管他,仿佛真正困了,于是起身。   “我困了,你自便吧。”   她起身走了两步,却踉跄,师宁远哪里放心,从后面过去拦腰抱起她。   这一抱,手摸到了如蛇的细腰,她在怀里,含着酒香的呼吸就在他胸口……   师宁远瞳孔缩了好几下才深吸一口气,大步将人送进屋内,放在塌上,抖着手褪下她的白袜。   大概此人真的天上钟灵,给了她美好的颜貌,这种美貌还精致到她的手脚,那小脚丫白玉般剔透似的,纤细柔嫩,脚踝曲线纤细性感,上塌后,似察觉到了冷意,脚趾头稍稍蜷缩了下。   师宁远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不然怎么抵御这样的诱惑!   道德经不知默念了几遍,他飞快扯了被子盖在她身上。   终于结束了。   可以结束了?这般酷刑。   师宁远整个人疲惫无力,几乎要软在床边,但……   她躺在那儿,似睁了眼,瞧着他,似笑非笑的。   师宁远:“……”   醉了么?没醉。   没醉么?醉了。   否则一向清冷的许青珂怎会有这样勾人的眼神。   既勾着他,又似在嘲他不敢。   一个男人若可以抵住她的美色跟对她的爱跟占有,有怎么可以抵住她对他的嘲弄。   这似笑非笑啊。   只需一个眼神而已,就让他所有防线都全部坍塌。   他咬牙切齿,低下头,“许青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青珂略眨眼,醉眸中那眼神儿似春水上泛着一层冰冽,不知是冰化成了春水,还是冰与水成了泪意。   “我做什么了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师家小远,你总不能什么都怪……”   这话还没说完,她的唇舌就被占了,比往日来得猛烈得多,仿佛要将她的舌头都一并吞了似的。   且那宽大细长的两只手……往上扯下了腰带,不等扯开衣服,手掌就钻了进去,从腰肢到胸口柔软,大手滚烫,许青珂身体下意识往后缩的时候,师宁远的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她的小腿上,从小腿曲线往上直接到大腿,一拉一勾,将她双腿紧紧勾抵着他的跨。   他就那么站在床边,她却……   这姿态太过邪肆,让在床上的许青珂心胸震动,仿佛有一个念头叫嚣着——今夜是真的躲不过了。   “许青珂……”他松开了她的唇舌,让她喘息,却对她耳语。   “本来你的师家小远只想让你今天睡上一夜的,奈何你非要如此,那就让你今夜都别睡了。”   “但你明日也别想给我从这张床上起来。”   这话委实威胁得厉害,许青珂心中有一两分不信,因她本就觉得男女之事不就是他人说的那般……欢愉?寻常的话,欢好后还可自如行动的。   哪有厉害到他说的这样的。   又不是上刑。   还起不来床?这人莫不是会打她不成。   还是这人话本看多了,口头尽没几句真话。   或许是她眼神跟表情有一瞬变化,被师宁远看穿了,他一窒,然后炸了。   很好,甚好!   果是瞧他软脚虾好欺负么?   许青珂啊许青珂,你真的死定了。   师宁远微笑着,然后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第303章 好处   ————————   自己的衣服被脱下, 根源在于暴露,而对方的衣服被脱下,根源在于看到他的暴露。   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不看。   许青珂自是不好意思看的, 她偏开脸, 但发丝随她偏头牵带了几缕,落在赛雪胜玉的脖颈上。   这纤细的脖颈啊, 随她侧头扭转出的曲线端是性感,让人忍不住……   师宁远吻在她的颈项。   男人对女人, 至少得有七分从了骨子里澎湃的占有欲, 对肉身上的。   剩余三分才是情。   但他对她的情太浓, 活生生将情跟欲的比重逆反了过来,于是这一吻——情深难抑,亲密得仿佛她心肺而出的呼吸都与他一体。   她的左手忍不住搭放在了他的腰上, 却不说话,只是轻轻看着他。   好看的眼里似水中月,让人想珍藏,但现在, 他更想让她哭出来,让她同这世间所有动情的女子一样在塌上因为动情而哭成声来。   于是他扯下了她的衣襟内领,吻到了那精致的锁骨, 直到那精致又骨感让人触摸感强烈的锁骨有了红印,再往下,但宽大的手掌穿过了衣服,到了她的后背, 按着那纤细单薄的性感背脊,将她往上按。   唇往下,她的人被迫往上,竟似把她送到了他的嘴里任他食用似的。   而随着这一松,褪下肩头的衣服随机滑落,只于了肚兜……   “怕不怕?”师宁远问她,后背的手掌摩挲着那跟纤细的绳子。   像是威胁,又像是在克制自己,他不想强迫她——哪怕豪言已经放出。   许青珂眸色真如水盈动,抬起手,指尖落在他脖颈,微微抬了头,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我怕你不行。”   师宁远眯起眼,笑了。   然后肚兜落了下去,她的上半身被完整暴露且被占据,在烛光交错中被他拥在身前肆意抚摸亲吻,时间如是流水,如今大概是一池春水,一头青丝如绸,在他发间流淌,待她重新被压在塌上,下身已紧贴了让她真正不安的……   就隔着薄薄的裤子。   许青珂轻咬唇,纯黑如墨的发丝有些从肩头落在胸前,她看到师宁远用修长的手指抚摸在这一缕发上,然后顺着发往下,握住柔软,逐渐用力。   “师宁远……”她的声音很轻,柔软得像是化开的琴音,又有瑟的缠绵哀婉。   师宁远额头已有薄汗,咬牙切齿:“你现在求我也没用了,许青珂,你完了。”   他的手往下,褪下了她身上最后的布料,两具年轻优秀的身体完全相贴,再无任何遮掩,皮肤亲近摩挲间,她是否颤栗?   他颤栗了,一滴汗从额头流到了下巴,滴落,落在她的身上,雪白的肌肤上有浓烈的错落吻痕,又被这一滴汗透了水色……   腰肢紧绷,将进入的时候,他却看到了许青珂眸色深邃,似有……   腰肢上的纤细小手忽滑到了他的后腰,往上,不轻不重按了下。   师宁远忽然脸色大变,因他脑袋忽有了眩晕之意。   “你……”   “酒里有迷迭香,你之所以没闻出来,是因为他的蛊毒影响,但要它发作,需你本身气血翻涌,还有……我点你的几处气穴。”   她从一开始就在诱着她,一步步诱他进内屋,诱他喝酒,诱他动情动欲,又在自己被他占便宜的时候,不紧不慢得点了他身上的穴位。   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她这样的本事——谁能这样近他的身,又有谁能让他这般难以克制得动~情。   像个毛头小子。   “然后呢?你会如何?走?”师宁远眼中有怒意。   “生气了?该生气的。”许青珂的手指绕了回来,但到了他的小腹,那纤细葱白的手指停顿了下……   “你有本事就往下,你的手跟眼睛可没有你的心胆大。”师宁远冷笑。   许青珂目光往上,对上他的眼。   “你说得对,每次我做了惹你的亏心事,总会给你一些好处……这次也一样的。”   她伸手,从枕头下面取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了半颗丹药。   是解药。   另一半解药。   师宁远没有半点欢喜,只有狞色,“你答应了他什么?!许青珂,我不吃,我看你能……”   解药被她含入口中,她搂住了他的脖颈,吻住他。   她亲自喂了他。   像是梦里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他怕是永远无法抗拒她这样的吻……不是他身体无力,而是她让他无力。   丹药入喉,他说:“解药我已经乖乖吃了,你答应他的不要照做,小许,这种言而无信的无耻可以算在我身上,反正我……”   反正我无耻惯了。   “不对”   “什么?”   “你刚刚说的不对……我要给你的好处不是这解药。”   那是……   猛然,他被她翻身骑在了身下。   师宁远错愕的时候,看到一头青丝跟雪白交染的画面,美得让这世上任何美景黯然失色,也像是地狱佛陀都压不住的魅境。   也看到了她的眼睛。   干净剔透,却又含笑的哀伤。   他心都窒息了。   “许青珂,我是渴求你的身子,可我也说过了,我不愿失去你。”   “我宁愿不要……”   她忽伏下身子,呵气如兰。“真的不要么?”   她的手握住那物件,一如她从前那次……师宁远倒抽一口凉气。   “你想的……”   “师宁远,你无法抗拒我。”   “永远”   她主动让他进入她身子的时候,疼痛在所难免,俊彦清艳的眉眼有了痛色,于是身体紧绷,于是更疼,她咬了下唇,按在他腹部的手指也忍不住曲起。   真的好疼。   师宁远看她这幅模样,既心疼又……男人,无法忽视那种感觉的,快感仿佛入了骨髓。   尤是看她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疯了!   更疯的是他看到她……结束了。   要走了?   许青珂的确扛不住了,就要抽身而退。   “你去哪?要走了”   许青珂连回他都不敢了,只想着就这样好了。   反正……反正……   “左右我人也给你了,如此,你总也不好意思以后再恨我了……”她端着相爷那般清冷知礼的模样,却不敢看他铁青的脸色,只晓得自己不能再继续了。   反正反正……反正她已经把自己给了他了。   死,也算是他的人了吧。   从前初识,纵然几次杀他也不曾动眉头,却不曾想如今还怯他会恨她。   心无法冷硬,她明了自己跟弗阮一样有了致命的弱点。   许青珂正要从他身上下去,忽然……宽大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腰肢,她错愕,但顿知不好,却也无力躲开,只能被反压在身下。   “刚刚那也算?呵~”   一声冷笑,许青珂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疼痛。   ————————   庞大的王府,宅子之外清空了许多暗卫。   但防卫又绝密森严。   赵娘子看了看张青的脸色,若有所思,鹰眼也若有所思。   张青面无表情,只抬头看着月色。   已经过了时间了。   但他们不敢靠近……她命令过的。   两个时辰后,近破晓黎明也就最后一个时辰不到。   赵娘子终于见到了许青珂。   一个虚弱乏力脸色苍白的许青珂……但这种虚弱跟苍白又是不一样的。   她沐浴过了,但也洗不去刚刚经历过的那事儿留下的痕迹。   赵娘子非纯情人儿,一看就明白了,心中暗骂师宁远畜生。   “公子,您这样……还能走?”她担心得很,自家公子可不比一般女人。   “无妨,走吧,不然就走不掉了。”   许青珂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已经完全压不住药力昏睡过去的人。   她撑着身子替他盖好了被子。   如他从前入夜干扰她后屡屡偷偷会做的事儿。   目光似隽永。   夜色跟黎明共永恒么?   可惜黎明未来。   她仿佛永远等不到黎明……   赵娘子有些不忍,“公子……”   许青珂转过头,手指在门边轻轻抚了下,终究滑落,收回宽大袖子中,走了,头也不回。   ——————   潇湘多烟雨,没人想到这一日凌晨会下一场浩大又缠绵的朦胧烟雨。   景霄看到景萱站在走廊前看着遥远的江河水色,目光那样深远,又有几分伤情。   “你像你母亲,宽容,能舍,不强求。”景霄眉目已没有从前冷峻邪气,人到中年,鬓间也隐隐有了沧桑。   景萱回头看他,她如今才懂了他的几分孤独,也懂他这些时日多出了沧桑是为何。   三个女人憔悴了他的所有烟华岁月,但一个也得不到,才是真正让他沧桑的本因。   但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的。   得到,或者得不到。   否则就是失去。   “得不到比失去好……我不愿她从未来过,又不舍她离开,因此就当她与我隔着一条走廊。”   景萱微微一笑,“这样想,其实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反觉得岁月从未苛待我,只是……”   “只是你怕她被岁月苛待。”景霄皱了眉,“弗阮没死,她永远无法解脱。”   景萱垂眸,“这就是我最怕的地方。”   “明日我去找师宁远……”景霄有了决定,但没想到终究是慢了一步。   许青珂失踪了。   ———————— 第304章 相见,等待   ————————   蜀国, 秦夫人得了信,自然是喜不自禁,“安稳就好, 都安稳就好……”   不过当她看到信件后面提及的……脸色微微一变, 去了她父亲那儿?   也不知这一路是谁护送的?可是珂珂安排的?   那就放心了。   ——————   西川,边疆重锤之地, 因为如今烨跟靖开战,而渊兵马隐隐动弹, 边疆自是凶险之地, 不过秦爵并不知道自己女儿要来。   秦笙没让他知道。   “消息往来总要经手人, 就算自己人可信,也难免不会被有心人窥伺截下消息,也就瞒着了。”   秦笙这话是对彧掠说的, 因如今一路护送她的人除却许青珂的人之外,主管的反而是彧掠。   师宁远跟许青珂都信他,大概也因为……青珂知道她信他。   信他么?   秦笙瞧着他,打量中, 神色就多了几分深思,但她很快也瞧出了他的紧张。   一个在父兄压制下不得不内敛锋芒苟且十数年的人,怎会这么容易紧张。   他越紧张, 她就越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心思浓得很。   她自然也……越发不好意思。   于是撇开脸,却听他说了话,“快到西川了,因我的身份缘故, 应该不大方便到秦将军跟前,届时就需要你联系你父亲的亲信了。”   秦笙:“我父亲的人认得青珂的人,他们之间有联络。”   她说完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彧掠垂眸,淡淡道:“我该想到的,你跟许相的关系如此深厚……”   这男人真是……秦笙也没料到这么一个野性霸道的男人竟这么小心眼,竟盯着她跟珂珂的关系不放了。   也不知哪来的醋劲这么大。   按理说吃醋这事儿不是女纸多为的么。   秦笙心头无奈,但不觉得不喜,反而觉得这男人这般……挺好玩的。   “但你跟她不同,她是女子,而你是男子。”   或许觉得这句话有点露骨跟暧昧,秦笙仿佛能看到这人会因此灼灼盯着她的模样,眸色婉转中,便是补充:“所以从前才能喊你为兄长。”   兄长……彧掠刚刚的确起了欣喜,但此时这团欣喜就跟掐灭的烟花一样。   轻而易举就没了。   “还不如当她是你心上人。”彧掠忽来一句,秦笙一怔,然后就看到此人再次灼灼盯着他。   “这样你还能晓得我因你对她的亲近信赖而嫉妒她,而非顶着兄长头衔被挂在墙头,什么都做不了。”   这话便是严重了。   秦笙脸色微红,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轻轻道:“可我也并非不信任你啊。”   她很信他啊,真的信的,否则……   “否则你为何要我只把你送到外面就好,不让我见你父亲一面。”彧掠嘴唇抿得直直的,眼眸垂着,冷肃得很。   端是故意要让人看出他生气了似的。   秦笙也是懵了下,忍不住提醒他:“刚刚仿佛是你自己提出不宜跟我父亲见面。”   彧掠皱眉:“我只是故意试探,但你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秦笙:“……”   这人是不是跟师宁远待久了,这种刁钻路数也会了。   “这话……也是跟上师阁下学的?端有三分流氓跟七分无理取闹。”眉眼有嗔意,言语带亲近,彧掠心头的窒闷一扫而空,但依旧难以让视线割舍了她。   看着看着,她刚刚自如的眉眼便有了几分羞怯跟躲闪。   “没有,他的身心都在许相身上,没时间教我,我也不屑去学。”彧掠一板一眼回答这个问题,又正正经经坦诚:“我只是努力去让你没办法避开我。”   秦笙回头瞧他,眼里仿佛淬了光,“你已经同我坐了同一辆马车,我自是没法避开你的。”   她在想……我若是不愿,有的是法子避开你的,也不知你这木头懂不懂。   彧掠闻言默了下,说:“我只是为了守护你的安危,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   秦笙:“……”   只是,只是,活像你很委屈似的?   木头之所以为木头,是因为他就是木头。   秦笙扶额,哭笑不得,只能看向窗外,马车顿时沉闷起来。   彧掠暗想自己大概又说错话了,还是她本就对他无心,如此陪他搭话,大概也是良好教养跟对他的感恩吧。   心中黯然,但他也不打算就此离开,因到了西川……他怕是就没有借口再跟她接近了。   已是分离之前。   彧掠拳头稍稍攥紧,目光从她美好温柔的侧脸落在她垂放在腿上的手。   他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浩瀚辽阔的草原之上,沐浴微风跟阳光,带着她阅览山河……   咯噔,马车忽然摇晃震动下,秦笙身体摇晃中歪过去,右臂顿被宽大有力的大手握住,但她歪过去的时候,也径直扑在了他的怀里,左手也按在了对方腿上固定平稳。   平稳了,的确稳住了。   但秦笙很快察觉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很尴尬。   秦笙脸色微红,彧掠也脸红了,嗓子有些哑跟迟钝,“你还好么?是否伤……伤到。”   “没,没有,你呢?”   “我……”   然后两人都下意识看向那只手跟大腿。   她的手按住的大腿位置太上面了。   秦笙猛地收回手,偏开脸,俏脸红如晚霞,眸色如滴水似的,盈盈一团。   彧掠盯了盯她,深吸一口气:“我出去看看。”   有难民。   难民衍生的动乱导致马被惊动,恰好车轱辘落在凸石上,这才震动。   彧掠撩开帘子,刚好看到那些难民扑过来讨要吃的,只一眼,彧掠伸手拔刀,一刀斩断一个难民的手臂,再一甩手割喉。。   这等凶残吓坏了人,就是秦笙也脸色一变,但很快她就知道为何彧掠为何要杀此人,因为这人断臂飞出去的时候,袖口也飞出了一把匕首。   刺客!   杀戮自然起!这些乔装成乱民的刺客被屠杀的时候,城中道上出了一列强大骑兵,骑兵到的时候,杀戮结束,于是变成了骑兵跟彧掠等人的对峙。   骑在马上的男子冷峻,有军人的英挺,只是对彧掠颇有忌惮,但仍旧下马。   “小姐,尉迟受将军之令来接您,这是将军的守信。”   他递上手信,但信被彧掠拿了,两人目光对视过,彧掠把信给了秦笙。   秦笙看了,吐口气,说了一句让两个男人都很不悦的话。   “阿珂果然都安排妥当了。”   ————————   冰原乃冰雪飞霜之地,漫天飞雪,人烟自然极为稀少,而且要进冰原之前,必然都要备好物资准备妥当,否则……   “否则就是找死!”   杂货店里高声跟一些渺渺往来行商兜售商品且奉劝对方再买些的老板浑身上下裹满了兽皮,双目只在对方买下物资的时候才会放光。   但也有例外——比如看到一些一看就很有钱的人之时。   这一伙人自然有钱,看那一匹匹耐寒的高头大马就知道了。   再看看其中一些人穿着的衣物,一件件都是御寒且防御厉害的珍品,就是那披风斗篷也都是上等丝绸卷着上等绒毛……   其中一人拉下帽檐的时候,才真真让店老板眼睛发直。   愣神了。   许青珂眸色温转,落在这店老板身上的时候,并不走过去,只是瞧着他,眼里静的像是冰原中千年不见火色的荒野。   店老板满心的打算跟腹稿都被掐死了,他不晓得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只隐隐有冷汗。   店内也一片寂静,那些行商都不敢说话,因为进来的黑袍人都拔出了腰上的刀剑。   刀剑都是上品,杀人之利器。   这伙人恐怕来头大得没边。   许青珂很快收回了目光,只是解下了披风带子,旁边的女郎接过了披风,递上了暖炉,她握着暖炉坐下了。   姿态神艳似神祇,眉眼比那画卷还不真实,竟让人一时忘记了刀剑锋芒的孤冷。   鹰眼抱着猫上前,“寒野坡的当家?”   店老板刚要谦虚,对方轻笑,“按道上规矩包下你这家店,上点吃不死人也下得了口的饭菜,大半夜的不会有人刺门暗袭,安安生生让我们住上几日,道上价格大概一千两,我们翻三倍给你,若是买卖不成,你跟你的伙计们出的撑死了也就是一条命,这买卖你不亏吧,可愿做?”   店老板顿时脸色发绿,抖着嘴唇点头,“自然自然,诸位爷是有大来头的人,我们这小地方不敢放肆,请坐请坐,佳肴马上就到!”   菜肴自要准备,客房也一并全清了。   整家店一时安静了,只有炉火烧着旺,外面的雪飘得苍茫。   许青珂望着四扇门敞开后撕裂开的雪幕,终于开了口。   “这样的雪,进不去了,等他来找就是了。”   赵娘子等人颔首,热茶暖身,一群人也不再言语。   只是许青珂清冷中瞧到鹰眼怀里的猫儿,不知为何,就多了几分疲色,“你竟也舍得?”   鹰眼笑:“公子不知,第一次不舍得,后来它来找我,狼狈得很,后来再多几次也就不舍得了。”   他补充,“机灵,跟的紧。”   不舍得它跟来送死,却也不舍得它在茫然天地间寻找自己主人因此狼狈受苦。   还不如留在怀里抱着取暖。   赵娘子忽想到了元宝,小心去看许青珂,后者神色淡漠,并未有多少动容,但她的心,又有几个人能看穿。   而现在,她在等自己毕生最恨的人来找她。 第305章 风雪   ————————   一餐用罢, 外面的风雪更甚,鹰眼很快让人关了门,而许青珂也上了楼。赵娘子见她晚上胃口并不好, 揣测着许是这一路进这北境寒冷荒野之地, 亦或者是心情缘故,但左右不是她能劝的, 于是又去了厨房准备弄点暖汤夜宵给公子步步。   炉子烧好,确保屋中不受风寒, 张青才将门阖上了。   屋中静寂, 窗外风雪隔绝在窗外, 但有皑皑白芒侵吞夜色,或者被夜色侵吞,透着窗户纸被她看入眼底。   若是在其他地方, 她该是誊办公务,亦或者处理一封封密信,但越到如今这样的关头,却是越无事可做。   于是看书。   但从寥寥几册书里面, 她却翻到了一本不属于她的。   一话本。   许青珂一怔,自是那人不知何时偷偷放入的,她走时带走的东西不多, 也就一点衣物跟几册书,也没事先整理,怕露出破绽,是以, 这话本大概就是前几次他逗留时候偷偷放进来的。   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思。   其实这心思么……昭然若揭的。   书名明晃晃的,又不是瞎子——《情之深浅》,大抵就是讲公子小姐的□□儿,波折起伏但深情不悔……   原本情深,奈何缘浅。   若是往时,她定是对这书不置可否,看都不会看,但此时心头复杂,仿佛想到那个人嬉皮笑脸或是恼怒无奈的模样,又仿佛见着了他对她呵护深情的模样,纤细的指尖终究拖住了它的下面,翻开一页。   文字描述倒也还行,节奏剧情也颇有雅意。   但看着看着,许青珂的脸色越来越古怪,一会儿后,素来冷静克制的人猛地将这话本扔到了桌子那头,清冷雅致的脸蛋儿活生生染上了嗔怒。   嗔是因为见着了极为不堪入目的□□描写,因着文采不错,是以这描绘更加深入详细,竟似眼前栩栩如生似的。   怒是因那人竟把这种十八禁的黄书偷偷放进了她珍藏的学术古籍里面。   真真是……好想打他!   可人不在眼前,打不着。   又因着人不在,她脑子里浑还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些描述,竟不自觉就想到了那一夜骑在他身上的事儿。   那是她此生最大胆最出格的放肆。   喜怒不形于色是心性,非脸皮,其实许青珂脸皮一向很薄,若是自我而生的尴尬,那是如何也压不住的,于是娇嫩的雪肤愣是染了红霞,偏开脸倒了一杯茶,却在茶水入喉的时候瞥到了床榻,于是瞬时又想到了自己的双腿被某人强行架到他腰上被他折腾来去……   才几日过去的事儿,当时还好,离别愁绪在心头,如今淡了几日,反而能想起这事儿了。   许青珂闭眼扶额,仿佛那床榻上有另一个她跟那人云雨欢好。   不过也就一会,赵娘子来了,“公子,厨房有淮山热汤炖着,您稍许喝点,先洗浴吧,药水已经备好了。”   虽是天寒地冻,但这么多人还伺候不起一个公子了?   热水多得是,必不能让她就这么囫囵睡了。   赵娘子把许青珂当眼珠子伺候着,就算许青珂怜惜他们辛苦,不强求每日沐浴,可后者们在这点上并不肯退让。   “这几日赶路也就算了,可您身子骨差,若是不勤着沐浴汤药,寒疾再来,我们可就更难过了。”赵娘子软硬兼施,许青珂也就应了。   入了药桶,药的味道扑鼻而来,混着浅浅的薄荷香,许青珂感觉到了身心寒冷的疲乏缓解。   “味道变了,跟从前的不一样。”许青珂的声音冷清又带点柔软,能让人淡了所有敌意,赵娘子取了衣物搁置边上,看向她,斟酌了下,才点点头,“是新改过的,说是药效更好,也好闻。”   之前的药味太重,那人怕你闻着恶心,时时叮嘱,每每上心。   可赵娘子终究不提,因她知道眼前人都知晓,否则眸色神情不会那般悠远殇然。   沉默中,赵娘子低头退去,要去厨房看炖的淮山汤。   许青珂垂眸不语,整个房间一片冷清,直到烛火忽然熄灭了一盏,烛火光一下子暗了许多,暖色舔了阴沉,而外面张青站着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外面风雪索索,炉子里的炭依旧烧红。   许青珂秀美略压,心中幽幽滑过一念——他来了。   房门被推开。   他走进来,又关了门,仿佛怕冷风灌进来冷到了他那娇弱的好徒儿。   然后缓缓踱步,坐了下来,抬眸就看到帘子后面坐在浴桶里泡澡的人。   他心中有妻子,对天下间其他女子的美好颜色都视若无睹,是以,哪怕眼前徒儿倾国倾城胜似神魔美姿容,他的眼也是静的,静得像是外面冰冷的风雪。   “送了空纸条过来,是为了缓你那小男人的疑心,却也让为师很不欢喜。”   修长的手指摸了下酒壶,确定还温热的,这才倒了一杯喝。   这人总在何时何地都能维持风度,只有少数几件事让他失态。   但现在不会。   他温和看着对面沐浴的许青珂。   “还好你主动还晓得主动来,否则少不得要让为师亲自去接你了。”   许青珂:“本就是你我之间的事情,犯不着让你迁怒了他人。”   她知道她若是不来,他过去,那必是要死人的。   这个人的邪意跟狠辣她深深记刻入了骨子里。   “把为师想得这么歹毒,倒显得你来得有几分孤勇了。”   “师傅来得也很急。”   是很急。   一知道她到了,就来了。   一刻都不肯浪费。   弗阮指尖摩挲了下上好的衣袍绸缎,微微笑着:“冰原这么大,我来了一段时日才晓得自己往日还是犯了两个错误,一是从前养着的犬马太少了,二是无辜疼爱了你几分,白白把你送给了那姓师的小男人游山玩水去。”   笑意越来越淡。   “我却依旧找不到她的半点踪迹,若非是落光诓我,就是你在糊弄我。”   他隐隐勃发冷意。   许青珂却身无寸缕,但淡然,“早晚的事儿,师傅不是已经等到了?”   “是等到了……”弗阮放下茶杯,眯起眼,“洗澡还是这么磨蹭,跟小时候倒是一模一样。”   许青珂不理这茬,看向屋外,“你把张青如何了?”   “这么聪明还猜不到?手头攥着把柄,我能把他如何?若是死了,你又得多情伤心,又扭扭捏捏不肯坦白……”   弗阮起身,“但我也最讨厌别人不自量力自以为是。”   张青那一副要守她的样子,让他看着不喜。   守得住?   他要动的人,现在还没人守得住。   弗阮虽冷戾,但这一起身背对她,也是告诉她该起来了。   他已没了耐心。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起身出了浴桶更衣。   水声清澈,穿衣的声音也不大,但弗阮忽皱了眉,神色也多了几分冷沉。   穿好了衣物,外面有声音。   赵娘子他们过来了,许青珂看了他一眼,“可能让我跟他们说几句话?”   弗阮不置可否。   门打开,外面的赵娘子跟已经被掐穴弄醒的张青等人都看到了屋内的弗阮。   那人似笑非笑,蔑视一切。   屈辱是次要的,担忧才占据了所有的内心,但许青珂神色很沉稳,看了赵娘子一眼,“汤好了?”   赵娘子下意识点头,“好了”   “拿来吧,我喝一碗再走。”   弗阮皱眉,盯着她,忽挑眉笑了,“多拿一碗。”   赵娘子咬牙,不怕下毒?   “毒不死我的话,你们家的公子可就惨了。”弗阮笑容温和,但让人不寒而栗。   最后赵娘子还是端来了两碗热汤,然后眼看着两个人对坐慢条斯理得喝完了它们。   然后……那弗阮还赞了一句不错。   赵娘子死的心都有了。   许青珂先起身,“我跟他去几日,你们就按原来的计划走吧。”   她提起了计划,但弗阮一点反应也没有。   若是这人没有半点准备,他反而觉得没意思,但就算她有准备,也越不过他的手掌心。   赵娘子等人沉默了下,最终弯腰作揖。   茫茫风雪,外面很冷,弗阮的手按在了许青珂肩头,巧的是这肩头恰好是他曾一指穿透的。   许青珂皱眉,他视若无睹,外头有一匹高大的黑马,马背上还搭着一件厚重的黑袍,他抓了黑袍甩手裹在了她身上。   “可别死了,你的命可金贵得很——至少在我得偿所愿之前。”他慢条斯理替她盖好帽子,在许青珂面无表情的时候提着她上了马。   赵娘子吓得心肝都跳了,“这杀千刀的就这么带公子走了!这么大的风雪,还骑快马!”   可又能如何?想到许青珂的吩咐,他们也只能压着心中惊惧担忧,看着她远离。   这一去,生死渺茫。   她的计划是后路,可谁能知道她把自己的前路如何设计的——但必然是跟这个弗阮纠缠至死。 第306章 寂罗   ——————————   深夜奔马, 许青珂的确冒着严寒风雪,但马上另一个人是内力超凡超越限度的高手,风雪仿佛被阻隔, 她竟缓缓有了昏倦之感。   大概是药效上来了, 每次泡完药后,她都很是深眠, 这对身体是有益处的,只是现在不合时宜。   所以她索性撑着精神, 直到她恍惚看到了茫茫冰原中的一栋木屋, 木屋不大不小, 是那种精致红木屋,像是被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的,这样的建筑在王都并不少见, 但在如此开阔且远离人群居住地的渺茫冰原中,它显得如此绰约妖异。   进了屋子,已是一片温暖,壁炉中的火烧得正旺。   许青珂脚踏在红木板上, 听到身后关门上,弗阮走上前来,脱了外袍, 优雅得将它放在屏风上,转眸看向她。   “怕了?”   “不过是开口说几句话的事儿,非要搞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弗阮似觉得她十分幼稚天真无理取闹。   许青珂疲惫,对他这话也不予回应, 只看了下这宽敞明丽的客厅,瞥到屋中摆设并没有中原的习惯。   而且喜好趋于女性。   这人仿佛在迫不及待得等着自己的妻子归来。   “她在寂罗山”   冰原辽阔深远,有许多高耸可怕的冰山,其中一座名寂罗。   弗阮没料到许青珂会这么快就告诉他,但他好像也不是很激动,只是盯着她。   才刚坐下,又起身了。   走过来……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得俯视她。   一双眼对视,仿佛能看穿所有。   他的眼里藏着疯戾阴狠的魔,也藏着强大无双的神。   许青珂的眼里却只有外面的辽阔风雪。   片刻,他才信了她。   “寂罗……”眼中光芒顿一闪,轻轻呢喃了它的名字,仿佛含了缱绻。   终于知道了,她在哪里。   “很高的山,终年风雪,她必是冷极了吧……”   活人可以住吗?   他的眼里越来越冷,仿佛已经要放出那个魔。   但又有强大的希望支撑他。   她怎么会死呢?她比落光更得天眷顾,该长生不死的。   许青珂应该说服他,打消他这样可怕的状态,但她只是偏过脸,仿佛不太想看这个人。   “她的事情,这世间也只有你能去度量,他人说什么都是错。”   “但我今夜既已说了……可以去睡了?”   她如此冷淡,不卑不亢,弗阮反而笑了,手稍稍抬起,几乎靠近她咽喉。   “我既已经知道……你不怕死?”   过河拆桥是好习惯,一了百了,免留后患。   “你越珍惜她,越小心翼翼,我越安全,除非百分百确定,否则你不会拿我的命开玩笑。”   许青珂说完,弗阮的手落下了,手指点了下她身上的黑袍。   “脱下它,去睡吧。”   温和得很。   许青珂睨了他一眼,脱下它放在了旁边椅子扶手上,转身进了屋,自寻了一间客房。   看着她袅袅消失的背影,弗阮坐在椅子上,目光深沉不见底,但很快,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风雪中隐隐偌现的几座雪山,其中一座……   “染衣……”   我就快寻到你了。   ——————   许青珂不知为何到了这个关头她反睡了一个好觉,次日凌晨起来的时候,精神颇好。   只是弗阮的速度也是极快,前往寂罗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   庞大而强大。   许青珂倚着门看着外面黑袍冷肃的暗部高手,这些高手也自看到了她。   许青珂他们是认得的,但这个人……   他们很快齐刷刷低头。   弗阮踱步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清隽干净的笑,且瞧到了她一袭素裙,目光便深了几分。   “他让你穿的?为君着卿装,倒是乖巧……”   这话颇有几分玩味,也有几分冷削。   但一向在言辞上不落任何人下风,如今也鲜少会朝他低头的好徒儿此时却只是……   “嗯”   她没有反对。   弗阮当时便眯起了眼,暗部的人最恐惧这位主子,也深知他的不悦会带来血气。   但……他忽笑了下,“那这一路也便这么穿就是了,就是外面多裹几件,怕你冷。”   竟不发作。   许青珂也只能感慨这个人对染衣的情深,不过这寂罗山甚远,加上风雪强大,怕是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吧。   ——————   或许是老天相助弗阮,风雪在第二日停了,以至于许青珂以为十天半月才能到的寂罗山却是六天就到了。   但到了山脚的这日,又开始下了漫天飞雪,且茫茫浓烈得很。   直接上去?   山脚扎营的时候,弗阮看着眼前高耸巍峨的冰山,目光很远,却忽然说:“你想跟我一起上去吗?”   许青珂垂眸,任由风雪落在帽檐,但也有些许落在脸上,冰冷得很。   “我并不想死。”   “我也不希望你死。”弗阮莫名其妙来一句,许青珂心头一顿,看向他。   他是否察觉到什么了?   “这寂罗山是落光告诉你的……落光这人,我怕是了解的,他想杀我。”   弗阮似笑非笑,绝顶的皮囊超凡的气度让他在风雪中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就是眼神跟言辞很可怕。   “你也想杀我。”   这话一说,附近的暗部都握住了腰上的兵刃。   杀意凛然。   许青珂:“我想杀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坦白得很。   “所以啊,这山是他告诉你的,十有八九也藏了害我的路数。”   弗阮双手负背,语气轻慢:“可这样的路数又算死了我必然会上去,不管多危险,我都得上去。”   许青珂:“因为必须上去,也自知风险,但你有把握自己依旧会成为赢家——只是怕我死了,会绝了救染衣的生路,所以想留我一命?”   一个人深情跟无情会极端到这个地步吗?   为了一个人,不惜杀天下人,也为了一个人,不惜放了要杀自己的人。   “是啊,这也是无奈之举不是么……”弗阮的算计如此简单,既让许青珂庆幸,又觉得可怕。   难道今日他依旧不死?   转头看向那白芒的山峰,落光啊落光,你的谋划可能成?以我为诱引可能成?   本来这打算是有利于许青珂的,谁愿意死?至少目前的她心中有牵挂,贪恋了人间烟火。   若有绝境可逢生,她不想死。   不过就在此时,天上有鸟鸣,一转头,白头翁飞来。   弗阮伸手,它落在手臂上,一张小密信到弗阮手里,他看了一眼,又瞥了许青珂一眼,忽勾唇笑了。   “我改变主意了”   许青珂顿时心里一咯噔。   为何忽有变故,是不是……   弗阮忽然改变注意,把许青珂往最凶险的绝境逼,可她没有反抗的余地,还好这样的发展也没有脱离原来的计划。   只是她心中的惊恐担忧衍生,看向身后的茫茫冰原。   山顶是最冷的,雪层厚重,许青珂就算近些年身体好了一些,也有些扛不住,只是她性子倔,始终不肯表露任何弱态,但弗阮忽然转身,伸手便捏住她的下巴,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吞下去”   不容拒绝的命令。   许青珂并不愿,但喉咙被一掐就咽下了,但如火烧,疼得她牙齿发颤。   “过一会就好了,让你暖身的玩意儿……省得死在半道上。”   越接近那山峰,弗阮就越显得阴晴不定,时常会露出阴狠的姿态,许青珂便减少跟他冲突,但此时也是被迫的。   暖身的?   果然过一会就好了,竟不再惧怕这恐怖严寒,只是……   “火蛊,三天后,没有我的解药吊着命就会肠穿肚烂从里面活活烧死。”   弗阮说完就瞧着她,似想从她伸手领教下锋芒,可她只是伸手抚了下干裂的喉咙,垂眸,什么也没说。   比这山中的冰雪还冷。   弗阮心情越发不好。   他恐惧见到山上的不定数,那是无法发泄的情绪,但不知为何就是想发在她身上。   仿佛折磨她会让他骨子里的戾气缓解几分。   终于到了。   山顶有一悬崖顶,平面开阔,连着一锥型山洞,洞口并不狭窄,甚至还有门,仿佛有人居住。   这山上……怎么可能呢!   如何不可能……是染衣吧。   许青珂转头看到弗阮痴痴看着它,却定足好一会,直到看向她,阴沉沉的。   “跟我进来”   许青珂抿唇,走过去了,门推开,咯吱作响,风雪灌了一些进入,仿佛怕这些风雪坏了屋内的摆设,他小心阖上门。   洞内一下子漆黑起来,许青珂下意识曲了手指。   嗖,火折点了壁灯,于是见了光。   桌椅,橱柜,往内走还有冰石铺成的小道。   很简单,却也是神话般的居所。   没有吃食的痕迹,又如此冰天雪地,该是仙人才能长居吧。   许青珂觉得自己正在接触一个奇怪的世界,心中也暗暗惊疑——她……染衣……仿佛真的还活着似的。   一步步,弗阮一步步很慢,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得,偶尔抚摸了挂在墙壁上的画,再往内,隐隐见了书库。   好几大架子的书,笔墨纸砚齐全,许青珂恍惚了下。   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总觉得那落光好像隐瞒了她什么。   但一时也想不出来,直到看到后面还有一屋子,那该是她的寝室了。   许青珂这才紧张起来,弗阮也紧张,原地看了一会才要踱步过去。   但也才两步。   他忽顿足,猛然朝许青珂这边抓来,但也是那时,刚刚才点的壁灯却被冷风一吹。   熄灭了。   这一熄灭,许青珂听到了风,一前一后两缕,但身后一缕带着她莫名熟悉的清淡干净香气。   曾与她身上体香纠缠的气味。   是他!   一只手从身后搂来的时候,他仿佛触了她的灵魂,懂了她心中的悸动,于是回:“是我”   我来了,小许。 第307章 冰棺   ————————   师宁远来的突兀, 就那样在轻轻的冷风中,也在忽然熄灭的光火中来了。   