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撩妻实录》 作者:一枚青梨 文案: 这是一个高武力值暴脾气女主,被高智商高颜值小狼狗男主,坚持不懈,终于撩成家养小白兔的故事。 男主扮猪吃老虎,女主外表冷淡,内心软萌。 爹不亲娘不爱的世家嫡女嫁了个王爷, 结果大婚当天,王爷当场去世,成了小寡妇,还留下个包子。 叶翎表示情绪稳定,只是喜欢揍揍皇子,怼怼心机狗妹妹, 努力把包子养成皇帝,时不时跟长公主抢个面首而已。 首辅大人表示:我就是那个面首。 1V1+BG甜文,+HE 内容标签:平步青云 甜文 主角:薄尽斯,叶翎 第1章 王爷遗孀   夜残更漏,滴答的水声落入耳中宛如清脆的乐声。黎国最恢宏的一座宅邸的内院之中,祠堂的灯火燃着。   烛火之下,一道清瘦的身影跪在祖宗的牌位前。   叶家嫡女,本该是叶氏一族的除家主之外身份最为尊荣的女子。黎国开国至今,已经有七位嫡女母仪天下。以至于民间一直坚信,哪位皇子想要登上帝位,必须要娶叶家的嫡女为妻。   但现在叶家的嫡女叶翎,已经在祖宗的牌位前跪了三天三夜。父亲让她反思自己这半年来犯下的错误。   叶翎数着更漏,已经不太记得清时辰了。即使她自幼习武,这般跪下来,膝盖怕也是要废了。但父亲这一次是动了肝火。   正如娘亲所言,她嫁入叶家二十年,这是头一次见到她爹发怒。叶家家主盛怒,自然无人敢帮她说话,唯一会护着她的哥哥此刻也替了容亲王在边关领兵打仗。   大约一炷香前,三妹倒是偷偷溜进来一趟。这家中若说谁敢在父亲的头上拔毛,也就只有爹娘的掌上明珠叶惜怜了。   叶惜怜绕着叶翎走了一圈,状似无意地踩住了她的手,唇畔牵起了一丝笑意:“王妃姐姐,跪了这么久,辛苦了吧。妹妹帮你活泛一下筋骨。”   叶翎默不作声抽回了手,继续数着更漏。叶惜怜蹲下身捏住了她的下颚:“叶翎,我以前还总是羡慕你。你一出生就注定会嫁给未来的天子,成为黎国的皇后。这也就罢了,偏偏你要嫁的还是七殿下。我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活在对你的嫉恨里。可现在,我觉得你真可怜。”   叶翎微微眯起了眼睛,下意识要去握腰间的剑,却忘了方才在门外已经解了下来。叶惜怜继续道:“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你这么蠢。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当,却要嫁给容亲王。当个王妃也就罢了,偏偏你嫁的还是个死人。你说你图什么?”   叶翎没有作声,她听到远处传来了父亲的脚步声。不多时,叶家家主叶弘铭推开了门。一眼瞧见了正咯咯发笑的叶惜怜。   他脸一冷,语气也有些着恼,却没有斥责她:“怜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早些回房休息。”   叶惜怜吐了吐舌头,绕开叶翎轻快地从爹爹身边路过。叶弘铭看她的目光柔了柔,半是宠溺半是无奈。   叶翎眼角的余光是可以看到这些画面的,却也只能当做没看见。爹娘对儿女宠溺的目光,从来只   在哥哥和三妹的身上才会有片刻停留。看她的眼神却永远是冰冷而疏离的。   如今因为她向陛下请旨解除和七殿下的婚约,嫁给故去的容亲王,那冰冷的目光里便多了一层怒意。   烛火摇曳,拉长了叶翎的身影。但她依旧后背挺直,微微抿着唇。叶弘铭捏紧的双拳狠狠攥了半晌,良久才压抑着怒火道:“叶翎,你可知错?”   叶翎沉默了片刻,缓缓张开了嘴。三日滴水未进,换做寻常人早已经耐受不住了。就是她现在也已经是勉力在撑着,她一开口便觉得空气都像是要割伤喉咙。   她嘶哑着嗓子,轻声道:“父亲觉得我错了,我便是错了。”   叶弘铭咬着牙根,他忽然上前一把将叶翎自地上提了起来:“你可知我叶家在黎国能权势滔天,外面又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跟你的兄长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你却因一己私利便让叶家在你身上倾注了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你——”   叶弘铭气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把将叶翎推了出去。叶翎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叶弘铭指着她道:“你兄长现在为了弥补你的错误造成的损失,现在正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你倒好,躲在容亲王府当你的太平王妃。你心中可还有叶家?!”   “叶翎愿去边关保护兄长周全。”   叶弘铭怔了怔,低头看着叶翎。她的手因为饥饿,已经无力支撑身体,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叶   弘铭冷哼了一声,负手道:“既然你有心弥补,从今夜起,你便奔赴边关,保护好念初。倘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不必活着回来!”说罢拂袖而去。   叶翎松了口气,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但她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她扶着门框,寒风从门口灌了进来,却不觉得冷。只是烛火下的那道身影,看起来未免有些凄凉......   转眼三个月过去。   今日军中休沐,叶念初带着妹妹出了军营,来到边关的飞光城采买些日常的物件。此刻她一袭荆钗布裙,坐在边陲的飞光城唯一一家茶馆里,发间还别了一朵小白花,正等着刚点好的菜上桌。   叶念初一想到妹妹在军营里成日里吃不饱,就心疼不已。于是一口气点了八道菜,样样有肉,想让她饱餐一顿。   茶馆里鱼龙混杂,不少人围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叶家兄妹二人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却总有人忍不住要打量两人。尽管已经穿着得很是低调,还是有人时不时偷偷打量他们。   那一桌人聊着聊着,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似乎是在争吵。   “要我说,咱们王爷就是被那个女人给克死的!不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么!”   “胡说八道,王爷英明神武,才不是那等好1色之徒。”   叶念初闻言,瞥了叶翎一眼,慌忙往她碗里夹了个鸡腿:“来来来,吃鸡腿。吃了鸡腿跑得快。”   若不是看在鸡腿的份上,叶翎回手就是一条板凳,砸死那帮嚼舌根的。   “听说王妃本人美得像是仙女下凡,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呢。”   一旁一个提着篮子卖鸡蛋的大娘也凑了过去,拢着袖子道:“要我说啊,这种女人就是克夫。咱们有句俗话说得好,丑妻薄田家中宝,女人就不能长太漂亮。”   叶翎几乎是忍无可忍,正要一脚踢翻桌子,将这群人狠狠揍上一顿。忽然,靠窗的一名男子晃着折扇,嗤笑道:“最赞同这句俗话的,怕是只有生得丑的人了。”   那大娘顿时涨红了脸,捋起袖子就要寻说话人骂街。可一转头看到了那名男子,顿时眼神也变了。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让人不忍冒犯。   叶翎瞥了一眼,这人生得确实是好看。旁人与他比起来,都好像是脚下的泥。   男子从袖中取出了两吊钱摆在桌上,一面起身一面道:“我倒觉得,那位王妃有恩报恩,敢作敢当。其气节足令在座诸位汗颜。你们在背后议论她克夫的时候,想想是谁如今代夫从君披挂上阵,才有你们今天悠闲地坐在此处一番恶言相向?”说罢起身离去。   叶念初小心翼翼地去瞧叶翎的脸色,发现她正奋力啃着水晶肘子,似乎浑然没有听到那男子的话。   他心下叹了口气,他这个妹妹也是命苦。从小被爹娘送到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学了十年的武。与世隔绝多年,养成了这么个冷淡又没心没肺的性子。一转眼嫁了人,还是个死人。   刚成婚就守寡的,她还是叶家头一个。外人都只道她向皇上自请代夫从军,实际却是爹爹派她来保护他的。   军中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尤其是黎国和姜国几番鏖战僵持不下。打起仗来更是澡也没得洗,军粮供不上的时候还要饿肚子。最重要的是,每天眼见的都是血肉横飞。一个女孩子家,哪里该受这样的苦?   故而最近姜国和黎国难得消停了几日,军中休沐,他就带着妹妹来到了飞光城吃顿好的,再给妹妹买些女孩子爱用的东西。譬如簪花,珠宝或者是香囊一类的。   顺带着,叶念初还打算查探一下飞光城中的姜国细作。   于是下午,两人就在街上闲逛了起来。季春时节,天气渐热。但是叶翎的存在,足以让叶念初时时都觉得置身冰窟。她冷着一张小脸,少年老成地背着手走在街上。两旁上铺里的绫罗绸缎,她是瞄都不瞄一眼。   长安里就是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也总会时不时透出娇憨。可他妹妹别说是娇憨了,平时一张脸板得跟万年寒冰似的。就连容亲王死的时候,她也一滴泪没有掉过。有时候叶念初也怀疑,他妹妹这颗心是不是冰做的。   他将叶翎带到了一家胭脂铺里面,让她专心挑选胭脂。   叶翎其实对胭脂并没有兴趣,不过哥哥既然带她来了,她便也认认真真看着。叶念初见她挑选得认真,便随老板进了里屋。   这胭脂铺子只是个门面,内里却是一处暗哨。叶念初最近得到消息,城中进了不少的细作,所以他要亲自来查探一番。   叶翎抱着胳膊皱着眉头看了半晌胭脂水粉,店小二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个杀伐气很重的美貌女子。她往那儿一站,别的姑娘都不敢走进来了。   “姑娘,你选中了没有?”店小二一面瞄着里屋,一面偷瞧着叶翎。   叶翎闻言,缓缓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盒:“这个擦在哪里?”   “擦在脸颊上的。”   “那这个呢?”她指着一盒水粉道。   “也是擦脸颊上的。”   “都有什么用?”   店小二热心道:“这个水粉呢是用来将脸涂得白皙的,可以遮盖脸上的红晕。而这个胭脂呢,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面色看起来红润娇俏。姑娘要哪一个?”   “那这不是白费事么?”叶翎嘀咕了一句。   店小二怔愣了片刻,黑着脸走到门边,摆出了手势:“请!”   叶翎知道这是店小二下了逐客令,也不多逗留,转头出了门。可是出来也没见到叶念初,她四下找了找,到处不见大哥的踪影。   叶翎虽然武艺高强,但却是个彻彻底底的路痴。行军打仗的时候,叶念初恨不得将她捆在裤腰上。   最离谱的一次是他妹妹与敌军交战得正酣,大军已经撤了,她也没听到军号。于是她追着敌军一路过去,来到了对方的敌营。   据说当时敌营的士兵已经生火准备吃晚饭了,刚坐下喝了一口热乎的,叶翎就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吓得敌营的士兵连滚带爬跑回去拿武器。   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叶翎正坐在火堆旁,一个人吃光了他们四五个大老爷们儿的晚饭。吃完还砸吧了一下嘴,留下了一句话:“姜国大米就是没有黎国的香。”说完飘然而去。   后来转悠了七八日,天天如此。一到饭点就准时出现,姜国的士兵是烦不胜烦,又不敢拿她怎么样。他们不是没想过生擒她,但是冲上去的人都送了命。最后逼得敌军连夜拔营走人。   叶翎在街上寻了一会儿,不出意外地迷了路。但叶翎并不着急,甚至很是从容。因为她想起容亲王教过她的,男人最爱去的地方之一便是——烟花之地。都说军中待三年,母猪赛貂蝉。哥哥毕竟也是二十出头的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一转头就不见了,极有可能是去了这种地方。   黎国有一名为醉生梦死的青楼,开遍了整片疆土,长安里有一家,夜翎还随容亲王去过。飞光城也不例外。华灯初上,一盏盏红灯笼点燃,正是青楼开门迎客之时。   她看着一条条手绢在眼前翻飞,有女子娇俏地用甜腻的声音唤道:“来呀,来呀,快活嘛......”   叶翎略一犹豫,绕到了后门。她正要翻墙进去,后门忽然开了。几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探出了身来。叶翎正巧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几人形容猥琐,身上发出了难闻的酒味。其中一人已经是酩酊大醉,一张嘴便冒出了一句姜国话:“这姑娘比刚才那个好看多了,来,到大爷这儿来!”   叶翎瞥见他们腰间的刀和脚上的马靴,双眸一沉——姜国的细作! 第2章 边城艳遇   姜国的细作只道是个寻常美娇娘,喷着酒气便要扑上来:“小美人儿,来陪大爷乐呵乐呵嘛。”   叶翎微微蹙眉,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正要将这伙人收拾干净。顺道还能带一个回去给哥哥审问。   忽然,巷子口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住手!光天化日欺负一个弱女子,还有没有王法!”   叶翎转头瞧了瞧,只见那高大的身影原是个绝美的公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他手中一柄折扇轻摇,眉目间是凛然的正气。只是一张脸美得过分,让人瞧上一眼便再也无法忘记。   他的出现,顿时让这些猥琐的姜国细作显得更加粗鄙不堪。   “臭小子,别多管闲事。坏了爷的好事,让你横着出去!”   男子折扇一合,义正辞严道:“此言差矣,正所谓君子——”一句君子没说完,已经有人冲上前去狠狠揍了他一拳。   “最讨厌你们这些满嘴之乎者也的,还君子,我看你就是个龟孙子,老子送你去见孔子!”说着那一顿老拳就像是暴风骤雨般落在了男子的身上。   叶翎撇了撇嘴,本以为这男子是因为确有本事才来英雄救美的。没想到他被一群人围在一起,揍得嗷嗷乱叫。嘴里还叫嚷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尔等目无王法,欺凌弱小,等着吃官司吧!”   “吃土吧你!”其中一个男子猛地就要塞进他嘴里。   他扭头躲过,脸却还是被弄脏了。男子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里那个弱质纤纤的姑娘正向他走来。他立刻英勇地大吼道:“不——不要过来——姑娘,你快走吧!我不要紧!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就是打死我,今日我也要护那个姑娘周全!”   可是那姑娘却一步步向他走来,没有丝毫犹豫。他叫的更厉害了:“姑娘,你保护好你自己!我挨一顿打没什么,可你的清白——你——”   他还没叫完,就发现那姑娘已经径直路过了他身旁,朝着巷子口走去。   “你——你这就走了?”   叶翎倒是低头看了他一眼,这个英雄救美的俊秀男子如今已经被打肿成了猪头。她真诚地点了点头:“嗯。”   男子差点吐出血来。   那群姜国细作发现叶翎要走,连忙冲了过去拦住了她的去路。叶翎利落地拔出了腰间的剑,她不想在此处多耽搁。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放肆地笑了起来:“小娘子还随身带剑,这小手怎么能抓剑呢。不过哥哥这里也有剑,你要不要来抓一抓?”   但猥琐男中倒是有冷静的人,瞧见叶翎拔剑,忽然从腰间取出了一个粉包。用力一洒,叶翎抬手格挡。却还是被洒了满身。   一股怪味袭来,叶翎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眼前也有些模糊。   糟了,迷药!   叶翎咬了咬牙,看着眼前几个男子扑了上来。她用最后一丝理智握住了剑,剑尖划破皮肉,血飞溅而出,弄脏了她的衣裳。   几名姜国细作倒在了血泊之中,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只是顷刻之间,他们甚至没能看清楚她出手,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叶翎的神智渐渐模糊,她倒下前心中还有些担忧,弄脏了哥哥送她的衣服,哥哥怕是要生气的......   看着叶翎倒下去,薄尽斯起身,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身上的土,一改方才落魄书生的模样。他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女子,嘴角忽然牵起了一丝笑意。他走过去,俯身将她抱了起来,看也没看那群姜国的细作。   姜国治军如此,即便是他也救不了了。   而那头,叶念初办完事儿回来,却不见了妹妹。他焦急地找了半晌,却一无所获。叶念初合计了一下,妹妹不可能丢下他自己回军营。可是他刚得到了姜国的部署,要尽快回到军中,毕竟军中不可一日无帅。于是逼不得已,他去了飞光城的府衙,命人暗中搜索她的下落。   叶翎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她睁开眼,只觉得四肢一阵乏力。她这还是第一次中迷药的招,都怪她太疏忽大意了。没想到边陲之地的人,饭都吃不饱,还随身带着这个。   可见饱暖思淫1欲并不十分完全,饿着肚子也照样要思一思的。   她如今坐起来都有些四肢无力,处境着实不妙。哥哥此次来就是为了调查飞光城里的细作,姜国有了异动,想必最近会有大动作。据他们探听到的传闻,这次姜国是得到了一位高人的相助。想必此次行动会是两军最为关键的一战了。   叶翎调动了一下内息,发现刚聚拢便又散了去,这药着实是厉害。就在这时,门帘忽然掀开,一人探身走了进来。   她抬眼瞥了瞥,正是昨日那位挺身相救的美男子。只是如今美男子被打肿了,只剩下男子了,十分可惜。   “这是哪里?”叶翎冷声道。   薄尽斯闻言,柔声道:“姑娘莫慌,这是小生的寒舍。昨日姑娘拼死相救,小生没齿难忘。所以决定——”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郑重道,“决定以身相许!”   叶翎瞧了他一眼,脑子一时间还没能跟上这男子的思路。于是静默了片刻,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面前的男子娇羞地低下头:“小生感谢姑娘救命之恩,决定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这四个字,可谓是叶翎的梦魇。当年她就是在宫宴上救了容亲王,才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可怕。   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这四个字。叶翎思忖了片刻,缓缓道:“我的夫君曾经也说过要对我以身相许。”   “夫......夫君?”   “不错。”叶翎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向来不记路不记人脸,“他对我死缠烂打,让我非常苦恼。后来,他死了。”   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变了变。   “所......所以呢......”   “所以我非常讨厌以身相许,并且从这件事中领悟到。要想阻止一个人以身相许,将他变成死人是最好的方法。”叶翎说着伸手去掐住了薄尽斯的脖子。   可是手上一发力,才发现那迷药的效力居然还没有退去。她的手覆在他的脖子上,感觉到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薄尽斯回想起小巷子里那一幕,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于是连忙起身躲闪开,干笑道:“跟你开玩笑的,小生岂是这等随便的人。姑娘好生歇息,我去熬些粥来。”说罢一溜烟逃了出去。   叶翎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她分明中的只是普通的迷香。怎么会使不出武功?这书生,只怕是不简单。   而此刻的飞光城之中,不少府兵已经出动,身着便装在城中暗访。叶念初原定今晚回军营,行程又不能耽误。他看着日薄西山,红霞漫天,映照着整个飞光城。可叶翎却没了踪影。   良久,叶念初咬了咬唇,吩咐飞光城的府尹务必要找到王妃。找不到提头来见!   府尹王一德也是叫苦不迭,他这天高皇帝远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虽然兵灾闹起来厉害,可是当年有荣亲王镇守,也是得以苟安。   没想到他的地界上竟然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那可是荣亲王的妻子,叶家的嫡女。身份如此尊贵的女子,出了半点损失,他别说是自己一颗脑袋了,恐怕全家都要性命不保。   而且他还听说,这位叶将军是个护妹狂魔。此前两军对垒时,敌军有人出言侮辱王妃。叶将军当场将那人斩于马下,场面十分血腥。那日师爷正巧路过,不幸目睹了那一幕,回来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他加紧了巡查,几乎是挨家挨户在找。   而此刻,叶翎正闻着一碗香菇鸡丝粥,咽了口口水。薄尽斯端着粥坐在床边,温声道:“姑娘想必是饿了,今晚来不及买菜,这碗粥将就着喝吧。”   能有粥喝就不错了,何况还是香菇鸡丝的。叶翎知足地接了过来,尝了一口。鲜美的味道顿时从舌尖传到了四肢百骸。   人世间竟然有如此美味!叶翎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吃的东西,简直都是些猪食。她三两下喝光了那碗粥,丁香小舌舔了舔唇,意犹未尽道:“还有吗?”   “有,还有很多。”薄尽斯连忙又去盛了一碗。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叶翎,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即便是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都很好看。   叶翎胃口大开,喝光了整整一锅的粥。填饱了肚子,她已经把哥哥抛到了九霄云外。反正他找不到她,就会自己回军营的。她到时候寻去军营便可。   吃饱喝足,叶翎便满足地睡了过去。薄尽斯有些无奈,要说这女子对人冷冰冰的,从来也不笑。怎么却一点防备心也没有?就不怕他下毒?   虽然他确实下了些药......但姜国行动在即,叶翎是唯一的变数。   翌日清晨,叶翎自睡梦中醒来。听到了院子里的鸡叫声,她掀开被子起身走了出去。清晨的空气总是十分沁人心脾。   她这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不过是寻常院落,门前有一棵酸枣树,树下的鸡三三两两啄着虫子。   书生今日已经将自己包扎好,那些凶徒也是穷凶极恶,拳头尽数招呼到他脸上了,故而他现在头包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了眼睛鼻子和嘴。   其实叶翎昨天在尝到他熬的粥的时候,对于他以身相许的提议便有些动摇。她不是那等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可是尝过他的手艺之后,却觉得世间只怕无人能抗拒这等美味。   何况长安中不乏养面首的,她就是养一个,也没人能说什么吧?她现在可是荣亲王遗孀,王爷总不能从棺材里跑出来管她。她正思忖着这件事的可行性,一股香气飘入鼻息。   薄尽斯起身道:“姑娘,今早我烙了饼。你来尝尝。”说着大步进了一旁的小厨房。   片刻之后,他取了一叠炊饼走了出来,另一只手里端着一碗粘稠的褐色酱料。   叶翎也不客气,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院落中的木凳上。薄尽斯将酱料均匀涂抹在炊饼之上,又夹了一些炒豆角进去,递给叶翎。   叶翎一口咬下去,顿时齿颊留香。第一口是炊饼在炉火中烘烤的原香,紧接着酱料的鲜味打开了味蕾。再然后香脆的豆角在齿颊间被嚼碎。   如此美味面前,她当即决定,这个面首,她收定了!   吃完了炊饼,叶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心里打着算盘。她现在没了功夫傍身,贸然提出这件事,只怕难成。   倒不如静待几日,等她恢复了再提。届时他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何况这男子本就是要以身相许的。 第3章 王妃面首   春日的阳光穿过树梢洒落在叶翎的身上,薄尽斯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叶翎觉得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一个寻常人。   但他如此怡然自得,又好像很享受此间的平静,让人也忍不住心情平静了下来。   叶翎很少有心情平静的时候,多数时间,她的心是冰冷的。为了镇压住心底里的伤痛和不安,冰封起来,便不会有任何的知觉。   她懒懒的晒了一会儿太阳,薄尽斯忙碌的间隙无意间瞥到叶翎,只觉得她眯起眼睛晒太阳的模样像足了一只猫。   叶翎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自然而然地与他攀谈了起来:“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薄尽斯将一串辣椒串好,挂了起来:“是啊。你看,冷冷清清的,就缺个女主人了。”   叶翎听到这句话,不像最初那般抵触。反倒还宽心了不少,至少他还有这份心思,那么提出面首之事便不会太难。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薄尽斯。”   “我叫叶翎。”   互相知道了姓名,叶翎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向来不善言辞,也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聒噪的人。但荣亲王当年的聒噪程度,简直好像有几百只鸭子在耳边呱呱叫。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人的名字。真是好听,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名字好听,人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她看着薄尽斯忙碌的身影,越看越觉得顺眼。   很快到了中午,薄尽斯不疾不徐地忙活了半天,给她炒了几道菜。有荤有素的,颜色也都很赏心悦目。   叶家请的厨子也是天下名厨,可是比起薄尽斯的手艺来,便是云泥之别。   薄尽斯似乎很喜欢看叶翎吃东西的模样,他自己倒是没动几下筷子。只是看着她嫣红的唇一点点将食物纳入口中,比起盘中餐,他觉得这美人才更加的秀色可餐。   叶翎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怡然自得地将面前的饭菜一扫而空。之后便惬意地舒展着四肢,看着薄尽斯收拾碗筷。   他是个非常勤快的男子。这家中看起来简陋,可是十分干净,细微处也能发现他的用心。譬如窗口摆着一只素色的净瓶,一丛铃兰正随风摇曳。   薄尽斯几乎是闲不下来,洗了碗筷又开始收拾屋子。忙活到了晚上,还备好了晚饭。   叶翎住了两日,倒是有些不想走了。可是她没带换洗的衣物,长久下去怕是要发臭了。   于是第三日的晚饭后,叶翎和薄尽斯在院子里纳凉时,她决定把话挑明了,让他以后跟着她。   一轮明月高悬,两人坐在薄尽斯亲手做的藤椅上,晚风习习,十分惬意。恍惚间,叶翎觉得自己好像跟这个人相识许久,倒真有些两口子的意思。这种感觉陌生而奇怪,她自小到大和谁都不亲近。即使是血浓于水的哥哥,也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我明天要走了。”叶翎是个说话不会转弯的,一开口就让薄尽斯面色变了变。   他转头看着她:“这么快便要走?”   叶翎点了点头,黎国和姜国战事吃紧,她还身负皇命,不能一直在此耽搁。   薄尽斯叹了口气,他本以为叶翎会多留几日。这样的时光也太过短暂,几乎来不及品出什么滋味来,便要消散了。离开了这小院子,便是纷飞的战火,只怕再难与她心平气和地相处下去。   “不能多留几日吗?”薄尽斯望着叶翎,乌黑的眼眸倒映着星光。   叶翎沉声道:“事态紧急,不由得我不走。”   “出了什么事?”   叶翎沉吟良久,严肃道:“我已经四日未沐浴了。”   薄尽斯本以为她会说什么两军交战,她必须回军营的话。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理由。他差点从藤椅上摔下来:“我还当什么大事儿,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烧水。”   “可即便有水,我也没有换洗的衣物。”   “我有啊。”   薄尽斯说罢起身去生了火,很快将水烧好。他试好了水温,便架了个屏风在屋内。叶翎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决定了沐浴,也不忸怩,径直走了进去。   她走到木桶旁边,才发现桶内竟然还有些花瓣漂浮其中。军中那些大老爷们儿可想不到往水里加花瓣。这面首若是带回去养着,想来也很划算。   薄尽斯人在院落里,却可以看到屋内屏风上的妙曼身姿。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女子的姿容实在是诱人。收敛起爪牙的时候,也着实是让人疼爱。   但他还是想起了月前,姜国军营之中,他在营帐之内,看着她漂亮利落地将姜国的士兵斩杀了一地的情形。   那一刻,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手上染着血也可以美得惊心动魄......   叶翎泡着澡,洗去了身上的污秽。她沐浴得也很利落,不多时便洗完了澡。可是换洗的衣服还没有拿来,便唤了薄尽斯。   不一会儿,叶翎看到屏风上多了一件衣裳。她眉头一皱,脸冷了下来。那家伙说有衣裳,竟然是他自己的衣裳!   可是她原来的脏衣服一早就被薄尽斯给抱走了,夜翎咬牙切齿地站起身,穿上了那件过于宽大的衣袍。   薄尽斯看起来是个瘦弱的书生,可是衣裳却很宽大。毕竟他足足高了她一个头,八尺男儿,衣服自然也不小。   叶翎系好了带子,衣袍却松松垮垮地总要从肩头滑落。她披散着长发走了出来,正要冲过去找薄尽斯算账。   可是待她寻到他时,却发现他正坐在井边洗衣裳。一转头还冲她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她香肩半露立在他身侧,脸上怒容还未散去。却比平时面无表情时生动美艳上几分。   薄尽斯看得有些失神,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光裸的腿上。叶翎正穿着他给她做的木屐,忽然   一抬腿踩在了他的背上:“薄尽斯,你是不是耍我?说好的衣裳呢?”   “明儿给你买。今晚绸缎庄不是关门了么。”   “你——”   “我......我去磨豆子,明早给你做豆浆——”薄尽斯说着起身便往厨房溜去。   看在豆浆的面上,叶翎忍了这一口气。等明儿衣裳来了,她是一定要走的。   平日里,她总是能怡然自得地坐着或躺着,一言不发。但今日,叶翎却破天荒跟着薄尽斯走进了厨房。   她拢着袖子瞧着薄尽斯:“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离去,毕竟我走了,就只剩你一人了。要不然这样,明日你随我一起走。”   “去......去哪里?”薄尽斯捞黄豆的手顿住了。   “回军营。”叶翎顿了顿,又道,“我还未告诉过你,我是荣亲王的遗孀。现在的宣武大将军叶念初的妹妹,今次是替亡夫出征,鼓舞边关将士士气来的。”   薄尽斯并没有太过惊讶,他将黄豆洗了几遍,然后泡在了水中。这才抬起头看着叶翎:“你既然想回去当你的王妃,为何还要我一起?”   “你不是说我救了你,你要以身相许么?”   “我——”   “我答应了。”叶翎伸手握住了薄尽斯的手腕,“等仗打完了,你跟我回长安,我不会亏待你的。”   薄尽斯感觉到她手上的力道,心下惊骇。他一直有在她的膳食中加散功的药粉,她毫不怀疑地吃下去了。原本他以为是她未曾察觉,没想到是她根本就不在意这点小把戏。   “我原本不知道你是王妃,若是知道,便不会说出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薄尽斯挣开了叶翎的手,低头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样跟你回去,我算是什么?”   “我的面首。”   “......”   薄尽斯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能这样坦然说出面首两个字,可见她早已经盘算好了。原来他机关算尽,到头来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士可杀不可辱。我是想过要和你过日子,却不想当什么面首!”薄尽斯转身欲走,叶翎却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按在了墙上。   她的动作幅度一大,衣衫便滑落了不少。叶翎毫不在意地顺手提了提,可是从薄尽斯这个角度,却是将大好春光一览无余。   她凑近他,眯起了眼睛:“我并不是在同你商量。明日我要回军营,你随我一起。”   薄尽斯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飘入鼻息,让他简直把持不住。   “你——你凭什么命令我?这几日吃我的用我的,你就是这么报恩的么?”   “报恩?”叶翎冷笑了一声,“不存在的。”   “那你也不能不讲理吧?”   “为什么不能?”   薄尽斯顿时语塞,这个女人简直一根筋,说不通。他捏紧了拳头,低头对上了她的双眸。那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他喉结浮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色令智昏,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   叶翎这才放过了他,但薄尽斯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肩上。那里有一处淡淡的伤疤......   翌日清晨,叶翎醒来。感觉到隔壁没有了动静,她披上衣裳推门而出。小院里一如既往地平静,地上零星撒着几颗酸枣。   那几只鸡已经少了一半,自从她来了,它们就一个接一个光荣牺牲。叶翎越看越觉得凄凉,薄尽斯一个人住在这小院里,只有几只鸡陪着。她一来,就几乎吃光了他的鸡。以后他一个人,一定会很孤单。所以她对他是负有责任的。   院子里挑起了两根竹竿,上面晒着她的衣裳。她伸手摸了摸,还有些潮湿。索性薄尽斯给她留了早饭,她并不急着把衣服换上,便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吃了碗早点,叶翎得空舒展了一下筋骨。她先是打了一套拳法,又捡了根树枝练了会儿剑。最后捉了那只鸡抱在怀里,抚摸着它油亮的毛,思考着是大盘鸡还是辣子鸡好吃。   鸡舒服地眯着眼睛,并不知道抱着她的这个女人是何等恶毒可怕。   叶翎一直等到了中午,薄尽斯依旧没有回来。她终于觉察到不太对劲。   于是叶翎决定不再等下去,她起身走向那已经晒干净了的衣裳,刚伸出手去,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临近。   男子纷杂的脚步声之间,偶尔夹杂了两句姜国的话。叶翎眉头一皱,竟然是姜国细作!她功力还未恢复,这个时候遭遇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鸣谢:感谢玉面公子的大雷雷 第4章 送君千里   王一德领着一众官兵挨家挨户寻找王妃,一路搜寻之间,竟然无意中遭遇了一群齐国的细作。   他暗骂了一声倒霉,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平时这飞光城太平安稳的,怎么会有齐国细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于是他分了一批人马去寻王妃,自己继续对付齐国细作。飞光城重地,轻重缓急和长安里不一   样。即便叶翎身份再贵重,遇到军情紧急的时候,也难以顾及。   王一德追着那些细作一天一夜,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钻进了一处巷子里。   那些细作进了一个小院子,王一德部署好,便让一名属下先行去踹门。   府衙的官兵上前一步,抬脚踹开了院子。王一德手一挥,命他们先行冲了进去。可是预料之中的厮杀声却并未传来。   当王一德最后冲进院子的时候,一时间傻了眼。   那些进了院子的细作此刻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鲜血顺着脖颈留下。这寻常的院落之中,此刻却出奇地静谧和诡异。   院中央的酸枣树下,一名荆钗布裙的女子正坐在石凳上,轻轻擦拭着一把匕首。听闻有人进来,她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王一德只觉得这女子的相貌十分眼熟,如此姿容,像极了叶将军。他的目光落在了她发间的一朵白花之上,心中更加确定眼前的女子是谁。他连忙上前一步,拜道:“下官王一德,拜见王妃娘娘。”   叶翎丢下了手中的沾血的粗布,将匕首收好。不疾不徐地转头瞧了他一眼:“是叶将军派你来寻我的?”   “回禀王妃娘娘,正是叶将军吩咐小人。”他抬起头,上下打量了这女子一番,小心翼翼道,“王妃可有受伤?”   “没有。”叶翎站起身,目光向他身后望去,“只是你辖下的地界上怎会有姜国人在此?”   “这......这些是......是姜国的细作。”王一德眼珠子转的飞快,“下官已经追查许久,终于查出了蛛丝马迹。正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没想到王妃娘娘武艺如此出神入化,竟然——”   他顿了顿,想起这些姜国细作的死状,心中未免有些胆寒。回想起来,王妃失踪那日,街头有几个混混横死在一处小巷里。因为他们平日里坏事做了不少,被人杀了也属寻常,他就以几人街头斗殴致死匆匆结了案。   如今想来,那样利落的死法,跟这些姜国士兵简直如出一辙,莫非......   叶翎对王一德的恭维半点也没听进去,她现在心情十分不好。都已经是晌午了,薄尽斯还不回来做饭,她快饿死了。   这些姜国细作这时候闯进来,简直是撞在了刀口上。他们进来的时候,叶翎还穿着薄尽斯的衣裳,因为伸手去拿自己的衣裳而香肩半露。   这些姜国人见她是个弱女子,便肆无忌惮地用姜国话交谈。   叶翎来边关三个月,跟着哥哥学了不少。隐约听出来这几人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说什么事情已经部署好。但是后面那帮官兵甩不脱,不如躲在此处等军师归来。至于这个小娘们儿,就先捆起来。事后可以慢慢玩儿。   叶翎本来还想留个活口问问是什么部署,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脾气。于是就出现了王一德见到的场景。   她叹了口气,只怕薄尽斯身份也不简单。知晓她想要让他当面首的想法之后,嘴上同意了,实际上应该是跑了吧。   早知道应该拿根铁链将他拴着的。   “王妃娘娘,叶将军嘱托我们务必尽快寻到您。您看这是不是用些午膳便出发呢?”   “好。”   叶翎一面应着一面向门口走去,王一德侧身让在一旁,恭请王妃先行。她刚踏出门,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了巷子口。   薄尽斯拎着一个包袱正满面春风地走向她,叶翎愣住了。身后的官兵见她没有动,便也站着没有出门。所以只有叶翎一个人瞧见了薄尽斯。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晃了晃包袱:“我给你买了新衣裳,这样便可以在此多住几日了。”   话音刚落,屋子里王一德便走了出来。瞧见薄尽斯,他有些怔愣,偷眼瞧了瞧叶翎。   薄尽斯也愣住了,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叶翎倒是很平静:“随我离开吧。”说着大步向前走去,薄尽斯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王一德偷偷打量了他一番,心下犯嘀咕。   这男子虽是布衣,但气度不凡,城中何时有了这么一号人?莫非是随王妃从长安来的?   薄尽斯跟上了叶翎的步伐,却没有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穿过院落离开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们来到了府衙,王一德命人先一步回来,备下了酒菜,亲自作陪。   席间他不住地向叶翎敬酒,叶翎却一口未沾,这让他有些没面子。不过他此前打听过了,这位王妃娘娘的性情确实不好相与。据说当初荣亲王向她示好,都被她颇为不给面子地驳了回去。   他心下暗忖,叶家这位姑娘的容貌确实是倾国倾城。怎奈这脾气太大,寻常男子哪里受得了。还不如他家那个容貌寻常,但温柔如水的婆娘。   不过明面上,王一德依旧堆着笑意。毕竟叶将军是她的亲哥哥,整个飞光城的安危都有赖叶将军的守护。   叶翎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一顿饭,心里比较了一下,觉得薄尽斯就算是煮碗粥,都比这些精心烹调的菜肴好吃百倍。而一旁的薄尽斯却一言不发,埋头吃着饭菜。   两人用完了午膳,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于是叶翎命王一德牵了两匹马出来,两人翻身上了马。王一德也骑上了一匹。   叶翎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冷冷地瞧着他:“不必相送,我自行回去。”   “可......可叶将军说,担心王妃迷路。”   “不会,我认得路。”上一次迷路后,叶翎总算是留了心,牢牢将军营的位置记在了脑海之中。   王一德本想坚持,但被叶翎一个眼神逼退,不敢再多言。只好满心担忧地命人偷偷跟随着。   叶翎和薄尽斯自人比较少的东门出了门,叶翎发现,薄尽斯骑马的功夫还算不错。本以为他一个文弱书生,骑马会比较吃力,她还打算与他共乘一匹马来着。   两人一路前行,飞光城离军营需要三个时辰。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行至一半,天便黑了。   叶翎本想一鼓作气回到军营之中,但见薄尽斯似乎有些乏了,便勒马在路边的树下歇息。   两人靠着大树坐着,她拧开了水囊喝了一口,递给了薄尽斯。他接过来,也喝了一口。便若有所思地望着地面。   叶翎沉默寡言惯了,没觉得有多安静。薄尽斯沉吟了许久,忽然道:“叶——王妃,我们此行确实是去军营么?”   “是啊。怎么了?”   “我在想,我把你安全送到那儿,便......便不久留了。你此前说的面首,我认真想过,还是做不来。”   “为何?”   “我薄尽斯虽是布衣,却也是读书人。我对王妃一见钟情不假,可君子发乎情止乎礼。能护送你一路,也算是......了了心愿了。”   叶翎冷哼了一声:“不过是跟我回长安,又不是要你的命。”   薄尽斯有些无奈,那天晚上是他美色当前,一时间意乱情迷答应了她。可真要去长安,于他,于整个天下都不是件小事。   他正要解释一番,叶翎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警觉地起身,飞身掠上了一棵树。薄尽斯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之中。那身法轻盈得像是翩然而起的蝴蝶,不带丝毫的声息。   叶翎借着树叶隐没了身形,她向下看去,果然瞧见了几名齐国人。这几人虽是普通百姓的打扮,但这四下无人,说的都是齐国话。而且从坐姿来看,都是行伍出身。衣裳下隐约有东西凸起,应该是兵器。   “城中已经两日没有消息,应是出了事情。”   “此事我已经禀报给军师,他说计划提前。”   “好,立刻吩咐下去。你去和城里其他的兄弟继续取得联系。”   “是——”   薄尽斯等了片刻,便见叶翎自林中归来,神情冷峻。她飞身落下,道了一句:“上马。”   薄尽斯连忙跟上,她调转马头向飞光城跑去。行至一半,正好迎面撞上了王一德派来偷偷跟随保护的人。   叶翎并不意外,只是对几人道:“你们继续赶往军营,通知大将军。姜军打算偷袭飞光城,让他早做准备。”   说罢带着薄尽斯策马而去,留下了面面相觑的几名官兵。他们从来没有面临过这等军机大事,怔愣了片刻之后,还是依照叶翎所言疾驰向军营所在。   飞光城之内,王一德将那位祖宗送走,又顺道除掉了几个细作,心情不错。此刻正抱着自家婆娘准备关上房门办事。   裤子刚脱到一半,外面传来了师爷焦急的声音:“大人,不好了,王妃娘娘回来了!”   王一德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提了裤子,赶忙换上衣裳,匆匆出去迎接。   叶翎正在前厅候着,她身边那个书生兀自坐着,正悠然地喝着茶。王一德目光微作停留,心下诧异。看这男子的行为举止,不像是王妃的随从。   王一德赶忙上前行礼:“王妃娘娘,您这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么?”   “落下了你的命。”叶翎冷声道,“王大人,亡夫过世不过半载,怎么你这飞光城要地的守卫已经如此薄弱,竟让敌国混入了那么多的细作!”   “是......是下官无能,只是......只是王爷在世之时,带兵抗敌,也曾亲临。他嘱咐过下官,说......说水至清无鱼。敌国的细作若是混进来,只需严密注意着便可,不要打草惊蛇。”   “那么你严密注意了么?”   “下官......”王一德冷汗涔涔而下。   “只怕现在城中的细作早已经成了气候,否则如何里应外合?!”   “这——这——”   “还愣着做什么,速速集结官兵,紧闭城门。在大军赶到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并且严加排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是!下官这就去办!”   王一德说罢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连夜召集了府衙的兵马。总共不过百人,有一半分拨出去搜查细作,还有一半的人去通知各个城门加强守卫。   叶翎抱着胳膊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面色冷峻。一旁薄尽斯喝了几口茶,实在难以入口,便负手信步走入了院子里。   今晚的月色暗淡,但星空之中“六白交剑”,今夜只怕将不会平静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虐   鸣谢:感谢玉面公子的大雷。么么哒 第5章 患难与共   他静立良久,身旁忽然多了一道身影。叶翎低声道了一句:“外面风大,你进屋去吧。”   “星夜灿烂,我想多看一会儿。”   叶翎抬起眼瞧了瞧,薄尽斯看着她。星空落入眼眸之中,却冰冷地没有泛起任何涟漪。   “有什么好看,又遥远又微弱。”   “可是没有月亮的时候,星星点点的光也能指引方向。”   叶翎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道:“我命人给你安排一处厢房休息,今晚不要出来。”说罢便要离去。薄尽斯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我和你一起。”   叶翎看着他,缓缓推开了他的手:“你说的话,我方才想过了。强扭的瓜不甜,你若是不愿意,我和你之间就没有瓜葛了。你可以自行离去,我要办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书生能掺和的。”   “我能帮你。”   叶翎瞧了他一眼:“如何帮我?”   薄尽斯沉吟道:“如今的局势,姜军里应外合,应该是早有部署。黎国的大军要赶到,至少要等到天明。此刻城中的兵力薄弱,府衙的兵马即便是能支持,最多撑不过半个时辰。”   “不错。”   “那么飞光城破后,黎国大军必定前来支援。那么原本戍守要塞雍关城的军力空虚,你猜,接下来会如何?”   “你是说,姜国想要声东击西?”叶翎与薄尽斯一面向城门口走去,一面询问道。   “不错。”   “那依你看,姜军此次部署,如何破解?”   “兵贵神速。姜国的部署既然被知晓,只要被拖延住,黎军速来支援。必能导致姜国收尾难顾。”   这话说起来简单,可是几百府兵如何抵抗姜国的精兵?叶翎沉着面色,手攥紧了腰间的剑。   两人登上城楼上,夜色掩映之下的城外是一片平静。但叶翎自幼习武,目力比寻常人好上数倍,黑暗中依旧能视物。   她可以看到远处山峦之间隐约有起伏,算时间,姜兵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到来。   “你可有办法拖延住姜兵?”   薄尽斯站在城墙之上,抱着胳膊思忖了片刻,缓缓道:“虚则实之,这城中可还有军旗?”   叶翎点了点头。荣亲王曾跟她讲起过边关打仗的事情,提到过当初姜兵有心绕后偷袭,派兵援救。曾经留下兵马驻守过一阵子,后来姜兵发现此处易守难攻,于是彻底放弃了此地。   但是荣亲王过世,叶念初接任将军。姜兵认为叶念初年少,于是重新打起了飞光城的主意。   叶念初确实是太过年少了,尽管他当年隐没了姓名追随王爷来边关御敌。凭着自己的本事屡立奇功,得到了破格提拔。但比起打了十年仗的王爷来说,还是有些地方不够周全。   叶翎此次前来,正是担心这样的情况发生。她沉吟了片刻,忽然瞥见王一德正拾级而上。   她转头看着薄尽斯,神色冷峻:“倘若我不在此处,你能确保坚守城池到援军赶到的一刻吗?”   薄尽斯看着她的眼眸,郑重点了点头。   说话间,王一德已经到来。叶翎不等他开口,上前一步道:“王大人,今晚大敌当前。飞光城守卫薄弱,面对姜兵几乎不堪一击。援军到来需要时间,你可有方法坚守城门?”   “这——”王一德方才一番鞍前马后,正想禀报邀功。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这么一通逼问。王一德冷汗冒了出来,哑口无言。   “既然王大人束手无策,那么在我回来之前,一切的指挥交由薄尽斯。”   王一德心下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翎身旁的这个书生。但王妃既然下了命令,他不敢不从。何况大敌当前,他确实是半点法子没有。   他刚一答应,叶翎便大步走向城楼边缘,纵身掠上了城墙边沿,飞身跃下。薄尽斯和王一德大惊,急忙冲上前去,可是叶翎已经急速下落。   叶翎空中翻转,狠狠拔出了匕首,匕首和城墙擦出了阵阵的火花。叶翎顺利沿着城墙落下,身形在夜色的掩映之下,飞快掠过护城河,没入了黑夜之中。   王一德和薄尽斯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骇然。这位王妃的功夫实在是太过高强了一些......   而月色的掩映之下,姜兵的一支精锐正迅速向飞光城挺近。依照探子的回报,飞光城那个只知道   吃喝玩乐坐享太平的王一德,此次忽然间追查起了城中细作。而且一出手就是死手,完全不似他的风格。   但是据后来得到的情报,似乎是说荣亲王的遗孀也在城中。那位叶家的大小姐可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即便是姜国人也知道,黎国的世家叶家在朝廷之中的地位堪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叶氏一族自先祖开国以来便只手遮天,掌控着整个黎国的命脉。   甚至有人说,倘若哪个皇子想要成为皇帝,必定要娶叶家的嫡女为妻。而这件事也屡次得到印证。   只是这位王妃嫁给荣亲王,实在是让朝野震动的大事。事情传到姜国,也让姜国朝堂瞠目结舌。   荣亲王过世半年,姜国攻打黎国。这位王妃又主动请缨,替亡夫出征,来到了边关。黎国将士听闻王妃到来,顿时士气大振。   但在姜国人的眼中,这位王妃不过只是黎国朝政之下的一枚棋子。来军中也只是个摆设罢了,谁还能真的指望她能打仗?   今日是正巧了,他们可以一举攻下飞光城,顺带着捉拿叶翎,以她来作为威胁。即便威胁不成,杀了祭旗,也能一振士气。   行军至城郊树林的边缘,校尉示意身后的兵马停下。他远远地去瞧那城中的情形,赫然发现姜兵的军旗正高高挂在城楼之上。   姜军校尉皱了皱眉头,声东击西之计乃是军师定下的计谋。根据探子回报,叶念初正在雍关城外,怎么会这么快就留了人马来守城?莫非有人泄密?校尉立刻派人前去打探。   探子身法极快,提前掠过树梢向着飞光城行进。可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行了很远的路,忽然他瞧见前方的树下有一道身影。   他是姜国特意培养出来的探子,视力比旁人好上许多。一眼便瞧出了对方是个女子,她倚靠在树下抱着胳膊,好整以暇似乎在等人。   探子想要绕过去,可是那女子觉察到他的存在之后,竟然飞身掠向了他。姜国探子正要拔剑迎敌。可是剑还未出鞘,喉咙处便感觉到了一丝冰凉。   他只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脸,便瞪大了眼睛倒在了地上。女子口中呢喃了一句:“不远了。”他脖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这是他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叶翎飞身掠过树梢向着这探子前来的方向行进。不多时,便嗅到了马匹散发出来的味道。   她坐在树梢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正在原地待命的姜兵。   此处至飞光城,以那探子的功夫,大约要一炷香的时间。于是叶翎便静静候着,能拖一刻是一刻。   一炷香之后,姜国的校尉没有等到探子,觉察到不妙。但是军令如山,他今晚必须攻克下飞光城,否则贻误了军机,则大事不妙。   于是他骑着马挥军直下。   就在大军开始行军的刹那间,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姜国的校尉立刻挥舞着三叉戟格挡,那人轻点在三叉戟的尖头上,一个翻身又落在了马头上。   他连忙格挡开来,可兔起鹘落之间,叶翎手中的刀已经划过了他的喉咙。接着那道身影轻盈地掠上了树梢,隐没在了树丛之中。   姜军甚至没来得及前来营救,校尉已经身子一歪从马上摔落了下去。而林中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就像是一个鬼魅,忽然出现,摄走了魂魄之后又消失无踪。   姜军的精锐此刻都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张着嘴看着倒在地上头领。事情来得太突然也太过诡异,即使训练有素如他们,一时间也没能回过神来。   但是飞光城近在眼前,副将也是恍惚了片刻,想到军情紧急,便临危受命,带领大军继续前行。但是此刻姜兵已经是士气低落。   而此刻的飞光城之中,王一德看着不远处指挥若定的薄尽斯,低声问身旁的师爷:“这位是什么人?是王妃的人么?”   万师爷拢着袖子道:“大人可知道这位公子布下的是什么阵法?”   “阵法?”王一德完全看不出薄尽斯有布什么阵法。   万师爷眯着眼睛,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失传已久的七杀阵,传说当年太1祖皇帝起1兵,遭逢前朝旧部偷袭。被围在江城,当时敌众我寡。眼见着城门就要守不住了,忽然来了一位高人。”   “你说的这事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墨门后人,出奇招帮助了太1祖躲过一劫。而且还大获全胜。之后墨族后人每当关键时刻都会出现,神奇妙算,堪称神人。”   “不错,我要说的就是这墨族之人。他当年就是用这七杀阵,以少胜多,一己之力扭转了困局。据说此阵法威力无穷,就算是几个小孩儿用了,都能对付武艺尚可的大汉。”   “可不是说失传了么,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七杀阵?”王一德不解地问道。   万师爷沉吟了片刻,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猜测的。但倘若此人真是墨门后人——”他没有说下去。   世人都知道,历来乱世,墨门之人的存在就好比现在的叶家。倘若是他们倾心辅佐之人,便注定会成为天下之主。所以历代君王也都会努力寻找他们的下落。   不过太平盛世之时,他们并不会出现。唯有天下大乱,才会再现他们的身影。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处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   薄尽斯站在城墙的边缘,看着远处正迅速接近的大队人马。三千精兵,拿下飞光城是绰绰有余。   可是叶翎究竟去了何处?为什么不见她的踪影?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吊桥之上立着一道身影。护城河的吊桥是被高高吊起的,而那道身影站立的地方便是竖起的吊桥顶端的沿上。   薄尽斯探身出去,王一德听闻有人禀报,也探出了头去瞧个究竟。只见王妃此刻正握着剑临风而立,她的身形如此瘦弱,似乎风一吹便会从吊桥上摔下去。   可是她却稳稳地立着,头也不回。   王一德不敢出声,三千精兵近在眼前,他已经有些腿软。这样的阵仗已经多年不见,上一次有王爷在。可这一次只有一个女人...... 第6章 捆回军营   叶翎站在风口上,双眸紧闭着。齐军比她想象得要训练有素地多,并没有因为主将之死而乱了阵脚。看来荣亲王说的擒贼先擒王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奏效。   黑夜之中是一片寂静,姜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城墙脚下。但就在姜军抵达的那一刻,赫然见到了吊桥上的那道身影。   已经到了城楼下,排好了阵,姜兵便不再隐藏,而是燃起了火把。战鼓声骤然响起,他们一言不发,便向着飞光城的冲杀而去。   如此有备而来,训练有素,倘若此次叶翎没有半途听到他们计划提前的消息,只怕飞光城今晚注定陷落。到时候定是步步被动,受制于人。   叶翎冷静地看着三千精兵冲杀而来,像是一团黑云将大地吞噬。   王一德的冷汗涔涔而下,他偷眼去瞧薄尽斯,发现他虽神情冷峻,却没有丝毫担忧。但这样从容不迫的气度,着实不似寻常人。   姜兵冲到了护城河前,忽然一枚焰火直冲向云霄。叶翎感觉到脚下一阵晃动,这吊桥竟然在缓缓下落。   王一德吼道:“怎么回事?谁放的吊桥?”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薄尽斯依旧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吊桥渐渐落下,叶翎就着倾斜滑落至桥中央。齐军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扑杀了过去。护城河的吊桥巨大,可以容纳百余人。   当他们冲上吊桥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吼道:“那是黎国的王妃,活捉了她!”   打头阵的姜兵立刻朝着叶翎扑了过去。叶翎看着第一个冲到她面前的姜兵,手腕一转,剑刃轻盈地划破了他的喉咙。那样精准而迅速,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仍然在往前冲。叶翎侧身让过,他踉跄着冲了几步,扑倒在地,血这才喷溅而出。   紧随其后的姜兵只是看到有人倒下,可并没来得及多想。战场上凭的就是一股热血,这热血让他们忽略了危险。而对于危险的警觉,是许多人活下来的关键。   冲杀上来的姜兵完全被叶翎牵制住了,她身边不断有人倒下。而她的身法如同鬼魅一般,几乎没有人能近身。   眼看着桥上的战斗已经开始,薄尽斯终于抬起了手。城墙上的官兵们齐齐拉开了弓箭,那弓箭上燃了火油,此刻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王一德顿时面色大变,惊骇道:“万万不可啊,王妃还在下面!”   薄尽斯却未置一词,手中令旗一挥。燃着火的箭雨从城墙上落下,却并没有射向敌军,而是落在了吊桥的绳索之上。   觉察到薄尽斯的举动,还没能上吊桥的齐军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架起了盾牌,城楼弓箭手排好,一声令下,顿时箭如雨下。不少没来得及举盾牌的,立刻被易燃的火油沾上,火焰冒起,惨叫声四起。   打头阵的姜兵很想从吊桥上冲过去,可是仅仅只是一个女子,却让他们不得前去。   叶翎手腕翻飞之间,血肉飞溅,她飞身闪过。可是衣衫上还是飞溅上了一些血迹,她皱了皱眉头,忽然抽身离去。   身形轻盈地飞掠上了吊索,就着那燃烧处用力一砍,手腕粗细的绳索在燃烧过后受到这一击,砰地断开,吊桥一震。她不做任何停留,继续砍着其他吊索。   姜兵们立刻加快了步伐想要冲过去,可是人越多,桥越是晃动得厉害。有一队姜兵架着攻城梯飞快跑过,叶翎看到有些姜兵还抱着些木头。她没见过攻城,不知道这些木头是用来做什么的。   叶翎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终于,最后一根绳索掉落。桥上的姜兵哗啦啦尽数掉进了水中。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身上的盔甲会拖着他们沉入水底,几乎是必死无疑。   还有半数姜兵未能过河。但从方才他们的反应速度来看,这些精兵不好对付。哪怕是相同的人数,一旦入城,城里的府兵一定无法抵御。只能将他们都拦在外面。   叶翎手握着高大桥梁上的主绳,借着力道荡到了城楼之上。   薄尽斯看着叶翎飞身落下,身上的衣裳沾了斑驳的血迹,但脸还是干净的。她甚至气息都未曾粗重分毫,神情一如此前在他的小院之中的淡然。   “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叶翎含混地说道:“去杀了他们的校尉,好像没什么用......”   一旁王一德听得心惊肉跳,王妃这去三千精兵之中杀个人,怎么说的好像吃个饭那么稀松平常?!   薄尽斯也捏了把冷汗,当初他给她下药,她没弄死他,当真是他好运。   王一德躲在城楼下方,躲避着箭雨。指望他能指挥,飞光城早破了。但让叶翎庆幸的是,姜兵没能把攻城的圆木搬来。   正想着,城门忽然发出了轰鸣声。叶翎俯身看去,竟发现过了桥的姜兵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凭空变出了一根圆木。   可方才,他们明明——   叶翎回过神来,那些人手中抱着的木头,原来是可以拼合的!可姜国此前攻城的手段有这么高明么?这样下去不行,城门迟早会被攻破。   她正想要再下去一趟,薄尽斯却拦住了她。只见他一声令下,官兵们立刻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油倒了下去。攻城梯根本稳不住,爬梯子的姜兵也纷纷坠落。   而那圆木更是滑不溜秋,抱也抱不住。   只是这油有些怪味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姜兵一时间也是损失惨重,那边的姜兵在对岸看着,更是心急火燎。叶翎看着正在发号施令的那名将领,眉头微皱。她走到一名官兵身前,取过了他手中的弓箭,瞄准了那名将领。   这样遥远的距离,根本超出了寻常人射程的极限。但是下一刻,箭离弦而去。准确地从姜兵将领的眉心穿过。百步穿杨也不过如此了。   齐军打乱,一时间群龙无首。   薄尽斯立刻瞧准时机,命城中官兵开始投石。他设下的所有机关尽数启动。刹那间,哀鸿遍野。   叶翎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如□□罗地狱一般的战场,神色没有丝毫的动容。   打仗,看来也不是那么难。可为什么荣亲王每次提起战事都会说,任何一场仗的胜利,都赢得十分艰难?   守下一座城池不是很轻松么?   叶翎抱着胳膊,看着三千精兵就这样只剩下残兵。眼见着他们就要撤离,叶翎忽然转身命令道:“给我打开城门!”   残兵不过千人,但是此刻打开城门,城中的官兵依旧无法应付。   薄尽斯看了她一眼:“真的要赶尽杀绝么?”   “如果不这么做,就会有人通风报信。不能让齐军主力知道飞光城并未被攻克下来!”   城门洞开,原本打算撤离的姜兵不愿意放弃这最后的机会,此刻凭着一股残勇冲了进去。   可是刚冲进去,身后的城门忽然关上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头顶上忽然有什么东西兜头浇下。紧接着一把火落入其中,火焰顿时猛地蹿了起来。   又人往城中冲去,却被早已经埋伏好的官兵射杀。那些人身上燃着火,无处可逃,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飞光城的百姓们都躲在家中,可是听着外面这样凄厉的惨叫声,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这一场仗赢得十分干净利落,三千精兵尽数阵亡,一个都没能逃脱。   薄尽斯看了叶翎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她仿若未闻,款步下了城楼。白色的衣衫消失在石墙边上,像是一片轻云。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而远处黎国的军旗迎风招展。大队人马赶来。为首的正是叶念初。   他率领大军奔驰而来,可是看到的却是姜兵满地的尸体。   城门缓缓开了,可是眼前的景象让这些看惯了生死和惨烈的黎国将士们也不由得胆寒。刺鼻的怪味儿冲天而来,熏得人眼睛也睁不开。   叶念初怔愣了片刻,命人将姜兵的尸体清理开来,留出了一条路。   他策马穿过城门,叶翎和一众官兵正静待着他到来。叶念初看到她毫发无伤,不由得松了口气。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马不停蹄便赶了过来。