其实那一瞬是陷入黑暗的,在黑暗中, 许青珂首先留意到的是弗阮伸来的手, 仿佛幼年从火焰焚烧的悬崖顶跃下坠入寒潭后……   从上方坠下的一人伸出手,是他, 依旧是他。   这个人是弗阮。   其实就算是在寒潭里,被他抓起的时候, 她却有种更冰冷的感觉——他的手那么冷, 比寒潭的水还冷, 以至于往后几年在他手底下长大,她也时常记得他的冷。   从骨子里,她怕他。   这种恐惧导致她可能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勇敢也就是准备跟对方同归于尽, 但……   他来了。   哪怕这个森冷到活人不该居住的洞窟中漆黑一片。   他来的时候,她依旧觉得黑暗的世界刹那间落满光辉。   师宁远……   她在心中叫他的名字,一时苦涩跟欢喜纠缠起来,她欢喜他来了, 又担心他跟她都走不了。   而师宁远将她拉到后面,抬手对上一掌!   论内力,师宁远是不如这人的, 所以他退了两步,但弗阮似嗤了一声。   “毒?”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缕叹息,又似轻蔑。   师宁远挡在许青珂前面, 抬起手,手上的确戴着手套,那手套淬毒了。   什么毒不必说。   “长生不老,还百毒不侵,端着这样的资本活了不知道多久,却只知道欺负一个女人,你也不觉得害臊!”师宁远这人嘴巴一向毒,再劣势也不肯怯弱——当然,对许青珂例外。   弗阮也不气,只淡淡道:“在后面吊着的那些人不过是你的诱饵吧,其实你自己早就混进了我的人里面……”   许青珂一怔,暗部?也就是说师宁远其实早已混入那些暗部之中?   她跟暗部的人并没有接触,而后者因为弗阮的吩咐,也鲜少凑到她面前,于是她也真不知……   他不是刚刚才来,而是一直都在。   “能瞒过你也不容易,亏得你心头一直惦记着你的妻子,否则我还真没把握。”   两个男人相遇,若非为友,那就必有争斗,弗阮跟师宁远也算斗过许多回合了。   想来多数是后者劣势,但这一次,他赢了一筹?   弗阮笑声低沉且风雅,“是杀得死我,还是带的走她?”   在黑暗中对话本就是很鬼魅的事情,何况对垒的结果很可能是生死险生。   但三个人的心却都很静,仿佛克制力达到了极致,又仿佛他们只是三座磐石。   连呼吸都变得模糊起来。   黑暗中,师宁远默着,指尖却在许青珂腰肢挠了下,这是暗示,暗示她准备跑。   许青珂了然。   三呼吸……师宁远跟弗阮同时动了,而许青珂猛然靠墙,往外奔跑。   黑暗中能见路?不需要光,她从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默记好所有的洞窟细节跟步数,她如此严谨,如此谨慎,自然能成功逃离。   但也必须有人缠住弗阮给她争取时间。   铿!   蝉翼剑跟蛇剑抨击一起的时候,剑尖切割出微末星光,在狭窄的通道里面,点滴切痕都刮出了冰屑。   狭路绝杀,孤勇之战。   当弗阮的蝉翼卷了冰屑朝师宁远的脸颊飙来,它们微小得很,然而只要一点点刺入眼睛就能把眼珠子击穿!   看不见,那就只能听声辨别!   师宁远手中蛇剑卷成剑影格挡,挡下了,但剑锋来!   刷!手臂血溅射起的时候,师宁远不肯退,只是靠墙一掠,避开了上前来的剑芒,但弗阮身形更如鬼魅,也跃上了上头的冰棱,直追师宁远的后背心。   这人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见识过多少妖孽英才,又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战役,磨炼出来的剑技自是可怕,师宁远再天资纵横也只是后生,加上内力不如,眼看着一再出于下风……   他冲向内室!   他要做什么?!弗阮脸色大变,疯狂一般追上去。   此时,许青珂才算是真的安全吧,因为弗阮只惦记着自己的妻子,怎么可能还在意许青珂!   洞外,暗部已经乱了,因为刚刚伪装成一份子的师宁突然袭击甩出毒粉末杀伤了不少人,且毒粉弥漫出来,也让他们很是混乱,但现在已经恢复了,只是并未冲进洞窟内追杀师宁远。   ——主人有令,除非他亲口要求,否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这个洞窟。   所以他们只能干等着。   就这么等了一些会,有了动静——天上的白头翁啼叫。   “不好,敌袭!”   来不及了!师宁远的人已经窜了上来,杀!   隐士高人在其中,妖灵也在,这没心没肺的女人也不知何时跟这一伙人勾搭一起的,也许是很早之前,也许是最近,左右她有一颗赤诚的心——为了救许青珂!   但跟两个暗部斗在一起后,她的目光却锁着那洞口。   “她人呢!”   按照原来计划,师宁远该缠住了弗阮,而许青珂……该出来的啊!   有他们在,锁住这些暗部,护送许青珂下去也就是了。   至于师宁远的生死,她是不管的!   可她没出来!人在哪?   妖灵着急之下就要冲向洞口……   ——————   洞内往内蜿蜒最里面的地方,师宁远冲进去了,见到的却不是女子闺房,而是很大的冰玉水台,寒水冰彻,似冰似水,冰台之上一冰棺。   看到这冰棺的时候,师宁远脸色一变,仿佛这棺椁出现于他也是一个绝对的噩耗——染衣死了?   他下意识转身迎向弗阮,以肉身挡住他的视线,但交手两下,他就察觉到了弗阮的妖力!   不该是凡人拥有的力量,那种暴戾有残忍的力量。   轰!   师宁远一剑挡不住飞退出去时,弗阮终究还是看见了。   一副棺椁,里面冰晶剔透,隐约可见一女子静静得冰封其中。   他忽然就静了。   比那冰棺更静,近乎死寂,而后……   “死了?”他轻轻呢喃,又笑了笑,仿佛觉得自己多虑了,“不对,应该是睡着了。”   他转头看向师宁远,问他:“你觉得呢?”   这人……痴魔了吧!   师宁远已然看到弗阮的眼睛泛红,那种红非血丝,而是真正的鲜血冲占眼白似的,传说上古时候一些功法很是邪气,若是走火入魔了,有些人的眼珠子就是血红的,那是入魔征兆,而今的武学并不比上古强大,早没了这样的传说,于是……   师宁远当时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凶险,也是那一刹!他挥剑了!的确格挡精准,但……   铿!蛇剑断了,那蝉翼剑竟有了斧头般的杀戮之气,一剑甩来,刀芒撩长一片,朝着师宁远胸膛狠切!   师宁远擅身法,脚下一滑掠想那棺椁——拿那棺椁威胁他?   弗阮身上戾气更重,一剑甩切,地上的冰霜就被刮起一层,朝着师宁远后背打去。   哗!   师宁远不得已坠地躲闪,那冰霜堪堪打在他左臂上,刹那溅出模糊血肉。   落地猩红。   杀!弗阮杀意纵横,蝉翼再起……   要死了吗?师宁远袖口飘荡,掌心捏着了什么物件,一呼一吸几可停滞。   她若是走了,如此结束也好。   可还是不甘。   他想活着,想……陪她一起。   修长手指一动,他要捏碎它了……   忽有诡异的转动声,仿佛机关门扇打开,当师宁远看到那门扇后面的机关暗弩……   嗖!漆黑泛着光芒的恐怖机箭砰得射出,直接朝弗阮的后背射去!   可否?可否杀他!可否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砰,一指粗的强大机箭悍然刺入冰壁,完全没入,十六寸长啊,那是何等强悍的洞穿力。   可……他避开了。   完了。   弗阮的目光锁定门扇后面……“落光,你果然欲杀我,用她来诱引……还有你。”   他面无表情得盯着门扇后面显露出来的人影。   许青珂。   到底单薄,受不住这样的森寒,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可她眸光颤动,七分坚毅,三分孤情。   孤情,是的,孤冷的伤情。   她看到了深受重伤的师宁远,也看到他爬起来……   但弗阮太快了,身形瞬闪,一手如那门扇,顿抓向许青珂的咽喉。   后面冷风,师宁远来了,弗阮冷笑,一侧步,蝉翼一甩,朝师宁远咽喉刺去。   以许青珂这个角度,便是亲眼看到师宁远的咽喉……   那一瞬间,许青珂几乎以为自己心脏也要被贯穿。   铿!!!刺在了软甲手套上。   但弗阮嘴角一抿,手腕一转,蝉翼便是切开了软甲手套,刺穿手掌,再入咽喉……   几乎要入咽喉。   几乎!那一几乎等于去了许青珂的半条命,可她的眼神那般冷静,冷静到——轻微的声音。   机括声,在她袖子里,也在她手中。   弗阮脸色一变,猛侧身,但那精致无比的机括已经从她手中射出暗箭,以半臂不到的距离措不及防迅速射入他的胸膛,且洞穿。   这样迅猛的洞穿力也让许青珂的手掌裂出血痕。   她的血,他的血,还有他的血都喷溅在地面上,血流润冰,映红赤目。   成了吗?许青珂跟师宁远都看到了弗阮胸口喷血。   被洞穿了……还能不死?   “小许……”师宁远吐了一口血要冲向许青珂,但还未踉跄两步便看到那被洞穿胸膛的人……没倒。   不好,他刚刚避开了要害,那暗箭并未洞穿他的心脏,以他强大的生命力,恐怕现在……   许青珂的咽喉被掐住,被弗阮扯飞出去后……   “她死了,你们谁也别想活。”弗阮掠出去的时候。   “不!!!”师宁远几乎要疯了!   砰!许青珂整个人被他一把砸在了玉台上。   有血飞溅。   她看到了上面晶莹剔透的冰芒,也看到了弗阮猩红绝望的眼,唯独看不到他。   看不到那个每每要折腾出花飞舞在她面前卖弄风骚的男人。   看不到那个蹲在雪夜里为她煎药的男人。   看不到他。   但她听到了他的呼唤。   忽一瞬间回到水泽边,一小屋,一条狗,她倚着木栏,看到他从水中跳出,吓了她一跳。   他却在笑。   “小许,你为何不信我啊,我只是想跟你结盟。”   “我们是自己人啊。”   “算了,还是我入赘吧……”   已经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话了,他絮絮叨叨话特别多,常常跟她提及这样的事儿。   步步为营,用心算计,终让她不得不为他扫清了心头被仇恨痛苦占满的尘埃,为他挪了一片安宁。   他要得越来越多,她也给得越来越多。   其实非要说他强求,不得不说她怀有念想。   她想要……想要这人间灯火阑珊的温暖,也渴极了天上阳光照耀身上的粲然,更欢喜极了为他笑的那一瞬愉悦。   但都不能了。   她看到了血。   噶擦!声音断裂,师宁远看到许青珂身上血浸出衣衫,以为她整个人都被那一砸砸碎了。   她那么脆弱,如冰晶美玉,他废了多少力气才把她娇养好,结果这一砸……   死了吗?   没有,许青珂也以为自己会死,但她发觉体内窜入热流,是弗阮,他控制了力气——因为冰棺发出了些微的裂声。   他吓坏了,所以控制了力气,也给了许青珂一□□命的机遇。   “弗阮……”许青珂艰难呼吸,盯着这双血眼。   “她只是睡着了……落光只能让她昏迷,却无法让她醒来。”   “但你可以。”   “她的血都在你体内……”   弗阮一愣,忽得就狂喜了,“对!我可以救她。”他松开了许青珂,迫不及待得要打开棺盖,就那一挪。   机关,真正的机关——也是最简单的机关。   当棺体的重量偏移原本的测量,那么它下方的机关阵启动——撕裂冰脉,然后……   轰!   玉台整个裂开成巨大的洞体,下面裂开了,上面站着的人?   不管是冰棺还是人都必然要坠下去。   坠下去之前,许青珂转头看了师宁远一眼。   那一眼……   轰!   “什么声音?”洞口的妖灵耳力极好,听到动静的时候脸色一变,直接往后跃出,且大喊:“退!山峰要塌了!”   实际上是山体内侧一部分整个裂开,像是山峰撕裂出一半,一半坠落,而下面是——万丈悬崖,而是一望无际的雪海。   许青珂坠落下去的时候,看到了弗阮抱住了那冰棺,至始至终,这个人始终惦记着她。   生死相依。   终于要结束了。   下身完全坠空,寒风淋漓,上方白雪冰锋垂砸下来,许青珂闭上眼。   必死。   她不再渴望有从寒潭死里逃生的幸运。   但……   砸在身上的好像不是冰凉的雪块,而是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条软勾缠住了她的腰身,将她一带,然后上头的人下来,抱住了她。   “落悬崖这种活儿,不得两个人一起么。”   两人的发丝飞舞,许青珂忽得红了眼。   但什么也来不及说。   坠落,雪崩,无望的冰冷海洋。 第308章 雪海   ————————   万千香雪海, 一刹屠生死。   被歌颂了浮屠恶名多年,又端着风华公子名头纵横朝堂,她本该是在宫廷繁华间握卷权势的权魄, 亦或者戾死刑场的枭雄。   胜败都不该是这样的。   那白芒的一片, 无垠的江雪,风卷着万里河山都不曾见过的浩瀚, 地上一片绵软。   妖灵等人挖出许青珂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一只手, 这只手被冻得发青, 指甲上还留有凝固了又被热血重新化开的血滴, 因为她的手中握有一块半个掌心大小、红艳无比的赤焰火石。   这赤焰火石如其名,但其实乃温玉,只有触及人体温度时才会越来越热, 发出高热,便是这样的石头握在她手中,才能化开埋着许青珂的一部分雪,也让山脚下等待的赵娘子等人第一时间找到她。   但……赵娘子颤抖着去碰她的鼻息, 却是眼眶一红。   张青青着脸,伸手去摸脉搏,忽变了脸色, 大呼:“还有!”   鹰眼马上蹲下身来掐许青珂的脉穴输入内力,而赵娘子也醒神过来,马上差人拿来早已准备好的药葫,里面装有驱寒提热的热药, 平时常人喝着绝对会伤及肺腑上火伤身,可这时却是救命的良药。   热药灌入许青珂口中,赵娘子也打掉她身上缠着的冰雪,不过赤焰火石化开了冰雪,却也让冰雪成寒水,浸湿了衣服,这样贴身的寒冷也足够致命!张青等人迅速背身,想让赵娘子马上替许青珂换掉衣物……   但……许青珂忽然醒来,一双眼猩红,第一句话便是:“他呢?”   众人顿时表情一窒。   许青珂看懂了这些表情,她垂眸,在雪中,一冷一热的温度刺~激了她的灵魂,让她带着不甘的心从死亡中挣扎回人间。   她本该被埋得深深的,连尸骨都挖不出来,可她没有,她只是被浅薄得雪层覆盖。   阖眼,虚弱时脑海闪过最后的一念。   师宁远在空中抱住她后坠落雪中,因为厚重的雪层而阻拦冲击力,但他甩出另一爪勾刺入一片山壁,当时也只悬挂了几个呼吸,最终因为那山壁脉根完全断裂,他们还是掉了下来,但避开了最澎湃凶悍的崩势……   两人落地后翻滚,被雪卷了许多,她是虚弱的,当即也几乎昏迷,可师宁远撑着最后的力量起来,抱着她狂奔。   后面是第二波崩塌席卷下来的大量雪堆,翻滚着,追赶着……   后来就是她被他抛出去。   最浅的雪层覆了她,但他……环顾周遭,都是雪,隐隐有一些林木的末端显露,可见覆下来的雪层有多厚。   这渺茫苍白的世界啊,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   张青低头:“已经放出鹰哨,第二队正在寻找。”   也就是不见了。   许青珂瞳孔缩了下,唇角还有鲜红的血,“往北上去寻……不超过两百丈,他手里也有半块赤焰火石。”   在当时,她本想把火石塞入他衣内的,可他发觉了,掰裂成了两半。   “别死,我等你寻我。”   他是这样说的。   因怕她不肯求生,所以硬要她去寻他吗?   眼里满是涩意,许青珂咽下滚烫的热药,撑着精神起身,赵娘子等人根本无法抗拒,只能扶着她。   起身后,许青珂才看到眼前的惨淡,白芒一片,如何寻他?可再耽搁哪怕一会,他都离死亡越近。   在赵娘子等人看来,许青珂这般模样,离死亡怕是也不远,只是她站在那儿,双目一片苍茫。   端是比她死了还让人心惊。   那是从绝境里挣扎而生的意念——她要找到他。   仿佛他死,她亦死。   赵娘子等人如何还敢懈怠,一群人纷纷散开往上搜寻。   但时间一寸寸过去,妖灵等人都已经下来联合搜寻,但渺无声息,就是隐士高人心里也叹息了。   怕是……   谁都不敢看许青珂。   她站在风雪中,已经很久没动了,最终是妖灵忍不住,走到她身边。   “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活着其实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因太多的求而不得,太多的难以割舍。”   “你始终是被宠爱的,他愿为你而死,你亦愿为他……但你我都知道,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共赴黄泉,倘若真有神明,倘若真有奈何桥,这人世间强求同生共死的人那么多,你跟他挤不上去的。”   你就算是死,也跟他无法再见的。   妖灵如此残忍,却一如从前的许青珂,她亦是如此通透的人,越通透越残忍。   但只有彻骨的冷水最能惊醒沉睡的人。   许青珂空芒的双目这才回转,阖眸,“妖灵。”   “我在。”妖灵觉得她这般虚弱的颤声……易让人心碎。   她难得想要一个人在这里——秦笙,怕是这世上只有一个秦笙能安抚她了。   “我只是想让上天再眷顾我一点点。”   霎时,妖灵什么话也说不出。   因从不落泪的人已经落下泪来,那晶莹剔透的泪不滑落脸颊,而是随她低头看着手中火石而落下,落在半阙火石上,再经过圆润的火石落在雪上。   泪是滚烫的,让点滴冰雪融化。   她从不求神佛,只在坠入雪海中与他分离时才在心中求过。   大概是不够诚心,或者她杀孽太重,神佛不肯低头看她心中凄苦。   忽然,她心头一片裂疼,一腔热意涌上,捂住嘴角的时候,粘稠的鲜血已经泄露指尖。   妖灵等人大骇,忽……狗吠?眼前一片昏白的许青珂猛然抬头,在细碎视线中看到金元宝在前方一棵树下狂叫着。   然后她昏了过去。   ——————   暖香,温室,泉池,许青珂被抱到低矮暖塌上盖上绒被,妖灵跟赵娘子衣不解带伺候了两天,却仍旧不见她醒来。   “至少脉搏气息还在,虽是微弱了些,至少比没有好。”   虽是这么说,可两人都知道许青珂这身子娇贵得很,动辄就容易恶化病情,稍一不留神就虚弱垂死。   一缕光火轻轻吹了就灭了,她连一缕光火都不如。   因此也愁得两人妆容都憔悴了许多,经过商量,他们最终妥协了一种法子。   再两日后,裹着貂裘的妖灵婀娜多姿得在走廊上放出信鹰,且看向走来的鹰眼。   “通知了?”   “嗯,秦姑娘早早就差了信,只这几日混乱诸多,加上冰原不易往来通信,耽搁了。”   妖灵点点头,眸色婉转,又说:“但我猜你们肯定报喜不报忧,这肯定也是她之前给你们下的命令。”   许青珂是一个谋算皆要万全的人,虽已经准备赴死,却也为自己谋好后路——让赵娘子等人在寂罗山半壁一侧等着,若是看到雪崩便及时营救,她且还带了赤焰火石。   但也肯定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也就会让赵娘子等人应对不同的人做不同的通知。   对那秦笙……自然是不会告知真相的。   她素来对自己人温柔,只对自己残忍。   鹰眼叹息,“若是公子醒来便好了。”   妖灵挑眉,眉梢风情,却也有流光溢彩,“我隐约有感觉——她快醒来了。”   他们谈论中离开后不久,屋内躺着的人……缓缓睁开眼。   清丽神艳的眸子还有几分虚弱,但恍惚中,也在慢慢看清这温室的清朗模样,也缓缓看到了隔壁躺着的那个人。   也很清朗。   许青珂看了他许久,眸色越来越温柔,直到他也睁开眼,四目相对,那是一种温和隽永的感觉。   仿佛一切都未曾经历,仿佛身上的伤痛都淡去,直到他裂开嘴角。   “小许,我让你寻我。”   “可没让你睡我。 ”   嗯,他们在同一暖塌上,距离不过咫尺。   许青珂忽想是谁想出这样的法子……但她自知敌不过无耻劲儿上来的某人,便是阖眸装虚弱。   她也的确虚弱,可某人挪啊挪,挪啊挪,挪过来了,一只手伸进被子,搂住了她的柔软纤细腰肢。   许青珂有点恼,“你的伤……莫胡闹。”   “不想我胡闹,那你就别动……”师宁远钻进她的被子,将她牢牢抱着。   许青珂如何敢动,只能任由他搂着自己,两人体温相融,发丝纠缠,她就在他的怀里。   紧紧的,没有任何相离的缝隙。   沉默中,她仿佛听到他疲倦睡去时的呢喃。   “幸好不是梦。”   她一愣,忽抿唇,眼里化成一池暖泉。   嗯,不是梦。   这样的温馨持续到第二日,一大凌晨就有一个影子扭着肥肥的屁股偷偷摸摸到了屋外,狗头看了下左右,然后用爪子小心翼翼推开门的一侧,然后偷偷溜进去……   不一会便传来狗的惨叫声。   “死元宝,滚出去!”是师宁远的声音。   赵娘子等人这才知道人已经醒来了。   不过师宁远体质好,武功好,恢复也快,倒是许青珂又连续昏昏沉沉睡了几日。   这几日……   赵娘子:“看来公子是大好了,而上师你应该也很忙,所以……”   师宁远:“我还没好,也要养伤。”   赵娘子:“房间已经准备好,上师移驾吧。”   师宁远:“哦,我看出来了,你们想卸磨杀驴。”   张青:“上师是驴?”   师宁远:“你们公子就喜欢我这头驴。”   无耻!不要脸!呸!   鹰眼皮笑肉不笑:“那也得公子清醒了再说,目前阁下实在可以自行办差去了。”   师宁远:“我抱着她,她才能睡好觉,恢复也快,都是为了她好,你们何苦为难我呢~”   无耻!不要脸!呸!   最终还是妖灵扭着小蛮腰来了一句:“医术那么好,不知道抱着不能吃不能动会憋坏吗?还是说她不介意这个,亦或者她早知你已经憋坏了。”   然后……从来都在口舌上不落下风的师宁远果然搬出去了。   就是搬出去之前不阴不阳朝妖灵等人来了一句。   “就冲着你们今日的用心良苦,改日……她总要负责的,呵~”   他身体好不好,某个人以后总会深刻感受到的。   妖灵等人:“……”   反正这便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厮杀吧,谁都不痛快就是了。 第309章 唇舌   ——————   其实师宁远的身体也没好到哪里去, 本就是身受蛊毒,才解毒时就强行催发功力,对自身的损伤便是剧增的, 这点毛病妖灵等习武人看得通透, 他自己自然也清楚,去了隔壁与其说方便处理自家这边的事务, 不如说也是更好得养伤。   “你还真不怕死,就你现在这身子骨也敢凑到许相身边, 不怕走火入魔啊!”隐士高人虽说敬重许青珂, 可后者不论男女都是能蛊惑苍生的妖孽, 平常人看几眼都面红耳赤气血沸腾,遑论她如今病重娇弱更甚往昔,更具女子美态,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跟她共处一室需要多大的克制力。   保不准就是精尽人亡。   也就这厮还厚颜无耻得想赖在那屋里……   “死在她怀里,我心满意足。”师宁远幽幽叹息,虔诚无比。   隐士高人摸了下胃,起身走了。   等师宁远把起身气色调理得不那么憔悴而显得小白脸了, 他才跟妖灵等人会面。   这一次,主要是谈一谈善后。   善后也便是收尸。   让人所有人忧虑的是并未找到那个人的尸身。   “如果不是在这边,那就肯定在对面——当时雪崩太大, 山脉断后撕裂出了一条寒江,没有渡船,必须绕过寒江才能去对岸搜寻,至少需要十几日。”妖灵当时在山顶另外半壁, 险死还生时也最直观见到了雪崩的趋势。   那个人不死,始终难以心安。   师宁远思量着,忽问:“也没找到棺椁的痕迹?”   众人一愣,摇头,棺椁比人更明显,没道理找不到。   要么就是埋得太深了——终究是偌大的雪崩,不是人力在短时间内可以寻透的,所以他们有三分侥幸心理,期盼那人死绝,又有七分怕他没死后卷土重来。   “可遇上暗部的人?”   “遇上了,交手过几次,他们似乎也在找人。”   鹰眼撸着猫肚子,想了下,“这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至少证明那人没有回归。   但问题也来了,对方人多势众,虽说他们这边也未必怕了对方,可因许青珂状况还有些不定,他们多少有几分顾忌,怕对方狗急跳墙,最后影响了许青珂。   “盯着他们。”师宁远虽对弗阮忌惮,也恨不得杀之后快,可跟许青珂的安危相比,什么都只是尘埃云烟而已。   其余人也是这么想的,有了取舍后,做事也就稳妥多了。   ——————   咯吱,门拉开,师宁远端着汤药进屋,汤药分两种,一种是医疗伤势的,一种是当做进食提供身体所需的。   不过他进屋的时候,发现许青珂已经再次醒了,只是靠着软垫侧眸看着窗外飘雪。   常人最怕通风染寒气,但高深的医者才知道适当的通风反而有利于恢复,否则病气都困在屋子里,更易加重病情。   外面白茫雪黛,一袭白绸单衣流丝素裹,眉眼微殇似睡非睡,似烟雨空灵,又似苍雪清凉。   闻声回头看他的时候,眸色又变得轻柔。   师宁远忽觉得她这拿这一眼看任何人,哪怕那人未必爱她,却也是愿意为她去死的。   师宁远上前,将汤药放在旁边的小矮几上,伸手去摸她额头,“烧退了,可还哪里不舒服?”   一开口就是医生的口吻,可哪个医生敢这么自然而然去摸她的额头。   “嗯,不觉得难受了,你吃过了?”许青珂病弱的时候冷清不减,但少了平日骨子里纠缠的疏离。   “吃了,吃饱了才能喂你。”很寻常的一句话,总觉得被这人说得暧昧几分,许青珂掂量着自己还是病体,暗道这厮总不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吧,于是全当没听懂其中的暧色。   师宁远这么说着,但见许青珂自己伸出手去拿碗筷,又把放着汤药的矮几挪开了,挪到她够不到的地方。   许青珂一愣,抬眼看他,眼里有几分疑惑。   “你病重,应该十分虚弱,自拿不住碗筷,需要你面前这位翩翩美男子亲自喂你,你可晓得?”   他深情款款又特别严肃,许青珂默了下,伸出手的手很自如得收回,且薄唇温凉,“我本不晓得的,但既医师你说了,那自是对的。”   师宁远一怔,喜上眉梢,“你……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怪我逼你哦~”   “嗯,自是我说的。”许青珂觉得此人有时候就像金元宝,长不大的孩子似的,逗着也挺好玩。   不够她眉目温柔得逗他,顺着他,却不知几勺药后,他问她:“苦么?”   “不苦的。”   “真的?”   “嗯”许青珂本就是不喜欢诉苦的人,因而这么回答,却不知……他倾身上来,稳稳得含住了她的唇,唇舌舔吸,在她错愕又来不及退的时候尝尽了味道,然后自然后退端坐着,继续勺着汤药,一本正经:“本医师尝了下,果然不苦,还略甜。”   甜……许青珂当即面上飞红霞,又似笑非笑睨着他。   “这药是喝体虚的吧,你也需要么?”   这话简直诛心,师宁远身体僵了下,盯着这人清雅又惑人的唇,从唇到她的眉眼,清妩得勾人,又有正经得不行的端庄。   仿佛他在她面前就只能是妖邪——邪心旺盛想要吃她的妖邪。   “我身体虚不虚,小许许你心里没数么?”师宁远给她喂着药,一勺一勺的,越来越近,直到贴了她的脸颊,轻声细语:“那晚你可哭了?”   那晚,那晚……许青珂压着脑海里浮起的魔障,偏过脸,轻轻说:“离别愁绪而已。”   可不是因……那事儿哭的。   师宁远瞧她这般自然,心中有气,也就越发邪气起来,唇吻着她的小耳朵,一边吻着一边低语:“是么,你说的,我便信,更坚信小许许你的身子可比我还要康健得多……都能把我压在身下不能动了呢。”   顿了下,他补充一句,“只有你能动。”   只有你能动,简直……剑矛直指那一夜最癫狂人心的云雨。   许青珂心头发颤,虚得不行,但自知自己不能退,否则还不知要被这人如何嘲笑,便默了下。   她这一沉默,师宁远以为这人害羞或者无言以对的,然而……   “看来上师阁下对此道是欢喜的。”许青珂神情微妙,这一点点微妙,任何男人都懂。   体虚,不能动,男子不该不欢喜么?   她当男人那会,可是被许多人嘲笑狠了……   “倒不是,我并不欢喜此道。”师宁远总算憋到了大招,“我是欢喜你啊,小许许。”   “你在上,还是在下……我都欢喜。”   许青珂:“……”   不该跟此人就此事论调的,总归是她吃亏,因此人浑不要脸起来,端是凭着眼神就能把她吞吃入腹的。   何况……他还动手了。   当师宁远的手摸到了她的腰肢,将她放低了身子……   “我身体还没好。”她不得不提醒他。   他笑了,“我也只是让你吃喝完了好好安睡……莫不是……莫不是小许还想着其他事儿?”   不等许青珂反驳,他便补充:“可是不巧,我的伤也还没好呢,小许且安心再等几天可好。”   什么叫厚颜无耻呢?大概就如此。   许青珂躺在柔软的塌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薄薄的唇轻抿了下,舒出一口轻气。   “为相爷久了,素来只有别人等我的份,可不愿等别人,是以……你可以走了。”   “……”   这是威胁么?师宁远多想现在就把她按在塌上这样那样,就如那一夜气急了她,把她死死折腾,可现在不敢了。   她也知道他不敢,因此有恃无恐,像只清冷高贵又娇媚的猫儿。   一口气噎着,他目光灼灼,“男人么,憋得住,等得起,就怕你那一天你受不住。”   憋越久,等越久,到时候她自晓得什么叫来日方长。   师宁远甩下威胁走了,许青珂这才轻抚了下脸颊,咬了唇,那事儿……她可是真的不愿再承受了。   失了魂一般难以控制情感跟身体。   这世间人怎那么喜欢呢……   许青珂如此想着,却在半昏半睡间看到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了,她忍不住想——那个人如今又如何了。   可是埋尸深雪以下,还是如他们一样逃出生天。   若是后者……   许青珂忽想起那日落光苟延残喘中对她说的话。   “寂罗若是杀不死他,就是天注定,注定……注定你还要与他纠缠,或许是命,可我不知什么才是命。”   “染衣……染衣为他而死,死时说她或许是为他而生的,所以死了也是得了圆满,让我不要挂怀……”   “可怎又会让我见了你……将来,也终究让他见了你。”   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让她想不透又隐隐恐惧的。   他瞒着的,不肯说的,又用幽深无奈的目光深深看着她的……   许青珂闭上眼,脑子里不禁闪过一寸寸光阴,那是绝望、黑暗充满血腥味的,可又总伴随着明朗的檀香跟磊落的阳光,那人坐在那儿,喝着茶,谈着曲儿,一边漫不经心教她读书写字谋略。   偶尔,她会见到墙壁上挂着的那幅肖像,没有脸庞的女子。   入了灵魂深处。   —————— 第310章 了解   ——————   多日之前, 边疆之地素来少见绮丽,最美景色也不过是北地,尤是当年白星河在的北地。   人如粲然星河, 袅袅柔柔, 不绝于星辰,便是那十里红枫百里桃花也压不住的景色。   何况还有绝俗郎君许致远的弹琴奏乐, 夫妻联袂,便是这世上最和睦的美好了。   可白星河已死, 许致远亦死, 这也是许青珂后来重建北地, 也总不再有当年芳华的感觉,虽是两人的孩子,可她因为缺失太多, 多的也只是伤怀,于是后来也少去了。   可西川呢?是秦爵守卫多年的西川吧,它是辽阔的,苍茫的, 也是鲜血斑斓的,这里人,哪怕是幼稚的孩童也晓得分辨何为敌军, 也晓得敌袭时迅速操起家里藏着的刀柄加入军队抗战。   这是西川,多年不闻声乐,也不见歌舞的苍茫之地。   秦笙在院子里等了些会,等到屋内将军们开完会议, 等到那些将军欢喜又恭敬得朝她行礼。   “小姐……”   秦笙哪敢受这样的礼,忙侧身避开又欠身,“诸位叔伯乃卫国护民的鼎力之人,切莫再这样的……秦笙受不起的。”   诸位将军虽不是从小看她长大,可自奉是秦家亲兵起来的,每一个都是秦爵提拔教养,也把自己当秦家人,自也把她当小姐看待。   就算没有这种认知,端是秦笙这样的出色跟教养,也让他们钦佩,但最重要的是——她对他们尊重。   虽他们未必在意他人看法,只觉得守卫家国是自己的责任,可被人认可敬重是一种很好的感受,让他们心中温热,看秦笙的目光也就更温和了几分。   当然,他们也看到了秦笙身后的两个男子,“呵,尉迟,你小子,每次接小姐这种差事你总是第一个去,不过……”   这位是?   尉迟后面站着的男子高大英武,却十分冷峻,那气场比尉迟强得多,但他们又隐隐觉得这个男人已是十分内敛。   这种气质竟有几分眼熟,仿佛,仿佛……   当秦爵走出门,秦笙顿时欢喜,“父亲……”   秦爵是很不苟言笑的人,但在看到自己女儿安好的时候,眉宇间的疲惫跟严肃才淡去。   “归来了,甚好。”   秦笙:“见父亲身体康健,女儿也觉得甚好。”   秦爵莞尔,但很快淡了笑意,他看到了女儿身后不远不近站着的男人。   四目相对,有片刻静谧。   秦笙莫名有些紧张,耐不住些许就说:“父亲,这位彧掠大哥一路护送我,且从前屡屡救我于危难之中,对我十分照顾……”   她看到自己父亲目光尤自深沉,自然知道他跟珂珂有联系,秦家也有探子,那对彧掠的身份自然了解。   说白了,彧掠的身份终究……   于是她语调顿了下,轻咬了下唇,补充:“也是我十分要好的朋友。”   若说之前言辞恳切多繁复,意在加重对方的救命恩人身份,那么此时这欲语还休略轻声又遮掩的简单一句话便压过了之前所有繁复。   所有人都一愣,秦爵也若有所思瞧了瞧自己女儿。   别说他,就是府里的仆役也都知道自己女人虽待人宽和,可让她认同的朋友那是决然没有一个的。   除了一个许青珂。   现在……又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尉迟有些难以置信,转头看着彧掠,彧掠却怔怔看着秦笙,欢喜的,内心欢喜得仿佛开出一朵花来。   他此时才懂师宁远为何赖着许青珂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因她肯看你一眼或者朝你笑一笑的时候,哪怕你怀里拥抱着一个天下,也都想舍了。   气氛奇妙起来,秦笙也不敢再言语,主要是她的父亲不会再让她多说什么。   而秦爵看了彧掠一眼,转身走进走廊,似要去后院,彧掠走上去跟上了。   这是男人间的默契。   秦笙愣了下,轻咬贝齿,但没跟上去,只是进了屋子,她知道戎武之家的规矩,也知道男人跟男人之间,有些事女人是不适合插手的。   得,有眼睛的都看懂了。   许多将军惋惜得看向尉迟,小子,没戏了啊。   尉迟是不甘心的,拳头握紧,在秦笙进屋后,他迈开步子,跟进屋?不,他去院子了。   ——————   有师宁远跟赵娘子等人细心养着,许青珂的身体一日日康健起来,脸色也好看了,只是眼看这雪越下越大,莫说搜寻那弗阮的踪迹,就是离开都变得艰难。   不能再耽搁了。   “若是无事还好,就怕有事时被大雪封境,到时候就再难出去了。”鹰眼是负责勘测的,验看这雪连下五日,顿时耐不住性子了。   可他这话一说就被赵娘子咳嗽提醒了——管它外面天地色变如何,决不能让公子再撑着病体为之操劳。   可惜许青珂已经听见了,她沉吟了片刻,说:“明日动身离开吧。”   “可公子您的身子……”   “差不离了,只是虚弱了点,但行路没有问题。”   许青珂都这么说了,众人也不好忤逆,倒是张青问:“那人该如何处理啊?”   “假如他死了,也犯不着替他收尸,若是他还活着……”   许青珂停顿了下,淡淡道:“那就是以后的事情。”   这样的环境,过去对岸都十分艰难,更别说找到那个人。   何况那个人在她印象里就从未受过伤留过学,若是这样的雪崩倾轧都不死,恐怕也不是他们现在这堆人可以轻易对付的。   可一不可再。   不知为何,众人竟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冷酷跟宿命感。   师宁远看了看她,不再多言。   既准备离开,自要收拾东西,也要收尾,众人忙碌起来。   夜色降临,一道残影掠在雪地中,很快就如了寒江岸边的林子中,因雪崩袭过,这些林木已经被掩了大半,但也有两三人高的高度密密麻麻遮掩其中。   这残影便是入了林子,他停顿后,隐隐约约的,有一个黑影从树木后面走出来,跪在地上。   “主子,渊衡那厮果然开始心动了。”   月光若有纤光,照亮他的脸庞,白日的明朗风华此时都冷成了凉薄的冰霜。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不过是养出的狗。”   弗阮那人什么性格,师宁远大概是知道的,冷酷无情,而且从来不信也不在意他人忠诚与否,诚然这人有超凡的人格魅力让人臣服,但也因为过度的极端邪恶而影响手底下的人。   ——那膨胀的权势欲。   前有厌血,后有渊衡,不过都是野心勃勃的人物而已。   “这几日他们久未找到弗阮踪迹,几可认定他已死,内部也隐隐动荡,毕竟暗部还有一大部分人隐匿在天下各处,还有三千人分队往冰原来,此时这里是渊衡暂领厌血职权,但本就有另一个人跟他分庭抗衡。”   忠诚归忠诚,假如最上端的人死了,下面排行老二的两个人物自然会厮杀□□。   一个是渊衡,还有一个就是弃刀。   “渊衡,弃刀……仅次于厌血的暗部统领……”师宁远沉吟片刻,忽皱眉。   他想到许青珂为什么会做出离开的决定了,因为她料到了暗部两个头领会彼此厮杀。   她对暗部太了解了,这也意味着她对弗阮也无比了解。   师宁远侧头看着那隔着寒江的黑白对岸,眸色很深。   ——————   屋子里就几个房间还有火光,但其中一个是熄灭的。   师宁远拉开门无声进入的时候,看到开了的门有月光泄露进来。   其实冰原是很森冷的地方,但因为到处都是雪白,月光落地反折,反而显得天地都有了光。   于是这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是侧卧的,似这般才睡得安稳,青丝有几缕落在她脸颊。   师宁远蹲下来伸手替她撩开,脸颊的青丝微微擦过她的唇。   一双眸子睁开了,瞧着他,既没有惊讶又没有不安,只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看着他似的。   那眸子一时像含了醇香蕴芳的酒似的,否则他怎有醉了般的感觉。   “怎还没睡,不舒服么?”师宁远怕她不舒服睡不着,便有些忧虑。   或许被窝是暖的,生病的人也是憔悴的,也就多了几分依赖感,她脸颊下意识压了下辈子,轻轻说:“等你而已。”   “等我?”师宁远伸手想抚她的脸颊,但又停手了。   许青珂疑惑,可总觉得说什么都像是叫他不要停似的,但又觉得他这样不太正常,直到她瞧到这人将手缩进袖子里揉了揉。   是怕自己手冷,又冷到她么?   外面肯定极冷。   “夜深了,睡吧。”许青珂也心疼他的。   “好。”师宁远温柔回应,然后脱了外袍,将外袍搁置边上后,他的手进了被子。   许青珂眸色清冽,像是有不安的精灵跳动,幽幽道:“我是让你回去睡……”   到底是武功卓越的高手,手掌已然温热,进了被子摸到她的腰肢,似乎预感到什么,她忍不住缩了下,往后稍稍退,瞎说:“有点冷……”   师宁远目光幽深,不笑不怒,只轻轻说:“我知道……所以给你暖被子啊。”   许青珂:“……”   这话你自己恐怕都不信,“只是暖被子?”   “小许还想要其他?”   师宁远已经进来了,搂着这人柔软得仿佛要化开的腰肢。 第311章 过去   他本就身高腿长, 纵然清俊,那胸膛也是宽阔得很,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 不到几个呼吸, 整个被窝都暖得不行。   