尽管他知道家国天下,这片疆土才是他该守护的。   可是私心里,他还是觉得妹妹的安危比一座城池更加重要。   只是当叶念初策马临近,忽然瞥见了叶翎身边的男子。那是个白面书生,一袭青衣,眉目淡然。   这不是那日在酒楼里为叶翎仗义执言的男子么?他怎么会在此处?   叶念初来不及多想,已经策马来到了叶翎面前。他伸出手去,叶翎握住他的手,借力跃上了马背。   王一德欲上前参见,叶念初已经调转了马头,对身后的一名目似铜铃的将军道:“胡魁,你领五千兵马驻守此地。其余人随我回营!”   “末将领命。”   胡魁领了命令,又冲叶翎嘿嘿一笑,偷偷比了个大拇指。叶翎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她在军营这么久,和这些将士的关系还算不错。   叶念初起初还有些担忧,她这个脾气,遇上这群大老粗,早晚会大打出手。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因为但凡是得罪了叶翎的,都是单方面的挨打。几顿打皮实了之后,他们反而是心服口服。   他正要率军赶回雍关,叶翎忽然勒住了马,转头问薄尽斯:“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对着这一双清澈的眼眸,薄尽斯内心挣扎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叶翎叹了口气,目光中透出了一丝不舍与惋惜。   尽管她方才还大杀四方,像个女罗刹,让薄尽斯有几分畏惧。可是对着这样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又是如此失落的目光,薄尽斯也是十分煎熬。只怕自己心一软就同意了。   叶翎的目光一直未从他身上挪开,薄尽斯也抬头望着她,此一别,只怕是相见无期。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他看着她不舍的目光,听到她对两旁的士兵说道:“来人,将那边那个人给我捆了带回军营!”   薄尽斯还没回过神来,两名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捆成了粽子,丢上了马背。他怒目瞪着叶翎,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   叶翎靠在哥哥的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叶念初见她疲累,不忍吵醒她,满心的疑惑也没有多问。   此番他赶来飞光城,带了八千人马,五千留下驻守,带回去三千。这三千人轻骑简装,行军速度极快。晌午便到了军营。   叶翎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便已经抵达了熟悉的军营。军师华歆带着一众将领迎了上来。   军中规矩森严,见了她,众人便齐齐行礼。叶翎翻身下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便径直走向了薄尽斯的那匹马。   他被捆在马背上,自然不好受。叶翎伸手将他拎了下来,丢给了华歆:“劳烦军师给他安排一个营帐,要离我的住处近的。”   华歆领命,立刻便办了下去。叶念初冷眼看着她这一番举动,未置一词。待得安排好今日的作战计划,他这才得空将叶翎唤来自己的营帐,询问今日之事。   “妹妹,你带回军中的这是何人?”   “萍水相逢,我救了他。”叶翎一面啃着馒头,一面看着雍关城的部署。   “你救了他,为什么还要带他回来?”叶念初呷了口茶,军中的茶虽不好喝,但是解渴。为了掩饰他的过度关心,叶念初喝了一大口。   叶翎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一脸认真道:“哥哥,我想养个面首。” 第7章 无福消受美人恩   叶念初一口茶水尽数喷了出来。他瞪圆了眼睛,几乎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想做什么?!”   “养个面首。”   “你——”叶念初觉得大敌当前,千军万马都没有他这个妹妹跟让他头疼了。   两年前,父亲将她接回家中,并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当今圣上第七子,赵煦和。七殿下少年英武,文韬武略,深得皇上喜爱。   如今储君未立,七殿下极有可能继位,到时候她便可以母仪天下。可是她偏生选择了嫁给荣亲王。   嫁便嫁了,偏偏还是荣亲王死后嫁了过去。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简直是任性妄为到了极致。   如今她又是想一出是一出,居然要养面首!这要是被这些当年追随荣亲王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知道了,非把她剁碎了不可!   叶念初苦口婆心地劝道:“妹妹,你不觉得这王爷丧期还没到半年,你就蓄个面首,有点儿太......太急了些么?”   叶翎想了想:“可王爷都死了,他也不会知道这事儿了。”   “王爷是不知道,可朝中多少眼睛盯着我们叶家。树大招风,你这件事难免会被拿出来做文章,   何况你此番是来鼓舞士气的。若是让将士们知道了,他们的心情又会如何?”   “他们若有不服,尽管来找我便是。”叶翎咽下了馒头,补充了一句,“来一个剁一个。”   叶念初只觉得头大如斗:“总之,我不同意你养面首!”   叶翎抬眼望着他,叶念初被这目光一扫,顿时后背发凉。他妹妹可是向来说话算话的。   她沉思良久,撇了撇嘴道:“好吧,那我暂时不养了。”   叶念初舒了口气,起身道:“你还军中好生歇着,等我今夜凯旋。”   “好。”叶翎顺手将一旁的头盔抛给了叶念初,他接在手中出了营帐。一出门,华歆便迎了上来,叶念初压低了声音道:“今天带回来那个小白脸呢?”   华歆羽扇轻摇,不疾不徐道:“在那边的帐子里待着呢。”   “给看好了,别让王妃与他过多接触。等我回来再处置。”   “得令。”   叶念初说罢翻身上了马,他集结大军一同出了军营。叶翎听得外面战鼓声轰鸣,想到方才答应哥哥的话。于是决定先跟薄尽斯知会一声,让他先跟着她,等三年丧期满了,她再给他个名分。   于是她出了营帐,正欲前去,中途却被华歆拦了下来。华军师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王妃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看看薄尽斯。”   “王妃是说那位公子吧。他好生歇息着呢,现在怕是睡了。”   叶翎想,既然是睡了,那也不好说事儿。便打消了去见他的念头,转而对华歆道:“你随我来将军的营帐,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华歆见叶翎打消了念头,心下也是松了口气。他快步随叶翎进了主帅的营帐,一眼便瞧见了山河图上的水渍。   “你同我讲讲此次作战的部署。”   华歆落了座,对着山河图认真讲了起来。此次叶念初与诸位将领定下计策,大军分三路布下疑阵。叶念初带领一队自左侧雁回山绕过偷袭齐军,致使齐军腹背受敌,一举歼灭。   叶翎看着山河图,听着华歆的详细讲解,觉得计划得很周密。齐军措手不及,断然没有还手的余地。   “你说,此次雍关城一战,是不是可以结束三个月以来的战事了?”   “从飞光城那三千精锐来看,齐军确实是打算做最后一搏。只可惜他们遇到了你。”   叶翎摇了摇头,即便没有她,薄尽斯或许也能守住飞光城。只是不会像她这般斩草除根。   一想到薄尽斯,叶翎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她将一面小旗子插在山河图上,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军师且回去用晚膳吧。”   “如此,在下便告退了。”华歆恭恭敬敬行了礼,退了出去。他悠悠然走向自己的营帐,刚掀开门帘,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闪过。华歆回过头,只见关押小白脸的帐子门帘飘了飘。   一阵风恰巧刮过,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多心了,于是俯身进了帐中。   而此时此刻,薄尽斯手脚上的绳索被解了开来,但是门口有两名士兵严加看管着。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来的路上在马背颠簸,也没能休息。此刻正呼呼大睡。   朦胧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唤他。薄尽斯正做着梦。梦中,叶翎正温柔款款地望着他,浅浅地笑着。褪去了一身的戾气,如同所有娇弱的女子一般,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   他揽着她的肩膀笑了起来:“翎儿,你别害怕,以后我来保护你。”   “好。”叶翎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眸倒映着他高大的身影,“从今往后,你就是奴家的天。”   薄尽斯顿觉心情无比畅快,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一笑,却把自己给弄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意犹未尽。正想再回味一下方才梦中的情形,忽然对上了一双眼眸。   叶翎搬了张矮凳,正坐在他身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薄尽斯一想到这个女人的无耻行径,立刻猛地坐起身,警觉地往后退了几步:“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饿了。”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好似她饿了,都是他的错一般。薄尽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饿了与我何干?”   叶翎揉了揉肚子,顿时发出了一阵咕噜噜的响声。她抬眼望着他:“你不给我做饭么?”   “我——”薄尽斯本想一口回绝,可是对上她这一双清冽的眼眸,他实在是于心不忍。她确实是饿了,肚子都叫成那样了,实在是可怜。   薄尽斯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般色1欲熏心之人,面对眼前这个小美人儿,即便她这般蛮不讲理。他还是老老实实去给她做了晚饭。   军营之中可用的食材也是屈指可数,多半是些干粮,蔬菜,鸡蛋和肉都是极少的。但他还是找到了一些棒子面,给叶翎做了喷香的棒子面饼。   叶翎心满意足地吃着面饼,里面还包了馅儿。一口咬下去,齿颊留香。她三两下就吃了大半。   薄尽斯看着她一口一口咬饼的模样,像极了他以前养过的兔子。还剩下两块饼,叶翎却停了下来。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将碗推到了薄尽斯的面前:“你也吃。”   薄尽斯愣了愣,旋即笑道:“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的。”   叶翎松了口气,欢喜地拿起最后两块饼,又有点舍不得一般,小口咬着。   “你若是喜欢,我明日再给你做一些。”   叶翎点了点头:“多做一些。我怕.....以后吃不到了。”   薄尽斯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要了他的命?   “哥哥说,王爷才刚殁了,我守孝期还没满。暂时不能让你当我的面首了。”她无比惋惜道。   薄尽斯紧绷的心松了下来,捡回一条小命,还不用当面首,对他来说算是个好消息。   “将军说的有道理。”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知道面首是什么意思么?”   叶翎思忖了片刻,答道:“就是......你是我的人。”   “那你知道面首都需要做些什么吗?”   “做饭。”   薄尽斯哭笑不得,敢情她就是想找个厨子?   烹调美食,原本是他的爱好。圣人常说,君子远庖厨。可他偏生就爱逆反,圣人说什么他就偏要反其道而行。如今看来,圣人诚不欺他。   “那倘若我告诉你,面首除了做饭之外,还要陪他的女主人行夫妻之事。你还会想我当你的面首么?”   “夫妻之事......”叶翎呢喃了一句,抬头问他,“就是还要再成亲一次的意思么?”   “是再洞房一次。”   叶翎并不知道洞房是怎么回事,荣亲王在于她成亲之前就死了。大婚当天,也是王爷下葬的日子。   她拜了天地之后,就自个儿去了王府。该吃吃,该睡睡,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王爷府里的姬妾太多,哭哭啼啼,吵得她心烦。   薄尽斯瞧着她这一脸懵懂,就知道她压根儿什么也不明白。说这番话简直是对牛弹琴。不过既然不用当面首,他倒也不急着离开了。   相比姜国,黎国似乎是个更有趣的地方。   叶翎离了薄尽斯的营帐,一直在思考他说的洞房的意思。她想了半天,觉得还是等哥哥回来再问他。于是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等就是三日。三日里,薄尽斯变着花样儿包揽了她的一日三餐。华军师看在眼中,虽想阻止,可是见他们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也不好多加干涉。   后来他算是看明白了,王妃这是吃不惯军营的干粮,给自己找了个厨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不是要吃山珍海味。王妃能亲临边关鼓舞士气,总不至于让她天天吃糠咽菜吧。将军也是过于担忧了。   雍关外的消息源源不断,起初一切都如薄尽斯预料。姜国措手不及,节节败退。眼看这一仗就要打完,军营之中虽然如常操练,但人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兴奋。   这场仗打了许久,终于要胜利了。这对于整个黎国的意义不同寻常。荣亲王自十七岁镇守边关,十年来屡立奇功,威名赫赫。以至于他死的时候,黎国百姓觉得半边天都要塌下来了。   倘若这一次叶念初能击退姜兵,必定会振奋人心。对于叶家来说,叶翎嫁给荣亲王这一次重大失误造成的损失也能得以弥补。   可是直到第三天的傍晚,前线消息忽然传来——叶念初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平安夜,祝大家圣诞快乐。提前发文,么么哒 第8章 树林独处   黎军退守雍关,姜国大军挺进。一日后就会抵达。传递消息的士兵身受重伤,将消息传到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   叶翎和军师华歆前来查探,听闻哥哥失踪的消息,叶翎神色也变了变:“你说清楚,将军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我们......我们在雁回山中了埋伏,此前姜兵的失利都是装的,为的就是引诱我们深入。等我们到达雁回山的时候,姜兵从两侧冲出来,我们和将军被冲散了。”   华军师摆了摆手:“军医!送他去疗——”华军师话音未落,那名士兵已经身子一软,垂下了头。华军师伸手去探,他已经没了气息   叶翎沉下了眼眸,冷声道:“去牵我的马来。”   华歆连忙阻止道:“王妃,不可冲动。叶将军不在,军中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军中自有人主持大局,你去召集将领们议定守卫雍关的计划。我去救大将军。”   “可是——”   “可是什么?”叶翎握剑的手紧了紧,“姜国大军即将杀到雍关,此刻哪有兵力可调遣去救大将军?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他救回来。”   华歆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来,叶翎说的不错,现在调兵根本来不及。最重要的是,此次计划周全,兵分三路,叶念初带兵绕雁回山之事根本没有几个人知晓。可敌军居然设伏,可见军中是有了内鬼。   好在叶翎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千军万马在她眼前,根本如同无物。倘若说这世上有人能将叶将军毫发无伤的带回来,那么也只有她。   他不再多言,只是命人将军中最好的马牵来。   叶翎骑着马,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而此时此刻,雍关城外,一道身影在林中穿梭。夜色穿过树丛倾洒下来,薄尽斯停下脚步歇息了片刻。他擦了擦汗,此次能寻到机会逃出雍关,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尽管有些舍不得小美人儿,可若是她发现了他的身份,怕是杀他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只是下一步要去哪里,他也有些茫然。没了人天天追在他后面嗷嗷待哺,他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本只是出来游历一番,大好河山等着他去见识。可如今却觉得天地茫茫,去哪里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薄尽斯寻了一棵树,打算在此处稍事休息。他放下包袱,正准备取出水囊来喝上一口,忽然瞥见了树根上长了些白白嫩嫩的蘑菇。   这东西若是采集了熬汤喝,一定鲜美异常。他几乎都能想象叶翎喝着汤的时候,舌尖轻轻舔过嫣红的双唇时的模样。   他正要伸手去采,忽然想起来,今生今世他可能和她都不会再见面了。便又缩回了手,靠在了身后的树上。薄尽斯闭上了眼睛,过往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眼前。   恍惚之中,薄尽斯昏昏欲睡。就在他即将沉入梦乡之际,耳边忽然传出了清冽的声音:“你为什   么会在这里?”   是叶翎的声音。   薄尽斯猛地睁开了眼睛,赫然对上了叶翎漆黑的眼眸。月光之下,愈发衬出了她的肤白胜雪。   “我——我打算采些蘑菇回去给你熬汤喝。”薄尽斯指着树根上的蘑菇。   叶翎似乎并没有怀疑,只是居高临下看着他:“我暂时不会回军营了。雍关城交战在即,你也不要回去了。”   “你要去救你的哥哥?”   叶翎疑惑地看着他:“我哥哥的事情刚刚传回军营,你是怎么知道?”   “我......”薄尽斯出了一身冷汗,真是关心则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推演出来的。”   “推演?”   “不错。”薄尽斯站起身来,一面踱着步子一面胡诌道,“叶将军要利用飞光城之事打时间差,必定是出奇兵偷袭姜军。但你说雍关交战在即,证明此次偷袭一定失败了。如果叶将军在,你一定会陪同他死守雍关城。可现在你出来了,说明他一定是出了事。”   叶翎不置可否,只是在黑夜中静静地看着他。薄尽斯暗暗捏了把汗,呼吸也有些紊乱。他面对的可不是梦里那个温柔的小美人儿,而是屠尽三千姜兵也毫不手软的女魔头。   良久,叶翎忽然道:“你随我一同前去救我哥哥。”   “可——可我这赤手空拳的,怕是帮不了你什么。”   “你比我聪明。”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叶翎鲜少夸人,还说得这般真诚。   “好吧,你如此孤身犯险,我也不放心。那便一起上路吧。”薄尽斯瞬间缴械投降。   叶翎点了点头,转身欲走。薄尽斯却叫住了她,他俯身将树下那些蘑菇都采了装在包袱里,这才随她一同骑上了马背。   薄尽斯揽着叶翎的腰,软玉温香在怀,腰肢又是这般不盈一握。如此良辰美景,倘若能坐下来饮一杯酒,真是人间美事。   月光之下,的卢马载着两人踏过黎齐两国的边界。原本是要去做危险的事情,可薄尽斯却没来由觉得心情舒畅。   他向来不爱读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偶尔在勾栏里看戏,也都不耐烦听下去。可如今却觉得,个中滋味,只有亲自品了,才知美妙之处。   叶翎纵马,天将亮的时候赶到了雁回山。这里果然被姜军团团围住,雁回山高耸入云。可是那一面却是悬崖峭壁,大雁也无法飞过,故而被称为雁回山。   要突破姜军的包围上山去救叶念初,并非易事。她弃了马和薄尽斯步行藏在姜军驻扎之地的不远处。   姜军正在生火早炊,看来是要长时间作战,将叶念初困死在山上。   叶翎转头问薄尽斯:“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薄尽斯思忖了片刻,沉声道:“我觉得,你应该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救人。”   “没时间了,多拖延一刻哥哥就多一分危险。”   “可你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有吃任何东西,又骑马一夜,你的身体——”   “无妨,我自小三天三夜不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情。”叶翎紧盯着姜军的一举一动,随口答道。   薄尽斯忽然握住了她的胳膊,她下意识地反手想要使出擒拿手反制,却又及时止住了。薄尽斯看着她,认真道:“那是你小时候没有遇到我,现在有我在,以后一日三餐,我都让你吃得好好的。”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薄尽斯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叶翎心头微微颤了颤,她撇开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两人退去稍远一些的地方,就近的溪水旁去了些水。   那些蘑菇也算是没白采,薄尽斯将它们放进用叶子做成的锅中,伴着干粮煮了煮。不一会儿蘑菇的香气便逸了出来。   叶翎站在树上一刻也放心不下地看着远处的情形,闻到了香气,她低头瞧向薄尽斯。   他正扇着火,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向她。四目交错,他露出了一丝笑意:“别急,很快便好。”   叶翎飞身落在他身旁,蹲下身来:“你方才,为什么说我的一日三餐很重要?”   “因为......有句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我很能扛饿的。”叶翎说着,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捂着肚子,解释道:“遇到你之前,它不这样的。”   薄尽斯忍俊不禁:“我信你。不过你还是吃饱了再去救你哥哥为好,毕竟肚子若是叫起来,可不利于你藏身。”   叶翎深以为然,她接过了薄尽斯递来的树叶。他将它折成了一个小碗的模样,热腾腾的粥倒了进来。   她正要喝,薄尽斯连忙拎着那树叶的边缘:“烫着呢。”说着小心翼翼地吹了一会儿,待手中不再感觉到烫,才递了过去。   叶翎接过来,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下去。薄尽斯又盛了一碗,吹温了,递了过去。叶翎抬眼望着他:“你不喝么?”   “等你喝饱了,我再喝。”   她接过来,这次没有那么急了。缓下来才能尝到个中鲜美,爽滑的口感让人几乎不忍心将这碗粥喝下去。薄尽斯见她吃的差不多了,这才将剩下的吃完。然后寻了个地方,将这些东西埋了起来,清理了痕迹。   做完这一切,薄尽斯不疾不徐道:“其实从眼下姜军的行动来看,叶将军暂时没有危险。毕竟雁回山树木丛生,他若是逃上了山,姜军要想寻到一时间也不太容易。”   “可时间久了,他们的干粮和水耗尽,也支撑不了许久。”   “这溪水就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可见山上并不缺水。只怕姜军会每日搜山,这样早晚会找到他。”   “那我们赶快绕过姜兵,山上同他们汇合。”   “可是姜军围得滴水不漏,你要如何绕过去?”   这话倒是问住了叶翎,要想上山,势必会和姜军打个照面。即便她武艺高强,也不想和千军万马去硬碰硬。   “那你留下,我一个人冲过去。”   “然后呢?惊动了姜兵,加紧搜山?”   叶翎望着他:“那你说怎么办?” 第9章 水下之吻   “你看这条小溪,这不就是上山的路么。”   叶翎沉吟了片刻:“你是说,潜入水中游过去?”   薄尽斯点了点头,他自包袱里取出了一个弯弯曲曲的管子:“你含着这个,将这头露出水面,便可以在水下呼吸。”   叶翎接了过来,握在手中:“好,等天黑我游过去。你自己藏好。”   “我和你一起前去。”   “你会游水么?”   薄尽斯笑了笑:“如鱼得水。”   两人对望了一眼,便耐心地等起了天黑。叶翎奔波了一夜,虽未觉疲惫,但薄尽斯让她养精蓄锐。于是她抱着胳膊坐在树下小憩。   薄尽斯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修长的睫毛翕动着,便挪了过去。他伸手扶着她的头,想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叶翎却蓦地睁开了眼睛,警觉地望着他。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靠着这里舒服一些。”叶翎看了一眼,忽然俯下身枕在了他的腿上。这样更舒服一些。   薄尽斯身子僵了僵,抬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觉叶翎睡得很香,醒来是被几只雀鸟吵醒。她睁开眼,却正好看到一双宽厚的手掌正遮挡在眼前。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手,轻轻拉开,便对上了薄尽斯温柔的目光。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似有光华流转。   叶翎原本已经打消掉的要他做面首的想法,又重新燃了起来。在边关不行,回了长安总可以了。   反正叶家如今当她是弃子,一枚暗藏了十多年的棋子被摆错了位置,便毫无作用。如今她是王妃,养个面首也碍不着谁的事情。   已经是下午,两人吃了些东西,便沿着溪水动身前行。军营向来靠近水源,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叶翎发现姜军驻扎的地方离溪水只有几步之遥。   她和薄尽斯静待夜幕降临,等到天黑以后便潜入了水中。叶翎的水性尚可,她潜入水中,忽然手被握住了。   她转头一瞧,却见薄尽斯正冲她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她点了点头,咬着那管子一路跟着薄尽斯悄无声息地游过去。   根据头顶的火光,她可以觉察到自己身处的位置已经是在军营旁。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姜兵的注意。   游到正中,忽然叶翎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了脚步声和姜兵说话的声音。   薄尽斯和她立刻沉了下去,屏气凝神。是两个姜兵来打水,一面还骂骂咧咧交谈着。   “那叶贼真是狡猾,一上山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几百人呢,说不见就不见,会遁地不成?”   “谁知道呢。不过要我说啊,我们就不该搜山。你看上去两批,死的死伤的伤。还不如就这么围着,他插翅也难飞。”   叶翎和薄尽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得知哥哥还活着,叶翎着实安心了不少,而且山上还有几百人,想来多多少少也能抵挡一阵子。   只是她憋了一会儿气,忽然发现薄尽斯脸色涨得厉害。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习武之人,闭气的功夫不是旁人能比的。便连忙扶住了他,毫不犹豫地凑过去渡了些气给他。   薄尽斯瞪大了眼睛看着叶翎,她——她这是在——在亲他?!   那一双嫣红的唇相触的刹那,薄尽斯很想将她抱在怀中狠狠吻上一口。可是她渡了气便松了开来。   姜兵打完水走了,她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游了起来。薄尽斯跟在身后,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他怕是彻底沦陷了......   游过姜兵军营,两人寻了隐蔽处上了山。叶翎自水中爬出来,衣衫都紧贴在身上。她有内力护体,并不害怕感冒。但是见薄尽斯一个文弱书生,身上湿漉漉的,若是感冒了只怕会拖累她。   她便走过去,握着他的手,以内力替他烘干了衣裳。这山泉的水寒凉,薄尽斯正冷得瑟瑟发抖,乍觉这暖流涌入,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   她的手柔若无骨,让人爱不释手。故而衣裳干了,薄尽斯也没舍得放开。   两人爬到了半山腰上,夜晚姜军不敢上山,两人抓紧了时间搜寻。可是雁回山这么大,要找人也并不容易。   走了一个时辰,薄尽斯轻声道:“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你可有法子和叶将军取得联系?”   叶翎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倘若有办法联系,上次我和他也不会失散。”她顿了顿,抬头望着薄尽斯,“你可有法子?”   薄尽斯唇畔牵起了一丝笑意,他蹲下身,指了指地面:“你看,这里有过生火的痕迹,清理的时候没有除尽。”   叶翎随他一起蹲下了身,他单手撑地四处观望了一圈,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那里。”   “那里怎么了?”   “那边的灌木有被切割的痕迹。虽然叶将军已经很小心了,但穿着盔甲,拿着武器,留下痕迹也是难免。”   找到了叶念初留下的痕迹,叶翎立刻随薄尽斯一路寻了过去。天就快亮了,山下已经有了动静,不多时就会派人上山。   叶翎和薄尽斯一路向上爬去,有些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痕迹,薄尽斯都能注意到。两人走了半个时辰,忽然,叶翎握住了薄尽斯的手腕,拉着他俯下身来。   薄尽斯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一支箭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叶翎立刻拽着薄尽斯就地翻滚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她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剑,薄尽斯连忙道:“住手——自己人——”   对面没了声响,薄尽斯看了叶翎一眼。她出声道:“我是叶将军的妹妹叶翎,得知将军出事,特来相救。”   “妹妹——”   林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叶翎自树丛后出来。只见叶念初手中握着剑,身后埋伏着一些弓箭手,此刻他们的弓箭正指向下方。   叶念初一见到叶翎,便大步跑来,一把抱住了她。叶翎倒是显得很沉着,似乎有些不大习惯这般亲昵的举动。   “我没想到前来救援的竟然是你,翎儿,你带了多少人马来?”   “一人。”   叶念初身子一僵,身后的士兵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待薄尽斯从树后走出来,叶念初的神情是彻底变了。   他皱着眉头将夜翎拉到一旁:“你若是孤身一人来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着这个小白脸?”   “他挺聪明的。”   “聪明能击退姜兵带我们突出重围么?若是姜兵寻来,他只会成为累赘。到时候——”   “我会保护好他。”   叶念初对上叶翎坚定的目光,一时间无话可说。但她能寻来,他已经很开心了。   一众人迅速来到了他们藏身的地点。叶翎这才知晓,原来这山上有许多的山洞,他们白日就藏身在这些山洞之中。   进了洞,他们又以草叶遮蔽,姜军便找不到入口。   山洞很大,而且四通八达。进了洞,叶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并没有太多的人马,最多只有百十人,而且不少还受了伤。   “所有人都在这儿了吗?”   叶念初点了点头:“总共一百二十三人,重伤七人,轻伤四十多人。你可知山下敌军有多少人?”   叶翎摇了摇头,她向来不注意这些。一旁薄尽斯忽然道:“精兵三千。”   兄妹俩转头看着他。   “这种事情很好推演。”   “倘若真如你所说,你觉得我们这一百人该如何突围?”   薄尽斯摊手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既然叶将军觉得我是个累赘,那我便该好好当一个累赘。”   叶念初语塞,这些个读书人别的本事没有,脾气倒是不小。叶翎不置可否,只是和叶念初一起向   山洞的深处走去。   他们远离了众人,来到了僻静之处。   “哥哥,此次中埋伏前后,你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军中是否出了内鬼?”   叶翎点了点头。叶念初思忖了片刻,沉声道:“起初我也是这样怀疑的,但现在我觉得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姜兵有高人指点。”   “即便他再高明,又怎么能每一步都算得这么清楚?”叶翎也觉得难以置信。   “话是如此,但此次的战略部署,知道的都是心腹。何况当时情势紧急,部署也是自你从飞光城派的人抵达起开始制定的。而埋伏在这儿的姜兵说,他们已经在此埋伏了三日有余。”   这世上竟有人如此料事如神,叶翎觉得不可思议。若是他朝见到了,她一定要当面,一刀剁了他。   “那哥哥,你如今有什么计划?”   “雍关不可一日无帅,可我也不能放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不管。”叶念初顿了顿,“对了,你是怎么上山的?”   “从水里潜过来的。”   叶念初抱着胳膊思忖了片刻,这一百多人要从水下游过去,显然不切实际。这样的法子也只有水性好的人才能做到。   “哥哥,要不然我下山去姜军军营里,将他们的主将杀了,烧了他们的粮草?”   “此事太过冒险。”   “不冒险,姜军的防卫薄弱,去烧个粮草并非难事。”   叶念初显然也在考量叶翎提议的可行度,良久,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你且去吃点东西,休息片刻。我再想想办法。”   叶翎点了点头,随叶念初回到众将士之中。白日里有几人照顾伤员,其他人各有任务。有些负责取水,有些负责寻找能吃的食物。   两人回来的时候,薄尽斯正在教几人辨别山中可食用的草和野果。叶翎都没留意薄尽斯这一路上竟采摘了不少的野果。   他见叶翎回来,便捧了一叶子五颜六色的浆果来。   叶念初惊愕地发现,自己这个平素不爱和人亲近的妹妹,竟然自觉地走了过去,坐在薄尽斯身边。一口一口吃起了那些果子。   能让叶翎如此放下防备,就连荣亲王生前也未能做到过。这小子究竟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他左看右看,觉得他过人的本事也就只有那张脸了。   可他妹妹也不像是那般肤浅之人。 第10章 情愫暗生   叶翎吃着果子,目光时而落在果子上,时而落在薄尽斯的脸上。以前总听人说秀色可餐,她不以为然。现在觉得,薄尽斯做的东西这么好吃,和他的相貌确实不无关系。   薄尽斯似乎并不关心他们现在的处境。她吃完了果子,便打算闭目养神。忽然叶翎隐约听到了水流声。   她睁开眼,一旁薄尽斯也抱着胳膊倚靠着石壁闭目睡着,呼吸均匀。他昨夜也是辛苦一夜,今日便让他好生休息吧。   于是叶翎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打算循着声音一探究竟。刚走出一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薄尽斯的声音:“你去哪儿?”   叶翎转头看他,薄尽斯还有些睡眼朦胧,他直起身抬头望着她。   “我去洞里转转。”   “我陪你。”他不由分说起身走到了她身旁。   叶念初此刻不在洞中。据说这里有很多山洞,他们分散藏在不同的地方。今日是要去寻一些幽深的洞穴,晚上便都会转移过去。   两人向山洞深处走去,水声愈发清晰。淅沥沥地撞击着石头。这山洞是天然形成的,不少地方狭窄难行。对于叶翎来说不成问题,但薄尽斯走起来就有些困难。   山洞四通八达,像个迷宫。叶翎走了一会儿,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   叶翎转头向来的路看了一眼:“我怕迷路,还是回去吧。”   “没事,有我在呢。”   叶翎这才继续前行,两人这一路都是在往上走。越是向上越是寒冷,薄尽斯也渐渐听到了水流声。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两人来到了一处洞穴口。和此前的逼仄狭窄不同,前方豁然开朗。那潺潺的水流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此处是一座天然的巨大石洞,顶端有水帘落下,在下方汇聚成一处寒潭。寒潭的水顺着洞穴流向深处,一眼望不到尽头。   薄尽斯在寒潭旁停留了片刻,似乎若有所思。他看了看寒潭深处,转头对叶翎道:“你在此处静待片刻,我去探探这水流向何处。”   叶翎点了点头,薄尽斯便开始脱衣裳。她找了个石头坐着,好整以暇看着薄尽斯脱掉了外衣。薄尽斯一转头便发现叶翎正凝神望着他,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他手指晃了晃:“转过头去。”   叶翎意犹未尽,也只好转过了头。身后一阵悉悉索索,叶翎算着时间他应该是转身下水了。便掉过头来看他,毕竟军中模样俊秀的男子并不多。   一个个晒得跟煤球似的,晚上都看不见人,只能凭牙齿辨别方位。如今乍瞧见薄尽斯这样的美少年,叶翎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是她刚一转头,一堆衣服兜头罩了下来。她伸手接过,再看时,薄尽斯已经跳进了水中。他身形极快,不多时便游到了黑暗的深处。叶翎抱着薄尽斯的衣裳,上面还能感觉都余温,和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坐在河岸边,看着幽深的潭水,心中忽然起了一丝涟漪。她站起身走到潭水旁,望着深处。心中止不住想到,这潭水里会不会有危险?雪水这般冷,薄尽斯身子骨又没那么硬朗,若是寒气侵   体怎么办?   等了半天,薄尽斯也没有回来。   两人去了太久未归,叶念初回来的时候询问了属下,心中不免担忧,便进了洞看个究竟。   山洞中的地形颇为复杂,叶念初越走越是担忧。这么久没回来,她不会是迷路了吧?   寻了半天,叶念初忽然听到了水声,他循着水声找过去。一眼便瞧见了正站在河岸边的叶翎。寒潭的水是融化的雪水,又是在这样幽深的山洞里,冒着阵阵白气。   他连忙走了过去,将衣裳披在了妹妹身上,嗔怪道:“怎么跑这儿来了?水边冷。”   叶翎没有动,只是看着潭水:“薄尽斯在下面。”   “小白脸?”   叶翎点了点头,叶念初这才注意到妹妹怀中抱着的衣裳。   “他下去做什么?”   “说是要这水流向什么地方。”   “你带回来的这小白脸,怎么好像脑子还有些问题。”   “他脑子没问题,而且很聪明。”叶翎低声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寒潭的水中传来一阵哗啦声。接着薄尽斯浮上了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水。叶翎见了他,立刻上前向他伸出手去。   薄尽斯握住了她的手,借力上了岸。只是他只穿了一条裤子,上半身还光裸着。叶念初一瞧见这光景,顿时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可那小白脸半点自觉也没有,竟然还抖抖索索地紧握着叶翎的手不放。   “下面可真冷。”   “冷就去烤火。”叶念初不悦道。   薄尽斯似乎浑然未觉这里多了一个人,只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低头望着叶翎:“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没有离开吗?”   叶翎点了点头,暗中以内力替他暖身。她将衣裳递了过去:“穿上,别着凉。”   “是啊,本来就是个累赘,若是着了凉,怕是要死在山上。”叶念初酸溜溜地说道。他算是看明白了,妹妹对这个小白脸确实不太一样。   三人一路离开洞穴深处,叶翎忍不住问薄尽斯:“你游到尽头发现了什么?”   薄尽斯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发现了能让我们全身而退脱离困境的方法。”   “哦?说说看。”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叶念初也竖起了耳朵,故意道:“我只告诉你一人。”   叶念初咬了咬牙,这臭小子实在不讨人喜欢。仗着这张脸,成日里在他妹妹面前卖乖,早晚他要收拾他。   出了山洞,忽然有一名士兵跑来。叶翎认得这人,他名唤高远,是个前锋。人很机灵,胆子也大。   “将军,姜兵搜山,怕是要寻到这里来了。”   叶念初当机立断,对众人道:“转移阵地。”   一众士兵训练有素,很快收拾好包袱,将这里的痕迹清理干净,有条不紊撤了出去。   薄尽斯走在叶翎身侧,人不住感慨道:“黎军军纪如此,难怪多年来姜国一直战败。”   叶念初看了他一眼,伸手将叶翎拉过来,隔在两人之间。眼看着此前探好的山洞尽在眼前。高远先一步进了山洞,忽然叶翎停下了脚步,冷声道:“里面有埋伏——”   话音未落,高远已经趔趄着转身跑了出来,浑身是血地吼道:“有埋伏——”   接着利刃破开身体,他两只手死死扒住洞口,挡着出口。叶念初迅速组织这百余人隐蔽起来。叶翎将薄尽斯推到叶念初身边:“保护好他。”   说罢纵身跃上前去,高远挡不了多久,便扑倒在地。后背鲜血淋漓,刀刀见骨。一名姜兵探出头来,还没回过神,脖子一凉,头颅已经掉落在地。   叶翎站在洞口,眯起眼睛瞧向里面。里面姜兵不少,照理说,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得知他们要转移的地点。究竟是谁在通风报信?   叶念初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狐疑地看向趴在他身旁的薄尽斯。他们隐藏在草叶之中,随时等着姜兵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薄尽斯则紧张地看着叶翎,嘀咕道:“到底也是你妹妹,怎么忍心让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对付那么多人?”   叶念初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很难把弱女子三个字跟一手提剑一刀一个姜兵的妹妹联系在一起。   薄尽斯趴了一会儿,忽然指了指洞口的树:“你分几个人将这些树砍了推到洞口,姜兵不就出不来了么?”   叶念初本来觉得不必多此一举,毕竟以叶翎的身手,又是这样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有利局势。姜兵再多人,也只能任人宰割。他只需要等着收尾便可。   可是薄尽斯一直在他耳边嘀咕,他是烦不胜烦,最终还是听了他的话命人去砍树。叶翎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分神瞧了一眼,薄尽斯立刻向她比了个让开的手势。   叶翎没有过多犹豫,抬脚将一名姜兵踹了进去,正好撞在后面想要涌出来的姜兵身上。接着她飞身后撤,两旁的树应声倒下,挡住了洞口。   而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叶翎还顺手将高远的尸体提了出来。叶念初走出来,扶住了高远。每一个   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死去,都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一众人逃上了山,在山顶上,叶念初命人将高远掩埋,做了个记号。他们不敢立碑,怕敌人看到了会扰了他的安宁。   叶念初低声呢喃了一句:“他朝得胜,我一定带你回乡。”   其他的将士们就地休息,经历过这几日的仓皇逃窜,他们已经有些心力交瘁。   叶翎站在山顶上,看着下方树影晃动。姜兵应该就快袭来了。这山上伤兵不少,此刻正一点点往山上聚集。背水一战是免不了了。   就在众人渐渐汇集,紧锣密鼓地准备作战之时,叶念初忽然大步跨到薄尽斯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叶翎疑惑地看着他:“哥哥,你做什么?”   “不过片刻的功夫,姜兵怎么会知道我们要转移的地点?你去探路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跟姜兵联系上的?”   “你怀疑我是内鬼?”   “不是你,难道是我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么?” 第11章 舍命相救   “倘若是我,你们早就死了。”薄尽斯冷哼道。   “我倒要看看是谁先死!”叶念初掐住了薄尽斯的脖子,只要稍微用力便能拧断他的脖子。   一旁叶翎皱着眉头道:“他不是内鬼。”   “那你怎么解释,他方才在洞中的举动?”   叶翎看向薄尽斯:“你解释一下。”   薄尽斯看了她一眼,她并没有丝毫的不相信他,只是希望他能把话说清楚。薄尽斯一口气压了下去,不疾不徐道:“我在洞中是为了验证我的想法。”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溪流:“这溪流是由雪水化成,渗入山体洞穴之中,汇聚成潭。沿着通道流到一处山洞口。”   “这又如何?”   “高远生前与我简短交谈过,他说着山里的山洞,有三处相通,但都是封闭的。能进不能出。但他不知道,有一条水路可以出去。”   “你的意思是,我们所有人从水路走?”   “非也。这里很多将士不识水性,何况水路还要路过姜兵军营,岂非自投罗网。”   叶念初渐渐松了手,薄尽斯负手道:“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堵住水流的出口,那水流便会从别的洞口涌出。而山脚下驻扎的正是姜军。”   “可是这水流并不湍急,又树木丛生,只怕到了下面也并不能对姜军造成冲击。”   薄尽斯摇了摇头:“水流的湍急取决于洞口的大小,想要水淹姜军,需要导入的洞口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而且正对着下面的军营。”   叶翎闻言,抬眼看着叶念初:“就是方才我们离开的地方。”   叶念初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薄尽斯却一把握住了叶翎的手腕:“这件事便交给我们,你们将姜军往下面引。等我信号,到时候你们迅速往高处撤。”   叶念初看着叶翎,心中颇为犹豫。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信赖?他总觉得这小子没那么简单。可是妹妹很相信他。   没等叶念初多想,叶翎竟径直跟着薄尽斯就要走。他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身形消失。   薄尽斯走在前方,感觉到叶翎跟随着自己,却并未上前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她,叶翎及时止住了脚步,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眸。两人隔着一步相望。   “叶翎,你信我吗?”   叶翎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信?”   “那若是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做?”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薄尽斯早有答案。连日的相处,他明白了一件事。眼前的女子虽然美得出尘绝艳,却是一朵淬了剧毒的花。   “只要你不伤害我哥哥,骗就骗了。”   薄尽斯有些愣神,斑驳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神情淡然,说话的声音也波澜不惊。她修长的睫毛翕动着,薄尽斯难以自制地伸出了手去,轻轻覆在了她的面颊上。   叶翎没有闪躲,只是轻声道:“哥哥还在等着我们,速战速决。”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两人飞速来到了水流的源头,那洞穴的出口处。寒潭的水就是从这里倾泻而出流下山去。   叶翎看着那巨大的洞口,微微蹙起了眉头:“这么大的洞,要用什么堵上?”她四下寻了一圈,别说这山上没有巨石,就是有,她也举不动。   薄尽斯凑近了她,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他说罢自袖中取出了一捆条状的物体,叶翎好奇地看着那样东西。   他奋力沿着洞口边缘的石壁往上攀,可是爬了好几次又掉了下来。   叶翎径直上前,夺过了他手中的东西:“这东西要放在哪里?”   “那洞口的上方。”薄尽斯指了指石洞上方的凹陷处,又从那捆东西里抽出了一根细长的线,“放好之后将它拉长,然后点燃。”   “然后呢?”   “然后就远离那里,越远越好。”   叶翎点了点头,纵身飞跃,轻盈地攀在石壁上。三两下便来到了洞口的上方,将这样东西塞了进去,拉长了那根线。行军打仗之人随身都会携带火折,她依言点燃了火折。片刻不停留便飞身跃向薄尽斯。   他向她伸出手去,还没等叶翎站稳,身后忽然轰地一声,地动山摇。   她脚下站立不稳,趔趄着扑向前,薄尽斯一把接住了她。抱着她滚落在地,翻身挡在了她身上。叶翎感觉到有巨大的力道呼啸而来。周围的树木尽皆倒伏。   待得那巨响过去,薄尽斯缓缓抬起头看着他。叶翎忽然发现,他的口鼻中竟都流出了血来。   “你没事吧?”薄尽斯吃力地支起身子。   “我没事。”   他竟还问她有没有事,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薄尽斯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神识一阵模糊,扑倒在了她的身上。   叶翎扶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另一个画面,她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虽然虚弱,可是还活着。   她将薄尽斯扶着坐起来,靠在树上。转头去看那山洞,却发现那处竟然已经被碎石掩埋。若是自远处看去,就好像是一座山挨了一拳,凹陷了一大块。水流也被堵住了。   方才那是什么东西?竟然威力如此巨大,倘若方才她有片刻的好奇心,只怕是立刻就命丧于此了。   叶翎看了眼薄尽斯,伸手封住了他的穴道。想来那冲击之下,他定是有了内伤。她还得去救哥哥,等一切结束之后再回来找他。   于是叶翎将他放在了草木茂盛之处,寻了些叶子盖上,便迅速向着山顶而去。   原本她预计还有一场恶战。可是来到山顶之上,却发现叶念初正带着剩余的几十人静静地看着下方。   叶翎耳边听到了喧嚣的水流声。她低头看去,只见此前他们待过的山洞里白浪倾泻而出,摧枯拉朽之势,连还未抽出芽儿的树木都一路摧折,更不用说其中的姜兵了。山脚下哀嚎遍野。   叶念初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见到叶翎平安到来,询问道:“那小子呢?”   “受了伤,我把他藏起来了。”   “将他带回军营。”   叶翎点了点头,折返回去寻找薄尽斯。可是当她回到那片狼藉的树林处时,却没有了他的踪迹,只能看到地上隐约的血迹。   叶翎循着血迹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薄尽斯应该是自己醒来走掉的,但是血迹在一片树丛从戛然而止,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山下姜军四处逃窜,此次伤亡惨重。她找了许久,直到山脚的军号声想起。她才回过神来,哥哥这是痛打落水狗去了。   尽管姜军遭到重创,可是刀剑无眼,她必须去保护他。她只得放弃了搜寻,下了山。   突围的这一仗,打得毫无悬念。他们抢了姜兵的马,快马加鞭赶往雍关城。   姜军完全没有预料到叶念初会这么快突围。早晨才接到军情,说是叶念初仍然被困在山上。三千人困住这一百多人,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突围了。   华歆正和众将士一起死守雍关,见叶念初归来,顿时军心大振。叶念初来不及休息,便亲自上城楼去指挥。   而叶翎自然也要跟在他身旁,叶念初飞快了解了军情,开始分派任务。华歆注意到叶翎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苍白。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旁,低声道:“王妃可是觉得不舒服?”   叶翎摇了摇头:“无妨。”   她确实是不舒服,那样东西的威力最初是震到了她,尽管后来薄尽斯保护了她,可她还是受了些内伤。   可她心中却更加不舒服,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种时候为什么要为她去挡?   转眼间已经天黑,两军挂出了休战牌。姜军后撤扎营,叶翎随叶念初回城中的府邸用晚膳。   军情紧急,大家都聚在一起,一面啃白面馒头一面商议军情。   叶念初注意到,叶翎看着那馒头,一动也未动。半晌呢喃了一句——肚子饿了。   肚子饿了就吃啊?他妹妹不是那种娇惯的大家小姐,今日的这番举动有点奇怪。叶念初正要询问究竟,叶翎忽然单手撑在面前的桌上,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第12章 他的身份   军中的将士们都吓傻了眼,这将近半年的朝夕相处,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是清楚的。她武艺高强也是公认的,此前几番战役,她出入乱军之中,归来之时还能素衣整洁,不染分毫尘埃。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受伤,真是件稀罕事。   叶念初顾不得其他,立刻冲了过来扶住了她:“翎儿,你没事吧?”   叶翎摆摆手:“没事,一点小伤。你们继续,我去调息片刻便好。”   说话间,华歆已经请来了军中的大夫替她把脉。叶念初哪里还有心情顾及战事,转头对众人道:“若是没有异议,就依照此计行事。”   众人面面相觑,但对于大将军的计划也并没有什么疑议,也只好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叶家兄妹二人和林大夫。   林大夫是个老军医,医术向来不错。他把了一会儿脉,又瞧了瞧那一口血,捋着胡须道:“王妃娘娘是受了些内伤,伤得不重,好生休养便可。”   他说着开了些药方,叶念初立刻命人抓了药来,自己在屋子里熬。叶翎就坐在榻上,闻着氤氲的药香昏昏欲睡。   叶念初一面熬着药一面咬牙切齿道:“翎儿你告诉我,是不是薄尽斯那小子害你受的伤?他人呢?”   叶翎缓缓睁开眼,看着哥哥替她熬药的身影:“他不见了。”   “不见了?”叶念初哼哼了一声,“跑得倒是挺快。”   “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重视他?”   叶念初扇着炉子缓缓道:“因为我忽然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是谁?”   叶念初抬眼看着叶翎,妹妹从未有过这么关心一个人。以前他向她提起什么人,她都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在对一团空气在说话。   可这一次,她对于薄尽斯的事情却颇为上心。莫不是真的瞧上那个小白脸了?   “姜军的军师!”叶念初咬着后槽牙,“此次姜军的行动,你不觉得不符合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么?姜军那个主帅宋恒,根本就是个草包,怎么可能布下这样的局。还能算出我们每一步的行动。”   “可他为什么要救你?”   叶念初将熬好的药倒进了一只碗里,轻轻搅动着:“这一点我也很奇怪,听抓住的俘虏说,这个军师到来也不过是这十天半个月的事情。而且他并非姜国人,却深得宋恒的信任。”   他吹冷了药,送到叶翎的嘴边。叶翎接过来,眉头也不皱,一口喝了下去。叶念初盯着那空碗良久,心底叹息。家中三妹,若是生了病,那真是一大家子都围着转。哄着也不肯喝药。   可叶翎也是他妹妹,这么苦的药,她一声不吭就喝了。懂事得让他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叶家亏欠她良多......   翌日,叶翎调息好,便随叶念初一起与姜军对垒。雍关城的这一仗,打了七天七夜。两方都是死伤无数。   但最终,还是叶翎入夜潜入敌营,刺杀了宋恒。黎国大军趁乱出击,姜军措手不及,兵败如山倒。   这一仗消灭了几乎姜军所有的精锐,可谓大获全胜。姜军撤出雍关,一路后退。黎国乘胜追击,连下姜国四座城池。   齐王慌忙递交国书,愿意割让城池,请求议和。黎国皇帝应允,这一场打了快半年的仗,终于是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至少对于有些人来说,结局算是圆满的。   叶念初班师回朝,叶翎收拾着包袱。薄尽斯于她,就像是生命里匆匆而过的尘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叶翎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人不过是她假想出来的。   有关于他的一切都那么不合理。   她包袱里的东西很少,收拾完就随叶念初上路了。第一晚,他们栖在飞光城。叶翎睡不着,去了那间她住过的小院子。   一切陈设如旧,只是物是人非。   其实她挺喜欢待在边关这个地方的。生死于她来说实属寻常。可这里的人简单,即使碍着她的身份不敢过于亲近,对她也颇为照拂。   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感情便不同寻常。可这个人,怎么可以消失得这样彻底......   叶翎转身离开了小院,她向来不爱多愁善感。来这里看一眼已是难得,睹物思人这种事情也并不存在。她来,更多的还是想找找看薄尽斯有没有留下什么吃的。   她运气好,翻到了一些可以带在路上吃的酥饼。   走到巷子口,叶翎摸了摸这酥饼。还有一些温度......   而此刻的院子里,一道身影自屋中出现。他看着她方才站过的院落,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戏文里的离愁别绪,原来是这般苦涩......   大军一路行进,半个月后抵达京师。皇上派六皇子和七皇子亲自出城迎接。   叶念初一身戎装,经过半个月的休整更是精神焕发。他瞥了眼一旁依旧一袭素衣,发间簪着一朵   小白花的叶翎。一会儿要与七殿下相见了,只怕会有些不妥。   说起叶翎和七殿下的事情,也是长安中许多茶楼酒肆里津津乐道的话题。   两年前,叶翎被接回长安,原本就是因为给她和七殿下订了亲。希望她能回来早日完婚。   叶翎回来之后,知晓这桩婚事,并没有任何不满,但也算不上是欣然接受。叶念初觉得,他这个妹妹只是并不在意这件事。家里如何安排,她就如何去做,对父亲的一切命令也没有任何违背。   七殿下的母妃静贵妃还有意让两人培养一下感情,家中让他带他们二人去郊外踏青。七殿下是个不喜言语之人,喜怒不形于色。他妹妹是个冰山美人,十天半个月能不说一句话。那一次郊游,简直是叶念初的噩梦。他甚至觉得两人若是成了婚,可以一辈子不说一句话。   但七殿下是个很妥帖的,对叶翎也是照拂有加。至少在叶念初看来,足以配得上叶翎,而且也不会太亏待她,是个良配。   直到......容亲王的出现......   他正回首往事,恍惚间已经来到了正德门口。大军驻扎在城外,他带着几名将领和叶翎策马来到城门口。   两名红衣少年正立在正德门下,其中稍矮一些的是当今六殿下赵暄。母妃是宁贵妃,在宫中与静贵妃平分秋色,同得皇上宠爱。   而身形高挑,面色白皙的男子则是当今七殿下赵煦和。黎国以红色为尊,两人今日都是盛装。红色的衣裳之上绣着三爪蟠龙,峨冠博带,眉眼之间虽有几分相像,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叶翎一眼就瞧见了七殿下,许久未见,他依旧如初见一般眉目舒朗。这样剑眉星目的男子,在长安中也是有不少女子惦念着的。不说旁人,就是家中那个三妹,得知她和七殿下有婚约,着实找了她不少的麻烦。   不过自打她嫁给容亲王,三妹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日里对她嘘寒问暖,时不时就要跑到王府来住上几日。   叶家高门大户,规矩多。三妹到她这儿没人管束着,也乐得逍遥自在。   叶念初下了马,向两位殿下行礼。六殿下笑盈盈地上前一步,扶着叶念初的胳膊道:“叶将军保家卫国,征战辛苦。”   说罢见叶翎紧随而来,便和七殿下一同拱手。叶翎福了福身。   与赵煦和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是波澜不惊。叶翎看着三人寒暄了一番,便一同翻身上马入了城。   甫一进入,城门内山呼海啸,两旁百姓夹道相迎。整个都城万人空巷,不少少女手中握着鲜花和   瓜果,挤在街道两旁。等着砸向入城的将士们,尤其是叶念初。   叶翎曾听说过,早些年叶念初因为模样太过秀美,以至于许多高门子弟以为他是女扮男装。不少还有意亲近。   他走在街上时,时常顶着一头包回来。据说都是被瓜果砸的,以至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肯上街。   今日骑着战马,一身戎装。更是引得周围阵阵尖叫,甚至还有女子因为太激动而晕了过去。   何况今日不仅仅是叶念初,赵煦和也骑着马招摇过市。皇子可不是寻常得见的。   但是更令全长安百姓激动的是,他们头一次看到王妃和七殿下一同出现。要知道这两人的婚约,当年也是举国皆知的事情。   今日简直就是所有八卦界人士的盛宴。   而八卦的主人翁却都是面无表情,骑马并行于叶念初的身侧。他觉得自己的左手边简直如同三九寒冬。   而右边的六殿下赵暄却是如暖阳一般,对叶念初嘘寒问暖。谁都知道叶家和七殿下婚约取消。不少此前对皇位已经不抱希望的皇子们,如今也是蠢蠢欲动。   毕竟就连街上的三岁小儿都知道——“自古金凤出叶间”。   这么多代帝王更迭,而后位却永远属于叶家。   原本这一条路,叶翎和赵煦和会一路无言下去。但快到皇城脚下时,忽然有人冲到了街道的正中央。那人浑身是血,看起来狼狈不堪。可还是突破重围冲了出来。 第13章 即将上任的首辅   来人背上捆着一大卷白布,上面也都是斑驳的血迹,隐约看来好像是有字。   那人冲出来之后,噗通一声跪在了长街的正中央,口中嘶吼着:“草民有冤情——”   御林军迅速冲上前去,想将人拉开。六殿下却忽然高声道:“退下!”   御林军行动迅速,已经将那人包围。但这一声令下,让他们全都止住了动作。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叶念初和叶翎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   看来,叶念初不过刚刚回京,有人已经按捺不住要行动了。   “你是何人?有何冤情?”   “草民成安县农民王壮,家有薄田一亩。一家八口人,全都指望着这一亩地过活。可是成安县恶霸孟天夺走我家田地,杀我妻儿。草民上告县衙,县令和孟天沆瀣一气,诬陷我杀人。他们将我投入死牢,我拼死逃出来。才知道周遭的乡邻都受到了孟天的迫害!我背后背着的,就是所有乡里的联名上书。总共一百三十二人!草民求告无门,才来拦叶将军的座驾,求叶将军做主!”   王壮说罢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长街之上顿时多了几道血印。   原本喧嚣的长街此刻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窃窃私语。   谁人不知道,孟氏一族乃是七殿下的母家。成安县住着七殿下的舅父,去年刚被封为侯爷。那里是他的封地,至于这孟天,跟赵煦和也是沾亲带故。   若非皇亲,怎敢如此胡作非为。   叶念初静默了片刻,见无人出言,这人又指名道姓了。只好冷声道:“联名信呈上来。”   王壮立刻解下背后的血布,用力推开。那卷布缓缓铺开,一行行血淋淋的字映入眼帘。这一幕,只怕长安所有的百姓都不会忘记。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叶念初不能坐视不理。他正要下令将此人送往大理寺安置,一直一言不发的赵煦和忽然道:“此人胡言乱语,造谣生事。立刻将他拿下——”   话一出口,百姓哗然。赵煦和的亲兵踏着血书冲上前去,眼看着就要将那人斩杀。   叶念初厉声喝道:“住手——”   可是这两人动作太过迅速,眼见着王壮就要当场毙命。忽然间,叶翎自马背上纵身跃起,长剑噌然出鞘。   顷刻间,她已经落在两名亲兵面前,手腕轻转。只听砰砰两声,两把剑自他们手中脱去,插进了地里。   两人只觉虎口发麻,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叶翎收了剑,对叶念初身后的胡魁道:“叶将军下令,将此人送去大理寺安置。”   胡魁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带了几名士兵上前来。   叶翎绕过那些血字,大步向自己的坐骑走去。赵煦和面容冷峻,对她的这些举动一言不发。但叶翎能感觉到他的怒火。   毕竟相处过一段时间,他的脾性她是知晓的。任何违逆他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翻身上了马,两人落后了一步,并排而行。叶念初只觉得那股寒意从侧面转到了后背,而且更甚之。   此前在边关打仗,吃糠咽菜也不觉得苦。一回到长安,还没到皇城脚下,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找到了他,着实是头疼。   一行人穿过正阳门下了马,一路走向凌霄殿。文武百官早已在此等候。   叶翎走在叶念初身旁,两位殿下走在前方。这一路上礼炮声四起,震耳欲聋。得胜归来,将士们也都一扫疲惫,此刻意气风发走进了大殿。   明帝端坐龙椅之上,目光中透出一丝喜悦。但叶翎和叶念初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右下方的男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叶家家主叶弘铭。   他手持玉简,转身看向自家的一双儿女。外人看来,叶家的儿女如此卓尔不凡,他也是面上有光。可叶翎知道,父亲的目光从不会在她的身上停留。   目光交错,叶家兄妹带着众将士齐齐跪拜。   “众卿家平身。此次大败姜军,辛苦诸位了。”   叶念初抱拳道:“保家卫国乃男儿职责所在,不辛苦。”   “叶将军此次居功甚伟,朕必定重重有赏。”   “多谢陛下。但此次能打胜仗,也都有赖军中将士们出生入死。末将不求封赏,但,恳请陛下犒赏三军!”   “如此忠义,叶阁老真是教子有方。得此贤才,也是我黎国之福啊!”   叶弘铭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谬赞,犬子只是尽其所能,并无功劳。”   “叶阁老谦虚了。”皇上的目光落在叶翎的身上,他顿了顿,缓缓道,“此次王妃不辞万里到边关之地鼓舞士气,一路辛劳,是巾帼不让须眉。朕也要重赏。”   叶翎上前谢恩。   “朕决定赐王妃封号“宁”,叶阁老觉得如何?”皇上瞧向叶弘铭。   未待他叩谢隆恩,叶翎已经上前一步拜道:“陛下,臣女觉得不妥。”   话一出口,众人哗然。叶念初连忙拉住了她,对明帝拜道:“王妃此次舟马劳顿,神智还有些恍惚,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恕罪。”   “陛下,臣女并非口不择言。封号固然荣光,但亡夫过世,留下偌大王府交由我打理。他生前常年征战,回长安后又不问府中事务,不知王府之中早已经入不敷出。倘若陛下真要赏赐,臣女斗胆,请陛下赐金银财物。”   堂上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叶翎看到父亲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却未置一词。片刻之后,明帝忽然朗声大笑了起来:“好好好,朕就是喜欢王妃这直爽的性子。封号要赏,金银财物也少不了!”   “多谢陛下。”   朝堂上的大臣们纷纷摇头。叶家这位嫡女真是小家子气,哪有向陛下讨要财物的。以前容亲王是好色,现在他的遗孀是贪财,这两人还真是凑成了一对。   叶翎浑不在意。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打她住进容亲王府,才知道府里吃穿用度管起来是有多烦人。   容亲王生前除了留下了赫赫威名和战功,就是他满府的姬妾。她们梨花带雨朝着叶翎讨要脂粉钱的时候,叶翎才会有片刻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脑子进水,要嫁进府来?   现在好了,有了钱,她们应该不会来烦她了。   领了赏,叶翎便先一步离去。朝堂之上开始商议今日的朝政大事,黎国近来的朝堂上最紧要的一件事便是内阁的大换血。   黎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首辅五年一任,一到五年便要换选,任何人不得连任。而首辅拥有拔擢内阁成员的权力。当然首辅拔擢的成员也需要得到皇上的首肯。   而首辅的选拔则是由皇上直接任命,任命的方式不拘一格。可以是从功绩卓著的大臣中选,也可以是较为精干的皇子,甚至有可能是一些寒门子弟。   上一任的首辅是叶家的家主叶弘铭,他在任有十年之久。当然并非连任十年,而是中间隔了一任。只是那人不过是叶家的傀儡,实权仍然在叶家的手中。   现在任期到底了,位置自然是要让出来的。这人选自然也成了众人都关心的议题,不少人揣测,叶念初在此时立下大功,为的就是名正言顺接替叶弘铭成为下一任首辅。   但朝堂之事,叶翎并不关心。自朝堂出来之后,她便独自一人去了御花园。今晚陛下要为他们庆功,她还不能离去。索性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片刻。   宫人端来了一些糕点,叶翎瞧了一眼。恍惚间想起了那日薄尽斯给她做的糯米团子,香甜可口。一口咬下去凉凉的,丝丝的甜意自舌尖蔓延。   那真叫人间美味。   于是叶翎捏起了一块,尝了一口,又默默吐了出来。太甜了,腻味。   “我竟不知你何时喜欢吃起了甜食?”   叶翎转头看向款步走来的赵煦和,他换下了那身红装,一袭黑色锦衣衬得人愈发凌厉。   她起身施礼,赵煦和却毫不客气,径直坐到了她对面,看着那被咬了一口的糕点,伸手捏了起来。   “七殿下不在陛下面前,来此处做什么?”   “父皇今日心情好,正和六哥赏画。我若是不离开,如何给六哥机会告一告状呢?”他就着她咬过的那一口轻轻咬了下去。   叶翎知道他说的是今日回朝路上遇到的那人,但这事与她无关,她便没有接过这话题。   赵煦和凝神打量了她片刻:“听说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赵煦和从袖中取出一只药瓶摆在她面前:“这是治内伤的药,每日一粒,可以好的快些。”   “多谢七殿下。”   叶翎收了那药瓶,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周围伺候的宫人只觉得如至冰窟,这两位主儿真是冷面冷心。说话也都是冰冰冷冷的,听得人心里发寒。   明明已经是仲春,这两人之间却好像是融不开的冰雪。一旁的小宫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原本还在和叶翎交谈的赵煦和忽然顿住了,他瞧了一眼那小宫女。被他的目光一瞧,小宫女顿时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赵煦和沉默良久,摆了摆手:“染了风寒就不要强撑,若是过给了王妃,你担得起这责任么?”   “奴婢该死,求七殿下饶命。”   “我又没说要你的命。”赵煦和不悦道,“你这么说,倒好像是说我待人刻薄,滥杀无辜。不过染了风寒不是死罪,这样诬陷皇子可就是了。”他动了动手指,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架起了那小宫女。   叶翎蹙起了眉头,赵煦和不过是含沙射影,暗指王壮那事儿,何必闹出一条人命。   “七殿下若是杀了她,不就证明她并没有诬陷你么?”   赵煦和的目光落在了叶翎身上,他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去战场一趟,会变得更加冷血。怎么竟学会了心软,多管起闲事来了?”   叶翎站起身来:“七殿下的事并不是闲事,我们之间的婚约不再,约定却还是作数的。陛下喜欢仁德的储君,所以这些事情,七殿下还是少做。”   她说罢大步就要离去,赵煦和忽然道:“你既然说我们的约定作数,倘若我现在叫你为我杀一个人,你可愿意?”   叶翎停下了脚步:“何人?”   “黎国即将赴任的首辅。” 第14章 你本就是我的   叶翎略一思忖,冷声道:“倘若不是我的兄长,我自会杀了他。”说罢大步离去。   赵煦和看着叶翎远去的身影,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他的亲随押着那宫女问道:“殿下,这丫头如何处置?”   赵煦和拂了拂衣袖,大步离去。亲随立刻明白过来,捂着宫女的嘴将她迅速带走处理干净。   傍晚,皇上摆宴紫宸殿。叶翎坐在叶念初身旁独酌,有皇上在此,文武百官都颇为拘谨。但还是有不少向叶念初敬酒,叶念初也是来者不拒。   在军中,休沐之时他也会喝上一坛,都是一大碗仰头而尽。似这般小酌,对叶念初来说简直是蚊子腿上的肉。叶翎却是不喝酒的,她碗中是洋甘菊泡的茶。   都说宫中御厨好,可她尝起来这菜,却是食不知味。   不一会儿,一名宫女捧了一只精细的白瓷碗上来,盖子揭开,一碗羹汤的香气扑鼻而来。叶翎看着羹汤里的蘑菇,想起了那日在林中薄尽斯煮的蘑菇粥。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这味道尝起来倒是鲜美。可就是差了那么点味道。但有两分相像已经是难得。   她正准备捧起来大快朵颐之时,忽然听到宫宴上有人窃窃私语。这声音并不大,但叶翎习武多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动声色凝神细听,似乎是最远处的两名文官在交头接耳。   “......你的消息可准确?”   “长安都传遍了,只怕今年的朝堂上要有一番动荡了。”   “未必吧,叶家就算失了首辅和内阁,势力也是盘根错节。他一个人,即使当了首辅,只怕也办   不成什么大事儿。”   “这可说不准。毕竟是墨族之人,能让陛下这般青眼有加,定有过人之处。”   “听说即将赴任的这位首辅可是——”   叶翎正要听下去,忽然有人唤她。她抬起头,发现是明帝正笑着看着自己:“今日朕同静贵妃提起你,她说也有半年未见了,甚是想念。不如宫宴后就留在宫中陪一陪贵妃,如何?”   叶翎同静贵妃打过一阵交道,是位和善的娘娘。不过宫中的妃嫔,有哪一个是善茬?尤其是能得皇上二十几年盛宠的。   尽管她心中不想和赵煦和相关的人多打交道,但明帝开了口,她总不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应允了下来。   宫宴一直到亥时三刻才结束,叶念初也只是微醺。他起身的时候轻轻攥住了夜翎的手腕,低声道:“翎儿,过几日我生辰,你记得一定要回来一起庆祝。”   叶翎看了他一眼,眼角的余光瞥见叶弘铭也在瞧着她。她轻轻嗯了一声。叶念初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松了手走向了他父亲。   叶翎留了下来,随宫人去静贵妃的储秀宫。可她在偏殿等了许久,只等来消息,说是静贵妃已经歇下了。叶翎并未在意,由着宫人伺候她梳洗。   宫人打来了热水,她这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了。   叶翎除下衣衫,踏入了池中。氤氲的蒸汽之中还漂浮着朵朵花瓣,她往下沉了沉,舒服地靠在池壁上。   她闭上眼睛,薄尽斯的模样又再度浮现在她眼前。这样夜阑人静的时刻,她一个王爷遗孀,却想着另一个男子。怎么想都是不妥。   可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短短的时日里,所有的点点滴滴却又那样深刻。尤其是他带她去炸山洞之前,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时,指腹间滚烫的温度似乎还留在脸颊上。   他问她,倘若他欺骗了她,她会如何?她想说的是,骗就骗了,有什么大不了。真心假意她又不是分不清。   叶翎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脸颊,忽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她清醒过来,却没有动,依旧背对着那人。   赵煦和缓缓走来,蹲在她身旁,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伸入了池水中:“温泉水滑洗凝脂,叶翎,这池水洗的舒服么?”   “在你来之前还不错。”   “在我来之后呢?”   “很不舒服。”   赵煦和的手指在水中轻轻拂过,手背触碰到了她的胳膊上。叶翎避了开来:“你我身份有别,七殿下自重。”   “身份有别?”赵煦和冷哼了一声,忽然一把捏住了叶翎的下巴,迫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原本和你有婚约的人是我!你本来......就是我的。”   叶翎的双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冰冷得不带任何涟漪。赵煦和记得,两年前他们初见,她也是这样的眼神。她看着他的时候,目光里不带任何温度。   当然,她看向别人时也是如此。   一直到今天,她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本以为这样一个女人,就是一把冰冷的刀。只要有婚约在,他就能握在手中。   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跪在皇上面前,带着容亲王的遗言,请旨嫁给一个死人。   “七殿下可是忘了,我如今是容亲王的遗孀,论辈分与静贵妃应是妯娌,你也该唤我一声叔母。”   赵煦和的手蓦然收紧。她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刻,池水飞溅,赵煦和趔趄着扑进了水中。他挣扎了两下,站了起来,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水。   而叶翎已经披好衣裳站在了岸边,她蹲下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侄儿,这水还温着,你好生洗一洗。”   说罢大步离去。赵煦和死死盯着她的身影,一掌拍在了水面上。可是除了溅起一些水花之外,并不能让他解气。   叶翎一路走一路以内力烘干身上的水汽,可一调动内息,便觉得一阵疼痛。   她叹了口气,回到了静贵妃为她安排的住处,关上门好生调息了一番。回长安的第一日便如此不平静,果然还是边关好。   叶翎在宫中住了三日,和静贵妃打了个照面。静贵妃是一如既往地和善,对她也是颇为关心。知道王府入不敷出,还特意从自己的库房里挑了些好东西给她。   叶翎照单全收了。赵煦和倒是没来寻她,毕竟他是个皇子,又担着不少职务,平时也闲不下来。   于是叶翎辞别了静贵妃,回到了王府之中。   容亲王的府邸就在皇城脚下,在自家的阁楼上,一抬头就能看到正阳门。府邸在一众皇亲国戚之中算不得大,却气势磅礴。里面的陈设也都简单粗犷,倒是颇为符合叶翎的口味。   其实王府原本并非如此,只是容亲王为了哄她开心,特意将府邸翻修了一下。   她这一路回府也很低调,以至于门房见到她的时候,一时间竟愣住了,忘记了行礼。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叶翎已经路过了他身旁。他连忙一路追上去道万福,一面满院子大喊。   不一会儿,府里的管家宋辞便匆匆赶来拜见王妃。宋辞是个落第的进士,容亲王见他会算账,便让他进府打理。   宋辞倒也不负容亲王所托,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王府里那么多姬妾,难免争风吃醋的,但他还是能在这么多脂粉堆中将矛盾化于无形。   叶翎进了王府不怎么管事儿,嫁过来一个月,边关打仗。她又离去了,所以宋辞对这位王妃的脾性也不是很了解。   今次听闻王妃归来,他本想派人迎接。可那日等了许久,才得知消息,说是被静贵妃留下了。   宋辞以为王妃要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没想到三日就回来了。一时间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就赶来了。   见到叶翎之时,她正在翻看账簿。宋辞赶到,恭恭敬敬行了礼。   叶翎一看那账本,顿时一阵眼晕。她默默放了下来,打量着眼前的管家。是个模样清秀的书生,跟薄尽斯有那么点像。   大约这世上所有的读书人都是这样斯斯文文的。叶翎对宋辞的印象不错,她将账簿放在一旁,不疾不徐地问道:“陛下的赏赐都送到了吗?”   “回禀王妃娘娘,都送到了。”   “都有哪些?”   “赏银三千两,布匹二十,另外米粮若干。”   叶翎点了点头,这些银两能做些什么她也不太清楚。叶家家大业大的,出手也都很阔绰,她从来不需要管这些。   “这半年里,府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宋辞面色变了变,他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大事发生。”   “没有大事,就是有小事咯?”   宋辞扫了眼四下的仆从,抬了抬手,他们尽数退了下去。他这才道:“启禀娘娘,您一走半年。王府之中有几位小主子......”   “红杏出墙?”叶翎挑眉道。   宋辞为难地点了点头。容亲王当年号称风流,府中养了不少的美姬。可是这么多姬妾,他也不能时时顾上。后来遇到了叶翎,就此再不近女色。   所以他死后,这些年轻貌美的姬妾难耐寂寞也是自然的。何况这王府里,王爷死了,王妃替夫从军,府中姬妾更是没了约束。   宋辞其实有些担忧,这位主母的心狠手辣也是名声在外。这几日他也打听了不少的事情,她在边关杀敌的情况也听说了一些。他虽有心替她们瞒着,可王妃问了,他瞒也瞒不住。只是怕她一怒之下会动手杀人。   叶翎眉头紧锁,半晌才问道:“那为什么不把她们放出府去?”   宋辞一怔,小心翼翼道:“王妃的意思是?”   “给些银两,自此婚丧嫁娶再不相干。”叶翎当下拍板做了决定。   宋辞虽然虽然觉得王妃的处事简单粗暴了些,但确实不失为好的解决之道。何况当年容亲王处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不少的姬妾,都是他从别人府里抢来的。若是去了哪家大臣的府邸,看中了哪位美姬,夹在胳膊下就拎回来了。朝中大臣是敢怒不敢言,偏偏陛下对他这种荒唐行径也十分纵容,以至于现在府中人满为患。   据说当初容亲王也是在宫宴上看中王妃,他倒是想夹胳膊下带回来。结果被王妃拧断了胳膊,回府休养了许久。   原本以为王爷受了挫折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他自此下定了决心,变本加厉地缠上了叶翎。当然,每一次都讨不到什么好,经常浑身是伤地回来。   也不知道他最终用了什么法子,让王妃最终回心转意嫁给了他。可是人都死了,她就算嫁给他,他也看不到了。   宋辞一面唏嘘不已,一面将王妃的意思传达了下去。   而叶翎没什么烦心事,调息了一阵子,就睡了过去。可好日子没过两天,隔日的清晨,叶翎被一阵哭闹声吵醒。   她懒得去管,自己在院子里练剑。   忽然,外面传来了女子凄厉的哭喊声:“我要见王妃娘娘,你们放手。否则我撞死在这阑干上!” 第15章 王妃逼死小妾   叶翎皱了皱眉头,想到外面的阑干都是汉白玉的,沾了血迹可能就擦不干净了。可要换阑干又要花不少钱,王府着实不富裕。   于是她收了剑,只着一袭白衣便走了出去。   一出来,王府的侍卫顿时再拦不住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她们一窝蜂扑向了叶翎,跪在她面前只顾着苦。   为首的名唤翡语,她抹着哭喊道:“娘娘,求您别赶我们走。我们在府里就算当个粗使丫鬟也好。”   叶翎退后了几步,只觉得这些女子的嚎哭声也太大了一些,震得她耳朵疼。   叶翎扫了眼一旁的宋辞,他也是满面愁容。   “我没赶你们走。只是觉得要你们还年轻,如今就要守寡,实在不易。所以想给你们些银两,你们可以另觅良人。不必偷偷摸摸。”   话一出口,哭哭啼啼的女子静默了片刻。叶翎舒了口气,正要让宋辞将她们带走。   谁承想,这些女子忽然嚎啕大哭,更加凄厉地喊叫道:“冤枉啊,娘娘,我们一直安守本分,怎么会做出那等——那等不守妇道的事情。谁哪个烂了良心的瞎说?”   叶翎此时才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对这些女人又不能像敌人那样一刀砍了了事。只得听着她们哭哭啼啼了一个晌午,絮叨了自己的不易,最后在她答应了不赶她们走之后,这才陆陆续续离去。   处理完府里的事情,叶翎只觉得脑袋发胀。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容亲王的坟上,将他挑出来挂在城门口。让那些妻妾成群的男子瞧一瞧,这就是好1色的下场!   可王府里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叶翎回来之后才发现,这群女人惹起事来是花样百出,层出不穷。为了个簪花都能惹出一大堆乱子,一有矛盾还都挤到她面前来评理。她怎么评理?把簪子掰成两截送给她们,她们又吓得瑟瑟发抖,实在是教人头疼。   叶翎烦不胜烦,只得躲出去避一避。她回长安的两年里一直深居简出,叶家和七殿下没有任务的时候,她就在自己院子里练剑。   长安里唯一熟悉的地方,就只有城西的面馆了。容亲王虽然混账事做了不少,但推荐的这家面馆着实是不错。叶翎连着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想了半天,最终决定来这里吃阳春面。   叶翎换了身简装,将头发挽起作寻常妇人的打扮。但她自己并不知道,回长安的那天,见过她的人怕是此生都难以忘记这样一张脸。   开面馆的老板也是战战兢兢,以前不知道这位姑娘的身份,只道是容亲王的新宠。可那日在街上见到这位姑娘,才惊觉她便是叶家嫡女,如今的王妃。   老板不敢让跑堂的来招待,亲自过来伺候。他正要命人将其他客人赶出去,叶翎抬手阻止了他。   尽管她也想安安静静地吃饭,可是包场子的钱实在太贵。容亲王大手大脚惯了,如今家里那么多口人要养活,她还是节俭一些为好。   叶翎坐在面馆的一隅,背对着门口,尽量不让太多人看到她。   不一会儿,老板端来了腾腾的阳春面。她抓起筷子,正打算大快朵颐。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落座,是三名男子,他们嗓门极大。说话也是流里流气,三句话不离个脏字。   “他娘的,老子不就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么,跟挖了他的肉似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是有钱的人越抠。俺们这些人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人。”   “草,不就是新编排了个故事么。等月底结了工钱,老子要进那个吟风楼点上一壶碧什么春,坐第一排听!”   “那故事有啥好听的?”   “听说是容亲王家那个小寡妇和七皇子的秘事,可香艳了。”   叶翎刚咽下去的面差点喷出来。老板也变了脸色,连忙上前去请三位出去。   可那三人仗着人多,又一个个体格强壮,拍着桌子发脾气。老板为难地看了眼叶翎,她并没有多余的举动。   老板记得以前这位王妃也很低调,只是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容亲王在她面前也总是陪着小心,让他下意识觉得她应该是个厉害的女子。   不过回想起来,她似乎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于是老板低声出言劝说了三人几句,便准备面食去了。   这家面尚能入口,叶翎吃了一大碗。肚子算是填饱了,也有了精神。可身后这三人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诶,你说他俩真能爬墙么?”   “那咋不可能,你又不是没看到那王妃长得多水灵。而且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你当她还能真守一辈子寡么?”   “可这说不过去啊。她要真跟七皇子有啥,为啥当初有婚约,还要反悔嫁给一个死人?”   “谁知道呢,听说是皇上下的旨。”   皇城脚下,尽管他们对叶翎和七殿下口无遮拦。可是提到皇上,还是知道些轻重,没敢继续说下去。   叶翎将铜板摆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去。那三人一眼瞥见个水灵灵的小娘子,顿时起了调戏的心思。   “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出来吃面啊?你家相公呢?”   叶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三人:“死了。”   三人见到叶翎的刹那,顿时面色惨白,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只是这一眼,其中一人竟然吓得晕了过去。   叶翎原本想克制一些,不要杀气这么重。但是这些人说话实在是难听,尤其是如此编排她和赵煦和。   她和那人之间本就没有牵扯了,怎么好像所有人提到她,总是绕不开他?出了面馆,叶翎原想打道回府。可是一想到家中那群哭哭啼啼的女人,就觉得头疼。   于是她像一个家有悍妻的耙耳朵一般,不敢回家,只敢在外面游荡。   面馆的事情提醒了叶翎,如今认识她的人太多,光是简装出行已经没用了。于是她乔装了一番,信步来到了吟风楼。   自边关归来,叶翎觉得自己脾气好了许多。以前谁这么编排她,不管真假,她早就寻个机会剁了他。如今她只是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然后再找个机会剁了他。   叶翎交了一吊钱,寻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不少人陆续到来,吟风楼的堂下,有伙计在清扫此前留下的瓜果皮核。   不多时,堂下已经坐满了人。此处鱼龙混杂,寻常鲜少有女子到来。叶翎今日扮成男子,又乔装了一番,所以并不引人注目。   不多时,说书的先生走了出来。叶翎瞧了一眼,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身着一袭灰色长袍。   他一走进来,原本还熙熙攘攘走动的客人全都坐了下来,安静地瞧着他。   叶翎捏了只瓜子在手中,今日但凡是她听到一句不顺耳的,这枚瓜子就会击穿他的喉咙。   “诸位看官,上一场说到长安叶氏,这一场要说的却是另一族人。”   场下见不是香1艳情史,顿时发出了一阵懊丧的嘘声。   说书先生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讲道:“话说一百六十年前,太1祖屠蛟龙起义,天下英雄一呼百应。却有一族人避世不出——”   话说到这里,整个吟风楼才静了下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墨族的故事,那是自每个人记事起,便常常听长辈口耳相传的。   据说这墨族人每逢乱世必出,比起叶家人来说,他们的出现更加可以决定天下的大势。甚至可以说,叶氏一族如今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地位比起当年墨族人还是相差甚远。   历朝历代的君王若是能得墨氏族人相助,便可平定天下,称王称霸。   “这墨族人一直避世隐居,没有人知道他们藏身何处。但老朽有幸,曾偶遇一人,窥得一二天机。诸位可知,墨族人并不姓墨,而是姓薄?”   叶翎手上顿了顿,这件事她曾经听师父提起过。可是遇到薄尽斯的时候,她并未往这方面去想。难道......他就是墨族人?   否则怎么有人可以在定下计谋之时,可以推演出如此多的事情。甚至能算出叶念初的下一步举动,并且提前设下埋伏?   可惜知道了又如何,这个人想要消失,她怎么也找不到。   她丢掉了手中的瓜子,不想继续听下去,于是起身离开了吟风楼。   而此刻二楼的包厢之内,一阵风拂过帘幕。一袭白衣随风轻轻扬起,帘下的人看着门口离去的身影,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   “公子,如此透露我们墨氏一族的秘密,真的不会引起什么不便么?”   “这并非什么秘密,只是让天下人重新记起墨族。毕竟离开朝堂太久,怕是许多人都忘了。”   “可我不明白,您当初下山的时候还没同意黎国皇帝的邀请,如今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薄尽斯望着叶翎远去的背影,唇畔绽开了一丝笑意:“自然是因为,我发现了这世间上最让人着迷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希望小天使在2018年里,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越变越漂亮! 第16章 重逢   叶翎在外面转悠了一圈,直到大半夜才悄无声息地翻墙溜回自己的屋子。她总觉得自己这个王妃当得十分窝囊。   好像是在外面鬼混的男子,怕被家中妻妾知晓,于是行事都十分猥琐。   她回到屋中,正准备洗漱躺下。可灯一点上,片刻之后便有人通禀,说是翡语求见。   叶翎叹了口气,只得快速卸了伪装,换了身衣裳去接见她。   这个翡语是府里的老人了,据说十六岁就跟了容亲王,而且还为王爷诞下过一子。那之后容亲王去边关打仗,府中姬妾成群,却再无所出。   所以翡语在府中的地位一直不一般。叶翎来之前,她一直打理着内务。叶翎听府中人说过,原本翡语一直以为有朝一日,她会母凭子贵成为王妃。可叶翎的出现打破了一切。她身为妾室,根本无力干涉夫君要娶哪个女子,何况还是叶家的嫡女。   她出身卑微,心中存着一点侥幸的念头,就这样被轻易掐灭了。   叶翎对这些事情向来不上心,不过念在她是小世子的母亲的份上,一直对她礼让三分。   翡语走上前来,低眉顺眼地拜了拜,手中还牵着小世子。   小世子名唤赵思君,王爷喜欢叫他小豆丁。因为他出生的时候,他还只有巴掌那么大。王爷可以一掌托起他来,想托着块包着豆丁的卷饼。   “这么晚,你找我何事?”叶翎靠在太师椅上,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落座。   翡语将小世子推到了叶翎面前:“娘娘,思君是王爷唯一的骨血。可是翡语身份低微,身为他的   母亲,不能给他足够的庇护。倘若娘娘有心让我们这些姬妾离开,请娘娘看在王爷的份上,留下思君吧。”   赵思君怒目瞪着叶翎,转身抱住了娘亲,颤着小奶音哭道:“娘,我不要离开你。我不想和这个坏女人在一起。”   叶翎打了个呵欠:“你看,小世子不想和我在一起,你们娘儿俩就安心待在一起吧。”   翡语闻言,顿时激动了起来。她扑上前攥住了叶翎的裙裾:“娘娘,求求你不要赶走我们母子。我走没关系,可是思君是世子啊。”   叶翎无奈道:“我的意思是,你和他就安心留在王府。只要你们不想走,我不会赶你们走。”   翡语怔了怔,抬头望着叶翎,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真的么?”   叶翎坐回太师椅上,抱着胳膊道:“所以说,你们这些时日来哭着闹着,就是觉得我在赶你们走?”   翡语沉吟了片刻,小心翼翼点了点头。还偷眼瞧了瞧王妃的脸色。   “放心吧,我不会赶你们走。你跟她们熟,告诉她们,去留随她们。想离开的,我可以放她们出府,不愿意走的就留下来。”   “这——这是真的么?”   叶翎觉得这个女人说话着实是啰嗦:“千真万确,别哭哭啼啼的。”   翡语连忙抹了抹眼泪,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赵思君推给了叶翎:“娘娘,王爷就这么一个孩子。您是王妃,他理当唤您一声娘亲的。”说着对小世子道,“豆丁,叫娘亲。”   赵思君小脸皱了起来,嘟着嘴:“我不叫!”   叶翎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照顾孩子这种事情,她才没那耐心。此前在叶家,就曾经有个小表弟来烦她。吵着闹着要糖吃,被她好一顿打。之后就老实了,见到她都绕着路走。   不过事后她也被哥哥念叨了许久。叶翎平生最怕别人在她耳边叨叨,之后收敛了许多。对此父亲很高兴,觉得叶翎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未来家主的话还是听的。   赵思君鼓着腮帮子,死死抱着他娘亲。翡语也有些无奈。   叶翎起身准备离去,却又顿住了脚:“我记得王爷生前,府中的事情都是你和管家打理的?”   “回禀娘娘,当时王妃之位虚悬,妾身才想着为王爷解忧。现在您回来了,这些事情,自然该交给娘娘打理才是。”翡语怯生生地说道。   叶翎摆了摆手:“你打理得很好,之后的事情也交给你。不过王府人多,开源节流的事情还需要你多上心。”   翡语似乎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她怔愣了半晌,忽然重重磕了头:“妾身一定不负娘娘所托。”   叶翎点了点头,伸手捏了捏赵思君的腮帮子。这小豆丁的脸颊捏起来果然很软,容亲王还同她提   起过很多次。今日总算是捏到了。   解决了这烦心事,叶翎回去舒坦坦睡了一觉。   王府之中果然没人再吵吵嚷嚷。叶翎也不必成日里去外面躲着,于是白日里在院子里练剑。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只是兄长的生辰近在眼前了,叶翎倒是颇为苦恼该送些什么礼物给他。她七岁以后去习武,离家千里,但哥哥每年生辰都会在家中为她种一棵树。她却什么也没送过给他。   回来后她和大家都很疏离,叶家人似乎都对她十分忌惮,好像她是个妖怪。她也忙着为叶家做事,那两年里根本没想过给哥哥送什么礼物。   可是军营之中的朝夕相对让她明白,她虽然是去保护哥哥的,可是平时却是他在照顾着她。容亲王临死前曾经说过,她把自己的心冰封了起来,所以从来不曾感受到身边有人是在默默爱着她。   一直到容亲王死的那一日,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她错过了太多人。所以今年,她要认真给哥哥准备庆贺生辰的礼物。   叶翎坐在树梢认真思索了起来,要不然就拿新上任的首辅的脑袋当贺礼?叶翎想了想,否决了这个想法,这样会给哥哥带来灾祸。   她想了半天,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要不然去向哥哥的书童打听一番?她打定了主意,正要跃下树梢。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中窥伺。   她立刻纵身跃向那人藏身的瓦片,那人先是一惊,旋即身法灵活地闪过。叶翎心下暗叹,长安竟然出现了身法如此厉害的人物,看来是个高手。   她极少遇到对手,此次居然有人能靠近她这么久还让她不能察觉,激起了她的兴趣。她一路追了过去,那人跑了许久,转头一瞧。赫然发现叶翎正紧追不舍,双目圆睁,似乎很惊讶。   耗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城郊的树林。那人扶着树喘着粗气,叶翎好整以暇落在他身后:“怎么不跑了?”   那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跑不动了,公子,我江蓠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说罢脖子一耿,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叶翎正要成全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那是芷兰的香气,淡淡的。叶翎记得这味道,薄尽斯的衣衫上都是这样的味道。   她抬起头,一阵风吹过。阳光斑驳地自树丛中穿过,她抬起头,郁郁葱葱的草地,一袭白衣赫然映入眼帘。   叶翎愣住了。眼前的男子不疾不徐道:“江蓠,不过是让你盯个稍,便这般叫苦不迭。你——”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过身。   四目交错,刹那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要消散而去,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彼此。江蓠偷偷睁开眼,却见两人隔着这一段距离遥遥相望。他识时务地留下了自家公子,自己买橘子吃去了。   “翎......儿,你怎么——”   “既然想知道我的近况,为什么不自己亲自来?”叶翎望着他,目光中看不出喜悲。   薄尽斯没想到他和叶翎会在此刻相逢,一时间猝不及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我怕你生气我不辞而别。”   叶翎撇了撇嘴:“既然知道我生气,为什么又要不辞而别?”   “因为——”薄尽斯思忖了片刻,想将他此行的目的说出来。可是刚要开口,叶翎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她比他矮了足足一个头,此刻正抬着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我知道,你不想当我的面首。那就不当吧,我收你当你的徒弟,这样你就能名正言顺出入王府。若你想走仕途,也容易许多。”   “徒——徒弟——”薄尽斯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根,他简直想敲开叶翎的脑子,看看她这脑瓜子是怎么长的,“不可,我已有师门,不可再拜师。”   叶翎沉下脸来,她耐心有限,但为了一口吃的,还是绞尽脑汁想着法子:“那要不然你就来王府当食客。以后在长安我来罩着你。”   “好啊。”薄尽斯终于松了口,叶翎也跟着松了口气。她迫不及待地捉住了薄尽斯的手腕,提着他一路飞掠过树梢和鳞次栉比的屋舍,落在了王府之中。   王府之中,宋辞正要去给王妃汇报今日府中的事务。刚进了院子,便见王妃携一容貌俊美的男子从天而降。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今日怕是要横尸当场,连忙扭头就要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一直在单机,有点灰心 第17章 首辅的手指头   叶翎却唤住了他:“宋管家,我来给你引见一下。”   宋辞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他叫薄尽斯,从今往后就是王府的食客了。你给他安排一个住处。”   什么食客!这王府里从来没养过食客,这分明就是个小白脸!王妃此前还要让红杏出墙的姬妾离开,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宋辞腹诽着便要离去,叶翎又补充了一句:“安排的住处离我这里近一些。”她瞧了薄尽斯一眼,又道,“离她们的住处远一些。”   薄尽斯扶额,方才这位管家瞧他的眼神就怪怪的,如今更是坐实了他这小白脸的身份。似叶翎这般,究竟是如何在这尔虞我诈的长安城里活下来的?   宋辞一走,叶翎便默默捂住了肚子,眼巴巴望着薄尽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王府的膳房在何处?”   叶翎立刻脚步轻快地给他指了路。她住的飞絮阁是有独立的小厨房的,原本容亲王是打算将那家面馆的老板雇来专门给叶翎做面吃的。可惜最终也没等到那天。   他若是知道如今这小厨房里进了另一个男人,只怕是要气得掀开棺材板跳出来。   但叶翎浑然不觉,她满心期待地在屋中擦着剑,一面等着晚膳。自从她回长安,就觉得这城中了无生气,如今看什么都觉得顺眼。整个屋子都明媚了起来。   薄尽斯捞了条活鱼,给叶翎炖了一碗奶白的鱼汤。他一面撇去最上面一层油花,一面切了些葱姜蒜末,待鱼汤倒入罐中,再撒将佐料撒进去。   叶翎隔了老远就闻到了香气,肚子急不可耐地就叫了起来。不多时,一桌好菜便摆在了她面前。她举起筷子,却不知道该先吃哪一道。   薄尽斯坐在她对面,笑道:“一道一道尝过去,没人跟你抢。”   叶翎点了点头,夹起了一块红烧肉。一口咬下去,肥而不腻的口感顿时溢满了唇齿间。她几乎舍不得咽下去。   薄尽斯看着她忙着吃菜,都没有时间说话的模样,心中却觉得无比满足。他这一路来长安,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传言。   多数说她冷血嗜杀,可是他越是接近她,越是发现她其实无比单纯。她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行事准则也是十分简单粗暴。   唯一让他不明白的是,她当初为什么要嫁给容亲王?   薄尽斯看着叶翎正失神,她嫣红的舌头舔了舔唇,忽然抬眼看着他:“你此次来,打算在这里留多久?”   薄尽斯隐约了解了叶翎的脾气,他打算留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让他留多久,即使他要走,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他捆了留下来。   “不走了。”   他看到她的眼睛亮了亮,唇畔似乎漾开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端过鱼汤,朱唇映着奶白的汤,醇香的味道教人流连忘返。   她一口气喝了两碗,一直到肚子撑了才停了下来。薄尽斯也用过了晚膳,王府的丫鬟前来收拾了碗筷。但每个进来的丫鬟都忍不住偷眼打量起了薄尽斯。   叶翎没来由觉得不喜欢,于是那眼神瞪她们。那些丫鬟何曾受过叶翎这般杀气腾腾的目光,一个个两腿打颤退了出去。   “既然你打算长期留在这里,可有什么别的打算。譬如科考?”   叶翎盘算着过两日哥哥生日的时候替他知会一声,想到此事,叶翎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哥哥说,你是姜国的军师,这是真的吗?”   薄尽斯点了点头:“我确实是姜国的军师,只是他们兵败,主帅也死了。我又帮了你,此番只怕是回不去了。”   这倒也是,叶翎觉得有些为难。她可以不管这些家国大事,可是哥哥却一定会跟他计较。届时会杀了他也说不准。   她以往觉得杀人容易,可没想到救人却这么难。   “黎国认识你的人也不少,你就先在我府中住着。我会帮你另外安排一个身份。”   薄尽斯见她如此殚精竭虑,眼中忍不住多了些许笑意。他轻轻握住了叶翎的手:“好,我不急。”   叶翎却抽回了手。薄尽斯怔了怔,忽然听到门外有人道:“王妃娘娘,薄先生的客房安排好了。”   叶翎摆了摆手:“你随他去吧。”   薄尽斯还欲多留,却见叶翎起身伸了个懒腰,一副要就寝的模样。他顿时气结,这个女人简直翻脸无情。吃饱喝足了,便要将他撇在一旁!   若非江蓠那臭小子溜得没了影踪,他没人撑腰,今日定是要造反的。   叶翎听着薄尽斯的脚步声离去,这才转过了头来,嘴角还带着敛不去的笑意。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高兴什么,只是觉得王府现在才像个家。   而遥远的皇陵之中,守卫们隐约觉得容亲王的陵寝上的草似乎长地异常茂密了些......   薄尽斯入府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两三日的光景,府中姬妾们便都知道了他的存在。私下里也在议论,但这位食客一向深居简出,平时只出入王妃的院子和自己的居所,别的地方一概不走动,所以她们也未曾打过照面。   宋辞安排的居所也十分微妙,叶翎的飞絮阁居中。姬妾们住在王府右侧,他便将薄尽斯安排在了王府左侧的一处别苑之中。   他是日日看着这小白脸出入王妃住处,而王妃也愈发面色红润起来。宋辞到底是跟过王爷的,心中也颇为不忿。他知道王妃年纪轻轻守寡不易,可是这才大半年过去。何况她要是不想守寡,当初为什么要死要活嫁入王府来?   叶翎是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每日照常练剑。累了便有各种好喝的果茶,如今天气快热起来了,喝起来十分沁凉爽口。   她一套剑法练完,忽然感觉树梢有人窥伺。叶翎想也未想,抬手将剑掷了过去。下一刻,树上砰地摔下来一人。   江蓠躺在地上揉着屁股:“诶哟,公子啊,我这要见您一面都得赔上小命啊。”   薄尽斯不疾不徐走上前来:“你这般小人行径,擅闯王府,没被打死已经是你家公子我尚有薄面了。”   江蓠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早知道这么危险,当初还让我天天过来窥伺......”   薄尽斯连忙挡住了他,将手中的竹筒递到叶翎面前。她啜饮了一口,今日是蜂蜜柠檬汁,酸甜可口,还有薄荷的清香。这一口下去,杀气顿消。   “翎儿,这是我家书童。不怎么懂规矩,你不要见怪。他来寻我,定是有事,我去去便回。今晚回来给你做松鼠鳜鱼——”   叶翎摇了摇头:“不必了。”   “为何?”薄尽斯疑惑地瞧着她。   “今日兄长寿辰,我要去贺寿。怕是今晚不回来,小住几日也说不准。”   薄尽斯颔首:“既是贺寿,你贺礼备好了吗?”   这句话将叶翎问住了,她苦思冥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好送哥哥什么。见她满面犹疑,薄尽斯便知道她毫无头绪。于是笑道:“我倒是有个好主意,你可想听。”   叶翎点了点头。   “叶家家世显赫,奇珍异宝自然是不缺的。看得出来你兄长对你也十分关爱,所以他最想要的,便是你亲手所制的东西。无论贵重与否,他都会喜欢。”   “可是现在做也来不及了。”   “有很多东西并不耗时间。”薄尽斯说着拉着叶翎的手腕进了屋。身后的江蓠伸着手,根本阻拦不住。他欲哭无泪地看着阖上的门,公子啊,皇上召见你了啊!   叶翎是个很通透的女子,许多事情一学就会。薄尽斯教她的是做香囊,用的料子是鲛绡,一片便价值千金。叶翎不懂,只知道薄尽斯给她的料子用起来十分舒服。   她的针脚很细密,缝完了之后端详了片刻:“可这样会不会太过简单?”   “礼轻情意重。”   叶翎思忖了片刻,蹙眉道:“我觉得这香囊里还得添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首辅的手指头。”叶翎攥住了薄尽斯的手,“本来这首辅之位应该是我哥哥的,平白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抢走了我哥哥的东西。你说我若是给他出了气,他是不是很高兴?咦,你脸色怎么不太好?”   薄尽斯来不及欣慰叶翎已经会看人脸色了,他冷汗涔涔而下,小心翼翼道:“你......你知道即将上任的首辅是谁么?”   叶翎摇了摇头:“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今日一定会入宫面圣。这个时候应该快进宫了,我去御书房外候着——”   薄尽斯好不容易平缓了情绪,按住了躁动的叶翎:“我觉得你哥哥一定不想在寿辰看到那么血腥的东西。何......何况,那可是首辅。若是你动了他,陛下责罚该如何是好?”   “放心吧,我下手干净利落。他都不会感觉到痛,手指头已经没了。”叶翎一面说着,一面捉着薄尽斯的手比划了起来。 第18章 岳丈的下马威   薄尽斯只觉得自己的手一阵隐痛,他下意识抽了回来,干笑道:“生辰见血,不吉利。以后会有血光之灾的。”   这句话终于唬住了叶翎,她撇了撇嘴:“好吧,那以后再说。”   “以后也不许——”   叶翎不解地望着他:“为什么不行?”   “许多事情可以动脑子解决,不必非要如此血腥和暴力。这样......不好。”   动脑子太麻烦了,叶翎觉得还是动动刀子来得方便些。不过今日暂且不去取首辅的小命了,时间多得是,不急在一时。   于是她抱着香囊,心情愉悦地出了门。身后薄尽斯抹了把冷汗,跌坐在椅子上。俗话说得好,色字头上一把刀。早知如此,他为什么要来当这个倒霉首辅?   江蓠见那女人离去,连忙冲过来:“公子,再不去宫中,只怕皇上是要等急了。”   薄尽斯不慌不忙地起身,理了理衣裳:“怕什么,教他等一会儿又何妨。”   江蓠紧跟着薄尽斯出了门,心里犯嘀咕。以前他只觉得公子好似神人一般,可怎么自打遇见了这个女人,先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又一反常态掺和到他最不喜欢的官场上来。简直原则尽失,这个女人除了漂亮,到底有什么好?   薄尽斯自后门出去,谁承想容亲王府的后门正对着的便是六皇子府的大门,中间隔了一条小河。   六皇子正巧匆忙赶出来,火急火燎地准备上朝。今日便要和那位一直未曾露面的首辅相见,他却因为昨夜一晌贪欢而迟了,实在是不妙。要是让赵煦和占了先机就不好了。   可是就在六皇子即将掀开轿帘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容亲王府的后面居然出来一个男子。因为隔着一条小河,又有垂柳的掩映,他看得不太真切。但隐约能感觉到那男子气度不凡。   这人鬼鬼祟祟还从后门出入,莫不是容亲王家那小寡妇耐不住寂寞了?   六皇子心里嗤笑了一声,俯身进了轿子,匆匆赶去宫中。   宫中早朝已经散去,众人都去了南书房。依照惯例,首辅一职的交接便是在南书房进行。主要是由老首辅向新一任的首辅授印,亲手为他戴上那一顶乌纱。   众人静待了片刻,皇上和叶弘铭倒是谈笑风生,聊着家常,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其他人却都心急难耐了,这等重要的时刻,怎么那新任的首辅还要迟到?   “若是朕没有记错,今日应是令郎的寿辰吧?”   叶弘铭躬身道:“多谢陛下挂心,今日确实是犬子小寿。以往臣忙于内阁事务,根本无暇顾及,   今日好了,终于能早些回家给他贺寿了。”   皇上闻言,也是颇为感慨:“十数载辛劳,两朝元老,叶爱卿为我黎国真是鞠躬尽瘁。”他说罢瞧向一旁的七殿下,“老七,待交接仪式结束后,你代替朕前去叶家,一同庆贺叶将军的生辰。”   “儿臣遵旨。”   说话间,一名公公走了进来,众人的目光立刻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启禀陛下,六殿下正在外面候着。”   众人顿时一阵失望。皇上摆了摆手,六皇子大步走了进来,目光四处逡巡。一圈下来,他也发现,并没有陌生的面孔。看来新首辅还没到,他还没有失了先机。   但皇上对他身上这扑鼻的脂粉气和酒气显然并不甚满意,六皇子也颇为心虚,灰溜溜地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宫人通禀,说是新任首辅已至。众人翘首以待。不多时,只见一名身着大红朝服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薄尽斯的出现,让众人刹那间有些晃神。朝服的服制虽有区分,但总体样式是大同小异的。寻常人穿了确实有几分官威,但没有人似他这般能让人惊为天人。   他昂藏七尺有余,眉目俊朗,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原本应该显得稚嫩,可是他一个眼神扫过众人的时候,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得凛了凛,好似整个人都被洞穿了一般。   薄尽斯走上前去,施施然行了礼。皇上也是第一次与他相见,此时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中暗探,墨族薄家的人,果然不同寻常。   但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薄卿家初次与诸位内阁大臣见面,为何姗姗来迟?”   “回禀陛下,臣得知自己即将接任黎国首辅一职,不敢有所怠慢。于是这几日一直在了解近几年朝堂上的大事,翻阅卷宗,废寝忘食。一时不察,错过了时辰。”   叶弘铭闻言,心下嗤笑,油嘴滑舌,跳梁小丑。即便能当上首辅,能当多久便未可知了。   “薄卿家还未接任便如此用功,实乃黎国之幸。”皇上将目光转向叶弘铭,“叶卿家,时辰差不多了,开始交接吧。”   “臣遵旨。”   薄尽斯掀开衣袍跪了下去,宫人奉上了大印和官帽。叶弘铭大步走了过去,双手捧起官帽,双眸微微眯起。眼中一闪而过一缕危险的光,转过头时又是和善的模样。   他将乌纱轻轻放在了薄尽斯的发髻之上,扶正,又捧起大印交给了薄尽斯。依照礼节,薄尽斯应该向他三叩首。   他退后了一步,薄尽斯叩首毕,一切尘埃落定。   叶弘铭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接受眼下的现实。他不是没想过要此前解决掉这个隐患,可是皇上半点风声没有透露,他毫无头绪。墨族的这个人也是行踪极为隐秘,到了长安城外便失去了踪迹。   他派去的人最后看到他,是见他进了城郊的树林。可是并没有见他走出来,怎么会忽然来到了长安城里?叶弘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以后时间多得是,墨族再厉害,一个毛头小子能掀起什么大浪来。到最后还不是得投靠叶家!   叶弘铭行了交接礼,便立刻面向皇上,重重跪了下来。如此大礼,让皇上也吓了一跳。   “陛下,臣今日卸任首辅,如释重负。这十五年来,臣不曾有一日迟来和早归,每日披星戴月,不负苍生,却亏欠妻儿良多。今日,臣请陛下恩准,自此不必再参与内阁和朝会!”   话一出口,身后群臣立刻齐齐跪了下来:“首辅大人三思啊!黎国不能没有叶大人!”   皇上微微眯起了眼睛,冷眼瞧着叶弘铭。好一个下马威,他倒要看看,墨族这位少年天才究竟要如何应对如此局面。 第19章 回家探亲   薄尽斯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帮朝臣哭天抢地。他早知道朝堂之上权力倾轧血腥残酷,没想到身处其中,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怎么说呢,比想象中......诙谐......   叶家也真是多年来顺风顺水惯了,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使出这样的昏招。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叶弘铭的神色。   皇上和他都不说话,叶弘铭也沉得住气。其他人却有些按捺不住,不知道如何收场。   终于,在人心浮动之时,薄尽斯忽然上前一步对着叶弘铭重重一拜。一时间众人被他的举动惊住了,叶弘铭也神情微怔:“薄大人这是何意?”   “晚辈敬佩叶老的人品,情难自已。”薄尽斯情真意切道,“这几日晚辈翻看旧日的公文,耳边也听不少人交口称赞叶老的人品谋略和胆识。今日在朝堂上一见,便知叶老果真鞠躬尽瘁,深得人心。晚辈是发自内心的拜服。”   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叶弘铭不是寻常人,这等言语对他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明面上,他还是给足了薄尽斯面子:“薄大人谬赞,老夫愧不敢当。”   “叶老为国为民大公无私,晚辈也深有感怀。犹记得清丰二十三年,叶老官拜左都御史,曾大力打击贪污舞弊。在铲除奸臣徐良之后,曾经说过一句话,振聋发聩。不知叶老可还记得?”   叶弘铭算了算,那也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初出茅庐,还年少轻狂。也曾经如薄尽斯这般意气风发,铲除奸臣徐良是他功绩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他说过什么话,着实是不记得了。   “叶老说,徐乃忠良之后,其父两袖清风,一生清廉。初入庙堂也曾思匡扶社稷,奈何二十载沉浮,终究为权势所蒙蔽,利欲熏心。倘其能早退一步,或得善终。”薄尽斯将叶弘铭的原话一字不漏背了出来,当然这也是他方才来的路上临时看的。   叶弘铭心下震动,过往的记忆也重新涌向。他确实发出过这样的感慨,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走上徐良的道路,但如今想来,却愈发理解那个被他斩于菜市口的大奸臣。   “晚辈听闻叶老之言,愈发感觉到叶老能奉公廉洁至今的不易。但正如叶老所言,人有时候会身不由己。当年的徐良也曾在盛年请求辞官归隐,但被其下属死谏,无奈留下,最终招致那般下   场。如今你们也要陷叶老与不义么?!”   好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叶弘铭咬了咬牙。众人唯唯诺诺不敢应答,叶弘铭已经是骑虎难下。   薄尽斯又转向了皇上:“臣刚赴任,于社稷并无功劳。但叶老劳苦多年,臣斗胆请皇上准许叶老的提议,让叶老回家颐养天年!”   皇上立刻顺坡下驴:“朕也是万般不舍,朝廷是一日也离不开叶卿家的。但是薄卿家一番感言,让朕惭愧。朕只想着自己能轻松一些,却未曾顾及过叶卿家的难处,是朕失察。小德子——”   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应了:“奴才在。”   “拟旨,朕要加封叶卿家为柱国公!赐封号——定!”   朝臣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原本一番虚与委蛇的举动,竟然弄巧成拙了。叶弘铭黑着脸接了旨意,说是封赏,分明是想架空他。   朝会过招,薄尽斯初露锋芒。众朝臣走后,六殿下和七殿下的目光便一直锁定在他身上,似乎都在盘算着要如何拉拢他。   皇上倒是有些漫不经心:“老六,你对长安比较熟悉。薄首辅初来乍到,连个住处也没有,你去好生安排下。”   “儿臣领旨。”六殿下欣喜地领了命。赵煦和的拳头紧了紧,终究也只是向薄尽斯拱了拱手,便先一步离去。   刚出门没几步,江蓠便匆匆赶来,他向六殿下行了礼。便对薄尽斯道:“公子,方才叶家递了封请帖,邀您前去庆贺叶家公子的生辰。”   薄尽斯脸色变了变,那可是个虎狼窝啊。别的倒不怕,可若是碰到了叶翎,知晓他的身份,还不活剐了他!   他正要拒绝,六殿下却拱手道:“既然首辅大人还有宴席要赴,我就不便相伴了。不过薄大人放心,你的住处,包在我身上!”   薄尽斯思忖了半晌,早晚叶翎得知道他的身份,择日不如撞日!   而叶家那头,叶翎抵达之时,叶念初正在门口招待客人。刚和几个大人寒暄过,一眼瞧见了妹妹的马车,他立刻迎了上去。   张开胳膊道:“翎儿,跳下来,哥哥接着你。”   这肉麻的声音让众人都忍不住一阵颤动。叶念初平日里也算是不苟言笑,加上出身世家,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是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何况他还有一段行伍经历,世家公子气交杂着军人的气质,更是不怒自威。   可这一番举动,着实让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叶翎倒是习惯了哥哥这般语气,以前在军中也时常这样。她不习惯和人过于亲密,于是扭头回了车厢。   叶念初僵在原地,颇为挫败。没等他收回胳膊,车厢里嗖地飞出来一个物体。他下意识接住,这才发现飞出来的竟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   他鼓着腮帮子好像在和人置气,叶念初疑惑地望着叶翎。   “这是王府的小世子,大名赵思君,小名豆丁。”   “原来你就是小豆丁——”话音还未落,赵思君已经一爪子就要挠上来。   叶念初连忙提着他拎在半空,他拳打脚踢却因为手短脚短够不着。叶念初笑道:“我听王爷提起过你几次。”   赵思君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认识我的父王?”   “不仅仅是认识。”叶念初将小世子放在地上,走到叶翎身边:“父亲还未归,但他临行前让你在永辉阁等他。”   叶翎点了点头,正要前去,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叶念初不解地瞧着她,却见她抿着唇,似乎有些羞赧。但这种神情他从来没在妹妹脸上见到过,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下一刻,他的手中多了一只香囊。他摸在手中便知,这是鲛绡所制,但针脚有些拙劣,不像是在市面上买到的。如此上好的料子,却配上这样的手工。   他惊愕道:“这......这是你亲手做的?”   “嗯。”叶翎简短地应了一句,没有看叶念初的表情,便径直去了永辉阁。   叶念初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香囊,想起小时候妹妹不知道从何处学会的编蚂蚱。于是第一个编出来的蚂蚱就欢天喜地跑来送给他。   这是......他那个贴心又可爱的妹妹又回来了?!   叶念初难掩脸上的喜悦,逢人就要把他那香囊拿出来炫耀一番。前来贺寿的宾客们虽然知道鲛绡很罕见,可是也不知道什么人缝制得这般拙劣,真是暴殄天物。不过叶大公子喜欢,他们也只好应和着。   叶翎去了永辉阁,小世子就交给叶念初照顾了。但叶念初顾不过来,于是让家中的奶妈带去和其他的小公子小小姐一起玩耍。   和别处的喧嚣不同,永辉阁十分僻静。平日里是叶弘铭处理公务的地方,叶翎和叶念初常来此处。在这里,叶弘铭会直接给叶翎下达任务。   叶翎还记得三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这里,看到了暌违十年的父亲。记忆中那个慈祥的父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威严十足的当朝权臣。   他看她的目光里不带丝毫旧日的疼惜,当然那时候她也并没有感觉到不妥。只是知道,这个家无论温暖还是冰冷,终究是这世上她最后的容身之地。   叶家的每一个嫡女的宿命都是如此,自她出生起便无从改变。而哥哥又何尝不是......   她端起丫鬟泡好的茶,呷了一口。不知为何,自己近来多愁善感了起来。   静待了片刻,叶翎没有等来父亲,却等来了另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叶家三小姐。 第20章 叶二小姐的闺房   叶惜怜人未至,银铃般的笑声已经传来:“爹爹,你看怜儿今日这身衣裳——”   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未曾敛去的笑意。叶惜怜眉头蹙了起来,冷声对叶翎道:“怎么是你?”   叶翎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并不多瞧叶惜怜。这个三妹不喜欢她,她是清楚的。以前她不在意,但那一日的羞辱,她心中还是记得的。   见她丝毫不搭理她,叶惜怜心中顿时有了火。叶家上下,谁不把她捧在手心。出了叶家,甚至连公主见了她都要看她的脸色,何况是这个不讨父亲喜欢的姐姐。   不过如今爹爹又将她寻回来,她去边关又打了胜仗,如今甚得民心。左右这个姐姐跟七殿下也没什么可能了,不妨利用她接近七殿下。   于是叶惜怜压下了火气,换上了笑脸:“听闻姐姐自边关回来,本想着寻个时间去探望姐姐的。没想到姐姐倒是先回了家。”叶惜怜一面说着一面走过去,“妹妹这几日听说,王府之中好像不太宽裕。妹妹手头倒是松泛,可以解一解燃眉之急。”   “不必了,陛下和静贵妃娘娘的赏赐已经够用。”   叶惜怜一听静贵妃,顿时咬牙切齿。果然她和七殿下还有些瓜葛,不过也好,没有瓜葛她如何能接近七殿下呢。   叶翎看着叶惜怜这脸色阴晴不定的,不知道她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她不喜欢费脑子去猜别人的心思,只是凭直觉这个妹妹不安好心。于是也是爱答不理。   叶惜怜今日是异常热情,立刻命家中下人挑些衣服首饰给叶翎送来。叶翎本不想要,可她硬是塞给了她。   正寒暄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叶弘铭大步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愠怒。   见两姐妹拉拉扯扯不知道说些什么,他顿时勃然大怒,冲着叶惜怜大声道:“你来此处做什么?!给我回去!”   叶惜怜没想到爹爹一回来就劈头盖脸骂了自己,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她眼眶一红,叶弘铭就先心软了大半。放缓了声音:“今日府中人多眼杂,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可轻易抛头露面,去寻你的娘亲去。”   叶惜怜哼了一声,转头对叶翎道:“姐姐,那我先回去了,你看看那些衣服你喜不喜欢。喜欢的就都留下。”说着大步离去。   出了院门,一旁的丫鬟红叶忍不住嗔怪道:“小姐,你干嘛对她那么好。”   “不过是些我穿过不要的衣服,她以前在深山老林里待久了,后来又去了边关,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用一些我不要的东西,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你说合不合算?”   “小姐果真是冰雪聪明......”   而屋内,叶弘铭看着那些衣服首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那个女儿,自小在他膝下长大。她的心思他岂能不明白。送些破烂儿就想收买人心,实在是......单纯得可爱......   叶弘铭的怒火稍稍褪去。叶翎上前行了礼,他负手走了过去,虚扶了一把:“此次边关护佑你哥哥一事,你做的不错。我听说了你只身前去救他脱困之事,看到你们兄妹同心同德,爹爹心中很是宽慰。”   话是这么说,但叶翎却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保护哥哥是我应当做的。”   “但是翎儿,你可知叶家如今的处境十分不妙。”   叶翎抬起头看着叶弘铭,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了起来:“你应该听说了新任首辅之事,此人只怕来者不善。”   “需要我杀了他?”   叶弘铭摆了摆手,倘若当初他能早下决断,派叶翎去路上截杀,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羞辱。不过木已成舟,此人轻易动不得。   “不可轻举妄动,但你可以暗中打探,必要时可以接近他。”叶弘铭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这个女   儿虽然亲手毁了自己当皇后的大好前程,但毕竟一张脸足够让绝大多数男人神魂颠倒。   “接近他之后呢?”   “留在他身边,伺机寻出他的弱点。他有什么举动,都来向我汇报。”   “好。”   听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叶弘铭的心情总算是好转了一些。他摆出一副慈父的面孔,轻轻握住了叶翎的手:“不过这几日你既然回家了,就好好和你的哥哥妹妹们聚一聚。今日是你大哥寿辰,去给他贺寿吧。”叶弘铭顿了顿,轻声道,“首辅今日或许也会来——”   叶翎点了点头,拱手告退。叶弘铭摆了摆手,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案。却没有看到,叶翎走到门口时回过头瞧了他一眼。冰冷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涟漪。   她走在叶家通往酒宴的回廊之中,只觉得空旷和寂寥。若不是哥哥在,她真想立刻就回去王府之中。至少那里有个人会关心她是不是饿了,然后给她熬一碗热腾腾的汤。   也不知道薄尽斯现在在做些什么,叶翎穿过回廊,来到了后花园。过了后花园在走几步便能到宴客的所在。   可是一道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惊讶地停下了脚步,轻唤了一声:“薄尽斯?”   身着红衣的少年转过头来,手中一柄折扇合在掌心,眉宇间带着笑意:“你唤我?”   