许青珂越发有种燥了身体的感觉,但也偏着头, 微红着脸,“不想, 睡吧。”   她想睡, 后面那人起初也想, 可……终究凑了过来,贴着耳贼兮兮问她:“真的不想么?”   许青珂咬唇,坚持:“不想……”   师宁远顿时忧伤叹气, “好吧,我不勉强你……”   竟有种她负心对不起他的感觉似的,许青珂顿时有些睡不着了,但很快,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某人摸住了。   “师宁远,你这是……”   “给你摸脉啊。”师宁远摸脉,“你不是说自己身体无碍了么, 作为医师,既在你被子里,自然要好好检查一番。”   初时是一本正经的,他认真摸脉后, 神色愉悦放松几分,但接着……   手指往上溜达了,那手指仿佛着了火,一寸一寸隔着纤爆的衣料点燃那如玉娇嫩的肌肤。   许青珂呼吸有些紊乱,“既是摸脉,你这又是如何?”   “摸脉不准的,要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乖……听话……”   他哄着,缠着,那手也摸到了衣领处,如偷香的窃贼钻了进去,轻弄慢捻,让端庄清冷的许相在被窝里身体越来越柔越来越紧绷,竟惹得仿佛要出汗了。   “师宁远……”她的眸子仿佛化开了春水似的,呵气如兰。   “我在……”手指已经解开了衣带,滑到了她的腰肢,在绕着小腹,又摸了她的裸背……一寸一寸,恨不得全占了。   “你一定是最无良的医生,竟对自己的病人做这样的坏事儿,不怕被人套了麻袋对付么?”   “怕啊,我怕极了,所以更得乘着自己被打死之前把该做的都做了……”   这话霎时让许青珂面红耳赤,按住他还要往下的大手,掌心触到那骨骼分明的手腕,她的手指细长,可远不及他的长,手掌手背相覆,他的掌心却在她肚脐处。   这样的亲近会让任何女子为之心灵跌宕。   “你今夜……不太对劲。”许青珂太敏感,蕙质兰心,终察觉到出了师宁远的不对劲。   ——太迫切了,明明想疼惜她,却又急着对她……   不安。   “你为何不安?”当她沙哑轻柔的声音入耳,师宁远亦能看到隐隐月泽下她清透妩秀的脸。   她的唇娇嫩,她的眼温柔。   她在担心他。   “因为嫉妒。”他不肯对她隐瞒,因隐瞒会成为一种习惯,让两人渐行渐远。   嫉妒?许青珂一愣,沉吟了些会,却没说话。   师宁远这才黯淡了眼中光辉,“你曾说过你曾喜欢一人……那时我以为你说笑,后来觉得你不是,可最后来……竟又觉得你说笑了。”   许青珂顿时心头一颤,垂眸,长长的睫毛仿佛无根颤抖的涟漪。   她的沉默是默认么?   过了一会,她说:“如今,你又觉得不是说笑?”   “那是或者不是?”   “不是”   不喜欢还是不是说笑?   那既是真的喜欢了?   许青珂亲眼看着隐晦银白的月光中这人的眸子斑斓破碎,好像知晓了多可怕的事情……   她阖眸,顾自轻轻说:“那时他救我出了寒潭,当时我年幼,也不见得多聪明,并未多想,且他说自己乃在寺中清修,恰好遇上了,他素来端有一副干净如出家人的气质,后来也常往寺庙跑,我便多年不曾怀疑过……我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多许时还跟他同住一宅子,读书写字经营谋略,一面想着复仇,一面又怕极了孤单……”   她偏过脸,舌尖轻颤,“不知何时起,对他起了依赖之心,亦觉得他对我极好,如家人一般,或许,那便是最初的一点喜欢……”   既是一点喜欢,她却显得很痛苦。   师宁远忽然就觉得自己罪不可赦了,于是吻住她的唇,将她的呼吸缠了又缠。   “不要说了……既难受,那就不要说了。”   她若是在孤苦懵懂时一点点喜欢上那个人的,又是在喜欢他的时候发觉对方是罪魁祸首,那该是如何痛苦的境地。   难怪她那次说的时候,眉眼会那般伤情恍惚。   若说喜欢无对错,在她这里就是错到极致的。   因为知晓错了,她又得硬生生将这错误捏断。   怕是比断骨之痛更痛。   他想到她会痛,自己也痛极了。——————   不说么?许青珂得了言语的自由,却忍不住抚住他的眉眼,指尖细细描绘。   “其实也并不难受,太久之前的事……”许青珂眉眼渐渐清冷,又疲惫:“一点点喜欢又如何。”   她说又如何,竟有从骨子里生出的孤独。   “这人间的事儿,颠倒迭乱,红尘渺茫,恨已经十分累人,何况爱恨,我若是爱一个人,便怎么也不会恨他,若是我恨一个人……”   “也自不会再爱他。”   她恨弗阮,所以当年狠心掐死了那一点情爱,把自己硬生生割裂了少女时的一点期颐。   那一日起,她就只能是许青珂了。   一个人。   师宁远觉得自己今夜犯了一个大错误,“我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他的难过这么明显。   明明不是他的错。   指尖顿了顿,从他的眉眼到他的脸颊,捧住他的脸。   “是我让你生气了……本身这件事我早早该与你说明,可又不想提,终究是不堪回首,但今夜你既猜到了,我不如说个明白。”   “师宁远,这世上再没有人能让我这样放纵自己去欺负,且不怕对方离我而去。”   “也再没有人能……这般欺负我,我也不会离他而去。”   “也就你一人。”   也就你一人,这天下间,就你一人。   有比这更醉人的情话吗?   有……当师宁远难以克制进入她的身体,一寸寸占有,辗转嘶磨,让她如蛇的腰肢轻颤,让她蹙着秀眉咬着下唇却泄出喘息跟□□,让她跟着他强健的身体不断起伏。   这一夜再大风雪也冷不了人心,再惨淡的过往也无法扰了那一对男女的风情。   ——————   煌煌雪夜,渊衡已十之八九确定了自己主子的死讯,再联想弃刀已在路上,终有了决定。   宣布死讯的决议。   主子死了,他才能名正言顺上位。   转头看向那起伏的宽阔雪层,已经寻了这么多日……   定然是死了吧。   压下心中的不安,渊衡终究带着人离开了。   而在大队乘夜色提拔离开,大约半个钟头后,哗啦些微声响。   一只手从雪层中冒出,血痕累累,骨骼可见,很快,他的整个人从雪中出,再过一会,他的另一只手拽出了那沉重无比的冰棺。   冰棺已经几乎龟裂了,上面龟裂纹密密麻麻。   他跪在旁边,小心翼翼抚去上面的雪,却无法看清里面的人……   仿佛她也被撕裂了。   “染衣……别怕,我在。”弗阮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似的。   太冷了。   他的血不断涌出,可他不在乎,把雪都抚去了,可抚去的时候,又不断染上他的血。   越擦越脏似的。   弗阮双目猩红,呼吸也越来越乱,仿佛病狂发作似的。   她死了,死人才需要冰棺。   是不是,你已经死了?弗阮喃喃问她,可又不想听到她回答,所以自言自语:“她说你还活着,你肯定还活着的吧,是不是……”   她没回应。   弗阮颤抖着手去推开棺盖……棺盖开了,他看到了。   看到了……一个玉雕的冰人。   弗阮面无表情看着。   冰人?竟是连尸身都算不上……只是冰人。   仿佛他这么多年,无数年啊,他无数年的努力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竟是依旧连她尸身都见不到。   “落光……落光……”弗阮喃喃自语,面目越来越狰狞,但最后也无端面无表情,只是一双眼漆黑无比。   这种状态才是最可怕的,然后……他的头发一寸寸褪去黑色。   刀刮的风雪吹动他狼狈的衣袍跟最终斑银的发丝,衬得他如鬼魅一般。   他伸手,想要捏碎这个冰棺,可在低头看到那栩栩如生的冰人时又不动了,看着看着,落下泪来。   蹲下身,他痴痴看着冰人。   “染衣,你救我的时候,我一无所有,连眼睛都瞎了,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找你,你怎也不肯入我梦来,因我看不见么。”   是了,定是因为他瞎了,跟她成亲那么多年,却是没见过她的样子。   竟是连做梦都不能了。   画一张画,都得反复推敲她的脸型轮廓,生怕把她画丑了。   “原来你长这般模样的么……果然很好看。”泪一滴一滴落下,他的手抚过了她的脸,却忽然停顿,死死盯着她。   这张脸,这轮廓……竟……怎么可能……   ——————————   凌晨,天蒙白。   弗阮面无表情得看着眼前已经人去楼空的住所。   无疑,已经走了好几日了。   从那边到这边,隔着寒江,他慢了好几日才到这里。   她已经走了。   “阁主,属下马上带人去追,定要将那该死的许青珂剥皮抽……”   噗嗤!   滴答滴答滴答,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的时候,暗部的人吓得全部跪了一地,渊衡站在原地,双瞳难以置信睁大,而一只手穿过了他的胸膛,修长的手指鲜血横列,收回去时候,血肉发出微弱的摩擦跐溜声。 第312章 战来   尸身倒地, 弗阮神色自然得擦去手上的雪,旁边的弃刀上前来,“等候主人吩咐。”   弗阮轻柔说:“去找东西……书, 我要拿山顶上流落下来的那些书画, 越多越好。”   那许青珂他们呢?弃刀瞥了一眼地上的尸身,再看自己主子比往日越发深沉妖孽的姿态, 心头顿时打了一个哆嗦,不再言语, 带人恭敬退去。   而弗阮走进那屋子, 很快找到了许青珂曾养病的房间。   屋内尤有几分她留下的余香似的, 他站在原地看了些许,目光越来越沉。   这个房间可不止她一个人待过。   那张塌……   两天后,也同是这个房间, 属下终找到了一些书画,只是雪水浸透,已经狼狈不堪了。   弃刀有些战战兢兢,可弗阮翻看了几本, 最终找到了一本……虽然浸透,但有几页是没有被稀末笔迹的。   其中一页,他看到了一行字……   “草木落青时, 水月满渊眸,寒霜枯败时,雪染亦不悔。”   旁人总有一年四季独爱一季的时候,她不一样。   那时秋, 他们相遇后的第一个秋,她躺在他怀里,看着外面本碧青的草木泛上秋时枯黄,她却笑着说那些草木是不悔的,因生长本就是四季轮回,风雨水雪皆是缘分……命定有时,花开花落。   “命定有时,花开花落……”弗阮轻轻抚摸着着,喃喃着,指尖停顿在最后两个字上。   雪染……亦不悔。   染衣不悔。   不悔。   这两个字的笔画模样,跟那个人从小就成型的笔迹竟一模一样。   弗阮终究阖眼,再睁眼时,抬手,窗外白头翁飞旋而入,落在他手臂上。   “也是时候动最后一步棋了。”   ——————   从冰原离开,去往何处?自然是蜀国。   许青珂坐在马车里,翻看着这些日子累积下来的密信。   七七八八多是关于如今诸国形势的。   虽然赵娘子不愿许青珂为这些事分神,可也拦不住,于是索性认真辅佐。   “弗阮将大批暗部转移到冰原,这样的势力转移,让明森等人有了可乘之机,制造了衡武之变,意在衡武台宴会的那些大臣有谋反之心,秦川当夜就下了抄家令,那些大臣也正好是弗阮的人……这些时日,渊国内部清洗规模比咱们蜀国那会还大,当也在七日内奠定了风雨,如今……”赵娘子斟酌了下语言,说:“如今渊国内大概再无阻力了。”   什么阻力?没有征伐诸国的阻力。   “靖败了?”许青珂对于秦川清理了那些人并不意外,只是对于靖跟烨的国战结果有些许意外。   “嗯,靖太子杀了靖王,以□□率先投诚,如今降书已经到渊了。”   许青珂眉头压了压,指尖点在密信上的一个名字。   “商弥相助靖太子?”   赵娘子闻言也有愤愤之色,“是没料到,他竟一早就是靖太子的人,亏夜璃公主对他……如今夜璃困在渊,处境怕是也不秒啊。”   许青珂若有所思,手掌阖上密信,淡淡道:“生意人的头脑讲究赢利,这样的选择于他无利,夜轩那样的人,他不该看不透,除非是……”   许青珂抿了抿唇,眼里有暗色,但并未多言,只拿开了密信。   靖投了,接下来烨的军队自然会听从渊的指令。   现在开始,靖烨跟渊就是一体的,三国兵力足以碾压蜀跟晋。   蜀跟晋唯二优势,其中之一是他们属于守方,其二就是靖跟烨刚臣服渊,并未完全服从,两者之间也并不磨合。   但……   “足够的力量差距,除非上制于君王的谋略,否则根本不能改变战局。”   而所谓上制于君王的谋略不外乎——杀了秦川!   这是所有人内心一致的想法,但他们也都明白,这件事的难度不亚于抵抗住三个国家的进攻趋势。   除了一个办法。   赵娘子小心翼翼觑着旁边阖眸的许青珂,刚好能看到她精致典雅的侧脸轮廓,唇跟下巴皆是美妙得让人心弦颤动。   她动的时候,让人感觉到万物寂寥。   她静的时候,却有觉得江川山河都在她眼中灵动。   赵娘子忽然想,这天下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啊。   其实该争的是这个女人。   ——————   堰都,血流洗礼,秦川冷眼看着不远处的衡武台,那一夜,偌大的平台甚至拢不住鲜血,那些血沿着台子边沿滴落,联袂成血线,也沿着阶梯往下,触目惊心,但他无端心中极静。   毕竟更惨烈的修罗场他也见识过,更惨的是他也曾几度差点沦为别人刀下的羔羊。   这个王位,他坐了有几个年头。   每一个年头都需要送上许多人的性命祭奠。   这次是小胜一场,他心中谋算好了接下来的锋芒,却也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借明森等人、或者说也是借他的手铲除了她的一部分敌人。   “宁可用这种方式……”秦川转了下玉扳指,忽笑了下。   笑完后,他走进王宫,背影有些肃杀。   而后没多久,渊国将领大批量离宫,带着强雷的侵略意志。   渊要动了。   ——————   “你猜会先动晋还是蜀?”   天下人都在猜,西川的人也在猜,若是动蜀,西川是首选。   若是晋……   “不会是晋。”师宁远跟隐士高手骑马在前,“假如先动晋,等于给了蜀喘息之力,而且从三国的距离线来说,虽然晋更近,但山川险峻并不易跋涉,反过来……只要打下蜀,晋就不攻自破了。”   为何这么说呢?   其实显而易见,蜀是许青珂的一言堂,而蜀的国民对于朝廷的影响力如今在诸国里面反而是最弱的——这源自蜀这几年的变动,国民早已麻木,也习惯了不去掺和上峰政治。   许青珂的手段其实相当霸道,跟她的为人脾性其实十分矛盾。   所以渊要动晋,只要她一声令下,蜀对晋的援助力量会十分高效强大,而反过来,晋内部力量撕裂,哪怕师宁远可以掌控局势,晋国的起伏其实会很大,因为他缺乏时间去处理国内的局面——他的时间都用在许青珂身上了。   所以动蜀是最有利于削弱两国联盟的选择。   “我怎觉得还有另外的原因。”隐士高人瞧着师宁远的神色,眯起眼,“那秦川……”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看自己心爱的女人不顾一切去救另一个男人,宁愿反过来……”   秦川宁愿攻蜀!   事实上,秦川非穷兵黩武的庸君,他要一统天下,但细数对靖跟烨的手段,都以尽量不损自身命脉为主,也不伤国民根基。   战役是做伤财跟人的,能少一战是一战。   所以于他们现在两方来说,攻蜀还是晋都只在于一战,若是一战,宁愿将这一战定在蜀国。   “因蜀是上古唯一曾差点一统的古国,打下它,其实就已经完成了一统天下的意义,还有……”   这也是许青珂的蜀国,打下她的国度,等于占有她的全部,让她的国变成他的领域,让她无路可退。   师宁远看向前方的西川边境,眉头稍稍压着。   他好像听到了。   “停!!!”部队停下,许多人都在马上看着远方那偌大的边疆城池点了硝烟烽火。   战役开始了。   许青珂睁开眼,“比我预估的快了三日。”   “衡武台之变清洗掉的不止是碧海潮生的人,还有许多异国探子。”   ————————   西川,秦笙回归的喜庆还未来得及让秦爵多添几碗饭,烨跟靖的兵马就已经到了。   快得出乎所有人的衣料,因为许多探子都被清洗掉,导致情报阻断了几日,这几日就是两军埋伏潜行的机会。   西川连调兵都来不及!   “父亲,我不走。”秦笙眉头紧锁,秦爵盯着她,“走,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秦笙低头,“每次您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就等于让我做好您战死的准备。”   从小到大,一次次。   “你能上阵杀敌?你能提供粮草?你能如何?若是你落入他们手中……”秦爵表情紧绷,说:“我无法……无法像小珂那样为你妥协,我只会是这天下间最失败的父亲。”   他会舍她,会舍了这个比自己夫妻性命更重的独女。   因他要守护这个国家,守护这些百姓。   “我可以,我可以替您联络朝廷,我在邯炀也有……”   秦爵眉目深深,“我信你的能力,但最终拖延的只是时间,而非改变战局。”   烨跟靖不过只是前奏。   渊的黑甲军一来,所有人都得死。   包括她。   “跟他走,不管是去阿戈拉,还是去哪里,反正离开这里。”秦爵说着看向彧掠。   “像一个男人一样,带她走。”   说完,他提着宽阔的长剑大步走出,头也不回。   秦笙双目通红,却无法上前挽留,也无法任性缠着。   她只恨,只恨自己是女儿身。   “我让人带你走,应该能遇上许青珂他们,她有能力护着你,至于伯父……我会跟他一起去。”   彧掠这么说的时候,秦笙错愕,而这个男人上前一步,拥了她一下。   “不要谢,这就是谢礼。”   他放开秦笙的时候,甩手打在了她后颈上。   两个男人做了一样的选择,只是他会多一份顺从。   她舍不得自己的父亲,那他就护着她的父亲。   直到死!   —————— 第313章 他不错   ——————   烽火连绵, 城墙外早已血流成河,齐整浩瀚的军队所有的刀剑长矛都指着那座城墙,第一波阻拦的西川军一退再退。   而联军内部还有推动的火车跟撞车, 一旦它们逼近城门, 推倒城门,那么必然城破。   拦得住?拦不住!   敌军来得太突然, 任何兵法都已来不及,一扇门, 一座墙, 还有守卫这座城池数年, 饱经风霜的军队,所有人身上都有纵横的伤疤,有些伤疤甚至已经留在身上十几二十年。   一如他自己。   最强大最可信赖的兵法其实只有一个——人, 战!   剑拔出,剑尖蓄凝阳光,那阳光刺眼,竟有些锋芒。   “西川!”秦爵低喝。   所有军人, 乃至所有民众都高声呐喊。   “西川!”   秦爵握紧了剑,手腕一划,指着那扇门。   “杀!”   刷!城墙上□□齐发, 阻拦了靖烨联军逼近城门的先锋,那是一轮强悍且无法抵抗的反击。   也是那时,轰隆……大门打开,秦爵骑马领衔而出, 军队杀出,两军对杀于城池前,骏马冲出去,勒缰绳,马蹄举起踢死一个人,剑一甩,头颅飞起!   沐血染身,直到战马被劈砍分尸,直到军甲上刀痕累累。   联军跟西川军的人数相差多少?   两倍还要多一半!   等于一个人要对付将近三个人!   这本就是必死的一战……   哪怕战神降临……可能一人挡一军?!   这么多年戎马,战绩彪炳的秦爵并不想其他,他只知道踏上战场的第一天起,这条命迟早要交代在别人手里。   所以……噗!剑刺入烨国一副将胸膛,但后背也遭了一劈砍。   无妨,拔出剑后侧步甩剑,剑芒滑过另一人脖颈,剑气飞出,头颅飞起。   而那一剑本会砍在他后肩……但秦爵空置的左手从腰上拔出一短刀。   坑!左手短刀格挡,右手长剑刺喉,然后悍然杀入烨军核心。   “不好!他要对付将军!”   烨军大将郑虎跟秦爵早有宿仇,此时见他杀来要取自己首级,大怒之下也是冲出。   铿!!!刀剑刺芒,郑虎退了一步。   终究不如秦爵,可那又如何,郑虎眼中冷光暗闪,甩手打了一个手势。   身后顿时冒出一类隐藏很深的弩兵,□□齐皆是瞄准秦爵。   秦爵眉头一锁,自古将者临战时身边自有人保护,这不奇怪,所以杀将才极为困难,但今日要破敌,唯一的方式就是击杀对方将领以乱军心。   所以此时他不能退!   但……秦爵冲入了靖军之中。   □□齐发才能杀他万全,可若是这□□齐入靖军之中,那就很麻烦了。   可放弃就太可惜了。   迟疑一查,郑虎终究挥手,只要杀了秦爵,这一战就胜了,而且功劳也都是他的,这些靖军死了就死了。   战场上还能有不死的小兵?   于是□□齐发而出,先不说秦爵在其中躲闪格挡狼狈,靖军那些人却是死得极为凄惨。   靖军顿时有些乱了,也是大怒。   当第二波□□准备好,郑虎:“秦爵,今日你死定了!”   箭矢狂射,秦爵正欲格挡,却听了雷霆声。   有人擅刀剑,可也有长鞭。   草原上的儿郎十八般武艺精通,尤是套马所需的鞭术更是厉害,这一鞭甩过去,把前方扇形的□□都给甩打飞了。   秦爵一转头就看到彧掠的脸。   男人跟男人在战场上其实不需要说什么,一个眼神都能懂。   秦爵深深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冲出去。   彧掠跟上。   一个前锋,一个掩护,愣是肃杀出了靖军,又冲如烨军。   两军本各自冲杀,如今被他们两人搅和成一堆,刚刚那□□混乱,靖军心中不是不怒的,眼下混在一起可不就乱了。   乘乱中,秦爵终于逼近了郑虎。   郑虎自知自己不如秦爵,有惊恐之色,转身欲逃。   还差些距离,但秦爵已经跳起,甩出手中长剑……   噗!长剑穿透郑虎胸膛。   成了!尉迟等人苦苦支撑强大的攻势,却见自家将军成功击杀对方大将,当时欢喜,但……   “将军小心!”   靖军那边手握长弓的威武大将赵勇目光如鹰,指尖放箭,箭矢破空,如贪狼肃杀!   那长弓不是凡品,大而紧绷,单是那弓弦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拉动的,而靖大将赵勇本就是举世有名的大力士。   半空的秦爵就仿佛被锁定了的猎物!必死!   嗡!弓弦震动,箭矢飙出。   秦爵在半空连兵器都没有,他击杀郑虎的时候,也等于对方击杀他。   但!彧掠在!   铿!那一箭刺在了他格挡的剑刃上。   冲击力太大,剑刃往胸口弹,彧掠嘴角顿时喷出鲜血,身体往后撞,被秦爵撑住,落地后吐血不止。   但赵勇已经上了第二根箭!   彧掠站起,撑着重伤握剑,秦爵当机立断就夺了旁边一人的剑,跟他并肩而立。   嗡!箭再出!   两人可能抵挡?或者必死一人……   忽然!半路多出了一根箭,那箭突袭而来,从半路刺中了。   箭刺箭!歪了。   众人迅疾侧看,见到了威武凶戾的强军,从城池左方的草郊区埋伏杀出!等于从左方包抄。   人不少,但也不必一军多,只是每一个人都相当于能以一敌十的高手,更是杀手死士出身,一出现就如同切割性命的镰刀从左方扇形屠杀而入。   如此凶悍本就动乱军心,何况那一个肩头待着一只猫的青年用一箭就拦了将军的一箭。   再往后看,几个高手杀入人群中如屠狗。   这是哪来的人!如此强悍!   “不好,是许青珂的人!退!!!”   来不及了,右翼那边师宁远也带人包抄杀进来,左前右都有人,且烨死了大将,已经乱了,就算他们现在人比对方多,可对方有援军,己方死了大将,士气对比相差太大,再战定然会输!   赵勇脸色变了变,果断挥手,“撤!!”   气势汹汹的军队果断后撤,张青等人也不欲再追,因一旦靠近对方安札的军营,后面就很难料了。   彼时,许青珂并未在战场,只是带着人到了城池中的将军府。   如彧掠预估的,他的人把秦笙送出城没多久就遇上了刚来的许青珂等人。   然后许青珂又把她送回来了。   ——————   秦笙被赵娘子按了后颈,没多久就醒来,听到外面冲杀生冲霄,她脸色惊惶,只在看到许青珂的时候才舒缓几分。   可也不好欢喜,因外面太凶险了,她的父亲跟……   “他们已经去了,等消息吧。”许青珂伸手抚摸了下她的额头,轻轻柔柔的:“心有执念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   秦笙顿了下,双眼略红:“他怎么样了?”   提到死,那就必然重伤了。   “重伤昏迷,要去见见?”许青珂没有陪着秦笙一起慌忙,而是镇定得告诉她情况,然后带着她去见了彧掠。   彧掠的确重伤了,那一箭厉害,但最重要的是他之前替秦爵挡下太多暗袭,身上伤口极多,失血过多加上重击心肺,这才导致重伤。   但他还醒着,只是眉头紧锁,任由军医替他处理伤口。   疼得很,但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秦爵受伤也不轻,只转头看了看彧掠这个后辈,眼里有了几分温和。   这样的男人……作为父亲是放心的,但最大的问题本就不是这个男人如何,而是他是谁。   “父亲!”秦笙进门,见到受伤的两个男人,脸色微微变了下,但也克制了情绪。   但众人看到许青珂进来的时候,不少身上带伤的守将都愣了下。   主要是此时许青珂着女装。   女装的许青珂弱化了她曾经让邯炀几度血流成河洗刷朝堂的恐怖,但也增添了远离红尘如神似仙的缥缈。   愣神后,她冷眸轻瞥,唇还未动,众人就醒了,而秦爵起身行礼。   “秦爵见过许相。”   论官秩,许青珂是高于他的,何况众人皆知,上上任君王是许青珂弄死的,而后面两任君王也皆是她扶持上去的,其中一任还死了。   她的芊芊素手定了三个君王的命运,怎能不让人畏惧,哪怕秦爵知道她曾经是那个在佛寺里扎着丸子头笑得灵动浪漫的小女孩,眼下也会低头给予她威严。   他都低头,何况其他人,于是刷刷不顾伤势站起一片,朝她行礼。   不在朝堂,许青珂一向不喜欢摆官谱,此时也只是略颔首,“受着伤,这些礼就免了,养伤为重。”   众人这才坐下继续疗伤,但多少有些克制寡言。   许青珂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拉着秦笙的手到了彧掠跟前,正要说什么,却发觉这位阿戈拉弑兄杀父的大王目光直勾勾盯着她跟秦笙的手。   嗯?许青珂珂何许聪明,顿时明了他的心结,不由莞尔。   “看来你很不欢迎我。”   彧掠抿唇,却小心瞟了秦笙一眼,说:“不敢。”   许青珂笑了下,转头对秦笙说:“他不错。”   作为闺蜜,她也不像一般闺蜜那样会对此高弹轮廓,谈论某个男人好不好,适不适合。   因为再好再适合,也看秦笙想不想。   如果她心里是有念想的,许青珂就不必多说——事实上,她早已看穿秦笙的念想,于是只给三个字。   他不错。   给予她信心足以。   本来她给信心就够了,奈何师宁远到了,指尖一弹袖摆上沾染的一点血肉,踱步进来,打量了下彧掠的惨状,桀了一声,朗朗说:“何止不错,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许相品相俱佳,跟秦姑娘亦是脾性相投,此乃真理。”   夸得很好听,然后话风一转,笑得风华绝代:“再譬如我这般情深义重此生不悔愿为心中姑娘舍生忘死的好男人,交的朋友也自然是不错的——虽然不如我。”   这才是你的重点吧。   赵娘子等人的表情有些复杂,都齐齐看向这个屋子各个角落。   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反正要给公子面子。   将军们都是马大哈,此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大概都下意识看向许青珂。   因为师宁远这话就是笑眯眯对着许相说的。   许青珂扶额,轻飘飘睨了他一眼,幽幽说:“脸皮么?”   师宁远:“……”   ——————   秦笙果得了勇气,上前,正好军医也处理好了伤口,接下来就是包扎。   “我来吧。”秦笙这话一说,在场的将军们都忍不住笑了。   对彧掠,如果之前他们对他异族身份尤有些不信任的,但看他为秦爵舍生忘死,作为男人,他们是认同佩服的。   再看他高大英武,秦小姐倾国倾城,怎么看怎么登对。   而此时,许青珂眸色温转,语气却很是公式化,只说:“隔间议事否?”   她太一本正经,众将一时不明她是为小姐妹找机会,还是真的要跟他们议事,不过目前形势危急,哪怕联军退了,但损失并不大,只是因为郑虎被杀且两军有隔阂外加师宁远等高手来得太突兀。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卷土重来,而且会更凶猛。   所以他们都跟着许青珂去了隔壁,就是秦爵也神色自然得走了。   于是……房间只剩下了彧掠跟秦笙。   秦笙低着头,不太敢看他,但也细心帮他处理伤口,只是越看越是心疼,眼睛也慢慢红了,仿佛要哭了似的。   “我都受伤了,你若是还哭给我看,我怕是觉得不值得了。”彧掠是虚弱的,平常冷酷严峻的气质也弱化了几分,但……大概也不是因为伤,而是秦笙靠近了。   帮他包扎的时候贴近他的胸膛,发丝一缕缕垂落他的胸膛跟肩头,有些痒,痒到了心脏似的。   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抚摸那缕发丝。   “嗯?别动……你受着伤。”秦笙发觉他手臂动的时候,顿时紧张,轻按住他的肩头,却忽对上他的眼。   那眼是浓重的,灼热的,仿佛烧着火。   但凡女子见到男子这样的眼神,再纯真也懂的,也该本能羞怯。   她也的确羞怯了,却问他:“你差点就死了,可晓得这才是最大的不值得。”   “嗯,是不值得。”   他如此坦白,倒让秦笙一怔,然而他抬起手,真真抚摸到了她的一缕发丝。   “你未曾应许我一生,我就死了,白白让那许相或是你的尉迟哥哥占了便宜……我才觉得极不值得。”   深情内敛,能醉女人心。   秦笙缄默,却也是消化他这醉人的深情。   “我……怎觉得你木头起来十分木头,但偶尔说起话来……情话绵绵的。”   秦笙顿了下,似笑非笑,“珂珂说师宁远颇有看那些爱情话本的习惯,学得一嘴挑逗女孩的胡言乱语,莫非你也看了?”   彧掠脸忽一红,“那种的我可不看。”   那种?那不着调的上师阁下果是给他了!   不过不就是爱情话本么,还能哪种,何必这般躲闪。   除非不是她说的爱情话本,而是……秦笙忽想到了什么,脸顿时也红了,伸手绕过他的后背,下巴略在他肩头之上,他坐着,她站着,这样的姿态是亲密的,她手指顿了下,压不住心里的憋闷,忽在他耳边说:“你不看怎晓得是哪种?”   呵气如兰,隐隐嗔意。   彧掠猛觉得自己浑身的伤好像都没了,只有这个女人在他耳边轻轻一句……   哪种?那种啊。   他一看就下意识扔出去的那种啊。   但脑子里闪过的那种画面竟一下子成了魔障似的,女子男子替换,变成了他与她。   瞬时,他猛咬舌头。   秦笙看到了,错愕,忙道:“你做什么!”   难道把他吓到了?要咬舌自尽不成?   她不就是……不就是……   这死木头,可真让她没了法子。   “我怕我忍不住……若是你不喜欢我……我若是冒犯你……”   他低着头,红着脸,有些尴尬,还有些大男子汉的难为情。   秦笙一怔,却是眸子都化成了水,手掌结好了伤布,手收回,从他肋下回来,然后捧住了他的半边脸颊。   “你是大王,而我只是一小女子。”   “若是怕冒犯我,那便让我来冒犯你吧。”   然后便吻了上去。   珂珂说的对,他不错的。   若是珂珂说不错,那必然是这世上极好的,对她极好极好。   除她父亲之外,这世上再无一个男人对她这般好,好到让她抛了那些女子矜持,就怕他木头木脑不懂风情逃走了。   若是她这样了,他总该明白吧。   她亦心悦他。   十分心悦。 第314章 那是北地   ————————   许青珂进了议事厅就不再想隔壁的事情了, 其他人也是如此,谈及靖烨两军何时卷土重来又会有什么样的攻势,众人畅所欲言, 但局势紧张, 一时也很难料——他们的敌人不是靖烨,而是渊。   “靖跟烨后续的军队不会超过五万, 因国内动荡,来自百姓跟贵族的反弹也不可小觑, 但这需要时间, 那五万援军一到, 我们西川也根本扛不住,除非从邯炀或者其他边境口调度军队过来……”   “其余边境的布防绝不能调,如今是腹背受敌, 调哪里都有可能被对方打了软腹!”   “那怎么办?邯炀?”   邯炀调军可以,就怕时间来不及。   而且……   “就怕他们不会专攻西川,而会分化攻袭,全面侵占。”   分属三国, 最好的进攻方式其实就是分化共战,因整合起来的效果不比一加一好多岁,反容易生内部矛盾, 从之前一战可见一斑。   “西川是我蜀国边防最强,除却西川之外,诸位觉得渊会懂哪里?”秦爵问的时候,却看向许青珂。   许青珂是文相, 从不涉猎军战,也就从前提供粮草运送等事务。   但就是因为她负责的粮草运送跟改制的户部给了军部很大便利,也让将军们对她很有好感。   眼下也都看向她。   许青珂指尖摩挲,看着前头蜀国沙盘,邯炀在核心,周边边沿的边境,西川已经被攻,剩余北地、东海跟南境。   “南境靠沙漠,行军极难,也远离三国,所以不会从南镜侵入,东海虽是海域,但渊亦有水军,只是相较于陆行军并不强势……这些诸位将军肯定都比我明了。”   行军打战,天性地利人和都很重要。   “我也不擅兵法,但知道这个时期,东海易有风浪,水面行军要冒风险。”   许青珂这么说,也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但众人表情都很古怪,因为他们一开始是排除掉这个可能的。   北地,那是许相的地方。   渊会打北地吗?   不是说那渊王对许相有那等心思,难道真如乱世君王一般,对红颜多是掠夺兼备摧毁?   许青珂怎么可能不懂这些人的表情意味,只是垂眸,淡淡道:“国家之间的事儿,谈不得儿女私情。”   本来很乖巧听话不发言的师宁远顿时开口补充:“何况没私情。”   许青珂:“……”她也没那意思,奈何这厮素来小心眼,爱吃醋,可不把一句话五个字听出了一篇文章来。   跟话本似的。   师宁远这一插嘴,刚好可以跳过那个话题,至少对于渊王跟许青珂的那事儿,依着他们的身份,旁人哪敢说什么。   “若是进攻北地,该如何?北地恐怕拦不住黑甲军。”   其实应该是拦不住的,但众人习惯了许青珂强大的姿态,所以总有几分期待。   “不用恐怕。”许青珂目光一扫众人。   众人一喜。   “本就拦不住。”   “……”   众人一悲,齐齐哑口无言。   那该如何?秦爵看着许青珂,若有所思:“相爷可有对策?还是已经安排了人……”   许青珂抬眸看向秦爵,“北地缺的不是人,而是能领导别人的将才。”   她的手底下多高手能人,但将帅很少,就比如张青武功强悍,办事能力极强,但让他领兵打仗是不成的,算起来,鹰眼还颇有天赋,但也不够。   秦爵思虑了下,“那相爷要启程去北地?”   “要去的,只是来不及。”   那就奇怪的,好像许青珂也不是很急的样子。   那必然是有安排的。   “但有一人很合适,已经去了北地,大概不至于让北地无人领导。”   是谁呢?许青珂还未言明,众人就开始猜测了。   最大的可能是师宁远过去,可他人就在这里,那是谁?   也就师宁远表情古怪,目光在许青珂脸上走了两圈,但会议散了后无人了,他才锁着许青珂的腰肢略带酸气说:“景霄?”   许青珂哪能不知道这人想法, “他从晋出,你也晓得?”   师宁远忙解释:“我可没有派人盯着他们父女,毕竟我也很尊重景萱姑娘,我就是猜到你身边能让你称赞有将帅的人,其实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几个,最合适的也就景霄。”   顿了下,师宁远忽用手指捏了下许青珂的小耳朵,笑眯眯的:“秦川,秦夜,景霄,加上我……可都对你倾心啊,小许许。”   小耳朵被揉捏着,触感很是微妙,许青珂白皙的脸颊染上些许黛色,但也玩味:“你这是在暗指自己有将才?”   师宁远:“瞎说,明明是明指。”   虽是打趣,可两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北地那边……恐怕很艰难。   “有时候,不晓得自己的谋略是否对错,但总怕将来后悔。”   她阖了眼,微风浅浅吹过她的脸颊,拂动发丝。   “我希望自己能不负人。”   ——————   景霄本打算去找许青珂,可一离开地方就被许青珂埋伏在晋国的暗探联系了,给了她准备好的密信。   密信里提及问他是否能别管她的去向,径直去北地。   北地?她竟让他去北地。   而且还在信后面提及让他保重自己……   景霄当时倍感滑稽,可后面又红了眼。   那是白星河跟许致远的的北地,许青珂让他去守卫北地,也等于告诉她,她原谅他了。   年少轻狂而后肆意邪气的景侯在当时沉默良久,转身回去找了景萱,告知了自己的去向,然后带她去了王府托付给王爷夫妇,然后就马不停蹄赶往北地。   这一路上,他想着自己的将来,景萱的将来,再看到那高大又有几分伤情冷寂城池的时候,忽然就笑了。   很好,这个地方……该是他的将来。   ————————   西川局面再危急,也得有取舍,是留还是走?   “我希望许相能尽快回邯炀,也莫要去北地。”   秦爵安排兵马且请调邯炀之后,坚持让许青珂回都城。   赵娘子等人也这么想的——哪怕不扯出这天下卷动的风云,也再不能以身涉险了。   “嗯,我会尽早离开,左右排兵打仗也不是我擅长的,只辛苦诸位将军了。”   她答应了,秦爵却是微微皱眉。   ——————   临走之前,秦爵撇开其他人,对秦笙私密交代:“那秦川若是真要对北地动手,势必要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以此让青珂放弃抵抗……”   放弃?秦笙有些难以相信,但一想,进攻北地是军事上的最佳策略,也是明森那些人推崇的,再则,那秦川若是对珂珂无心,自不必说,肯定会大举攻城,若是还有心,强势碾压北地,绝对的差距下,以许青珂的冷静作风,最终还是会选择退让,以求北地百姓安稳——因为那是北地。   只是……秦笙皱眉,暗道珂珂招惹的人不少,最难缠的无疑这个秦川。   毕竟是君王。   秦爵也算是经过几代君王统治的,军权很重却最终全身而退,对君王心当然很是理解。   “秦川此人,君王御极,霸道十分,有勇有谋,但还算有道义,之前对她也并未太过逼迫,但得不到她不是君王的最低底线,而是看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愿意接受,何况是君王。   秦爵往常从来不提及男女情爱,但这次看到许青珂跟师宁远关系如此明朗,怕是也瞒不过渊国那边。   既瞒不过,秦川要么舍,要么只能夺,而且也只剩下了一种手段。   “渊的主力肯定都会去北地。”这是秦爵的分析,也是许青珂之前没有对众人言明的,否则到时候军帖上去,调军就不会偏向西川,而是偏向北地。   “珂珂这是要尽量护住西川,保证西川用兵,但北地那边……”   “她肯定有安排,但自己也会过去。”秦爵伸手拍了下秦笙肩头。   “拦着她,劝着她,或者求她,让她不要去北地。”   “蜀国不是她的责任,北地也不是。”   秦笙颔首,但在秦爵出去后,她垂眸,摸了下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脸上有苦笑。   离别西川,上马车前,秦笙回头看那城墙,看到了来送的尉迟等人,但没看到她的父亲。   离别不相送,是秦家人的习惯。   怕一送便是永别。   许青珂握住她的手腕,指尖触摸到冰凉的佛珠。   “我让鹰眼留下来了,只是没让你父亲知道。”   秦笙一怔,转头看她,却并非欢喜,而是担忧:“那你怎么办?”   “我若真有凶险,也不是旁人能相救的。”   许青珂微微一笑,轻轻捏紧她的手腕,温度相触碰,彼此都感觉到了温暖。   “如果没有意外,北地一行不会出事,但我知道你会拦着我,也知道你最终拦不住我。”   秦笙也笑了,反握她的手腕。   “你肯定还知道,我不会乖乖听父亲的话,最终会连着自己一起跟你去北地,而你也拦不住我。”   