叶翎走了过去,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薄尽斯牵起她的手,“我不放心你,就跟过来了。”   “可叶家守卫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我想进的地方,从来没有进不去的。”薄尽斯笑道,“我看这酒宴开始还要一会儿,叶家厨房在哪儿?我带你先去填饱肚子。”   叶翎想了想,觉得也好。于是拉着他来到了自己以前的闺房,这里也有一间小厨房,是单独搭建的。当初叶惜怜不喜欢她,于是便吵着闹着不让她同一桌用膳。   于是叶弘铭命人在她的别苑里建了这处小厨房,还派了个厨娘过来。那厨娘是个哑巴,在大厨房干活总是被人嫌弃,于是这样的活儿就轮到了她的头上。   那时候叶府都觉得她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子,一不小心就能送了命。当然这也不怪叶府的下人,叶翎初初回府的时候,的确行事很狠辣。毕竟以前她面对的都是虎豹豺狼,师父常常将她丢到险境之中,不杀死能威胁她的事物,她不可能活下来。   不过厨娘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发现叶家的大小姐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她做的饭菜很一般,可是小姐一点不嫌弃,每次都一声不吭就吃了。她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后来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每日忙完了自己的事情,还帮着收拾屋子。   后来小姐嫁了人,她还挺舍不得的。这几日听说她会回来,于是高高兴兴收拾好了屋子,便在厨房里准备烧点水让小姐酒宴结束后来洗澡。   正忙活着,忽然厨娘感觉脑后有一阵风刮过。她一回头,赫然瞥见小厨房里竟多了两个人。她吓了一跳,差点撞在身后的热水锅上。叶翎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厨娘惊愕地看着叶翎和她身旁的男子,这两人站在一起,真真像是神仙下了凡!   叶翎隐约记得自己院子里是有个厨娘的,不过她懒得记人脸和人名,没什么印象。   “今晚叶府热闹,你去前面讨些赏钱吧。这里不必伺候了。”   厨娘连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临行前忍不住偷偷看了眼薄尽斯,这人生得如此好看,跟小姐还真是般配。可惜......   薄尽斯在小厨房内转悠了一圈,撇了撇嘴:“叶家这么大,怎的送到你这里的东西却不怎么新鲜了。”   “大约是我平日里不在这儿住着。”   他一面说着一面挑拣起了新鲜一些的食材。叶翎坐在一旁的矮脚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薄尽斯忙碌的身影。   他做事情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心无旁骛,好像外面的一切都不存在。这让叶翎觉得看他做菜也是一种享受。   薄尽斯将食材切得整整齐齐,依照次序下了锅,等锅开的时间里正准备雕个萝卜花。一转头便对上了叶翎一双乌黑的眼眸。   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他俯下身来靠近她:“叶翎,倘若同样的美味。你觉得是我做的更好吃,还是旁人做的更好吃?”   叶翎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旁人——”   薄尽斯心一沉,却听叶翎继续道:“——做不出你这么好吃的美味。”   “那我在你心目中,就只是个厨子么?”   “当然不是!”叶翎不假思索道,“厨子哪有你这么好看的?”   薄尽斯哭笑不得,敢情自己除了厨子就是个小白脸啊?他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转身继续忙活了起来。   今晚食材有限,他便做了几道家常的小炒菜,熬了一碗西湖豆腐羹。叶翎尝了一口,觉得十分胃里十分熨帖。   薄尽斯最喜欢的便是这个时刻,他托着下巴望着叶翎,循循善诱道:“翎儿,你想不想我一直留在你身边,每天都换着花样儿给你做饭?”   “想。”叶翎回答得很实诚。   “可是旁人对我们的关系总会诸多猜测,时间久了便会有很多人出来阻碍。到时候该怎么办?”   “谁敢?”   “譬如你哥哥,你爹爹甚至是皇上?”   叶翎倒是头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可是长安城里这个风气也属寻常,旁人应该不太会注意她一个王爷遗孀吧?   见叶翎认真思索这个问题,薄尽斯轻声道:“但若我是你的夫君,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就能堂堂正正在一起,也没有人会反对了。”   “可我已经嫁人了,怎么可能再嫁。”   “那若是我有法子,你愿不愿意嫁我?”   叶翎想了想,点了点头。薄尽斯顿觉心花怒放,看来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如此,他定会努力,尽早实现这件事。   正说话间,忽然叶翎感觉到有人靠近。紧接着厨房的门被砰地一脚踹了开来。   她转头去瞧,正对上满脸怒容的叶念初:“臭小子,边关我没有杀你,你居然还敢追来长安。”说罢一把拔出了剑。 第21章 送大舅子的礼物   叶念初招待完客人,入席却发现不见了妹妹。于是命人去找,却遍寻不见。直到瞥见人群中的哑巴厨娘,才意识到妹妹可能是回了自己的别苑,于是匆匆赶来。   还没靠近,就听到了里面的窃窃私语。他也是习武之人,耳朵比常人好使。离近了就听到有人在诱拐他的妹妹。   这还能忍?!叶念初提着剑便冲了进去。   一击之下,原本就要砍到薄尽斯,可是剑挥下,叶念初忽然觉得虎口一麻。一旁的叶翎竟顺手提起了一旁的菜刀拦住了他。   “哥哥,你做什么?”   “翎儿,这小白脸分明是敌国细作。当初差点害我们兵败,如今又跑长安来勾引你。他就是不安好心!”   “他并非你想的那样。”叶翎挑开了叶念初的剑,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哥哥,你听我说。”   叶念初死死瞪着薄尽斯,认真听叶翎的解释。薄尽斯也颇为无奈,未来的大舅子不喜欢自己,真是教人头疼。   “他来长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也不是敌国细作。否则他在边关根本不会帮我们。他来这里没有图谋不轨,就是想娶我而已。”   薄尽斯只觉得万念俱灰,完了,他今晚怕是要凉在这里。果然叶念初的神情比起方才更加可怕,一副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模样。   “他要娶你,还不叫图谋不轨?!”叶念初咬牙切齿,重新提起了剑。   叶翎一着急,手下一个用力,捏住了他的麻穴。叶念初只觉得手一痛,便连剑也握不住了。他扭头瞪着叶翎:“妹妹,你竟为了一个外人,对我动手?”   “我......我只是点了你手上的穴道,半个时辰就会自动解开的。但他现在是我的人,你不能随便杀他。”   叶念初知道有叶翎在,自己今日怕是剁不了这小子。不过他叶家势力庞大,一个穷书生,弄死也是早晚的事情。新上任的首辅动不得,这小子还动不得么!   他忿忿地甩开手,转头道:“寿宴要开始了,你随我一同赴宴。”   叶翎瞧了薄尽斯一眼,示意他留下来,自己跟随着叶念初前去赴宴。   她的出现,让朝中不少人颇为惊异。尤其是叶念初如此重视她,不少人也开始重新估量起这位叶家嫡女的分量。   叶翎默默走到席间,瞥见赵煦和也来了。他正和叶弘铭寒暄,互相敬酒,似乎没有注意到她。   叶翎照旧是不喝酒的,只是觉得酒席烦闷,饭菜又不好吃。比起刚刚跟薄尽斯在一起的时间,简直愈发让她觉得煎熬。   耳边隐约听到有人议论:“这新任首辅不是也接到了邀请,为何没有出现呢?”   “只怕是不敢来吧。”   “可不是么,一来就让叶大人下不来台,简直是自掘坟墓。我看他呀,也就是昙花一现。”   叶翎瞧了眼父亲,他依旧是谈笑风生,好似下不来台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但从他给她的指令来看,这个新任首辅一定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正思索着,一名丫鬟匆匆跑了过来,凑到叶翎身边,低声道:“二小姐,三小姐在湖心亭,唤您过去。”   叶翎皱了皱眉头,叶惜怜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今日老来烦她?不过在这儿坐着也无聊,她索性起身离了席。   但叶翎并没有注意到,她离席之时,有一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叶府这座府邸是百年老宅,又经过几次加宽,所以弯弯绕绕的像个迷宫。叶翎没少在这里迷路,今日有丫鬟领着还好,一路找到了湖心亭。   而此刻的宴席上,叶念初注意到叶翎的离席,却因为客人们的敬酒而□□不暇。待他好不容易抽身出来,忽然听到有人通禀:“首辅大人前来贺寿——”   叶念初怔了怔,他似乎并未邀请这个新任的首辅。但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转向了叶弘铭,今日朝堂之事传得飞快。不过是宴席开始的功夫,事情早就传遍了。   但人既然上门了,也不好直接赶走。   叶念初只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声:“有请。”   众人屏息凝神,静待了片刻。谁都知道今日不同寻常,能亲眼见证新旧两任首辅的会面这等大事,简直不虚此行。   不多时,一道红色的身影由远及近。在场的宾客都是长安城中的权贵,但此刻也都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真容。   只见那人长身玉立,一袭红衣胜火,有如画中走出的少年郎。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再也无法从男子的身上挪开。   薄尽斯一路走来,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在四下搜寻叶翎的身影。一圈下来竟没发现她在场,这让他半是失落半是庆幸。   而身旁的江蓠看着众人这如痴如醉的神情,心下得意。任何初初见到他们家公子的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只是叶念初却脸色大变,他下意识要拔剑去砍了这小子。可一抬手,才觉得手上无力。方才被妹妹点了穴道,此刻还没化开。   可是——可是这臭小子怎么会是黎国的新任首辅?!妹妹知道这件事么?   叶念初脸色很不好看,其他人也都瞧出来了。毕竟原本大家都以为他此刻打了胜仗,自边关赶回来,就是为了继任首辅一职。没想到平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抢走了。   江蓠上前一步,高声道:“墨族大公子薄尽斯前来贺叶家大公子寿辰!”   话一出口,席间发出了一阵惊叹。最近长安茶楼酒肆里到处都在说墨族薄家的故事,就在此际又来了一位薄姓的首辅,大家早就议论纷纷了。没想到今日得到了证实。   难怪,陛下会让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担当此重任,原来是墨族的人。这一族的赫赫威名和曾经的传奇故事,在场每一个人自小便烂熟于胸。如今能见到活的,也是激动不已。   但叶念初对薄尽斯的敌意分毫未见,这小子故弄玄虚了半天,又是抢了他的首辅,又打他妹妹的主意,简直样样事情触他霉头。   薄尽斯上前拱了拱手:“叶兄别来无恙啊。”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议论。没想到新任首辅居然认识叶将军!   叶念初忍住了心头的火气,冷声道:“来者便是客,管家,看座——”   “且慢。”薄尽斯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既然是来贺寿,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呈上贺礼的。”薄尽斯抬了抬手,身后江蓠立刻将一只锦盒捧到了叶念初面前。   叶念初负手不愿去接,正要让下人收了。薄尽斯却笑道:“叶兄不打开来瞧一瞧么?”   叶念初疑惑地瞧了他一眼,一旁的叶弘铭忽然出了声:“念初,既然薄大人好意,你就打开来瞧一瞧也无妨。”   叶念初这才伸出手来,揭开了那锦盒。顿时一份红皮的公文簿和一只和田玉的官印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时间四下都是抽气声。   在黎国,只要是当官的都知道,这和田玉的官印意味着什么。唯独是内阁诸位大臣的官印才是和田玉的!   也就是说,新任首辅此来送叶将军的第一份贺礼,便是内阁的任书!难道说,这位墨族的少年其实也是站在叶家这边的?首辅的换选并非他们想象中的要变天,而是黄汤不换药?   众人心下揣测,纷纷瞧着叶念初的神情。他也有些讶异,不知道薄尽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眼下这种情况,他终究还是收下了这份贺礼。   陛下让此人担当首辅,显然是要削弱叶家在朝廷的实力。而父亲的隐退只是第一步,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不会有其他动作。而内阁是整个朝廷权力的核心,倘若连他也被排除在外,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能保证。   即便他手握重兵,可当年容亲王也是黎国的战神,还不是照样死于一场“意外”。   叶念初虽是不甘愿,但还是咬牙请薄尽斯上座。他施施然走上前落座,一面同在场众人谈笑风生。之前在边关,叶念初觉得这人透着书生的酸腐气,没想到今日他表现得落落大方。谈吐间尽显广博的见闻,让在场的宾客时不时便要发出叹服之声。   就在众人没有注意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煦和悄悄离席,向后院走去。   而此刻的湖心亭中,三小姐叶惜怜已经摆好了炉火,煮着一壶醒酒的茶水。她今日的打扮十分娇俏,身上披着藕色的披风,衬得人愈发娇嫩欲滴。   叶翎倒是穿得很少,她内力护体并不觉得冷。只是跟叶惜怜在一起总是不自在,今日她一番示好,如今寻她来一副唠家常的架势。让她颇为不习惯。   两人说了两句,都觉得索然无味,索性也就不说话了。叶翎正想起身告辞,叶惜怜却又拉住了她:“姐姐,我总觉得我们姐妹俩不太亲近,现在难得有机会你回来。我想和你多处一处。对了,我给你讲讲哥哥以前的事情吧。”   叶翎闻言又坐了下来,她倒是想知道自己不在家中的这十年,哥哥究竟是怎么过的。其实叶惜怜   知道的也不多,因为叶翎走后没几年,叶念初就自己离家去从了军,跟着容亲王一起打仗。   他的去向也只是书信中提及一些,多数都是让家人不要担心。而他从军之后便隐藏了身份,一路从一个小兵成为了王爷的左膀右臂。直到回到长安,容亲王才知道了他的身份。对他是大加赞赏,丝毫没有计较他的隐瞒。   叶惜怜也只是了解一些琐碎的日常,她刚开了个头。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匆匆而来。   叶翎也感觉到有人靠近,转头去瞧。只见赵煦和匆匆而来,一眼便瞧见了叶家的两姐妹。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方才不是说王妃寻她,为何这叶家三小姐也在? 第22章 更衣   叶翎也很纳闷,赵煦和不在酒宴上喝酒,来这里做什么?一旁叶惜怜却莲步姗姗过去向赵煦和行了礼:“怜儿见过七殿下。”   赵煦和目光略略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三小姐如此雅兴在此饮茶,可介意我也饮一杯?”   “茶水简陋,还望七殿下不嫌弃才好。”叶惜怜甜甜地应了下来。   赵煦和坐在叶惜怜的身边,一旁的丫鬟立刻添好了茶盏。叶惜怜伸出一双保养得当,涂了蔻丹的红酥手,替他添了一碗茶,柔声说道:“七殿下,这是醒酒的茶,你尝尝。”   “三小姐亲手泡的茶,我自然是要尝的。”   “其实......其实七殿下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唤奴家怜儿。”叶惜怜说着低着头,扭捏地绞着帕子。   叶翎虽然不大理会旁人的心思,但也不是个傻子。叶惜怜这茶水显然就是为赵煦和准备的,她在这儿反倒是碍事了。索性她也不想和这两人多相处,便准备离去。   赵煦和却忽然对叶翎道:“翎儿,你方才离去倒是错过了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   “新任的首辅今日也来为叶将军贺寿,还赠了你哥哥一样礼物。”赵煦和顿了顿,见叶翎并没有搭话的打算,只好自己继续说道,“内阁大臣的印鉴与文书。”   叶翎冷笑道:“算他识时务。”   叶惜怜见两人撩起了朝中之事,眼见着就要插不上嘴。连忙道:“七殿下,姐姐,今日可是哥哥的寿辰。大喜的日子,就不要聊公务了。姐姐,你也喝茶——”说着为叶翎添茶。   滚烫的茶水倒入杯中,她捧起来要递给叶翎。却因为太烫,一个“不小心”尽数撒在了叶翎的身上。叶翎眼疾手快,眼见着那茶水要泼向自己,她劈手一推,将那茶水倒出的方向掉了个个儿。   于是坐在她对面的赵煦和遭了殃,一杯茶全都洒在了他身上。叶惜怜慌忙起身,拿帕子便要替赵煦和擦拭,赵煦和挡住了她的手,显然是被烫到了,起身抖了抖衣裳。   “七殿下,都怪怜儿不好。姐姐,你方才为什么推我?”叶惜怜嗔怪地对叶翎道。   方才的情景,赵煦和其实都看在眼里。却顺着叶惜怜的话道:“翎儿,你我婚约是接触了,但情谊总在的,你怎么还泼我一身水来?”   这水泼了就泼了,叶翎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但也不想辩解。叶惜怜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转头对七殿下道:“殿下莫见怪,姐姐就是这个脾气。这衣裳都湿了,不如......去我那里稍待,我去找件衣服来。”   说罢便要吩咐下去,赵煦和摆手道:“不必了,翎儿那里应该还有我以前留下的衣物。”说罢走到叶翎面前,“以前总说来取,都没有时间。今日赶巧儿了。走吧。”   叶翎站起身,转头向自己别苑走去。赵煦和跟了上去,留下湖心亭中叶惜怜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   赵煦和确实留下过衣物,彼时两人都还有婚约在身,相处时也未曾避嫌。那一次围猎,赵煦和一路骑射,满载而归。他满头大汗地骑着马来到坐在看台前的叶翎面前冲她招手。   叶翎走了过去,赵煦和俯身道:“翎儿,替我擦擦汗。”   叶翎照做了。赵煦和与她总要在这样的场合表现得郎情妾意,但私底下两人并没有什么话说。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一场联姻不过是权谋的筹码,是一场交易。叶翎以前并不排斥,既然是她的宿命,安心接受就好了。   擦完了汗,赵煦和直起身忽然脱掉了衣裳,抛向了她。然后转身骑马离去,赤膊在围场上挥汗如雨。   今日本就百无禁忌,不少少年都是如此,也没人觉得不对。叶翎接过了衣裳,原想还给他,但赵煦和打完了猎便随皇上离去。叶翎只好带回了家中。   赵煦和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影子。这一道清冷的身影一如往昔,但以前他觉得他们之间存在这不言自明的默契。如今这种默契消失了,他发现他不再了解她。以前那个冰冷的叶家二小姐变了,可是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   两人走进别苑之中,赵煦和闻到了一阵香气。他疑惑道:“你许久不归,这厨房为何还会开伙?”   “方才吃了些东西。”叶翎简短地应了,便伸手推开了门。屋内冰冰冷冷的,但尚算干净整洁。   她这间屋子还是叶念初费心给布置的,放了不少绯色的帷幔。叶翎径直走到衣柜前,仔细翻了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赵煦和的衣裳。   他瞧了一眼,无奈道:“怎么看起来好像塞在角落里久了,都有些味儿了。”   “能穿就行。”叶翎抛了过去。   赵煦和瞧了一眼,眉头紧皱。叶翎抱着胳膊坐在一旁,静待着他穿完,自己好回去哥哥的寿宴上。她还想看一眼那位首辅大人长什么模样。   可是赵煦和却不慌不忙地放下了衣裳,走过去点燃了烛火。在她看来,穿个衣服还要点灯,真是多此一举。   但接下来,赵煦和的举动却让她觉得不妥。他并没有走到屏风后去换,而是当着她的面开始脱下被碰湿的衣衫。   换做是以前,叶翎或许会盯着瞧一瞧。但她想起上次见到薄尽斯换衣裳,他不让她看。也许这么盯着别人瞧是不对的,于是她转过头了不去看他。   赵煦和除掉了外衣,里衣上也沾了水渍。他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走到叶翎面前:“翎儿,我这里衣可没得换。要不然你用内力帮我烘干?”说罢便要去牵叶翎的手。   叶翎躲闪了开来。他脸色沉了沉,以前的她并不会如此抗拒。   赵煦和叹了口气,索性脱掉了里衣,露出了结实的肌肉:“你不帮我烘干,我只能这么等着它自己干了。”   叶翎瞥了他一眼,忽然起了坏心。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那让风吹一吹,干得快。”夜晚的风吹进来,凉飕飕的。赵煦和身上还有水,这么一吹更冷了。   他咬牙坚持了片刻,叶翎丝毫没有关窗户的意思。她感觉到身后赵煦和不适,心里没来由升腾起了一阵愉悦。   忽然,赵煦和冷冷地说道:“你不怕你我如此情形,被人撞见了,会传出些什么吗?”   叶翎想了想,觉得确实不妥。薄尽斯是个小心眼儿的,他此次前来是一门心思要娶她。若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给她做好吃的了,就不妙了!   她立刻关上了窗户,却没有注意到远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赵煦和起身向她走去,他靠近她,伸手捏住了叶翎的下巴:“其实你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若是他日我能登上帝位,照样可以娶你。”   “侄儿,你和我之间早就结束了。你不必再将心思花在我的身上。”叶翎冷冷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薄尽斯说要娶她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不妥。可赵煦和说出这番话,她却自心底里觉得恶心。   “那怎么行,我的女人,自然是要花心思的。”赵煦和唇畔勾起了一丝笑意,“翎儿,以前是我有眼无珠,冷落了里。但男人么,有时候就是这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你走后我才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重要到超越了一纸婚约。”   叶翎皱了皱眉头,侧身躲闪了开来。她不想靠近他,于是抓过了那件里衣,以内力烘干了衣裳递了过去。赵煦和接过来,却趁机捉住了她的手。   叶翎抬眼瞪他:“你若再借机对我动手动脚,我剁了你的手!”   “你舍得么?”   “为何不舍得?”叶翎反问,她看他的双眸是冰冷的。赵煦和攥紧了拳头,面上依旧沉静。是啊,他们离开了一纸婚约,她以前对外的刀锋自然也能指向他。说到底,若他不是未来皇位的继承者,他在她心目中和旁人并无两样。   承认这一点,让赵煦和的心底涌起了五名的怒火。他努力压制了下去,换好了衣衫。衣服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那是她身上常有的味道。   赵煦和走到门边,手扶在门框之上,却没有急着走出去,而是缓缓道:“叶翎,你当真心狠至此。我和你过往的一切,假意或真情,半点都没有了么?”   “我们之间向来只有婚约,如今再无瓜葛。”   叶翎的声音平淡地不起任何波澜,就好像这婚约对她来说也只是身上沾到的灰尘,轻轻地就能拂去。   赵煦和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却没有急着离去。叶翎瞧了眼天色,听到远处宴席散去的声音,看来是不用回去了。   她推开窗户散了散屋子里的酒气,夜晚的风垂在面颊上,凉丝丝的,混杂着小厨房里薄尽斯做的汤的味道。她此次带赵煦和回来换衣裳没见到他,想来是那个身手还不错的随从带走了。   赵煦和似乎也闻到了这气味,竟径直走向了小厨房推门而入。   而此刻,前方酒宴散去,叶念初送走了宾客。可却一直没见到赵煦和,他转头询问了管家。管家也不明他的去向,正要派下人去寻找。忽的又一人匆匆赶来,在叶念初耳边嘀咕了几句。   “你亲眼所见,他——他真在那里?”   “小人亲眼所见,而且......”   “而且什么?”   “七殿下似乎......没穿上衣......”   叶念初脸色大变,他本以为赵煦和如何也得顾忌着叶家的威望,不敢在此造次。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去招惹了叶翎。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酒劲上头,心头一阵不痛快。   他这个妹妹怎么嫁了人,反倒是招蜂引蝶了起来。叶念初越想越觉得不对,连忙匆匆赶了过去。 第23章 王妃的凝视   叶念初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赵煦和离去的身影。他没有上前去,寒风一吹,让他冷静了下来。   事情闹大了,倒霉的只有他妹妹。于是叶念初唤来了管家,沉声道:“今日在府中发生的事情,务必保密。若是谁人瞧见了,用尽一切方法封住他的口。”   “是。”   叶念初远远望了眼叶翎的屋中,烛火已经熄灭,想来是睡了。他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第二天一早,叶翎醒来去院子里练剑。哑巴厨娘也起得早,在厨房里烧热水。院子里没什么仆人,显得宁静而祥和。   但不一会儿,叶翎就听到了脚步声匆匆临近。前来的是管家周书。他已年过不惑,在叶家当管家二十多年,处事周到体贴。   周书进来,躬身道:“王妃娘娘金安,今日少爷命小人来,请娘娘用完早膳后一同出府。”   “知道了。”   周书话已传到,并不多做逗留。叶翎收了剑,进屋用了早膳。府中厨娘的手艺只是寻常,叶翎以   前不觉得,囫囵也就吃了。如今比较起来,只觉得无比寡淡。   但她习惯性地吃光了眼前的东西。用早膳的时候,周书又送来了出行的衣裳。她起身去换,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男子的衣裳。   这衣裳倒是合身,叶翎换上走出来。一旁静候的周书都晃了晃神。他常年看着自家公子,再看旁人都觉得相貌平平无奇。但昨日着实是被那位首辅大人惊艳了一把,今日一早再看自家小姐,又觉得小姐的美貌比起那位首辅大人来,也是不遑多让。   叶翎来到府门口,叶念初正坐在马车上等她。见她来,亲手掀起了车帘。叶翎轻盈地跃上,俯身进了马车。   马车驶动,叶念初瞧着叶翎笑道:“你不问我今日出府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叶念初晃了晃自己的衣袍:“穿着官府,自然是要去府衙了。”   “大理寺?”   叶念初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那一日班师回朝,路上遇见的王壮?”   叶翎一脸茫然地看着叶念初,努力想了半天,隐约记得赵煦和好像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但具体是什么,她没往心里去,自然也不记得。   “就知道你不记事儿,就是那个状告七殿下的人。如今陛下将这桩案子交给了我,如今有件事儿我有些犯难。想让你参谋参谋。”   “不是有华歆么?”   “华军师打仗厉害,朝廷的事儿还不太熟悉。”   叶翎知道哥哥这只是在找借口,华歆都不熟悉,她更不熟悉了。但哥哥既然有困难了,找她帮个忙,她自然也不会拒绝。   很快来到大理寺,叶念初暂代大理寺卿一职,华歆自然是任掌事。见叶念初到来,便迎了上来,他一眼瞧见了他身旁女扮男装的叶翎。   她这么一张脸,见过的人怕是都忘不掉。长安城里如今不认识的也没几个了。不过大理寺的官员们即便是见了,也只是好奇地多瞧一眼,并没有哪个不识相的敢来拆穿。   “将军,卷宗已经整理好了。今日要提审犯人么?”   “提来,但不审。”   华歆领了命,便退了下去。叶念初带着叶翎来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屋子里,叶翎扫了一眼,觉得与其说这里是公堂,倒不是说是一件刑讯室。   里面老虎凳,夹棍,烙铁,应有尽有。她握住了被丢在墙边的烙铁,转头问叶念初:“哥哥,你今日是要我来刑讯这个犯人么?”   “严格来说,王壮称不上是犯人。但他告的是皇亲,依照惯例,要将他身上的疑点都查清楚。”   “那个皇亲不用查么?”   “正在押送回京的路上,大约明日便会到来。但这王壮软硬不吃,想来是对我不太信任。但你救过他,你好言劝说他。说不定能套出些话来。”   叶念初说完,华歆便进来禀报,说人已经带到了。叶翎转头去瞧,却见到一个瘦削的男子被抬了进来,看模样应该是被动过刑。但他紧紧抿着唇,满脸的隐忍。   叶念初端坐在太师椅上,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了华军师在一旁候着。   “王壮,本官今日来,是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此次来长安告状,究竟有无受人指使,背后有何隐情?如实道来!”   那王壮蔫蔫地瞧了叶念初一眼,抿着唇依旧一言不发。叶念初倒是习惯了他这犟驴脾气,耐心地等他回答。   忽然,外面有人匆匆而来,向华歆耳语了几句。华歆回屋,对叶念初道:“将军,首辅大人巡查大理寺,您看是不是......”   叶念初皱起了眉头,怎么哪哪儿都有这个小白脸。虽说他已经是首辅了,可内阁还未组建好,依照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全权接管所有事务的。没想到他还挺积极,头一日就跑来了大理寺。   他对叶翎道:“你在此候着,我去去便回。”   叶翎倒是想去会一会这新任的首辅,但哥哥交给了她这个任务,她自然是要优先完成的。于是她微微颔首,待叶念初走后,便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她暗忖,方才哥哥就是这般静静地瞧着王壮,如今自己要继续哥哥方才的事情,也该如此。于是叶翎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王壮。   但叶翎的目光和叶念初到底是不同,她从小长在山野里,隐没在草丛间的时候,盯着猎物都是用充满杀意的目光。所以盯着王壮的时候,习惯性地用这种目光定定的瞧着他。   起初王壮还不以为意,可没过多久,便觉得如芒在背。叶翎的目光让他的心里升腾起森然的冷气,他多瞧一眼便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地府的黑白无常,随时要勾走他的小命。   即便他不怕死,可这样不生不死地折磨他,才更让他痛苦。约莫是一盏茶的时间,王壮便忍受不了这样恐怖的目光,他满头大汗,虚脱般说道:“王......王妃娘娘,草民......草民什么都招......”   叶翎心下有些诧异,她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这人就招了?听哥哥说,这人可是软硬不吃的。   但她也只是默不作声,听那人讲起了他的事情。   原来这王壮确实家住成安县,是个老实种地的。因着小时候识了些字,十里八乡的都喜欢找他写信。也因此结识了自己的妻子,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   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妻子很快被当地的恶霸孟天看上。于是孟天几次三番调戏不成,又使计谋害夺了他赖以生存的田地。之后将他妻子夺走,侮辱了她。王壮的妻子不堪其辱,投河自尽。   王壮求告无门,走投无路之际,却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指点他,让他来长安告御状。并且教他一定要在叶将军凯旋当日拦住他,如此才能伸冤。   “小人也不知道为何一定要找叶将军,但恩公的指点之下,小人打听到四里八乡很多人家都受过孟天的害,所以联合了所有人,写下了这血书。”   叶翎抱着胳膊瞧着他:“你的恩公是何人?”   王壮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件事听起来寻常,可这突然出现的“恩公”着实让叶翎觉得奇怪。他为什么点明要叶念初来审这桩案子?   叶翎想了想,觉得这种事若是回去问薄尽斯,他一定知道答案。于是起身出了门,刚走没几步,迎面遇见了刚从大堂回来的叶念初。   他一脸怒容,见到叶翎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翎儿,改日你若是见了那首辅,替哥哥揍他一顿!”叶念初忿忿道。   “出什么事了?”   叶念初咬牙切齿,一旁华歆笑道:“还不是那首辅,说将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知道打仗,连个这么简单的案子都要破这么久。”   叶翎皱了皱眉头:“他人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收拾他。”   “走了。”   叶念初咬了咬牙:“罢了,先不跟他一般计较。妹妹,你可问出些什么来了?”   叶翎颔首,将方才王壮所说的话一五一十说给了叶念初听。叶念初和华歆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叶念初思忖了片刻,将叶翎拉到了一旁,沉声道:“翎儿,此事或许跟七殿下有关系。倘若你再遇到他,可以旁敲侧击一下。”   一旁华歆听得真切,他很想提醒大将军,他的妹妹是那等会拐弯抹角的人么?   叶翎点了点头:“包在我身上。”   替叶念初问出了些眉目,叶翎闲了无事,便派胡魁回王府给她递口信。胡魁在当上将军之前,就是靠着脚程快当的信使。如今仗打完了,跟在叶念初的身边跑跑腿。只是他五大三粗的,和大理寺格格不入。自己待着也浑身不得劲,于是高高兴兴揽了这活,正巧能出去透口气。   叶翎的口信是递给薄尽斯的,胡魁到王府的时候,薄尽斯不在。于是他让管家宋辞转达,自己跑去喝酒了。   而薄尽斯自大理寺归来,便一头径直奔向自己的屋子里。今日六殿下相邀,大约是要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给他安排住处。   他正在换衣裳,门外传来了江蓠的声音:“我家公子在屋内换衣裳,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可是王妃传口信说要召见他,让他尽快赶去相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薄尽斯闻言,飞快换好了衣裳开了门。江蓠正阻拦着宋辞不让他近前,薄尽斯摆了摆手示意他让开。他不疾不徐道:“王妃何时传的口信?在哪里相见?”   “大约半个时辰前,说是邀公子......赏花......”   薄尽斯眉头一皱,宋辞也觉得难以启齿。这长安城里,邀人赏花并不真是赏花,赏的是人。能被比作花的,自然是貌美如花的姑娘了。而长安姑娘最多的地方便是“醉生梦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菜菜籽,吃饭睡觉打豆豆,流瑟,玉面公子等小可爱的雷,爱你们,么么哒 第24章 捏王妃脸蛋   叶翎以前也不懂这些,都是被容亲王教坏的。这一点宋辞觉得王爷作孽不小。以他对王妃的了解,她怕是对于赏花更深一层的寒意是完全不了解的。否则不会邀一个男子在那种地方见面。   但薄尽斯却黑了脸,一言不发地向王府外走去。江蓠连忙追上来,匆匆道:“公子,您和——旁人还有约啊!”   薄尽斯摆了摆手:“你去赴约便可,就说我有要事缠身。”   江蓠嘀咕,有什么要事,还不是色1令1智昏!   薄尽斯黑着脸,气势汹汹地上了马车。抱着胳膊,想着一会儿见到那丫头,定要好好教训她!   叶翎确实如宋辞所料,根本不懂赏花背后的含义。当初容亲王邀她赏花,她欠了他一些人情,便答应了下来。   来到“醉生梦死”之后,才发现赏的是人。她觉得新鲜,哪有人去赏人的?不过醉生梦死的姑娘确实长得漂亮,个个都是白皙的小脸蛋,杏目含春。   容亲王还寻了他相熟的一个女子,说是让她教叶翎打扮和让她开窍。叶翎被那个姑娘按着涂了一脸的脂粉,又循循善诱教她许多情情爱爱的道理。   叶翎听得头大,根本不懂她这天花乱坠地说的是什么。只觉得人情债真是欠不得,容亲王定是在消遣她。   于是赏花完,走在无人的巷子里,她把容亲王揍了一顿,扬长而去。   容亲王捂着被打肿的脸颊,欲哭无泪。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喜欢上一个这么不解风情的丫头?   但叶翎从中也得到了一个信息,男子相见似乎都喜欢约在这个地方。容亲王还说,若是想请别人办事,约在这个地方,对方会更容易答应下来。   她点了些酒菜,一面看着台上翩然起舞的女子,一面静候薄尽斯到来。不多时,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薄尽斯也瞧见了她,径直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叶翎丝毫没有察觉他的不痛快,指了指对面的席位:“你坐这里,赏花的最佳位置。”   “王妃好雅兴。”薄尽斯并没有坐在叶翎指的方向,而是走到她面前,俯身攥住了她的手腕,“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叶翎不解地看着薄尽斯,她也是想着薄尽斯初来乍到,该带他见识见识长安的风土人情。若是他开心了,便能让他替她琢磨一下王壮的案子。   她回想了一下容亲王上次哄她来说的话,便一字一句说给了薄尽斯:“你坐下来慢慢欣赏,很快就能懂这里的妙处了。”   薄尽斯沉下脸来,听她这口气,好似是这里的常客。可醉生梦死里都是女子,她来这里做什么?   正疑惑间,下方忽然传来了女子妖娆的声音:“各位客官,今日你们可真是来着了。醉生梦死来了几个新的郎君,个个都是国色天香。来来来,让我给大家一一介绍一下。”   叶翎和薄尽斯齐齐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脂粉气很重半老徐娘的女子正领着一群面容姣好的少年郎走上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薄尽斯一早便听说长安断袖之风也很盛行,但他来这里许久,觉得那些都只是传言罢了。今日一见,竟然是真。   他瞧向叶翎,却见她正一脸好奇盯着那些男子看。醋坛子一下便打翻了,薄尽斯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叶翎面前,黑着脸道:“原来王妃竟有这样的喜好,怎么当初说要我当面首。这么快就觉得一个不够,还要再物色一些了?”   叶翎回过神来,对上薄尽斯愠怒的眼眸:“你不是不肯当我的面首么。”她话里的意思是想说,她没有觉得一个不够,毕竟她一个面首都没有。   “我不肯,你就要找别人?还当着我的面找?!”   “我没有。我——”叶翎一着急,便有些说不出话来。而她的四肢永远快过头脑,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倾身握住了薄尽斯的手腕。   她直起身和薄尽斯四目相对,片刻之后才理清了自己想说的话:“即使你不当我的面首,我也不会找旁人的。我找你来,其实是......有问题要问你。”   薄尽斯看着她认真的眼眸,顿时火气全消。他愈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吃飞醋的小媳妇儿,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作风。便敛了脾气,正色道:“以后有问题直接问我,不必寻这样的地方,吵闹。”   他面上严肃,手上却翻转过来握住了叶翎的手。   叶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就着这个姿势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是这样的,哥哥如今接手了一个案子。原本很寻常,可那人却得到了旁人的指点,让他一定要让哥哥来审理此案。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你说的可是七殿下母家亲戚孟天在成安县为非作歹之事?”   “你怎么知道?”   “长安人人都知道。”   这倒是,王壮的事情闹这么大,长安百姓又这般无聊,恐怕早就议论纷纷了。   “那依你看,这案子该怎么审理?”   薄尽斯沉默了片刻,定定地望着叶翎。忽然笑了出来,他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所以你邀我来这个地方,是为了先贿赂我,然后让我帮你想办法?”   叶翎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脸上,心跳不由自主地有些加速。她轻轻点了点头:“王爷说,这里是男人寻开心的地方。男人若是来了这个地方,你想请他办事儿,他便更乐意答应。”   薄尽斯皱了皱眉头,这容亲王还真不是什么好人,竟敢这样骗叶翎。若不是他已经死了,他定要好好会会他。   “这男人和男人也是不一样。”薄尽斯将叶翎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无论你让我帮你做什么事,我都是会答应的。不需要来这种地方。”   叶翎撇了撇嘴:“可上次我想让你跟我回长安,你装死逃走也没有答应我。”   薄尽斯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丫头还挺记仇。但此事不能怪他,他当时晕了过去。恰巧江蓠一路寻来,便将他带走了。他养好了伤,这不是马不停蹄就来找她了。   “总之王壮的案子,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薄尽斯正要替她分析其中的关键,忽然外面一阵香风袭来。   不一会儿,帘幕掀开,方才在下面的那位涂脂抹粉的半老徐娘走了上来。   “哟,二位公子怎么两个人干坐着呀,是我们醉生梦死招待不周了。”醉生梦死的老板娘红姑甩着手绢道,“姑娘们,来招待客人了。”   薄尽斯正要拿银子将她打发走,楼里的姑娘们便已经翩然而入。叶翎转头一瞧,心中顿时涌起了久违的恐惧。   此前那位花魁娘子着实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这些姑娘个顶个的难缠。比家中那些妾室难缠多了!   红姑笑道:“两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呀?环肥燕瘦,娇羞奔放,我们这儿可都有。”说着姑娘们发出了一阵阵娇滴滴的笑声。   叶翎摆了摆手:“不要姑娘。”   红姑一怔,目光落在了薄尽斯也叶翎牵着的手上。她眼珠子一转,干笑道:“哟,是红姑我看走眼了,原来二位好的不是这一口。放心,今儿我们这里也来了不少的郎君。那都是十七八岁翩翩少年郎啊,一个个水嫩着呢。”说罢摆了摆手。   不一会儿,屋子里果然涌入了七八个少年。他们倒是没涂什么脂粉,但一个个粉面含春,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叶翎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下纳罕,上次来这里,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们也是陪客人喝酒的吗?”她好奇地询问道。   红姑掩唇笑道:“陪客人喝酒,聊天,解闷儿。只要是伺候得您开心了,做什么都行。”   叶翎觉得男人跟男人待一起,怎么会开心呢?就好比哥哥和薄尽斯,两人一凑一块儿,就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可是她眼角余光瞥见有客人牵了其他少年的手,看起来好像确实很开心的样子。   今日她邀薄尽斯来,好像惹他不开心了。要不然找个人哄他开心一下?   叶翎正动着念头,浑然未觉一旁腾腾的杀气。薄尽斯咬牙切齿,看叶翎深思熟虑的模样,分明是在打这些小倌的主意。依照她的脾气,保不齐看上哪个模样好看的,就要抢回去当面首。这种事,他绝不容许发生!   于是叶翎刚抬手指着其中一人,薄尽斯便拦了下来。他揽住了她的肩膀拢进怀中,一只手捏着叶翎的脸蛋扭过来对准了红姑:“你觉得对着这么一个佳人,你这里的郎君还能入我的眼么?”   红姑瞧了瞧叶翎,又瞧了瞧薄尽斯。这般冒犯的话,却让她生不起气来。唯独是惋惜,这么两个惊才绝艳的美人儿,却不是醉生梦死的人。再看看一旁她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确实相形失色。   叶翎鲜少和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更不必说有谁敢捏她的脸了。上次赵煦和捏了她下巴,她本来是想将他按在水中淹一会儿的。怎奈自己当时在沐浴,于是选择了先穿衣服。   可如今,她本可以轻易推开他。却又觉得这怀抱很温暖,所以只是懒懒地靠着他,感受着他宽厚的胸膛。   红姑瞧着薄尽斯怀中乖巧的叶翎,很想让小倌们都看看,什么叫千依百顺,都得跟着学一学!   薄尽斯知道给红姑台阶下,赏了她一些金叶子,红姑便笑逐颜开带着人走了。待人都离去,薄尽   斯低头去瞧,却发现叶翎正靠在他怀里,手指绕着他的一缕长发。   他目光柔了柔,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软玉温香入怀,原来是这般感觉。真有种梦境成真之感。而且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她若隐若现的锁骨,简直无比诱人。 第25章 嚣张跋扈   叶翎一面绕着薄尽斯的长发,一面道:“人都走了,你现在可以帮我分析王壮的案子了吧?”   薄尽斯从喉咙应了一声,叶翎觉察到他声音不对,抬头去瞧。薄尽斯却捂住了他的眼睛,半晌才缓缓呼出口气:“好,我给你分析。”   薄尽斯觉得叶翎简直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此情此景,他如何还有心思分析什么案子?不过她的脾气他也知道,再有什么逾越的举动,她便不会这般乖顺了。   于是他认真地替叶翎分析起了整件事情。   王壮的事情其实是一次试探,为的就是看叶家对赵煦和的态度。黎国老少皆知,叶家嫡女嫁谁,谁就是未来的储君。   可叶翎嫁的容亲王已经死了,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叶家,想看看他们对于七殿下这个原本的准姑爷是什么态度。   而成安县的孟天是个绝佳的人选,进可攻退可守。他是静贵妃母家的一个侄儿,算不上亲近。可毕竟是皇亲,多少也能牵扯到一些人。   而孟天偏偏又真的是个横行霸道的主儿,就有人想看看倘若是叶念初,会不会拿静贵妃母家的人开刀。   倘若他公正审理了,便得罪了静贵妃。倘若他包庇此人,又让天下人失望,失了民心。这也是有人想把他架在火上烤。   叶翎皱着眉头道:“什么人这般设计我哥哥?”   “看谁能从中获益了。”   叶翎想了想,握拳道:“一定是新任的首辅!”   薄尽斯干笑了一声:“也......也未必是他。”   “除了他,还能有谁?!”   薄尽斯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夸叶翎聪明,还是骂自己蠢。这件事确实是他搞出来的,目的也确实是想试探叶家对赵煦和的态度。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要将朝堂搅得乱一些。   黎国在叶家这么多年独揽大权之下,早就变得死板僵化。朝廷之中任人唯亲,官员们沆瀣一气。看起来安定稳固的朝纲,其实早就从内里腐烂了。   皇上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不远万里修书给墨族,希望墨族能帮黎国打破这种局面。   薄尽斯虽然感慨于今上的高瞻远瞩,却不想趟这浑水。只是借了这机会出来游山玩水,打算玩儿够了就回去。可是因为遇见了叶翎,便一再妥协。   上一次是为了她,亲手破掉了自己布下的局。这一次,她又来寻他。这一局,他怕是又要自己亲手去破了......   薄尽斯将局势分析透彻,叶翎抱着胳膊道:“那依你看,我要做什么才能帮到哥哥?”   “你可知恶霸孟天在何处?”   “明日抵达长安。”   “只怕不会这么顺利。”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杀他?”叶翎直起身,转头看着薄尽斯,“倘若此人死了,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无论你兄长如何审理。百姓都会以为是他包庇七殿下。”   叶翎听罢,立刻站起身,大步就要往外走。薄尽斯连忙追了上去:“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叶翎说罢飞身离去,薄尽斯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软玉温香什么的只是昙花一现。   他理了理衣衫,手触到那一处被她绕过的长发,嘴角不由得牵起了一丝笑意......   叶翎离了醉生梦死,一路飞掠,来到了通往驿站的官道之上。依照押送犯人的脚程来看,孟天应该在长安旁的玉平县的驿馆暂住。   她飞快赶到了那里,飞身落在驿馆之上。院子里停着一辆囚车,应该是押送孟天的。至于人在什么地方,倒不用叶翎去找,因为她看到几名黑衣人正伏在屋脊上,手中的刀反射着月的寒光。   果然如薄尽斯所料,确实有人来杀孟天。叶翎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黑衣人的身后。他们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到来,正互相使眼色。为首的那人正比划着手势,似乎是要杀进去。   可就在他们打算行动的刹那间,寒光闪过。为首的那人反应过来,转头一瞧,却发现同伴已经瞪大了眼睛扑倒在屋脊上,尸体翻滚了下去。   他正要拔剑抵挡,可是在看到对方脸的刹那间,冰冷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杀手看着眼前的女子,刹那间有些恍惚。这样倾城的一张脸,几乎让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谁派你来的?”   女子冰冷的声音传来,让他瞬间清醒。她看他的目光不带丝毫温度,让他想起了方才那些死去的同伴。恐惧渐渐袭上心头,但身为杀手的本能让他咬紧的牙,一言不发。   叶翎见他不肯说,手上的剑往前一送。那人忽然大叫了一声:“是七殿下——”   叶翎的手顿了顿,下一刻,毫不犹豫刺穿了那人的喉咙。他翻滚着从屋檐上落了下去。这么多人从屋檐上落下,惊动了里面的官兵。他们冲了出来,四下搜寻着。   但是待这些人出来寻找之时,早就不见了叶翎的身影。   叶翎行动向来利落,事了拂衣去,入夜时分回到了叶府。她走进院落中,伸了个懒腰,推开了闺房的门。   屋子里的灯是熄灭的,但叶翎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还未待她有所动作,那人便出了声。   “这么晚,去了哪儿?”   说话间,打火石亮起。火焰凑到一旁的蜡烛边,屋子里的一切显露了出来,映照出了叶念初的脸。   “去杀了几个人。”   叶翎见是哥哥,便简单回答了一句,径直走向屏风后面。她记忆里,一回来屋子里总是有热水的。   “为什么要去杀人?”叶念初皱起了眉头。   “有人想杀孟天。”   “你是如何知晓的?王壮告诉你的?”叶念初说完便否决了这个想法,王壮不可能知道有人想杀孟天。即便是知道,他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   叶翎顿了顿,转头对叶念初道:“哥哥,王壮之事你究竟打算如何处置?”   “公事公办。”   “那叶家是打算放弃七殿下了么?”   叶念初紧锁着眉头,妹妹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王壮之事他早就深思熟虑过,也知道是有人想试探叶家。可叶翎怎么会懂这些?   “朝中的事情,你不必理会。”叶念初走向叶翎,他低头看着她,“只是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先告诉我一声。以免......”   “以免什么?”   “以免有人利用你。”叶念初将手轻轻覆在她的头顶,“翎儿,哥哥不该将你牵扯进这件事里来,我还是想看你在王府里安安稳稳过日子。”   叶翎抬头看着叶念初,心道,王府里的日子也不安生。王爷留下的那烂摊子着实让她头痛,相较起来,杀几个人轻松多了。不过哥哥不喜欢,她以后也会少做。   “知道了。”   “还有,记得离七殿下和薄尽斯这两人远一些。”   七殿下可以,可是薄尽斯......叶翎有些为难,便只是抿着唇没有回应。   “好了,趁着水还热,好好沐浴一下。明日一家人一起用晚膳,记得梳洗打扮得乖巧一些,娘亲喜欢。”叶念初说罢转身离开了叶翎的闺房。   叶翎绕到屏风后,这里果然备好了热水,温度恰好。她跨了进去,脑海中回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娘亲喜欢。   其实她对娘亲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甚至她觉得静贵妃都更相熟一些。爹娘自小便不大与她亲近,小时候她都是乳娘带着。唯一熟悉的只有哥哥。   她被送走习武十年,归来之后,乳娘死了,只剩下了一个哥哥。至于娘亲,她这几年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淡漠得好似陌生人。   这些她都习惯了,也不曾想过要讨好她。所以第二天,叶翎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在自己的庭院里练练剑。一套剑法还没耍完,她便觉察到门外有一道身影。   叶翎收了剑,沉声道:“出来吧。”   门口那道身影小心翼翼探出了半颗脑袋,叶翎有些诧异:“小豆丁?”她忽然想起,哥哥生辰那日,自己确实带了王爷的小世子来。   可转头她便将他忘了个干净,如今人到眼前了,她才想起来。   小世子别别扭扭走了过来,瘪着嘴道:“王妃娘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   “那——那你在这里住着,我要回去见我的娘亲。”   “好啊。我派人送你回去。”叶翎说着便要吩咐下人将小世子送回去。小世子忽然抽了抽鼻子,委屈地说道:“你就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叶翎疑惑地瞧着他,这才发现他脸上好像多了一道青紫色的痕迹:“你跟人打架了?”   “你们叶家人嚣张跋扈,就算我没有爹爹又怎么样?!他凭什么骂我是个......是个......低贱的庶子?!”   叶翎蹲下身捏住了小世子的脸蛋,一面查看他伤势一面问道:“谁骂你?”   “叶正广。”   叶翎也为难了起来,叶家这一大家子人她着实是不认识。就算她要去找人算账,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正发愁间,外面吵吵嚷嚷了起来。   她看向不远处,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牵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少爷气势汹汹便冲向她这里。看来,不必她去找,这人自己寻上门来了...... 第26章 护短   那女子不多时来到了叶翎身前,开口便唤道:“叶翎妹妹,你来评评理,我家广儿是做错了什么,你家的世子要将他伤成这样?”   小世子一见到那个胖嘟嘟的小少爷,便指着他道:“就是他骂的我!”   女子翻了个白眼:“我家广儿骂你什么了?即便是骂了,你便可以动手打他么?”她说着走到叶翎身前,“你看把我家广儿打成什么样子,我今日是定要讨个说法的。”   叶翎瞧了瞧那个叫叶正广的小胖子,他的脸上确实伤得比小豆丁要重一些,不过也都是小孩儿的把戏,没什么重伤。   于是她抬眼看着女子,缓缓开了口:“你是谁?”   话一出口,女子差点背过气去。她胸口重重地起伏着,咬着牙道:“王妃娘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你的堂姐叶茗岚啊!”   叶翎思忖了片刻,回想起家中确实是有这么一号人。家中的二叔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便是叶茗岚。原本是叶家的女儿嫁的都是王公贵胄,偏生她瞧上了一个穷书生,死活要嫁。二叔无法,招了这个上门女婿。   本想着凭借叶家的势力,至少也能让这个上门女婿仕途顺遂。可偏生这人就喜欢风花雪月,不求上进,到如今也只是个五品小官。   叶茗岚守着自家不成器的相公,受了不少闲话。所以脾气也一向不大好,在家中时常辱骂她的相公也就罢了,出外脾气也是说来就来。   叶茗岚跟叶惜怜的关系很好,时常聚在一起。她听叶惜怜说起叶翎的口吻,似乎很是轻蔑。又听说她原本是要当皇后的,却自甘堕落嫁了个死鬼王爷,更是瞧她不上眼。   如今看到自己心头肉被王府的一个庶子给欺负了,火气上头,便冲过来讨个说法。   叶翎指了指叶正广,又将小世子赵思君推了出来:“你们说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正广缩在娘亲身后,探出脑袋来:“他打我!”   赵思君握着拳头涨红了脸:“我不仅要打你,还要撕烂你的嘴!”   叶茗岚立刻护着儿子:“你看看,这就是你们王府教出来的人,毫无礼数!有爹生没娘养么?”   话一出口,赵思君已经扑了上去。可这里是叶府,叶家下人立刻拦住了他。赵思君拳打脚踢,可也只是白费力气。   叶翎伸手拎过了他,将他放在自己身边,然后抬眼望着叶茗岚:“原来你儿子骂小豆丁是下贱的庶子,这些话都是跟你这个娘亲学的。”   叶茗岚索性也撕破了脸:“是又如何?他不是个庶子么?叶翎,你是我们叶家的人,难道要护着这个庶子?”   “庶子又如何?”   “他——他打了我儿子,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想如何?”   “自然是教训一顿。”   叶茗岚说着便要命下人将赵思君捉住,忽然一旁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众人转头瞧去,叶翎晃了晃神,竟一眼认出了来人——她的娘亲颜月瑶。颜月瑶出身侯门,颜氏一族也是望族。她嫁过来地位一向不低,又是叶家的主母,大大小小事情都是由她操持,颇有威望。   叶茗岚见夫人来了,气焰顿消,连忙装起了柔弱:“茗岚见过婶婶,婶婶可要替奴家做主啊。”   “做主?”颜月瑶冷哼了一声,“我看这叶家怕是要由你来做主了。”   叶茗岚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婶婶这是哪里的话,茗岚不知做错了什么?”   “纵子行凶。”颜月瑶走上前来,目光却并未落在叶翎的身上,“你可知道,小世子乃王爷独子,将来是要承袭王爷爵位的。你竟敢对他和王爷口出恶言,还没有错?”   “可是......可是他打了广儿,我当娘的也是气不过——”   “哦?我看世子脸上也伤得不轻嘛。”颜月瑶沉下眼眸,“茗岚,你如此行事,究竟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还是不将王妃放在眼里?”   叶翎瞧了娘亲一眼,没想到今次娘亲竟然在帮自己。不过娘亲若是不来,方才她便要出手了。一巴掌下去,让这个堂姐掉几颗牙,十天半个月不能说话,算是对自家人手下留情了。   跪在地上的叶茗岚也回过神来,大夫人再不喜欢这个女儿,毕竟也是亲生的,自己这个外人比不得。她只得咬了牙,低头认错。   “罚你禁足三个月,带着广儿在家中抄一抄弟子规。”说罢摆了摆衣袖。叶茗岚眼中噙着泪,心中愤恨,也只得带着儿子离去。   别苑里,剩下叶翎和娘亲四目相对。她福了福身:“见过娘亲。”   颜月瑶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不必多礼。王妃来府上住,可有什么不习惯?”   “没有不习惯。”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了叶翎的脸上:“没有就好。家中有些晚辈自小就被惯坏了,没有规矩,还望王妃不要计较。”   叶翎从来不计较这些,她一般当场就会出手。但这叶家对她实在不太友好,连带着小豆丁也吃了苦头。这让她开始考虑起,是不是要尽早带豆丁打道回府的事情了。   “我不计较。”   颜月瑶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在了小世子的脸上。他余怒未消,此刻正低着头,小小的胸膛起伏着。这孤儿寡母的,女儿又是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安生过日子。   思忖了片刻,颜月瑶忽然问道:“王妃可曾想过,小世子今日遇到的事情,他日或许还会遇到。只要他的母亲一日是个妾室。”   叶翎没想到娘亲会忽然同她讲这些事,不解道:“妾室怎么了?”   “妾室的庶子总归会遭人诟病,但若他认你做娘亲,一切便都不同了。”   “有何不同?”   “依照黎国的礼法,庶子承袭之爵位要降一级。也就是说,将来他只是个侯爷。但若他是你的儿子,便是嫡子,将来依旧是王爷。”   叶翎从没想过还有这等事,她低头看着赵思君,开口问道:“你也听到了,我问你,要不要当我的儿子。”   赵思君抬起头看着叶翎,双目通红:“我不要!你们叶家没有一个好人!”说罢扭头便跑。   “他不要,那就算了。”   颜月瑶无奈地摇了摇头:“翎儿,你这样不为自己筹谋,以后——”她顿住了,似乎是顾忌着什么,最终只是道了一句,“随你。”说罢转身离去。   叶翎有些摸不着头脑,娘亲这莫名其妙说了一通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个侯爷和当个王爷,有这么重要么?   她转身回了屋,并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待得傍晚,她依照哥哥话梳洗打扮了一番,在下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康乐阁。   今晚叶家家宴,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叶翎只是偶尔露面,每次都只是安安静静坐在哥哥身边,听着这一大家子人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他们也鲜少和她搭话,似乎她是不存在的。   今日应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叶翎打算过了今晚便尽早回王府。毕竟薄尽斯还在等着她。   叶念初一早就在康乐阁候着,见叶翎到来,便执了她的手一同入内。走到门口,一道绯色的身影扑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娇滴滴的唤声:“哥哥,怜儿好几日不见你了。”   叶念初笑着揉了揉叶惜怜的头:“这不是公事繁忙么,走,一起进去。”   叶惜怜瞧了眼叶翎,冷下脸来:“她怎么也来了?”   “她是你长姐,为何不能来?”叶念初不悦。叶惜怜撇了撇嘴,转身进了屋。   叶弘铭和颜月瑶已经在屋中和家中其他人闲话家常。叶惜怜一进门,便扑进了娘亲的怀中撒娇。   颜月瑶无奈地由着她抱着,嗔怪道:“没规矩,这么多长辈在呢,也不去行礼。”   一旁二叔笑道:“怜儿是我们自小看到大的,一家人,讲究什么规矩。”   话音刚落,一旁叶茗岚便站起身:“那可不行,人家王妃和我们可不同。礼数也得周全着呢——”说罢上前向叶翎施礼。   颜月瑶皱了皱眉头,叶惜怜起身拉起了叶茗岚:“姐姐,你何必向她行礼。”   叶茗岚咬了咬唇,声音也带着哭腔:“我敢不行礼吗?人家可是王妃,小世子也金贵。不像我们广儿,平白被人打了也只能认了。只希望王妃和小世子以后见着我们娘儿俩,能手下留情。”   叶惜怜一听,顿时变了脸色,瞪着叶翎道:“你对茗岚姐姐做了什么?!”   叶翎瞥了她一眼,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叶念初见气氛有些怪异,连忙做起了和事佬:“这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矛盾也都是误会。晚膳时间到了,都入席吧。”   话音刚落,一旁的二叔走到女儿身边,冷声道:“念初,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今日便觉得茗岚有些不开心,问她也不说。原来是受了委屈,既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委屈也不能说了么?”   “是啊。哥哥,你看姐姐眼睛都红了!”她瞧向叶翎,“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向茗岚姐姐道歉!”   “我为何要道歉。”   “你——”叶惜怜转过头,看向了叶弘铭,“爹,你看她。” 第27章 隔壁首辅家   叶弘铭素来不管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看向了自己的夫人。颜月瑶的神情似乎也很不悦,她冷声道:“茗岚。你是对我今日的处置有何不满么?”   “茗岚不敢。”叶茗岚仗着自己爹爹也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忿。   “既然不敢,为何不带着广儿回去抄写抄写弟子规?对了,你看你更应该抄一抄黎国的礼法,看看妄议皇家,辱骂王妃和世子是个什么罪过。”   话一出口,二叔也变了脸色。连忙大步走向叶翎,重重跪了下来:“小女无知,口无遮拦,还请王妃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就如夫人所言,让她回去抄一抄黎国礼法便可。”   