两女相视一笑,像是儿时在佛寺里,她顽皮,作为姐姐的秦笙明知是错的,却还纵容她,连着自己跟着一起做了顽皮的事儿。   一起受罚,一起抄经书,但彼此回望又会甜甜一笑。   秦笙低下头,眼里有泪,“我最怕的就是自己一转身走了,后来再也看不见你,在我看不见你的地方,你不知生死,却一个人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   “如今细细想来,竟比每次离别父亲时更加难过,因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要为这个国家战死,哪怕我心疼,却也为他骄傲。”   “但你不一样,青珂,我不愿你为任何责任,为任何事情舍生忘死。”   泪落下来的时候,许青珂知道这才是秦笙选了她自己的方式来挽留她。   “你若是这次还毁了诺,下辈子我可不愿再做你姐姐了。”   有了这句话,她怎敢。   “我不敢。”许青珂轻轻说。   真的不敢。   没有任何一瞬从前比她现在更想珍惜性命。   挚友,亲朋,爱人,她好想珍惜。   不远不近,两个男人看着心爱的女人为彼此落泪,心头却难得没有嫉妒。   师宁远:“真没有?”   彧掠反问:“你没有?”   很显然,其实都有的,只是欣慰跟庆幸大于嫉妒。   ——庆幸这世上有人会让她这般难过时也笑开颜。 第315章 密信,临城   许青珂要去北地, 跟秦笙没有离别,这本就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只可惜前路凶险, 北地跟西川都即将或者已经陷入险境。   若是命运不善, 总要有人死的。   许青珂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湖水芦苇畔微风凉凉, 隐有飞鸟掠过水面,盘旋而起。   她指尖还撩着帘子, 耳边秦笙问她北地后手如何, 她终究是不安的。   许青珂侧头跟她低语了一句, 秦笙惊讶,但眉宇也松缓了些,露出笑容。   这后手的确不错, 应该可以终止最恶劣的局面。   但……   “但无力解决这样的天下格局。”秦笙若有所思,“珂珂,你对帝国一统怎么看?”   帝国一统?这是一个很庞大冷酷的命题。   没有一个考生敢畅言,除非是能做一国之主的人。   “不知道。”这个问题秦夜秦川还是其他人都问过。   许青珂垂眸, “不敢把自己看得太高,这天下也是我说不得准的。”   许青珂指尖绕了下帘子,将它拉开挂好, 以让她们能看到外面的山水。   哪怕战时,这山这水这鸟也不会为此增减半点风光。   其实很冷酷。   “我只能去促成最有利的局面。”   秦笙聪明绝顶,忽领会了许青珂的几分隐意,她微微皱眉, 但很快舒展眉头。   “我也希望那也是珂珂你最意愿的局面。”   许青珂笑了笑,忽听外面马蹄声。   尉迟追来了。   本以为是来告白的,彧掠拦住了他。   “我既比斗输给了你,自不会再纠缠小姐,我是来传信的。”   彧掠看了他一眼,拿了信给秦笙,但秦笙一看。   “不是给我的,是给你的,墨迹未干,应该是父亲匆匆写下……”   她也没打开,只把信给许青珂看。   许青珂看了,表情有些复杂,抿抿唇,阖上眼,似乎有些倦怠。   ——————   师宁远从不干涉许青珂跟蜀国一干人乃至于她那些属下的事情,一如许青珂不干涉他的。   但对于要如何处理这个局面,他也不曾发表意见,只是着手安排自己的人马,也联系晋国的军队,他知道晋国内部有阻力,但燕青衣不信他,却会信许青珂,最终会出兵,只是时间上会有些耽搁。   至于要不要着手控制局面,师宁远是这么回隐士高人的。   “大局面的控制权只能给一个人,但凡两个三个都会出问题,我跟小许……其一我不比她强,人马也不比她多,而天下争斗的核心在蜀,难道我还能越俎代庖?最重要的是,我是要入赘的!自然要听话!”   这是一个男人说的话?   特么旁边一只狗还猛点头表示认同,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人狗都一样!   隐士高人也只能翻着白眼了。   ——————   北地,黑甲军进入疆域的时候,整个北地都出于肃穆的剑拔弩张状态,却不仅仅是因为黑甲军,还因为景霄。   目前北地还有好些当年许致远旧部,要么是当年遗留下来侥幸未死的,要么是流落在外又在多年后因为许青珂重新回来的。   他们看到景霄的时候都有种脑充血的杀意。   景霄却少了当年锋芒毕露的邪气,只面无表情拿出了许青珂的信跟信物。   “有什么事,等战役结束后再说。”   “不信我,总该信她。”   北地将领们一片死寂。   而此时,邯炀,当许念胥跟谢临云看了密信,两人都很沉默,沉默到他们需要约同另外两个人来处理这封信。   霍姣跟周厥。   信上其实字很少,就那么袅袅几行字,但霍姣跟周厥也沉默很久很久。   直到周厥问:“何为家国。”   霍姣看了他一眼,说:“我一个女人家,便以女人家的身份来说话,但凡女人,其实根本最在意自家的丈夫跟儿女,家在,国才在。”   周阙皱眉,转头看向谢临云,“你如何定义家国。”   谢临云垂眸:“她怎么说,我怎么做。”   好像一点迟疑也没有。   周厥眉头更深,又看向许念胥。   眼下,他才是君主。   许念胥沉默良久,他不知自己该以君王身份,还是以许念胥的身份去回答的这个问题。   那就索性分开回答吧。   “权利集中于核心,乃为君主,但君应为民。”   这是君主的回答。   若是许念胥的回答呢?   许念胥沉吟一会,抬头看向三人,缓缓道:“我只知道战败有战败的结果,战胜有战胜的结果,勇者在意过程,却无法把握结果,两相权衡取其轻,至强者,愿为大局舍弃孤勇,这是一种仁义,若是要有牺牲,我希望是我来做,而非是她。”   奇怪的是,作为母亲,霍姣却没说什么,倒是周厥眉梢动了好几下,最终颓然平和。   “这本就是你们三人来说服我的会面,这信还不如不给我看。”   “其实也没必要给我们四人看,她能做出的选择,终究是最好的。”   只是……她需要背负的也是最惨烈的。   周厥脸颊发白,面无表情,最后竟起身拂袖而去。   许念胥皱眉,以为他怒了,霍姣却说:“不是怒,是无奈。”   无奈?谢临云低头看那封静静搁置在桌子上的密信。   那个人……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写出这样的一封信。   是她的安排,其实本就不是他们能违背的,她也知道不会有人去违抗她。   便是这样,她还是写了这样一封信,以给他们知情的尊重。   但这种尊重他们并不觉得欣慰,只有无奈跟绝望。   ——她大概不会知道他们会把她看得多重。   毕竟连她自己都那般苛待一个叫许青珂的人。   谢临云伸手,在母子两人惊讶的目光下取走那封信,稳妥得塞进自己的胸膛,起身优雅行礼,然后走了。   一个人漫步在街道上。   战情已经席卷整个国家,近些年欣欣向荣的邯炀如今又见惊惶萧瑟之态,却比不得他萧瑟。   背影都显得伤情。   ————————   “报!!!!黎明还未破晓,深夜,前锋探子跑死了两匹马送了险报到跟前。   黑甲军来了!   已通过隘口,即将到北地二十里地外的平原。   估计也就一天就能到北地境内,然后安营扎寨,最后掠城攻杀!   “来的还只是前锋黑甲军,约莫有十万人。”   那探子几乎累死,干白着脸哆哆嗦嗦送上这样的情报。   北地所有将领哗然。   前锋军?还只是十万人!!   尤记得当年北地被烨军屠城,对方也不过十万人,而且军人质量远不如黑甲军。   十万黑甲军等于二十万蜀兵!   景霄沉默良久,脑子里盘算了晋跟邯炀两地派兵来北地的所需时间,也判断许青珂跟师宁远对两地的调兵命令生效时间……   最终权衡结束,说:“撑上七日。”   七日?!能七日?   或者说,七日后便可以?   但无人问,因本身这场战役也只能撑!   撑到死!   咚咚咚!战鼓在黎明敲响,整军肃杀,军旗挂上,随风烈烈飘扬,城中不论老少都整理好了心态,准备抗战。   偌大的蜀国,或许只有北地跟西川两个地方的每个子民有这样面貌。   一日,入北地!一夜,扎营!   入北地的那一日之中,秦兮骑在战马上,身后是跟随的副将们,她一身戎甲,面目坚毅,但那双眼却深远得让人心惊。   旁边相随的女将也就是秦兮的贴身女官小心端量自家殿下的神情,留意到前方有北地境石且隐隐看到北地城轮廓的时候,殿下的表情有些微变化。   很复杂,很郁沉。   从渊出入蜀一来,殿下从未舒眉过。   “殿下……”女将忍不住开口,“您……为何要拒了君上让您镇守堰都?其实您亲自来北地,可能……”   可能会很难做。   她是贴身女官,自然知道自家殿下挂念一人,而那一人如今已是敌人。   一攻一守,必成敌人。   “你可知道皇兄为何要留我在堰都?”   女将摇头,“不敢揣度君上,也揣度不出。”   秦兮的脸素来英气,但近些时日似乎消瘦一些,竟隐隐见了几分憔悴。   “帝国征伐,堰都是本部,不可无人,否则内部乱贼起,征伐也就成了笑话,而放眼偌大的朝廷,外姓比不得血脉至亲,而皇族之中,皇兄也只觉得我可信。”   顿了下,她垂眸,“所以我若在堰都,他便有理由御驾亲征来北地。”   “我拒了,他一时半会不好来。”   女将错愕,竟是这样的缘由?   那殿下的目的只是为了阻拦君上来北地?   “不是,因皇兄最终还是会来。”秦兮看向那北地城。   她对这个城池了解不多,但只要知道它是许青珂的北地城,也是她父母的北地城就足够了。   她来,他就一定会来。   “其实说到底……”   “是我自己想来。”   她怕自己不来的话,可能以后再没机会了。   战争太残酷。   残酷的本身不仅仅在沙场,也在于异地永不相见。   纵然那个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在意她所想。   秦兮伸手抚摸了下手背的伤口,脸上的神色十分沉静。   无声。   ————————   战争如何还是就不赘述了,大概是一个深夜开始暗杀彼此的探子,再是凌晨突袭边防哨塔……   战争,就这么不经意得起了。   也是这一夜,在行路中夜宿郊外的许青珂睁开眼,眼里有疲惫,这种疲惫并非来自行路。   这一路身边照顾她的人太多,师宁远还时不时拿内力给她养体。   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刀光剑影,沙场血淋。   并未被吓到,因她见惯了血场,只是疲惫。   无端的疲惫。   但她最终还是睡着了,逼着自己睡着,因不想明日露出虚态让他人担心。   四日后,许青珂终见到了北地,只是此时的北地已经烽烟冲霄,血腥味连日不散,城外草木都染上了黑血色。   所有人都没说话,因这里就算是最不染杀孽的秦笙也是戎武世家长大,看到这样的惨状也只是垂眸。   北地是到了,如何入城是个问题,毕竟如今整个北地都已经被黑甲军锁定。   “探子探查过,我们的踪迹应该还没被对方知道,但一旦靠近,黑甲军的探子肯定会探知。”   对战时,双方对彼此的行军范围都设有探子,这是为了洞悉对方的动向,就算是许青珂他们是外来的,也足以进入对方勘查范围。   ——人太多了。   “本就不必全入。”许青珂也不是现在才想对策,本就在路上已经谋算好的。   “我与几人先入,入城后会让渊那方知道我已入城,余下他们也就不会盯着你们了,就算盯着,也不会分出兵力绕过主门来这边伏击你们,免得被你们跟北地的军队两面夹击。”   她在,对方才有伏击的价值。   人少,入城自然不难,因容易掩藏踪迹,行进速度也更快。   于是决定师宁远带着许青珂,彧掠带着秦笙。   这四人身份最有价值,也只有领导能力,他们进去,等于所有人都进去了。   入夜,穿上夜行衣的四人速度很快……其实等于两个人,因两个女人根本就是被两个高手搂着腰用轻功行进的。   如鬼魅一般。   旁人看着是鬼魅,在两个女子自己看来却是颇为……   不正经。   反正许青珂是这么觉得的。   “你的手……”   “太紧了么?”   太下面了。   偶尔几次落地或者掠闪,他的手会不经意……落在她臀上。   第一次以为是意外,可一会来一次,一会来一次,饶是许青珂这样清冷寡淡的人也有些受不住了。   这个流氓!   但许青珂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因为知道一旦开口,这人肯定更多的荤话。   可她忍得住,某人忍不住,很快在探查到附近没探子后低声在她耳边说:“真的什么都不说么?”   说什么?不说!   许青珂偏过脸不理他,侧脸清妩冷静如月泽。   师宁远心痒痒的,又忍不住撩她。   “不说我就当你喜欢咯。”   “……”   默了下,许青珂才轻声说:“认真些,别胡闹。”   好吧,师宁远果然严肃认真了,只是手上力气更大了些,她的身子几乎完全贴着他。   “怕你掉下去,不是故意占你便宜。”他还十分斯文体贴得解释了。   许青珂:好似有点恼恨自己身体不好不能习得一身好轻功。   不过虽然居心不良手段流氓,好歹也真把人带近了城墙之下。   但忽然师宁远跟彧掠都停下了。   有人?   黑夜寂静,夜风冰凉,草丛有人高……在这样的死寂中,在师宁远身边的许青珂某刚温凉如水,呼吸没有半点紧张。   因她信师宁远?   师宁远无疑被取悦了,但他的笑只给许青珂看,而且黑漆漆的,许青珂其实也没看仔细,他就转头了。   转过去的脸面无表情,十分冷酷,一双眼比秃鹫还森冷,是那种掠夺屠杀的眼神。   而此时,草丛略略响。   有人靠近。   许多人。 第316章 攻!   ——————————   深夜潜行, 若是有人跟你一样,若非友人,必成敌人。   师宁远跟彧掠同时冲出去的时候, 有几下闷哼, 也就等于死了几人,两人速度太快, 身手太强,这一潜行的小分队俨然被他们一一绝杀, 但有轻微脆响, 是弩箭上匣的声音!   师宁远跟彧掠脸色微微一变, 但并没有动,而是继续杀人。   弩箭若是来了,箭矢无眼, 万一伤到了呢?   怎么怎能不回去保护两个女人?   大概是因为……许青珂略抬下巴,城墙之上火光通明,照耀的范围通达了他们所在区域,而后, 许青珂开口,“放!”   她开口,箭士们分辨她所在位置, 避开,然后将箭矢朝着那些伏击的人发射!   从上往下的射击无疑是杀伤力巨大的,不过些会便把人杀了个干净。   片刻后,动静停歇, 那些剧烈的莎莎作响跟嗖嗖的飞梭声也全没了。   绳梯放下来,四人上去。   等到了城墙上,秦笙才舒出一口气,问许青珂:“我刚刚还纳闷你执掌北地为何要在这一侧允许这些草木生长,原来是故意的。”   给自己夜行掩身的条件,也诱了对方埋伏,但至少都在掌控之中。   秦笙觉得自己的小姐妹确实厉害,又看了看仿佛一开始就料到的师宁远。   这人对珂珂竟了解到这个程度,也是幸事。   对于许青珂回归,北地城的人也十分欢喜,但现在也是深夜,不是深聊的好地方。   等入了城主府,许青珂已经知道景霄跟好些将领这几日都睡在城墙附近的居所中,以便及时应付敌袭。   “景大人说城主您若是回来了,晚上不要去找他,他要睡觉,有事明日再说。”   听听这口气,倒像是景霄那厮的狂肆。   师宁远却瘪嘴,他可没忘这景霄对小许有过贼心,那这话的本意就是不想让小许许看到城墙那边的惨淡而睡不好。   不过这点跟他意见一致。   城墙那边肯定十分血腥,不是许青珂跟秦笙两个弱女子能见的。   “嗯,那便不过去了。”许青珂何等聪明,猜到了,但没说什么。   入厅后,她都用不着叫来那些将领,管家就已经把详细的作战记录跟最近城中安排给她看了。   看完后,许青珂阖上这不薄不厚的本子,没说话。   毕竟深夜,车马劳顿,众人也都要洗洗睡了。   不过城主府条件允许,许青珂房间有浴池,秦笙跟许青珂便是共浴的。   师宁远对此表示嫉妒。   许青珂瞟了他一眼,“你那个房间也有,你们两个可以一起。”   师宁远跟彧掠:“……”   ————————   浴池里,秦笙替许青珂擦背,“珂珂,我怎觉得近些时日仿佛很累。”   许久没得回应,发现许青珂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最近事务繁多,加上路途辛苦,秦笙怜惜她,替她擦好身子带上床,怕干扰到她,又不想夜里她醒来没人照顾,秦笙就在旁边塌上弄了被子睡去。   倒也安稳。   次日,许青珂睡到很晚才起来,看到外面小塌上还有被子折叠着,才晓得秦笙昨夜睡那儿了。   虽然睡足了,精气神不错,可她也有些恍惚。   最近她仿佛嗜睡了些,大概是思虑重,疲乏了。   许青珂用完早点就去了城墙那边,看到了满地的血腥。   其实还未攻城,这些血多数是在外野~战后归程的军士流下的鲜血。   能回来的都是活人,死去的要么埋尸荒野,要么就只能殍尸在外。   战时便只能这样。   许青珂顿了下足,目光冷清清得从地上的血迹滑过,上了城墙。   一群人行礼,很快,许青珂见到了景霄。   一身战甲上满是刀痕,血都凝固了。   景霄目光往她后面看了看。   “姓师的不在?他竟也放心?”   许青珂:“若是这里也不放心,这战争也该到末尾了。”   景霄坐在地上,也没起来,只是笑了下,但笑意很快淡了。   许青珂也挥手,旁人都会意,退开了些,这里也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我倒想知道你要怎么把它收尾。”景霄目光深沉,“舍身为国?把自己给秦川?”   他倒是直白。   许青珂也没恼,只是转过身看着城外,能隐隐看到远方驻扎的庞大营帐。   “很是奇怪,到如今这乱世,你们男人反喜欢用儿女情长来度量这世间最冷酷无情的战争。”   这是嘲讽?   景霄轻笑:“难道师宁远不是男人?”   他不过是就事论事,师宁远跟秦川或者跟他亦或者其他男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   她心悦之而已。   “他自然是男人,可他信我。”   信她?景霄一时无言,忽想起以前很多事情,那两个女子……其实他从骨子里也只把她们看成了女人。   但许青珂不一样。   “对不起”景霄低头道歉,许青珂惊讶,但偏头看了他一眼,他又明白了——她本就不在意这个。   也只是就事论事。   “所以你会用战争的方式解决?可若是不敌,你也舍不得用这满城的百姓去螳臂当车。”   “所以你必有后手。”   景霄想知道,因他现在是北地参战的人,“我需要衡量下自己需要用多少力气去参战,说白了,我已经不是蜀国人了。”   他言辞凉薄,许青珂没回头看他,只站在栏杆前。   “我不会打战,只会政治,而政治说白了便是谈判,而谈判的力量来自于彼此损益的权衡。”   “假如让秦川跟他的渊国朝堂意识到他们原来的征伐过程会导致损失大于利益,那么这一战蜀跟晋就并非完全弱势。”   景霄沉吟思索,眸光暗闪:“你的底牌是否起效,前提就是要尽可能折损渊的力量,让他们知道自己要付出巨大代价,这种代价会让他们无比肉疼,甚至无法承受。”   “但最终他们还是会继续征伐,哪怕浮尸横野白骨累积如山,因帝国一统本就生命造就。”   许青珂垂眸,指尖摩挲佛珠,眼帘清冷:“在他们想要放弃又最终决定继续征伐之前,才是我的底牌最有效的时候。”   “但在它的基础之上,会死很多人。”   “他们的人,我们的人。”   “或许也包括你。”   许青珂转身,衣摆摇曳,“景霄。”   她的眉眼那样冷静,又深远如深山峻岭。   “你是希望我留下血战到底,还是离开?”   “我拜托你的,你已经做到了,余下的是你的自由,我不会为此负责……但你若是死了,我会内疚。”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她管自己走了。   景霄忽笑,起身,在她身后喊:“我来之前已经跟萱儿说过了……但有句话我没说。”   “许青珂,我若是死了,你要照顾她一辈子。”   他这话喊完的时候,远方似有大队马蹄声。   尘烟滚滚。   开始进攻了!   前方打战,师宁远带着自己的人,彧掠带人辅助去偷袭对方粮仓,但与早有准备的黑甲军以各自一万人的规模厮杀于北地城十里地外的白木林。   另有五万黑甲军以火车强攻于正门,景霄领兵出城应战,原狼张青带着许青珂的人,以左右翼伏兵配合。   也是这一战,秦兮见到了穿着戎甲的张青。   城门开后,北地军队就出来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骑在马上的秦兮看见了他,捏紧了下缰绳,她举起手,闭眼,脑海中闪现在堰都之外分别时,她那时说再见时就是敌人了。   现在就是再见时。   刷!手终究挥下。   “攻!”   马蹄撒开,骑兵疾奔而出,而后方箭队齐刷刷射出箭矢……箭矢如雨,不断有人从马上被折杀,也不断有人被对方长矛挑刺穿透脑袋,还有人被斩断腰肢,还有人……   呼喝厮杀声衍缠于沙场,战鼓雷声动荡于苍茫。   城主府作为机要之地,许青珂一边处理来自邯炀跟蜀国各地调动来的物资补给事务,也在处理各地军政消息,部队都在往西川跟北地转移,但最值得期待的是邯炀。   “谢大人的消息来了,五万边防军已经秘密机调过来,应该五日后就能到。”赵娘子跟秦笙帮忙处理这些密信事务。   这算是好消息?   但许青珂看着刚刚管家递送来的战报,秦兮领兵的策略,跟他哥哥相似,但少了霸道,多了试探。   顿了下,许青珂忽然说:“仿佛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在场负责处理这些事务的文官跟赵娘子秦笙都是一愣。   秦笙捏紧了手里的卷宗,“等渊的大部队来?那何必出手攻城,倒不如等大部队到了一起……除非是她想缠住北地的军队。”   许青珂抽出卷折,提笔,“不是想缠住北地,而是想让邯炀那边知道北地这边缺不了人,必须调兵过来,但这样一来,邯炀就缺了人,那么……”   笔尖落下,她的嘴唇抿着,“蜀内部有人要反!”   ———————— 第317章 绷!   ————————   自古反贼不外乎三种, 一是皇族内部,以血统逆皇权。二是朝中奸臣,以权势逆皇权。   还有这第三种, 在乱世时最寻常, 便是各地平民以民愤起家举起义大旗谋反。   许青珂揣度的是第三种,发生的也确实是第三种。   蜀国内部腐朽太久, 挤压下来的漏洞太多,大部分被许青珂跟谢临云等人用各种法子填补或者修缮了, 但任由一部分漏网之鱼, 这些人并非有意隐藏, 而是被人提前笼络了——自是渊的手笔。   给予金钱跟引导,这些有意反蜀朝的人在这几年内隐藏地下蓬勃发展,如今已有相当可观的规模, 乘着外敌入侵,这些人立马揭竿起义,名义便是朝廷跟君王昏庸,苛捐杂税导致蜀国百姓痛苦不堪。   其实明理的老百姓还好, 都看得出这几年的新朝是十分不错的,自己的生活也在往好的地方改善,但人心善变, 也更贪图美好,总有人被光辉的说辞给打动,觉得自己以救蜀的正义举旗起义,将来新王朝成立, 自可封王拜相……   这是野心家跟贪婪之徒的盛宴,起义大军从五州并举起义,一路杀向邯炀。   也正好是邯炀的援军出关的第三天。   许念胥等人自然得到消息,也面临两难——是守邯炀拥护朝廷中枢,还是守北地,护住蜀国脉门?   朝廷内部也是分裂成两派,各抒己见,作为唯一可抗将帅的郑青城而言,他都要被这些文官大儒给吵炸了脑袋,可他也只能听于王命,若是君王都摇摆,一时也没了章法,只能按照既定计划朝北地去。   谢临云等到了许青珂的命令——其实也就是起义后的第三天,这命令就到了邯炀。   “其一,杀谋反冒头者,酷刑之!后安排儒家宣扬思想,安抚民心,定位那些反贼,克制他人贪念……其二,倡议各地百姓收拢桑麻布料,勤恳劳作,以备朝廷交易物资,提供前线军队所用。其三……”   一则则命令下来,几乎覆盖方方面面,也是在预防蜀国在战时可能引发的变故,笼统来说,便是安稳民心,让百姓知道朝廷不会肆意征税损伤百姓利益,也让百姓自己有事可做,有利于国。   国战并非皇族、朝廷跟军队三方的事情,而是涉及每个人,调动百姓的战争思想,煽动爱国情怀,让每个人都适时参与,反比一味护着他们要有利于国。   一场国家战役,也是一种蜕变。   谢临云知道这一则则命令政策是一个递进的过程,一个让蜀国要么翻覆成亡要么蜕变成蝶的过程。   众人有主心骨,皆是动员起来,周厥在儒家威望极高,且擅论道,自去笼络了儒道大家……   但在此之前,“郑青城已在哪里?若是回归邯炀阻击那些反贼,北地该如何?”   “大人说郑将军那边已去了她的密函,此时应该转道去攻了那些反贼,而邯炀跟北地切割开来,我们这边守好都城安抚好各州府便可,内里充实,门户便不败。”   的确,蜀国内部充实平稳,力量能够稳定填充,就是前线最大的希望,因有韧性!这就是防守方最大的仪仗,而进攻方前途跋涉,物资力量供需是最大的弱点。   周厥沉吟片刻,没说什么,走了。   邯炀那边是稳住了,但北地这边压力很大,如许青珂说的,战争本就要死人,何况是帝国征伐之战,没有援军,北地等于困兽之斗!   坚持了三天,死伤的军人累积如小山,饶是见惯了沙场血腥的秦笙都不忍再看,但……许青珂一直都很冷静。   哪怕师宁远等人已经失去消息足足三天!   秦笙等人也不提,只力所能及处理好手头的事情,能守多久守多久。   第四天,彧掠调令前来的阿戈拉虎师鹰师终于来了,他们的到来适度瓦解了北地的压力,让疲乏的军民们得以喘息。   秦兮知道好歹,因为黑甲军这边损失也不小。   他们事先哪怕已经料想到有许青珂的北地会十分难啃,却没想到会这么坚韧。   “本以为七八日内才能拿下,没想到都第十日了,连破门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许青珂,一个蜀国数一数二的将帅景霄,内外打理得滴水不漏,北地城池本就易守难攻,何况当年被许致远加固了城池,拓宽了战线,如今更不好打了。”   “那许青珂整改过的户部如今也十分了得,我们本国恐怕都还比不上人家。”   这是下面的将军感慨的,也是安慰秦兮,可秦兮本就知道自己拿不下北地。   她不过是先锋。   沉吟了下,她问起师宁远等人的动向。   “还没有消息?”   “未曾,这些人绕了阴山逃走,我们这边也没法急追,恐怕他们是想通过阴山隘口回北地城。”   秦兮皱眉,“我觉得没这么简单……传令过去,让负责转运物资的人小心些。”   “诺!”   北地战争又半日停歇,很快来自蜀内部起义的消息也传达到了秦兮手中。   郑青城的人跟反军交手了。   “一群乌合之众扛不住多久,不过时间也足够了。”   再打下去,他们这边损失也不小,左右争取的都是时间。   秦兮折了密信,放在蜡烛上烧毁。   “明日全军皆动,主攻!”   ——————————   才半天带一夜光景,次日凌晨又见乌泱泱的黑甲军,这一张一弛反而带来更大的疲惫跟恐惧感,让许多人都感到了绝望。   景霄呵出一口带着血味的冷气,起身上马。   而许青珂在城墙上看着大军提拔出城,这一战……或许是今日?   “大人,您怎么来了。”   “这里刀剑无眼,请你快快回去。”   守卫城墙上的将领匆匆赶来,脸上的血迹还没擦去——昨日一战的血迹都来不及擦,大概是打完后太疲惫,回来就睡了。   许青珂定定看着这个年纪还不到二十的青年。   后者有些脸红,也有些不自然。   “大人,属下形容不洁,让您见笑了……”他下意识用袖子去擦脸上的血,但眼前多了一方丝帕,这个人,这个仿佛神祇般的人亲自帮他擦了脸。   这个才十八岁的小将愣是落泪了,又觉得丢人,擦了擦眼角,低着头。   “可想亲人?”   他抬头,说自己亲人早已在北地这些年屡屡不绝的战役中去世了,他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混迹军营,后来因为表现不错被提升了小将……   青涩的脸上有骄傲,却不敢把自己腹部跟胸膛的好几道致命伤给眼前人看。   “我跟你一样,父母也都早早去了,如今的念想也只剩下了北地。”   “大人放心,我们一定都会豁出性命来守卫北地……”   “不怕死么?”许青珂无论在哪里都不喜煽情,可这样的清冷,却越发让人伤情。   因很多北地的老人才知晓这个女子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从她的父母手中接过的担子。   他一怔,语调慢下来,说:“北地的人,不管是哪个人,睡前都做好了随时醒来战死的准备。”   他握紧了腰上的长剑。“这是每个北地的人百年来从未更改的宿命。”   “我们都不愿为奴,更不愿身后千千万万另外的蜀国国人为奴。”   百年宿命,血染之城。   只因不愿为奴。   许青珂目光往外延伸,看到景霄领导的大军已经往千米之外。   而后,第二波……包括这个小将都将前赴后继上去挥洒鲜血。   她摸了下手腕上的佛珠,闭上眼,说:“那就战吧。”   咚咚咚!战鼓起!景霄拔出剑来,剑锋直指着前方……   而秦兮也拔出剑来,抬头看,看到远方那城墙上有一抹白。   血中苍茫。   “许青珂,今天才是真正开战的第一日。”   往后一日两日还是多少日,你我两边都将尸横遍野。   轰!杀戮起时。   阴山之内外根本没有任何军队踪影,但远在三十里开外的道边山口,却有了人埋伏。   师宁远闪落在一块大石头上,眺望到远方山涧上方有一条长龙。   他看到了,其余人也自然看到了。   “来了!”   “小心为上……”   这列长龙是渊的物资转运队,黑甲军精锐,所需的物资自然也是上乘并且数量庞大的,师宁远要阻断物资,可人家也防着,所以才有白木林一战。   但现在,最终还是让他等到了。   指尖摩挲,师宁远若有所思,但依旧出去了。   突袭!一番厮杀中,隐士高人挑开一个粮袋,忽然脸色一变。   “他娘的!是土!咱们中计了!”   于此时,这山道峡口之外有庞大马蹄声……   有埋伏!   师宁远深吸口气,朝旁边的隐士高人看了一眼,后者翻了个白眼。   ————————   许青珂觉得脑袋有些晕,但不敢显露人前,只在旁侧休息喝了点水,赵娘子平常服侍她,太过了解,见她这样就担忧得很。   “公子,我看您这几日……”   “有点累了吧。”   许青珂不欲多说,因现在这个关头,任何人的个人情况都不该成为他人累赘。   “可是……”   “秦川还没来,看来是去截杀宁远去了。”   许青珂一提,旁人也才接话,秦笙:“我猜这肯定是他自己的主意。”   许青珂苦笑:“我与他本就不相干彼此的谋略,他要以他的方式参与战争,我亦有我的,但最后都将殊途同归。”   谋略各自独立,这是他们的默契。   但秦川宁晚到也要伏击他,恐怕……秦笙终究还是有些不安,又钦佩许青珂还能泰然自若。   换做彧掠的话……她看向远方混乱厮杀的局面,他在哪里,她根本无从得见,甚至不太敢看。   “他跟他的人一向擅藏身,在深山中只要躲开一些,秦川就不敢追。”   “因秦川也怕自己中计。”   中什么计?   黑甲军是渊的主力,也是秦川统帅,他要杀师宁远,若是一击不成,却决不能在深山里被他勾着走,以此牵扯整个军队。   他们晚到战场一会,晋国的援军万一早到了呢?   “五日前晋援军的假消息已经落入他们手中,如今秦川也不会冒险拖延时间,一击不成就会继续往北地来。”   许青珂停顿了下,喟叹:“也该来了。”   她这话才说完,   蔓延不绝的庞大黑龙军队就威武凶戾得在平原之上疾奔而来。   景霄察觉到了,忽想起许青珂提及的绷!   战局之绷已经要到了吗?   越绷也意味着局面越凶险,她掌控尺度,如同这世上最纵横的法家,但他隐隐觉得帝国征伐这样浩瀚宏伟的大业,不管她的手段如何厉害,总要付出些什么。   或许这几日就能见分晓了。 第318章 晕厥   ————————   二十万黑甲军来了, 带着摧毁一切的强大力量,黑云压顶似的。   景霄看到了,打算挥手让撤军, 但城墙那边已经起了鼓声。   每场战役每个军方的鼓声都是不同的命令, 等于暗号,这个暗号是撤退。   这个命令跟景霄一致。   蜀兵这边急流勇退, 进入城门之中,但黑甲军也兵临城下, 如此也就进入了攻城的第二阶段——攻门!   “没见到秦川, 仿佛他人不在, 领兵的是……”   是秦夜。   蜀人对于秦夜成了渊国人多数是痛心的,因不管是北地还是西川亦或是蜀国任何一个地方的蜀国人都曾听闻自己国家在丧失许致远又叛了景霄之后又出了一个将才,然而, 这个将才却是敌国人。   如何不丧心失望。   北地城墙上守军将士也有许多曾见过秦夜,心中悲愤。   倒是许青珂早料到今日,并不为所动,倒是对秦川不在而微微皱眉。   他是去追杀师宁远去了吧, 看来是另领了一部分黑甲军。   “既不影响主力大军攻城,又不会被许青珂影响,这秦川好打算!”隐士高人满山逃亡, 还有闲心对师宁远这么吐槽秦川,后者冷笑:“这家伙要嫉妒死我了,不把我杀了,小许身边就永远没他机会, 当然,他也知道杀了我更没机会。”   “那为啥还这么干!”   师宁远看隐士高人就跟看一个傻子似的,“你傻啊,换做是我,宁愿喜欢的女人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她跟别的男人幸福一生啊。”   隐士高人:“……”你们这种男人可真可怕。   虽是调侃,其实两人神经都无比敏锐,因为知道秦川不是普通的男人,而他携带的刺客也都是整个渊国最精锐的强者,但凡被围困,他们都将死得很惨。   所以只能不断拉大距离,至少不能多余被三十人围困,否则……   正这么想着,师宁远身后掠来锋利的冷风,刷!脚下一点残叶,他掠上指头,在半空中往后看,自看到握弓的秦川。   那弓箭厉害,不下于曾射伤彧掠的神弓,而秦川轻松就拉开了弓,又是一个力大无穷的货?   师宁远暗骂这厮藏得深,但也知道对方有远攻的能力,恐怕更难逃脱,一念之差,他已然略到了更狭窄凶险的峡谷之中,俨然跟隐士高人等人偏开了方向。   隐士高人脸色一变,但看到追兵也被师宁远分开了两边。   ——大部分还是去追了他!   呵,可真够小看他们的啊!隐士高人目光一闪,知道师宁远的用意,但也假装带人往旁边一路逃去。   这样一来,师宁远就是孤家寡人咯。   峡谷之中,秦川是唯一能跟上师宁远的,但论身法他且还差师宁远一些,只是手头有远攻神弓在手,很大限度得阻碍了师宁远的速度,很快,他追上了!   神弓一抛,扔给身后属下,脚下一点,拔出腰上的长刀……   铿!   师宁远侧身拔剑相击,巨大的力道让他往后退飞,但一个凌空翻腾,他跳上了更高的树,秦川追上,刀气纵横,而剑气往来翻飞,两个至强者的一战如此惊心动魄,但对于黑甲军中的高手而言,锁定师宁远,并且给与辅助才是他们要做的。   “呵,秦川,你也堕落了,还晓得以多欺少。”   秦川:“以多欺少的确胜之不武,但换做你,你如何磊落?”   师宁远忽笑了:“看来你已经知道小许许默许我入赘她家的事儿了~~不用慌,赶明儿还得替我生孩子呢~”   秦川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杀气更甚!刀气更纵横!   “哈,心乱了。”师宁远笑着笑着就面无表情了,猛然突袭往回突刺,铿!这次轮到秦川后退了,后面的人怕自己君王受伤,于是上前围杀。   但秦川一挥手,这些人懂了,不敢上前,只能看着秦川跟师宁远在狭窄凶险的地带不断冲杀!   这场厮杀比之前在淮水一战更加凶险。   但也更加难分上下。   手下们彼此对视一眼,君王这不对劲啊?   ——————   北地城墙之下,攻城的黑甲军前仆后继要竖了梯子爬墙,要么飞爪,但都被守城的打下城墙。   不过打下一两个人就必须要付出另外一两个人的性命。   这战争无疑是惨烈的。   最惨烈的就是哪一方人都死没了或者死够了,这战争也就结束了。   景霄回了城,扭了下受伤的右臂,看到徐青珂还在城墙上,不由皱眉。   “你也见得了这样的血腥?”这人身体有多弱,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又不是没见过。”许青珂瞥了他一眼,忽见到他胳膊淌出来的血,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忍不住捂住嘴巴。   景霄一愣,顿说:“还逞强!人呢?送她回去!”   赵娘子就在不远处照顾伤员,见状忙过来,她也吓坏了。   “公子,您最近的确不太对劲,赶紧让人来看看。”   许青珂默了下,掐了太阳穴,对赵娘子说:“把药丸给我。”   赵娘子脸色一变,有些不愿:“公子,虽然那些药丸是医疗您身体的,但在身体极虚的时候,并不适宜……”   “给我!”   赵娘子无奈,只能把药丸给许青珂,景霄眼看着她吃下药丸强提精神,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现在北地唯一的支柱就是许青珂,她只要在城墙上一刻,所有将士就都还有主心骨,可只要她不在或者倒下了,所有士气都将土崩瓦解——这本就是一场几乎必输的战役。   深深看了她一眼,景霄连伤口也没有包扎就匆匆去打杀那些想要冲上来的黑甲军。   “放火油!”   滚烫的火油出现了。   可渊那边的火车也出现了!   所有人的神色都肃穆了!许青珂看了一眼下面的势如水火,也看了一眼东西方向,忽眉梢动了动,露了笑容。   来了!   晋兵来的时候,刚好也来了漫天滚滚雷雨,仿佛天造的良辰,让庞大且杀伤力巨大的火车一下子没了用处。   渊这边的人惊讶,暗道老天不厚道,毕竟就算是晋来了,他们也无惧,只是这雷雨一来,城内的蜀兵还好,毕竟有城池做根基,可他们在外的就困难了,何况大量火车没了用处,攻城得付出三四倍以上的将士性命。   这并不合算。   秦夜跟秦兮很默契得挥手停兵,后退再战!   晋领兵来的是北琛。   他见到许青珂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景萱想来,但最终决定不来,说是怕耽误你们。”   景萱这人便是这样的,体贴玲珑心,体贴到让人忍不住心疼。   北琛看着许青珂,暗道亏得她爱上的是这样的人,否则换了这世上哪一个男人或者哪一个女人,他都不会如现在这般起不了任何争夺之心。   不过他也留意到许青珂听到这消息后神色略有恍惚,然后……晕了。   他哪里能看她倒下去,惊恐之下忙接住,暖玉在怀的时候,他当时第一感觉就是惊恐——完了,我哥跟我喜欢的姑娘估计都要讨厌死我了。   ————————   秦夜跟秦兮在城墙之外指挥攻杀,对于城内的事情也并非一无所知,因北地里面本就有他们的探子,毕竟几十万的人口呢,要利诱到几个人并不难。   于是当夜他们就拿到了偷偷传递出来的消息——许青珂晕倒了?   “这上面说她是进了城主府后才晕倒的,好像是因为疲乏极致。”秦夜捏着密信,眉头紧锁,而秦兮表情也很纠结。   对于许青珂这个人,她是钦佩无比的,出于同样也是女子的身份,她也不愿这样出色的人物因为战争而出什么事儿,尤其是她对自己大哥那么重要……   她一瞥眸,看到秦夜的表情,暗暗补了一句,对别的男人也十分重要。   但与他们两人的意见不同,另外的两个谋士对此表示这是一个好消息。   只是……   “君上归来了!”   外面有秦川归来大帐的消息,两个谋士齐齐看向秦兮两人。   “这个消息不能让君上知道,否则对战局影响之大,殿下跟将军不会不知道,若是为了我们渊,还请两位瞒下。”   两个谋士跪下了,秦夜跟秦兮脸色沉了下去。   ——————————   城主府中,许青珂脸色苍白得躺在床上,屋中只有赵娘子跟秦笙两人,当然,也还有王朴。   王朴本来可以安然坐镇太医院,但他以任务完成后许青珂没有理由甩开他为由跟到了北地,如今探摸许青珂的脉门,脸色那么难看,惹得秦笙跟赵娘子心头一坠一坠的,却又不敢问。   直到秦笙咬咬牙,问:“到底如何,还望王前辈如实说,我们……受得住!”   王朴看了看他们,苦笑:“她什么身子你们心里都有数,这些年虽是养好了许多,但……我瞧着是冰原那次到底还是伤了根骨。”   “被冻伤了?”   “不,是冷虚之下被火蛊冲体,本来养好的根基又塌了一半,本来后来也被师先生调养回来一些,假以时日也无妨,总不会出大问题,但……”   哎呦你这说话迂回曲折的,可把人气死了!赵娘子怒瞪他,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老头。   王朴瞪了瞪她,但也长话短说,“但她现在有孕了!你们也知道孕育一个孩子需要耗费一个女子多大的精血,她这样的身子,供着自己都还有不足,别说孩子!”   都是女人,自然懂这话的分量,两人都懵了懵。   秦笙发白了唇,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那该如何?”   赵娘子倒是冷酷一些,“那不要孩子呢?”   她只想着护着自己公子的性命,那孩子,那孩子……   她一想就红了眼,也不欲等王朴回答,只继续说:“有其他法子吗?”   “出去说,免得被珂珂听见。”秦笙生怕这一点点消息都落入许青珂耳中。   但……   “我听见了。”许青珂睁开眼,神色颇为平静,且看着王朴,“您明说吧。”   王朴动了动嘴唇,没说,又酝酿了下,才道:“你这寒虚之体本是极难有孕的,若是有孕,也很难生下来……我以前没想过你会动情,便也没提醒,是我的错。”   医生是最不忌讳这种事情的,何况他知道许青珂不是一般女子。   可他没想到这么不一般。   “这件事,我十几年前就早已知晓了,只是那时我也如您想的,未曾想过自己会动情,但也想着这身子薄弱,本就不可能有孕,没想到……”她阖了眼,眼睫毛颤抖如蝉翼。   “是我自己的错。”   “这哪里是您的错,分明是那姓师的……”赵娘子可算是恨上师宁远了,哪怕后者救了公子好几回,可这一回比生死还难过。   孩子跟自己,或许……必舍其一。   王朴是男子,并不感性,此时竭力给出解决方式:“最稳妥的方式,便是拿掉这个孩子,当它未来过吧。”   许青珂垂眸,嘴唇苍白到让秦笙不忍再看,她转过身,眼里挂了泪。   她知道,知道这个人有多在意家庭。   一个家,有孩子才是完整的,才是将来。   而许青珂从小缺失掉的,也能从自己的孩子那儿得到。   可现在都不会有了。   最难的是情势跟命运逼着要做这种取舍的人——是许青珂自己。 第319章 痛苦,开晴   ——————————   灯火凄惶, 隐士高人拖着伤痕累累的人回到城中,敏锐察觉到了众人气氛不对劲。   师宁远没有昏厥,只是重伤而已, 喝了水缓过劲来, 目光轻悠悠一扫,捏紧茶杯, 开口:“是不是她出事了?”   屋内烛光暖人心,但躺在那儿的人却单薄如纸, 师宁远走进来后拉好门, 跪在她身边, 看了许久,他才喃喃道:“我晓得你没睡,否则你这眉头该是皱着的。”   许青珂的确没睡, 睁开眸子便让师宁远看到了她眼里的疲惫跟伤情。   “我若是说对不起,你定然也会恼我跟你生分,也得费心来哄我,那我便不说了, 虽我也不知道为何一两次就能让你有了孕,这是连我自己都真真没想到的。”   师宁远抚摸她的眉眼,本是伤感的, 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扯加了一句:“大概这世上也只有我有这般能耐了。”   男人么,那点事儿……许青珂不是没听过一些平日庄严的老臣在老来得子的时候尤其自得,形容失仪,就为了炫耀那点事儿。   这年轻正好的上师阁下显然也很自得, 嘴角压不住的得意让许青珂心头千般愁绪伤感都淡化了一些,忍不住顺着他,“嗯,世上其他男人都不及你。”   这男人反而不喜了,横眉竖眼的,“你还想有其他男人啊?”   许青珂:“……”   闷了些许,她嘴角露出笑,伸手摸住他抚在眉眼上的手,她的手太纤细的,指节芊芊,似一摁就能断了似的,且在被窝捂了那么久,却还是冰凉凉的。   “不想,只有你。”她说,声音轻柔又沙哑。   师宁远怔了下,“小许,可求你以后别跟我说这样好听的情话了。”   “为何?你不喜欢么?”许青珂问他。   “喜欢啊,但怕太喜欢了,怕我为你折腰还不够,许是要连骨头也打断了为你折尽才行。”   垂眸,俯下身子,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他愿为她低到尘埃里。   谁拦着都不行。   许青珂眸光轻颤,手指滑到他的眉间,“你比我更擅情话,这般深情中听,是要哄着我听你的话么?”   她便是如此聪敏无双的,一直都如此,他一点都没奢望过能蛊惑她听话。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哄着你笑的时候,你会少些难过。”师宁远双手稳稳合抱住她在眉间的手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许青珂也才看到他袖摆下的白布,都是包扎伤口的。   但她闻不到血腥味,大概被他处理干净了。   这个男人……这样宠她。   让她难舍难离。   她阖上眼,握住他的一只手,往腹部带,当修长宽大的手掌落在她柔软的腹部,师宁远听她说:“你大概晓得我一向自我,自己能做的事儿,断不会让别人替我做,而这个孩子……我是不打算留下的。”   她阖着眼,甚至不看他,若是旁人见了,大概会觉得这女子薄情至斯。   可师宁远却红了眼,“你不是自我,你只是不喜欢让别人为难,也不愿让我开这个口,也不愿让他人背负这个痛苦,所以你宁愿自己做最利于当前局面的选择。”   “许青珂,有时候我真喜欢你不那么强大,也不那么好。”   “这个孩子,就当是我不要的,好不好。”   他说着又顾自笑了,“其实我素来不喜欢小孩子,觉得太烦,你我两个人长长久久不好吗?”   “不过你若是喜欢孩子,日后咱们收养一个两个……”   他捏捏她的脸颊,后又将憔悴的她拢在怀里抱着。   “小许,我晓得你的选择终究跟我一致,因换了我是你,我也这般,这是你我骨子里相像的地方——衡量局势不任性。可你也终究比我重情,你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孩子,亦会郁结于心,可是这人世间的人来来去去,有幸的与你相视而笑,无缘的跟你擦肩而过,更多的人总会无声无息从你的命运里离开……我只晓得一件事最真实,假若每个人晨时醒来都在失去,失去年轻,老去生命,一头青丝变白发,终究要怀抱什么才觉得安宁。”   “许青珂,你就是我每日晨时醒来不论如何逝去年华都想抱在怀里的安宁。”   许青珂低下头,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在他怀里漠无声息。   良久,她才沙哑了声,颤颤的,“我许你一世安宁,师宁远。”   ——————   师宁远出了房间,在寂静的走廊上走了许久……院子里的人都转头看来,却一句话都不敢说,王朴只能不断摸着胡子叹气。   直到师宁远说:“疗养气血到最适宜的日子……”   众人一时不知道该欢喜还是什么。   “将这件事看淡,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师宁远舒展一口气,“我很庆幸,她终究会留下来。”   是该庆幸,反正王朴虽然惋惜那个孩子,但作为医生,他跟师宁远的心态是一致的——什么也不比活人重要。   不过这件事也的确不宜说太多,他们也就悉数散去了。   人一走,北琛走到师宁远身后,竟……看到他落泪了。   他吓了一跳。   以为自己幻觉了。   “哥,你这……我晓得你舍不得这个孩子……”   “不是。”师宁远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走廊上的一盆花,有些怔怔的,那滴泪也就真的落下来了。   “我只是不舍她难过。”   她痛苦的本身大于一切失去,包括孩子。   竟让他如此难受。   ————————   许青珂的消息瞒得死死的,也就亲密一些人知道,而秦川已至,时机也不过是等暴雨过去而已。   城墙上的血水被洗刷,师宁远一身伤痕,但无碍性命,当赵娘子等人问起才知道秦川竟追着他杀到了悬崖边,还是围杀。   “倒也不算,这人根骨里还有几分侠义傲慢,不屑让下属帮忙……只不过我这段时日屡屡受伤,倒有几分不如他了。”师宁远倒也坦诚,但众人知道在那种危机情形下牵住一队精锐跟秦川还生还回来,已是十分厉害了。   不过要算成功,还得等人回来。   一个时辰后,真正偷袭粮草的人终于回来了。   原狼一进门,众人就松了一口气。   成了!   彼时,秦川到营长也有几个时辰了,夜深,久未等到改道的粮草补给大队回归消息,他眉头压了压,忽笑:“我道那人一向爱惜性命,怎的给我送死,原来是把自己当成了诱饵,让另外一拨人出了手。”   在场将领闻言变色,刚想咒骂蜀国人手段颇多,又想到蜀国北地主掌的人是自家君王求而不得的女人,便又纷纷换了口风,转而大骂师宁远不要脸。   但粮草补给跟不上,就算天开晴,恐怕也不利于战局,万一是拉锯战呢?   他们可不敢看轻北地。   “皇兄似乎另有安排?”秦兮看秦川似乎一点都不忧虑的样子。   “嗯,多安排了一队粮草,从靖那边过来。”   秦川神色深沉,“等开晴吧,这场战争,越早结束越好。”   身在沙场,当然知道平安何乐有多可贵,谁不想老婆孩子睡炕头,而战争打的不仅仅是人命,更是物资财富,一场战争下来持续越久,越是劳民伤财,渊虽强大,可也不能被战争拖垮。   这才是明君。   人都退了,独留秦兮一个。   秦兮看着自家兄长,沉默良久,秦川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尽管说,吞吞吐吐不像你。”   “皇兄真的可以承担攻破北地的一切后果吗?包括……包括让许青珂彻底与你成为仇人。”   秦川侧头看她,“许青珂,她不会因为我不攻打北地而对我有一分亲近,也不会因为我攻打而改变态度,这才是她,换言之,我也不会因为她而改变帝国征伐,否则这也不是我。”   这是回答,但后面的像是他告诉自己的。   “我也曾允诺做个护她周全的人,但前提是我可以得到她,否则没人可以得到他。”   秦川定眸看向那在黑夜中烽火焚烧的城池。   “她不肯给我机会,我也只能靠自己争取,不摧毁她的城墙,她终究也只当我是渊的君王而已。”   “我终究也只是个自私的人而已。”   自私么?   秦兮有些恍惚,却说:“恐怕我们秦家的人都这样,我……大概也有些忍受不了那个人有别人。”   还好许青珂有别人,而张青不得拥有。   她宁愿他孤独吧。   好过她一个人孤独。   渊,夜璃完全属于被困死的公主,但她比大多数公主都显得坚韧,并不因此欲死欲活或者想着攀附渊的权贵得以保全自己,她只是在等。   “秦川赢不了许青珂的。”她曾跟出发前来见她的秦兮说过这样一句话。   都是公主,或许秦兮是同情她,或许也仅仅是明面上的礼貌,而说了这句话,骄傲强大的秦兮殿下并未反驳,而是无声而去。   现在,夜璃依旧是这样的心态。   而在堰都城中,明森等人主持大局,蔺明堂处理这些事情越发得心顺手,但他知道他跟每个渊的人一样,牵挂着远在蜀国边疆北地西川的战役。   这一日,他走在街上,却无心买任何诗画,倒是遇上了颜家两兄妹,奇怪的是颜姝竟在,而且还一身男装打扮。   见过礼之后,蔺明堂才知道两兄妹为何在这里,因为城中最大的青萱书斋竟有一个人的字画。   当世唯一的女相许青珂的字画。   只知她谋略超人,权势通天,却不知道她的画技跟字这般厉害,端是那样的特殊身份,都让满城的儒道大家跟学子们络绎不绝前来观看。   只是一个个表情都很复杂罢了。   这样的字画,想得之,又不敢得之。   颜云想出手,但颇为忌惮,“朝廷很快会派人来……轮不到我们的。”颜姝压着声音说。   颜云也只能叹气。   其余人何尝不这么想,只是纳闷青萱书斋哪来的胆子在这个关头挂上许青珂的字画啊。   这也太……   众人正疑惑,忽听到街上军部快马急报,“报!!!!!”   靖,商弥等人全列在位,已经登上王位的太子轩在算计如今局势。   “西川已经苟延残喘,北地也被军临城下,接下来渊势必会帝国一统,那时候就是我们分一杯羹的时候。”   太子轩这话的用意众人都懂,作为有功之臣,他势必会得到渊的重用。   毕竟靖这边的吞并,也需要他这个王全力配合。   有一个臣子忍不住说:“万一渊过河拆桥呢?”   太子轩最不喜这种触他眉头的人,像极了当年恃宠而骄的妹妹,于是眯起眼,眼中阴狠一闪而过。   “不会,寡人的妹妹还在渊……迟早要入渊宫,这是自古帝王的寻常手段,是吧,商弥。”   商弥闻言微笑,“自然是……帝王御术,联姻是极好的手段,不过这次恐怕有点不一样。”   太子轩皱眉,“哦?”   商弥笑着,神色莫测。   ————————   这些时日,便是王朴跟师宁远联手照顾许青珂身体的,因前线凶险在即,晋的人马也已经到了,说起来,也就等天开晴而已,师宁远安排要药材,却不能随时随地陪同左右,但许青珂本就不需要这种精致的照顾。   她是许青珂,并不是一般女人。   一日两日,气血也就补全一些,第三日,她看到天放晴,外面还传来猛烈的战争冲杀声,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   她知道今日要定局了,伸出手,指尖掐了窗子泄露进来的一缕阳光,她的眸子中流动清丽,屋外有些微声响,似是飞鸟划破空气,很快……   一只老鹰飞入了屋中,爪子上挂着一截密信哨子。   许青珂的眸色顿时见了些笑。   江的信,来了。   —————— 第320章 求和?   ——————   最重要的一战, 对整个北地都只在意一人的渊人连师宁远都撇在了第二。   但他们最在意的人却在这最重要的一战中缺席了。   不说秦夜秦兮等对许青珂感情复杂的人,就是不认识的那些将领心里也纳闷了。   这是出的什么路数啊?   莫不是什么诡计谋略?   秦川乃是君王,君王挂帅, 士气先胜了三分, 而之前凭着许青珂带来的士气胜了三分的北地军士此时却是弱了三分。   这一胜一弱差的可不止六分。   但即便如此,今日开战也没有一个人去通知养病中的许青珂。   她虚弱了, 虚弱得仿佛如一阵风就要飘然远去,而每个北地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最没必要为这一战付出什么的人。   ——她连蜀的君王权势都不放在眼里, 何至于为他人家国而舍生忘死。   她有非凡的谋略, 过人的远见, 通达的人脉,还有他人对她的不敢跟不肯为敌,就算这帝国一统, 她也自可逍遥自在,远遁自由。   可她在。   一直都在。   秦川遥遥看着那高大的城墙,那些密密麻麻的军士中,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却没看到她。   不该这样的,她怎会不在。   难道走了?可师宁远在。   心中犹疑中,咚咚咚!战鼓敲击起!秦川撇去杂念, 右手握刀,盯着对面阵营中骑马在最前端的师宁远。   他挂帅。   师宁远今日也穿了戎装。   这戎装没有战略意义,但他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   ——他,师宁远, 为许青珂而战。   为许青珂的北地而战。   仿佛被刺痛的神经,秦川缓缓拔出了刀,一手抬起,手抬起的时候,庞大的黑甲军旌旗竖起,风来,颜色厚重的黑红旗帜随风烈烈作响。   再一挥手。   “攻!”   所有将军拔剑,齐喝!“攻!!!”   三十万黑甲军拔矛拔刀剑,箭队拉弓上弦,“攻!!!”   这一战,没有伏击,没有左右翼,只有最正面也是最后的较量。   真正力量的厮杀!   “杀!”两军骑兵率先冲出,后方箭队箭矢预先瞄准对方靠近的骑兵,当距离不断缩近,当战场上几十万将士的呼喝从胸腔涌出喉咙又入了彼此的心脏。   关乎一个城池的百姓兴亡,所有将士的使命荣辱,一个帝国的荣耀归属,都在此时通过兵器跟肉体的抗争达成胜负。   ————————   西川,秦爵率着尉迟等人在庞大的军队中抵抗围杀,血糊了一脸,摸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可能最后没来及擦眼睛,都分不清敌人的脸,但杀到最后。   直到痛感麻木,只要战鼓未停。   秦爵直到这一战之后,他大概是回不去了。   不能亲自照例写家书,不能再有机会等候几年回去见一见家人。   哪怕只能停留一两日。   都不会有了。   剑刃刺入肉,擦割骨头,他感觉到了那种冰冷混着麻刺的触感。   忽笑了。   军人的归宿——不是在战场,便是坟头。   若是不能归,那就这样吧。   “兄弟们!”秦爵举起剑,“为西川,为爹娘妻子儿女!为父老乡亲!”   战场上残活仍在战的西川将士听到这忽远忽近的声音。   这种声音也在北地城池前方鲜血染红尸体累积的地面上方呼啸。   “死,也要死在这里!”   “死,死在这里!”   “死!”   最强大最可怕的士气是什么?不是为了家国,不是为了亲人,不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任何充满意义的目的。   ——而是慷慨赴死。   连死都不怕的人,不惧刀剑,不惧戎武强盛的黑甲军。   摧毁血肉的一战,以黑甲军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胜了五分甚至十分的强大攻势下往北地不断碾压,但有一条线,在城门前二十米距离的那条线前端,有人前仆后继得挡着!   活着的人不退,死去的人成为踏脚石,又有活着的人踩着他们尸骨往前冲!   这种意志跟无谓让黑甲军这边的将士也以远超秦兮等人估计的速度疯狂削减。   死亡人数从一千一万不断累积到四万五万六万……   守的人尤有无路可退的孤勇跟赴死野望,攻的人需以何强大的意志去战胜?   六分五分的胜开始衰减,从五分到四分,四分到三分……最后平!   甚至负!   因为秦川被师宁远一剑刺中左边肩头,当然,秦川的刀也削掉了后者右边手臂的一块肉。   掠身擦肩而过的时候,秦川:“右手尤可再战?”   师宁远哈哈一笑,将剑直接置换到了左手,一个凶狠的背刺反切,秦川冷笑,侧身弹腿猛踢,剑如残影,掠开了,朝左侧弧刺而来,铿!太精妙强大的一次抨击。   在凶险的沙场里面如只有他们两人一样,决一死战!   不死不休!   师宁远的确有自己的方法可以解眼前危机——杀了秦川,让整个渊的军部混乱,起码能保证在这个紧要关头渊内部的群龙无首会导致整个帝国的进攻趋势土崩瓦解,因为皇族内部会为了王位彼此厮杀,谁还顾得上帝国征伐,除非已登上地位,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如秦川一样领导征伐的。   这是可行的,所以师宁远不顾一切。   刷刷刷,剑飞狂舞,秦川懂了他的盘算,越发冷笑。   他还想杀死这不要脸的货呢!   隐士高人懂师宁远的打算,暗戳戳想要在旁边打埋伏,然而秦夜在,两人打得十分惨烈。   张青眼前忽来了秦兮。   他一向不喜跟女子争斗,尤其对方还是曾对他们有相助之恩的秦兮。   “走开。”张青面无表情。   秦兮挑眉,二话不说直接刺剑!   这女人!张青又急又气。   然而两人还没过几招,防线终被突破了。   “师宁远,你守不住。”秦川还未死,他对师宁远说的话不多,但句句切心肺。   “你用你的时间跟心机去夺她芳心,我承认慢你一步,也输你一筹,但你最后还是守不住她。”   “只要你守不住她,我就还有机会。”   秦川一定要压这人一头才能出心中郁气,然他忘记了师宁远是何其不要脸的人物,这人当下吐出嘴里一口血,咧嘴一笑。   “这北地败了,这蜀国没了,随你!正好我可以带她归隐田林,也可带她笑傲江湖,秦川啊你个傻大个,啥时候才能明白你想要得到的人是许青珂。”   “而许青珂……”师宁远停顿了下,铿!剑刃被刀刃切割过,秦川逼近跟前。   “她岂是你用一个帝国可以逼迫屈服的人。”   秦川剑眉猛压,铿!剑刃被弹出去,师宁远胸口也中了内劲,吐血,退!   败了?   秦川正想乘胜追击,忽脸色一变,因足踝被一纤细钩爪丝线缠住,他看到了师宁远嘴角含血的冷笑。   他可不止是师宁远,还是阴险狠毒的姜信。   刷!秦川身体不受控制的时候,师宁远手中蛇剑吞吐寒芒,随他身体掠闪朝秦川颈部抹喉……   轰!一声轰鸣让战场上的所有人神经都跟着一颤。   火车来了。   烧红的滚石飞出去,轰然打在城墙上。   来了,最难过的一关终于还是来了。   二十架火车一字排开,滚石只要连续砸中城墙一个地方三次,那个地方就必然摧毁崩裂。   再过一会,整个城墙都会被轰成马蜂窝。   最起码城墙上的将士会被轰杀殆尽。   此时,两方都面临最骇然的绝境——秦川欲死?城门欲崩?   不管是哪一种,双方都将面临无法承受的损失。   而这时……一把剑飞梭而过……刺在师宁远跟秦川不到咫尺的距离之间。   秦川夺得一线生机,用刀斩断丝线一个闪避,却看到不顾一切甩出手中武器的秦夜被隐士高人一剑刺入腹部。   刺穿!   秦川脸色大变,竟直接撇下师宁远冲过去!   就算是君王,也尤有兄弟情义。   师宁远惊讶,刚要追赶过去,忽然脸色一变。   咚咚咚!城墙上鼓声变了。   北地城墙上的战鼓变了,变成了针对两军的通用型战鼓——暂停,交流朝廷最严肃的喻令。   这种鼓声也往往意味着——求和。   ————————   求和?那就是认输了!   不说北地的百姓跟将士不信,就是渊的人也不信,因为此时这一战根本就不是一开始他们想象的那样轻松。   对方也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强大。   是,现在火车的确具有强大的碾压力量,但它不会减少他们黑甲军为此死伤的人数——这个人数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增长。   这完全违背了一场悬殊分明的战役该有的节奏。   他们心中是气馁的。   因此也显得这战鼓如此突兀——莫非,莫非许青珂出事了?有人代替发出了求和?   师宁远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阴沉,这是求和,是许青珂发出的。   但他知道这种求和意义不一样。   ——————   众人的怀疑都破灭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纤细绝丽的修长倩影出现在战鼓边上。   不是她敲的战鼓,是旁侧的军士。   她柔弱单薄得像一阵柔软的梅雨凉风,却站在那儿,赵娘子给她裹了厚重的黑色披风,她的皮肤越发显得白。   二三十米距离而已,秦川已将她看得分明无比。   瘦了,憔悴了,仿佛重病未愈。   多久未见她了?好久了……   真的仿佛好久好久了。   她仿佛也在看着他。   相视中,秦川抬手,打了个手势,后方渊方鼓手也敲了暂停的战鼓。   寂静了,原本血气冲天的战场一下子都寂静了。   秦川看着她,来回三呼吸后,压下内伤,他问她:“许青珂,你这是何意?”   他不信她会求和。 第321章 成全   目光从秦川身上飘过, 扫过庞大的战场,死人跟血水共长天一色,她阖了眼, 淡去对鼻端无法忽视血腥味的在意, 开口:“秦川”   她的音量明明不大,也只有简单唤了他的名字, 甚至不含任何情愫,简单得像是一张白纸。   她的声音也沙哑得像是白纸清冽摩擦似的, 刮得心口跟喉咙都有些悸动。   秦川盯着她, 等她说……   “八万人, 我们这边牺牲的将士差不离八万人。”   她的测量能力一向惊人,加上天生的预判能力,眼下说是八万人, 那就差不多是八万人了。   “你们那边多少?”   一句话,秦川脸色微微一沉,没回答,但许青珂替他回答:“五万。”   “五万, 在你们的可承担范围内,却在你们的意料之外。”   “而我们这边还剩下七万人,你们那边还有二十万人。”   “秦川, 你可算过,这七万跟二十万人如何加加减减。”   秦川:“自然算过,你是想告诉我应该止战,否则我渊的黑甲军也会至少再损失三四万人?”   许青珂:“不是三四万, 而是至少十万。”   黑甲军这边的将军们齐齐冷笑,怎么可能!   秦川一愣,继而沉了眉梢,“难道你这剩下的残兵还能以一敌二?”   许青珂一只手按着厚重的城墙砌石,指尖摩挲上面染血的粗糙石面,淡淡道:“城内还有十万百姓。”   秦川脸色变了变,颇有些咬牙切齿:“我不会屠城。”   这女人是把他当成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但你应该知道但凡败了,有一种结果比屠城更甚。”   这一句话触动了北地这边将士们的神经,是,他们心知肚明,所以这些年舍生忘死守卫家国,这是每个国家的从军之人心头执守的心念——宁横死沙场,不做亡国奴。   秦川沉默了,秦兮看着前头自己哥哥高大英武的背影。   这种沉默是一种默认。   来自强者对弱者的掠夺——世道固定的铁则。   败者本就该付出代价。   “就算如此,今日寡人也不会有其他退路,寡人退不了,寡人的黑甲军也退不了!”   他把我换成了寡人,也是告诉许青珂他现在是渊的王。   他不会有止战的退路。   “明明你有更好的选择,可以止杀伐,便是开城门,接受帝国一统的趋势。”秦川抬高音量,“许青珂,你是这当世最懂天下大势乱世伐谋的政治家,你该比寡人更明白这五国兵力纷乱已有数百年,每年都有接壤国度时不时爆发战争,死去的人累积起来又何止十万二十万,你念着如今北地这十万百姓十几万军士,又可曾念过将来!”   如今,大概是渊的君王跟蜀的许相来自天下大势的博弈,要么他退,要么她退。   反而没有多少涉及情爱,这出乎两边许多人的意料。   毕竟秦川跟许青珂那点事儿,天下五国的人皆知。   隐士高人小心看了看身边的师宁远。   不对劲啊,涉及许青珂,这人一向多话,怎的今日安静如鸡。   “将来……”许青珂一声喃,目光轻飘掠过某个人的脸,无痕迹,但后者似乎察觉到,也顾嘴角的鲜血,朝她咧嘴一笑。   总是这样。   她想笑,又没有笑,只又看向秦川,“你说的将来是渊的王国,还是渊的帝国?”   有什么不同吗?   其实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不懂许青珂这句话的意思。   但也有少数寥寥一些人懂了一半。   但许青珂没有解释,她只是问秦川:“你的第二列物资补给可送来了?”   秦川表情一窒,许青珂却缓缓道:“自然不会送来,因为太子轩此时已死,靖的政权把控在商弥的手中,而商弥始终是一个商人,商人重利。”   此时黑甲军这边是躁动的,就是北地的人也有点懵。   但他们都明白许青珂这番话的意思——商弥谋反了,也等于背叛了跟渊的合作。   那也意味着西川那边的战线会有点崩!   秦川皱眉,“难道寡人不能给他利?”   但无需深究,只知道商弥背叛便可。   “就算靖出了差错,也影响不了这边的战局?本身靖也不过是附庸。”   许青珂:“那若是算上烨的齐惶在半个月前就已死呢?”   “哈,怎么可能,半个月前我还见过他!”一个将士忍不住反驳,但忽见到旁边的军中文士脸色大变。   “不好!如今这个齐惶是假的!”   秦川不理他人躁动,只觉得许青珂的面目如此冷漠,如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疏离清远,如月无双。   她的算计,的确无双。   “一手拿捏了两个国家,西川可解困,但就算西川那边能解困来军,寡人只要在今日拿下北地,直奔邯炀,就算遇上西川的羸弱之兵又如何!”   秦川依旧在博弈,他忽然觉得跟这个人博弈的感觉相当好。   一如初时。   这样会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只要他们两人。   也是,她既是与他权位相当匹配之人,也是能匹配敌对之人。   “你今天拿不下北地,甚至无法继续相攻……秦川,我让人击鼓,是让这战场得以片刻安宁,是想跟你提一件事。”   她已经告知了两个噩耗,难道还有第三个?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觉得这第三个才是最可怕的。   ——————   蜀,王朝之上,许念胥看着朝堂下一个个满脸丧气忧虑的臣子,还有一些臣子不见踪影,怕是卷铺子跑路了,要么躲进山林避战祸,要么……   左右不来总是有道理的。   许念胥不惦念这些不来的人,他在准备说出昨夜想了一宿的话,但刚要开口。   朝中最具分量的老臣周厥站了出来,双手作揖,袖摆垂落,声音沙哑,却又朗朗分明。   “禀君上,臣有事启奏。”   启奏什么?许念胥迟疑了下,还是允了,然后便听到周厥开口说了一句满朝皆寂了足足十个呼吸后猛然爆发的话。   “臣请求和。”   ——————   在朝堂失控之前,许念胥及时暂停,并且把周厥跟最信任的谢临云请进内殿。   殿上,“难道没有第二种法子?”一个衷耿的老臣气坏了,“非要用这种方式!周大人这……”   主动求和,这传出去别说名声没了,就是门庭都要被泼粪!   历朝历代哪个主动求和的人有好名声的?死后被掘坟鞭尸的都数之不尽!   没道理啊,一代名臣老将,从前还是主力抗烨的鹰战派,怎么会忽然出这种幺蛾子!   几个老臣都左右想不通。   而内殿中,周厥对上许念胥无奈的目光,他叹口气。   当年白星河的死讯传来,他看着朝堂动荡,看着百姓不安,看着各地枭雄野心起伏,孤坐良久,终究当了一个哑巴。   这哑巴一当就当了十几年。   白了头发,死了心肠,却发现十几年后像是轮回,这局面又出现了。   在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候,命运齿轮又走向了最惨烈的一局。   他倒宁愿自己早几年就死了,也好过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可现在他还活着,竟多活了这么多年。   原以为可以看那个孩子从此安生,也以为这个国家在她手里终究会成为她最强大的后盾。   却没想到反过来了。   终成负累。   ——————   沉默中,许念胥后退一步,竟下跪了,谢临云也随着跪下。   周厥阖上眼。   双手作揖,许念胥低下头,“周前辈,这本该是我的责任,如果真有一个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那也只能是我。”   然而,周厥睁开眼,摇头。   “你担不下这个担子,也不能担这个责任,蜀国需要一个名义上的精神领袖,她在北地若是已经把自己祭祀,那你就不能倒,否则整个蜀就真正崩裂混乱了。”   谢临云皱眉:“若是按照许大人的计划,最后成功了,也是大功绩,也许不到这么险恶的境地。”   周厥盯着他,“这话你自己信?”   谢临云垂眸,不信。   周厥缓缓道:“天下人的眼睛是最严苛的,人心也是最凉薄的,他们不会记得别人的功绩,不会记得曾有人抗守边疆数十次,将脆弱的国防打造铜墙铁壁,让他们安稳度日,他们只记得别人未尽全力帮自己,就等于欠了自己一分,便把其余十分全部抹杀了。”   “如许致远……他不是第一个人,许青珂珂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不管她立下多大的功绩,不管多少人为此得以安生,她都会成为百万千万蜀国子民唾骂的罪人。   因为在这个计划里,蜀国终究是要亡的,亡国的罪责最终都会被放在她身上,把她拖入万丈深渊。   最可怕的是——这也是她自己揽在身上的。   她不在意,别人却不能不在意。   周厥低头看着君王跟能臣:“我当今后悔了,她入仕由不得自己,我当时竟还得她不离朝是幸事。”   “何至于眼下这样的局面非要让她去承担。”   “细数古今,臣服外敌放敌入关者,不管为何缘故,不管如何功绩彪炳,再顾全大局,最终不得善终,也终究落天下人诟骂。”   “她不该是这样的!”   许青珂,她是白星河跟许致远的女儿许青珂。   她的父母已经那般,她不该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所以……周厥扶了自己的袖摆,跪了下去。   跟许念胥面对面,也看谢临云。   “不管是不是学生,作为一个已经半只脚迈入棺材的老人,我可以教你们最后一次。”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我死,就是给她的最大成全。”   抬手,双手交叠,作揖,下放在冰凉的地上。   整个蜀国,还有谁比他更能压过许青珂更担得起这样的恶名。   一个锅砸下来,总得有人背,这就是政治。   但老也有老的好处。   “臣,求君上应允。”   许念胥当下红了眼,嘴唇颤抖,最终开口:“允。”   冰凉大殿幽幽回响,然后跟谢临云一起俯身拜他。   周厥笑了下,起身走了。   走出内殿,走出大门,过了一会……   大殿那边内侍狂奔,悲痛传呼:“君上!周大人撞壁而亡!!!”   两个跪地的风华青年将滚烫的泪流淌在冰凉的地面。   有一个老人用自己的死给一个年轻君王跟一个年轻权臣上了最后一次的课。   这节课叫取舍。   尤记得,当年他三十多许,风光无限,也有一个女人用自己在大雪封山中惨烈的死逼着她取舍。   死亡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大概是想到小他许多的佳人牵着他欣赏的后辈缓缓而来,一边轻声唤他。   “老师可久等了?”   是,他久等了。   ———————— 第322章 千古罪人   北地城墙之上, 敲鼓的人忍不住看着身边笔直站着的人。   含着谦卑,也含着敬慕,但他很快低下头, 听到她说:“秦川, 你可还记得蜀先帝为何而死?”   秦川皱眉:“霍万谋杀。”   许青珂:“归根究底是因为两个字。”   拿两个字?   “长生。”许青珂忽扯到了虚无缥缈的长生,让人迷糊, 却让秦川心悸。   “长生,让一个昏庸的帝王不顾一切敛财, 国库跟民膏被他笼络一空, 全用于一个毫无意义的求长生密地。”   “那个密地等于宝藏, 名叫长生殿。”   “长生殿,非那位昏庸的先帝一朝之功,也是历代蜀国君王的奢想, 因为它,蜀近百年的败落才有了实际的根源。”   “几代帝王穷极一个原本最强大的古老王国才建造出的长生殿,富有黄金三亿七千五百万两。”   婉转,轻柔, 娓娓道来,许青珂的话像是一个梦,庞大缥缈的梦境。   秦川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只死死盯着许青珂,问:“你找到它了?”   许青珂:“是”   秦川:“什么时候?”   许青珂:“入朝前准备,在霍万死前得手,在他死后到如今……”   秦川:“你拿它做了什么?”   许青珂:“在诸国内运用这笔钱财招兵买马很容易被察觉并且被扼杀于摇篮, 最重要的是我没把握躲过弗阮的眼。”   秦川:“所以呢?”   许青珂:“这天下太大,非五国的所谓江山,往东海之外的辽阔海域富有岛屿三千,物资豁达,幅员无边。”   说完,她顿了下,看着秦川,目光那样冷静,表情那样清晰。   “秦川,临堰都的淮水水道临着东海,水面宽阔,但一寸长一寸短,渊崛起的时间不够,黑甲军无敌,但水军是软肋,若是有五百艘上乘十丈规格的军船入了淮水,外加黑甲军都在北地,堰都可防得住?”   她的话跳得如此突兀,从长生殿到海外三千岛,再到淮水水道,然后……   秦川的脸色终于苍白,黑甲军中在之前还有十分把握拿下整个北地乃至蜀国的将军们都哗然变脸。   有人大骂不可能!骂许青珂是在故意哄骗他们,想让他们退兵。   但骂着骂着,他们很快就静声了。   因为从那些文士跟秦兮秦夜乃至于自家君王的脸色上看懂了——是真的,许青珂从来不屑扯谎威吓人。   她的谋略覆盖机巧,但更多的是阳谋。   所谓阳谋,就是言之有物。   秦川闷了好半响才憋出一句话。   “许青珂,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   让他如此狼狈。   ——————   北地的渊国庞大军队此时陷入了十分的狼狈。   是攻陷蜀国的边境重要,还是守住自己国都重要?   自然可以先攻打蜀国,然后回朝攻打围困堰都的水军,水军毕竟也只是水军,人数肯定没那么多,但最大的问题在于——靖跟烨反水了,他们从前挨着蜀,被渊拿来攻打蜀,如今反水,自可以反过去攻打渊,要知道他们也是挨着渊的。   这是一把双刃剑。   便是贯通始末,秦笙等人,还是秦兮等人也才懂许青珂到底有多厉害。   这盘棋她下得太厉害了!   不过她的厉害不仅仅在于棋子的走位,更在于时机!   烨、靖、堰都,三个地方的联合爆发才是逼迫秦川跟二十万黑甲军的最大利器。   让他退无可退!   只有一种选择!   “你是要寡人退?”秦川算是第一个压下这种狼狈的人,他发现自己无法把目光从那个女人身上移开。   只是情感太复杂了。   她不屑他的情爱,亦要逼迫他的王权,他才懂这种被逼迫的感觉,太难受。   也知道他跟她原来真的已成敌人。   动辄输赢,动辄满城血雨。   权柄在手中,已然闻到蠢蠢欲动的血腥味。   但……   “寡人就算退了,来日还是会来,而你素来谋算彻底,若是底牌只可用一次,你要的就不是寡人一退,莫非是要寡人永远休战?”   秦川握紧腰上的刀刃。   “许青珂,你知道不可能。”   如此矛盾,所以他算不过她,亦……不懂她。   何其悲凉。   谁能懂她?师宁远吗?他已许久不说话。   秦笙转头看着许青珂。   珂珂,你到底要做什么?莫非……   “不用你退。”   什么!   到底什么意思!!!很多渊的将领都要疯了。   但这种疯狂在听到许青珂下一句话后又都以为她疯了。   “我会让北地开城门,让你入主蜀国,甚至一统靖跟烨,成就帝国王权。”   隐士高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更遑论其他人。   北地的将士都痴呆了,忽有将军大呼:“城主!您在说什么啊?”   “是啊,城主,您是不是说错了!!!”   “许相!!!”   此起彼伏的叫喊,含着难以置信,也有满腔不甘跟悲愤,甚至有人想要辱骂许青珂,到底还是压住了。   他们宁可奢望刚刚那是幻听了。   然而,许青珂重复了,“我说,我要北地开城门!”   喧闹顿时再次死寂,有将士猩红眼,跪在地上,哭嚎:“为什么啊!!!”   “您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要从了秦川。   是不是看中那帝后之位。   是不是……   是啊,他们如何有资格去要求这个人为北地为蜀国割舍那唾手可得的至高权势。   忽然发现,他们竟连指责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把她当成信仰入骨三分。   