叶茗岚咬着唇,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叶惜怜握着她的手,忿忿不平道:“娘亲你偏袒她,难道广儿被打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怜儿——”颜月瑶喝止了她。叶惜怜何曾听过什么重话,一时间气不过,拉着叶茗岚道,“好好的一家人团聚,非要让外人来。王妃身份尊贵,我和茗岚姐姐只怕冒犯了她。爹爹,娘亲,女儿告退了。”说罢和叶茗岚一同出了康乐阁。   一大家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叶翎的身上。一直一言不发的叶弘铭起身道:“该用晚膳了,都入席吧。”   众人这才依次入座,叶翎坐在叶念初和母亲之间。叶念初小声道:“翎儿,别难过。妹妹她不懂事,但娘亲还是向着你的。”   叶翎点了点头,闷头吃菜。但宴席间的氛围并不算好,最后还是叶念初讲了些边关的见闻,一桌人都被他逗乐了。   颜月瑶夹了块鸡腿放在了他碗中,温柔地笑道:“念初,你也别光顾着说话,这是你最喜欢的鸡腿。”   叶念初笑道:“知道娘亲疼我。”   颜月瑶又夹起了一只鸡腿,正要放在叶弘铭的碗中。叶念初忽然道:“娘亲,一只鸡有两条腿,平日里都是我和怜儿一人一只。今日她不在,这一只是不是该给翎儿了。”   颜月瑶的手僵了僵,转头看向了叶翎。叶翎虽然许多事漠不关心,却也能看得出来娘亲并没打算将这只鸡腿给她。想着她方才偏袒了她,自己也该给她找个台阶下,于是低声道:“我不爱吃鸡腿。”   叶念初笑道:“胡说,你在军营的时候两只鸡腿都是你吃的。”   叶翎看了娘亲一眼,她脸上的笑容隐去,手上却还是将那鸡腿放在了她的碗中。她盯着那鸡腿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六岁生日的时候,娘也给我夹过一个鸡腿。”   话一出口,席间忽然静默了下去。颜月瑶怔住了,叶弘铭看到她袖子下的手在颤抖。她攥紧了手,半晌,忽然道:“你们继续用膳,我有些不适。”说罢起身离了席。   叶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不解地看着娘亲离去的背影。她转头看向叶念初,他倒是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咬了一口鸡腿:“翎儿,你尝一口,看看这宫里请回来的御厨手艺如何?若是不错,改日你可以带回王府去。”   叶翎并不打算带什么御厨回府,有薄尽斯在就足够了。不过哥哥既然没说什么,也许娘亲是真的身体不适,并非她说错了话。于是她也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一顿晚膳用完,她填饱了肚子,跟叶念初在康乐阁外面散了一会儿步。叶念初跟她讲了不少家中的事情,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天色渐晚,便自己回了屋睡下。   待她走后,叶念初一直挂在脸上温和的笑意才慢慢褪去。他一路走到了娘亲的居住,屏退了下人。   颜月瑶背对着门坐在梳妆镜前,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叶念初缓步走了过去,轻唤了一声:“娘——”   她一动未动:“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叶念初走上前去,这才看到了颜月瑶手中捏着的东西,原来是一只草编的蚱蜢。只是时间久了,好似一碰就要碎掉。   “娘,今日晚宴上,妹妹她说的话,不是在责怪你。”   “我知道。”颜月瑶将那蚱蜢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的声音哽住了。   叶念初握住了娘亲的手腕。她转过头看着他,一双眼中噙满了泪:“初儿,她今日说了那句话,   我才知道,原来我对她一点一滴的好,她都记在心里。可是我......我......甚至只亲手给她夹过两次菜。二十年了,只有两次......”   叶念初叹了口气:“若是娘心里还有这个女儿,为什么不对她好些呢?明明她小时候编的蚱蜢,你都这样小心收藏着。”   颜月瑶摇了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母子二人相顾无言,一直到夜阑人静,叶念初这才离去。   而那头,叶翎一觉睡得安稳,天亮听到鸡叫才醒。掐指一算,两天没见薄尽斯了。此次省亲也待了不少时日了,于是她决定今日便回府。   回王府之前,她得先跟爹娘辞行。于是叶翎派人通传了一声,得知叶弘铭还在府中,便径直前往。   叶弘铭并未在永辉阁处理公事,而是在叶府的后花园之中。叶翎来到后花园,意外地见到了一身常服的父亲。   他甚至卷着裤腿站在了后花园一处刚刚翻过的地里,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花籽。叶翎走上前去,福身施礼:“父亲,叶翎前来辞行。”   叶弘铭直起身,一只手抵在了腰上舒展了一下筋骨。他转头看着叶翎:“这么快便要回去,是家里住的不习惯?”   叶翎点了点头:“我住在何处都习惯,只是家中不习惯多一个我。”   叶弘铭闻言皱了皱眉头,他向前踏了一步,身形一个不稳。叶翎大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但也因此,他手上的泥全都沾到了她的衣袖上。   “翎儿,你多心了。你是我叶家嫡女,那些小辈们只是被惯坏了,不懂规矩。她们若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你身为长女,应该多担待些才是。”   叶翎扶着叶弘铭出了泥地,淡淡道:“我没有多心,也不会和她们计较。只怕叶惜怜非要同我计较,若是我对她出了手,到时候爹娘会为难。”   叶弘铭顿了顿,低头瞧着叶翎:“你妹妹确实是骄纵任性,这也都怪我和你娘。只是你们毕竟血浓于水,切不可因为一时意气伤了她。”   “好。”   他将手中的花籽撒进了地里,一面沿着花园的小路漫步一面道:“翎儿,其实爹爹昨夜也想了许多你们姐妹的事情。这一晃也大半辈子过来了,我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你们兄妹三人能相互扶持着在长安立足。你哥哥如今的境况,你是帮不上忙了,但怜儿这边,倒是要你这个长姐费心。”   “爹爹有何命令?”   叶弘铭摆了摆手:“不是命令,只是爹爹希望你能帮怜儿牵个线。她的心思你也是知道——”他瞧了叶翎一眼,“——你可能不知道,爹就明说了。她对七殿下有意,此前因为你的缘故,爹不能遂了她的心愿。以至于她对你有怨恨,让你们姐妹生了嫌隙。如今好了,你们婚约解除,若是你能帮她。想必她以后对你这个长姐也会尊重一些。”   叶翎这才想起那日哥哥寿宴上,赵煦和为何莫名其妙出现在那里。如今想来,应该是叶惜怜自己安排的,谁承想被她给破坏了。难怪她对她如此有敌意。   既然是叶家的事情,便是她的任务。爹爹交待的任务,她定然是会努力完成的。于是叶翎应了下来。   她本打算去向娘亲辞行,但夫人房里的丫鬟说她身体不适,还在休息。于是叶翎便收拾了一下,带着小世子一同回府了。   王府中宋辞接到了消息,连忙领着众人迎接。翡语也是几日不见自己的儿子,思念得厉害,于是陪着宋辞在王府前候着。   叶翎乘着马车,一旁赵思君仍在和她置气。马车一停,他立刻跳下了马车。叶翎听到了一声惊呼,翡语蹲下身扶着赵思君,看着他脸上青紫色的痕迹,眼眶通红。   宋辞瞧见这般情形,也是一言不敢发。以王妃这脾气,揍小孩儿的事儿是做得出来的。叶翎下了马车,赵思君扭头瞪了她一眼,气鼓鼓就往里走。   翡语偷偷瞥了叶翎一眼,欲言又止。她咬了咬唇,转头追小世子去了。宋辞这才小心翼翼上前道:“恭迎娘娘回府。”   叶翎略略颔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径直进了府。事实上王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她确实没有留意到。只知道小世子在生她的气,而且这气生得也莫名其妙。揍他的人又不是她,何况被人揍了,自己讨回来不就好了?   就好比容亲王,当初没少挨她的拳头。打完了,过两天照样腆着脸约她游湖。小世子他父王脸皮的厚度,简直是稀世罕见。当初王爷打仗打得厉害,在民间也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说他刀枪不入。叶翎觉得王爷能在大大小小无数次战役中活下来,靠的也是他这一张厚脸皮。   她回了屋,四下寻了寻,却未见薄尽斯,于是询问宋辞。宋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薄公子的行踪向来不定,不过每天晚上一定准点回来,王妃不必担心。”   叶翎没见到薄尽斯在府中等她,心里有些不痛快,便摆了摆手示意宋辞退下。   宋辞走了几步,又站住了:“娘娘,有件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   “娘娘可知王府的隔壁有一座空的宅邸?”   叶翎点了点头,容亲王提起过这件事。当初因为家中姬妾太多,还想着打通宅院的墙,将对面的府邸占了去。如此兵痞的行径,让叶翎也颇为叹服。   “昨日那府邸前放了鞭炮,应该是有人入住了。”   “何人?”叶翎随口问了一句。   “当今首辅大人!”   叶翎闻言,眉头微皱。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这新任的首辅就住在她隔壁。如此倒好,爹爹交待了她任务,要紧盯着这位首辅,人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于是叶翎对宋辞道:“既然是邻里,首辅大人乔迁新居,也该见一见,送些见面礼去才是。” 第28章 日常拌嘴   宋辞颇为讶异,这出去一趟,王妃竟然知道邻里相处要送礼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答应着便下去准备,叶翎自己斟了杯茶饮了一口。顿时一阵酸甜自舌尖蔓延开来,这不是柠檬汁么?   她又尝了一口,这味道酸甜可口,一定是出自薄尽斯之手。方才还有些不爽利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一盏茶的功夫,宋辞便备好了见面礼,前来让叶翎过一过眼。叶翎放下手中的茶盏,摆了摆手:“你办事,我放心。”   宋辞无奈地笑了笑,这哪儿是她放心,王妃只怕是根本对见面礼没上心。他小心翼翼询问道:“现在便去拜访么?”   叶翎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便要动身前去。左不过几步路,一来一回也不费什么事儿。   宋辞连忙道:“娘娘,如此拜访或许有些唐突,依照礼数应该递一张拜帖才是。”   “那就递吧。”   “小人这就去办。”宋辞说罢退了出去。   而一墙之隔的府邸之内,薄尽斯正负手站在围墙边上,望着一个角落沉思。自打他得知六殿下为他安排的居所竟然就在叶翎的隔壁,心情是颇为复杂。   六殿下的用意他是知晓的,此处离他的府邸也很近,正所谓近水楼台。六殿下看来是有意要亲近他。   他思忖了许久,忽的听闻脚步声临近。江蓠一路小跑着来到他面前,手里还捏着一张拜帖。他正要禀报,便听薄尽斯道:“江蓠,你回头命人在此处凿个门。”   “凿......凿门做什么?”   “这样便可以自由出入王府了。”   “这——这不妥吧。咱们府邸可以凿,王府那边......”   “那边有假山石遮挡,很隐蔽,他们不会发现的。”薄尽斯对于自己的记性还是颇有信心。当然,凿个门只是权宜之计,他还打算设计一条密道,直通他在王府的居所。   “我看公子也不必费心了,王妃今日递了拜帖,说是要前来恭贺乔迁之喜。”   薄尽斯身形一顿,赶忙转头接过那拜帖瞧了瞧。这娟秀的小楷,一看便知是出自宋辞之手。   “公子见是不见?”   薄尽斯抿着唇大步冲向了自己的书房,他饱蘸浓墨大笔一挥写了一封回帖交给了江蓠。   片刻之后,叶翎收到了薄尽斯的回帖。她接过来一瞧,只见上面写着:“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虽为邻里,但君子止于礼。王妃孤身相见,恐遭非议,恕下官失礼。”   叶翎皱起了眉头,将回帖递给了宋辞:“他什么意思?”   宋辞读完,小心翼翼解释道:“就是......不见......”   这新任首辅架子真是不小,不过是邻里之间的拜访,居然能说出这么些大道理来。叶翎几乎可以想象,对方定然和翰林院那帮老学究一个模样。   不见就不见,一墙之隔还能拦得住她么?   叶翎打定了主意,正准备行动。宋辞阻拦不及,眼看着叶翎出了院子。他心下焦急,首辅这封回帖说的不错,瓜田李下,确实不便相见。不过王妃这脾性,只怕是根本没想过自己身份不妥。   他站在院子里,忽然感觉很无力。容亲王死前似乎是预感到了一些事情,于是特意嘱托他要好好照看王府。可是王妃如此脾性,他根本说不动她分毫。这么下去,早晚会出事。   宋辞正沮丧间,却见叶翎又迈着大步走了回来。他心下讶异,王妃可不是那种轻易变卦的人,怎么又折回来了?   但他没有疑惑太久,因为叶翎进了院落没几步,身后的人便跟着进来了。   薄尽斯优哉游哉转着手中的折扇,见到宋辞,似乎心情很好地打了个招呼:“宋兄也在啊。”   宋辞瞧了瞧他,又偷眼瞥见了脚步轻快的叶翎,内心是五味杂陈。最终,看着两人一同进了屋,   宋辞决定抽个空去王爷的陵寝,给他拔一拔坟头的青草,应该生长的很茂密了......   而屋内,叶翎倒了杯茶递给了薄尽斯,状似不经意般问道:“你白日里去了何处?”   薄尽斯一早想过,叶翎若是问起来他该怎么回答。于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她,叶翎接了过来打开瞧了瞧,竟然是一处房契。   “这是——”   “我在京城买了间铺子,卖些珍宝古玩,小本生意也好养活自己。”   叶翎颇有些惊讶:“你还会做生意?”   “还行,读过些生意经。”薄尽斯自小博览群书,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我还以为你是读书人,将来要考个功名呢。”   “我想过了,考功名前总得先养活自己。虽说我名义上是王府的食客,但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的。那不真成了小白脸了。”薄尽斯笑道。   叶翎以前不太理解,不过想一想,薄尽斯总是闷在王府里也不是个事儿。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留在这里就好。   于是她将房契递了回去:“你若是做生意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可以告诉我。”   薄尽斯将房契推了回去:“我说了不会在王府白吃白喝,这房契你收着。将来生意若是做得好,还要交租的。”   叶翎倒不在意交租不交租的,但薄尽斯有过突然消失的前科,这让她很不放心。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就走了,毕竟她的身份不可能给他什么名分。不如留下房契,他若是想跑,也会有些顾虑。   于是叶翎默默收下了房契,顺手打算将首辅的回帖给扔掉。薄尽斯却从她手中抽走,上下扫了一眼。   叶翎对这封信还有些耿耿于怀,忍不住道:“别看了,这是隔壁那个道貌岸然的老顽固的回帖。不过是邻里走动,竟然一口回绝了。真是小家子气。”   往常薄尽斯会顺着她的话讲,可今日他读罢竟然一反常态。他合上信,赞叹道:“非也非也,我倒是觉得这位首辅大人真是正人君子!”   叶翎撇了撇嘴:“你如何看出来的?”   薄尽斯拉着她的胳膊坐了下来,将信递到她眼前:“你看,所谓字如其人。先看这一笔好字,苍劲有力,而且横平竖直,可见其人平日里为人正直。再看他回信的内容,瓜田李下确实惹人猜疑。寻常人可能不会顾及你贸然前去会遭到的非议,但他却留心到了。足见他不仅深谋远虑,而且十分心善。”   叶翎将信将疑地重新看了一遍那封信,确实如薄尽斯所说。她思忖了片刻,大步走向窗下的书桌,从上面取了一张纸来,上面是一首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   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薄尽斯暗暗攥紧了那封信,以他对叶翎了解,这种酸溜溜的诗定不会出自她的手笔。而此处又是容亲王府,谁写的这封信不言自明。   他本以为叶翎生性淡薄,但没想到对王爷的一股却如此看重,一直放在书案上时时翻阅。这也难怪,毕竟王爷即使是死了,她也愿意背叛叶家选择嫁给他。真是......情深意重......   叶翎耐心地等着薄尽斯的分析。她虽然识字,可是师父从来不教她别的东西,尤其是诗文一窍不通。和薄尽斯边关分别之后,叶翎总是想起他,猜测他的身份。   她觉得他是个读书人,所以多读读诗文,或许能更加接近他。   薄尽斯压下心头的酸意,抬起头看着叶翎:“我觉得从此人的字迹来看,他一定是一个花心好1色之徒。你看笔迹飞翘,毫无章法,可见他个性桀骜不驯。而且字迹并不美观,想来没读过多少书,不通文墨,是个武夫。”   这一番分析,简直是字字扎心。薄尽斯发现叶翎的脸色愈发深沉,他反思了一下,如此说别人亡夫的坏话也实非君子所为。于是补充了一句:“当然,人无完人。甲之蜜糖乙之□□,即便是再   不完美的人,也总会有吸引别人的地方。”   “什么地方?”叶翎忍不住追问道。   薄尽斯又不认识容亲王,哪里知道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他思忖了片刻,努力挤出了一个优点:“能打仗。”   叶翎撇了撇嘴,这算什么优点。她收回了那封信:“那若是你,会喜欢这样的人吗?”   “不会。”他又不是断袖。   叶翎咬了咬唇,忽然起身道:“我......我有些累了,天色不早,你回去歇息吧。”   薄尽斯瞧了瞧外面还亮堂着的天:“还早呢,再说你的晚膳还没备好。我——”   “不必了,一顿不吃饿不死。”叶翎说罢起身向书案走去。   薄尽斯明白过来,这是下了逐客令。只不过是说了她亡夫几句不是,她便如此不痛快,那人在她心中究竟有多重要?   叶翎听着薄尽斯离去的脚步声,手攥紧了那张纸,手上一个用力,那张纸便化作了粉末。她心情莫名烦闷起来,在叶家遇到叶茗岚和叶惜怜的刁难之时,她还心如止水,可是薄尽斯的一句话便让她如此不痛快。   她气恼地踢了一脚书案,一下子没收住力气,书案哗啦一下四分五裂。无意之中,袖中的那张房契掉了出来。她定定地望着那张房契,忽然想到以前容亲王喝醉酒时对她说的话。他说,他知道她和七殿下之间有婚约,可是若她的心不在那里,即便有婚约也是留不住她的。   现在叶翎有些明白容亲王话里的意思了。倘若薄尽斯不喜欢她,那她即使留着这房契又有什么用?   叶翎烦闷地躺在床上,晚膳也不想吃了。可是翻来覆去到了大半夜却饿了,于是她推开门进了小厨房,想翻翻看有什么吃的。   小厨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从纸窗中透进来。叶翎掀开了一只锅,顿时一阵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赶紧盛了一碗,正要大快朵颐,背后幽幽传来了一声:“不是说一顿不吃饿不死么?” 第29章 她心中的分量   叶翎的手顿在半空,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继续吃。毕竟她现在还生着薄尽斯的气,可是这粥的香气扑鼻而来,勾动着她的味蕾。   天人交战了半晌,咕噜噜,肚子的叫唤声打破了僵局。薄尽斯无奈的声音传来:“赶紧吃吧,特意为你熬的粥,养胃的,别凉了。”   叶翎想了想,又盛了一碗,坐到了小厨房的案台边。她搬了个凳子摆在自己身边,又取了两双筷子。做完这一切才自己小口尝了起来。   薄尽斯也自觉走了过去,坐在她搬好的凳子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粥。只是方才那情诗依旧让他无法释怀。   叶翎饱餐了一顿,心情也转好了许多。至少他大半夜不睡觉给她熬粥,让她觉得他并不是不在意她的。   她向来直来直往,待喝完了粥便径直问薄尽斯:“你喜不喜欢我?”   薄尽斯刚喝了一口粥,闻言差点呛到。他剧烈咳嗽了起来,叶翎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瞪着叶翎:“这种话你也问的出口?!”   “为何问不出口?”叶翎耷拉下脸来,“你若是不喜欢,直说便是。我又不会像弄死首辅一样弄死你。”   薄尽斯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我做所的种种还不够明显么?叶翎,我来长安,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你啊。”   “那就是......喜欢?”   “非常喜欢。”薄尽斯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叶翎嘴角忍不住牵起了一丝笑意:“那你今日还说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我何曾——”薄尽斯顿住了,他恍然大悟,“所以今天下午你给我看的那阙词,是你誊抄的?”   叶翎点了点头:“不然你以为是谁?”   薄尽斯忍不住笑了起来,摆了摆手:“没什么,原来都是误会。”他拉起了叶翎的手,“倒是我要问你,你对我心意如何?”   叶翎想了想:“我觉得你就像我的哥哥。”   薄尽斯只觉得五雷轰顶,什么叫像她的哥哥?!他如此照顾她,可不是想成为第二个叶念初!   “从小到大,这世上对我好的人有三个。哥哥,王爷,还有你。王爷已经死了,我欠他的还不了了。但是你和哥哥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了。”   薄尽斯舒了口气,他不该以常理去推断叶翎话中的意思。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竟然已经能和叶念初平起平坐了。光是想想,都让他觉得心花怒放。   以前他总觉得叶翎很被动懵懂,即便他说要娶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回绝。但他觉得她也只是不太懂这件事的意义而已。没想到她如此清楚每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许多事情她不懂,或许只是不在意而已。   薄尽斯定定地望着叶翎,忽然将她拉进了怀中。叶翎靠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略有些加快的心跳声,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薄尽斯轻抚着叶翎柔软的发,感觉到怀中人是如此乖巧。她甚至用脸蛋蹭了蹭他的胸膛,像是要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尽管经历了小小的波折,但确定了她的心意,他们的关系可谓是有了质的飞跃。他想起她进餐时嫣红的唇,顿时有些心痒难耐。此情此景,他是不是可以稍稍进一步了呢?   于是他轻声唤道:“翎儿——”   叶翎没有回应,薄尽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张开胳膊抱住了他,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   薄尽斯低头去瞧,只见叶翎已经闭上了眼睛,小小的身躯微微起伏着,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薄尽斯欲哭无泪,刚表白了心迹就能睡着,这丫头未免心也太大了一些。   他无奈俯身抱起了她,大步向叶翎的寝宫走去。她习惯独居,丫鬟只在白日里伺候着,所以夜晚的寝宫空无一人。   他将她放在柔软的被褥之中,替她掖好了被角。看着叶翎沉沉的睡颜,面颊上还带着些许的绯红。她双唇微张,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薄尽斯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她双唇的形状,良久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了一个吻......   翌日叶翎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不过回想起昨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她也颇为诧异。她常年被师父丢进深山野林里,能活下来都是凭借着自己的警觉,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难得会睡得这么沉,连自己怎么回到寝宫的都不知道。   她舒展了一下四肢,起身去洗漱。往常,叶翎洗漱完会在院子里练剑,因为会出汗,便穿着睡觉时穿的亵衣,免得还要换来换去。   她刚提了一口气,院门口便出现了一道身影。薄尽斯大步走了进来,身后的江蓠苦着脸捧着早膳紧随其后。   “翎儿,昨晚吃的太少,今天一定饿了吧。过来用早膳。”薄尽斯亲昵地唤道。   江蓠听到这一声唤,手抖了抖。公子喜欢王妃不假,可是这样明目张胆,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难不成他真拿自己当面首了?   叶翎收了剑,自觉坐了下来。她有些不敢看薄尽斯的脸,昨夜的那件事历历在目。她知道薄尽斯喜欢她,她也喜欢他。那......然后呢?然后该怎么办?这件事怎么也没人教教她?   薄尽斯紧挨着她坐下,一样一样将早膳摆在她面前。一旁江蓠忍不住咋舌,他鸡还没叫就被喊起来准备早膳,原来是准备了这满汉全席。照着这个速度,如今还瘦削的王妃早晚要横向生长。   叶翎吃着早膳,薄尽斯就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瞧着她。她一个不留神,嘴角沾了些酱。薄尽斯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抹,嗔怪道:“怎么连饭都不会吃了。”他接过她手中的碗和勺子,“我来喂你。”   叶翎想分辨,她只是不小心而已,饭还是会吃的。可是一张嘴,薄尽斯已经不由分说将一勺子百合薏仁粥喂进了她嘴里。   一旁江蓠看着眼前的情形,顿时悲从中来。怎么这世上有些人,天还没亮就被周扒皮的主人叫起来,忙活了半天,还得看着别人浓情蜜意。简直没有天理!   早膳用完,薄尽斯又和叶翎腻歪了一会儿。江蓠反复提醒,外面还有生意要做,薄尽斯这才依依不舍道:“翎儿,我那个铺子刚起步,白日里得去忙活。你在家中等着,我一忙完便回来。”   叶翎点了点头,起身送他到门边。薄尽斯牵着叶翎的小手,心中后悔着当初为什么要当这个首辅,不然他就能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他的小翎儿了。   一旁江蓠催促道:“公子,新铺子开张,迟了不好。”   薄尽斯这才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门。他走向自家府邸的方向,趁着没人注意溜了进去,迅速换好了朝服,这才坐着轿子上了朝。   依照黎国的传统,新任首辅在正式组建内阁之前,是有一段时间的旁听的。他如今在朝堂上可以提意见,但不能颁布政令。   所以与其说是了解朝廷大小事务,不如说是选拔人才。而内阁的组建一如首辅的选任,可以不拘一格,即便是再小的官,倘若被首辅大人瞧中了,也能一飞冲天。   这几日的朝堂上,大臣们的表现都异常活跃。以往叶首辅在的时候,大家都是不痛不痒提一些早已经商议好的对策。以至于皇上总觉得自己朝廷里都是帮酒囊饭袋,可不说别的,就是下面那个獐头鼠目的御史大人,当年也是状元爷出身。   直到薄尽斯到来,朝堂的一潭死水才活了过来。大臣们在朝堂上争先恐后,提得案子一件比一件有见地,简直颇有当年科考写八股的劲头。   皇上目光转向首辅,此人城府很深。无论是谁说了任何提案,他脸上都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堪称喜怒不形于色。   但他万万想不到,薄尽斯却是在回想着昨晚叶翎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向他剖白心迹的情形,越想越觉得可人。也不知道这丫头现在在做什么?   而此刻,皇城脚下不远处的容亲王府内,宋辞刚接到通禀,说是叶将军麾下胡魁求见。他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前去迎接。   胡魁生得五大三粗,从小就跟着容亲王打仗,跟宋辞相识已久。他大马金刀地进了府,说话也是声如洪钟:“王妃娘娘呢?”   “在自己院内呢,我派人去通禀。”   “不必,洒家亲自去找她。”   “老胡,这......这不妥吧?”   “有啥不妥的。洒家跟王妃娘娘在边关也是一起打过仗的,那是过命的交情。她跟洒家关系好着呢。”   “有多好?”   胡魁想了想,一脸沮丧:“她揍了洒家七次。”他说着撩起了衣袖,“你看我这胳膊,俺娘见了差点要哭。说洒家细皮嫩肉上了战场,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给划拉的口子。”   宋辞瞥了眼胡魁那长了一胳膊黑毛的手臂,对他娘亲的眼神也是颇为佩服,这都能看出伤疤来,果真是亲生的。   胡魁走了没几步,忽然指着不远处匆匆而过的几名姬妾道:“啧啧,咱王爷府里漂亮姑娘可真多。你说你小子近水楼台的,是不是——”说罢坏笑了起来。   宋辞瞪了他一眼:“休得胡说,我一介书生,虽不能上阵杀敌,但忠孝节义还是知道的。王爷于我有恩,我怎会——”   “瞧你激动的,我又没说什么。”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叶翎的住处。以往叶翎闲了没事都会在院子里练剑,宋辞轻易是不敢接近的。毕竟刀剑无眼,他可不想还没留神就身首异处了。   但胡魁哪里管,径直就往屋里闯。宋辞赶忙上前阻拦,可是近了院子也没见王妃身影。胡魁便一脚踹开了叶翎的门,探头去瞧。   只瞧了一眼,胡魁便惊骇地退了出来。宋辞一个不留神被他撞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摔倒。他嗔怪道:“你见鬼了么?”   “比......比见鬼还可怕——”胡魁指了指屋内,“王妃最近有没有受过什么刺激?” 第30章 人约黄昏后   “娘娘在府里吃好喝好的住着,能受什么刺激?”宋辞说着在门外提高了声音,“王妃娘娘,胡魁求见。”   “进——”屋内传来了叶翎的声音。   胡魁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宋辞也跟了进去。一时间,宋辞也被屋内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向不是舞刀弄剑,就是提着什么血糊糊的东西拨弄的王妃,今日竟然一反常态。她屋内的书桌被她踢坏了,便只能趴在窗下的榻上,正一笔一划地再练字。脸上还沾了不少的墨水。   宋辞偷眼瞧了瞧,发现叶翎写得竟然是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等酸诗她从来都不屑一顾,要知道王爷当年为了抱得美归人,写得情诗得堆一箩筐。叶翎看都不看,顺手便扔,如今她竟然自己写了起来。   胡魁探过头去,啧啧称奇:“乖乖,王妃娘娘好雅兴。可我记得当初军师让我们多读书的时候,娘娘不是顺手把书丢火里烧了么?怎么忽然——”   叶翎最后一笔写完,抬起头来看着胡魁:“正所谓字如其人,练好字是很重要的。老胡你也该练一练才是。”   胡魁听着叶翎一本正经的话,摆了摆手:“字有什么好练的,练武才重要。”   叶翎想了想,忽然直起身盘腿坐下,一脸严肃道:“这样可不行。若你以后有了心上人,给她写情诗。写得难看了,是讨不到媳妇儿的。”   宋辞闻言,噗嗤一口笑了出来。老胡憋红了脸:“洒家就是不练字,讨不到老婆就去抢!”   “这是土匪行径,不可取。”   胡魁心道,王妃娘娘竟然还知道这是土匪行径,当初绑姓薄的小白脸的时候,可没这么正气凛然。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罢了罢了,讨媳妇儿这事儿还早着呢。王妃娘娘,洒家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他说完推了宋辞一把,“你先出去。”   宋辞对他这粗鲁的行径也是无奈,只得向叶翎行礼,退了出去。   “什么事?”   “华军师托我告诉娘娘,孟天死了。”   叶翎眉头一皱:“就是王壮状告的那个恶霸,静妃娘娘远方亲戚?”   “就是他,而且死在了牢里。死得很蹊跷,武功路数......”   胡魁是个直爽性子,如今都吞吞吐吐起来,叶翎也觉得事有蹊跷:“什么路数?”   “武功路数跟娘娘的,一模一样。”   叶翎搁下笔,起身道:“走,去瞧瞧。”   胡魁连忙道:“这件事是华军师自作主张让我来告诉娘娘的,叶将军不知道。他......他不想你管这件事。”   叶翎想了想:“既然哥哥不想我管,那就不管了。”   “可是事关叶将军。华军师说,孟天刚死,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长安,只怕是有人故意挑拨。这件案子本来影响就大,若是落了包庇皇亲的口实,今后对叶将军名声恐怕有所影响。”   “那军师的意思是?”   “今晚子时,大理寺换防。孟天尸首暂时停在大理寺的阎罗殿中。”   叶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胡魁将话带到便退下了。叶翎收拾了一下屋子,翻出了一套夜行衣。她想了想,又翻出了另一套容亲王以前穿的夜行衣。   容亲王此人行事不着四六的,知晓她夜里行动的时候会穿夜行衣,自个儿也备了一套。叶翎比划了一下,薄尽斯虽然高了一些,但好在料子有些弹性,勉强应该能穿上。   于是傍晚,薄尽斯从朝中归来,给叶翎下了一碗面。一起吃面的时候,也叶翎忽然道提议要带他去个地方。   薄尽斯问也不问,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心下窃喜,本以为小翎儿不开窍。没想到她开了窍之后,还知道要给他惊喜了。   他回到自己的屋中,翻检了几件衣服,比划着问江蓠:“你说我是穿这件月白色的显得清雅,还是穿这一件玄色的显得成熟庄重?”   江蓠一脸嫌弃道:“穿哪件都好,只是公子你如今怎么好像......怀春少女一般?”   薄尽斯冷哼了一声:“似你这般榆木疙瘩,自然不能理解人约黄昏后的妙处。今晚别跟着我。”   “可公子你跟那个女人一起,如此危险,我——”   “你打得过她么?”薄尽斯一面挑了些栀子的香粉放入香囊之中,一面问道。   江蓠顿时蔫了下去,他随公子刚下山的那一阵子,确实觉得自己天上地下再无敌手。可是遇到了叶翎之后才知道,自己这点功夫对付普通人可以,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不过公子如今的状态,着实让他看不过眼。若是老爷夫人知道公子下山后是这般德性,当初一定会拿铁链锁了,不让他来长安。   薄尽斯最终决定换一身月白的衣裳,这样夜晚显眼一些。而且叶翎也喜欢穿素色的衣服,站在一起看起来也很配。   他最后在铜镜前理了理头上的发冠,这才大步走向叶翎的寝宫。   可是一进门,薄尽斯便僵住了。叶翎的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人,但从这妙曼的身姿他认了出来。   “翎......翎儿......你——”   叶翎顺手抛过那件夜行衣:“把衣服换上。”叶翎并没有注意到薄尽斯特意换了衣裳,事实上除非换了头,否则她什么也发现不了。   这一点叶翎也很苦恼,她只会对让她有过强烈刺激的事物有所注意。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师父训练出的动物本能,这本能让她可以在这十年的危险之中存活下来。   但另一方面,薄尽斯之所以能让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是因为这个人从一开始的出现就让她记忆深刻。无论是外貌到做饭的手艺,还是去救哥哥时他舍身护她这件事.....   薄尽斯思忖了片刻,觉得以叶翎的脑瓜子,想出来的惊喜一定不同寻常。他不能以正常人的思考方式去考虑她的行为,于是他接过了那件夜行衣,准备会自己房间去换。   叶翎看了看时辰,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便道:“就在此处换便可。”叶翎说罢便抱着胳膊瞧着他。上次在山洞里没能看清楚,这一次她一定要睁大了眼睛瞧仔细了。   薄尽斯显然意识到了叶翎的打算,他无奈道:“你把眼睛合上。”   “为什么?”在叶翎的意识里,她认识的男子,从叶念初到赵煦和,再到王爷,脸皮一个塞一个厚。而且去围猎之时,她也见到好多男子因为太热,光着上身骑马打猎。所以她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避讳的事情。   “若你非要看,也行。”薄尽斯捏住了她的下巴,俯身凑到她面前,“我也想看你换衣裳。”   寻常女子听到这话,早就面红耳赤了。但是叶翎思忖了片刻,忽然低头就开始解衣带。薄尽斯连忙捉住了她的手,哭笑不得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起身大步走向了屏风后面,叶翎一脸遗憾,甚至还叹了口气。薄尽斯听到她的叹气声,无奈地笑了笑。   他换好了夜行衣走出来,叶翎上下打量了一眼。衣服不算合身,但是剪裁得当,愈发衬得他丰神俊逸。   薄尽斯向叶翎伸出了手:“走吧。”   叶翎却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薄尽斯握着她那纤细的腰,顿时心猿意马。她今日也太主动了一些,让他恍惚觉得有些不真实。   可是人确实就在他怀中,薄尽斯正要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忽然叶翎道了一声:“抓稳了。”接着身子一轻,她带着他一路飞掠过了王府高高的围墙。   这一路简直像是腾云驾雾,薄尽斯适应过来,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去向何处——大理寺!   叶翎看了看月色,时辰快到了。她带着薄尽斯落在了大理寺的屋舍之上,这一路她都在担心自己   会不会迷路。一直到真的来到大理寺她才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薄尽斯的影响,叶翎觉得自己记性最近变好了许多。   最神奇的事是,她发现自己开始渐渐能注意到周围的变化了。譬如王府里的姬妾们一见到她,就跟见了夜叉一样,她一出现她们便消失了。   她在屋顶没有停留多久,下面便开始换防。叶翎依照指示飞身带着薄尽斯落了下去,仅仅是扎眼的功夫,她已经推门而入。   薄尽斯原本还在好奇叶翎究竟给了他什么惊喜,眼见着叶翎带她来到了一个神秘的屋子里,抹黑走向了一处白布覆盖的地方。   他紧张地期待着叶翎给他的惊喜。白布掀开,一具苍白的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薄尽斯傻了眼,愣在了原地。想他聪明一世,自负算无遗策,可是在叶翎一事上却屡屡栽了跟头,真是一世英名尽毁。   叶翎看着眼前这具肥胖的尸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薄尽斯努力调整好心态,只当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的邀约。   他上前道:“这是何人?”   “孟天。”   原来是找他断案来了,薄尽斯的心情稍稍好了些,至少叶翎在遇到难题的时候便会想着向他求助,这是个好习惯。   薄尽斯读过一些仵作断案类的书卷,加之他本就触类旁通,一眼看下去便知道了此人的死亡时间:“此人应该是昨夜此时死去,死因是一剑毙命,干净利落,是个高手。”   叶翎没有说话,薄尽斯转头看她。却见她一向冷峻的脸上多了几分肃杀,薄尽斯能感觉到她眼中的怒意。他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想看看是什么让她如此生气。 第31章 你很好闻   她应该是在看这个伤口,而且从神情来看,似乎是认得出下手的人。   “翎儿,你知道是哪个门派的路数么?”   “不是哪个门派,而是一个杀手。跟杀王爷的是同一个人。”   “可这一剑毙命,你如何知晓是他的手笔?”   “直觉。”叶翎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一眼看下去便知道是同一个人所为。原本她只是在帮哥哥,如今这件事牵扯到了容亲王,她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薄尽斯知道这件案子对她的重要性,便仔细查探了起来。叶翎的目光也四下搜索,可最终也一无所获。只是这尸体发出了阵阵怪异的味道,她觉得难闻。   但是这难闻之中又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传来,叶翎循着幽香过去,发现是薄尽斯身上的味道。于是站得离他近了些,怪味终于冲散了许多。   薄尽斯正专心查探,觉察到叶翎离他近了许多,转头去瞧。却见叶翎几乎要将脸贴在他身上了,他笑了笑,张开胳膊将她揽进了怀中。   叶翎索性将头靠在他怀里,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   经过一番查探,薄尽斯不疾不徐道:“看来这孟天还真是狡猾。”   “狡猾?”人都死了,还能狡猾到哪里去。   “此人并非孟天。”   “你怎么知道?”   “你看此人,虽然肥胖,但他的这种胖乃是天生,还带这些浮肿。再看一双手,根本不是养尊处优的手。虽然用药剂泡过,但因为时间太短,掌心的老茧还是留存了不少。而且他的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做重活的。倘若孟天真是皇亲,怎会如此?”   叶翎颔首道:“有道理,那真正的孟天在什么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   “长安?”   薄尽斯点了点头,叶翎抬头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他在何处,我去将他捉回来。”   “只怕此人狡兔三窟,如今一定藏得极为隐秘。不过明日,长安城里一定会出事情。”   “你怎么知道?”   薄尽斯揉了揉叶翎的头:“此事太过复杂,待明日真出了事情,我再与你解释。”   叶翎颔首,目光却依旧落在那剑伤之上。   两人又查探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之后,叶翎便要带着薄尽斯离开大理寺。刚要动作,外面忽然亮起了火光,有人高声叫道:“有人擅闯大理寺!”   紧接着大理寺的官兵积聚而来,叶翎自己倒没什么,哥哥总归不会拿她怎么样。可若是薄尽斯被发现了,他说不定会找个借口将他治罪。   没等她想出对策来,忽然有人一脚踹开们闯了进来。那也是一名黑衣人,而叶翎已经带着薄尽斯上了房梁。她屏气凝神瞧着那人。   忽然间,黑衣人抬起头,目光径直落在了叶翎和薄尽斯身处之处。叶翎皱了皱眉头,她的身法照理说不该这么容易被察觉的,薄尽斯也没发出声音。此人未免太过敏锐了一些。   黑衣人将一个球状的东西砸向了假孟天的尸首,下一刻火光四起。他抽身离去,叶翎想追,可是考虑到薄尽斯还在,留下他危险,带着他也追不上。于是几个念头一转,便放弃了继续追下去。   屋内果然冲进了不少官兵前来扑火。叶翎趁乱将薄尽斯带离了此地,一路趁着夜色回到了王府。   此时已经是夜阑人静,叶翎进了自己的寝宫,薄尽斯也跟了进去。   叶翎停下了脚步,转身对他道:“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我不累,只是你......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叶翎抬眼看着薄尽斯,他果然观察敏锐:“我不确定,只是有些怀疑今天遇见的这个人,就是当初杀王爷的人。”   “那你为何不去追?”   “我怕你有危险。”   薄尽斯怔了怔,原来他此前一直是杞人忧天,生怕自己比不过黎国那个战功赫赫的王爷。可今日她的选择让他明白,他根本不必担心。   薄尽斯伸手将叶翎揽入了怀中:“其实我也担心你有危险,倘若下次遭逢此人,尽量不要与他交手。”   “为什么?我又不是打不过他?”   “我知道你厉害,”薄尽斯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可刀剑无眼,难免会受伤,我会心疼。”   “心疼......”叶翎记得容亲王也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但她当时并不明白,她受伤了,关他什么事。可是这两个字从薄尽斯的口中说出来,却让她不由得重视了起来:“心疼是什么意思?”   薄尽斯捧起叶翎的脸,认真的道:“就是倘若你受了伤,被人欺负了,不开心了,我都会担心你。因为太过担心,所以这里会痛。”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叶翎犹疑着伸手覆在他心口处:“这里会痛?”   薄尽斯点了点头。叶翎抬眼看着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他笑了笑:“那就不要受伤,也别被人欺负。倘若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叶翎心底里觉得不必那么麻烦,谁敢欺负她,她早就当场还回去了。除了叶家人,她会忍让再三,别人根本伤不到她。不过她怕薄尽斯担心,便点头答应了。   见她这么乖巧,薄尽斯忍不住低头轻轻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叶翎怔了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这个动作太奇怪了,难道是她额上有什么东西?可是用手拿就好了,为什么用嘴去碰?   薄尽斯深瞧了她一阵子,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叶翎也伸了个懒腰,简单沐浴了一番便睡了过去。   翌日,叶翎一直在等薄尽斯所说的长安城里出的大事。可是等到晌午,大事没等来,却等来了胡魁。   他一见到叶翎便哭天抢地道:“姑奶奶,让你去查探尸体,可没让你放火烧啊。”   “不是我放的火。”   胡魁粗着嗓门问道:“不是你放的还能是谁?”   “是一个杀手。”   “可是昨晚大理寺的官差只见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身手那么好,竟然不是王妃你么?”   “以我的身手,他们根本看不见我。”   “这倒是,那你查出什么来了?”   “此人并非孟天,只是一个替罪羊。真正的孟天就在长安。”   胡魁将信将疑地看着叶翎:“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重要么?”   “可是...就这样回禀,会不会太草率了一些。”   “除此之外,你告诉华歆,昨晚那个黑衣人也是杀王爷的人。既然此人在长安,想办法将他找出来。”   胡魁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捏紧了拳头。他跟华歆还有叶念初,当初都是容亲王麾下的,跟着他征战沙场。军中是将军和下属,可在战场生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容亲王死的时候,所有的将士们都难以相信。   “可是外面都说王爷是......是暴毙而死,怎么会牵扯上杀手?”   “那只是陛下对外的说法,长安还有传言说王爷是马上风死的。王爷征战沙场多年,骑个马怎么会被风吹死呢?无稽之谈。”   胡魁沉默了片刻,心中犹豫该不该告诉王妃,马上风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半晌,他还是咬着后槽牙道:“倘若让我抓到此人,我定将他生吞活剥!”他说罢大步离去。   叶翎坐在树下薄尽斯新为她做的秋千上,浅啜了一口百香果茶,脑海中浮现起一些往事。许多记忆都是模糊的,但她仍然记得在那个小巷里,容亲王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模样。   他必定是经历了一场激战,可最后有人给了他致命的一击。那一击正中要害,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走过去,蹲下身探他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可是见到她的时候,他还是奋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其实那一日她本是约他相见,劝他不要再纠缠,彻底与他断了往来的。可是那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她好像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此前十年的岁月里,师父一直再教她。她本就一无所有,一生的宿命就是为了叶家完成传承百年的使命,嫁给未来的皇帝,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后作为一枚权衡皇权与叶家大权的棋子,无风无浪时就在宫中安安静静了此残生。   就像她的姑姑那样。   可是容亲王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他其实一直是想将她从宿命中拉出来的吧......   叶翎正走神,忽然感觉一道身影来到了她面前。她抬起头,一朵海棠花恰巧落在她的鼻尖。   一双纤细的手轻轻将海棠摘下,叶翎对上但薄尽斯略带着笑意的眼眸:“翎儿,我回来了。”   叶翎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自觉在秋千上坐到了傍晚。他俯身抱起了她:“外面冷,我带你回屋。”   她单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轻声问道:“近来生意可好?”   “新店开张,还有些不适应。不过过些时日就好了。”薄尽斯将她抱回了屋中,“你不必担心。倒是孟天的案子有进展了。”   叶翎刚坐定,闻言抬起头来:“抓到人了?”   “那人当真是狡猾,至今没有露头。不过今□□堂上发生了一件事,一定与他有关。”   “什么事?”   “礼部侍郎遭弹劾,买官卖官。连带证据一并呈给了皇上,已经下大理寺候审。”   “可你如何知晓此事与孟天有关?”   这句话将薄尽斯问住了,他总不能说,整件事都是他的筹谋。早在从飞光城来长安的路上,他就已经筹谋好了一切。而孟天的种种举动不过是依照他的推演而进行着。   还有十日,他就要组建内阁。而朝廷六部,有实权的官位早就被各家族势力瓜分完毕,尤其是叶家。倘若他不能在这段时间里安插入他的人手,即使组建了内阁,也只是一个空架子而已。   但他不能明白地告诉叶翎这一切的筹谋。   叶翎望着薄尽斯,忽然幽幽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所说的一切都不是推演出来的。你知道的太多了,就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第32章 五斗米折腰   薄尽斯握着叶翎的手一顿,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昨夜我说过,待今日验证了我的想法之后,便会解释给你听。”   叶翎点了点头,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事情要从如今的朝局说起。你可知朝廷现在是什么样的局势?”   叶翎一听到朝政局势,顿时觉得头大。以前叶念初也试图向她解释过其中的厉害关系,她听完头昏脑涨回去了,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局势。   后来容亲王一死,朝局就跟复杂了。她只知道叶家想要保住一以贯之的地位,必须牢牢控制内阁。   而新任的首辅是个混蛋,她找个日子得给他一顿教训。   薄尽斯看着叶翎茫然的模样,知道她想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于是耐心解释道:“整个朝局之中,所有人看中的都是权势。而得到最大的权势便要占据两个地方,一个是皇权,一个是内阁辅政大权。你们叶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叶家跟皇上瓜分了天下的权力。”   叶翎点了点头,觉得通俗易懂。   “而权力的中心点就在于你。之所以叶家要让你习得难逢敌手的武艺,就是为了制衡。但是从你成为王妃的那天起,这平衡便被打破了。叶家要奋力保住自己在内阁的辅政大权,而皇上则有了机会集中他的权力。”   “可是没有了我,叶家还有别的子女,任意挑一个便好啊?”   薄尽斯摇了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有没有发现,历来的皇后都无所出?赵家从来没有出过有叶氏血脉的皇裔?”   叶翎回想起来,确实如此。   “这便是叶家和皇家的制衡。换了谁都不行。”薄尽斯其实不忍心告诉叶翎,她的父亲选中了她,便是不再将她当成跟一个女儿来看待。这一点,从他如何对待叶惜怜就能看得出来。叶家的女儿本该是掌上明珠一般,无忧无虑活到大。然后安排一门美满的亲事,幸福和乐地度过余生。   可叶翎虽然会母仪天下,可到最后其实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她是否想要有一个孩子的权力都剥夺了。   叶翎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我本来以为爹爹想让叶惜怜接近七殿下,是因为他想让她代替我成为皇后。现在看来,七殿下早已经不是未来皇位的人选了。”   薄尽斯没想到叶翎无意之中竟然告诉他如此重要的事情,他连忙止住了她。   “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理解如今朝中的形势。叶家如今失去了内阁的主控权,只能从皇权下手。他们要尽快挑选出自觉满意的人选,重新掌握黎国的命脉。而皇子们也就要尽力表现,以得到叶家的青睐。你想一想,他们若想要得到叶家青睐,谁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赵煦和?”   “不错,他们也想知道赵煦和究竟还能不能得到叶家的支持。所以王壮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显得十分微妙。各方人士也都开始蠢蠢欲动。”   “而孟天此人明面上只是个土豪恶霸,实际上却在暗地里经营着盐铁的生意。赵煦和和静贵妃母子的出穿用度一向好过旁人,孟天就是他们背后的支撑。他每年都会安排人来长安打点,为七殿下铺路。否则,七殿下怎么脱颖而出?”   “所以有人杀了假孟天之后,真的那个孟天便出了手,警告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薄尽斯刮了刮叶翎的鼻子:“越来越聪明了,得了我的真传。”   叶翎摸了摸鼻子:“都是你分析的好。可是这些事情你怎么能想到的?”   “推演。”   “那你以后教教我怎么推演。我要推一推,怎么样撮合叶惜怜和七殿下,完成叶阁老交给我的任务。”   薄尽斯忍俊不禁:“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倒是急着当起红娘来了。”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成婚了呀。”   薄尽斯顿住了,他忽然攥紧了叶翎的手:“难道你想我们之间永远都这样么?”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是王妃,名义上王爷的妻子。可我希望你嫁的人是我!”   “可是......可是王爷已经死了,自古黎国都没有王妃改嫁的事情。”   “黎国立国以来,还没有王爷抢了自己侄儿未婚妻的事呢,你不是照样做了。”薄尽斯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开,“不过你放心,这一天不会太久的。”   叶翎一直没有想过这些事情,甚至和赵煦和解除婚约,嫁给容亲王也都是临时起意,从来没有想过后果。何况黎国的礼法之下,若她想和薄尽斯在一起,只能是私奔了。   可是她割舍不下叶念初。那日父亲对她说,他余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三个儿女各自安好。叶家如今的处境不妙,叶念初也是前途未卜,她怎么能抛下他自己离去?至少得解决了现在那个首辅,让哥哥夺回自己的东西,她才能安心。   于是一向心大的叶翎,头一次在夜里辗转难眠。她抱着胳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帐子,怎么也无法入睡。   索性半夜起来披着衣裳练了会儿字。以往她都是在院子里练剑,越练越精神。今日练练字,果然不一会儿睡意便袭来了。不知不觉叶翎竟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一直到翌日清晨,宋辞有事前来禀报,这才惊醒了书桌上的叶翎。他暗自钦佩,王妃果真是个勤勉的女子,说要练字便废寝忘食地练。   叶翎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问道:“宋管家,有事吗?”   宋辞上前行了礼,这才道:“娘娘,是小世子的事情。他到了该入学的年纪了,眼下翡语夫人想请问娘娘,是送他入稷下学宫还是请教书先生?”   这种事情,叶翎也不太懂。叶家都是请的太学博士或者翰林院的先生回来教自家的子女。于是她摆了摆手:“请个先生回来吧。”   宋辞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娘娘,府里的开销已经是入不敷出。请先生,只怕......只怕更是捉襟见肘了。”   这五斗米难道英雄汉,叶翎只知道打打杀杀,哪里懂这些事务。正发愁间,薄尽斯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的江蓠轻车熟路将早膳放好,便退了出去。   他不想留在此处天天看着公子和王妃腻歪,便一个人专心回府打洞去了。   薄尽斯见宋辞一早便在此处,估计是府里有事,便问道:“宋兄,这是有什么难事么?”   宋辞瞧了叶翎一眼,叶翎却还在沉思。他一向看这个小白脸不大顺眼,觉得他在此白吃白喝的,便有意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若是个贪财的小白脸,听了这些话,应该自觉就走了。   薄尽斯听完,脸上并无太大的诧异。他自从来王府,便觉察到了王府里的问题。叶翎身为王妃,又有封号,本来是有俸禄可以领的。可是其他姬妾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此下去,她根本是独木难支。   “其实王府里这么多姬妾,都很青春年少,不该大好韶华尽负。为何不放她们出府呢?”   宋辞无奈道:“放了。娘娘一回来就放了,结果一个个哭天抢地的,誓死不肯离去。这剩下的,已经是走了一批之后了。”   薄尽斯暗自咋舌,容亲王这是纳了多少的姬妾。   “那她们为何不肯离去?”   宋辞叹了口气:“虽说娘娘仁慈,离去的都给了些银两安身立命。可走掉的那些,都是家中尚且有依靠的。留下的多数原本就是孤女,离开了王府也无处安身。即便有了银两,也很快会用掉。所以都不愿离去。”   叶翎闻言也是若有所思,难怪之前她们反应这般激烈,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她此前还觉得心烦,现在想想,既然她当了王妃,王府里的这档子事也得管管好。   于是叶翎对宋辞道:“小豆丁的学业问题,就先行送去稷下学宫。那里的先生也都是翰林院的。”   “可是......翡语夫人那边......”   “她有何意见么?”   “她说,小世子从小就没了爹。只怕和同龄的世家子弟在一起,会遭人欺负。所以......”   叶翎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叶家发生的事情。别说是小世子了,叶家人在长安城里几乎是横着走,甚至连皇子都不放在眼中。   “他是王爷独子,终有一天要成为王府的顶梁柱。如果连和同龄的人相处都做不到,将来如何承担起责任?”   宋辞闻言,没再进言,只是默默退了出去。   薄尽斯一面将碗筷摆好一面道:“翎儿,别多想了,来吃点东西。”   叶翎坐到桌边,托着腮帮子道:“此事由不得我不多想。府里面人这么多,我本来以为得了赏赐能支撑一阵子,现在看来也撑不了多久了。”   薄尽斯一面喂她糕点一面道:“其实解决王府的开销问题无非是四个字——开源节流。”   “节流已经很难了,又要如何开源呢?” 第33章 入不敷出   “王爷没有什么封地田庄吗?”   叶翎被问住了,这些事她从来没有想过:“翡语应该知道,一会儿我去寻她。”   薄尽斯点了点头:“倘若有田庄一类的,改日我和你一同去瞧一瞧。也许会有办法。”他说着将白玉糕塞进了叶翎的嘴里,她一口咬下去,不留神咬住了他的指尖。顿时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   叶翎连忙松了口,瞧了眼他的手指,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牙印......   用完了早膳,薄尽斯便离了府。昨日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不出他所料的话,孟天还会有别的举动。而他只需要调度好他需要的人手,将他们不动声色地安插进去便可。   而王府之内,翡语正陪着赵思君在院子里玩耍。一抬头,忽然见王妃大步走了进来。她吓了一跳,一旁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她不敢阻拦,也来不及通禀。   翡语见叶翎到来,猜到是为了小世子的事情。其实她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稷下学宫那么多孩子,先生怎么可能一一教导。而且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自家孩子这个脾性她也是知道的,他怎么会容忍旁人的白眼和欺负?   如今倒好,王妃自己来了,她定要为孩子争取一次。   翡语打定了主意,上前一步福身行礼:“妾身恭迎王妃娘娘。”   叶翎略略摆手,径直进了屋。翡语屋子的陈设比起许多姬妾来说不算奢靡,但每样东西都妥帖到位,可见她平日里很是细心。   翡语一面命丫鬟上茶,一面思忖着怎么开这个口。   叶翎倒是不拐弯抹角,刚一坐定便道:“我记得你一直在打理王府上下的事务,府中的账本在何处?”   翡语一怔,没想到叶翎是为此而来。她心下戚戚,担心自己是哪里没做好,王妃这是要来找她的麻烦了。于是连忙命人取来了账本,捧到了叶翎面前。   这账本很厚,小丫鬟捧来的时候都有些吃力。叶翎轻巧地拿在手里,掀开了瞧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让叶翎两眼一花,赶紧又合上了。   “娘娘,这里面......可有问题?”   叶翎点了点头,翡语心下一紧,紧张地看着叶翎,手在袖子下绞在了一起。   “我听说府里如今入不敷出,时间久了怕是维持不下去。”   翡语闻言,连忙道:“府中确实人口众多,妾身也在想办法。只是......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王爷在外面可有什么田庄一类的?”   翡语一愣,想了一会儿:“倒是有,只是......”她为难地瞧着叶翎,“那田庄收成一直不大好。王爷就免了庄子的赋税,并且承诺永不加赋。”   叶翎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恨不得现在就去吧容亲王从棺材里揪出来揍上一顿。他老人家金口玉言,现在一大家子等着挨饿,活脱脱就是个混蛋。   但她也不是第一日认识他了,这等事情他也没少做。既然薄尽斯说了过两日陪她去看一看,想必是有法子的。   叶翎了解了情况。翡语也知道王府处境困难,便鼓起勇气对叶翎说了关于王府如何节流的方法。叶翎听着觉得有道理,于是让她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翡语舒了口气,看来王妃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如今最大的希望就是将来儿子能出人头地,继承王爷衣钵。   前两日赵思君回来,带着一脸的伤,她心底里责怪王妃,但面上不敢说。可是今日看来,王妃似乎不是那般不讲道理。   翡语心下也是不确定,毕竟以前王爷在世的时候,也经常带着一身的伤回来。她就在府中替他涂抹伤药,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安安静静地和王爷多待一会儿。   她出身寒微,王爷不嫌弃她,她就很感激了。现在小世子的前程摆在眼前,她定要和王妃说个清楚。   于是翡语心一横,对叶翎道:“娘娘,妾身以为小世子去稷下学宫一事不妥。”   “哦?你有更好的法子?”   “府里别的开支可以省,可是给小世子请先生的钱却不能省。”   “稷下学宫有何不好?”   “那里都是长安贵胄子弟,自小耳濡目染,知道拜高踩低。妾身出身寒微,自己明里暗里受了许多的冷眼。可是小世子是王爷唯一的骨血,妾身......不忍心看他受人白眼。”   叶翎思忖了片刻,想起了娘亲那日的话,便道:“那就让他认我当娘亲。”   “可是......”翡语心中还是有所顾虑,不能时时见到儿子,她终究是不放心。   “没什么可是的。”叶翎顿了顿,“若你觉得稷下学宫的先生不好,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不知你愿不愿意。”   “娘娘指的是——”   “就是王府的食客,薄尽斯。”   翡语愣住了,她没想到王妃竟然这般直白地提起了府里那位食客。王府里谁人不知道,这是王妃娘娘养的面首。她面露难色,叶翎并未注意,只是看着窗外的赵思君:“倘若你还担心他以后受人欺负,我可以教他些功夫。王爷生前会的功夫,我也会。”   这句话瞬间让翡语动摇了。她一直希望儿子能成为像王爷一样的大英雄,如今能习武,简直求之不得。而且王妃的身手还在王爷之上,这简直是长安城里的独一份。   翡语激动地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叶翎扶她起来,正巧赵思君握着拨浪鼓跑进来。瞧见这情景,立刻冲了进来捶打着叶翎的腿:“你为何欺负我娘亲?!打死你!”   他那小拳头绵软无力,捶在叶翎腿上就像是挠痒痒。翡语脸色大变,连忙拽住了赵思君,捂住了他耳朵。叶翎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娘亲?