仿佛辱骂她便是颠覆一切。   城中百姓一片悲痛,而战场上有一个浑身浴血的老兵痴痴跪在地上,满脸泪痕,朝许青珂呐喊。   “大小姐,您幼时也在北地……您的父母,您的父母曾守住这座城池十数年,但那一日,您的父亲没有来。”   “我本以为那是我北地最绝望的一次。”   “为何,为何今日您要这般。”   “我不是怪你……”   他低下头,趴在地上。   “我只是……”   只是太痛苦了。   这种绝望的感觉,这种被抛弃的感觉。   秦笙脸色煞白,快步走向许青珂,扶助她的手臂,她怕她难受,怕她倒下,她想开口解释,但许青珂握了握她的手臂。   秦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总要有一个人的。”   谁都知道帝国势必一统,谁都知道哪个国家都拦不住渊,如此联合,如此费尽心机也显得无力,但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求和。   为何?因为没人担得起这个罪名。   求和亡国。   千古罪人。   他们理解,可别人呢?这些老兵,这些誓死守卫北地的将士们呢?   那些把她看做神明的百姓们呢?   他们都不理解,何况蜀国的其他人,还有其他国家的人……   晋兵这边有些躁动,北琛怎么安抚都没用。   反而是渊这边死寂得可怕,或许都被镇住了。   他们都不懂。   秦川脸色却比之前更苍白,喉咙像是被掐住了。   最后问她:“帝后之位?寡人多年前就对你低头允诺帝后之位,可你当时都不屑,更不必说此时。”   “许青珂,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   内外都是哀嚎,那是信仰被否定后的痛苦,许青珂指尖在石面摩挲后,已然染上血红。   她看了这血红一眼。   她要什么吗?   “我不在乎这天下归属,也不在乎这蜀国安定。”   “于我看来,政权是变幻的,千千万万,分分合合,总不过是夏花秋叶一般可凋谢的玩意儿。”   “我也不需要他人对我的认同,入朝,是为复仇,执掌北地,是为一执念。”   “这个执念继承自我父母……不是守护蜀国边疆重城北地不为外奴所侵,那是拥护皇权的弱者所为,我要的是终止北地百姓睡前擦剑醒时拔刃的宿命,完成我父亲临死前的不甘。”   “有能力,既用自己的方式达成宿愿,不需要别人感恩或者怨恨。”   “秦川,我予你建立帝国的利刃,要你立下废奴制的契约,此契约自帝国起于中原诸国乃至部落都有效。”   她不看那些百姓,也不看那些老兵,只看着秦川。   声音竟有些缥缈,但好像远古之声,通达整个战场。   “现在,你的帝国征伐之路上面临的敌人已然变了,非我,而是你渊国内坐等帝国成立想要享用其余四国亡国之奴带来庞大利益的权贵。”   “你若不同意也无妨,在堰都的那些时日里,我已立好一个名单,上面是一些十有八九将来会以奴隶制谋取利益的世家。”   “北地败既入堰都,入堰都既屠杀。”   “你知道……我曾有别名。”   “叫浮屠。” 第323章 箭准!   ————————   碧海潮生的浮屠是谁, 这件事在诸国上乘势力或者朝堂之中并不是秘密,只是这种秘密不外传于民间,至于军方也鲜少有人知道的。   因确实浮屠也基本上未曾出现在大众眼前, 她仿佛一缕云烟, 在每个人的头顶苍天之中游走,却不见踪迹。   但她现在提起了, 知情的一些人才恍惚想到浮屠这个名字。   碧海潮生的浮屠鲜少出现,也没说过她对外什么事迹, 也就无所谓她杀不杀人。   浮屠其实是不杀人的。   碧海潮生的人都知道, 因此人的谋略一开始就在其他三人之上, 也未曾真正出手剑指阁主之位,那就不必杀人。   反而是许青珂这个名字带来的杀念更重。   可还记得蜀宫燃起的那一把火?一个君王都被她活生生烧死。   那种杀孽矛盾于她的绝世之外。   许青珂杀人,浮屠不杀人。   可当许青珂跟浮屠并立并存的时候, 这种杀人的手段却是更甚,仿佛她们合二为一才是真正的青珂跟浮屠。   不过不管是青珂还是浮屠,她说的都是对的。   秦川知道自己的敌人已经变了。   一个帝国崛起的时候,也意味着新的秩序盛宴, 帝王权至尊无上,可下面呢?渊的王朝扩充成帝国,一个帝国的疆域扩张好几倍, 资源财富也扩张好几倍,其中最重要的一种资源便是——亡国奴!   权贵们贪婪分割诸国上千万的亡国奴,得到的巨大利益会让所有人都不肯割舍。   所以,今日入北地, 便是与自家权贵为敌。   若是不入呢?血洗!   她总不会给你太容易的选择,一如他之前给她的。   多锋利的反击啊!   可到底应该如何抉择?   秦兮看着城墙上单薄无比的身影,抿抿唇。   真可怕。   可是秦川会答应吗?对外征伐可比内部清理简单多了。   自古家事难断。   “会,因为他是秦川。”   战场之上如此寂静,却终有秦川的声音。   “寡人可以答应,但也有一个要求。”秦川盯着许青珂,“寡人要你留在帝国,以你的才能跟抱负帮助寡人治理天下,这不是更有利于你保护这些北地子民?你不该抗拒。”   这个要求让许青珂微微皱眉。   秦川:“不愿意?那寡人就提一个更简单的条件。”   “许青珂,寡人要你弃了师宁远。”   不是离开师宁远,因秦川至始至终都认为许青珂不属于师宁远,她只是选择了他的陪伴。   如今,他要她放弃这个人,他想看看她的选择……   他转头看向师宁远,师宁远也看着他,两个男人目光相对,后者忽冷嗤了下,似乎不屑,却抬头对许青珂说:“小许,答应他,反正你在今日弃我,明日我又会跑到你身边,我又不是没缠过你!”   这话简直是——太不要脸了!   但也出人意料。   他竟舍得?愿让许青珂舍他?   因为不愿让她为难。   隐士高人忽然笑了——很多年前,他还说过这厮凉薄无情,这一生要孤寡一生。   如今怕是脸肿了。   旁人大概也没想到,最后严肃的战场谈判会猛然归心于两个男人一个女人的情爱。   奥,好像也不算意外,总要解决的不是。   秦川没有等多久,因为许青珂看了师宁远一会,忽说:“秦川,你之前是否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秦川瞳光一闪,似锁定了她的脸,看到了她的眉眼。   带着血腥的风吹动,一头青丝随风曳动。   她说了一句话。   “我要一个男人的未来一生。”   “那个男人叫师宁远,也叫姜信。”   ——————   反了靖跟烨,逼了堰都,这些锋利的手段都未曾让秦川动了心火,却终究因为她轻飘飘的两句话而衍生了无穷的恨意。   他知道她说这话的用意——她本不喜在旁人面前表达情感,何况这样直白的情词。   她说了,是为了要了断他对她的迷恋。   没有一个男人,或者一个甚为君王的男人能忍一个女人这样的直白。   刷!弓入手,箭上弦,弓满月,箭头锁定,锐利的双目中有猩红血丝,怒极,恨极,更是悲极。   他恨自己被一个女人这样左右,怒这个女人心中半点无他,悲他自己曾允诺要护她,却总不得不去伤她,因这样的劣势,他明了自己始终是卑劣的。   连发怒也带着狼狈。   对她的求而不得,对师宁远的嫉妒,这些都让他面目全非,太痛苦了,让他生不如死。   弗阮说的是对的。   这个女人会成为他的劫难。   秦川忽然的发作让北地这边所有人骇然脸色,原本终止的战役此时猛然再出锋芒,师宁远等人却是远远来不及去阻止他。   那是弓箭!   远攻!   只要他手指一松,城墙上的许青珂就……   也的确来不及,因在秦川忽然爆发时候的几个刹那,他在意的也只是那个人。   她看着他。   目光那样平静,甚至都不欲躲闪。   她为什么不躲?是真以为他不敢杀她?   她凭什么,凭……   手指一松,带着强大穿透力的弓箭破空,在空气中发出锋利的呼啸声,最后……   上了天   歪了十万八千里。   吓坏了的北地众人:“……”   秦兮等人:“……”   秦川放下弓箭,手掌还有些颤抖,却依旧盯着那个女人。   唇齿发寒,但有种痛苦忽然舒缓了,因为那个女人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但至少是灵动的。   她还活着。   他差点就杀了她。   “许青珂,你赢了。”秦川这话不轻不重,含着莫大的无奈。   许青珂松伐的时候,却也苦笑了下。   这个秦川……   ——————   北地战争结束,城门打开,黑甲军入关,果如秦川允诺的不伤百姓一分一毫,而诸国也会止战,和平归入渊,成就帝国,但前提是要先签订废奴协议。   签订地点定在邯炀。   但这种和平底下又有一种微妙的气氛——安全活下来跟国家被吞并,这种结局让很多家国情怀重的北地军人有些难以承受,对许青珂的观感也颇为复杂。   他们不知如何去面对许青珂,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想多了——许青珂压根没有给他们面对的机会。   如她说的,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在她这里,他人不该把自己看得太重,她的心只给少数人。   林木已见碧绿,嫩芽抽翠,院落里,许青珂站在院中看着飞鸟掠过,朝着那片风雅林子。   她站在这里,或许如她当年母亲当年站在这儿……   “明日要起身去邯炀了,你可准备好了”秦川在身后问她。   对于那个废奴协议,说是五国的君王协议,其实世人都知道那是许青珂跟秦川的协议。   也自有他们两人商量便可,但秦川问的显然不是这个。   “夺了蜀国权势的时候,也未曾问过他人会不会同意,人总不能活得不如过去。”   一袭倜傥如流水的青裙,并不是一般女子的秀妩,而是风流的清华。   这个人总是男女皆宜的美,不为罗裙丝袍所限。   秦川恍惚觉得前几日的对峙是梦境似的。   他沉默了,许青珂也没提醒他,因此院子里有些寂静。   良久,秦川却是要走了,因在此之外,他竟不知自己还可以说些什么。   只是转身后,他又回头看来。   “许青珂,那日我弓箭瞄准你,你当时……为何一点都不惧?”   是慷慨赴死,还是……   “你说过。”许青珂转身,双手负背,神情浅淡温和,看着他,“我是信的。”   这样奇怪的话,旁人大概不懂,但秦川心中本有隐,自然懂了,心头一时百感交集,最后说:“以后恐怕你肯留在帝国,我也不肯了。”   然后他走了。   这话似有深意,许青珂站在原地半响,忽侧头看去。   “还不出来么?顾自生气就那么舒坦?”她似笑非笑,拐角里的师宁远才走出来,一脸不高兴。   “当然不舒坦,可怕出来让许相爷看了笑话,真以为我是那拈酸吃醋的小媳妇。”高挺英俊极致的男儿这般说,倒让许青珂哭笑不得了。   “小媳妇对不起你了?你怎就非要认为人家拈酸吃醋。”   她平常时清丽雅致,若是肯调笑,那便是最让人不能抵抗的风流人物。   师宁远目光灼灼盯着她,缓缓走来,近了,伸手捞了她的腰肢,轻轻一拉,将她搂到身前。   “是啊,小媳妇是对不住我了……”   小媳妇是谁呢?许青珂偏头莞尔,但也晓得师宁远的确吃醋了。   “我与他也不见有什么,何况如今他也放下了,你怎就吃醋了,以前可不知道你醋劲这么大。”   许青珂也是调侃他,然而男人的小心眼还是出乎她意料的,某人低下头轻吻她小耳朵,“你当我瞎子么,那叫放下?那眼珠子都恨不得黏你身上了。”   “再说了,我即便瞎了,可还不是聋子呢,他最后那话啥意思啊,还不是暗示说怕把控不住自己,又想追求你云云。”   许青珂自然也懂,也知道哄不住这个如今孩子脾性的男人,便不说话了,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就不许我耍耍小脾气让你哄哄我?”师宁远终于说出自己的无耻目的了。   嗯,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不过你以前不肯哄我,人啊,总不能比以前更……”   更不如?   许青珂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住他,是蜻蜓点水,但蜻蜓没走,而是停留,在柔软之上泛起情爱的涟漪,醉了人心。   嗯,这样哄,可行? 第324章 它的来去   ————————   许青珂素来是冷清的人, 克制止于礼,哪怕情动也尤有三分收敛,这样的人也俗称禁欲。   禁欲之人多清妩, 那种淡淡浅浅的清妩如点滴泛于心头的撩羽, 又似清点于舌尖品味的沉年美酒。   这撩羽的酒味就那么清妩得落在唇上,却如燎原之火烧了身心, 师宁远深吸一口气,抚了下某人隔着不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了细软腰肢, 很认真得劝戒:“小许, 你现在身子不适宜……咱要克制。”   他像是一个卫道士严肃得很, 许青珂的唇偏到了他的下巴左侧,尤在他耳下轻呢喃:“我晓得啊,就想让你好好克制呢。”   然后抽身开来, 朝他嫣然一笑,继而袖摆清扬,三分婀娜七分倜傥得往那华美清雅的林子走去。   师宁远摸着唇,上面似乎还有某人清甜柔软的味道, 可她转瞬便走,像是森林溪水山涧中无情的女妖,让他神魂颠倒。   步子一转, 他从身后长腿几步就赶上了他,伸手牵住他,朝她温柔一笑。   “小许许,人出来混总要还的, 今日你猖狂得无法无天,来日我看你该用何种姿势……”   他侧身弯腰,在她耳边轻轻吹一口气。   “哭出来。”   这人也就会在这事儿上耍流氓了,许青珂俏脸微红,在林中小道中缓缓走着,偏头看到闲庭飘动曳动的林叶,眼里染了流光,回头也朝他一笑。   “即便为了自己不哭,也得杜绝给你这个机会……你睡屋外吧,元宝陪我就行。”   说罢,旁边躲躲藏藏跟着的金元宝窜了出来,摇摆着尾巴喜滋滋得凑到许青珂身边,一副成功踩死师某人谋朝篡位的嘚瑟劲儿。   师宁远:“……”   ————————   北地的军队开拔,不管是黑甲军还是北地守军都前往邯炀,在路上也会跟西川军队汇合,许青珂……赵娘子等人有些忧虑,怕她的身体撑不住,是想许青珂在北地养好身体再说的,然矛盾就在于协议促成少不了许青珂,因靖烨蜀跟晋等于都在她的意志影响下,他们也只信任许青珂在,秦川才有可能履行协议,这个协议也才有意义。   所以她必须去。   “要不,把这事儿给秦川说下,让他宽限一些时日?”赵娘子提出的时候,自己都打自己巴掌了。   瞧她这猪脑袋。   就算秦川如今是不得不放手了,可这废奴协议可是他非情愿签订的,现在若是许青珂怀孕又不得不……恐怕这位未来帝王会疯。   不能说,不能不去,那就只能……还好王璞跟师宁远都在。   “上师阁下在,不会出问题的,再不济也还有我呢。”王朴倒是乐观,“这一路有大军护送,这么多人照顾,一边调养身体,等到邯炀签订了协议,以邯炀良好的条件,到时候再……”   他的话头忽然就止住了。   因为往下并非什么好事,可又是必须做的事情。   场面顿时有些寂静,秦笙伸手无握许青珂的手掌,后者朝她一笑,再朝面有尴尬的王朴笑了笑。   “我也是这么想的,也知道不会有差池,只是麻烦您了。”   这个孩子……自不能让师宁远动手。   她不愿他难受,毕竟为父为母都一样的。   师宁远知道许青珂所想,既是她想的,他自会照做,于是也没有抗拒。   “就这样吧,这一路劳烦秦姑娘跟赵姑娘了。”   许青珂如今这样的情况,女子贴身照顾最为妥当。   再相爱,某些隐私许青珂也不愿让他搭手的。   赵娘子还是第一次见师宁远这么低声下气,可她翻了白眼,不爽道:“你这是干啥,又不是只有你才是公子自己人,我伺候她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师宁远:“……”   秦笙微笑:“作为小许的娘家人,上师阁下好像还没入赘,因此你不用这么客气。”   旁边张青等人更是一脸冷漠——以为自己登堂入室了?是你嫁过来,不是我们公子嫁过去,算起来我们还是公子自家人,而你不是!   隐士高人在旁边看着自己兄弟被嫌弃,出于兄弟情义,想要给他撑一撑腰,不由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啊,来日必要成一家人的嘛,何必在意早晚,是吧,彧掠,北琛。”   你们人多,我们兄弟人也不少啊!   隐士高人挺挺胸,此时觉得自己身体尤为伟岸。   彧掠回神,目光从秦笙身上收回,说:“我觉得阿笙说得对。”   北琛在那时迅速瞄了下赵娘子跟秦笙等人,再想了下景萱跟这些人的亲近,迅速有了决断,一本正经:“嗯,我也觉得你们说什么都对。”   隐士高人:“……”   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师宁远早看穿这两人狼心狗肺,就跟金元宝一样!   “无妨,迟早的事儿么,这点磨砺我受得起。”   “反正我不要脸。”   赵娘子等人:“……”   哦,这话你在战场上已经当着两军对垒说过了。   真真十分不要脸。   ——————   大军开拔,许青珂也的确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身体自北地开战时就显得憔悴很多。   路上,一并骑马的秦兮跟秦川挨着,听到后者压着声音对她说:“帮我留意北地那边人动向。”   皇兄有异心?不,秦兮分分钟懂了自己皇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指的不是那边人,而是那个人。   但他又不肯明说,不肯承认自己还挂念那人。   既是亲妹,多少也是心疼自家哥哥的,秦兮沉吟了下,说:“她的身体好像一直都不太好。”   秦川垂眸:“幼时埋下的隐患,在蜀养了很多年,后来在堰都,我也让太医院的给她看过,隐约是说有大能者给她改善过,在好转,但北地的时候……我瞧出来了,她的情况比从前更糟糕了,昨日特地去见她,瘦了许多,她本就清瘦……”   他好像没察觉到自己暴露了什么,一说就说了挺多,仿佛对她的病尤其挂心。   说着,眉宇间又见一些后悔。   秦兮想,他大概是后悔进攻北地了——假如她的身体是因为这件事变差。   他自后悔痛苦的。   这种滋味相当磨人痛苦,秦兮是懂的,一时酸涩上心头,忍不住侧头看向另一侧行军的人,其中一个青年背负长剑冷面英姿。   收回目光,她看向秦川,声音绵长,含着冰凉。   “哥,我们都不能后悔,也没有后悔的资格。”   秦川沉默,并不回语。   这就是默认了。   但后来秦兮到底还是上心了,或许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是借着自己皇兄的嘱咐顺着心去接近对方。   好在秦笙等人对秦兮观感很好,哪怕不久前曾对阵跟前,可都明白战场之上无对错。   但秦兮也没看出什么,直到有一日她闻到一点药味——某些药煎后总有要么渣滓的。   也总得倒掉,也就有了秦兮偷偷拿走一些用丝帕包裹起来带了回去。   入夜扎营的时候,秦川让随行的专属御医查看,这位御医医术自是不下于王朴的,翻看了下药物渣滓,再闻了味道,神色渐渐凝重。   “这些药多数养气血的,且十分精巧上乘,便是微臣也没这样的能耐。”   秦川颔首:“师宁远医术很厉害,大概是他开的药,只是养气血?”   他稍稍放心,许青珂体虚阴寒,这些年一直都在养气血,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是的,但有一味药……”御医表情有些迟疑,秦川心里一紧,顿时冷下脸:“明说。”   旁边的秦兮心里都隐约生起不妙的感觉。   御医不敢隐瞒,小心捻起一块碎渣,“这位药……旁的药物虽是养气血,可这位药却是稳胎的。”   秦川跟秦兮一愣。   前者表情十分复杂,却喃喃道:“怀孕?她也能怀孕……不是寒体不能……”   他忽然变了脸色,盯着御医,“她那体质……可以?”   好在秦兮不是一般女儿家,也能承受这样的话题,只是听出了秦川的画外音,顿时也失了神。   可以?   御医苦笑:“自然不可以,微臣说的这味药虽是稳胎的,但稳胎的目的恐怕……”   他低下头,声音无奈,“君上,若是以我们医者心,假如一位妇人有孕,却自身决没有能力生下这孩子,反而会连累自己毙命,那么,我们势必要劝她放弃这个孩子的。”   “有时候,这也是命。”   御医出去后,秦川阖了眼,秦兮有些担心他,但他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帐内一片死寂。   ————————   秦兮一度担心自己皇兄会发作,但没有,次日他面色如常,只是连发了好几封密信回国。   而行军的速度也慢了许多,说是体察蜀国诸知州的情况。   他的理由名正言顺,也没什么可值得怀疑的。   “我说他肯定知道了吧,竟没发作,我以为他要把你剁了。”   隐士高人这些人心如明镜,也担心师宁远吃味。   结果后者半点也不难受,只是淡淡挑眉。   “许青珂不是任何人的私有物,我只能阻止别人伤她,却没资格别人对她好。”   “别人如此,秦川也一样。”   这……退得可不止一步了。   隐士高人摇摇头,暗道这情爱还真是可怕。   明明小心眼得可怕的人,如今却只想着对她好了。   其余都不管了。   ————————   路过沉州时,跟西川的军队遇上了,虽早已得信,可秦笙亲眼见到秦爵安好,还是十分欢喜的,然而她却看出秦爵面上凝重,只是隐忍不发。   似有什么事情,不能说。   秦笙疑心,正想询问,却还未来得及,过沉州落驿馆的时候,街上来往行人肃穆得看着行军过街。   不管过哪一州,秦川都让许青珂的人先行,这点事儿大家也心如明镜,本来黑甲军那边尤有人不甘,但一想到前头那马车里面待着的人,到底是钦佩的,也就慢慢接受了。   但这街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废奴协议的消息已经传开,但多数蜀国人心头复杂,但也不该是这样的表情跟眼神。   许青珂不知。   知道她入了驿站后,当地的属官没管住嘴,说了一件事。   周厥临朝撞壁而亡了。   只这话一说,师宁远当时敏感,脸色变了,直接伸手握住许青珂,他的掌心滚烫,小心翼翼看她脸色。   众多知情人也都吓坏了,秦川等着那属官,恨不得拔剑劈死他。   众人心悸,但她的脸色完好,只是愣在那里,良久后才嗯了一声。   众人的心一起一落。   也没多久,还未吃晚席,天地阴云密布,忽起了雷霆,下了磅礴大雨。   许青珂面色如常,跟赵娘子等人说了几句话,情绪有些黯然,但也没多大的问题,众人稍稍放心,是以也没纠缠,直到她进了浴池要沐浴,旁人退了。   她扶了柱子,捂住嘴角,粘稠的鲜血涌出。   大量的血溅落在浴池水中,晕染开来,她撑着身子,从袖口拿出药盒想要拿出药丸塞入口中,却压不住体内一波一波的痛楚。   鲜血不断涌出,身下也有滚烫液体流淌下。   砰!门被撞开,师宁远冲进来了。   ——————   烛火微光摇曳,赵娘子跟秦笙来回出入,捧出一盆一盆的血水。   门口,秦川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   他是君王,他不走,谁都拦不住,何况他插了一把刀在地上,谁敢动他?   能与他一战的也就师宁远一个,后者如今还在屋内,为了方便出入换水,门是开的,他坐在台阶上,背对着那个房间,他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那样痛苦压抑,又那样虚弱。   屋内,师宁远握着她的手,两人手中都染了血,在这世道,男子多忌讳这样的血,以为污秽,可他不在乎,却是心疼极致。   攥住她纤细的手掌,两眼有水光,唇一直在颤抖,“小许,别怕,不会有事的,别怕,我在呐……”   许青珂埋了头在他另一手掌中,嗓子沙哑羸弱极致,仿佛含了莫大痛苦,“我知道不该,也不该这样伤自己负了他的好意,可我难受。”   “宁远……他们都是因我死的。”   “我母亲明知自己要赴死,因为知道有人盯上了……她知道那人盯上的不是他们,而是我,她都知道。”   “养父母……也并非不知那碗里有□□,他们也都知道的,却心甘吃下了。”   “他们都知道的。”   “我留不住他们,致远,我留不住他们。”   “我注定孤独。”   我注定孤独。   该是有多悲凉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她从来不肯言明的脆弱。   师宁远眼前刹那闪出自己朝她表明爱慕时候她的表情。   冷漠,疏远,却是寂寞。   比天上一闪而过的烟花还寂寞。   这种寂寞是她给自己的——她的心魔起于那大雪封山,加重于两碗□□的甘心暴毙,成魔于腹中孩儿的注定逝去。   周厥的以死成全是没人料到的引子,爆发了这迟早会爆发的心魔。   她瞒不过自己,她的罪孽,她的祸源……   她的唇齿都咬出了血。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另一个许青珂……不是自然死的,只因根骨样貌有几分像我,于是便死了。”   “他给我挑的人,让我顶替。”   “因为我要成为他,他便死了。”   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迈不去这道坎——许青珂杀死了许青珂。   怀着这样从未对人言的魔障,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走入深渊。   不敢回念,甚至不敢再去见那对夫妻的墓碑。   或许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准备好了——仇恨了,恩怨消,人间红尘绝于黄土。   她便是这样的人。   这世上什么都不留恋,她想离开了吗?   亏她如此隐藏,他竟也不知道她内心竟藏着这样的苦楚。   是他的错。   “许青珂!你几日前才说过在世上你只想要我,如今就反悔了?还是当日只是诓骗我!人都你都睡过了,你现在不要了?有你这样的!!”   “骗纸!”师宁远恨极,猛得咬了她的手腕,带着血。   许青珂不觉得痛,只含泪看着他。   她若是落泪,他就败了,作为回应,他也落泪了。   泪比她更多,更烫。   一滴滴落在她手上,旁边的赵娘子跟秦笙都偏过脸,不忍看。   配药的王璞沉默,神色复杂,而那双眼也见了黯淡。   “许青珂,这世上是没有黄泉奈何的,人即死,便是再不相见。即便有,我也要将自己焚了,骨灰不留,我再不要与你相遇的缘分……”   “太痛了。”   他说再不要跟她相遇,太痛了。   许青珂阖上眼。   再不遇见么?   ————————   屋外院子里,靠着墙离得远远的景霄看了下才开始结痂的伤口,有些失神。   生死别离是最苦痛的。   可谁也料不到它何时来,又何时走,一如沈灵月跟白星河。   她们幽若孤兰,粲若星辰,却无声无息得在角落里惨烈凋谢。   它的来去,拦不住,留不住。   这就是这真实的惨淡人间。   景霄闭上眼。   屋内,王璞忽然说:“师宁远,你不能留在这里……你的存在是她最大的痛苦。”   “她心里对你有愧疚。”   “这种愧疚,不管你如何告诉她你不在意,没关系,她都不能放下。”   师宁远脸色一变,秦笙两人也愣了。   王璞嘴唇蠕动了下,补充:“因为在意。”   ——————   师宁远出去了,秦笙跟赵娘子也都出来了了。   门关上。   等候的众人忍不住观望,却不敢询问。   秦笙甚至没去洗自己的手,只是怔怔看着双手血红。   忍着的泪这才落下。   死了?秦川手掌颤抖,伸手握刀,站起,刷!刀拔出,指着师宁远。   杀意凌厉。   铿!彧掠众人不自觉齐齐拔刀剑。   剑拔弩张。   但师宁远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呆呆站在门口,像一尊磐石。   “哥。”秦兮拉住秦川的手臂,红着眼。   院子里气氛狰狞,屋中忽窜出王璞冰冷低沉的声音。   “都安静,一个时辰后我给你们一个活着的许青珂!”   众人顿时安静。   活着的么?能留住她吗?   ——————   屋内,王璞看着仿佛半条命已坠阴间的许青珂。   她的唇唯一的血色就是唇齿流出的痕迹,他看着,伸出手,指尖有一个小瓷瓶,瓶口对着她的唇,她的眼盯着他。   光辉脆弱得很。   仿佛要死了。   老迈的脸神色变化,最终有微妙的表情。   “认出我了么?”   “既认出,却不肯被我救?”   “可你无法抗拒的,一如当年那寒潭,也一如此时。”   许青珂忽视线迷糊起来,发不出声音,只有感觉到有冰凉且含着草木香的液体入了喉。   像是灵丹妙药,让近乎干涸的生机开始焕发生命。   但最后还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被撕下来了,是易~~容面具吧。   她在想。   然后她的唇瓣被触碰,冰凉柔软,还有那熟悉的声音,深情又饱含岁月沉淀的怅惘。   “染衣。”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325章 算计   ————————   一个时辰后, 秦笙跟赵娘子进屋去,屋内血腥味还有,但不能通风, 因许青珂如今受不得半点凉。   可她们心里都不晓得许青珂是否还活着。   弗阮伪装的王朴坐在边上, 似乎累极,朝两人看了看, 眼神示意,两人这才敢往地上软卧上躺着的许青珂看去。   面容苍白, 姿态憔悴, 虽依旧妍丽, 且有种病态美,但若是死了……   赵娘子近前,伸手触鼻息, 秦笙摸脉搏,然后两人同时对视,那表情同时松缓,继而欢喜。   最后……齐齐朝他行礼。   感谢?自是感谢的。   谁也没想到这样凶险的一关竟真的过了。   “今夜才是最重要的, 过了今夜一关,她才算是妥当了。”   说完,弗阮出门, 正对上师宁远,两人的脸色都很深重,在弗阮端着王朴的脸皮跟伪装出的身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师宁远说了一声谢谢。   弗阮似惊讶, 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后者却是走了。   走了?   北琛等人才得知秦笙两人出来通报好消息,正欢喜呢,却见师宁远顾自离开,好生奇怪。   但很快他们又懂了——是怕吧,也怕影响许青珂。   秦笙两人对视一眼,暗道刚刚王朴让师宁远离开,后许青珂果得救,想来师宁远也觉得自己影响许青珂太多了,要避开。   大概也很不舍吧。   但他依旧走了。   甚至不看她一眼……怕看了就走不了了。   师宁远的确很不舍,走过了那条走廊后,便靠墙了,伸出手,掌心有一串佛珠。   这串佛珠上还沾着血,血已经冰冷干涸,贴着圆润的佛珠。   佛珠还有温度,因为一直在手上,也有浅浅的冷凝的香气,又夹带一种浅浅的清雅幽香。   他看了许久,未出声。   心头比这夜色还要微凉……   ————————   守夜是重中之重,众人自然上心,里里外外防卫起来,屋内跟院子里都点了醒神香,一来清雅,二来这香也有活血驱寒的功效,是王朴给的,众人用的时候觉得还好,但入夜深时,这香……   在屋内的秦笙跟赵娘子是最早倒下的,没多许,王朴取下面具,站起来的时候,骨骼脆响,老年人的身躯很快变成了清挺俊彦的体态。   外面已经一片寂静,空气中含着清雅香气。   王朴拿了毛毯裹住昏迷的许青珂,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来,他走出房间,外面没有一个人能拦他,下了阶梯的时候,他侧头朝走廊那边看了一眼,眸色深沉不见底,嘴角却有散漫的邪意。   他走了。   无声无息,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   北地西川外加黑甲军,如此庞大的军队驻扎在附近,竟没有一人阻拦许青珂的失踪。   第二日,整个州府驿馆都一片死寂,属官们战战兢兢,鹰眼等人出入巡查却找不到半点踪迹——他们感觉到了莫大的绝望。   而秦川面无表情,直到门外出现一个人。   衣袍有些乱,脸上神情很沉。   秦川起身,“师宁远。”   神色惶惶的赵娘子等人都看向师宁远,昨夜他们都昏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唯独发现三个人不见了。   王朴,许青珂,师宁远。   但很快他们找到了被藏在自己房间床底下的王朴。   那唯一的希望就在师宁远身上了,他许是察觉到王朴有问题的吧。   “没追到?”秦川问。   师宁远看了他一眼,目光凉凉,淡淡道:“嗯”   秦川目光锐利,“你是昨日就知道他有问题的吧。”   果然很敏锐啊,未来帝王。   但北琛不乐意了,“诶,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难道我哥还能眼睁睁看着许哥被人带走而不揭穿他?”   他这话才说完,就听到师宁远说:“是”   是?竟然真的是!!!众人懵懂惊疑,秦笙却开口问讯:“是弗阮?你知晓是他,昨日在屋中时……难怪我隐约觉得你跟假的王朴前辈也便是弗阮之间有隐约的奇怪……你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   论敏感,在场多厉害的男人也不如秦笙这样一个女人。   她心中的隐约疑惑,今日才见了答案,但师宁远明显很疲惫,只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也不看秦川,只垂眸,淡淡道:“是弗阮,所以她是安全的,也只有弗阮才能救她。”   众人一愣,一下子都明白了。   秦川错愕,嘴唇动了好几下才问:“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看穿了弗阮却仍旧纵着他带走许青珂,是因为知道只有他能救他?”   师宁远依旧只嗯了一声。   秦川脸色变了好几下才咬牙,“那你怎知道弗阮不会伤她?不会害她?难道他从前折磨得还少了?”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弗阮能救许青珂,却也能杀许青珂。   “我有其他选择?还是你有?”   秦川沉默。   师宁远不欲多说,起身走进屋中,其余人对视几眼,少数几人进屋,其余人在门外镇守——那些属臣早已被赶走了。   屋中,众人面面相觑,重点还在于秦川跟师宁远。   许青珂一走,谁也压不住这两人。   门一关,师宁远才对秦川说:“我本不想理你,但为今这情况,你我只能合作。”   合作?   师宁远不肯解释,只顾自继续说:“她被带走,废奴协议就成了问题,我希望你能尽力履行对她的承诺,不要让她的心血付之东流,而五国如今尴尬的局面如何破局也只能看你一个人压制。”   秦川皱眉,冷笑:“你去找她?一个人?”   “弗阮这个人……千军万马对付他都是无用的,这点你比我更清楚,毕竟他曾是你的国师。”   秦兮依旧感觉到这两人嘴上谈着合作,其实还是剑拔弩张,但也打不起来。   怎么打,许青珂都失踪了!   “你走不开,我可以。”   这话杀伤力不小,秦川沉下脸,但没反驳。   坐在这个位置上,既得了滔天的权势,也有了无穷的枷锁——他竟是连去找她的自由都没有。   “我还是原来的问题,你如何确定弗阮不会伤她?”   秦川察觉到师宁远将这些“自己人”叫进来,避开外面许多人,是因为这个原因是不能对外人言的。   “他在屋中的时候,我曾看过他的眼,一个人的眼睛不会说谎,若当年他对小许有试探出他妻子行踪的目的,那么昨天那时,他是真的想救她。”   “你定然会说那只是我一时的感觉,可哪怕是一时,假若他真的可以救活小许,我都会做这个选择,不管她愿不愿意。”   寻常的时候,他可以为她退一万步,以她的意志为主,可昨天那次不行。   得按他的意志来。   ——————   “那你是当时就认出他的?”   “当时刹那感觉而已,而昨日那时,她给我留下了这个。”   便是在那生死危机,悲痛十分的时候,他跟许青珂手掌交握,佛珠无声息到了他的手里。   当时,王朴刚提出让他出去。   或许那时许青珂就有感觉了——弗阮来了。   他也是在当时起疑。   “那为何当时不……”秦笙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忽领会到弗阮的武功恐怕甚于这里所有人,而许青珂当时那种状态,等于挟持他手中。   戳不戳穿没有意义。   “但她既告诉你,应该是想让你把她留下来,起码她不愿意被弗阮带走。”   假如会死,她也宁远死在这里吧。   而不是死在弗阮手中。   “可我愿意。”   师宁远缓缓说:“我知道她想什么,宁死也不愿被他带走,可我不行,我宁愿她被带走,也不愿她死。”   所以,他就这么把她舍了?   但又不甘,昨晚一路跟随,怕还是跟丢了,于是便带着这样恍惚的神态跟情绪。   秦川忽觉得这人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起码在许青珂身上吃的苦头更多。   “不管如何,找就是了,你不找,寡人差人找,不信他能翻天去。”秦川压低声音,却很坚韧绵长。   “自然是要找的,但轮不到你……你去你的邯炀,这边我来处理。”   师宁远是颓废到要放弃许青珂了?怎么可能!   一听到秦川的话就冷笑了,自带锋芒跟轻嘲,不过他也很慎重目光一扫。   “该走的走,该做事的做事,她的习惯你们不会不知,全当她去另一个地方养伤了吧,只恰好这个地方我们不知晓而已,但总有一天我能找到……”   “等你找到,她跟我那位阁主的孩子都可以娶媳妇了!”   门外传来艳丽妖娆的声儿,似也有秦夜等人的躁动,师宁远目光一闪,快步上前打开门,看到妖灵后眉宇动了动,最终笑了。   “我就说她前些时候似乎有些避着我安排什么,原来是你!”   可不是就是她。   妖灵。   ——————————   妖灵这个人,于赵娘子等人不陌生,但对北琛这些人来说不是很熟悉,北地的将领们更不熟——她的行踪飘忽,性格更飘忽,一向只听从许青珂的话,旁的全都不理,从冰原回来后就不被赵娘子等人不经意间遗忘了,因为战争来了,顾不得别人。   却不想她今日忽然来了,来得突兀,却又及时。   “及时什么啊,人都被捞走了,不过我早来也没用,我可拦不住那人。”   一进门,妖灵轻弹了下身子沾染的一些风尘仆仆,在秦川跟师宁远等人面前安然坐下,拿出手中捧着的物件,打开外面裹着的布,露出两本书来。   书?   上面是《书法策集》。   “我们碧海潮水内部的事儿,自是我们自己解决,要让你们旁人插手做什么。”她特地咬了旁人这个字眼,再轻睨师宁远。   后者现在也惹不起她,只能问她:“她早料想到弗阮若是不死,一定回来找她?”   “嗯,我当时也纳闷她为什么这么笃定,虽然从小到大阁主都待她不太一般……反正那时以前,但这次我那位歹毒的阁主的确不会伤她。”   为何?   妖灵打量了下这些人的表情,微微笑了,笑得妩媚又恶劣。   “因为他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   众人错愕。   师宁远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啥?不至于吧,那国师,也就是碧海潮生阁的主人弗阮不是一直跟许哥为敌的吗?而且下手十分歹毒无情,怎么翻脸就当成媳妇了!”   北琛吓坏了,赵娘子却怀疑:“是冰原那边的事情?”   那弗阮脑子被冰水泡坏了?   “从冰原回来后,青珂后来私下找我,告诉我落光临死前曾对她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后来她去了冰原洞顶的时候,偶然见过那书柜上的很多书跟一些字帖,都让她觉得似曾相似,后来她就想起来了,这些书她其实全都看过,就是那些字帖她也都临摹过。”   什么意思?   “那些字帖都属于一个人,也是因为这些字帖,她幼年时练出的笔迹才会神似一个人。”说着,妖灵将那本《书法策集》拿出来,打开,指着上面的笔迹,问师宁远,“你看看,是不是她的。”   不说师宁远,旁人一看也认出了——这不就是许青珂的笔迹嘛,几乎雷同啊!   “可这也是染衣的笔迹!”   众人又吃了一大惊。   师宁远已经提前猜到了,所以还算平静:“那这本也不是寂罗山洞顶之中出来的吧……看保存痕迹不像是冰原中的。”   “对,那山中的书跟字帖都是染衣的,她喜欢看的书,她曾写过的字帖……但这是另一本。”   妖灵瞳孔深邃,“她让我去了清河,在清河的一个百草书斋找到了它,而百草书斋曾是一书法家的别居,那人叫柳颜子,曾被许家夫妻特别请来教导她的书法,因当时战乱——他们并没有时间去教导她。”   所以,问题就出在那柳颜子身上。   师宁远沉默片刻,冷笑:“是落光!”   柳颜子就是落光!   “就凭一个笔迹?何况从前难道弗阮不认得她的笔迹不成?”秦川觉得有些荒谬。   “弗阮曾是瞎子。”师宁远知道的自然比秦川多一些。   瞎子?   在失去妻子之前是个瞎子,不知道她是何模样,也不知她的笔迹,终于睁开眼了,却已经失去她了——甚至连她的半点随身物都留不住。   的确悲凉,他的疯魔也不是无迹可寻。   可是……就算忽然因为寂罗山洞顶的字帖发现许青珂的笔迹跟自己妻子的一模一样。   那也还不足够……   “如果算上她的容貌跟染衣十分相似呢?”妖灵只一问就让好几个人都突变了神色。   长得很像?   “也许不止很像,她从前年幼,大难后记不得很多幼年的事情,但后来细细回想,认出了落光,也记起落光第一次见他们一家人时以得道高僧的姿态替她摸过脸骨,或许是当年她年幼的模样就已经酷似了染衣,所以落光才会盯上她,又特地伪装成柳颜子进入她的生活,培养她的笔迹……最终也不过是想用她来制衡弗阮而已,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准自己先失了忆,浑浑噩噩失踪了,后来弗阮找上来了,许家才遭了难。”   妖灵有条有理说完这些,还朝呆愣的众人补充:“这都是她分析给我听的,你们知道,她说的必然都是准的,这不,这策集就是最好的证据。”   师宁远忽明白为什么以前还算克制坚强的许青珂会莫名心魔再生 ,恐怕是从冰原回来后想通了很多事情,又陷入了执拗,觉得亲生父母是因她受累,而养父母一家也是因她……   落光还是弗阮,说到底都是她这一生里的噩梦根源。   充满了算计。   众人想明白这个,脸色很不好看,也越发觉得许青珂孤苦。   “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被弗阮带走,但幸好弗阮不会再杀她……那我们要走的便是找到她。”   妖灵把策集放在一边,手指点了下面一本书。   “她让我去清河找痕迹,目的倒不是为了这什么字帖策集,而是关乎落光跟弗阮两人的那些渊源,他会去什么地方……就在这本书里。”   这次妖灵没有将这本书打开,因为里面有一个地方的线索,是不能被多数人知道的秘密。   ——长生岛。   ————————   漫长的海岸线,孤灵发白的沙滩边,这座岛美景如梦,但总有一种残缺消弭的痕迹,只是被很好得遮掩了,如今岛上有许多居民,看似繁荣得很,但大概也算闭塞。   孤独的岛,与世隔绝的岛民,郁郁葱葱的林木花草仿佛神造,山顶往下一些悬搁一灵动如飞鸟的红木建筑,风雅古典,见了秀美,也见了大气。   很奇怪的地方,处处有矛盾,又处处复古。   是的,复古——这些建筑还是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当今时代似的。   姑且当是这座岛的独特文化……许青珂坐在栏杆前的软塌前,挥手便往上可握云海,往下可缠丛林碧翠,这样的地方,她真有些不信自己一醒来就见到了。   身上的痛楚也全部烟消云散,甚至连十几年来一度折磨她的虚弱跟阴寒也消失了。   在当时,她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孩提时代,那时她健康得很,活蹦乱跳,总不得闲……   如今这样,只因那个人而已,可往前那样,也是因为那个人。   许青珂有些倦怠的收回手,卧了卧腰肢,指尖摸到旁侧软垫上搁置的闲书,但没摸到,倒是摸到了一只手,修长冰凉。   她瞬时收回,神色也见了冷漠。   弗阮也不以为意,只将书放远了一些,“总看书于眼睛不利,读书也得劳逸结合。”   几日前还一副医家老者的风范,且姿容猥琐老迈,如今焕然一新,恢复了她记忆里十几年未曾一变的如神仙模样,她却觉得不想忍受。   “两日了,救活了我,却又给我下了软骨散,让我没有半点气力,连自杀都不行……你是真把我当成染衣了?”许青珂抬眸睨着站在跟前气质温和的人。   “弗阮,某些痕迹连我都看得出来,你一向自诩谋略无双,也是一手教导我的,没道理陷在这样的障眼法里。”   她不想活,起码不想再在这人手里第二次活,有师宁远牵挂都不成。   她做不到。   所以她想打破这个人的幻想。   然而不成,这人的疯魔……已进入了看不出半点疯魔态的地步。   他往下腰,竟跪在了她身前,这样无法无天纵横无双的人,跪下了!   许青珂被他这般动作吓了一跳,但没了力气,连退都不成,于是脸颊被他双手小心翼翼捧住。   他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在祈求自己的心上人原谅,那样的小心翼翼,像是一滴水珠在手掌中,怕极了它从指间缝隙流逝。   她就是他不可流逝的止渴源泉。   “染衣……不论你说什么,我都当你是忘了……你忘了,是我的过错。”   “今后,你总会想起来的,想不起来也无妨,我们丢了过去,但还有将来。”   虽早知对方将她当成染衣,却不知道他会这么深信不疑。   许青珂偏过脸,避开他的手,面色冷淡,“你一向固执自我,我怕是说什么你也不信,但有些事情并非你想就一定要成真,我若是想死,你拦得住?给我下一辈子的药么?”   她不是软弱无能的人,他也非完完全全凌驾于她,相信他自己都知道他做不到完美无缺。   按理说许青珂这样的话,要么会让弗阮发怒,要么会让他紧张,可没有,他只是低低一笑,笑声醇厚,仿佛她在淘气,但他的手却无声息落在了她柔软平坦的腹部。   许青珂脸色一变要推开他的时候,后背被轻轻按住,避无可避,他垂头看着她,没有半点痴狂,只有认真的悲凉,又有悲中莫名生的欢喜。   “丢失的,我终将找回,比如你……但你定然不会只念着我,我知道,你还记得你当日那欢喜的模样。”   “染衣……我们的孩子还在。”   “她会好好的。”   原本难以忍受的许青珂忽然呆滞,看着弗阮。   孩子……还在? 第326章 一座岛   ——————————   弗阮再举世无双, 再温柔深情,别说这般深情不是为她的,便是为她, 许青珂也不会为此动容。   毕竟这世上也不是独独一个弗阮为她深情, 何况此人是她前生悲剧的祸源,怎能抹去一切?   所以她冷眼看着他沉沦与自己的世界, 但事实证明弗阮就是弗阮,不论待她如何, 总知道如何掐住她的命脉。   孩子。   许青珂本以为孩子没了。   那一夜从体内流出的血滚烫又冰冷, 让她觉得自己余生大概都会有遗憾。   那种遗憾若是伤情时, 大概也就是绝望了。   可他提及了孩子还在,这种绝望又如枯萎又逢甘霖的稚芽,成了无法阻拦的希望。   她看着他, 难以置信,又怕他只是诓她的。   “我说过的,我失去的,终究要再找回来。”   弗阮的手指也十分苍白, 这种苍白带着某些不符合人间尘世的烟火气息,落在许青珂因为坐起而垂落的发丝,苍白跟墨黑交染。   他替她轻轻捋发。   “不管是你还是孩子, 我都会护得万全,没人再能把你们从我身边夺走。”   不狰狞,不痴狂,因他知道眼前人不喜这样。   她喜欢平平静静, 似水流年。   他便是给出允诺也是温柔优雅的,然后适时收回手,将温暖的毛毯给她掖好,不曾亲昵碰到她一寸肌肤。   “你如今不认得我,必不喜我亲近,但你如今有孕,还是要让人照顾的,若是我哪些地方让你不舒服了,你可以说……”   “你说了……”   他垂眸,轻秦一笑:“我自然是听的,一如从前。”   这人是矛盾的,既说不在乎她不记得从前,可他又陷入从前无法自拔。   这是看似正常其实最不正常的状态,也最危险。   若是之前,许青珂定会戳穿假象,但现在不行了,她的手掌放在腹部,一时百感交集,最后也只能默而无声,默认这人将她当成染衣。   ——她负担不起戳穿假象后这人疯魔伤她孩子的后果。   这种日子于她大概也是千般滋味的,既然欢喜于腹中孩儿的安在,又纠结于这个人时刻的陪伴。   这偌大的梦幻岛屿,这高耸截然云海碧林的唯一木屋,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未出生的孩子。   他凡事亲力亲为,连盆栽花草都按照她的喜好来,且养得赏心悦目。   吃喝也皆是如此。   最可怕的是屋子被他打理得一尘不染,每日必拖地擦拭……   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内心不是不惊骇的——这个人是谁?从她记忆里接触开始便是高高在上如神仙般强大的阁主,无声无息将她从大雪封山的地方救出,带回碧海潮生,他的手底下有无数渴望为他赴死的能人,他的吃住都是精致的,都是为人伺候的,便是秦川在他面前也得尊他国师。   她不曾见过他对人弯腰的模样,不曾见他伺候人的模样,何况他拖地擦桌做饭菜……   许青珂攥了手中的书,却又松开,看着自己的手掌。   她感觉到身体在变好,软骨散的药效也早已没了,她如今大概行动是自在的,但无法离开。   这个人一直都在。   “鱼汤好了,我给你盛一碗。”他将砂锅里的鱼汤盛出,放着凉了一会才给她。   “鲫鱼是吃好的,但怕你会觉得腥味,我加了一些去腥的药草,你吃吃看,若是不喜欢,我再试试其他的……”   他跟她说起孕时需要注意的事儿,十分认真详细,许青珂对此并不了解,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也自会认真听着。   一边听,她也勺了汤,喝着,并未说不行,他看到,于是露出了笑容。   这个笑容……许青珂愣了下,微微皱眉,低头顾自喝汤。   她想起某个二傻子了。   若是他在,必不会比这人逊色半分,她……必也会更欢喜吧,而不是这样煌煌惊疑。   但她又不能露出痕迹让这个人发觉,一来二去牵扯什么,她都不想花费精力在这种事情上。   好在弗阮好像也没发现,只管自己对她好,连着几日两人都没有发生任何矛盾。   也是,这两人都可算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物了,若是想不起冲突,那是最简单的事儿。   也不过是喜怒不形于色而已。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便是半个月过去了,许青珂一直在记着日子,也是这半个月后的第二天。   “今日天气极好,我带你下山看看吧。”   弗阮忽然的话让许青珂一怔,“你愿让我下山去?”   “自然,有孕在身也需适当走走。”   “不怕我逃了?”许青珂当然不会拒绝,只是也闲散一句。   半个月,足够让她摸到一些这人状态的边缘。   踩着点试探,她不会一味妥协。   “自然怕。”弗阮拿了外袍要替她披上,但许青珂先接过,自己披上了,弗阮眼里黯了黯,但并不生气,“但你不会。”   不会?自然不会,假如没有万全把握,她不会将孩子的安危置于险地。   但她在意的是这人是将她当成什么人来揣度的。   若是许青珂,自然不会这么做。   若是染衣呢?   许青珂总觉得这人也许还是分明她不是真正染衣的。   她以为自己情绪遮掩得完美,但没想到抬眸便看到弗阮盯着她。   那目光深邃得很,又仿佛能见底。   大概是因为清澈。   他在染衣面前不设防。   “很久以前是染衣,后来忘了,成了许青珂,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的……我说不会伤你,就必不会伤你。”   “哪怕你想离开我。”   他走来,一步一步,但许青珂没退。   他的手将她的手拉出,手指触碰,不见冰凉,但都不温暖,直到他放上精致的暖炉。   “走吧。”   ————————   从前半个月都在木屋,因为视线角度的缘故,许青珂并未完全看到这座山,有一种冷酷叫置身事外,也有一种迷茫叫身在其中。   许青珂真沿着山道走下了山腰,恰有一只长尾飞鸟鸢鸣一般从眼前高木掠飞而出,她下意识随了目光而去,便回身见到了这座她身在其中的山。   依旧青葱碧绿,但视线的顶端能见皑皑白雪。   她有些惊愕,因按她这段时日的观察,这座岛上唯一的山气候温润,间于春夏时,看林木如此碧绿,植物如此茂盛便知道了,但没想到山顶还有突兀隔离出的冰雪。   这太奇怪了,根本不符合正常的地理气候。   “上面很冷,你如今身体虽然好了许多,但并不宜上去。”   他又懂了,仿佛她心中想什么,不必说,他只稍看一眼,或者不需看就能猜到。   许青珂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也素来不喜冰雪。”   哪怕它甚为好看,但于她杀机太甚。   仿佛因此回想到什么,弗阮步子顿了下,本并肩的许青珂也就快了一阶梯,但她没有等他,甚至不曾回头,就那么一步步随着原来的频率往山下走。   这也是一种远离,成了一个人的恐慌,弗阮忙跟上去,很快到了她身边,但牵了下她的手臂,在许青珂皱眉的时候放开,提醒她:“山道这边没有围栏,你走太外面了,不安全。”   许青珂一愣,却也颔首:“我晓得了,多谢。”   弗阮走在了边上,挡在了最外面,“过几日我让人把这里弄上围栏,以后出入就安全多了,你也可以每日上下走走,见见风景……”   他倒是真的不怕。   许青珂到了山脚下才知道他为何不怕,因整座岛并未只有他们两人,下面竟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村落,岛上居民大概也有上千口人,皆是朴素挚城。   最让许青珂介意的是这些人一看到弗阮就恭敬行礼,很是尊敬他。   这也意味着他们就是弗阮的人马,只要她下山,就得避开这些人。   这太难。   许青珂心思转过许多,但神色自然,直到几个岛民欢喜得询问弗阮,“先生,这位是您的妻子?”   “不是”   “是的”   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回答让这些岛民一愣,都不敢说话了。   但弗阮看了下许青珂,潺潺流水般明朗斯文,他笑着说:“我正在追求她,她还不允,今日你们可得卖我一些好吃的蔬果肉菜,让我讨好她才行。”   众岛民这才欢喜了,连连夸先生好眼光,喜欢的姑娘好生漂亮,如仙子一般。   但也有人问称呼,弗阮神色微顿了下,看了看面色寡淡的许青珂,“叫她珂珂姑娘即可。”   许青珂一愣,但很快明了弗阮的用意——他把她当成失忆的染衣,既没有恢复记忆,自认为许青珂,那他就顺着她……   许青珂都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人了,也越发觉得无力。   这人已经入魔太深。   因有这样的认知,许青珂反而不在意这人把她当成谁了。   顺着村庄往前走。   “那边是市集,午饭晚饭你想吃什么?等下我都给你买……”弗阮心情一直很好,一路笑着过来,给她介绍这个,介绍那个。   竟还有私塾跟书社,仿佛一应俱全,但风格并不同中原那些,她想大概是从前的长生岛应有的模样。   他费尽心机弄了一个新的长生岛。   但物是人非,他大概心知肚明,却不想懂。   ——————   菜市场十分热闹,鸡鸭鱼肉都有,还有许多许青珂都不曾见过的蔬果,大概是这岛上的土特产,这就是买菜了,她心性克制,但也算豁达,免得郁结于心,影响孩子。   买了菜,她要逛一逛,走出去一些,她先看的其实是沙滩外的海岸线,并未看到船只,反而看到了一个不小的建筑物。   类似戏台似的,后面还有阁楼屋舍。   “这是唱戏的……岛上虽人不少,但少了些乐趣,后来我就引了一些戏班上了岛,每六日一台戏,细算来,今日是第六日了,你可要看看?”   便是在地广物博的中原,许青珂也鲜少看戏,一来没时间,二来也不喜欢。   但今日她想多逗留这里,好观察下这周边环境,来日看如何脱身,便略颔首答应了。   一答应,她又想着这人是不是也清楚她为什么答应。   自然是清楚的,因为他是弗阮,只是这人一笑,却不提半句。   许青珂并未久等,戏曲很快就上了,一个个角色登台亮相,弗阮就在边上陪她看戏。   本也当打发时间,总好过在那屋里跟他时刻接触,但台上出了一角色唱曲的时候,许青珂下意识留意了下对方。   身姿修长婀娜,如翩翩女郎,哪怕上了戏妆,也看得出此人五官精致明丽……   但是男儿身。   从了戏台的儿郎多数都姿态纤细妍丽,这并不奇怪,但许青珂记忆力超群,见了文字且还过目不忘,何况是人。   她看了这人几眼,将目光撇开,看向外面的沙滩海域,似有些漫不经心。   但台上的人大概也都有些难以专注吧,只因台下的人里面明明是一群朴素岛民,却硬生生多出了两个外貌跟气质皆是超群的人物。   等一场戏完毕,戏班主满脸土色,有些战战兢兢。   “完了完了,先生就在下面,你们这般出错,也不知他看出来没。”   下了台还未下妆的戏子们对此也有些愧色,可等戏班主摇头丧气一走,他们就一边下妆,一边吵嚷起来。   “见到没见到没,原来那就是先生……”   “真乃仙人一般,还有他身边的女子,那般美色真是……”   男姿如仙神,女颜似魅灵,两人只坐在那里就让台上多数自诩都长得不错的戏子们失了心神。   也怪不得他们演得不行。   “我看也就阿墨还端得住,你们啊,可都心系于那两位了……”   年纪大一些的虽是调侃,但也很快正了脸色,对众人警告:“你们可记得了,咱们是得罪了人,不得不远走海域,经了先生相救才得了这安身之所,凡事多上心,但别多嘴……”   顿了下,他轻声说:“我刚刚逮着几个人问,他们说先生边上那位姑娘是他心悦却还未追求到的,这关系可有些特殊,你们嘴上别乱说。”   原本嬉闹的众人这才稳重一些,而被他们提及的那位阿墨则是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回到屋中对着脸盆洗去妆容,用毛巾擦去水,抬头的时候,他见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神色有些恍惚。   他见到了那个人……竟还能见到。   这可是梦?   迟疑了下,他擦好脸,换好衣服,出了院子入巷子……   ——————   许青珂想着自己竟见了一个许久没见的故人,这本是幸事,可她还是放弃了跟对方接触。   这事情太凶险,她没把握让对方安全而退。   弗阮是对她手下留情,可对别人不会,所以她放弃了。   “要回去么?”弗阮问她。   “现在不回,上山道大概也要入夜了。”许青珂这么一说,弗阮却笑了,“你莫不是以为我穷到只有山上一处房子?村子里也有了,你随我来。”   弗阮带着许青珂王村子东边走。   这岛屿这般大,除了村落那边密集的屋舍,往外蔓延也有三三两两的居所,往东临着海便有一栋。   许青珂一看就知道那是弗阮的地方——此人极喜红木为建筑体。   进了屋子,弗阮忙着去生活作风,许青珂总不可能待在边上看,她又不是他真的妻子,于是就去了前院。   他是笃定了她离开不了这座岛,门都不锁。   许青珂出了院门,往外延边柳树绵延的岛上散步。   走了一会,她愣了下,因一个人出现在视野中,本远远看她,发觉她看来后,便走近了来。   到了跟前,许青珂才露出无奈之色。   “墨子归……你不该来。”   墨子归见到了她人,尤还觉得自己是做梦,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才觉得真实。   抬手,他跪了下来。   “大人,子归又见到您了。”   他跪了,她也拦不住,只能蹙眉,“你起来吧,别让人看见了,如今这里也不是由得你我的地方。”   墨子归听话,起身了,直接了当问她:“大人,您是不是受制于他?”   墨子归早些年就离开了宫廷,本想做回从前最觉得自在的戏子,得一营生,也算这辈子有头有尾,却不想戏班遇上一些意外,被迫逃亡,后来……他也没觉得什么不好,再加上见了宫廷权势的龌蹉,对那些事儿也没了兴致,远离了也好,只是总有几分浑浑噩噩的空虚感,直到今日再见了这个人。   她是他一生唯一接触到的光芒。   “不曾,你多心了。”许青珂神色自然,墨子归咬咬唇,低头:“大人,您心悦的人是姜信大人,也就是师宁远,可这人不是。”   就凭着这个,他就笃定许青珂是受制于人的。   既了解她的性格,也了解她的喜好。   莫子归聪明,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许青珂无奈,略抚了下眉眼,说:“你若是帮我,可能会将自己置于险地……那个人,我都没有半分把握可以对付。”   说完,她眉眼温和得看着他,“但我处境也不算坏,他不会伤我,而你如今这样,我看着也挺好,是以你我都用不着冒险,你可懂我意思?”   墨子归沉默了下,颔首,算是答应了,未免给许青珂带来麻烦,他很快走了。   许青珂看着他的背影些会,指尖捏了一片柳叶,微微一叹。   ————————   吃饭后散步,散步后一起看书,仿佛日子就是这样安宁而缓缓流逝的,入夜之后,许青珂也依旧一个屋子,但没想到半夜忽打了雷,暴雨侵袭,海边风浪大,虽屋子无碍,但声音不小,许青珂醒来后感觉到了些微凉意。   窗子被风吹开了一些缝隙,正要起来关窗。   烛光来了,他的人也来了。   阖紧了窗,再糊了两层窗纸,风便进不来了,弄好这些,弗阮才转身看她。   借着烛光,他刚好看到坐起半侧身体穿着睡衣的她衣襟略敞开,纤细雪白的脖颈下些微锁骨清丽,入目惑人。   他的眸子深了深。   许青珂心里一跳,下意识掩了下领口。   屋子里一片寂静。 第327章 逃!   ——————————   外面风雨大作, 孤男寡女的,充其量只有肚子里还没多大的孩子,许青珂眸色清凉, 神色不动, 而弗阮只意味不明得看了她一会,就说:“没料到会有雷雨, 毕竟是在海边,怕有什么不测只会不过来, 所以……”   许青珂:“你想说什么?”   弗阮:“我在你床下面打地铺。”   大半个月都是分开的, 她几乎要以为跟这人可以相安无事到底了。   而同在一个屋子……她本身倒是不忌讳这种事情, 哪怕这人是弗阮,毕竟从前十几年她隐忍得也够多了,但她要顾及师宁远。   “你应该知道我恐怕不太情愿。”许青珂轻轻说。   弗阮依旧看着她, “你难道没发觉最近自己嗜睡么?但凡出点事情,你都醒不来,而我在隔壁也未必来得及。”   “我不会动你。”   许青珂沉默片刻,道:“那就劳烦你了。”   她躺下了, 而弗阮则是拿了被褥睡在了床下。   其实如今时辰还早,但她的确早早就有了困意,孕时都这样, 倒是让从前习惯了睡前处理诸多事务的许青珂有些不习惯,但因为困意,她也慢慢睡去了。   啪嗒啪嗒,外面的雷霆暴雨, 她终究又醒了过来。   弗阮也还没睡,正在下面静静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叹气:“这样我还真没法子了,总不能窜上天把雷公电母给打死。”   他竟也会说这样的话。   许青珂垂眸不语,但他也不期待她说什么,只是自顾自接下去说:“以前你就怕打雷,每次遇上这样的夜晚,总会失眠,那时我没法子,现在依旧没法子。”   他又扯到了从前,无法自拔,许青珂对他跟染衣的事情没兴趣,可他若是说了,她自然也只能听着。   听着听着,脑子里也就描绘出了那些美好的模样。   对弗阮她不予置评,但那个染衣,她自觉应该是个□□温婉的姑娘,灵动善良,博学多才……   听着听着,后面雷雨停歇,许青珂终于疲倦睡去。   等她呼吸平稳了,弗阮睁开眼,起身,到了床前,看了她良久,伸出手,手指落在她唇上,仿佛轻点涟漪的鸿羽,小心翼翼。   指尖触碰到柔软,他蹲下身来,从袖口取出了一个小玉瓶,将小玉瓶打开,将里面的液体倒入她的口中,后用丝帕擦干净她的嘴角,手指在唇上又停留了一会,弯下腰想要触碰,但咫尺距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直起了身子,似有幽幽的叹息。   “你总会想起来的……总会回到我身边。”   ——————   时间或许真的如流水,在山脚下住几日,在山中也住几日,许青珂从未强求过在哪里住,多数看弗阮自己意愿,她仿佛安心安胎了似的。   但她很快在这样看似平静的日子里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一,这座岛好像真的完全孤立了,没有任何往来船只,但沙滩外明明有码头停船的痕迹,许青珂揣度是弗阮不愿她逃走,便将本有往来的船只给停了,完全隔离这座岛。   二,在山上住的时候,白日时,他几乎形影不离,但晚上……在她睡后,他会离开,因鞋子太干净了,每日醒来,她都发现他的鞋子被清理过的,为何清理,因为怕被她发现他曾夜晚外出,而且这人似乎每日每日也有微妙的变化,变得消瘦了。   三,她的状态似乎一日比一日好,几乎跟健康的人没有差异,甚至还尤胜了几分,这种状态变化都来自于每日醒来……她睡后,他对她的身体做了什么?   其实许青珂最介意的还是第三个疑问,因她的身体是好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便是她察觉到自己似乎开始丢三落四了。   她本不会这样的。   但她又晓得怀孕的女子是会有这样的状况,因一开始弗阮就跟她提醒过——或许杀他故意先给了提醒?   许青珂不动声色,将怀疑压在心底,三日后,外面隐隐阴天,她自然睡得早,仿佛过了许久,弗阮进来了,确定她熟睡后,按例给她灌了那小玉瓶的液体,而后处理了一些痕迹,再出了房间……离开了屋子,身形消失在黑夜中。   他离开后大概过了一会,许青珂睁开眼,起身处理掉口中舌尖下面含着的苦良干片,这是最苦的药材之一,但药性温润,一般要温水浸泡一会才能出苦味,她睡前便揣度了下时间,取了适当的大小含入舌尖下面,但弗阮进来的时候,她是睡着的。   此时醒来,口中除却苦味之外,还有奇怪的味道。   许青珂缄默了下,拿起外袍披上,轻轻走出屋子,门一开,站在门口,她还能依稀见到夜色中有一灯盏光火朦胧,往山顶延伸。   那冰峰?   许青珂若有所思。   冰峰让她想起了那冰棺,弗阮这是去看冰棺中的冰人?   但许青珂隐隐觉得不太简单,但也没在门口多站,因夜里有些冷,她如今怀着孩子,自然得慎重,因此回屋又睡下了。   次日,弗阮早已归来,也准备好了早餐,许青珂跟往常没有两样,一如既往,但她知道这里再不能待了——至少她感觉到弗阮并不打算安于现状。   两日后,他们又下山看了戏,是一台新戏,墨子归在台上演绎,自是好看的,村民们看得入迷。   于他们是新戏,可于许青珂不是——她当年见墨子归的时候,他的戏班子就在演这出戏。   这是在暗示什么吧。   许青珂单手抵着脸颊,冷淡瞧着这场戏,但目光明丽,通过今日墨子归的戏服打扮察觉到他身上有几样事物是跟那时一致的。   比如抹额,靴子跟腰带。   她的记忆里太好了,过目不忘,而且擅洞察断案,朝廷的人都知道,这墨子归也知道。   所以这三样物品新添的刺绣变化就是墨子归给她的暗示。   青松跟三只白鹭。   许青珂指尖摩挲,这段时日她也常在这小岛周边闲逛过,这颗青松她是见过的,就在北面一侧,临着接壤海域的道上水溪。   大概是暗指地点。   但三只白鹭?白鹭从海上飞掠而过,大概是暗指海上交通所需的船只。   三呢?是约定见面的时间吧。   许青珂也没想到墨子归竟暗暗安排了这些,怕也是安排妥当了才来暗示她,毕竟前些时日她也来看过几次戏,他都没有什么表现,也再没有跟她接触过。   去,还是不去?   她怕有暴露的风险,连累墨子归,但昨夜的发现也让她很是不安。   若是再拖下去,她恐怕是要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那便由另一个人决定吧,许青珂侧头看了弗阮一眼,若是今日决定回山上居住,她便也没时间下山去见墨子归。   若是在山下居住……   “想给你炖鱼汤,在这里明早有新鲜的鱼儿,今夜就留着吧。”弗阮看完戏后替她理了下袖摆,笑着征询她的意见,“不过你若是嫌这里人多吵闹,我们就回去。”   许青珂眸色温转,淡淡道:“那鱼怎么办?”   “你想吃鱼?”弗阮似有欢喜,“那简单的,我明早早点起来,来山下买就是了。”   那得提前一两个时辰起床。   “不必,太辛苦了,住在下面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台上散场的戏子们都挪不动脚,总有意无意看着他们。   “好恩爱啊。”   “对啊,先生对那位姑娘可真好。”   “何止是好,简直如珠似玉。”   墨子归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位高深莫测的岛主对许青珂的确情根深种似的,但后者对他也只有淡凉如水的周旋。   她是想离开的。   ——————   既定在了山下,也等于冥冥中默认给了她机会,许青珂知道既在山下,弗阮夜晚就未必会离开,他不离开,她一样没机会。   但她没想到他真的走了!   这人去冰峰的次数似乎变得频繁了,最近越来越频繁。   弗阮走了后,大约二更多许,许青珂也起身了,穿戴好衣物,拢了暖炉出了屋子,幸好这居所偏离村庄,她在夜中走了一会,到了那青松附近,隔着夜色也见到了一个人蹲在树下。   见到她来便是猛地站起,快步跑来。   夜色凄冷,见面时,她见到他的脸色比往时白得多。   “你等了很久?”   “左右无事就来了,大人,我们走吧,免得耽搁了,毕竟挺冷。”墨子归是欢喜的,可也谨慎,看了下四周就带着许青珂沿着溪流往里面走,很快见了一隐蔽的山洞。   “您来之前,这岛上每隔一月便会外出一次,由人勘查岛边海域的安全,有时也会去其他地方采买一些物资,但您来之后,先生就把这一切都终止了,因岛上几乎什么都不缺,往日出去的也只是少数人,所以大多数人是不在意这个的,这船也就被藏了起来,我也是前些时日才查到……”   山洞里面果然拴着一艘船,在过山洞的溪流中上下浮动着。   船上已经放好了钱财食物等行李包裹,还有大棉被跟毛毯。   许青珂惊讶看向墨子归,后者有些腼腆,不太好意思得说:“前些时候我就在附近分几次藏了这些,晚上才挪进来,因怕暴露,可能还有些东西准备不足……大人快上来,咱们现在就走。”   既然来了,那就不迟疑了,许青珂正要上船,嘎嘎。   粗嘎的怪叫声让许青珂两人都是一愣,尤其是许青珂,她的脸色变了变。   她没动。   墨子归也有了冷汗,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怪叫太可怕了。   “大人……”墨子归心惊焦急之下想让许青珂赶紧上船,但许青珂却是扭头对他说:“再见你,甚为欢喜,日后各自安好吧。”   说吧,她直接走过去解开了绳子。   牵扯船只的绳子一被解开,船便是直接顺水流飘了出去。   “大人!”墨子归惊骇,但水速太快了,他只能看着许青珂的背影迅速缩小……但他却看到了那山洞中有微微光火。   是一灯盏。   ————————   墨子归跟船都消失了,许青珂看到几只黑鸦飞出,落在她的身边周遭,她阖了眼,缓缓道:“记忆力大不如前,大大小小的事情总会忘掉一些,也是情急失策,忘了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弗阮。   弗阮,即便不是仙神,也是活了数百年的鬼魅。   她区区一介凡人,没有任何倚仗要在他的地盘脱身……太难了。   如今就失败了。   “你在我身上留下了气味,让墨鸦监视,本就无需你自己亲自来……”   她仿佛对着黑暗的空间说话,但那灯盏逐渐走进,一袭白袍的弗阮缓缓出现视线里,步履从容斯文,“我本就是想亲自陪着你的,只是总有一些事情需要做,不得不离开你一些,但你怀着孕,多思多虑,大概也是我的错。”   他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到了跟前,眉眼没有半点恼怒或者责怪,且手腕还搭着一件厚重的披风。   披风披在她身上的时候,许青珂问他:“我的命是你拉回来的,本无资格质问你什么,但至少我是想知道的——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一些让人忘记过去的药?”   “怀孕时忘性大,我已跟你说过了,是你多虑了。”   “是吗?我以为是我没能掩住思念他,让你发觉了,惹你不痛快。”许青珂轻描淡写,弗阮的动作僵了下,手指缓缓往下,似有似无摸过了她美丽柔软的下颚曲线到了她的脖颈,系上披风带子。   “染衣,你总有能力让我悲喜不能自己。”   “但你也知道的……这天下,我也只有你,你不肯再喜欢我,不肯再记得我,这些我都是可以忍受的。”   系好了带子,他的手指往上,落在了她的脸颊,最终抚摸了她的唇瓣,在许青珂皱眉的时候,他轻轻说:“但最痛你不再信我。”   她若是连信任都不肯给他,未来大概就是真的无望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每一日都像是被老天贬在炼狱中折磨。   可不是想看她如何将他摒弃的。   他的声音像是蛊惑迷昏神智似的。   许青珂感觉到眼前昏无,身体柔软无力的时候,被他搂着腰抱在怀里,低下头轻吻了她一下。   “你忘了,我们才能重新开始。”   —————— 第328章 忘性   墨子归在船上惊恐不已, 又十分内疚,自觉若不是他引她来,也不会将她置于险地, 他想要跳船, 但却回想到刚刚许青珂的话。   各自安好?   她总是这样的……看似冰冷凉薄,其实最重情义, 连他这样的人都被她温柔以待,为何老天就不能寄予她安稳?   不,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是希望他离开这个地方吧?是需要离开的!他离开这里, 出去外面找人!去中原, 对!就去中原!   墨子归想去中原联系许青珂的人来营救,这本是莫大的希望,可他忽然察觉到了恐怖的事情——船底下漏水了, 虽然是很小的孔洞,但最后终究会沉船。   船已经出了岛,在海面之上随着水流漂泊,这就像是一场凌迟。   墨子归用手堵住它, 脸上苦笑——好可怕的先生。   ————————   许青珂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内有火炉,炉子柴火正旺, 温暖得很。   但她浑身乏力,所余力气怕是也只能走几步了。   “我用的药都是补药,不会伤你跟孩子,这点你放心。”   弗阮正坐在炉子前面添加柴火, 前头火坑里也吊着一锅,里面怕是炖着吃食……   许青珂看着他良久,最终叹气:“弗阮,你不觉得累吗?”   这样强求。   “不累啊,你在我身边,我怎会觉得累。”   弗阮笑着回答。   许青珂更无力了,只能起身,撑着身体过去,坐在了火坑边上,跟这人面对面。   她说:“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许青珂。”   弗阮抬眸看她,波澜不惊,“我说过了,你只是失忆了,以为自己是许青珂……”   “我看是你忘性大吧,忘了当年救起我的时候我才多大?忘了我是怎么一步步在你的训导下长大的?”   “若非是你忘了,就是你因为害怕,而故意将这些忘了。”   弗阮眯起眼:“我怕什么?”   “你怕假如我真的是染衣,那么那十几年就是你伤害她最深,莫说已经忘了你,就是没忘,便是再与你生活一起都不可能,因你知道她素来重情。”   “所以所谓的照顾我,让我将来自然跟你在一起,那是绝行不通的。”   “唯一的方式就是让我再忘一次。”   许青珂用木棍轻轻搅动了下锅下的柴火,火星隐隐,他们就跟围着火坑聊天的亲密朋友一样——或许旁人还会以为他们是夫妻。   可哪有夫妻是这样的。   “但你又十分明白,我十有八九也不是染衣,不过是落光对你的制衡……”   弗阮垂眸:“你把自己看轻了,你不是制衡。”   “是不是制衡,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有些事情,都由不得自己说了算。”许青珂神色冷漠,似乎也冷淡了自己这十几年来遭遇的痛苦。   弗阮抿唇,“我不信这样的侥幸——你跟染衣太像了。”   “冰人是落光雕刻的,像不像不也是他说了算。”   许青珂故意混淆这些,虽她知道落光也认为她跟染衣十分相似。   弗阮果然沉默了,但很快说:“你故意说这些,不怕我伤你?伤你就等于伤害孩子。”   许青珂:“你不会,因你已经不在乎我到底是不是染衣,你只是需要一个替代品来弥补你的亏欠跟痛苦,也不管染衣会怎么想,更不必说我。”   这话才是最大的刺~激,弗阮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是的,若是许青珂真的不是染衣,他让另一个女人来代替她,她会不会难过?   会的吧。   假若许青珂不愿成为别人的替代品,染衣又何尝希望自己被替代。   她们本就是独立优秀的女子。   屋中一片死寂,直到弗阮说:“你说这些是真正想让我杀了你吧,就那么不想忘记过去?明明你也是痛苦的,既然痛苦,为什么不忘记。”   是啊,为什么呢。   她竟是一点都不愿意忘记,明明那些过去有相当大部分是让她十分痛苦的。   至少并不快乐。   “假如我忘了,生下孩子,如你所愿,我把自己当成染衣,把你当成我的丈夫,让这个孩子叫你父亲……我爱的那个人,他会很难过。”   “若是不肯忘,会死,带着孩子一起死,那就算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孩子的重要于我本身只是因为她是我跟宁远的血脉,并不是因为她单独的存在,我不会忘本。”   “我宁愿去伤害这个孩子,也不愿去伤他。”   她习惯了在取舍中揽下最痛苦的责任,在孩子跟师宁远之间,她会选择后者。   因这个孩子毕竟还未真的来到她身边,进入她的人生,但他却已经给了她许多年的快乐跟陪伴。   因为爱他而爱这个孩子,她怎么能伤他。   “你若是死了,他会更痛苦,也许会疯,变成另一个我,就算这样,你也要这么选择?”   许青珂定定看着他,“我做出选择,只是告诉你我的态度,但我也知道你不会让我死。”   “弗阮,你从来由不得别人做选择。”   她的态度是愿死,但她知道自己不会死。   让他知道她一点都不愿意待在他身边,哪怕她最重还会忘记进而留在他身边。   