以后你可也得管我叫娘亲了,到时候看看是谁打死谁。”   叶翎说罢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扬长而去。翡语有些无奈,王妃的性子,还真是小孩儿脾性。   翡语看着赵思君,面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情。王妃肯认他,今后他便能承袭的是王爵,而不仅仅是个小侯爷了。   但翡语不知道,叶翎给赵思君的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权倾天下的首辅他的教书先生,功夫举世无双的叶家嫡女教他习武,即便是未来的太子,都无此殊荣。   接下来的几日,叶翎发现薄尽斯忙得是脚不沾地。除却每日照顾她的三餐之外,多数时候都在忙他的生意。   倒是宋辞一直忙前忙后,安排各项事宜。对于叶翎提出要去田庄上看一看,他并没有异议。当初王爷取消赋税的时候,他便觉得不妥。但旁人对于王爷生前的遗愿也是不敢不从,能指望的也只有王妃了。   叶翎了解到,容亲王的田庄就在长安不远处的郊外,离成安县不远。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准备离去,又折回了屋子里。宋辞瞧了一眼,发现王妃居然留了一封信。这一来一去不过两三天的功夫,还要留个信给那小白脸,当真是上了心。   宋辞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妙。长安虽然有这种风气,但到底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何况大家都是取个乐子,可王妃不像是那等随意取乐的人,这要是真用了心,只怕后果不好收拾。   趁着这几天的功夫,他决定顶着被王妃一剑砍死的压力,极力劝阻一番。   叶翎上了马车,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马车缓缓行驶过首辅的府邸,她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府邸门口站着两名侍卫,从身姿便能看出功夫不错。   看来这首辅还是预感到了她在一旁虎视眈眈,府里的守卫应该也很森严。叶翎放下了帘幕,决定回来再好生寻他的麻烦。   她抱着胳膊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声音。叶翎掀开车帘瞧了瞧,只见一群官兵围着一家府邸,正拿铁链子将那一家子人一个个地拴着带出来。   而在一旁监督这一切的人,她恰巧认识。于是叶翎命人停下了马车,宋辞立刻赶来,询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胡魁叫来。”   宋辞匆忙去唤正在一旁指挥的胡魁,他瞧了眼马车,便大步流星走来。闷头就要往马车里钻,被   叶翎一脚踹了下去。   胡魁刚要发火,就听到马车里传来了叶翎凉凉的声音:“在下面答话。”   叶翎发话的威慑力,对胡魁十分管用。他扶了扶自己的头盔:“娘娘想问什么?”   “这家人怎么回事?”   “这是御史中丞家,因为贪赃枉法,诬告贤良,数罪并罚。所以被抄家了。”   御史中丞可不是个小官。胡魁叹了口气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最近朝堂上不太平。现在文武百官人人自危,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叶翎回想起薄尽斯的分析,只怕是有人有意挑起了朝堂权力的争斗。如今是瓜分权力的大好时机,有些背景不那么深厚的,轻易就被动了。   但这些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叶念初:“那哥哥可一切安好?”   “叶将军没事儿。咱们大将军一身清廉,身正不怕影子斜。而且他很快就要进入内阁成为辅政大臣了。”   这件事叶翎并不知晓,从胡魁口中说出来,她也颇为讶异。但转念一想,那首辅肯定不安好心,   还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此次前往田庄,她必须速战速决。   于是叶翎辞别了胡魁,正准备驱车离去。原本还哭哭啼啼的人群中忽然冲出来一个人,看打扮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公子。   他圆睁着眼睛,冲胡魁吼道:“你们冤枉我爹!我爹为官清廉,怎么可能会贪赃枉法?!他也没有陷害忠良!你们才是陷害忠良!” 第34章 来者不善   胡魁连忙向叶翎拱了拱手:“娘娘,我老胡还有事要办,先告退了。”   叶翎摆了摆手,瞧了那小公子一眼。倒是个有点血性的少年。她放下了车帘,继续前行。而马车外,少年嘶哑的声音声声入耳。   马车在傍晚时分来到了田庄旁的一座市集,今日天色已晚,一行人便决定在市集上的一家客栈休息。   宋辞为她安排了上房,自己住在隔壁。她带的家丁和仆人不多,只有五人。原本叶翎一个都不想带的,但是宋辞说,王妃出行总也得讲点排场。   她倒是不累,只是客栈的食物也很难入口。好在薄尽斯此前备下的糕点和馅饼,她都有带上。于是她在房中一面咬着食物,一面勾画了起来。   而此时王府之中,薄尽斯刚从外面回来。他舒展了一下筋骨,准备去寻叶翎。前几日她向她提起,说是要当小世子的教习先生。他因为太忙,还没来得及安排,今日正巧可以说一声。   可是进了院子之后,薄尽斯才发现这里只有三两个下人在打扫。下人们对于薄尽斯的到来也是见怪不怪。   他径直进了她的屋子,只看到桌上摆了一封信。薄尽斯瞧了一眼,只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和怪异。   眼熟的是,好像在哪里见过。怪异的是,这字迹又有点像他的。   他从上至下读完,才知道叶翎已经启程去了田庄,约莫是要去个两三日。薄尽斯颇有些担忧,她打打杀杀厉害,可是对人情世故几乎一窍不通,还特别同意迷路。这要是一不小心走失了可怎么办?   江蓠从外面回来,正要禀报公务,一眼便瞧见公子在屋子里长吁短叹。他扫了一眼,觉察到叶翎不在。   “公子,今日的晚膳——”   薄尽斯抬头瞧了他一眼:“没人吃,不准备了。”   “还有围墙那边的门也修好了,公子是不是要去瞧一瞧?”   这倒是提醒了薄尽斯,他起身前去检视。容亲王府上的围墙不低,和他的府邸紧挨着。不过此次江蓠的办事效率着实不高,离他下了命令已经过了十来天了。这么薄薄的一堵墙应该早就打通了。   薄尽斯绕着围墙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什么门。他转头疑惑地瞧着江蓠:“门呢?”   江蓠上前指了指下方:“那儿呢。”   薄尽斯低头一瞧,假山后的草丛里赫然有一处狗洞,而且这狗洞四周还以汉白玉雕了纹。   “我让你在墙上开个门,不是打个狗洞!”薄尽斯咬牙道。   “可是这墙也太厚了些,凿个门估摸着也得一个多月。公子,您就将先将就一下。我这不是按照   你在家中的喜好,还特意雕了花么。”   薄尽斯瞪了他一眼:“雕了花也是狗洞!何况这墙能有多厚?”   江蓠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剑比划了一下:“大概有这么厚。”   江蓠用的是一把长剑,剑长四尺。薄尽斯观测了一下四周,隐约觉得这围墙有些不对。实际的厚度似乎相较肉眼观测得更宽一些。   他的思维一向比旁人快许多,立刻联想到了荣亲王的一些事情。他来之前曾经了解过关于荣亲王的生平,他觉得此人的一生十分传奇,但也有些行为颇为怪异。   忽然,他想起了叶翎如今的处境,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薄尽斯转头对江蓠道:“备马!”   “现在?”   “立刻马上!”   江蓠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薄尽斯轻衣简装一路骑马出了府,江蓠紧随其后,眼见着他直奔城门而去,焦急道:“公子,明日可就是组建内阁的大日子了,要和辅政大臣们见面。你今日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叶翎,她只怕有危险。”   “她那么厉害,谁动得了她。公子,朝堂大事——”   “推后。”   薄尽斯不由分说,一路骑马来到了城门口。可是到了城门口才发现,城门早已经紧闭。长安的规矩,不是军机要务,宵禁后绝不开城门。   而薄尽斯明日内阁才正式组建,薄尽斯今日无法下达任何命令。他骑着马在城门口,眉眼都拧成了一团。   江蓠劝说道:“公子,还是等明日过了再说吧。迟一两日,她也没事的。”   薄尽斯望了眼城门口,也只能作罢。他忧心忡忡地骑马打道回府,江蓠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想不明白公子为何如此紧张。   而此刻,叶翎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瞧了眼身上的被褥。都初夏了,被褥也不薄,怎会打喷嚏?难道是有人念叨她?   以前叶翎绝不会起这样的念头,可是现在她却很确定,家中定然有人在念着她。她嘴角轻轻浮起了一丝笑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安稳,只是睡梦中,叶翎隐约感觉到屋檐上有人踏过,她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那人似乎还进了屋,在她的床头站了一会儿,又翩然而去。   她心下焦急,却动弹不得。那人并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只是静静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她没睁开眼,却觉得那人看她的目光中似乎带着......怜惜......   那人没有逗留了许久,才缓缓离去。叶翎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一直到翌日清晨,宋辞敲门,她才醒来。   叶翎觉察自己能动了,猛地坐了起来,手下意识就握住了枕边的剑。可是屋子里没有任何气息,就好像昨夜的一切都是场梦一般。   她揉了揉眉心,应了宋辞一声,这才梳洗好出了门。   今日便要去田庄上了,叶翎用完早膳正要出门。忽然瞥见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那马车以绸缎包裹着,拉车的马也是匹骏马。看来是大户人家的车马。   叶翎瞥了眼王府的马车,相比起来简陋了许多。宋辞小声道:“娘娘,这马车好像......好像七殿下府上的。”   叶翎皱了皱眉头,她可不想遇到赵煦和。这人自打和她解了婚约,一见到她就怪怪的,让她觉得   很不舒服。她正要上马车,七殿下府上的马车却停了下来,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车夫跳了下来,麻利地跪在地上。片刻之后,一双素手芊芊掀开了车帘,露出了一张圆润而透着绯红的鹅蛋脸。女子满头珠翠,打扮得很是雍容。   她探身出来,金莲踩在了车夫的背上。女子目光逡巡了一圈,露出了一丝嫌弃。但转到叶翎身上的时候,立刻露出了笑容。   叶翎识得此人,七殿下府里的侍妾碧莲。原是个丫鬟,但是姿色比寻常丫鬟好一些,于是入了七殿下的眼。   她以前出入七皇子府的时候见过她许多次,有几次宴席上还见过她献舞。   碧莲款款上前,福身施礼,软软糯糯的声音入耳:“妾身碧莲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万福。”   “免礼。”叶翎抱着胳膊瞧着她,良久觉得应该寒暄一句,于是道,“半年不见,你......圆润了不少。”   碧莲的神情僵了僵,干笑道:“托娘娘的福,七殿下待奴婢一直不错。”   “你寻我有事?”   “倒也不是,只是七殿下特意恩准奴婢回家省亲。路过驿馆,听说娘娘在此,就来拜见了。”   “哦?你家在何处?”   “成安县。”   叶翎深瞧了她一眼。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刚来此处,七殿下的人就紧随而至。这是怕她发现什么?   碧莲觉察到叶翎的狐疑,连忙道:“妾身以为娘娘是去王府的田庄上,正巧和妾身一路,想斗胆和娘娘结个伴。”   叶翎倒想看看赵煦和打得什么主意,于是点头答应了。碧莲没想到叶翎答应得那么爽快,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她一向独来独往,不怎么何人打交道。   从前她刚回来,府里的夫人们得知了此事,都是如临大敌。不过也知道无可奈何,就想着去讨好她,可都是被冷面以对。一开始夫人们都很不满,又敢怒不敢言。   可是时间久了才发现,她这冷面冷心不仅仅是对她们,连殿下的面子也是不怎么给的。   再后来,听说了荣亲王的遭遇,更是觉得叶翎对自己已经是很温和了。毕竟她没有初次见面就折了自己的胳膊。   叶翎转身要上马车,碧莲皱了皱眉头,唤道:“娘娘,若不嫌弃,不如乘坐妾身的车?”   “不必。”叶翎飞身上了马车。碧莲只好示意车夫过来,踩着那人的背厚着脸皮跟了进来。   可是一进来,碧莲就后悔了。因为叶翎抱着胳膊,冷冷地坐着,一言不发。这神情实在是可怕。   而且最近长安城里到处在传她在边关杀敌的“英勇”事迹,尤其是飞光城一战,三千精兵尽数死在她手里。何等心狠手辣?!   碧莲有时候见到七殿下还心有戚戚,如今见到了叶翎,只觉得这个更加可怕。   这样干坐着,碧莲愈发觉得可怕,便挑起了话头:“娘娘此去田庄,是为了殿下的案子么?”   话一出口,叶翎忽然转向了她,一双眼睛射出寒光:“我从未跟你说过,我此行是去田庄。赵煦和派你来,想要做什么?”   碧莲顿时觉得喉咙发紧,因为她看到叶翎的手已经握在了剑上。 第35章 王爷的秘密   碧莲的喉咙上下浮动了一下,脸上努力想挤出笑容,但也只是僵硬地跳了一下:“我......我也是猜的。”   “猜的这么准,那你可猜得出,你何时会死?”   碧莲脸色唰白,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娘娘......不要拿妾身取乐了,妾身......真的只是回娘家省亲。”   “你娘家人在成安县做什么?”   此言一出,碧莲立刻抢着答道:“原本是种田的,家里穷将我卖入了府里。后来受七殿下照顾,在成安县做点小生意。”   这话不像是假话,看来赵煦和派她来,也是有备而来。叶翎收起了目光,碧莲小心翼翼瞧着她。见她没有了动刀子的举动,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但是偷偷一摸后背,已经是冷汗淋漓。   叶翎忽然觉得,自己在审问犯人方面一定是具有某种天赋。否则怎么王壮和这个碧莲,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呢?   若是薄尽斯在此,她一定要好好同他分享这个发现。   马车行了不到半日,便来到了王爷的田庄上。碧莲见马车真的停了下来,满眼狐疑。叶翎本打算和她就此别过,可碧莲却忽然捂着脑袋说自己热的头晕,想休息一下,赖着不走。   叶翎没管她,下了马车去见田庄上的佃农。这田庄占地不小,近百亩田地,几十口人家,几乎是个小村庄了。   庄子上还有个管事的,名唤吴起,是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   他领着佃农们一早就在此候着,叶翎正四下观望田庄的情况,都已经是夏天了,可田地里的庄稼仍然很稀疏,看起来有些荒芜。   于是她问宋辞:“今年气候不好么?不适合庄稼生长?”   宋辞摇了摇头:“近年来长安风调雨顺,即便是打了半年的仗,国库依旧是充盈的。”   “可是这里——”   宋辞叹了口气:“娘娘可听说过温水煮青蛙的故事?”   叶翎点了点头,明白了宋辞话里的意思。她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于是打算见了吴起便径直表明意图。   可是她刚露头,忽然,一声巨响冲天而起。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   叶翎吓了一跳,正要拔剑上前。却又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不远处的佃农们穿着五彩补丁的衣裳,满脸涂得绯红,跳起了舞。   那群魔乱舞的景象,就连叶翎也惊得退后了好几步。   宋辞也暗暗捂住了眼睛,不忍看眼前的画面。   叶翎沉住气,大步走了上前。近前几步,吴起忽然高声喝道:“跪——”话音一落,佃农们携家带口齐刷刷跪了下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万岁千岁,都是戏文里才这么演的。叶翎乍被这么多人跪拜,也觉得十分怪异。   “免礼。”   她沉声示意众人起身,佃农们这才站了起来。一抬头见到王妃,不少人都呆住了,甚至连呼吸也忘记了。   他们生长在乡野,本就见不了多少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子,跟仙女似的。   吴起也有些晃神,待叶翎近前,他才回过神,连忙弯着腰谄媚地笑道:“王妃娘娘远道而来,乡野鄙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便备下了乡间的特产,为娘娘接风洗尘。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叶翎倒不嫌弃什么特产,只是也吃不惯别人做的东西。正要一口回绝,宋辞连忙道:“吴先生客气了,娘娘怎会嫌弃呢。”   叶翎虽不明白宋辞要做什么,但自知自己这脾气不太好惹,过于直接会吓到人,便姑且压下了心里的话。   这一路行,叶翎才注意到佃农们似乎也太瘦了一些。而且是面黄肌瘦,好几个小孩子都眼睛冒蓝光了。   可是回想起方才那些佃农跳的舞,叶翎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这一路走,宋辞倒是在后面跟吴起聊上了。   “.....王爷仁德啊,大善人。那年免了我们的佃租,现在家家夜不闭户,丰衣足食的。能过上好日子,都要感谢王爷。”   “丰衣足食?可是我怎么看着他们好像——”   “丰衣足食也不能浪费,我们庄上的人都很节俭。而且为了悼念王爷,全村人决定斋戒三年。”   宋辞闻言,颇为骇然。斋戒三日就不错了,居然要斋戒三年,可见他们对王爷是诚心感激。   叶翎却不太理解,斋戒就斋戒,田地总是要种的。这么荒着田地,也不能慰藉王爷的在天之灵吧。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田庄上最大的一处宅院里。说是宅院,也只是一进的院子,只是别的都是土坯和茅草盖的,这个是砖砌的石墙,看起来规整一些。   叶翎进了屋便被奉到上座,她甫一落座,眼前便一样样摆出了各种田野间的美味。什么红烧田鸡,红烧野兔,红烧鲫鱼,还有一些羊杂碎汤。   只是乡野间,这些饭菜的土腥味根本去不了,让叶翎实在难以下口。她觉得自己真是被薄尽斯惯坏了,想当年在山上,她一个人找不到吃的,什么东西不是烤烤就直接吞吃入腹。甚至饿极了,生吃也是有过的。   眼见着叶翎面露难色,宋辞也是捏了把汗。别说王妃了,就他自己都不想动筷子。   叶翎扫了一眼,发现只有这一张桌子,众人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拿出自家带的东西在啃。无非是些干粮,还有些褐色的东西,叶翎认不出来。但是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似乎是什么好东西。   她正要问询,一旁吴起忽然道:“王妃娘娘,草民敬您一杯酒。”   叶翎低头瞧了瞧,发现自己面前已经摆了一杯浑浊的酒。   “我不喝酒。”   一旁宋辞连忙举起酒杯:“那就容我代劳。”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他正要开口寒暄几句,忽然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叶翎扶了他一把,将他放好。她周身散发着杀气,冷眼瞧着吴起:“你们是何人?”   吴起退后了几步,佃农们集结在了一起。叶翎看着他们的站姿,忽然明白了过来。   她在军中大半年,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了军中人的习性。方才他们跳的舞,看起来是乡野田间的舞蹈,实际上却带了些平时训练的痕迹。   而他们的行为举止,分明就是长期经过训练的。   “王爷没有跟王妃提过我们么?”   “未曾提及。”   吴起和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纷纷拔出了藏在衣服里的刀剑。果然他们不是普通的佃农。   叶翎也将手按在了剑上,虽然带来的下人在外面候着,但她一个人据足够对付他们了。忽然间,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吴起居然丢掉了自己手里的刀,其他人也纷纷丢下。然后齐齐拜了下去。   叶翎疑惑地瞧着吴起:“你们这是做什么?”   “王妃娘娘,实不相瞒,我等是王爷的亲兵。娘娘可听说过王爷的黑骑军?”   黑骑军,好熟悉的名字。叶翎思忖了片刻,终于在模糊的记忆中回想起来,容亲王喝醉酒的时候曾经提起过。他当时满脸骄傲,说了许多黑骑军的功绩。他能当常胜将军这么多年,黑骑军居功至伟。   据说里面的绝大部分人都是高手,而且对容亲王忠心耿耿。   这一支队伍有近千人,虽然人数不多,可是个个以一当十。   “听过。”   “我们便是王爷的黑骑军。奉王爷之名隐居在此。”   即便叶翎觉得这些人行为举止确实像是当过兵的,可是环顾四周,这么些歪瓜裂枣,真的是黑骑军么?   叶翎手中的剑猛地出鞘,径直袭向了吴起。她这一招动作极快,又出其不意,尽管存了收势,但即使是高手也要挨上一剑。   但就在那剑即将击中吴起的刹那,他侧身迅疾闪躲,剑尖堪堪擦过他的衣裳。他就地翻滚,便要去拿地上的刀,却被叶翎回身一剑挑开。   吴起没了武器,只得避让闪躲,根本近不了叶翎的身。几十招过去,他气力不支,喘着粗气。   眼见着叶翎的剑就要穿透胸膛,吴起闭上了眼睛。刹那之间,他感觉喉咙一凉。周围传来一声惊呼,吴起睁开了眼睛。叶翎正握着剑,剑尖抵着他的喉咙。   看到眼前容颜的刹那,生死关头,他竟然有些失神。   “功夫不错。”叶翎收回了剑,“我信你们黑骑军,只是你们藏身此处,如今又向我暴露身份,目的何为?” 第36章 坑了王妃   吴起狼狈地爬起来,跪在叶翎面前:“属下恳请娘娘承王爷遗志,协助世子登基。夺回本就属于王爷的皇位!”   叶翎沉默着看着这些黑骑军,气氛一时间凝固了起来。他们死死盯着她,似乎她一走,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   良久,她冷冷地丢下了一句:“没兴趣。”   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叶翎握着剑向门口走去,忽然感觉到身后有剑气袭来,就在那一剑即将刺中她的刹那。   她一个利落转身,伴随着清脆的响声,那把剑生生被斩成了两节。叶翎瞧着那人,冷声道:“念在王爷的面子上,我留你一命。但若有下次,有如此剑。”   众人骇然,不敢再轻举妄动。叶翎推开门,忽然瞥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她微微蹙眉,碧莲那丫头还真是胆大不要命,这种事也敢偷听。看来不能留了。   她走了几步,忽的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于是折了回去。一推开门,黑骑军们都吓了一跳,见是叶翎,脸上半是疑惑,半是惊喜。   她咳嗽了一声:“虽然你们是黑骑军,但这是王爷的田庄,税还是要交的。”   吴起终于垮下脸来:“娘娘,您看我们都揭不开锅了。这……这拿什么交啊?何况王爷当初不是免了这里的赋税么?”   “那是免了佃农的,你们又不是佃农。而且这可是良田,怎么会种成这个样子?”   “我们都是拿惯了刀枪的,种田实在是不在行。何况男儿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这等小事,学了也没用。”一名黑骑军理直气壮道。   此刻若是宋辞醒着,或许还能转圜一番。可遇到了叶翎这般直性子,便抱着胳膊冷哼道:“王爷没教过你们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既然要藏身此处,却连地都不会种,这么多年没有被人   察觉。真是奇了怪了!”   黑骑军方才听她说得决绝,此刻心中不满,索性都不搭理叶翎。叶翎还指着收租,又不能直接揍一顿,只得僵持着。   她思忖着碧莲还没有走远,先把她带回来交给他们处置。回头再来算账,便飞身离去。   众人见叶翎离去,纷纷聚集到了吴起的身侧。   “军师,咱们该怎么办?”   “那个女人如此厉害,只怕不能硬来。可她又是王爷遗孀,动不得。”吴起缕着胡须,眼中满是忧虑。   “依俺看,她就是个红颜祸水!咱们王爷就是认识她以后死的!而且她还是叶家人,叶家没一个好人!”   吴起喝道:“休得胡言!叶将军也不是好人么?”   “叶将军那是和我们出生入死过的,可是她呢,根本什么都不想管。空有一身本事,头发长见识短,还收租!”有人不满地嘟嚷了起来。   周围顿时一阵应和。   “他说的没错,军师,要是她有异心,将我们的事情捅出去。黑骑军岂不是要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吴起也颇为担忧此事,他想了想,叹了口气:“可她要走,你们拦得住么?”   一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一个重物从天而降。碰地落在他们之中,吓了大家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人。紧接着叶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抱着胳膊道:“这姑娘听了我们的谈话,你们自行处置。”   吴起看着地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正流着泪,嘴里不住求饶。这小模样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我们乃仁义之师,不会随便杀生。来人,这位姑娘身上背负这么多沉重的金银首饰,实在辛苦。替她减轻一下痛苦——”   说罢,便有人上前摘碧莲的首饰。她这满头珠翠,摘起来要半天。叶翎不耐烦等,便大步走进去,拎起了地上的宋辞,准备离去。   吴起忽然道:“娘娘,您方才的话有如醍醐灌顶,让我们汗颜。我们确实不该占着良田却好高骛远,所以决定砸锅卖铁也要先凑上王府的赋税。但是还需要王妃娘娘等个两日,不知可否?”   叶翎见吴起开了窍,便答应留了下来。吴起将她安顿在了王爷以前住过的屋子,尽管有些简陋,但还算干净。   宋辞中了迷药,晕了许久,第二天才醒来。他一醒,便立刻去寻王妃。发现王妃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叶翎正从井里打水洗脸,见宋辞醒来,便道:“他们还要过两日交租,所以要留一会儿。”   宋辞十分诧异,他一早就觉察了吴起的意图。这种老赖,好吃好喝照顾着,不就是不想交租么,怎么对王妃却是言听计从?   不过当宋辞看到满脸是伤的吴起时,心中的疑惑顿时就解开了。果然拳头最是好使。   可是紧接着,他看到几个佃农扛着碧莲走过,顿时大惊失色。他连忙问叶翎,这是怎么回事。   叶翎正想解释,远处忽然传来叫唤声:“不好了,有人掉天坑里了!”   吴起连忙带人去救。叶翎心下不以为然,还黑骑军呢,走着路都能掉坑里。她正要回头跟宋辞解释,并且商量如何收租的问题。   可宋辞却道了一声:“我也去瞧瞧。”便匆匆离去。   叶翎觉得奇怪,宋辞并不是个好事的人,不过是有人掉进了坑里,为何他要去瞧?   而此刻,宋辞追上了吴起,他沉声道:“老吴,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吴起瞥了他一眼:“做了你小子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情!”   “你把王爷旧日的大业告诉王妃了?”   “是又如何?”   宋辞咬牙切齿道:“这王妃若是旁人就罢了,可她是叶家嫡女。叶家和皇上的关系你难道不知道么?”   “可她既然肯为了王爷放下了皇后的身份,难道不是证明她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么?”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我问你,你说完这些话之后,王妃什么反应?”   吴起咬了咬牙:“她根本不管这件事。”   “所以说啊,来之前我就书信与你,千万不要露出马脚。如今呢?王爷筹谋多年的大计,一夕之间你就告诉了最不能告诉的人。而这个人,你们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谁说没有办法?”   吴起停下了脚步,宋辞也赶忙站稳。前方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他抬了抬手,示意人群中一个小男孩儿过来:“狗娃,你去找王妃娘娘,就说你爹掉坑里了。坑太深,大家都没有办法,求她来救你爹。”   狗娃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装,转身便往回跑。一路跑一路就哭了出来。   宋辞算是看明白了吴起的用意,连忙劝道:“可切莫如此,王妃不是那般好惹的。她昨晚没对你们动手已经是她最近脾性转变,可是逼急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   吴起冷哼了一声,大手一挥:“请宋先生到一旁休息。”说罢便有两人上来,一左一右架着宋辞便离开了此处。   不一会儿,狗娃小跑着回来了。他吞吞吐吐道:“军......军师,那个女人她说,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她不管。”   吴起攥紧了拳头:“你再去说,宋先生十分古道热肠,亲自去救,结果自己也掉进去了。”   狗娃得了令又匆匆赶去叶翎门前,叶翎刚洗好脸,正准备去田里看看这农庄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听说宋辞也掉下去了,只得跟着那跑腿的小孩儿一同前去。   吴起一早布置好了现场,刚从宋辞脚上扒下来一只鞋丢在坑旁,叶翎就已经赶到了。而狗娃还在老远之外吭哧吭哧跑。   “人在何处?”   “下面。”   叶翎上前探身去看,那坑深不见底。她有些诧异,这田庄里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坑?正疑惑间,耳边忽然传来了宋辞的声音:“娘娘小心——”   她还没回过神,身后忽然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吴起眼见着要得手,谁知方才那一掌推下去,叶翎竟然纹丝不动。她缓缓转过身来,冷笑:“没有本事还要耍阴招,看来我昨晚不该心慈手软。”   她说罢便要拔剑,可是脚下忽然猛地一沉。似乎是有人攥住了她的脚腕,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扯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她看到身旁一道身影猛地蹿了上去。   而她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往下落......   吴起生怕叶翎再上来,连忙命人拿东西将此处遮掩好。宋辞也是目瞪口呆,黑骑军早前就是以手段狠辣和出其不意闻名天下。可他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这些狠辣的手段用在了王爷的遗孀身上。   宋辞冲上前来,怒吼道:“吴起,你可知道她是王爷最喜欢的女人!王爷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就只是想让她开开心心地活着。可是你——”   “我也知道,王爷为了能成大业付出了多少心血。他的遗愿,我们誓死都要实现!”吴起说罢大步离去。 第37章 前来搭救   宋辞极力想去阻止那些黑骑军,却被敲晕带走。   而漆黑的洞下,叶翎捂着胳膊靠在土壁上。方才掉下来的一瞬间,她拔剑插入了墙壁之中阻挡下落的趋势。若非如此,这么深的坑,她可能就摔死了。   但是胳膊还是因此而受了伤,不知道是折了还是脱臼了。她没敢动,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痛。   方才真是大意了,没想到吴起居然使了个连环计。她昨晚当真不该心慈手软,念什么王爷的旧情,直接杀了他们算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待她休整休整,总归是能出去的。叶翎这样想着,靠着石壁屏息凝神,想要疗伤。   可这伤筋动骨,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待伤没那么痛了,她才起身去观察周围的情况。   虽然眼睛无法视物,但手可以触碰。叶翎摸索了半天,只有冰冷的土壁。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掉下来的深度,单手爬可能有些费力,但好歹趁着还有体力试一试。   她的袖子里一直藏着一把袖刀,此刻刚巧能用上。于是叶翎一点一点地沿着那土壁往上爬。   攀爬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虽然这坑有些深,加上她受伤。过程着实吃力和辛苦,但她还是爬到了顶端。   可是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伸手一碰,却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叶翎心一沉,想要用力将那块巨石顶开,却无济于事。   她费了半天的力气,最终也是徒劳无功,只得趁着还有力气先行下去。   落在坑底,叶翎才感觉到手脚酸麻,四肢无力。她昨晚也没怎么吃东西,今天一早更不用提了。本来以为饿个一两顿没什么,可事到如今,她被困在此处,只怕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而此时此刻的长安城内,薄尽斯正在加紧处理内阁的事务。他昨日刚刚组建好内阁,借着孟天一案,他提拔了不少可以为他所用的之人。   但初来乍到,许多事务积压。原本应该由叶弘铭与他交接,但那老狐狸却借坡下驴,称病在家,直接撂了挑子。   昨日忙了一整天,今早又是一大堆的公文要处理。   长安城里最近人心惶惶,官员是人人自危。内阁的组建让他们安心了不少,但同时也知道,一场旷日持久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然开启。   内阁之中除了首辅之外,辅政大臣的排名是不分先后的。叶念初以前就见过不少辅政大臣,他们经常在府上办案,因此他对于一应事务处理得也是得心应手。   每一个辅政大臣都有各自负责的六部十八司,一般每一部都有两到三个辅政大臣共同负责,以互相监督。六部向上汇报难以决断的重要事务,再由辅政大臣决定哪些需要在内阁的晨会上讨论。   讨论完毕再由首辅决定哪些需要上报给皇上,最终由皇上和辅政大臣们共同商议决定这些事务如何处置。   叶念初处理完事情,想起那日胡魁来报,说叶翎出了城。如今也两三日过去了,他妹妹办事向来神速,今日应该回来了。便准备顺路探望。   可马车行驶了没多久,叶念初便听到身旁也有马车的声音。他掀开帘幕一瞧,才发现是薄尽斯的马车。   叶念初不悦,隔着轿帘冷声道:“薄大人这是有事要与我商议?”   那边的轿帘也掀了开来,薄尽斯的脸出现在马车里。叶念初不得不承认,这位首辅大人的相貌确实是罕见的惊艳。   据说当初皇上请他下山之时,曾询问墨门之人要如何与他相认,是否该有信物。墨门的人回应,只要见到他,便知道是他。因为时间再找不出另一个能与他想媲美的男子。   “真是巧了,没想到我和叶兄同路。不过我怎么记得叶府是在西城呢?”   “我去见王妃。”   “那你怕是见不着了。”   “为何?”   “她外出还未归来。”   叶念初咬牙切齿:“你如何知晓得这么清楚?!我警告你,不许打她的主意!”   薄尽斯唇畔牵起了一丝笑意:“倒也不是我想知道得这么清楚,只是翎儿她临行前都要给我留信报备。”   叶念初难以置信地望着薄尽斯,叶翎行事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哪有给谁留下音信之说。此次要不是胡魁碰巧遇上,只怕他也是全然不知情的。   如果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妹妹对他就是真动了心。   “不过叶兄放心,翎儿回来,我会派人告知你的。”说罢命车夫加快了速度,扬长而去。   薄尽斯其实心中也是焦急,几日未见叶翎,他颇为担忧。可是这边的事务脱不开身,他必须尽早处理了,好去寻他。   叶念初看着薄尽斯远去的背影,命华歆改道去了大理寺。以前他是暂代大理寺一职,如今因为进二连三的朝廷贪腐案等要案,皇上任命他正式接管大理寺。   既然见不到妹妹,那他先去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至于薄尽斯,他初来乍到,总归有犯错误的一天。既然他担任了大理寺一职,早晚能找着他的漏洞。   这一耽搁就是两日,田庄上,宋辞急红了眼。起初是苦苦哀求,最后破口大骂。但吴起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任由宋辞破口大骂也无济于事。   而叶翎在那坑底勉力支撑着,但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怎么会有人救她,自小师父就告诉过她,身处绝境之时永远不要指望别人来救自己。   可是如今的处境,她不知道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只是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薄尽斯的身影,可惜她走得太匆忙,临死了也不能见他一面......   薄尽斯将内阁的事务迅速整理清楚,递交折子的时候,皇上的震惊溢于言表。要知道当年叶弘铭接任首辅之时,因为事务众多,足足和内阁所有人整理了一个月,才将前任留下的这一摊事务整顿好。   他居然在三日之内就将一切都梳理得有条不紊,当真是出神入化。只是皇上发现,薄尽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薄卿家可是有心事?”   薄尽斯摇了摇头,声音却是有气无力:“臣为陛下鞠躬尽瘁,不敢言累。可能是身体有些吃不消。不过陛下放心,臣撑得住。”   皇上见他这气力虚浮,心中也颇为担忧。难得从墨族请来这么位旷世奇才,怎敢让他消耗过度。   他忙道:“薄卿家也是辛苦,既然事情已经办好,朕特准你休息几日。”   “多谢陛下体谅。”   薄尽斯拱了拱手退了出去。皇上看着他有些摇晃的身形,心中颇为感慨。起初他还觉得这个少年太过年轻,相貌又太好,以为他徒有其表。如今看来,当真是可靠。   薄尽斯出了宫门口,身形也不晃了,加快脚步离开了皇宫。一出门,江蓠就已经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候。他二话不说,大步登上马车,一路赶往田庄之上。   最近他处理公务之时,总觉得眼皮不住在跳,这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尽管江蓠总是劝他,说叶翎那般厉害,怎么会轻易遭逢不测。   可在他心里,她就只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姑娘,有时候迷糊得路都认不清。他不在她身边,且不说会不会受伤害,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办?   马车驶出城门,快马加鞭,总算是在傍晚来到了王爷的田庄上。一进庄子,薄尽斯便觉得不对劲。   这哪里是寻常的田庄,且不说田地荒芜。就是屋舍的格局都是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法子,他的猜测果然不错。   于是薄尽斯嘱托江蓠,一会儿不管出什么事情,只管在一旁站着,切莫轻易出手。   不多时,薄尽斯来到了庄子里的第一户人家,他下了马车,叩了叩门。隔了许久,才有人出来开了门。   来人是个男子,身形瘦削,但一双手孔武有力,目光也是炯炯有神。薄尽斯拱了拱手,斯斯文文道:“这位兄台,小生赶路途经此地,天色将晚,想在此地借宿一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那人瞧了薄尽斯一眼,尽管极力掩饰,但仍然忍不住多瞧了薄尽斯几眼。他心下暗忖,平日里黑骑军的粗犷汉子见多了,这几日怎么来的都是些美人儿。   不过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摆手道:“我家穷,没啥吃的喝的招待。你还是另寻他处借宿吧。”   “小生自备了干粮。若是能在此借宿,也是感激不尽。”说罢抬了抬手,江蓠立刻递上来一小包银两。   那人见薄尽斯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出手又阔绰,有些心动。这黑骑军在此处也没个营生,如今是愈发穷了起来。其实他一早就觉得王妃虽然不管王爷大业,可至少知道让他们种种田,还能活下去。   如今这日子也不知道还能捱多久,略一犹豫,薄尽斯已经推开院门进了屋。   “这院子可真不错,若是种上些瓜果蔬菜。在瓜田畔闲看落日,也是不错的。”   “也就你们读书人有这闲工夫,我们肚子都填不饱了。”那人嘟嚷着往屋子里走去。   薄尽斯连忙跟了上去:“可我看外面也都是良田,难道是赋税太重,收成不好?”   “倒也不是——”那人顿了顿,指着屋子的一个木板,“就那儿,在那将就一晚吧。”   薄尽斯拱了拱手:“多谢,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赵丰年。”   “好名头。兄台家中想必是种田的吧。”薄尽斯不动声色地套着他的话。   “是......是啊。”   “巧了,我祖上也是种田的。不过我爷爷攒了点钱,觉得种田归好,却只能望天收。于是便出来行商,打拼了半辈子,总算是小有所成。”   “哦?你是行商的?”   “家中行商,但我是读书人。家中还是希望我能考取个功名,这不就来长安见识见识。过两年便能参加科举了。”   薄尽斯一面说着一面命江蓠取来了饭菜,又备了些酒。赵丰年被这酒香一勾,馋虫上来了,忍不住讨了点。薄尽斯自然大大方方请他喝酒。   这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薄尽斯不动声色地套他的话,这人起初还有些防备心,喝了些酒便爽快地要跟薄尽斯称兄道弟。   尤其是聊到最近的状况,也是满腹怨言。   “你都不知道,我们庄主就是个死脑筋。这人都死了,干嘛还在这儿死守着,要我说就分了田地种种田也挺好的。”   “可不是么,我爹也是死脑筋。我倒是很喜欢做生意,他碰都不让我碰。兄弟,同是天涯沦落人,来再喝一杯。”   那人又喝了一杯,已经是满脸通红,舌头都有些打结了:“而且他心肠也忒歹毒了,那么漂亮个人,说弄死就弄死了。”   薄尽斯脑袋一炸,双目涨得通红,他一把攥住了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弄死了谁?” 第38章 找到她   赵丰年稍稍清醒了一些,皱着眉头问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薄尽斯冷声道:“告诉我,你口中庄主弄死的人是谁?”   “你是何人?我——”   他话音未落,忽然感觉眼前的人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嘴里,他听到这个斯斯文文的男子轻声道:“这是一只蛊虫,你告诉我,那人是谁,现在何处。若有半句虚言,它会一点一点蚕食掉你的内脏,让你生不如死。”   赵丰年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自然不肯就范。可是薄尽斯只是打了个响指,他忽然腹痛如绞。正要叫出声,江蓠眼疾手快点了他的哑穴。   薄尽斯咬着牙冷冷地看着他,片刻之后,那人伏在地上大口穿着粗气,虚弱道:“我......我说......前几日有个女人来此收租,庄主交不出租,就将她推下了天坑,摔死了。”   “天坑在何处?”   “村西头。”   话音刚落,他的头猛遭重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薄尽斯推门而出。可是夜色茫茫,要找一个天坑谈何容易。江蓠望着西面,却见薄尽斯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追了上去,问道:“公子,不是说在西头么?你怎么往东去了?”   “此人即使到了如此境地也未曾说实话,这天坑所在之处必定是假。若我没有猜错,村西头应该是一个陷阱,常年用于防御外敌。而你看此处的布局,依据五行八卦推算,东头是死门。天坑定是在那一处。”   说话间,薄尽斯已经穿过田野径直向那处走去。江蓠极少见到公子这样的神色,他抿着唇,双眸冰冷。倘若今日叶翎出了事情,他无法想象公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此刻,叶翎躺在冰冷的坑底,昨日下了场雨,渗了些水下来。她仰头接了一些,若不是这点雨水,只怕她现在已经渴死了。   可即使这样坚持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叶翎以前从来不会觉得痛苦,生死对她而言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本能地活着,依照叶家为她安排的路走下去。   但现在,她忽然感受到了绝望和痛苦。原来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会让人如此难受,难怪师父一直训练她,让她磨灭所有对旁人的希望。   没有希望,也就没有了痛苦。   可是她止不住地想起薄尽斯,甚至耳边出现了幻觉,似乎他真的在唤她。   叶翎缓缓睁开眼睛,盯着顶上那一片漆黑,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他怎么会知道她在此处.....   可忽然间,一道光倾洒了下来。叶翎眯起了眼睛,那月光并不明亮,却让她觉得刺目。   上方传来了熟悉的呼唤:“翎儿。”   叶翎张了张嘴,却没有力气叫唤出声。她心下焦急,若是薄尽斯听不到她的回应,走了怎么办?   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   “翎儿,我知道你在下面。别急,我来救你。”   她听到他的声音,忽然觉得很安心。叶翎感觉到有东西落在自己身边,紧接着薄尽斯的身影缓缓下落。   他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拢在了怀里:“翎儿,我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叶翎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低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好害怕......”   抱着她的身躯猛地一震,薄尽斯欣喜若狂的声音传入耳中:“翎儿,你......你还活着?!”   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即便他抱她的时候碰到了她胳膊的伤,她也无力再为疼痛发出任何声响。   薄尽斯将她抱了起来,手上不知道按下了什么东西,叶翎听到了咻咻的声音。她感觉到自己在上升,尽管双脚离开了地面,心里却是踏实的。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连日来她都不敢睡觉,怕一觉不醒。可是如今见了他这一面,即便是长睡不醒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薄尽斯紧紧抱着叶翎,好像一松手她便要消失一般。   江蓠轻轻叹了口气:“公子,她的胳膊受了伤,身体也很虚弱。先回去治一治吧。”   他这才回过神,将叶翎抱去了赵丰年的屋子。   叶翎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简陋的一切有些陌生。她动了动脖子,只觉得周身疼痛。   刚要起身,门帘掀开,薄尽斯俯身进来。叶翎忽然觉得这简陋的屋子因为他的到来,也满室生辉。   “翎儿,你终于醒了。饿不饿?”   叶翎点了点头,只觉得嘴里苦苦的。薄尽斯走到她身前,手里捧着一碗粥:“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喝点清粥养一养。等过几日回去,再给你准备些好吃的。”   他说着扶着叶翎靠在了怀中,她这才看到自己的胳膊已经包裹好。而身上的衣衫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只穿了一件中衣,甚至......肚兜也不见了。   薄尽斯注意到叶翎的目光,连忙解释道:“事急从权,我保证方才是一心替你包扎伤口,并未有非分之想。”   话音刚落,叶翎忽然张开她还能动的胳膊抱住了他。她将头埋进了他的脖颈之中,薄尽斯小心翼翼端着那碗粥,生怕洒了。   可是当他感觉到温热的泪水触碰到他肌肤的刹那,他的心猛地收紧了。自他认识叶翎以来,他从未见她哭过。她总是面无表情,刀山火海也不曾皱一下眉头,此刻却忽然哭了。   薄尽斯有些手足无措:“翎儿,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没有及时来救你,害你受了这些苦。你别伤心,我——”   “我不是伤心。”叶翎闷声道,“能再见到你......我......我很开心。”   他怔了怔,将那碗粥放下。然后抱紧了叶翎:“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乖乖留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乱跑。”   叶翎没有回应,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良久,她才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危险?”   “推测出来的,本来前几天我就想来寻你的。可是一时间脱不开身,本以为就这几日的功夫没什么大碍。谁承想——”   薄尽斯本是自责,可是叶翎听着,却红了耳朵。她小声道:“我本来也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的。只是......一时大意。”   “一时大意?”薄尽斯嗔怪道,“我看你是仗着自己有一身本事,就胡来,是不是遭人算计了?”   叶翎撇了撇嘴:“不小心而已,等我伤好了,我定让他们全数还回来。”   “还是免了,你跟我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去替你讨回公道。”   叶翎思忖了片刻,还是一五一十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薄尽斯。他越听眉头越是紧锁,一直到黑骑军那一处,薄尽斯忍不住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你是猜到什么了?”   “猜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件事等回府之后我会同你细讲。当务之急,是要想想怎么对付他们。你离开之事瞒不了多久。”   叶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么多人,也只好听从薄尽斯的安排。今晚在此暂住,明日去安平县休养几日。   薄尽斯喂叶翎喝了粥,便要哄她睡下。可是叶翎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嘴上又不肯说让他留下来的话,像是怕人笑话一般。   他心一软,握着叶翎的手:“翎儿,你是不是想我今晚陪你?”   叶翎挪了挪身子:“屋子这么小,也只有一张床。”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了江蓠的声音:“只有一张床,那咱们仨挤挤呗——”   一句话换来了错落有致的两声“滚”。江蓠哼哼了一声:“好好好,我滚。”说着出了门,飞身跃上树梢,在外面守夜。   屋内叶翎和薄尽斯对视了一眼,叶翎忽然噗嗤笑了出来。这一笑,好似寒冰消融,漫山的鲜花开遍。   薄尽斯有些失神,他下意识地捧起了她的脸:“翎儿,你笑起来真好看。”   叶翎也不避讳他的眼眸,舌头舔了舔略有些泛白的双唇:“那我不笑就不好看了么?”   “怎么都好看。”薄尽斯捏住了她的下巴,双眸沉迷地落在她的唇上,缓缓靠近了她。   叶翎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是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面颊上,痒痒的。他越靠越近,直到双唇印在她的唇上。   薄尽斯不疾不徐地吻过她的唇,品尝着她唇边残留的甜腻的味道。然后缓缓撬开她的贝齿,一路攻城略地。   叶翎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握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她只觉得头脑昏沉,可是这样的感觉又有些舒服,像是陷入了柔软的云朵之中,飘飘然,又慵懒地不想多动。   他的手扶住了她的腰,这一吻细密而绵长。结束的时候,叶翎已经是双颊绯红,她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他。良久,又舔了舔唇,小声道:“好像甜甜的。是不是每个人的嘴尝起来都是这个味道啊?”   薄尽斯忍着笑意:“当然不是,只有□□的人,尝起彼此的味道才是甜的。”   叶翎有些狐疑,忽然她凑上前来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脸:“咸的。”   薄尽斯哭笑不得。她这般引诱他,真想就地将她法办了。可是叶翎身体还很虚弱,薄尽斯实在下不去手。   他只得将她抱在怀中,躺在不甚宽敞的小床上。叶翎在他怀里动了动,衣衫本就很薄,此刻更是蹭掉了一半,露出一截香肩。   “翎儿,你睡觉一向这么不安分么?”   “我睡觉很安分的。”叶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好,张开胳膊抱住了薄尽斯,“等我睡着了,就一直不动了。”   可是她这般姿势,胸前的柔软正好触碰着他。薄尽斯咬了咬牙,觉得继续这样下去,只怕自己难以自控。 第39章 依赖他的温暖   “要不然你翻个身,我怕压到你的伤。”   叶翎觉得薄尽斯说话的嗓音有些低沉和沙哑,却没有在意:“没事,只要你不动就不会压到了。”她说着蹭了蹭薄尽斯的胸膛,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薄尽斯努力平复着自己粗重的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是咬牙切齿,等她的伤好了,他绝不会再当什么柳下惠!   叶翎很快睡着了,呼吸均匀。他感受到胸膛上的起伏,手轻轻覆在她的肩上。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手也摸索着攥住了他的手不肯松开。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这样无助又绝望的时光的,只是经历过生死,她也只容许自己有片刻的崩溃。这样隐忍的性子,让他觉得心疼。   于是翌日清晨,叶翎精神抖擞地醒来时,却发现薄尽斯眼下有了不小的黑眼圈。她好奇地伸手碰了碰:“你昨晚没睡好?”   薄尽斯稍稍宽慰了一些,叶翎居然知道观察周围的事物了,是个不小的进步。他捏了捏她的脸:“佳人在怀,能睡得着,我还是男人么?”   叶翎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明明也抱着佳人,可也睡得很香啊。   她起身整理好衣衫,薄尽斯细致地替她擦了脸。叶翎小声嘀咕道:“我在那坑底,好久没洗澡了。要不然你顺便帮我把澡也洗了?”   薄尽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翎儿,你再这般勾引我。我很难保证自己不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叶翎只道他是不乐意伺候她,撇了撇嘴:“不愿意就算了。”   其实前日,薄尽斯救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替她简单擦了擦。只是当时她昏迷着,他擦得很小心,避开了不开触碰的地方。所以在叶翎看来,这跟没有沐浴过没什么两样。   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江蓠,于是低头对薄尽斯道:“既然你不愿意,那你唤江蓠过来伺候我沐浴——”   薄尽斯脸色一沉:“你敢!”   叶翎不知道薄尽斯为什么忽然生气,她记得刚回长安的时候。她入宫拜见静贵妃,沐浴之时就有小太监过来伺候。起初她也不习惯,可是宫人们似乎都觉得这很正常。而她也一直没有刨根究   底,弄清楚小太监和正常男子之间的区别。   “小气。”   “你——”薄尽斯气结,“你给我听好了,除我之外,不许向任何男子提出要他伺候你沐浴。”   “可我跟你提了,你又不答应我。我只能找别人了。”   “你若是敢去找旁人,以后没有点心吃。”   薄尽斯的话对叶翎造成了极大的威慑力,她只得偃旗息鼓。半晌之后小心翼翼道:“那我还是忍几天,自己洗。”   薄尽斯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她有时候能气死人,有时候又乖巧得让他捧在手心都怕碎了。   他喂她用完了早膳,便准备安排叶翎去安平县寻个大夫,江蓠已经备好了马车。他们的行迹早就   暴露,但黑骑军原则上是尽量减少跟外界接触。   薄尽斯选择就近的人家,让黑骑军以为这只是过往借宿的客商,也就没来查探究竟。如果他们今早就离去,黑骑军便不会起疑。   所以薄尽斯早上将叶翎送上了马车。薄尽斯的马车又大又宽敞,躺下两个人也能有余。他将她抱了上去,取了毯子替她盖好。   叶翎却拉着他的衣袖道:“你跟我一起走。这里不安全。”   薄尽斯笑了笑:“你放心,我很快就去找你。到时候我让这些人给你磕一百个响头赔礼。”   “可是——”   “没事的,你相信我。”薄尽斯说罢转头离去,他怕多停留片刻,看着叶翎不舍的目光,他会忍不住跟她一起离开。   但他不能走,在孟天一事上他犯了个错误。他小瞧了孟天,这才触动了接下来的事情。叶翎或许不知道,但他却很清楚,她会来这里,是有人可以引导。   而这个人,想必就是宋辞。   竟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算计他的人,那么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叶翎躺在马车里,周身的疼痛又回来了。真是奇怪,方才跟薄尽斯在一起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得身上不舒服。马车也并不颠簸,可轻微的晃动都让她觉得会触碰到伤口。   叶翎捂着胳膊,望着随着颠簸摇晃的车帘,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忽然有些懊恼,冥冥之中她觉得有人在利用她。可是她不知道是什么事。   以前她觉得无所谓,除了叶家人,胆敢利用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薄尽斯说的没错,她就是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所以什么都不想。这才会如此大意,中了黑骑军的圈套。   若是她能学会薄尽斯的推演之术,便不会再如此丢脸了。   叶翎在马车的摇晃之中,迷迷糊糊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夕阳西下,马车进入了安平县。一进城,叶翎便觉得这里异常吵闹。她吃力地坐起身向外瞧了瞧,发现路边有许多的乞丐,都携家带口坐在路边。   可最近又没有闹饥荒,风调雨顺的,哪里来这么多乞丐?   叶翎本不打算多想,可是转念又觉得自己就是因为忽略了太多的细节,不愿意动脑子,所以才吃了这么大的亏。她得学着薄尽斯,推演一下事情的发展。   于是她攀着那马车窗又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些人大多数比较黑,看起来像是长期风吹日晒的。年长一些的也是身形佝偻,而且手指粗糙,是干苦力活的。   城镇里的人多数比较白,手指也更纤细一些。也就是说,这些人应该是干苦力的,种田的可能性很大。   他们沦为乞丐,便有可能是因为失去了田地。而这附近田地被占了的,便只有——   叶翎紧锁着眉头,再看看周围人对于他们的态度,好像是习以为常。也就是说他们来了有一段时间了,而黑骑军在田庄也住了好一阵子。   莫非这些人是原来王爷田庄上的佃农?   她不太敢确定。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叶翎正要下车。江蓠却掀开帘幕探头进来,手上还   握着一块布巾:“将这个戴上。”   叶翎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戴?”   “咱们这辆马车已经够显眼了,娘娘你再露个面,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此处养伤么?”江蓠瞧着叶翎的面色,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公子吩咐的。”   叶翎这才接过了面巾,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她下了马车,径直走进客栈。成安县偶尔也会有大户人家的夫人路过此地,客栈的老板娘春姑热情地走上前来:“这位夫人,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一旁江蓠忙道:“住店,安排一间上房,一间普通的客房,要连在一起的。”   “好好好,请随我来。”春姑一面说着一面偷眼打量着叶翎,虽然蒙着面,但她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大美人。只是这位夫人发间还别着一朵白色的簪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难怪目光清冷,似乎不太好接近。   江蓠跟着叶翎的身后,她走得很平稳,从外表看好像完全没有受过伤。江蓠也是习武之人,知道叶翎如此表现意味着什么。她定然是从小受过训练,即便受伤也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她的虚弱。   因为身处险境之中,越是让敌人看出自己的软弱,便越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的防备心真是异于常人的强。饶是如此,他们家公子还是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真是不容易。不过仔细想想,公子以前多清高的一个人,见了这个女人就好像丢了魂儿似的。也不知道谁化成了绕指柔呢。   这说来,两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蓠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得叶翎竟和老板娘搭起了话:“我头一次来安平县,怎么路上那么多乞丐啊?”   叶翎不太会拐弯抹角,便径直问了出口。春姑愣了愣,又满面笑容地答道:“夫人有所不知了,这些乞丐啊都是附近田庄上的。不过这附近田庄比较多,就好比东面吧,那是容亲王的田庄。西面吧又是当今七皇子的田庄,所以也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但是啊,两家庄子都不太平。”   “你是说最近孟天的事情么?”   “诶哟喂,夫人知道的还挺多的。不过这事儿可不好说,人孟天可是七皇子娘家人,指不定过两天又放不出来了。”   叶翎正欲多问,可是看那春姑不住打量她,直觉不该问下去,便生生打住了。   江蓠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他自打认识王妃以来,行事作风都是我行我素。可今日这几句话颇有公子的风范,这是......耳濡目染,还是有意偷师?   无论是那一种,这也太可怕了。以前她没脑子,只会成为一把被人利用的刀,如今聪明起来了,只怕没人能控制得了她了。   叶翎推门进了屋,春姑一面张罗着一面道:“夫人您看看,还满意么?这可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一间客栈了,上房,那就是长安来的王公贵族路过了都指明了要住这里的。”   “都有谁住过啊?”   春姑偷偷凑近了叶翎,小声道:“就隔壁,住着七皇子府的人。”   叶翎怔了怔:“七皇子府上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夫人想必不知道,咱们这安平县也飞出过金凤凰呢。”   “金凤凰?”   “可不,就县城里卖豆腐家的小女儿。那年容亲王打了胜仗回来,路过这里的时候,皇上派七殿下来接。这不就相中了她,带回去当娘娘了。”   “你是说碧莲?”   “哟,这可不能直呼她的名字。要叫娘娘。”   叶翎心下诧异,碧莲不是被吴起那帮人给抓了么?怎么会在此处?莫不是逃了出来? 第40章 养伤   她心头疑惑,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春姑与她闲聊了几句,便退了出去。客栈晚上会提供膳食,叶翎让她拿到了房里来。江蓠去请了个大夫来,替叶翎瞧了瞧伤。   她摔断了胳膊,而且是拿剑的胳膊。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要休养好还要些时日。叶翎虽然对碧莲之事心存疑惑,却并不急着调查。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冒然出现让容易暴露。