这是她最后的报复吧。   让他永远记得她并不真正属于他。   若是染衣……她大概不会这样。   可若是染衣,她不管怎么对他失望,却也不会放弃他的吧。   弗阮怔怔的,最终说:“三日后……今日你的对话你会全部忘记,你对我的报复,日后我也才能领会。”   言外之意是——他不会放弃。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   三日,在冰峰之顶,她从未出过这个木屋,屋内也从未冰冷过,仿佛她只是在避寒。   吃喝皆是正常,只是弗阮在这偌大的木屋之后的药房时刻忙碌,她也不去管他。   到了如今,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了。   唯一的能做的就是在他去药房的时候写笔记吧。   假如她真的忘了……若是能想起来就好了。   她一字一句写下她过去那些年的事情,关于很多人的。   她不希望自己把这些人全都忘了。   就算是父母去世的事情,她也写了,还有秦笙等人……   一个一个,她尽力去回忆,尽力去记录,有时候真想不起来了,她就会愣很久,进而感觉到怅然。   但幸好跟师宁远的事情,她大多数都还记得。   他的坏,他的不要脸,他的深情,他的不舍,他……   她掐着时间写,却发现时间终究还是不够的,三日到了。   她阖上笔记,将它放入书架中。   写好了,也不知未来能不能在见到……她的一生之中,幸运那般少,遇见秦笙这些人、遇见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运气。   大概是见不到了。   她垂眸自嘲一笑,拂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风雪交加,此时看着才知道外面还有一个偌大的冰湖,风雪落在冰湖上,一点一滴累积。   后面有脚步声。   来了。   许青珂伸手,摸了下光裸的手腕,那日,她给了他一串佛珠。   那时或许就想到可能会永不相见了吧。   也有可能是含着半点侥幸心理。   她太不舍了。   弗阮将冰凉如玉的玉瓶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她转身看着他。   在她的清澈微凉目光下,他竟有几分难以承受。   “你真让我心虚。”他说,“这世上,也只有染衣让我这般心虚……你怎么可能不是她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   许青珂轻笑了下,伸出手,纤细的手指捏住了这个玉瓶。   她的手指太纤细娇嫩了,仿佛比玉还要脆弱。   “弗阮……”   弗阮看着她。   “我忘了后,就算是白家跟你的恩怨两消了吧,也算我跟你的纠缠也两消……你不要再去伤我身边那些人,就当我是给我一点解脱。”   弗阮沉默片刻,声音有些沙哑:“好。”   末了,他不知是何心态,又问她:“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对她自己,对她的孩子,还是对她总温柔以待的那些人,还是她致力于去维护的北地和平……   细想起来,她竟是这样一个人。   忘了他的染衣……竟有了这么多的牵挂。   “没有了。”   她竟说没有了,然后打开了瓶塞,直接干脆得饮了它。   仰了脖颈的时,他看到她的脸颊有泪落下来。   晶莹剔透,仿佛了断此生。   从现在开始,许青珂会消失,染衣会归来。   他得偿所愿,几百年如魔的空洞会得以补全。   甚好。   他将昏迷后的她抱起,抱进药房,药房之中有些冷,因为有一冰棺。   他看到了这冰棺,顿了下,但继续走,将许青珂放在柔软的塌上,看了些会,他转身走向那巨大的药炉,不顾火烧去开了药炉中的机关,三重机关,最底层有血红液体被煮的翻滚,在之中有一雪白的琉璃瓶子。   它存在了许多年。   仿佛等着今日。   他看了它一眼,拔出腰上的蝉翼剑,剑尖一扫,掌心滚烫的血流淌进入,今日放的血比往日多得多。   这是最后一次了。   直到血槽全部盈满,他脸色苍白得停了手,要等它最后成型。   药效才会达到完美。   但……外面有了动静。   他挑眉,捏紧了手中的蝉翼剑,淡淡一笑:“来了么。”   他提剑出去,漫不经心,终看见了颇有些沧桑不修边幅的师宁远。   “来的这么及时,怕是刚好遇上了那墨子归吧……你也是狗屎运。”弗阮轻笑,师宁远却打量他身后那屋子。   “喜欢在冰山上弄屋子,你跟落光倒也是一个狗脾气。”   他嘴巴毒,弗阮也不在意,“你来的不慢,但不够及时,我给她喝了一点药,大概明日她才能醒来,然后把你忘了。”   师宁远愣了下,表情变幻,最终却舒了口气,抹了一把不知道几天没洗的脸,喜滋滋:“那就是还活着,很好,就冲着这点,弗阮,我敬你是条汉子!”   弗阮:“……”   他那失忆后的染衣就是被这么一货色给拐骗了的? 第329章 永远   ————————   许青珂在里面, 按弗阮的说法跟师宁远的猜测,生死既无碍,那就不用太担心了。   不过要想带走许青珂, 却必须跟这个人打最后一场, 这一场或许问鼎生死,或许他会败。   师宁远握紧了蛇剑, 风卷了雪,滚滚而来, 但两个人都消失在了原地。   ————————   邯炀, 黑甲军镇守在城外, 西川跟北地的军队也在城外,互相对峙,没法子, 没了许青珂的五国和~谐不过是纸糊的,轻轻一戳就破了。   秦川一面着手镇压国内的权贵们抗议,一面跟四国的国家统领接触商讨协议,但彼此都知道许青珂不回来, 这个协议时刻有可能作废。   不是秦川不想,而是对方也未必会信。   “国内那些人果然不安了,哥, 赵王陈等世家最近频频跟秦云等人接触。”   秦云这些人也就是秦川的兄弟,如今都已封王,虽然在秦川的压制下权利并不大,但如今那些崛起的权贵们察觉到秦川想要改变奴隶制取缔掉他们未来的巨大利益, 自然心生不满跟异心,想要拥护其他能力弱些也更听话的皇族上位。   不过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早已落在许青珂的名单上,而这份名单通过在淮水边的江金云转到了明森等人手中,又抄录一份到了秦川手里。   如今这位帝王已然知道谁会背叛自己。   那就该杀!   所以这段时日也在部署对国内权贵的清洗。   此时,秦兮才又看到了自己亲哥的杀伐戾气。   他的不忍仿佛只落在许青珂身上,介意她的介意,但如今许青珂行踪不明,他的不忍消失无踪,反而变成了滔天的戾气,逮着谁杀谁,这也是商弥等人不得不观望的原因之一。   秦兮想了下,还是问:“哥,如果她不会回来,你会如何?”   会把这个协议作废吗?   已经一个月不见半点笑容的秦川抬头,目光深不见底,秦兮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给过她一次承诺,她没给我实践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一次,我不会毁诺。”   “就算是被后世当做昏君也无所谓。”   何况他知道对于大局来说,奴隶制的废除才是真正有利于帝国的政策。   不过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那姓师的也不知道救到她没有。   ————————   这场雪下得突兀,竟往翠绿的山下蔓延,更别说山顶了。   仿若要大雪封山了。   但悬崖顶上鲜血点点滴滴鲜明无比,仿佛点眉峰的朱砂痣。   或是点滴,多的便是连成片。   师宁远身上的伤口渐渐增多,流的血自然也多,对面的弗阮白衣胜雪,却是没有半点痕迹。   但师宁远吐出一口血,却是轻笑:“你快死了,弗阮,你只是长生,并非不死。”   弗阮握着蝉翼剑,神色从容,微笑:“是觉得我竟还没能杀死你,必是虚弱对吗?”   师宁远冷笑,“难道不是?”   “是虚弱极了,但死还是不死,看我自己,而非你说了算。”   弗阮举起剑,看着剑上流淌的鲜血,指尖轻轻划过。   “不过你这个后辈的确是了不得,若是让你如我一样活个几百年,大概会比我也差不了多少了。”   “若是如你那样祸害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师宁远嗤之以鼻,但弗阮却露出了微妙的笑。   这种笑让师宁远的嘲意很快淡去。   是,他心知肚明,如果他跟弗阮一样失去了许青珂,却又拥有漫长的生命,哪怕痛苦,他也不会了断自己。   他会找她,永不会放弃,直到死!   师宁远:“但这世上许青珂只有一个,你我也得死一个。”   弗阮:“是染衣只有一个。”   目光对视,两个男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决意。   人动了,剑动了。   刹那之后,哗啦,长长的血流飙出,挥洒在地面,滚烫的鲜血甚至烫化了白雪。   师宁远的胸膛鲜血横流,在他身后,有一把精致的小剑穿刺在地上。   那是刚刚被突袭刺穿他胸膛的剑。   他不去照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却看着弗阮的左臂……他的左手,也有一把剑。   后生可畏,会双手剑,可这个老不死的也会。   师宁远点住了被刺穿的胸膛,点血止血,一般人早死了,可他内力强大,封住了伤口血流,免得失血过多而亡,但他也的确是痞贱脾气,到这个关头也一笑:“你们长生的秘密不就在于那神秘古老的灵果灵草,这种灵植蕴含充沛的灵力,既能让人长生,不外乎分为两种,一种便是这种灵力填充身体所需的生命力,能活多久全看它的消耗。第二种是它蕴含特殊的蜕变能力,让身体机能不老化,而是不断蜕化,以保持长久的生命力。”   这话让弗阮眯起眼,师宁远继续说:“青珂跟我说过,你是有过老态的,不像是易容,加上落光死前的模样,说明你们的长生也有过衰弱期,蜕变过衰弱期后才会保持年轻,或许有可能用过药,但最终不会离开这种变化,不断的蜕变不仅能让你们有漫长的生命力,还有强大的体魄,要打败你们,我只能命中要害。”   要害是什么?   弗阮低下头,看了下自己的左手手背,发现上面有了一条小伤口,伤口上……估计淬毒了。   “我用了所有所知的蜕洗人体机能的花草,用她们淬炼炼化,终于找出克制这种能力的毒。”   师宁远无非吊着一口气,却也要把弗阮拉下马,“我想你已经察觉到了。”   的确察觉到了,弗阮看着伤口上不断流出的血。   “若是以往,这伤口很快就会愈合……”   但现在没有。   果然后生可畏啊。   弗阮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古怪,似笑非笑的,反让已经得手的师宁远有些不安了,这个人太厉害,他不敢掉以轻心。   “你的揣度是对的,你的□□也是有效的,但你还不知道一件事。”   弗阮放下手,仿佛不太在意那个应该会致命的伤口。   “你认为我活了数百年,却不知道这数百年我都活在寒水之中。”   弗阮简单一句话,却让师宁远脸色大变,“因为数百年的寒冰入体,寒冷让你身体内的机能变得极为缓慢,这也是为什么落光明明属于服用灵果的第一人,而你不过是被染衣转移了长生能力的第二人,他却比你早死的原因……”   所以,就算是他的毒能有效克制弗阮体内的蜕变力量,这毒性却也会变得无比缓慢。   缓慢到弗阮有足够的时间去解毒,从而继续活下去。   师宁远深吸一口气,身体终于撑不下去,但用剑抵着地面,他不肯朝这个人低头。   弗阮却不理他,直接甩出两道剑气穿透了师宁远的双腿,腿骨刺穿,他跪下了。   而后,弗阮将蝉翼插入地面后,转身了。   转身走向屋子。   师宁远瞳孔收缩——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假如他死了,她忘记了,她如何还会记得他。   因为没人缠着她了啊,不会有人缠着她告诉她曾喜欢过一个叫姜信也叫师宁远的人。   她说过很喜欢的。   师宁远低下头,眼里隐有痛苦跟不甘,抓着剑忍着双腿剧痛要走过去,但走了几步就倒在了地上,气力绷不住,鲜血开始流走,滚烫灌入苍雪之中,他的身下开始渲染血色,成了天地之间的点缀。   但他的目光死死看着那栋屋子。   他想见她。   想见她最后一面。   雪落在了他脸上,或许融化,落下眼角。   ————————   进屋后,弗阮的脸却开始变得无比苍白,疲惫席卷了他的全身,似乎站都站不住了。   他扶着墙缓缓走进药房,到了许青珂跟前,蹲下身子,轻轻捋了下她的发丝。   “他还算不错,狗脾气,但命也贱,跟我一样。”   他的命也贱。   早该死了。   除此之外,他竟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十几年里,他对这个人说了很多,十有八九都是虚假试探蕴含心机跟恶毒的。   真想说什么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看了她一会,直到发觉自己的手掌又开始老化了,才起了身,走向那个炉子,取出里面已经好了的琉璃瓶。   一瓶而已,他捏了她的下巴倒了一半,留了一半。   然后捏了那个瓶子,他看着它,眉目冷凝,最终笑了下,张开嘴巴……   ————————   咯吱,门打开了,但又阖上了,免得风雪灌进去。   弗阮抱着一个人走出来,一步步迎着风雪,走过师宁远前面的时候顿了下足,居高临下看着他。   “还没死啊,是不甘心吧,桀~”此时的弗阮有股妖邪的气质,玉面妖郎一般。   师宁远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却竭力去看他怀里抱着的人,看清的时候,表情瞬息万变。   似乎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弗阮却没理他,而是抱着怀里的人一步步往前走,走着走着,他似乎唱起了歌,那是很古老奇怪的语调,不似中原的。   听着这调子,师宁远却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躺了够久了,吃下的丹药也给他续了一点力气,虽然双腿几乎已经断了似的,他却还是爬了起来——走向那栋房子。   房子?难道不该去追着弗阮吗?   毕竟弗阮怀里抱着……   他往那边,他往这边。   两个男人背向而走。   一个狼狈急促,一个优雅轻缓。   却是各自走向了自己的命运。   ——调子越来越悠长,因为人越来越远,他走在风雪中,逐渐……走向那个湖。   一步步走入冰冷刺骨的寒水中,怀里抱着的人也跟他一起沉了下去。   那时他在想什么,这世上无人知道。   因为背对,唯一在此地的师宁远也见不到他沉入水中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笑。   染衣,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那笑似苦似绝望,又像是痴魔。   他终究不得解脱的,唯一的法子便是眼前这样……   冰寒水漫过头顶。   当年她葬了他,给了他长生。   如今他陪着她,如此成永远。   ——————   砰,师宁远推开门,扶着墙弱弱喊:“许青珂……”   屋内寂落无声。   他吐了一口血,又蓄了下气力,才踉踉跄跄找到那药房。   许青珂就躺在塌上,安静无声,但岁月静好似的。   他忽然就安心了,但眼前昏暗,几乎就要倒在她身前。   那短剑上也淬毒了。   “弗阮这王八羔子……”师宁远知道自己快死了,连骂弗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在许青珂躺着的塌边苟延残喘。   但他忽然想起一件很无奈的事儿——万一许青珂醒来,忽然发现身边躺着一死人,却不知道他是谁。   他可能有必要给自己刻个牌子挂脖子上,免得她不认得。   说干就干,旁边就是桌子,他随手扯了上面的纸,也用不着墨了,沾着血水就要写下自己的大名,却发现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琉璃瓶。   里面液体还剩一半。   师宁远若有所思得看了看这琉璃瓶,又看看那打开的药炉……   最终拿来闻了闻,那一刹那的表情有些微妙。   既厌恶又狰狞然后无奈苦笑最后释然。   “弗阮啊弗阮,你果然是……”   变态啊。   然后师宁远将半瓶液体一饮而尽,但也将那血字写好放在胸口。   很好,这下不管死不死,他都安心了。   ————————   风雪依旧,天地苍茫。   炉子里生了火,火坑里的火也没停休,许青珂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秀美的男人忙东忙西。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最终轻唤:“子归?”   墨子归身体一震,但马上弹起身子快步走来。   “大人,大人,您醒来了……我……”他说着眼睛就红了,天知道他好不容易爬上山后见到她躺在那儿的恐惧。   他以为她就要这么走了。   许青珂自己还有些迷糊,她不懂,不懂自己为何没忘,也将那些人都记着。   是那药出问题了?还是……   许青珂本陷入沉思,却因为见到对床躺着的人而一惊,忍不住下床。   “大人,您……”墨子归怕她虚弱,但没能拦住,许青珂已经到了师宁远跟前。   这人浑身上下都是伤,伤口已经被墨子归处理好了,但看着还是触目惊心,许青珂心疼,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指尖触碰到的是温暖,她眼里的惊惶终于安定了。   墨子归看她露出笑容,心也松了,跟着也笑了。   “大人,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他就在您的身边……但胸口放着这个。”   他将那张纸拿出,上面赫然写着殷红血字。   他的名字。   师宁远,别名姜信。   下面还跟着一行小字——许青珂,记住了,我是你刚入赘的相公,若是把我忘了,我死了也会入你的梦哭给你看的。   许青珂看着看着,泪落下来。   却是被他逗笑的。   后来两日后,师宁远醒来,许青珂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濒死还晓得费那么多血写这么多字?这是用生命在搞笑么?”   师宁远:“……”   这是用生命在爱你啊,我的小许。   师宁远的伤势恢复得十分快,三日竟全部结痂了,这还包括他胸口的致命伤,但墨子归却什么也不说,许青珂见了后也只是愣了半响,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那个人……她不想再去提起,也不想再去揣度。   直到他们离开封顶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那片寒湖。   湖泊上寒光霖霖,寒气森森,但那样寂静,那样不为红尘人间纷扰所动。   她步子顿了顿。   师宁远问她:“要过去么?”   见一见,拜一拜?他是不想的,但想想弗阮最终还算是放过他们两个,不知为何对他的入骨恨意竟散了。   或许是累了,或许是这十数年的争斗疲乏了,亦或者……   他想起弗阮抱着那冰人唱歌的模样,竟有些戚戚然。   那歌听起来调子欢快,其实十分伤情。   他也不懂那个人是最终看破红尘还是看破真相,反正怎么揣度都很矛盾。   除非用一种原因来解释。   “你想不想知道他最后……”师宁远有些惴惴不安。   他还记得他的小许从前可喜欢过这个弗阮的。   不管后来放下否,终究是有感情的吧。   他觉得自己得大度,虽然心口很疼。   “不用了。”许青珂淡淡一笑,转过身。   “可以相忘于江湖,何况是这样冰封一切的冰湖。”   她与他从来都不能彼此妥协。   许青珂往前走,师宁远顿在原地,心中暗暗道:小许,他终究还是分清你跟染衣的,但还是放过你了,那只能是因为……   “不走么?”许青珂回头看他,表情有些古怪。   她在等他。   师宁远笑了下,跟上去。   墨子归就在两人边上一起,见状也笑了下,落后一步,回头看了眼那湖泊,隐隐压了压胸口藏着的画册。   脸色有心虚的涩意。   ————————   半个月后,许青珂回到邯炀,彼时,秦川已经在国内发动了清君侧的政权一统,杀了不少有异心的亲王跟世家权贵,如曾经的邯炀,再一次血流成河,但也引得国内起伏的动荡直接归于平静,也因为这一次清君侧,后世人称渊帝国的开国帝王乃是朝纲独断的最强帝王。   但大概也有人流传另一个版本——这位最为冷血的最强帝王几度清洗朝堂,多数都跟一个女人有莫大关系。   但那是后世的事情,这一日,许府之中,赵娘子等女一直在争论许青珂到底要穿女装,还是官服。   “女装吧,多威风啊。”妖灵就想让天下人知道,是一个女人改变了整个天下的格局,废除了奴隶制!   赵娘子跟秦笙也没说男装女装哪个号,只问许青珂想穿哪个。   许青珂觉得几女这样的争论很没有意义。   “签订废奴制,是国家官场的事情,自是要正服。”   那就是官服了,妖灵瘪瘪嘴,轻哼:“一回来就这么一副呆板模样,把别人也带坏了。”   “别人?你说的是景修?听说你昨夜是宿在他那儿的。”许青珂喝着茶,神色寡淡。   妖灵囧了下,冷哼:“他是我的奴隶,他的屋子我自然睡得!”   赵娘子:“不是床吗?”   妖灵:“……”   我觉得自从许青珂怀孕之后,你们都变得比我还骚浪了。   妖灵本就是蔫坏的人,自己吃了亏,自是要找回场子的,于是眼珠子溜溜转着,很快锁定了秦笙。   这里几个女的,赵娘子这厮太老道了,逗不起来,景萱我见犹怜的,也不能逗,唯独秦笙……   妖灵猛地凑到帮许青珂准备衣服的秦笙边上。   秦笙早担心这女人盯上她,正打算借机离开,却不想还是被抓住了。   “秦姑娘,你这脖子上的红印子莫不是被什么蚊子咬的~~”   如今才开春,哪有什么蚊子啊,这人明摆着调戏她。   秦笙强自镇定,说:“大概是吧,蚊子。”   妖灵眯起眼,“昨晚?”   这怎么回答!秦笙:“不晓得,无意间就被咬了。”   “哦,那这蚊子可真够大的,胃口也不小,看着吸得挺用力的,大概是第一次吸血,辗转嘶磨深深吸。”   秦笙面红耳赤节节败退,最后用眼神只能朝许青珂求救。   许青珂看了看两人,对秦笙说:“你们两个约下浴池相见,脱了衣服自然知道谁赢谁输。”   一语双关。   真坏!秦笙跟妖灵顿时无语。   但闲谈中,签订协议的时辰也快到了。   —————— 第330章 别离   ——————   师宁远在院外等着, 许青珂出来的时候,他愣了下。   如今秦笙等人都学会了一件事——但凡师宁远跟许青珂在一起,旁人都不要待着, 否则总觉得心塞, 有种自家的好白菜被臭不要脸的癞皮狗拱了的感觉。   虽说上师阁下情深意切,有勇有谋, 皮囊超绝,几乎没有弱点。   但是……公子更好啊!   “怎么了?”许青珂觉得这人眼神有点儿奇怪。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穿起男装官服比我还好看, 心里有些不平。”师宁远自知其实不是不平, 是不安, 他的小许许可厉害了,随便一身官服就能勾一群小姑娘。   对于师宁远这种不安,许青珂的回应是:“你也可以穿一身女装, 这样心中不就平了么。”   师宁远:“……你当着咱们孩子的面这样欺负她爹,不太好吧。”   他伸手要摸许青珂肚子。   这还没显怀呢,他却是时常动手动脚。   许青珂不轻不重捏了他的手腕,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不想我上朝了?”   先是动手动脚,后来总得寸进尺,若不是顾着腹中孩子, 她总是要屡屡吃大亏的。   “是不想,可你又得去……”师宁远沉吟了下,问他:“燕青衣那事儿要怎么解决?”   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扶烟,不管是长生岛还是后来找到的暗部巢穴, 都没找到她的踪迹。   奇怪得很。   就算是杀了,也总得有尸骨的吧,虽说师宁远是凉薄的人,并不在意扶烟生死,但他在意许青珂对燕青衣的承诺,他不愿她失信于人,然后进而自责。   许青珂只是淡淡一笑。   ——————   许青珂去蜀宫的时候,师宁远反而没跟着,这让在场的秦川等人都有些诧异,但也不想问。   不想看到她提及师宁远的样子,宁愿她单身一人。   感情之上,素来自私。   钟鸣鼎器,五国一共上千官员朝拜,协议的签署十分严肃威严,全程不掺杂任何国事以外的事情,从开始到结束,唯一能让一些人心不在焉的也大概是最上面在一群刚强硬朗的帝王将相中无比纤细清美隽俊的人吧。   也是奇怪,几年前不知她是女儿身,只觉得这般儿郎大概穷尽了世间造物的阴阳柔美,后来知晓了,又觉得这般女郎也乱彻了世间的儿郎。   四国君王外加明森等权臣签下名字之后,许青珂跟秦川同时拿起笔。   秦川看了她一眼,笔墨沾点,提袖下笔,但问:“今后如何打算?”   他这问题轻飘飘的,不轻不重,似乎漫不经心,但谢临云抬眸觑了这位帝王一眼。   “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吧。”秦鱼这一回答,秦川下笔的笔尖歪了下,硬生生把自己的名字给写歪。   谢临云等人反而没在意这个,因他们都被许青珂这个回答给弄愣了。   当时还不太明白她这句话什么意思,直到后来他们才知道。   ————————   燕青衣在签订了协议后跟许青珂见面,他的表情有些苍白,仿佛这些时日蹉跎了他的年华。   “找不到是吗?”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准备了很久才敢问出的话。   其实问出的时候,他就已经有预感了。   “是没找到……弗阮没有将她留在身边。”   没有留?这话什么意思?是杀了?   “没有杀。”   许青珂侧身倚着王庭栏杆,看着邯炀的都城建筑。   “扶烟有孕……当年他的妻子也有孕,我没死,你的妻子也不会死。”   弗阮那个人既是疯魔,却也让人猜不到他的行为。   可以杀,可以不杀,他为什么选择不杀?是遗憾,还是绝望?   她心头不愿再想,只扭头看向燕青衣:“她大概是不想回到你身边……至少不想回到一个君王的身边。”   君王者,必有后宫以平衡朝堂势力,这天下间迄今也没有一个君王能做到后宫仅一人的,就算是渊的那位高祖也没做到,不过是后世美化了而已。   扶烟大概是看透了在燕青衣因为她而不得不舍弃一切登上君王之位,他们之间就已经没有缘分了。   她会成为他的负累,也会彼此消磨掉原本最真挚的情爱。   习舞之人多数也重情,也易伤情,所以才想离开吧。   她离开了,于燕青衣就是最大的折磨,这也不算忤逆了弗阮最初玩弄人心的本意。   许青珂说出的话也是很直白的,燕青衣也不是个傻子,自然懂了,沉默良久,忽吐出一口气,说:“如今这样也好,帝国一统,我也不是君王了。”   许青珂:“需要帮忙吗?”   燕青衣摇头:“不用,从前是她先喜欢我,我也素来鲜少对她表现过多大的看重,或许她也是因此觉得只要她抽身而退便可以了……我总得让她知道,我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   但他也看向许青珂:“你的人厉害,替我保证她安全即可。”   许青珂颔首:“这是自然。”   她的人也差不多已经找到了,但燕青衣既这么说,就这么办吧。   这世上的幸福来的不易,才晓得珍惜。   ——————   协议签署完毕,五国地域合并,官僚重新编制,当然,最重要的是关于各国皇族的安排。   所有人都以为许青珂会参与到最后……但三日后的一个夜晚,秦笙跟许青珂同宿一张床,没有国家大业,也没有朝堂家族,更无苍生疾苦,她们只谈幼时趣事,还有如今的幸福。   或许当年幼时都没想过十数年后,她们各自都有了喜欢的男儿,其中一个肚子里还有了孩子。   “你们的婚礼会办么?”秦笙问她。   许青珂:“我不甚在意这个,不办反而简便轻松。”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   秦笙却笑了,“那上师阁下好可怜。”   啊?许青珂反应过来,也失笑了。   好像是有些可怜。   “若是你们办了,一定要跟我说,无论多远我都会去的……”   “那彧掠呢?”许青珂问得也直接。   秦笙闷了下,无奈:“他可还不曾跟父亲提亲。”   许青珂:“我只是问他要不要一起来,没问你们成不成亲……想来是你想成亲了。”   “你!”秦笙羞恼,掐了下许青珂的手臂,“你怎就能一本正经这么坏呢!可比小时候坏多了。”   小时候多可爱啊,如今真真是坏极了。   许青珂莞尔,却伸手摸摸秦笙的脸,轻轻说:“他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不过是跟你一屋,便要把我瞪出一个窟窿似的……”   说到这里,许青珂也是有点无奈的。   秦笙红了脸,却也笑:“你以为你家那位就好相与了?你都有他孩子了,还把你看得跟什么似的,表面上装作很大度,私底下见着谁都当情敌……不过他的情敌也的确多。”   嗯……这个她就没法反驳了,许青珂也很无奈啊。   虽有很多话,但两女都没熬夜,过后就挨着一起睡着了,如儿时那般。   凌晨,许青珂醒来,轻轻拉开秦笙的手,替她盖好被子,而后穿戴好出了门。   她一出门,秦笙就睁开眼了,眼里却有水光。   ——————   道两旁,马车在,师宁远在朝露朦胧中等着,见到许青珂来了便仔细上前看,看了后就心疼了,“要么我进去把秦笙也一起带走吧,我去找麻袋。”   “不许胡闹。”许青珂哭笑不得,但回头看了一眼,说:“她跟我不一样,父母家庭都在,离不开,而我却是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她对帝国的影响太大,并不利于这个帝国秩序重建,久而久之反而会让朝堂不稳。   她走了,那些本忠于她的人才能陆续淡忘,进而服从新朝。   再何况……   她是的确不喜欢这个地方。   “反正呢,我是跟着你走的,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许对我不好。”师宁远这话听起来很古怪——这该是男儿说的话?   可他特别自然认真,许青珂想了下,也很认真说:“那以后你若是觉得我对你不好了,你就哭给我看吧,不用憋得跟小媳妇一样。”   师宁远微笑:“我就憋到你生完孩子。”   许青珂:“……”   正此时,金元宝汪汪汪跑出来,原地两个点来回弹跳,十分兴奋。   一辆马车两个人一只狗,一个坐在里面看书,一个坐在外面赶车,大狗在道旁林间窜跑,时而汪汪汪~~偶有话语声传出,马蹄清脆,哒哒落在地上。   其中有这样的对话。   “张青那些人你都遣散了?”   许青珂沉默了下,说:“他们已经因为我蹉跎了好些年,也总该有自己的生活。”   是肆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是去寻一个相爱的伴侣,她从前觉得自己没有将来,可如今她都如此幸运,何况赵娘子他们。   她希望每个人都能有极好的归宿,不负这些年的陪伴。   对于许青珂这般想法,师宁远也只是一小,他晓得她清冷的性子下其实十分温柔。   但他对于赵娘子那些人会不会离开不予置评。   直到他们到了邯炀码头,江金云一看到许青珂就笑了。   “才到了小半个时辰,公子来得好早。”   抬手作揖,低头掩去多年不见许青珂的激动。   年纪不小了,要稳重,不能在公子的小媳妇面前丢面子。   这般想,抬头后就从容多了,许青珂看了看他,说:“你仿佛胖了……”   她觉得不能说得太直白,就慢悠悠补充:“一些。”   胖了一些。   何止一些啊!   旁边跟着江金云十几年也就等于为许青珂做事很多年的管事憋着笑。   我的江老板可比当年体型翻了一翻啊。   江金云脸一红,拍拍啤酒肚,苦笑:“没法子,这年头做生意没点富态人家都觉得跟你做生意要亏的。”   不就是吃多了嘛,师宁远翻白眼,但忽笑了。   “小许,你确定那些人都走了?”   许青珂顺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去,看到并排的最前头一些船只甲板上浑然站着赵娘子等人。   “服侍您这么多年,您就这么抛弃我们了?好生无情!”说着好娘子就用袖子嘤嘤嘤装哭泣。   鹰眼等人也一脸委屈,活似许青珂负心似的。   “你们这般……可想过成家立业?或者其他遗憾……”   鹰眼是最没有情感牵挂的,闻言说:“难道公子您去的那个地方没有好姑娘?何况我只要猫儿就够了。”   赵娘子:“金元宝还需要我照顾呢。”   张青跟原狼不说话,但很执着得盯着许青珂。   看来是没办法了。   许青珂浅浅一笑:“这样也好,左右我如今是极有钱的,养得起你们,那地方好姑娘好男儿也不少……”   又不是去很不好的地方,她只是想让他们有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而已。   “既是要跟我走,或许几年也未能有机会回来一次,你们有事未了的,赶紧解决了吧。”   许青珂还意味深长得看了一眼赵娘子,赵娘子顿时心里一虚,难道自己昨晚偶遇某人一起喝醉后滚了滚床单被她看穿了?   说什么应验什么。   当赵娘子看到郑青城来了,脸都绿了,郑青城也是粗嗓子,立马嚎她:“姓赵的你不是人!吃完就跑!”   赵娘子怒了,“走你丫的!闭嘴!”   郑青城还想再骂,却被喝住了,因为许念胥跟谢临云等人来了。   似乎他们本来就在附近。   许青珂仿佛也不意外,只是看着这些人……说:“妖灵,这样你可觉得好玩?”   妖灵现身,笑意泠泠,“论聪明我不如你,可论为人处事,我大概比你好一些的,比如你想静悄悄得走,却没想过这人生每一次别离都未必会再相见,所以每次别离都要好好告别。”   她这话似乎暗示了什么。   许青珂心知肚明——她这辈子怕是再不会踏入中原了。   以后若是再聚首,也定然只是跟秦笙这种她决不能割舍的人,其余人恐怕很难有机会再见到她。   妖灵的心意她懂,不过她因为幼年遭遇,后来对别离都很是忌讳。   但今日恐怕势在必行。   不过还好,谢临云等人并无伤感,反而都带着笑,寥寥几句后,终究还是要走的。   许念胥等人也不说话了,只沉默着领着这些忠于许青珂的臣子,抬手弯腰作揖。   许青珂也抬手,回以作揖。   “诸位,来生各自安好吧。”   袖摆落下的时候,许青珂转身上船,众人目送她离开。   郑青城却盯着赵娘子,后者在甲板上看着他,说:“别的姑娘还在闺房里绣花的时候,我就跟别的男人厮混一起了,所以我委实算不得是一个好女人,而你是一个真男人……”   说罢,她挑眉一笑:“可我这个坏女人也不是那么好上手的,我给你三年时间,若是你找不到好女人了,再来寻我,我勉为其难把你收了。”   郑青城气坏了,可又别无他法,他知道自己没法就这么跟她走,因为惦记蜀国这些人民,帝国已成,奴隶制是没了,可焉知未来如何,他们这些臣子将领都不敢轻易隐退。   于是他也只能咬牙:“好!三年!就三年时间!你等着!”   后面的船往外挪,逐渐往海域散开远行,   秦笙不来,这里大概也就真的能牵扯住她的人了。   谢临云知道北琛等人昨日就走了,他们属于师宁远那边的人,自是师宁远安排的,而许青珂……她不留,便是连分别都显得干脆。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船上,赵娘子问了许青珂另一个问题。   景萱……怎么办?   许青珂只是笑,却不语,目光朝遥远的陆地看去。   春渐来,青葱显绿,景霄对马车里的景萱说:“用几年光景四处游历,见见山水,见见风趣,等见够了,疲倦了,她便会派人来接你,去她那儿颐养天年正好。”   颐养天年,这个词儿被景霄用得颇为耐人寻味,因这词儿本就是许青珂提及的。   景萱心情轻松,闻言也笑:“若是可以颐养天年,那边说极安逸的地方,你可晓得是哪里?”   “不晓得,但应该是一海岛。”景霄拍了下身下的骏马大头,笑:“她如今有钱得很,又兵强马壮,那海岛自是被她完全掌控的,听说人也不少,江金云早些年买了岛后安排上去的,都是隐士的高人,何况她掌控的地方,也肯定是好的。”   自然是好的。   景萱有几分期待,但也对余下几年的游历充满好奇——她说过的,希望她见一见这天地风景,自由自在。   她说得自然是对的。   景萱撩开帘子,看着路上的风景,笑了。   “那便走吧,父亲。”   外面的景霄有片刻寂静,而后回:“好。”   含着喜悦。   ————————   该走的都走了,其实在不远的城中高塔之上,秦川就站在那儿,远望着开阔水域码头被船只占满,又看着这些船只离开。   这么远,他其实已经看不清她身影了。   一如往前那些年,他本就看不清她,抓不住她。   如此别离,也不算是别离。   他想。   但想了下,又转头看向秦兮,“不遗憾?我瞧那小子对你也并非无情。”   秦兮瞥了他一眼,此时反而不在意他的帝王身份了。   “哥哥何以见得?”   “真无情,昨夜就会去见你了,他不去,说明他害怕。”   秦兮一愣,目光闪烁,最终却又平息了。   她等了一夜,他没来,她几乎以为自己死心了。   可一刹那又死灰复燃,又在顷刻熄灭。   “五分满,甚至不足五分,我若是要了,既是对我不尊重,对他自己也是一种不负责任。”   所以她放弃了。   有几分伤感。   或许秦家人就是这样的吧。   秦兮再看了一眼那远走的船只,垂眸,转身,离开。   再不肯回头。   或许无缘吧。   所以大概要用不相见了。   而在遥远的海域之中,长生岛,已经被许青珂跟师宁远彻底断掉了外出的路子,也算是为了保全这些人的安生日子吧,不过岛上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外界觊觎的了,因为早在那一次毁灭中,长生岛上的那些灵草灵草就被一把大火毁了个干净。   如今再生的这些,虽郁郁葱葱,到底也没了那魔幻而让人疯狂的长生力量。   走之前,许青珂问过墨子归,要必要跟他们一起离开,墨子归拒绝了。   而今日,墨子归坐在海边,望着海水,也低头看手里的画册,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个姑娘,容貌绝美,姿态清灵,在花草中采药,且回眸一笑。   初始他认出这并不许青珂,哪怕脸一模一样,气质却是不同的,一个温柔,一个冷清。   往后翻,越往后便是越变化,潜移默化得竟连气质都完全相似了。   真正合二为一似的。   他看着最后一张画纸良久,恍惚明白了那位先生到底蕴含了什么样的情感。   从铭记到遗忘,从遗忘到挣扎,从挣扎到绝望,从绝望到无望。   所以这最后一张画是……   那是一个少年人,清隽秀美,走的时候却侧身回望,那眼神是痴茫的,也是毅然的。   她已知道他是幕后仇人,决意要复仇,决意要扼杀对他的好感。   那不是他们的最初,却已经注定是终结。   ——完结。 本书由 袁小米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