何况那碧莲本就是七殿下派来监视她的。   叶翎休养了两日,嘱托江蓠注意一下春姑提到的碧莲所住的屋子。她并不曾出屋,倒是来过两个妇人,一个年长一些,另一个还很年轻,不过都是嫁了人的打扮。   两人来时带这些包袱,走的时候是空手走的。   她恢复了些精神,便打算夜里面刺探一番。傍晚,叶翎正要下楼用晚膳,忽然瞥见碧莲住的屋子门开了。她连忙退了回去,从门缝里往外看。   只见一名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那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相貌俊秀,一袭青衫衬得人眉目如画。那人大步从叶翎的门前走过,径直下了楼。立刻有两名侍从跟了上去。   叶翎等不及取药的江蓠回来,便一个人跟了上去。她对于隐没行踪一事极为擅长,即便受了伤,但跟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想看看,和碧莲在一起的这是什么人。   那男子不疾不徐在街上走着,一会儿进了绸缎庄,一会儿进了胭脂铺。叶翎心道,难道碧莲竟然敢背着赵煦和偷人?   赵煦和那个脾气,若是知道此事,八成会将她沉塘。真要如此,别人家事,她也管不着了。   叶翎跟了半晌,安平县虽然不大,但是夜市热闹。这人好似很有闲情雅致,逛了半天。最后在一处酒楼前停下了脚步。   这家酒楼颇为僻静,但门前停了不少的马车,隐约可以听到里面觥筹交错之声。   叶翎原想飞身上屋檐,好看看他约了何人。却忽然听到那人提高了声音:“今夜月色正好,有佳人陪伴漫步街头,真是一桩美事。不知佳人可否现身,让在下请姑娘小酌一杯?”   原来他早就发现她了,叶翎心下不痛快。她对自己的身手素来是引以为傲的,没想到受了伤迟钝了,居然会被人发觉。   她知道这人身边的两人是练家子,但从走路就能看出两人功夫寻常,不是她的对手。于是她大大方方现了身。   男子做了个有请的手势,叶翎走在他身侧。一进酒楼,便有人前来向他施礼,无需多言便将他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厢房。看来这人是此处的常客。   进了厢房,叶翎观察了一下四下的格局,寻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坐下。她虽然右胳膊断了,却并不担忧。这种情况早在她初习武之时,师父就已经考虑过。于是命她同时用左右手学习两套剑法,甚至左手锻炼得比右手更加厉害。   敌对时,左手往往会成为一个人的弱点,她恰恰相反。但她一直都没有用到过。   男子一边温酒一边笑道:“姑娘——不对,应该称呼为夫人。夫人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那夫人是认识在下?”   “不认识。”叶翎顿了顿,又道,“我跟着你,是因为你认识碧莲。我想知道,你跟她什么关系?”   青衫男子一愣,旋即朗声大笑:“夫人是个爽快人,孟某喜欢。至于我和那位夫人的关系么,只是旧相识。恰逢她遇难,搭救一把。”   “孟某?”叶翎思忖了片刻,一个名字一闪而过,“你是孟天?”   青衫男子收敛了笑意,微微颔首:“不错,正是在下。”他斟了杯酒,捧到眼前,“孟某多谢王妃救命之恩。”   叶翎微怔,回想起自己似乎是救过他。不过当时只在驿馆的屋顶,并未曾与他相见。   “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你?”   “恕在下唐突,王妃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叶翎瞧了瞧自己,她从不用熏香,沐浴也都是清水,为的就是不留味道。   “王妃不必担忧,是在下天生如此,比常人更敏锐一些。能闻到常人闻不到的味道。”   “那么你和碧莲什么关系?”   “王妃快人快语,在下也不隐瞒。我自幼长在安平县,碧莲也是。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情谊如同兄长一般。”   “那你为什么要强抢别□□室?”   孟天的两名侍从闻言,忍俊不禁。叶翎只当没听到,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王妃看在下的模样,像是那样的人么?何况我若是相中了哪家的女子,何必要去抢?”   “那你不用抢,你能怎么办?”   孟天有些吃瘪,他的相貌在男子中也算是中上。寻常也有不少女子对他暗送秋波,他说这话自然也是不虚。可他在王妃的眼里,似乎什么也不是。   叶翎看孟天的反应,觉得自己一定是漏了些什么,于是目光瞥向了一旁的两名侍从。比对了一下相貌,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你长得好看。不用抢,你相中的人便会对你倾心?”   孟天觉得王妃也太过直白了一些,不过从他前些时日在长安听到的风言风语,说是这王妃似乎养了个面首。   但也只是传言,没有人亲眼见过。   如此看来,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正经。那么许多行为逻辑,也不是字面意思上那般。或许她说他长得好看,也是对他......有意?   于是孟天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他倾身离叶翎近了一些:“其实这些都是误会,不过王妃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今日薄酒一杯不能表达感激之情,他日若是娘娘有何需要我孟某的地方,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翎想了想,推开了那杯酒:“那你去大理寺投案自首,澄清事实,让我兄长结案。”   孟天的面色有些绷不住:“这——这不是强人所难么?王妃不是不知道长安城虎狼环伺,我一去,只怕没到大理寺就性命难保了。”   “我送你去。”   孟天这才发现,王妃虽然性子直,却极为难缠。也只好直接回绝:“恕难从命。”   “那你将碧莲交给我。”   “这......”孟天满脸为难,手心也出了汗。   叶翎冷哼了一声:“不是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么?”   孟天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思忖了片刻,缓缓道:“除了这两件事,娘娘再说一件,在下绝不推脱。”   叶翎觉得这人十分狡诈,除了这两件事,她也没什么事儿要他做的。但既然有这么个机会,她自然也不会错过。于是思忖了半晌,叶翎又道:“我有个朋友在长安做生意,听说你也会做生意。你去给他打下手。”   “王妃怎么知道我是做生意的?”   “七殿下和静贵妃的一应开销不都是由你提供的么?”   孟天回想起来,王妃在出嫁前确实和七殿下订过亲,那么七殿下告诉她这些事也不足为奇。至于她那个做生意的朋友,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面首。   于是孟天答应了下来。   叶翎也不久留,酒是一口没喝,便起身离去。   孟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晃神,方才他也是努力克制着没有细看王妃的脸。若是多瞧上几眼,只怕是会心神不宁。   怪不得赵煦和对这个女子念念不忘,怪不得黎国的大英雄容亲王会为了她做出那么多荒唐事。即便她没有一身好武艺,凭这张脸怕是也能搅乱朝纲。   叶翎回到客栈,江蓠正在寻她。见到她,嗔怪道:“夫人怎么乱跑,这里人多眼杂的。”   “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叶翎说着一路上楼,不远处春姑正望着她。见她注意到她,春姑颔首笑了笑。   叶翎回屋,将江蓠准备的药一口喝了下去。江蓠咋舌,这药这么苦,他熬的时候就有些受不了了,她竟一口便喝了下去,眉头也不皱,真是强悍。   江蓠并未怀疑有他,用完晚膳就回屋了。他听到隔壁的动静,叶翎似乎也很早就睡下了。待得夜阑人静,他才稍稍合眼。   公子嘱托他保护她,所以他十分警觉,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   但叶翎将养了两日,精神已经恢复得不错。胳膊的伤固然没有好,却并不影响她的行动。于是她飞身从窗户翻出去,落在了屋顶上。她的动作极其轻柔,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最终落在了碧莲的屋子里。   碧莲果然在沉睡,叶翎毫不犹豫,上前一步正要将她敲晕。碧莲却忽然惊醒,下意识尖叫了一声。   叶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劈晕。但她听到了脚步声近在眼前,要离开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一个纵身翻滚上床,藏在了被褥里。   来人推门而入,关切道:“碧莲妹妹,你没事吧?”   叶翎趁着夜色黑,蒙在被子里“嗯”了一声,想糊弄过去。那人却走上前来,温声道:“是不是做恶梦了?别怕,孟哥哥在这里呢。”   叶翎怕说多了,声音不同会露馅,便沉默不语。   她感觉到孟天扯了扯被褥,心下一紧。 第41章 她的牢笼   但孟天只是替碧莲掖了掖被角,便起身离去。叶翎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门缓缓被关了起来。   脚步声远去,叶翎这才缓缓探出了头。可是刚露头,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气氛凝固了一瞬间。叶翎纵身掠出,将孟天扑倒在地。单膝压在他胸膛上,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将人带走,但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必须跟我走。”   孟天被掐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忽然,叶翎听到有人飞跑过来,那人功夫不错。叶翎正要将孟天也弄晕的时候,他已经一脚踹开了门。   叶翎抬头一瞧,顿时愣住了。江蓠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本以为王妃是睡了,可是听到隔壁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心下不放心便来瞧。没想到就看到王妃竟然和一个陌生男子缠在了一起。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要告诉公子去!   江蓠转身欲走,却被叶翎叫住了。他转过头,抱着胳膊以正义的目光死死盯着叶翎,想听她怎么解释。却听叶翎道:“去,把那边那个人扛走。”   江蓠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床上隐约躺着个女人。孟天被掐的快断了气,挣扎了起来。   江蓠略略犹豫了片刻,提醒道:“他快死了。”   叶翎低头瞧了一眼,手松了手。孟天剧烈咳嗽了起来:“不要将人带走,我......我保证你的秘密,她永远也不会说出去。”   “你如何保证?”   “我会将她送到乡下老家,让她在那里度过余生。”   叶翎冷笑了一声:“比起这个,我更相信死人不会开口。”她说罢示意江蓠将人带走,江蓠大步上前扛起了碧莲。   两人正准备离去,忽然齐齐顿住了。孟天疑惑地瞧着两人,他们对视了一眼。叶翎用左手将孟天提了起来,低声道:“快走——”   话音刚落,几名黑衣人破窗而入。孟天面色大变,只见叶翎已经左手持剑迎了上去。江蓠正要帮忙,却听叶翎道:“你把这两个碍事的先带走!”   孟天正要辩解,却觉得脖子一痛,晕了过去。江蓠一手扛着一人,在叶翎的掩护之下飞身离去。   那几名黑衣人的功夫不错,但比起叶翎还差了些。她左手舞剑,丝毫不逊色于右手。甚至比右手   更灵活,不到片刻功夫已经占了上风。   几名黑衣人挂了彩,稍稍退后了一些,忽然变换了阵型,分散开来。叶翎纵身后掠,左右格挡,可一个不留神,右胳膊受到重击。   她吃痛地退后了数步,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那些黑衣人立刻意识到她的弱点,专攻她的右手。   她连连躲避,眼看着落了下风。忽然间,又一道黑影闪入。叶翎敏锐地感觉到此人功夫极高,甚至在她之上。   她心下惊疑不定,要说这世上谁的功夫比她好,便只有师父和姑姑了。   来人若是敌人,只怕她是真的要死在这里。叶翎抽身欲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利刃划破喉咙的声音。   黑影并未做停留,杀了人之后转身就走。那身形不可能是师父,难道——   叶翎望着满地狼藉,一时间有些失神。忽然身后传来了江蓠的声音:“王妃,你没事吧?”   她回过头,右胳膊的剧痛这才传来。叶翎趔趄着退后了一步,扶着胳膊靠在了门板上。江蓠连忙扶住了她,但他也注意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黑衣人。王妃的功夫未免也太出神入化了些,那些黑衣人不简单,可她竟能如此轻松解决掉,也当真是厉害。   “你把人藏在什么地方?”   “后巷里有几口水缸,我将他们藏在那里。且不管他们,你的伤一定要尽快处理。”   叶翎咬着牙,感觉到后背已经被汗湿透。她点了点头,快步随江蓠去了安平县的医馆。   这大半夜的,医馆自然是关了门。但这并不能阻挡两人,他们翻过院落进了院子里。将医馆的大夫从睡梦中惊醒。   医馆大夫抱着自家婆娘睡得正香,觉察有人推他,一睁眼就看到了两个人,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但看到叶翎的脸的刹那,又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大夫,我胳膊受伤了,你替我瞧一瞧。”   大夫回过神来,神情恍惚地带着叶翎去了药堂。叶翎对江蓠道:“我在这边疗伤,你去将两人带过来。客栈不是久留之地,收拾一下立刻走。”   江蓠应声离去。   那大夫捏了捏叶翎的胳膊,皱着眉头道:“夫人,你这胳膊断过?”   叶翎点了点头:“前几日刚断。”   “这......这刚断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若是再受伤,只怕这胳膊就废了。”   “我知道。”   大夫见她说话冷冰冰的,手里还握着剑,也不敢多言。便替她上了夹板固定住,又开了几服药,内服外敷。嘱托叶翎早晚服用,胳膊不可在乱动。   上夹板的时候,他还怕她叫声太大,吵醒他婆娘。可谁承想眼前的女子是一声不吭,尽管额头都是汗,却也只是抿了抿唇。   叶翎咬着牙,忍着疼痛。心中却还在想着那道黑影,如果它真是姑姑,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安平县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怎么也想不出来,索性放弃了。待见到薄尽斯她再去问他。   半个时辰之后,江蓠回来了。但他却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叶翎不解道:“人呢?”   “我——我回去找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叶翎站起身:“你带我去瞧一瞧。”   那大夫取了药膏回来,一见叶翎这模样,连忙苦口婆心劝道:“夫人啊,这大半夜的,你都伤成这样了。就别乱跑了。”   江蓠颔首道:“人跑了就跑了,总能追回来的。可是你的伤——”   她的伤要是让公子瞧见了,非要了他半条命不可。他可不想领略公子的盛怒。   “这点伤不算什么。”叶翎说着向门口走去。   “还不算什么,你要是废了右手,今后......今后公子就会嫌弃你的!”   话一出口,已经走到门口的叶翎又默默退了回去,小心翼翼捧着胳膊对大夫道,“上膏药吧,要用最好的。”   江蓠觉得自己十分亏心,但能将这个女人安抚下来,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这一夜,他都不敢合眼,生怕又出什么乱子。叶翎在医馆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买了些药,付了诊金,便匆匆离去。   昨晚一战,叶翎发现那些黑衣人本是冲着孟天而来。可是发现了她之后,又将矛头对准了她。看来是有人要杀她,那么此地不宜久留。   别的还好说,若是遇到了杀王爷的那个杀手,她现在的状态怕是对付不了。   叶翎躺在马车上,运功调息。她冥冥之中感觉到安平县,田庄和长安,似乎有一条线将这三个地方连在一起。   她好像无意之中接近了什么秘密,可是又抓不住头绪。   她只知道,容亲王原本是密谋造反的。但她怎么也无法想象,他那个人居然会筹谋这样的事情。分明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行事我行我素,哪里有半点君王的野心?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想必他的死跟这件事也不无关系。   叶翎一直以为容亲王是因她而死,心中愧疚。现在看来,只怕另有原因,这件事她一定要查出来。   马车行驶道了城门口,却忽然停了下来。叶翎听到盔甲和刀剑碰撞的声音,接着有人粗声喝道:“下车检视!”   “官爷,我家夫人生病了。这城里的大夫医不好,想去长安寻名医的。可耽误不得——”江蓠说着递了些银两过去。   那人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分量,笑了笑:“例行公事,看一眼便可。”说着那官兵就上了马车,掀开了帘幕。   叶翎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只是那官兵哪里见过这样的美人,差点掉了魂儿。   他半晌才退了出来,江蓠堆起了笑脸:“官爷瞧见了吧?我家夫人确实是病重了。”   官兵凑上前去:“你家夫人可真漂亮,也不知谁这么有福气?”   江蓠笑了笑,心道,这福气可不是常人消受得起的。   他正要离去,官兵忽然道:“对了,城中最近走了个女犯。你看看有没有见过——”说着手伸进衣袖间取东西。   江蓠低头去瞧,那官兵猛地抽出手。顿时一阵白烟弥漫,江蓠心道不妙,可是已经躲闪不及。谁能想到一个官兵竟然会使出迷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两腿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叶翎感觉到不对,掀开毯子坐起身来,手按上了剑。   马车又驶动了,叶翎掀开车帘去瞧。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夫人还是好生歇着,一您身份尊贵,怎能屈尊客栈。自然是去府衙住着了。”   驾车的是个官兵,而说话的却是孟天。叶翎看到他骑着马在前侧,转过头看她的时候,脖子上露出了淤青。   叶翎捂着右手,发现江蓠被捆了起来押送着,周围都是官兵。即便她现在能应付这些人,但杀敌人和杀黎国的官兵可不是一码事儿。   叶家如今的处境之下,若是她落人口是,也会给叶家招来灾祸。   所幸这是去县衙,只要她亮出王妃的身份,也没人敢拿她怎么样。于是叶翎回到车厢里继续休息,养好了精神才好行事。   但一进县衙,叶翎便感觉不对劲。县令并没有露面,倒是有个师爷模样的人走到孟天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师爷走上前来,对叶翎道:“这位夫人车马劳顿,想必是饿了。县衙准备了早膳。”   叶翎瞧了眼江蓠,他被人架着带了下去。此刻动手不是合适的时机,于是叶翎没有说话,跟着师爷来到了一处厢房。   不一会儿,县衙的衙役送来了早膳,倒是颇为丰盛。叶翎狐疑地嗅了嗅,确定了里面没有下迷药,这才打算简单填饱肚子。   正吃着,忽然周围传来了铁器摩擦声。叶翎立刻起身向门口走去,可是门口猛地出现了一道栅栏。她飞身后退,想要从窗口跃出,窗口却降下了铁栅栏。   竟然有人在此处设下了这样的陷阱。四面都被围得像是铁桶一样,好像是专门为她设计的牢笼一般。 第42章 他的怀抱   铁栅栏外,孟天只身一人不疾不徐走来,笑道:“王妃武艺高强,在下只能出此下策。”   “你既然知道我是王妃,还敢如此无礼!以下犯上是死罪!”   “孟某身上早就不止担着一桩案子了,不怕多一样死罪。”孟天在离叶翎稍远一些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只想知道,你将碧莲藏在何处?”   叶翎皱了皱眉头:“她不是跟你一起逃走的么?”   孟天望着叶翎,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他思忖了片刻,转头离去。叶翎听到远处他命人搜索整个安平县的声音。   她转身将还没用完的早膳一并吃光,便在屋子里盘腿调息。她必须尽快从这里出去。一次中招已经很丢面子了,这要是接二连三地遭人算计,薄尽斯知道了,怕是会以为她是个傻子。   抱着这样的信念,叶翎锻炼着自己的左手。一有空闲便四下敲击那栅栏,想要看看有什么可以突破的地方。   孟天过了两日才来,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没有找到碧莲。叶翎知道碧莲的重要性,她若是回到长安告诉了赵煦和,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早知道她那一日就该痛下杀手的。   “既然人找不到,你困着我也没有用。”   孟天叹了口气:“我本想救她一命,奈何......”他摇了摇头,上前来,“不过王妃安心在此处住着,长安城是非之地。如今也是风雨飘摇,还是这安平县安全一些。”   “风雨飘摇?”叶翎蹙眉望着他。   “有人弹劾前任首辅叶弘铭,说他在任期间中饱私囊,陷害忠良。”   中饱私囊一事,着实是冤枉。叶翎知道她爹恋栈权位,却从来不曾在这方面贪图什么。真要是贪,她二叔贪的才叫多。至于陷害忠良么,那倒是陷害了不少,也不知道指的是哪一个?   “陷害什么忠良?”   “据说是有个名册,被陷害的不计其数。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如今案件交给了大理寺审理。现任大理寺卿避嫌,故而七殿下领皇命监督此事。”   “既是我家中出了事,你更应该放了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将我留在此处做什么?”   “保护王妃。”   “萍水相逢,你又有什么立场来保护我?”   “因为王爷。”   孟天走得离叶翎稍稍近了一些:“我孟天能有今天,都是因为王爷。所以保护你,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你和王爷是什么关系?”   孟天摇了摇头:“你既不肯接手王爷的大业,那么便不需要知道的太多。只是出了这个门,只怕要追杀你的人会有很多。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叶翎忽然觉得,她似乎从不曾真正认识容亲王。印象里那个玩世不恭的王爷,背后竟然隐藏了如此多的秘密。   那么当初他接近她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不通。事态也由不得她多想了,长安城里出了事,一定是新任首辅捣的鬼。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叶家头上,也不怕引火烧身。   孟天好言劝慰了她几句,便命人送来了晚膳。虽然孟天有心,给她准备的晚膳还算不错,可是叶翎却食不知味。   她飞快一扫而空,正要继续疗伤,刚一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叶翎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临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完了,薄尽斯一定会觉得她就是个傻子。   这一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待她渐渐恢复知觉时,能感觉到自己被捆绑了手脚困在一个密闭的地方。呼吸不成问题,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车辙在移动。   叶翎用力想要睁开绳索,手脚却使不上力气。看来那迷药的效力还没消散。   她心头火气,这一个两个的都要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当她没脾气!她以前不跟别人生气是因为,谁招惹了她,她必定让对方当场去世。   可接二连三遭到算计,却一个都没有收拾,让她心情十分不痛快。   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叶翎的头跟一旁的木头撞了撞,她摸索着感受到了一下,自己应该是被装在了一个木箱子里。   外头传来了呼喝上:“都给洒家让开!”   叶翎心下一震,这是胡魁的声音!于是叶翎对着箱子一阵拳打脚踢,可是半晌也没听到动静。马车又驶动了起来。   看来胡魁是没有发现自己。叶翎的心沉了沉,只得另外想办法。   但马车行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碰碰碰几声钝响,片刻之后,一阵光亮照了进来。   叶翎抬起头,正对上了薄尽斯漆黑的眼眸。她一时间惊愕地合不拢嘴,定定地望着他。   薄尽斯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胳膊上,眉头皱了皱:“右胳膊又伤了?”   叶翎老脸一红,这般狼狈的模样终究是被最不想他看到的人看到了。他俯身将她抱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此处?”   “当然是去寻你。”薄尽斯双眸微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弄伤了自己。”   “我......我......”叶翎一时间找不出话反驳,丧眉搭眼地缩在薄尽斯的怀中。她长这么大都没有今天这般丢脸。都怪那个孟天,说什么是容亲王的人,还给她下药。   薄尽斯抱着她一路走向了路边的马车,她这才注意到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佃农模样的人。看来孟天跟吴起这群人也是一伙的。   而她被装在了一口箱子里,周围都是粮袋,不知道要将她送去什么地方。薄尽斯将叶翎抱到一旁,不疾不徐地替她解开了胳膊上的绳索。她的手腕被勒久了,有些麻。   叶翎虽有千般疑惑,却不好意思去问。总觉得自己问了问题,又显得自己冒着傻气。   薄尽斯看着叶翎此刻的模样,只觉得她真是傻得冒泡。长安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头几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本以为孟天还在长安,安平县会是个安全的地方。谁承想他还是估算失误,所以田庄上的事情处理完,他便匆匆赶来营救叶翎了。   他一面替她揉着手腕,一面转头吩咐他的手下将这些人处理好。这些衙役假扮成路过的商队想将叶翎送走,此刻都被打晕了过去。   叶翎目光落在那些人的身上,狐疑道:“这些都是你的人?”   “是啊。长安这地界,不请些武艺高强的人来保驾护航,谁敢出门。”   “那你哪来的银两?”   “家中带来的。”薄尽斯说着将叶翎抱了起来,“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带你回田庄上。”   “去那儿做什么?”   “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糟心的事情,想让你开心一下。”他说着抱着她大步上了马车。   叶翎靠在薄尽斯的怀中,心中对他的说辞固然有些怀疑。但她觉得并不重要,只要他的心是她的,会一直留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马车一路上行驶得很平稳,叶翎靠在薄尽斯的怀中小憩了一会儿。他低头看着她翕动的睫毛,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薄尽斯才安心了下来。此前江蓠从安平县逃出来,告知他此事的时候,他真的急坏了。幸好他算到了孟天接下来的动作,便先一步埋伏在此。   也幸好到处都有他们墨族的门徒,甚至是黑骑军中也有不少。所以他带了人来营救,这才将她救下。   只是叶翎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处的险境。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叶家的一枚弃子,如今因为她武艺高强,还能有些作用,没有被完全抛弃。却不曾想过,她身上牵系的关节十分复杂。   身处漩涡中心而不自知,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薄尽斯轻轻叹了口气,经历过此事他可以感觉到她对他愈发依恋。只是这份依恋却让他愈发感到心疼。   她的冷漠和绝情都只是长期训练和折磨之下形成的本能,可心底里她还是个弱小的需要人保护的女子。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去保护她,让她免受一切的伤害。   那么从今往后,他要将她生命里确实的所有爱和保护全部都填满。   马车在夜晚赶到了田庄上,车马劳顿,叶翎又受了伤,便有些乏了。薄尽斯抱着她在田庄上一户人家歇息,并嘱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夜色太深,叶翎没有注意到田庄上的变化。只是在薄尽斯的怀里沉沉的睡去,直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进来。叶翎眯了眯眼睛,伸了个懒腰。   正要一跃而起,忽然感觉到身旁有呼吸声。熟悉的温度让她失去了立刻起身的动力,她在薄尽斯的怀中蹭了蹭,抬起头来瞧着他。   却发现他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眼中满是宠溺和温柔:“醒了?” 第43章 赠你一片星空   叶翎怕他催她起身,便耍赖般将脑袋枕在他胸膛上:“还没醒呢。”   他的手覆在了她的头上:“那就再睡一会儿,想什么时候起身都行。”   叶翎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从薄尽斯的角度看不到她的神情。叶翎难得赖床,多年的习惯还是催促着她要起身。但薄尽斯不让她多动,替她耐心地一件一件套好衣裳。   她低头看他替她系腰带的模样,神情很是认真,衣服也穿的一丝不苟。叶翎小声道:“你要早些教我推演之术。”   薄尽斯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瞧着她:“为何这般着急要学这个?”   “因为......”叶翎不想说因为自己太笨,连番中计,“因为我想像你一样聪明。”   薄尽斯忍俊不禁,刮了刮叶翎的鼻子:“你一直都很聪明,就是心大了些。放心,我会一点点教你的。”   叶翎摸了摸鼻子,待衣服穿好,便跟着薄尽斯出了门。   两人来到田庄上的农田里,眼前的景象让叶翎目瞪口呆。这田地里跑着不少木头怪物,里面似乎还坐着人。她惊骇道:“这是什么?”   “我平时喜欢研究些机关术,最近从木牛流马之中研究出了些心得,于是改进了一些,便于耕种。你看,犁地是不是很快?”   叶翎看不出快慢,这是觉得这些木头怪物十分精妙。   “我看这些黑骑军也都是青壮年的劳力,总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的,就让他们种种田。”   “那吴起呢?”   薄尽斯神秘地笑了笑:“你随我来个地方。”   叶翎紧跟着薄尽斯的步伐,不一会儿来到了她之前待过的坑前。她心里有些发怵,也是离得远了些。   薄尽斯指了指下方:“这叫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想让他在下面待几日,他就得待几日。”   叶翎这才靠近了瞧了瞧,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她唤了一声:“吴起?”   下面立刻传来了骂娘声,叶翎转头对薄尽斯道:“等他什么时候求饶了,再让他上来。”   “都听你的。”薄尽斯牵起了叶翎的手,“只是有个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还是交给你。”   “何人?”   “宋辞。”   叶翎皱了皱眉头,跟着薄尽斯来到了一处茅屋里。宋辞被五花大绑捆了丢在一旁,见到叶翎,宋辞双眸亮了亮。但是注意到她的胳膊,宋辞又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松绑。”   薄尽斯抬了抬手,立刻有人上前来替宋辞松绑。   “翎儿,你想好了。来田庄之事可是因他的引导,只怕别有目的。”   宋辞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薄公子所言非虚,我确实别有用心,引娘娘过来。那日的事情我难辞其咎。要如何责罚,悉听尊便。”   叶翎走到宋辞身前,蹲下身看着他:“你是否别无用心根本不重要,但我想知道王爷当初接近我,是不是为了今日?”   这一句话让宋辞沉默了下去。叶翎发现,原来人在纠结和彷徨的时候,眼神里面会流露出这么多东西。以前她忽略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最终,宋辞目光定住,看着叶翎的双眼:“我不知道王爷接近你的动机是什么,但最后他待你是真心的。他临死前的那一天,曾经命我尽快遣散和安置好府中的姬妾。那日他去找你,是想向你坦白一切。可惜——”他哽住了,双眸微红。   容亲王风流成性,这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叶翎也一直觉得他看上她,只不过是色1迷心窍。只是碍着他王爷的身份,她除了揍他几顿,也无法真正阻止他做什么。   时间久了,叶翎渐渐也习惯了这么个人隔三差五就要闹出些动静来。她知道容亲王不是个坏人,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便放下了防备。要说动心也谈不上,只是觉得是个不错的朋友。   但容亲王从来不掩饰他自己的心意,这让她十分苦恼。那段时间,赵煦和几次三番暗示她尽早断了这段关系。叶翎倒是想断,可无论如何都断不了。   叶家也一直在给她压力,尤其是她的父亲。他甚至对她说过,倘若容亲王再不识好歹纠缠于他,早晚有一天会自食其果。   可她没想到那一天来的那么快。叶翎一直觉得容亲王的死是她造成的,这是她在长安城里唯一的朋友,唯一一个会逗她开心的人。就这么死在了一处小巷子里,浑身是血......   “人死如灯灭,再计较也没有意义。”叶翎轻轻将手覆在宋辞的肩上,“我只知道他临死前唯一的愿望是叫我嫁给他,我已经做到了。至于其他,如果你想替他完成,那你就留下。如果你愿意放手,就跟我回王府。”   宋辞愣住了:“你......你不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   “可是害你落入险境,差点死掉。我——”   “那是吴起,与你无关。”叶翎说罢起身离去,走出去没多久,忽然听到身后的呼唤。   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宋辞被捆久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但他还是奋力追了上去:“王妃,我是府里的管家。王府的事情就交给我。”   “好。”   一直一言不发的薄尽斯此刻才道:“宋兄既然要管王府的事务,不如早些回去准备。过两日王妃就要回去了。”   宋辞意味深长地瞧了薄尽斯一眼。这几日他在田庄上可是清清楚楚见证了薄尽斯是如何离间了黑骑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愣是将局面掌控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个人实在是可怕,也不知道他留在王妃身边是图谋什么?但现在王妃信他,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先行打道回府。   叶翎绕着田庄看了一圈,发现一切都已经井然有序。这才回去用午膳,薄尽斯一早为她备下了她喜欢吃的东西。事实上,他做什么她都喜欢吃。   田庄上倒是有不少鸡鸭鱼,他便亲自做了一道松鼠鳜鱼。   她右手受伤,薄尽斯便一点点喂她吃。叶翎一面吃一面道:“我去安平县的时候,发现路边有很多的乞丐,很有可能就是原先田庄上的佃农。如果这里人手不够,可以将他们重新找回来。”   “你如何知道那些乞丐就是佃农?”   叶翎将自己所见所想一五一十告诉了薄尽斯。他听完笑着赞道:“不错,所谓名师出高徒。你这个徒儿真是一点就通。”   叶翎听得他夸赞自己,抿唇偷笑。以前师父从没夸过她,若是她能完成任务,达成师父的要求。他便会让她做更难的事情。   但若是完不成,师父便会狠狠责罚她。她印象中最深的一次是八岁那年,她吃不了山上的苦,想逃回家中。仗着自己刚学会轻功便要逃。   可是逃到半路被师父捉住,将她丢进了一间漆黑的水牢里。她手脚都被捆着,水牢的水不住往里倾倒,一点点从脚腕到了膝盖,再到腰际。   捆她手的绳索又粗又牢固,她挣脱不开,因为害怕而消耗了太多的力气。这期间师父倒是来看过她,却只是冷冷地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家里会有人来救她,她已经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大小姐了。   倘若今日她死在这里,他就会将她的尸体抛出去喂野狼。   八岁的她又恐惧又害怕,可是无论她怎么哭闹和叫喊,真的没有人来救她。那时候叶翎就想,倘若有一天她回家了,一定要告诉爹娘和哥哥,这个师父欺负她。   最后她用力支撑起身体,用牙一点点啃那绳索,绳索的纤维划破了她的唇齿。等她咬破那绳索的时候,已经是满嘴鲜血。那也是叶翎第一次换牙。   薄尽斯看着叶翎脸上的窃喜转瞬即逝,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又渐渐冰冷了下去。他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翎儿,既然今晚暂时不回长安,我带你去看星星可好?”   叶翎觉得星星也没什么好看的,但薄尽斯很好看。一会儿他要是看星星,她看他就好了。   于是傍晚,薄尽斯带她上了山。田庄旁的山不高,但四周都是平地,故而视野开阔。在山顶之上看四周,便有种天高海阔之感。   叶翎吹着晚风,已经快入夏了,夜晚的风沁人心脾。薄尽斯握着她的左手,目光落在西南方。   他指着那一处道:“翎儿,我家就在那个方向。”   叶翎偏过头看着他:“很远吗?”   他点了点头:“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家。”   “在哪里?”   他握着叶翎的手捧到唇边,亲了一口:“在这里。”   叶翎乌黑的双眸倒映着星空的光辉,终于她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一笑,就连漫天的繁星都黯然失色。   薄尽斯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叶翎低头看着他,手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欢,便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抱着她旋转着,跌落在一片草丛之中。 第44章 许诺   落下的时候,他护着她的手,叶翎落在薄尽斯的怀抱之中,轻声道:“其实我有点后悔嫁给王爷了。”她呢喃着,“若是早遇到你,或许——”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翎儿,我倒是有些感谢容亲王,若没有他,你便不会出现在飞光城。我和你也不会相遇。若你不是王妃,现在或许已经是太子妃了。他将你从叶家为你定下的宿命里拉了出来。接下来的人生,他给了你自由。”   “可是我的身份,要怎么和你成家呢?”   薄尽斯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这些都交给我,在我身边,你只需要吃饱穿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便可。”   他说着捂住了她的眼睛。叶翎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说完他松开了手。刹那间,漆黑的夜空亮起,一朵烟花在天边炸开,照亮了叶翎的脸庞。   长安的烟花,叶翎看过。她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的热闹和繁华。叶家有人贺寿或逢年过节时,烟花更是每晚都不间断。可是在她眼中只有凄美。   她记得有一年元宵,容亲王喝醉了酒,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满天的烟花念了一句:“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太过美好的东西,又如此短暂,难免让人觉得凄凉。   叶翎转身抱紧了薄尽斯,听着他的心跳声,才觉得稍稍安心了一些。   只是师父的话总是时不时在她耳边响起。他说,她的一生不要去奢求圆满,不要贪恋温暖,否则便会招来灾祸。为她,也为爱她的人......   以前她一直铭记在心,时时刻刻都不敢忘。可是现在,她不愿意相信了。她头一次有了想要的东西,便一定要争取到底,哪怕粉身碎骨!   烟花放了许久,两人在山上静静地看,即便不说话也觉得心里无比满足。一直到叶翎睡着,薄尽斯才将她背下了山。   两人在田庄上停留了没两日,长安还有事情要处理,便一同赶了回去。   叶翎回到王府,宋辞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和翡语一同在门口迎接,只是车帘掀开,下来的却是薄尽斯。   翡语是第一次见到薄尽斯,顿时有些失神。她此前听到风言风语,对王妃也有些微词。王爷去世不过半年,她便耐不住寂寞了,还让所有人觉得她当初嫁给王爷是情深意重。   可如今见到这个人,她竟有些能理解王妃,为何这般轻易就动了心。   薄尽斯下了马车,转头张开了胳膊。叶翎探出身来,他稳稳接住了她。这般亲昵的举动让翡语也   有些惊讶,他们这般不避讳,倒是让她不好意思再盯着看了。   只是两人在一起,实在是赏心悦目,她虽是低了头,却忍不住偷眼去瞧。   叶翎正要和薄尽斯入府,江蓠便匆匆赶来,对薄尽斯耳语了几句。薄尽斯对叶翎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晚上再来见你。”   叶翎点了点头,继续向府内走去。翡语紧随而上,一面走一面道:“娘娘,明日便是世子入太学的第一天。依照惯例,娘娘应该明日亲自送他去的。所以——”   叶翎转头瞧了赵思君一眼,他还没从刚刚的情形中回过神来。赵思君还小,不大能理解这些事情,只是觉得方才王妃娘娘和那个男子站在一起,似乎很登对。   “知道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之中,宋辞安排了长安城里最好的大夫替她疗伤。叶翎正一点点解开纱布的时候,宋辞又匆匆赶来,禀报道:“娘娘,叶将军求见。”   她看着自己又红又肿的胳膊,犹豫了片刻,吩咐道:“就说我已经歇下了,若有事情,明日我自会去见他。”   “我怎么不知道,天还亮着的时候,你就会已经歇下了?”叶念初说着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宋辞让到了一旁,一脸心虚。   叶翎知道,哥哥要进来,他也拦不住。便不动声色地拉下衣裳遮起了胳膊:“哥哥这么急着来见我,一定是有要事吧?”   “没有要事,我连你这个妹妹的面都不能见了么?”叶念初说着瞪了大夫一眼,“还愣着做什么,速速去熬药。”   大夫被叶念初凶神恶煞地吓了一跳,赶忙跑了出去。宋辞也趁机溜出了门,顺手还将门给带上了。   “哥哥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啊。只是我这几日府上田庄有点事,不在家。”   叶念初冷着脸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将衣袖撩了起来。刚刚卸了夹板的胳膊又红有肿,他这种常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一看就知道这是骨折了。   “田庄离长安不算远,天子脚下,什么人敢这般对你?”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叶念初咬了咬牙,恶狠狠道:“翎儿,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叶翎垂下了眼眸,不敢看叶念初的眼睛:“我......我没什么大碍的。右手伤了也无妨,左手照样能用。我知道叶家出了事情,若是有任务,不会妨碍我完成任务的。”   “还管什么任务?我早就跟你说过,叶家的事情你不必管。”叶念初从袖中取出了金疮药,“还有,离那个小白脸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可他......几次三番救我,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叶翎小声反驳道。   叶念初一面小心翼翼替叶翎上药,一面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这长安城里,没有几个好人。”他抬眼看着叶翎,“翎儿,我现在想通了。你若是想养面首可以,但绝不能是薄尽斯。”   叶翎撇了撇嘴:“我不想养面首了。”   叶念初这才稍稍展颜:“那就好。”   “若是喜欢,自然是要成家的。”叶翎认真道。   “......”   叶念初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今晚就是不睡觉,也要苦口婆心将妹妹劝回来。还没说上几句,便听到外面传来了男子的声音:“翎儿,我事情办完了。你饿了吧?我替你准备些晚膳!用完晚膳再好生沐浴,你的手不能沾水,我会帮你。”   薄尽斯说完这番话,推开门。耳边风声呼啸,一只茶壶迎面砸来,却在半空被一只茶盏击碎,落在了旁边的门上。   他对上了一双怒不可遏的眼眸。叶念初猛地站起身,却不小心扯动了叶翎的胳膊。她原本再痛也会忍着,可是怕叶念初对薄尽斯下手,便发出了“嗤”的一声抽气。   薄尽斯疾步上前,扶着叶翎的胳膊,关切道:“没事吧?弄伤哪里了?”   叶翎摇了摇头。他怒目瞪着叶念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还受着伤呢!”   叶念初小心翼翼将叶翎的手放下,然后一把揪住了薄尽斯的衣领:“她受伤与你何干?!你出入王府可曾考虑过她的名声?若是再让我瞧见你接近我妹妹,我让你从此从长安消失!”   薄尽斯冷笑道:“叶将军好大的口气,我怎么听说叶家如今是自身难保了呢?”   叶念初越看他越不顺眼,正要拳脚相加出口恶气。一旁叶翎连忙出言阻止:“哥哥,你放手。”   “你要护着这个外人?”   薄尽斯嘴欠微微扬起:“什么外人?早晚都是一家人。”   叶念初一把将薄尽斯甩开,他趔趄着装在了身后的墙上。叶翎扶着胳膊站起身,几步走过去,关切道:“你没事吧?”   薄尽斯摇了摇头。叶念初这一把用了很大的力道,说不痛是假的。但薄尽斯不想叶翎左右为难,便咬牙忍了。   叶念初上前来,还要动手。叶翎却挡在了薄尽斯身前:“哥哥,你别再打他了。若是你还生他在边关陷害你的气,那就打我好了。”   叶念初气结:“我怎会打你?”他捏着拳头,只觉得气血上涌。没想到妹妹竟然会为了这个野男人说出这种话来。别说他打不过她,就是打得过,他也舍不得动她分毫。   他咬牙切齿道:“好!叶翎,你很好!我看你这胳膊肘就是因为往外拐得太厉害,才会折了!”说罢转身便走。   叶翎追了上去,左手去拉叶念初:“哥哥,你们之间一定是有误会的。”   “误会?他——他根本就是个卑鄙小人。”叶念初停下了脚步,扶着叶翎的肩膀,“倘若今天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叶翎怔住了,她凝望着他良久,拽着他的手也缓缓落了下来。叶念初看着叶翎痛苦的神情,恍然惊觉,原来她已经陷入如此之深。   以前的妹妹冰冷得像万年化不开的雪水,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彷徨。可是今天他让她选,她的目光是满是痛苦。   叶念初到底是不忍心,他伸手将她拉进了怀中:“翎儿,是哥哥不对。我是你的亲人,这不是一个选择。”   “是啊,家人无法选择。但我总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吧。”叶翎的声音有些颤抖,“哥哥,若是我能选择,我一定不会选择生在叶家。”   叶念初的身子僵了僵:“你——你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45章 一家人   叶翎抬起头来,双眸通红:“你们抛弃了我十年。整整十年,我都在想,有一天回到家里。还会有疼爱我的爹娘,有哥哥在。可是师父告诉我,只有我乖乖听话,完成爹娘对我的期许,回来之后才会重新得到他们的疼爱。所以我拼命练武,你看到我胳膊断了心疼。可你知道么,我身上就没有几根骨头是没有断过的。”   叶念初忽然觉得心头像是被刀子扎了一般,叶翎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是流了出来。他却不敢伸手去触碰。十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她自山中回来的三年里,只字不曾提起十年来的苦楚。只是奋力地去完成爹爹交给她的每一个任务,即便是安排她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订亲,她也没有半句怨言。   原来她不曾开口讨要疼爱,只是因为她以为这样做,爹娘就会重新爱她。   “翎儿......我......”   “哥哥,我不怪你。叶家的一切,本来就不由你做主。只是我看着叶惜怜,慢慢明白过来。爹娘的疼爱,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拥有了。”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连串滚落下来,“可是现   在,薄尽斯对我很好,为什么你还要我离开他?”   叶念初看着叶翎隐忍地抿着唇,肩膀微微颤抖。即便是哭,她也不敢放肆地哭出声来。   他之前一直疑惑,为什么叶翎受了伤,从来都不哭不叫。现在他才明白,他看到的伤,在她眼里早已经是稀松平常。可是叶惜怜呢?她若是着了凉,爹娘会整宿地不睡,一直哄着她,知道她的烧退去为止。   叶惜怜从小到大,手指都不曾被割破过。爹娘对她的保护,几乎是密不透风。   那个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在外面吃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   叶念初一直回不过神来,直到天色暗了下去,阵阵面汤的香气飘来,他才恍然意识到,叶翎早已经自行回屋了。   她脸上的泪水已经被擦干,此刻正平静地坐在榻上,一条玉臂搭在案上。薄尽斯正细心地替她贴膏药。   “这夹板还是得上,不然骨头会长歪。”薄尽斯说着捏起了一块糕点塞进了叶翎的嘴里:“若是痛,就咬这个白玉糕。”   叶翎点了点头,小口咬着糕点,看向薄尽斯的目光里也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十分小心地替她摆好夹板,一圈一圈绕上纱布,妥帖而细致。   糕点吃完,纱布也裹好了。薄尽斯流了些汗,系上了蝴蝶结,这才舒了口气。一抬头,却见叶翎嘴角还沾着糕点,便习惯性地替她抹去。自己放到嘴里尝了尝。   “很甜。”   叶翎便用左手捏起了一块送到他嘴边,薄尽斯笑着就着她的手咬了下去。   叶念初只觉得自己好似空气一般,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薄尽斯转过头,方才还温存款款,此刻已经是面容冷峻。   “怎么,叶将军是想留下来用晚膳么?”   叶念初原本是想向叶翎道别,听薄尽斯这般阴阳怪气,心下不悦:“在妹妹家用晚膳还需要你的允许么?”   叶翎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正巧了,哥哥可以尝尝他的手艺。”   叶念初眯起眼睛瞧着薄尽斯,心下嘀咕,小白脸果然是有一套。先抓住了妹妹的胃,再抓住了她的心。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有多大本事。   薄尽斯也是咬牙切齿,他轻易是不会做饭给任何人吃的。但叶翎高兴,也只能便宜他了。   两人目光里雷电交加,叶翎却是喜上眉梢。哥哥肯留下来尝薄尽斯的手艺,意味着两人极有可能和解。她就不用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了!   于是各怀鬼胎的两人落了座,中间夹着一脸兴奋的叶翎。她浑然不觉气氛的不对,招呼着叶念初尝一尝薄尽斯的拿手菜。   叶念初看着眼前这碗骨头汤,心下犹疑。这小子不会下了毒吧?   正犹豫间,薄尽斯已经端着一碗骨头汤开始喂叶翎喝下了。叶翎好似很习惯,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他浅啜了一口,鲜美的味道入喉,骨头的原香顿时在唇齿间蔓延了开来。叶念初神情变了变,内心无比挣扎。再喝下去,他就输了!   可实在是太好喝了,叶念初看着叶翎一口口喝下,终于按捺不住又喝了一口。这一次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他三两口就喝完了一碗。   叶翎笑盈盈道:“好喝吧,可以再盛一碗。”   “不行,剩下的都是你的。”   “我又喝不完。”   “喝不完就倒了。”薄尽斯说着挑衅般看向叶念初。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因为一碗汤就屈服!叶念初咬牙忍住了。   这一顿饭吃得十分煎熬,叶念初觉得自己行军打仗,树皮都嚼过,向来不会沉沦口1腹之欲。可是今日却得十分克制,才不至于风卷残云。饶是如此,还是吃得很饱。   用完晚膳,薄尽斯并有离去的意思,叶翎似乎对此也是习以为常。叶念初却越想越觉得不妥,这光景,莫不是已经有了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于是叶念初寻了个借口,要将薄尽斯支开:“翎儿,此次来,我其实是有正事要找你的。事关叶家,闲杂人等还是回避的好。”   他说着瞧向了薄尽斯,但对方丝毫没有拿自己当闲杂人的自觉。叶翎倒是听出了话外之音,便对薄尽斯道:“我跟哥哥有话要说,你一会儿再来吧。”   叶念初瞪了两人一眼:“这都什么时辰了?!一会儿也别回来的!”   薄尽斯似乎是拿他当空气,笑着捏了捏叶翎的脸:“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独守空闺的。”   叶念初死死盯着薄尽斯的手,方才他竟敢捏他妹妹的脸!要知道当初容亲王想捏她脸,她抬脚直击要害,疼得容亲王在地方翻滚了许久。   他发现,叶翎现在当真是一颗心全在他身上。即便是薄尽斯已经离去,她还是望着他走的方向,满眼眷恋。   他心中不无挫败之感。他用尽了全力想要做到的事情,那个人这般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我听说父亲遭弹劾,你找我,是不是要说此事?”   叶念初回过神来:“不错。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插手此事。”   “为什么?爹爹遭弹劾,若是有必要,我可以帮他销毁一些证据。”   叶念初摇了摇头:“证据之事你不必担心,此次弹劾乃是父亲授意。为的就是要证据。”   叶翎不解地看着他:“弹劾自己?”   “新任首辅——”叶念初顿了顿,目光瞥向了门边,“他授意内阁辅政大臣暗中在调查父亲旧日的政绩,想要寻找出纰漏。但你知道,哪有人做事滴水不漏。父亲觉得,既然他要查,那就干脆给他想要的。”   “倘若真的审出了什么又该怎么办?”   “这一点你放心,七殿下仍旧是向着叶家的。至于其他的安排,你不用知晓太多。只需要记得,置身事外!”   叶翎点了点头,既然这些事情本就是叶弘铭的布局,她自然不需要插手。   叶念初讲完了正事,想到薄尽斯那小子,心里有些不痛快。便决定给他添个堵。   “翎儿,你心里肯定怪我一直反对你和那个小白脸在一起。但我也是担心你上当受骗。不过今日我想通了,你总归是要学着自己的长大的。”   叶翎小声道:“我怎么会怪你。”   叶念初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便继续道:“哥哥也是不放心。所以今日想教你一些识人之法。毕竟我也是个男人,总归比你更懂一些。你留点心,看那小子究竟是好是坏。”   叶翎觉得这根本是多此一举,但哥哥既然让步了,她便也退了一步:“什么方法?”   “首先,男女之间相处,讲究的是相敬如宾。倘若一个男子成日里对你动手动脚,想方设法要和你同床共枕,还总是想要看你换衣裳洗澡。那他并非真心喜欢你,而是在耍流氓!”   叶念初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叶翎的反应,果然她变了脸色。这一番话让叶翎五雷轰顶,这不是她一直都对薄尽斯做的事情么?!难道在薄尽斯的心里,她一直都是在耍流氓?!   “当然,他若是值得托付的人,必定会对你一心一意,更不会多看旁人一眼。这一点,你可以试探试探他。”   “怎么试探?”叶翎心不在焉地问道。   “王府现成这么多美人儿,你挑个看起来狐媚些的,让他跟她单独相处。要不了多久,他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还......还有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不能骗你。也就是说,有关他的家世背景,过往经历,都必须对你知无不言。”叶念初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真心喜欢你的男子,一定会将他的一切毫无保留的给你,譬如房契,俸禄之类的。”   叶翎一面听一面认真地记着,心中隐隐担忧。她无意之中对薄尽斯耍了那么多流氓,他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介意的吧?   叶念初看着叶翎心神恍惚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定是起了作用。那臭小子敢占他妹妹便宜,没那么容易!   说完这一通话,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叶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尤其是第一条。此前容亲王想接近她,赵煦和在她沐浴的时候进来,种种行为都让她很是反感。没想到她自己也对薄尽斯做了这么多类似的事情,难怪上次她要看他换衣服,他那般排斥。   正烦恼间,薄尽斯走了进来。方才那一会儿的功夫,他处理了公务。本想天色已晚,不过来的。可是想到叶翎多日没有沐浴,身上一定难受,便义不容辞地过来了。   可叶翎见了他,目光却有些躲闪。他咬了咬牙,叶念初定然是说了些什么给他添堵来了。而且明显起了作用。 第46章 美人沐浴   “翎儿,你前几日不是一直嚷着要沐浴么。我命人烧了热水,你的胳膊不方便,我来帮你了。”   叶翎支支吾吾道:“那时候以为胳膊很快就好,现在受了伤不能碰水,还是等等吧。”   “再等下去,就臭了。”   叶翎闻言,连忙低头闻了闻,味道确实不好闻。她心下还在纠结,薄尽斯已经命人备好了热水。   薄尽斯将她抱了起来,她沐浴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就在内室。另一处在后院之中,四周有遮挡,但幕天席地。叶翎倒是经常在后院沐浴,那里清净。   他将她放在后院的池边,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叶翎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红晕。薄尽斯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他的声音温存款款,说话的时候在她耳边轻柔的漾开,撩得人心痒难耐。叶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底里会生出一种渴望,她很想张开胳膊抱着他。   他亲吻她的时候,也会觉得很舒服。   可为什么哥哥说这样不对呢?   薄尽斯捉住了她的脚腕放入了水中,水温果然刚刚好。他坐在她背后,绕过她的腰勾住了她的腰带。叶翎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最后还是看着自己的衣带被解了开来。   衣衫半落,露出了里面的肚兜。她感觉到他的呼吸粗重了起来,灼热的气息扑在脖颈间。   忽然,薄尽斯自背后抱住了她,双唇落在她的洁白的颈上:“翎儿,不管叶念初说了什么。我对你的心都是真的。”   叶翎只觉得一阵酥麻袭来,四肢仿佛被抽去了力气。哥哥的话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胳膊受伤,她真想反身将薄尽斯扑倒在地,狠狠地亲上一顿。   薄尽斯并不知道叶翎此刻的想法,只是觉得她柔顺乖巧得像只兔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是梦想成真了。最初在飞光城所见的一切都遥远而模糊,那个横剑杀敌无数的修罗仿佛只是幻影。   现在的叶翎只是一个温柔而依赖着他的女人。他有些情难自已,手不由自主地自腰线一路上移,最后落在了那处柔软之上。   如此强烈的刺激,让叶翎瞬间清醒了过来。她不曾经历过这样强烈的快1感,顿时有些不是所措,惊慌地让了开来。   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说只是沐浴么,现在这么做,好像......好像不妥......”   薄尽斯叹了口气,确实是不妥。她的伤还未愈,不可操之过急。   不过看着叶翎惊慌失措的模样,着实是件有趣的事情。于是他一脸无辜道:“我倒是想帮你沐   浴,可你这般勾引我,我也是个正常男子,如何能忍得住?”   “我.....我没有勾引你。”叶翎说得很犹豫,她其实也不太清楚什么样叫勾引。她记得容亲王以前也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每次闹出大动静来的时候,总是要说他喜欢她都是她的错。   要不是她在那次宫宴上杀死刺客的时候,太过美艳,勾引了他,他是不会做出那些不要脸的举动的。   叶翎觉得大概所有男子的脑子都和女子不太一样,所以她也不清楚怎么样就叫勾引了。   薄尽斯捏着她的脸蛋,让她嘟起了嘴,像只金鱼一般:“还说没有,明明你看我的眼神都不对。”   这一点叶翎无可否认,她看他的时候,脑子里确实经常胡思乱想。若是独处的时候,更是想黏在他身上。难道这些就算是勾引了?   薄尽斯笑着扯掉了她身上仅存的衣衫,自留了件肚兜勉强遮挡着。即便今日不能一亲芳泽,沐浴还是必要的。说她要发臭了,并不是吓唬她的。   叶翎努力不去看薄尽斯,怕他又说自己勾引她。可是他的手握着布擦过她肌肤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心痒难耐。只是握紧了拳头,咬牙忍了。   她总觉得今晚的折磨,比起以前师父折磨她的,都要厉害多了。   就好像她饿了一个月,忽然有人摆了一碗红烧肉在眼前,还叫她忍住不要吃。世间上还有比这跟残忍的折磨吗?!   她忍了半晌,最终决定眼不见心静。索性闭着眼,直挺挺地躺着。薄尽斯忍俊不禁,将她翻了个身:“翎儿,你说你这样是不是叫咸鱼翻身?”   叶翎抿着唇,半晌才哼哼道:“我不是咸鱼。”   薄尽斯认真替她擦洗后背,这才发现她的后背上隐约有些伤。只是太淡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显然有人用了特别药替她清洗掉伤疤。   可是伤疤是自然形成的,要想快速清洗掉,必定要用冰肌玉骨粉。那种东西虽然见效快,可是却极为伤人。不仅仅是痛,跟会让女子自此无法有身孕。   他沉下了脸来,手指轻轻触碰到那些细不可见的伤痕:“翎儿,你用过冰肌玉骨粉?”   “嗯。”她闭着眼睛,感受着他手指的触碰,神情很是享受。   “你可知道那药有何功效?”   “爹爹说,我和七殿下当初要订亲,身上不可留有那么多的疤痕。就用它去掉了。”   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薄尽斯却几乎要咬碎了后槽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亲手让自己女儿用这种药!   叶翎闭着眼睛,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许久,薄尽斯替她沐浴完,便拿锦缎将她裹了,抱回屋中。   这一番折腾,叶翎也有些疲累了,他抱她回来的途中就在他怀里睡了过去。薄尽斯替叶翎盖好了被褥,望着她翕动的睫毛,轻轻叹了口气。   他起身一面向外走去,一面忍不住想,若是他能早些遇见她就好了。也不至于让她受了这么多的苦......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叶翎醒来的时候,望着外面艳阳高照,脑子里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小世子上学堂!   她赶忙起身,麻利地换上衣服。宋辞听到动静便吩咐侍女们伺候叶翎梳洗。   “现在什么时辰了?”   “娘娘莫急,入学堂还是赶得上的。”   叶翎松了口气,还好没迟到。她虽然没去过学堂,但是师父就特别讨厌迟到。规定的任务不能按时完成,是要受罚的。太学应该也是如此。   于是她用完了早膳,便带着小世子一同乘车去了太学。太学建在皇宫之中,分为东西两个学堂,东学堂是皇子们专用,西学堂则都是世家子弟。   叶翎不认识路,好在有宫人带着。赵思君一直在她身旁亦步亦趋,也不肯靠近。快到学堂门口   时,叶翎忽然听到哇哇的哭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当初战场上叫阵的时候,那战鼓轰鸣,叫喊声冲天,她觉得也很寻常。可听着这些刺耳的叫声,叶翎本能地想跑。   无奈赵思君还在她身旁,她只得硬着头皮进了院子。这一进去,尖叫声直刺耳朵。叶翎瞧了眼赵思君,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由衷赞叹道:“还是你最乖了。”   赵思君愣了愣,抬头瞧了她一眼,然后慢慢涨红了脸。   叶翎倒是见到了不少相熟之人,只是那些孩子普遍年纪比赵思君还要小。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四岁,此刻正扑倒在他娘亲怀里哇哇大哭。   这样的场景恍惚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她还是叶家的掌上明珠,哥哥到了入学堂的年纪。虽然是家中的学堂,却也是要分开的。   于是她偷偷溜去看哥哥。家中不少的堂表兄都在哭,只有哥哥高高兴兴地跟娘亲说话。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躲在墙角的她。于是飞奔过来,捧着她的脸。   叶翎看别人哭,不知道是为什么,便也跟着哭了起来。那时候的心情她已经不记得了,大约是觉得要和哥哥分开了。   叶念初就哄了她半天,最后勾着手指保证道:“翎儿你别怕,我晚上出了学堂就去看你。我们是兄妹,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叶翎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一面点着头。娘亲便过来牵着她的手离开,走的时候她听到院子里叶念初骄傲的声音:“——刚刚那个是我妹妹,你们都没有妹妹吧!”   “我有——”   “你家妹妹肯定没我家的招人喜欢!”   她正沉浸在过去之后,忽然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叶翎低下头,赵思君正抱着自己手中的小包裹,仰着脑袋道:“娘娘,我要进学堂了。”   “好。”叶翎见别人娘亲都跟自己孩子说了一大通话,自己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进了学堂若是有人欺负你,直接打回去。”   “哟,怎么能这么教孩子呢。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叶翎听到这尖酸的话,抬起头来。真是冤家路窄,竟然碰到了叶茗岚。她皱了皱眉头,叶家的子弟不是一向瞧不上太学的么?   她一向是个不记仇的,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可叶茗岚那件事,似乎并没有了解。叶翎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叶茗岚,上次没能教训她,留下了遗憾。这次倒是巧了,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47章 教她做人   太学里面最重长幼尊卑。但叶翎鲜少露面,众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故而无人向她行礼,她一向也不在意这些。   但叶茗岚见了她,依旧没有丝毫行礼之意。赵思君见了叶茗岚,下意识躲到了叶翎的身后。   叶茗岚见他躲闪,更是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叶翎忽然将赵思君提了出来:“君儿,你看好了。今日娘亲要教你,什么叫长幼尊卑。”   她说罢抬脚踢在了叶茗岚的小腿上,她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伴随着这一声惊叫,四下的目光都聚拢在两人身上。   叶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堂姐果真是知书达礼,不过寻常见面,还要行此大礼。”   叶茗岚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的腿似乎是要断了。赵思君惊愕地张大了嘴,他抬起头看着叶翎。此刻他心中,王妃娘娘的身形是如此高大。   叶翎感觉到赵思君偷偷牵住了她的左手。其他人意识到来的是荣亲王的遗孀,连忙上前来行礼。   叶翎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了声:“不必多礼。”   众人这才起身,叶茗岚却还跪在地上。她咬着唇,恶狠狠看着叶翎,半晌起不了身。   叶翎将赵思君送进了学堂,原本转头就要走。可是赵思君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叶翎转头看   他:“还有什么事么?”   “娘......娘亲,你会来接我么?”   这一声轻唤,让叶翎心下一怔。她名义上是他的娘亲,可一直以来并没有这个意识。直到听到这软糯的一声呼喊,才心下动了动。   她郑重点了点头。得了保证,赵思君这才高兴地飞跑进了学堂里。   叶翎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忽然瞥见了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她微微蹙起了眉头,碧莲?她竟回七皇子府了?   她转头瞧向了学堂之内,似乎是瞧见了赵煦和的儿子。赵煦和在和她成婚之前就有了姬妾和一名侧妃。但侧妃无所出,碧莲却生出了一个儿子来。   叶翎刚见到那孩子的时候大概一两岁,还在屋子里爬。转眼三年过去,他都能上学堂了。   出了学堂,叶翎本想打道回府。刚出门没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她转过头,却见宫门口盈盈立着一名粉衣少女。   见了她,少女飞跑了过来,亲昵地唤道:“姐姐——”   叶翎微微蹙起了眉头,叶惜怜,她怎么会在此处?叶茗岚搬救兵没有这么快吧?   叶惜怜跑过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姐姐,今日可巧了,在这儿遇见你。你是送小世子来上学堂的么?”   “是。”   “我是陪茗岚堂姐来的。”叶惜怜说着裹挟着叶翎走到了一旁,“姐姐你怎么受伤了?看起来伤得还不轻,痛不痛啊?”   叶翎瞥了她一眼:“我折你一条胳膊,你来试试痛不痛。”   叶惜怜瘪了瘪嘴,委屈道:“姐姐好凶。怜儿知道自己以前不懂事,老是惹姐姐不高兴。可是现在,怜儿是真的关心姐姐。毕竟,爹爹——”她说着鼻子一酸,眼睛也红了。   “爹爹之事我听说了,你不必多管。”   “我如何能坐视不理?我和姐姐不同,当初姐姐为了一己私欲抛下叶家的大业嫁给了王爷。以至于叶家落到如今的境地,姐姐难道真的可以置身事外么?”   叶惜怜说完,抹着眼泪道:“怜儿不该责怪姐姐。只是现在怜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娘亲也是担惊受怕,以泪洗面。”   这话放在以前,叶翎或许会不放心。可是以她对娘亲的了解,怎会如同叶惜怜一般经不起风浪。她搬出娘亲来,怕是有事要求她。   果然,叶惜怜可怜兮兮道:“其实怜儿知道,姐姐为叶家做了很多。现在姐姐已经出嫁了,怜儿自然要担当起叶家的责任。如今爹爹有难,大理寺审理的又是七殿下,倘若此刻他能念叶家的情,或许会审理得宽松一些。”   “你想如何?”   “其实我们叶家也对不住七殿下,归根究底,还是欠他一个妻子。所以怜儿......怜儿可以替姐姐......”她说着耳根有些红。   叶翎颇为佩服叶惜怜,她这要哭就哭,要脸红就脸红的本事,当真是寻常人学不来。   她的心思,爹爹一早就看透了,所以嘱托她要帮她。既然是任务,她自然不会推辞。何况她也想知道碧莲究竟有没有将王爷的事情告诉赵煦和。   “我可以为你邀约,只是你心中可有盘算?”   叶惜怜眼睛亮了亮,止不住露出了欣喜:“我就知道,姐姐还是和我们叶家一心的。至于要如何做,我已经有了计较,姐姐不必担心。”   “好,定好了时间我派人告知你。”   叶惜怜重重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告了辞。叶翎看着她快步跑向了叶茗岚,她转身上了马车。   回到王府,叶翎便写了封拜帖,命宋辞递交到了七皇子府。中午的时候,江蓠回来禀报,说薄尽   斯正忙于事务,中午不回来了。但他百忙之中还是备好了午膳让他送回来。   江蓠将食盒放下,撇嘴道:“王妃娘娘真是好福气,我们家公子可从来没给爹娘以外的任何人做过吃的。”   叶翎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取出来,看得江蓠也咽了口口水。叶翎瞥见,连忙支开他:“东西送到了,你要看着我吃么?”   江蓠哼哼了一声:“过河拆桥。公子带娘娘这么好,怎么不见娘娘领情,也为公子做点事情呢?”说罢转身离去。   叶翎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江蓠的话点醒了她。薄尽斯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可她还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待他今晚回来,她要问问他究竟想要什么。只要她能给他的,一定尽可能满足他。   叶翎用完午膳,喝了药,自行调息了一会儿。傍晚时分前去接回了赵思君。两人坐在马车上依旧是一言不发,但赵思君已经不像此前那般离她远远的。   待回了府,叶翎下了马车,转身将赵思君拎了下来。翡语也是一早就翘首以盼,叶翎觉得奇怪,她要是舍不得,为何不自己直接去接?   赵思君见到娘亲,便扑了过去。翡语揉着他的脑袋,温柔耐心地询问着今日学堂里发生的事情。叶翎瞧见,觉得明日若是再接送,倒是可以学着问一问。免得这小子眼巴巴望着她又不说话。   她回到自己寝宫,薄尽斯已经归来了。他做好了一桌的饭菜,此刻正在书桌前翻看着她练的字。一盏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衬托出别样的美。   叶翎走上前去,指尖点在那些宣纸上。薄尽斯抬起头来,嘴角自然而然地浮起了笑意:“回来了?”   叶翎点了点头,手却偷偷地想把那些纸抽出来。薄尽斯捉住了她的手,笑道:“你这字练得不错,就是看着眼熟。”   “我......照着首辅的字练得。你不是夸赞过他么。”   “哦?这么说,你对他有改观?”   “那倒没有,他还是一样的讨厌。只是你说他字写得好,那就一定是写得好。”叶翎顿了顿,又道,“可惜了一手好字,这个人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   薄尽斯抬眼瞧着她:“你是说叶家已经开始对付他了?”   “是啊。不过哥哥叫我置身事外,想必是有把握的。”   “那若是他死了,你会很开心么?”   叶翎思忖了片刻:“其实他与我无关,不过他抢了哥哥的位置。若是没了他,哥哥会很开心。这便是件好事。”   “可你都未曾见过他,仅仅因他是首辅便如此痛恨他。你可曾想过,也许他不是坏人。甚至他比你哥哥更适合当这个首辅,黎国的天下或许会因为他而更加太平强盛呢?”   这些叶翎倒是没想过,她从不思考朝政上的事情,也不会想到天下苍生。那些都离她太过遥远,当初自请替夫出征,也是因为她欠了容亲王的。   家国天下,她本来就不在乎。   见叶翎说不出话来,薄尽斯知道她或许真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隐约担忧起来。他的身份终有一天要告诉她的,若是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恼他?   今晚的晚膳,薄尽斯有些心不在焉。叶翎猜想是生意上遇到了问题,她不太懂,但叶家可以帮忙。而且今日江蓠的话提醒了她,她也得为他做点事情。   于是她伸手触碰到了他的眉心:“别皱眉头,如果遇到了麻烦的事情,就告诉我好了。”   薄尽斯思忖了片刻,握住了叶翎的手:“翎儿,不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你尽管说。”   “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在一些事情上对你有所隐瞒。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   叶翎想了想:“那要看是什么事了。若是你家中有妻室,或者是你心里有旁人,这样的事情我是一定会生气的。”   “这件事绝无可能,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那就好。我不生气。”叶翎一口答应了下来。   就在此时,宋辞自七皇子府归来,向叶翎递来了回执。叶翎收了那信笺,也不避讳薄尽斯,打开来瞧了起来。   薄尽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皇子府所用的书信样式,他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和何人往来?”   “赵煦和。”   薄尽斯差点气得吐血,这分明上一刻还说着不许他有妻室,心里不许想着旁人。她自己倒好,和曾经订婚的男子竟还有书信往来。   他咬牙切齿道:“你和他还有接触?”   “是啊,约了休沐日游湖。”   薄尽斯无语凝噎,顿觉自己头顶不住冒着绿光。 第48章 吃醋   叶翎将那信笺丢在桌上,起身走到床榻边上,理所当然地唤他:“过来替我换药。”   “让赵煦和给你换吧!”薄尽斯咬着后槽牙起身离去。   叶翎一时间没能弄明白薄尽斯为何突然就翻脸了,她举着胳膊有些吃力,只好又放了下来。   薄尽斯一路走一路冒着火,她方才那语气,竟是真的拿他当面首了?莫非叶翎说喜欢他,真的就是当面首在喜欢?   他越想越气,早早便打道回府了。宋辞还觉得奇怪,薄尽斯为何这么晚出门。不过看他脸色不好,想必是和王妃闹矛盾了。   叶翎一时间还没能从薄尽斯忽如其来的发脾气中回过神来,她回想了一下方才两人的交谈。似乎是从首辅那里开始,他的语气就不太对了。难道跟那个首辅有关?   薄尽斯压根儿想不到,叶翎的脑子跟常人不一样。他确实是生气了,于是忍着不去见她,想等她来服个软儿,他顺着台阶就下去了。   可谁承想,过了几日,叶翎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几日来,叶翎发现薄尽斯竟凭空消失了一般,不来寻她。她心下也很不安,便想要去找他,可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殊不知,薄尽斯就在和她一墙之隔的地方。   转眼间,休沐之日到来了。这一日,无论是长安大小官员还是学堂里的学生,都可以休息一日。   叶翎替叶惜怜约了赵煦和游湖,于是一早换上了衣裳,心情虽是低落,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去了。   她抱着胳膊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在想薄尽斯可能去的地方。这几日她寻了好几个地方,但都没找到。这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来到郊外的湖畔,叶惜怜和七殿下都还没到,但是画舫已经准备好了。湖面上有三只画舫,如今不似春日般怡人,鲜少有人出来游湖。   这画舫是赵煦和的,叶翎以前来过。她一走过去,船上的下人便认出了她,赶忙将她请了上去。   叶翎径直上了画舫的第二层,在高出看风景更好。所以赵煦和一早就备下了茶和点心,他最近忙着处理大理寺的事情,□□不暇,但接到了叶翎的邀约,还是特意匀出了时间来。   其实连赵煦和自己也不知道,他这般做究竟是为了叶翎背后的叶家,还是为了她本身。他喜欢美貌的女子,却从不沉迷女色。所以当叶翎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确实很惊艳。但同时也很拎得清,他知道这是他未来的皇后,仅此而已。   只是现在,属于他的东西忽然间离他很遥远,他才意识到这个唾手可得的东西是要争取的。这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他在征服天下的同时,也要得到这个女人。   赵煦和是骑马出城的,半道上却遇到了长公主,耽搁了些时间。长公主是他的姑姑,虽然招了驸马,但实在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她不但给他父皇往皇宫里送女人,各个皇子也备受关照。长公主对每一个侄儿都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谁得宠或不得宠,就偏爱和疏远谁。这一点让所有的皇子都很喜欢她。   长公主唯一值得诟病的地方就在于,她沉迷男色。容亲王在世的时候,这兄妹俩倒是惺惺相惜。似乎是攀比着往自己府里塞人,但长公主还是逊了荣亲王一头。   她虽然带起了长安城里养面首的风气,却也登不上台面,故而府中也就二十来个面首。   但她胜过容亲王的是,她还活着,只要活着,以她这一年一个面首的速度,早晚也要超过容亲王。   赵煦和见她满面春风,八成又是约了佳人。两人又是一路,索性他上了长公主的马车,谈笑风生地来到了郊外的湖畔。   他远远便见到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身形与叶翎相当,离远了看不清面容,但眉眼有几分相似。   长公主手中的团扇掩着唇,笑道:“老七这是佳人有约啊。看这姑娘的身段确实是上佳。”   赵煦和笑了笑:“可不是么,长安城也难寻着比她更美的。”他顿了顿,“不过比起姑姑的风韵,还是差了一截。”   “你呀,就别哄姑姑开心了。姑姑我也是生不逢时,年少的时候吧,偏偏遇到了叶家大小姐。那真是天仙似的美人儿。如今她那个侄女儿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了,现在谁也便宜不了。”长公主笑盈盈地瞧着远处的画舫,隐约看到一人坐在画舫边上看着湖面。   这件事就是赵煦和心里的一根刺,不过今日他就快见到叶翎了,心情尚且不错,也没当回事儿:“缘分之事也很难说。”   长公主笑了笑:“可不是么。其实有时候撇开身份,反而更容易看清楚人心,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   赵煦和还在愣神思考这句话的意思,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他辞别了长公主,目送着她上了另一艘画舫,这才转头走向那水边脉脉的窈窕身姿。   他理了理衣衫,走到女子的背后,低沉着嗓音到了一句:“久等了吧?”   女子缓缓转过头来,那眉眼含娇带俏,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叶惜怜福了福身:“怜儿见过七殿下。”   赵煦和面色沉了沉,但很快掩饰了过去:“叶二小姐,怎么是你?”   “是......是姐姐邀约的。怜儿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七殿下。”   赵煦和微微眯起了眼睛,拳头暗暗捏紧,面上却还是带着笑:“既然来了,那就一起上船吧。”   叶惜怜和赵煦和一同上了画舫,到二楼才发现叶翎正坐在栏杆旁看着远处郁郁青山。她回想起当日和薄尽斯在山上看星星时候的情形,如梦似幻。可是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由得有些忧愁。   叶惜怜瞧见姐姐竟然也有如此柔媚的模样,咬了咬牙。这般矫揉造作,做给谁看?!她真是小瞧这个姐姐了,难怪让七殿下这般魂不守舍的。   赵煦和清了清喉咙,叶翎警觉地转过身。   “翎儿,你是早早就在此等候了么?”   “没等多久。”叶翎说罢缓步走到桌边,赵煦和也上前落座。叶惜怜堆起了笑脸,亲昵地靠着叶翎坐下。   “姐姐,你邀了七殿下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妹妹一声。我都没有梳洗打扮一下,如此失礼。”叶惜怜嗔怪道。   叶翎瞧了她一眼,她浑身都是甜腻的香气,从头发丝到脚都打扮得精细而到位的模样,怎么就失礼了?   “二小姐天生丽质,就算是不打扮也很漂亮。”   叶惜怜歪了歪脑袋,撒娇般道:“那七殿下说,是我漂亮,还是姐姐漂亮?”   赵煦和愣住了,目光落在叶翎的身上。叶翎才叫不施粉黛,但一双眼眸看上人一眼,便勾魂摄魄。他觉得叶惜怜问出这种问题,简直在自取其辱。   “二小姐和翎儿的美是不一样。我只能说,都很美。”   叶惜怜撇了撇嘴,似乎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但她思忖了片刻,又道:“还是姐姐美,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姐姐。”说罢又掩唇道,“怜儿失言了,姐姐不会见怪吧?”   “不会。”   叶翎的手抚在面前的酒杯上,侍从替三人上了酒菜。她正犹豫着要如何试探碧莲之事,根本没心思理会叶惜怜那点小九九。   倒是赵煦和先引起了话题:“翎儿,方才我就想问,你的胳膊是怎么一回事?”   “断了。”叶翎淡淡地答了一句,又补充道,“说起来这事儿还和碧莲有关呢。”   “哦?我倒是没听碧莲提起过。可是她连累的你?”   “倒也不曾,只是她好像也受了伤。”   “是啊,听说你们遭遇了土匪。我本以为以你的功夫不会有事的,没想到也受了伤。那些土匪着实可恶,可需要我命人前去剿匪?”   “剿匪就不必了。”   叶惜怜见两人竟聊了起来,连忙插话道:“有劳七殿下费心了,不过哥哥手握重兵,区区匪徒竟然敢害姐姐,哥哥不会坐视不理的。”   “只怕叶将军现在□□无术了。”   叶惜怜适时叹了口气,眼眶微红:“其实怜儿也很担心爹爹,听说案子是七殿下在审,怜儿想知道事情可有转机?”   赵煦和瞧了她一眼,淡淡道:“大理寺审案是不可随意透露的。”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们放宽心,叶老一向为官清廉,想必也是诬告。虽说此次监察御史弹劾给了不少的证据,但......真假还值得考量。”   “那我可以为爹爹做些什么吗?”叶惜怜说着话,便愈发靠近赵煦和。   赵煦和眼角的余光瞥见,却不动声色。他有些明白了过来,想必上次和此次一样,邀他前来并非叶翎的主意,而是叶家这位二小姐。   他忽然笑了笑,倾身靠近了正往他身边凑的叶惜怜:“怜儿妹妹不必担忧,我一定秉公办理。今日难得休沐,我们不谈这些,只论风月。你觉得可好?”   赵煦和乍凑这么近,叶惜怜望着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眸,顿时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她连忙点了点头,面颊一片绯红。   叶翎见两人这是聊上了,觉得自己也该功成身退了。于是绞尽脑汁想着找什么借口离去。她的目光穿过赵煦和,落在了他身后的画舫之上。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她心下蓦地一跳,方才那身影好像是薄尽斯! 第49章 和长公主抢男人   她顾不得找什么借口, 忽然起身走到了船边。赵煦和和叶惜怜正轻声低语, 被她忽然的离席惊到, 齐齐望向叶翎。只见叶翎走到了栏杆边,两人还在狐疑她要做什么。   叶翎忽然扶住了栏杆,一跃而上。赵煦和上前一步:“翎儿,你做什么?”   叶翎头也不回纵身跃下, 只见偌大的江面上一道身影翩然而过。脚尖轻点过水面,如同一只翩飞的蝴蝶,轻盈地落在了对面的画舫上。   只是落下的时候, 因为一只胳膊手上, 重心有些不稳,身形歪了歪。赵煦和不解地望着叶翎, 那是长公主的画舫,她去那里做什么?   于是他转头对属下道:“掉头,靠近长公主的船。”   叶翎上了船, 立刻有侍卫上前来阻拦。可还没等他们近身, 人已经飞身落在了他们身后。侍卫们也看到她是从七殿下的画舫飞下来的,而且衣着打扮都很富贵。不敢真的动手, 只好追了上去。   叶翎走得飞快,越是临近便能听到薄尽斯的愈发清晰地传来:“公主殿下, 你这般只怕不妥。在下——”话音未落,便传来了东西碰翻的声音。   紧接着是粗重的喘息声,和衣服被扯破的声音。   叶翎一个瞬身来到船舱前,抬脚猛地踹开了舱门。这一眼便瞧见了薄尽斯和长公主正纠缠在一起, 薄尽斯的衣衫已经被扯破。而长公主伏在他身上,眉眼中都带着媚笑。   但随着门被一脚踹成了碎片,两人都吓了一跳,动作齐齐顿住了。长公主也是吓了一跳,见到眼前的女子更是愕然:“弟.....弟妹?”   “你们在做什么?”叶翎冷声道。   薄尽斯连忙推开了长公主,飞快走向叶翎:“翎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   “只是约本宫饮酒作诗。”长公主见到薄尽斯这般反应,立刻明白过来两人的关系。叶翎瞪了薄尽斯一眼,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挑眉望着长公主,“饮酒作诗,作了什么诗?”   “那自然是——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长公主一面说着一面扯了扯衣领,遮住了半露的锁骨。   “这不是我作的诗。”   “当然不是,不过从薄郎的口中说出来,真是教人心神荡漾,情难自已。”长公主走上前来,一双桃花眼中眼波流转,在薄尽斯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叶翎的身上。   叶翎面色低沉,她知道长安面首之风就是自长公主起的,可没想到长公主竟然会瞧上薄尽斯。不过这也难怪,长公主家中那些面首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薄尽斯分毫,她会瞧上他也属寻常。   “妹妹今日不是约了老七了,怎么有闲心来我这里啊?”长公主说着摆了摆手,示意赶来的侍从们都退下。一面握住了叶翎的手:“来,坐下说话。”   她知道叶翎跟薄尽斯的关系不简单,看着模样,她应该也是瞧上了这个人。这倒是稀奇,长公主是见过叶翎几次的,但是在容亲王口中听到过无数次。她印象里,这就是个毫无感情的榆木疙瘩,竟然也会对旁人动情,实在是有趣。   不过男人么,她向来手到擒来。即便叶翎生得再美,她也有把握从她手里抢人。但眼下还是不要撕破脸皮。   叶翎忽然抽回手,转头捉住了薄尽斯的手腕:“我跟你无话可说,这是我的人,请长公主不要染指分毫。否则——”   长公主眯起了眼睛:“否则如何?”   叶翎冷笑着回过头,双眸中透着杀气:“否则公主千金玉体只怕会有损伤。”她说罢带着薄尽斯大步离去。   那一个眼神,让长公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呼吸也忘记了。只是眼睁睁看着叶翎将人带走。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长公主才退后了几步,扶着桌子坐下。两条腿已经是酸软无力。即便她去见陛下,也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恍惚中,长公主想起第一次见到叶翎时的情景。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赵煦和的身边,美得惊心动魄,却毫不自知。整个宴席之上她都一言不发,脸上分毫笑意也没有。像极了她那个姑姑。   可是那天晚上,竟有刺客来刺杀皇上。御林军措手不及,那些杀手功夫极高,眼见着就要得手。   刹那间,一道寒光闪过,白色的身影落在皇上面前。冲在最前方的杀手瞬间身首异处。   而叶翎依旧面无表情,手中的剑甚至连血都未曾沾染上。杀手们冲向了叶翎,她的身法如同鬼魅一般。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忘记了身处险境,只是看着那绝美的女子如同跳着一支倾国的舞,每一步都绽开血花。   那一幕,长公主永生难忘。也是那一眼,让容亲王自此沉沦。   半晌,长公主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从那个女人手里抢人,她还是要掂量一下的。   而叶翎带着薄尽斯刚走出去,迎面就碰到了刚登船的赵煦和。叶惜怜刚上船,一眼瞧见了薄尽斯,又看到了姐姐正握着他的手腕,顿时皱起了眉头。   姐姐这也太不检点了,竟然这样从长公主的船上抢人,简直败坏叶家的名声。   薄尽斯的目光落在叶惜怜身上,刹那间明白了过来。他是误会了叶翎,原来他家翎儿只是在帮她妹妹接近七殿下。   可他却这般小人之心,为了就近观察叶翎在做什么,便脑子一热接了长公主游湖的邀约。谁承想黎国的女子这般生猛,他还没看得清楚那边的情形,长公主话没说两句就动了手。   赵煦和自然也瞧见了叶翎的手,他面色沉了沉:“今日可真是巧。”   薄尽斯心道不妙,赵煦和和他在朝堂上经常相见。若是此刻拆穿了他的身份,只怕是火上浇油。以叶翎的脾气,只怕他活不过今晚。   可是眼下,赵煦和只要一开口,只怕是躲不过去了。忽然,叶惜怜大步冲上前来,指着薄尽斯道:“小白脸!你坏我姐姐名声不说,还要勾搭长公主,不要脸!”   原来叶惜怜并不认识薄尽斯,只是听叶念初提起过,加上长安城里的风言风语,她立刻推断出了薄尽斯的消息。却不知道薄尽斯就是当朝的首辅。   叶翎挡在了薄尽斯的身前,有什么事情她回去再算账。但别人来骂他,她绝不容许。   “二小姐这话,本宫可不爱听了。”长公主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若是一同游湖便是有苟且,那老七和你们姐妹二人一同游湖,岂不是......”她笑了笑,“不过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还不大懂事。”   “姑姑,方才路上知道姑姑游湖,却不曾想这相伴的佳人,竟如此出人意料。”   长公主嘴角带着笑意:“既然都遇上了,若不嫌弃本宫船小,不如一同饮酒作诗啊?”   “也好。不过我和翎儿有些话要说,怜儿妹妹,你先陪着姑姑吧。”   赵煦和说着走向了叶翎,她却不肯松开薄尽斯的手。赵煦和咬牙道:“翎儿,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叶翎犹疑了片刻,转头对薄尽斯恶狠狠道:“你留在此处,哪里也不准去!”说着又瞧了眼长公主,“不准进船舱!”   薄尽斯忙道:“不进不进,我就在此处候着。你不来我不走。”   叶翎这才跟着赵煦和来到了船的另一边。赵煦和负手看着船掀起的白浪:“叶翎,你可知自己的身份?”   “你的叔母。”   赵煦和猛地转身握住了叶翎受伤的手,毫不留情地用力捏下。叶翎吃痛地咬了咬牙,将他推了开来。   “我说过,你和我之间不会那么轻易结束。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水性杨花!你们叶家究竟是怎么想的?一面要用叶惜怜拉拢我,一面又做了另一手的准备。天下好事,你们都要占尽么?”   “我跟你早就结束了。”叶翎心里急着和薄尽斯算账,便直言道,“此次邀约,是因为叶惜怜想见你。你想借叶家的势力,是我还是叶惜怜,并没有区别。”   “怎会没有区别?你——”赵煦和咬着牙,“你无可替代。”   叶翎忽然抬眼望着他:“七殿下,我确实无可替代,可你是可以替代的。叶家可以选择你,也可以选择旁人。你该好好利用叶惜怜对你的爱慕,借此得到叶家的支持。而不是与我牵扯不清。”   赵煦和怔怔地望着叶翎,她以前沉默寡言,今日却忽然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果真和她的剑一般,一招毙命。   叶翎说罢转身离去。船起起伏伏,赵煦和手握着栏杆,掌心渐渐用力。他从没想过,此生最大的羞辱竟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   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女子仿佛从她的身体里消失无踪。他们还有婚约之时,无论他说什么,她从不反驳。他要与她逢场作戏,扮演两情相悦,她也没有半点不顺从。   可现在他才知道,她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而那头,叶翎走向了薄尽斯,面色已经很难看。薄尽斯心下紧张,不知道赵煦和有没有说破他的身份。   浪花飞溅到他的身上,脚下的衣衫已经有些湿透。薄尽斯上前一步,急忙解释道:“翎儿,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第50章 捉拿归案   叶翎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胳膊, 薄尽斯身不由己, 被叶翎带着掠过水面落在了岸上。   长公主正和叶惜怜小叙, 长公主是何等人物,三言两语就哄得叶惜怜对她知无不言。她看得出来,这丫头是有点心眼的。只是被叶家惯坏了,什么事情都替自己想, 不知道天高地厚。   但是闲叙间,两人瞥见一道身影自水面飘过。两人转头去看,才发现叶翎和薄尽斯已经到了岸边。   叶惜怜撇了撇嘴:“真是羞死人了。”   长公主笑道:“怜儿, 你也要理解你姐姐。她还那么年轻就守了寡, 心中难免寂寞。”   “可王爷才走多久,她就——”   “都是人之常情。倒是你, 姑娘家的,得注意一些。老七那脾气啊,可不是寻常女子能受得了的。你喜欢他什么呀?”   叶惜怜顿时红了脸, 扭捏道:“公主......公主说什么呢, 人家......人家才没有——”   长公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呀,这点小心思还瞒得过我?不过我看你和老七也挺登对的。”   叶惜怜抿着唇偷偷笑了笑, 低下头去绞着衣角。   长公主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目光却落在了河岸边的两道身影。那两人站在一起才叫一双璧人。   叶翎拉着薄尽斯上了马车, 便松了手抱着胳膊气鼓鼓地瞪着他。薄尽斯顾不得手腕的酸痛,坐到叶翎的身边:“翎儿,都是误会。我跟那公主没什么的。”   “那你这几日都去了何处?”   薄尽斯有些为难,他总不能说他就在她隔壁吧。便解释道:“我这不是那日小心眼儿了, 气你约旧情人游湖,一个人生闷气去了么。”   叶翎鼓着腮帮子:“我没有旧情人!”   “你和七皇子以前不是有过婚约么?那换了是谁,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约旧日的有婚约的男子,那都是受不了的。”   “那你也不能一走了之。”叶翎瘪着嘴,委屈道,“我找了你好几日,你又像上次一样,一消失就让人怎么也找不到。可你却还和别的女子泛舟游湖,饮酒作诗。”   “翎儿你别听长公主胡说,泛舟游湖不假,但那是......我不放心你。所以......所以......”   “所以就出卖色1相?”   “我——”薄尽斯无奈道,“我是那种人么?”   叶翎瞧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长公主家中那么多面首,你跟了她,那也只是其中一个。”   “翎儿,在你心里,我就只能当个面首么?”薄尽斯握住了叶翎的手,凑近了她,“你是真心觉得我除了这副皮囊,再没有什么价值了么?”   他的呼吸扑在面上,叶翎原是想发火的,又舍不得揍他,只能生着闷气道:“不是。你的厨艺也很好。”   薄尽斯几乎要被气吐血,他捏住了叶翎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叶翎还生着气,伸手去推。薄尽斯却不由分说,一路攻城略地。叶翎根本招架不住,很快丢盔弃甲,闭上了眼睛。   这一吻结束,她靠着车厢气息有些紊乱,脑子也乱糟糟的。方才好像是她在生气,怎么转眼又变成薄尽斯生气了?   马车驶到了王府门口,薄尽斯先一步下了车。叶翎赶忙追了上去,扯住了他的衣袖,生怕他又走。   薄尽斯负手大步走在前方,面上带着愠怒。叶翎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这一幕让宋辞瞧见了,顿时觉得像是被雷劈了。这真是一物降一物,王妃竟然还有这般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那小白脸太可怕了!   两人进了屋,叶翎便将门关上。薄尽斯走到床榻边,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抱着胳膊道:“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觉得我是那种会出卖色1相之人?什么叫我除了这皮囊,就只有厨艺好?”   叶翎见薄尽斯是真的生气了,她的火气一时间无处安放,齐齐消失了。她怕人又跑了,于是头一次决定对旁人服个软,哄哄他。   “因为......你刚遇见我,就说要对我以身相许。我觉得你一定是自恃美貌,觉得很少有女子能拒绝,所以来诱惑我了。”   “我——我诱惑你做什么?”薄尽斯咬牙切齿,他当时是对她一见钟情,但初初那句话也就是半开玩笑想逗她。   “我以为你是姜国的奸细......”叶翎瞧见薄尽斯脸色不好,连忙道,“不过你后来帮了我,我   知道你和姜国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信你。”她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薄尽斯见她靠近,也并不阻拦,只是依旧抱着胳膊余怒未消。   叶翎见他没有阻拦,便坐到了他身边,单手扶着他的胳膊,软声道:“好了,别生气了。长公主的事情,我不计较就是。你放心,我跟她不一样,我府里只有你。”   薄尽斯哭笑不得,敢情她还是拿他当小白脸了。可他又苦于身份,不能解释,忍了半晌,只得咬牙接受了。   叶翎拿脸蛋蹭了蹭他的胳膊:“是我不好,跟七殿下邀约之事也没跟你说清楚。可你以后不可以这样不清不楚就消失。”   听得她这般服软,薄尽斯哪里还有火气。他低头想抬起她的脸,目光却落在她的胳膊上。那里又渗出了血。   他连忙扶住了叶翎:“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你看这胳膊。”   叶翎低了头,这才发现胳膊被赵煦和捏伤了。那人真是阴损,单单挑着她的伤处捏。   “不碍事的,我——”   “快将衣裳脱了。”薄尽斯皱着眉头催促道。   叶翎一愣,他这是......要对她耍流氓?可方才他还在生气,莫非是见她受了伤,心软了?   没等她回过神,薄尽斯已经麻利地解开了她的衣带。衣衫半落,叶翎咬了咬唇。耍流氓就耍流氓吧,只要他喜欢就好。   薄尽斯正捧着叶翎的胳膊查看,一抬头,叶翎已经凑了过来。她无师自通地倾身上前,吻在了薄尽斯的脖子上。   这软糯的吻,顿时勾起了一股邪火。薄尽斯哭笑不得,他真想知道叶翎的脑子里究竟装的都是些什么。   他扶住了叶翎的肩膀,拉开了一段距离:“翎儿,你胳膊受伤了,我要替你换药。你别乱动。”   叶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你还是不是不喜欢?”   “喜欢。可现在不是时候。”薄尽斯说着替叶翎解开夹板。   听到喜欢两个字,叶翎便放心地凑近他,左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他的脸颊。薄尽斯捧着她的胳膊不敢乱动,生怕又弄伤她,只得由着她在他身上乱亲。   叶翎哪里懂什么章法,亲了一会儿便黔驴技穷。她瞧了他半晌,忽然瞥见薄尽斯上下浮动的喉结,于是一口咬了上去。   这一举动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了块巨石,薄尽斯顿时僵住了,忍了半晌才将那邪火压了下去。   他将叶翎从身上揭了下来,按住了躁动的她:“乖乖坐好,我去拿药。”说着大步走向了外室。   叶翎觉察到薄尽斯的抗拒,也有些苦恼。方才她瞧见长公主扑在薄尽斯身上,他好像也很抵触。又想到哥哥常挂在嘴边的,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送上门的猎物。   她反思了一下,或许她该多考虑薄尽斯的感受。若是他不喜欢她这样主动,那就让他来主动。   但她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至少要让他省事一些。于是叶翎脱掉了中衣,只穿了一件肚兜,安静地坐等他进来。   薄尽斯取了药,一进门,呼吸顿时一滞。哪个男子能受得了心上人这般模样在床畔等着他。偏偏   她胳膊的血才刚刚清理掉,肿的老高。他是碰也碰不得,一沾手,怕是邪火收不住。   她简直是故意在折磨他。   薄尽斯脱下了衣裳,叶翎嘴角含笑,眼中露出了得逞的笑意。可是下一刻,他却撑开了衣裳走了过来,捉住了她的右手。然后用衣裳将她的右手和身体紧紧包裹住,还拿腰带系上了。   叶翎憋屈地垮下脸来,他就这样对她不感兴趣么?   薄尽斯低着头,耐心地替她敷药。叶翎越想越委屈,又不敢发火,怕气跑他,便只是酸溜溜地说道:“你跟长公主在船山,她说的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是什么意思?”   这诗从叶翎嘴里念出来,听得薄尽斯心神一荡。他有意避开,支支吾吾道:“就是说天色晚了,女子要入睡了。”   “那入睡就入睡,笑什么?”   “可能此女天性乐观吧。”   “那会不会是说,有人陪她入睡,所以她开心?”叶翎试探道。   薄尽斯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知道她不放心自己,无奈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今晚我不走了,陪你入睡。”   叶翎这才抿着唇笑了。   薄尽斯觉得怪怪的,怎么说来说去,他还是个暖床的? 第51章 和解后的温存   换好了药, 薄尽斯将叶翎往里抱了抱, 本想替她盖被子。叶翎挣扎了一下, 示意他自己还被衣裳包裹着。薄尽斯无情地盖上了被子:“还是安分些好。”   叶翎咬了咬唇,她完全可以挣脱开来。可是这样的话,就要弄破他的衣裳。她叹了口气,往里让了让。薄尽斯去沐浴了一番, 这才回来。   叶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感觉到有人睡到她身侧,她下意识地凑了过去, 想用受伤的胳膊揽住他。   薄尽斯连忙捏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叶翎靠了过来,他张开胳膊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叶翎这才重新恢复了均匀的呼吸。   她这般不放心, 让薄尽斯有些自责。他太疏忽了,忘记了她并不知道自己就住在隔壁的府邸上,所以到处寻不到他。她说她到处也寻不到他的时候, 语气是那样可怜, 就好像被人遗弃了一般。   薄尽斯曾经听说过叶家的家规,嫡女在长到七岁的时候便会被一位世外高人带离父母身边。一个七岁的孩子远走他乡, 想必心中也会觉得自己是被家人所抛弃的。   而叶家的人待她并不友好,一面利用着她, 一面惧怕她。这些年,也不知道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叶翎这一觉睡得安稳,前几日辗转难眠,如今终于寻回了薄尽斯, 自然是安心。不过长公主的事情给了她一个教训,是块肥肉必然会招人垂涎,她得先一步留住他的心才行。   要留住她,她就得更加了解他。叶翎这才觉得自己太过迟钝,都同床共枕了,却连他的来历都不清楚,跟不用说他的喜好了。   于是叶翎首先盯上了江蓠。薄尽斯身边的随从似乎就他一个,叶翎也只能从他身上下手。   当然,他一直如影随形跟着薄尽斯,白日里没什么时间,但晚上薄尽斯来做晚膳的时候,江蓠是空闲的。   于是叶翎瞧准了时机,截住了他。   江蓠没好气地瞧着叶翎:“娘娘这是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闲聊。”   “我跟娘娘好像没什么好聊的。”   叶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你我毕竟也出生入死过,虽说在安平镇的时候,你留下了受伤的我单独对付黑衣人,但我可以理解。功夫不好也不是你的错。”   江蓠气结:“分明是你叫我先将孟天和碧莲带走的,我——我——”   “是啊,可是人还是跑了。而且你还中了孟天招,被迷晕了。你说这些事情,你家公子知不知道?”   江蓠捏着拳头,只觉得这个女人十分可恶。平日里就知道在公子面前装乖,其实一肚子坏水。   “不过我还是很大度的,不会跟你计较。就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什么事?”江蓠咬牙切齿。   “你这功夫似乎是出自江东飞柳山庄,功夫在小字辈里算是顶尖。但江东飞柳山庄的人素来眼高过顶,行踪诡秘,怎么会轻易为人使唤?”   江蓠怔了怔,他的来历素来鲜少有人知晓。在遇到叶翎之前也没有遭逢过敌手。没想到她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见她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因为公子的爹娘对我家有恩。”   叶翎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我记得我十岁那年,师父曾经说要去江东了结一些陈年旧事。当年江湖便有风言,说是飞柳山庄遭人清洗,死伤无数。你每次见我,都好像我和你有仇一般,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江蓠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良久咬牙道:“是。我飞柳山庄一向与世无争,忽然遭人袭击。那人的路数和你如出一辙,所以......”   “所以你讨厌我。”叶翎笑了笑,“不过这无关紧要,那是我师父和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向来不管他的事,他也不会来长安管我的事。但我想知道,你家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么?”江蓠冷哼道,“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的意思是,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一个我已经知晓的人?”   江蓠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了薄尽斯身处的方向。那里炊烟袅袅,他双眸沉了沉:“若你真想知道,大可以直接问他。”   “他好像......不想我知道。”   这个女人果然揣着明白装糊涂,分明心里都清楚,却又什么都不说。公子的身份只怕也瞒不了多久了。   但江蓠是绝对不会违逆薄尽斯的意思,何况他不是叶翎的对手,哪怕她伤了一条胳膊,他照样打不过她。若她知道公子就是如今的首辅,只怕她翻脸无情。   “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那你告诉我,你家公子平时有什么喜好?”   江蓠念头转了转,决定照着反的说。   “公子其实喜欢活泼的女子,最好凶一点,蛮不讲理一点,他说这样比较开朗可爱。平日里公子最喜欢别人跟他恶作剧,譬如拆了他亲手做的机巧的小玩意儿,他就会很开心。因为又可以自己组装一遍。还有,他嗜辣,特别爱吃辣的东西。”   叶翎听得很认真,江蓠使劲忍着笑,一通胡诌。半晌,叶翎抬头望着他:“江蓠,你跟了你公子那么久,怎么功夫不行,脑子似乎也有问题呢?”   江蓠气结:“你——你何出此言!”   “你拿这种话骗我,是觉得我蠢,还是你自己蠢?”   江蓠顿时觉得万箭穿心,平日里王妃不爱说话,可是一说话简直巨巨扎心。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分明是她将公子吃得死死的!   叶翎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薄尽斯已经出来了。他今日熬了骨头汤给她补身子,都说以形补形,这样胳膊能好得快一些。   江蓠冷眼看着,发现方才还刀刀毙命的女人,一见到公子又摆出了那小鸟依人的模样。   叶翎将受伤的胳膊搭在桌面上,薄尽斯自然不会让她自己动手,便一口一口喂她喝汤。江蓠越看   越气,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薄尽斯眼角的余光瞥见,不由得蹙眉道:“江蓠这脾气是愈发怪了,这长安城真是不适合他。”   “是啊。而且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薄尽斯的手顿了顿:“也许是因为他家中和你师父有些仇怨,不过我早就劝过他,这是上一代的事情,和你无关。”   叶翎点了点头:“可是你的事情就和我有关了。我想知道,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是去了何处?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薄尽斯避开了叶翎的眼眸,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身份也瞒不了多久了,与其让别人戳破,不如他自己告诉叶翎。   “翎儿,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倘若我骗了你,你不生我的气的?”   叶翎点了点头。   “好,那我告诉你,其实我是——”   话已经到了嘴边,忽然间外面传来了哭闹声。   “二小姐,这是王妃娘娘内院,还是容小人先行通禀!”   “我要见姐姐还需要通禀么?!”   叶惜怜说着已经闯了进来,宋辞阻拦不急,满脸惊慌。叶惜怜瞧见姐姐的院落里居然有个男人,而且看两人的模样还很亲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姐姐,你怎么可以真的跟这个人——”她咬了咬牙,嘴里蹦出两个字,“苟且!”   叶翎示意宋辞退下,薄尽斯不疾不徐地吹了吹那碗汤,送到了叶翎的嘴边:“先用了晚膳再说。”   “你——你们——狗男女!”叶惜怜怒道,“叶家水深火热,姐姐你却在此行这等勾当,真是......下贱!不知廉耻!”   “叶惜怜,这里是王府。我首先是王妃,其次才是你的姐姐。你的礼数呢?”   “你不知廉耻,我为何还要对你有礼?!”   话音刚落,薄尽斯便冷声道:“依照黎国的律法,面见王妃不行礼,还出言顶撞,以下犯上仗责二十。”他提高了声音,“王府侍卫何在?!”   立刻有侍卫应声而入,一把按住了叶惜怜。   “你不过是个小白脸,凭什么在此发号施令?!姐姐,爹爹有难,你却只会在这里欺负我!”   “爹爹有难,自然是哥哥来寻我。”   “因为哥哥也被牵扯其中了!”   叶翎皱了皱眉头,命侍卫们退下。叶惜怜抹着眼泪,哽咽道:“本来七殿下审理案件,哥哥一直说没事的,都快洗清冤屈了。都是那首辅栽赃陷害的。可眼看着要结案了,忽然有人诬陷爹爹和哥哥,说他们贪污军饷。这可是死罪啊!”   叶翎沉吟了片刻,转头瞧了薄尽斯一眼。他起身收拾了碗筷便要离开,临行前对叶翎道:“叶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不便多言。但你可以去寻叶将军,了解详情。”说罢转身离去。   叶翎听叶惜怜断断续续说完了一切,可她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叶念初如今被软禁大理寺,随时接受询问。二叔正在和朝廷里不少大臣商量对策,但如今内阁被新任首辅把控,他们担心上的折子不能抵达圣听,在商议集体进宫为叶家父子说情。   这整件事原本就是叶弘铭自己的计策,没想到再一次遭到首辅的算计,弄假成真。   叶翎听完,连夜便去了大理寺。她顾不上叶惜怜,便让她自己回府。叶惜怜望着叶翎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命马车去了七皇子府的方向...... 第52章 入V一更   大理寺内外防守严密, 原本叶弘铭只是被弹劾, 所以来到了大理寺接受询问。但未定罪之前是不会投入天牢的, 所以两人如今是暂住大理寺,只是有人看管着。   叶翎本以为自己前来探望会受到阻拦,可是行至大理寺门前,他们却都自觉为她开了门。甚至华歆和胡魁还出来迎接了她。   “华军师, 哥哥可还好?”   “将军一切都好。”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是首辅大人下的命令,说若是叶家人今晚前来探望,不要阻拦。”   叶翎皱了皱眉头, 这人怎么知道她会来?而且这样大开方便之门, 难道另有图谋?   叶家父子住在别苑,四下都有官兵把手。叶翎在华歆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叶念初的居所。   他脱下了朝服, 只穿了一件家常的衣裳,此刻正在院子里练剑。叶翎飞身上前,和叶念初过了几招。叶念初在叶翎手下走不了几招便败下阵来。   “妹妹, 你不是右手伤了么, 怎么左手好像更厉害了。”   叶翎收了招数,淡淡道:“从小有意练的。”   两个人说着便一同进了屋。叶念初并不惊讶她的到来, 只是给她斟了杯茶:“你来,是不是想问我和爹爹如今的境况?”   她点了点头:“叶惜怜很担心, 说你们俩被弹劾贪污军饷。这和此前的诬告不同,若是坐实,便是死罪。”   “爹爹只是恋栈权位,却并不贪财。这种事情自然是诬告, 就算拿出证据,也一定是伪证。不过——”叶念初沉下脸来,“此次我们算错了两件事。”   “哪两件?”   “其一是首辅,原想借此打击他的势力。但他反应迅速,迅速从爹旧日施行的政策中寻找出了漏洞,借题发挥。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其二就是七皇子。原本爹爹就算有错处,只要他在审理的过程之中,不牵扯出来,也就无事。但前几日他忽然在堂审的时候将这些事情一并牵扯了出来。”   “前几日?”叶翎想起来,前几日不是刚游湖过么。难道是因为她得罪了赵煦和,所以他打击报复?   “不错,我也很奇怪。究竟是什么使得他忽然转变了态度?尽管爹爹已经不是首辅了,但叶家的势力仍然在。他如此不明智的举动,太不寻常了。”   叶翎思忖了片刻,沉声道:“哥哥,前几日叶惜怜让我邀约七殿下游湖。但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他撞见了我和薄尽斯。还......还说了一些不寻常的话。”   “他说什么?”   叶翎将赵煦和的话复述了一遍,叶念初沉思良久,忽然拍了拍叶翎的肩膀:“我知道了。赵煦和这个人确实不是良人,我现在很庆幸你早些远离了她。你看好三妹,别让她和他走得太近。”   “那你和爹爹?”   “你不必担心这里,但哥哥还是要劝你一句,若是你要继续和薄尽斯走在一起。有一天要你做出选择的不是我,而是整个叶家。”   这一句话让叶翎的心沉了下来。叶家和薄尽斯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难道仅仅是因为颜面?   可长公主那般行径,皇上都不曾说些什么,她不过只求和一人相守,又碍了谁的事?   叶翎心情沉重地回到了王府,也已经深了。但屋中的灯亮着,她推开门,薄尽斯正在书桌旁不知勾勒些什么。   她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探身去瞧,却发现他竟在作画。画中女子分明就是她的模样。   叶翎不敢惊扰,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薄尽斯作完画,抬起头来,却发现书桌旁多了一颗小脑袋。   她枕着书竟已经睡着了。薄尽斯放下手中的笔,抱着她放到床榻之中。   翌日清晨,叶翎一觉醒来,睁开眼便瞧见了薄尽斯。他正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睡梦之中还小心翼翼护着她的胳膊。   叶翎支起身,凑近了去瞧他的脸。他的睫毛翕动着,似乎在做梦。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的睫毛这么长,这么好看。她伸出手指虚浮地自他的眉毛描到唇畔。   明明是一个这么好看又温柔的男子,为何哥哥要这般反对他?即便她再迟钝也隐约觉得,这跟他的身份有关。   昨日他是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的,可是在此之前他强调要她不要生气。究竟他是什么身份,她才会生气?   叶翎百思不得其解,她喜欢薄尽斯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身份。她觉得细作也好,寻常书生也好,只要这个人对她是一心一意的,便没有什么好多想的。   可是现在他的身份已经让他们的关系举步维艰,她不得不去查。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头顶薄尽斯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叶翎抬起头,自然而然地凑过去啃了他一口。薄尽斯笑了起来,手挡在她露在外面的肩上。   “天都亮了,一会儿用完早膳还要送小豆丁去学堂。”   “你这个娘亲倒是当得尽职尽责。”   “毕竟是王爷的独子,何况——”叶翎轻声道,“他还唤了我娘亲。”   薄尽斯闻言,心揪了揪。倘若她不喜欢孩子就罢了,可听她话里的语气,还是期盼着能当娘亲的。   叶翎没有觉察到薄尽斯的异常,在他怀里腻歪了一阵子,便起身梳洗。   到了时辰,自然是要送赵思君去太学。其实她送一次便可以了,但赵思君近来一到快上学堂的时   候便在她院前候着,她也就理所当然地牵着他的小手一同出了门。   两人坐在马车上,小世子抱着布包眨巴着眼睛望着叶翎:“娘娘,你什么时候教我习武啊?”   叶翎捏了捏他的脸:“你想何时学?”   “今天就学。”   “好,等你学堂回来我教你。”   赵思君雀跃了起来,话也多了,跟叶翎说了许多学堂的事情。叶翎一直以为他沉默寡言,没想到他还挺活泼。而且眉飞色舞的模样像极了容亲王。   叶翎望着他,良久,手轻轻抚在他的头上:“小豆丁,你有没有想过,将来长大了想做什么?”   赵思君沉默了片刻,仰头看着叶翎:“我要成为像父王那样的人,但我要比他更厉害。”   “有多厉害?”   “像皇上那样厉害。”赵思君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犹疑,他以前跟娘亲说过,可是娘亲总是捂着他的嘴一脸惊恐。   所以当他试探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地看着叶翎。   叶翎笑了笑:“男儿志在四方是好事,但怕胸无大志和好高骛远。”   “娘娘也觉得我是好高骛远?”   叶翎摇了摇头:“我觉得你目光不够长远。皇上能有多厉害,至多是运气好些。依附强权或许是捷径,但最终也成为了他的阻碍。现在他想摆脱这牢笼,只怕难于登天。”   赵思君也是似懂非懂,不过听王妃这般高看他,他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力量。他父王战功赫赫,是黎国的大英雄,他有一天也会让世人都如崇拜父皇一般崇拜他敬畏他!   叶翎并不知道赵思君心中有什么想法,将他送去了学堂,便准备去打探一下叶家的案情。哥哥虽然让她不管,但她还是不放心。   可是没走几步,忽然被人叫住了。叶翎转过头,发现是一名宫人。看打扮好似是长公主府的太监。   小太监走上前来,恭恭敬敬行了礼。   “王妃娘娘,长公主让奴才将此请帖交给娘娘。邀您七日后穆玉阁赏宝。”   叶翎对长公主没什么好感,于是将帖子塞了回去,撂下了一句:“不去。”便大步离去。   那小太监也是尴尬,不过他在宫中待过,见识过当年叶翎杀刺客时的模样。也亲眼见过容亲王满脸淤青地来长公主府诉苦。对于她这轻飘飘的一句不去,并没有太过诧异。   叶翎趁着小世子上学堂的空挡出去打探了一番,主要还是从华歆的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她原本知道的只是大概。叶弘铭确实设下了这一计,就是有意让人以为新任首辅一上任便开始排除异己。   他安排的贪污的证据,都是假的。乍一看很是骇人,可深究起来才会发现这些都是伪造的。而查出证据的是大理寺少卿,此人首辅新提拔的。   这证据经不起推敲,作伪证的罪名自然落在了少卿的头上。可此前计划得好好的,就在不久前,大理寺少卿忽然查出了别的证据,事关军饷,一下子牵连了叶家父子俩。一个前任首辅,一个内   阁辅政大臣兼威远大将军。   叶翎可以想象整个黎国的朝堂经受的震荡。不过叶家之所以多年来的风雨之中稳固如初,在于攀附叶家的权贵之多。   对付叶家,就是对付整个黎国的朝堂。现任首辅再厉害,再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有如此大的动作,简直是以卵击石。 第53章 入V二更   叶翎听完放下心来:“也就是说, 哥哥没事了?”   “很快便会没事。”   叶翎颔首:“那就好, 若是有事, 你尽管来找我。”   “叶将军倒是放不下王妃,尤其是薄尽斯。”   叶翎想了想,郑重道:“我和他是两情相悦,公私我可以分得清。若他做了有损叶家的事情, 我断不会容许。”   华歆神色复杂地瞧着叶翎,欲言又止。   叶翎得了准信,心情舒畅了不少。眼见着时辰不早了, 便告了辞。她赶到太学之时, 已经散了学。不少稚童正眼巴巴地盼着自家马车到来。   赵思君正抓紧时间复习夫子今日讲的课,他晚上要习武, 便争分夺秒在学。叶翎赶到的时候,便瞧见他正安安静静地在看书。   吏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忍不住凑过来,偷偷对赵思君道:“思君, 你娘亲可真漂亮。”   赵思君抬起头, 瞧见了正在窗外看着他的叶翎。尽管他在王府里见了爹爹不少的姬妾,个顶个都是美人, 可是见到叶翎的时候,头一次对美丑有了概念。   天上的仙女应该就是王妃娘娘这样的吧。   一想到, 这么漂亮的王妃是他的娘亲,赵思君心中也是暗喜。但他明面上仍然还镇定,不疾不徐收拾了功课装进小包袱里,走向了叶翎。   叶翎自然而然地握着他的手, 走到一半,忽然听到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她转头瞧了一眼,竟是长公主到来了。   赵思君一见到长公主,便欢喜了起来,待她近前上前行了礼,甜甜地叫了一声姑姑。   长公主也不含糊,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小豆丁都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了,在学堂里能听得懂么?”   赵思君点了点头:“听得懂,夫子讲的很浅显。”   “这每日的接送,真是辛苦妹妹了。”长公主笑着瞧向了叶翎。   “不辛苦。”叶翎淡淡回了一句,并不想多留。可赵思君很喜欢姑姑,赖在她话里撒娇。   长公主笑道:“弟妹,你独力支撑王府不易。也要常给自己松快松快。我知道上次是我行事多有不周,所以这不是亲自来请你赴宴,陪个不是么。”   叶翎正要拒绝,长公主便瞧向了赵思君:“豆丁也来陪姑姑多住几日,好不好?”   “他还要上学堂,没有时间。”叶翎回绝道。   “也不占多少时间,休沐之日前来便可。我这酒宴会来许多人,皇子,大臣,世家贵女,不拘小节。只图开心。你若是不来,那可真是损失了。”   叶翎听到大臣两个字,略一思忖:“首辅也会来么?”   长公主愣了愣,首辅不就是她的相好么,为何问她?   “应该会来吧。”   “好,若是他去,我就去。”   长公主心头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和赵思君逗趣了一会儿,便让两人回了府。   叶翎让宋辞知会翡语,今日赵思君要习武,便不回去了。翡语那边回话,说是劳王妃操心了,还命人送了她亲手织的帕子。   叶翎不怎么用帕子,便收了起来。她正在院子里指点赵思君习武,薄尽斯便从外面走了进来。瞧见这一大一小,不由得愣了愣。   赵思君见到薄尽斯,连忙上前规规矩矩行了对师父的大礼。   “思君,你在此处做什么”   “跟娘亲习武。”   便坐在一旁瞧着叶翎如何教他。叶翎手里握了跟树枝,对赵思君道:“你看好了。”说罢便在院子里舞了起来。   她动作极快,身法凌厉,招数狠辣。薄尽斯看得目不转睛,心下也啧啧称奇。江蓠的飞柳山庄就是以身法灵动而闻名天下。   没想到叶翎的身法比起他来,简直是天上地下。院门口的江蓠也瞧在眼中,心下不得不服。她的动作太快,他都有些看不清。   舞完,叶翎收势,将树枝交给了赵思君:“这是入门的招式,你去练吧。”   赵思君傻了眼,方才他看得眼花缭乱,光顾着惊叹来着,哪里记得什么招式?   叶翎坐到薄尽斯身旁,本想看赵思君练习。可他磨蹭了一会儿,便手脚乱挥,哪里有什么招式。   叶翎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赵思君红着脸道:“我.....我不记得招式了。”   叶翎二话不说又来了一遍。赵思君紧张地想要记住,可还是记不住,一遍结束便低着头不敢看叶翎。   静默了片刻,他听到叶翎问道:“还是记不住么?”   他点了点头。叶翎又准备来一遍。薄尽斯总算是看不下去了,连忙阻止了她:“翎儿,你这么教是教不会的。”   叶翎不解地瞧着他:“可我师父就是这样教我的,一般看个两三遍就可以了。不过豆丁没什么底子,我也知道要循序渐进。否则两三遍看不出来,那是要挨鞭子的。”   薄尽斯又是好气又是心疼,无奈道:“罢了罢了,你进屋歇着,我来教他。”   赵思君瘪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时候爹爹常让我扎马步,我有些底子的。”   扎马步这种程度的训练在叶翎眼中根本不能算是打了底子,她习武时候,木人阵,梅花桩,都是七岁时候练的。后来就改成了刀阵火海。   不过她也想知道,薄尽斯手无缚鸡之力,能怎么教世子武功?   叶翎正喝着果茶,便听薄尽斯一招一招分解了他的动作,指示着赵思君做了出来。她惊愕地看着他,待他教完,才瞠目结舌道:“你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么?”   薄尽斯笑了笑:“我有没有功夫,你还不知道么?”   “可是——可是这是师父自创的,这世上除了皇后和我,没有第四个人会。你怎么——”   “你忘了,我可以过目不忘的。”   薄尽斯教完赵思君,便去准备晚膳。赵思君一面努力地练习着,一面心里颇受打击,怎么娘娘和师父都这么厉害,而他却这么笨?   而门口的江蓠也是默默蹲在了墙角,抠着墙皮。飞柳山庄不都是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么?难道都是哄他玩儿的?   叶翎本以为要教赵思君是件费心的事儿,可一个招式他学了好几天,才勉强能连贯下来。照着这个速度,她半个月教他一次便可了。   过了没几日,长公主府递来了消息,邀叶翎前去赴宴。古有春日宴,长公主别出心裁办了个夏日宴。她不拘一格,不但宴请群臣,更是邀了不少世家贵女。   黎国宫廷内偶尔也有这样的场合,为的也是让久居深闺的女子露露面,见一见那些青年才俊们。故而受邀来的女子年岁都不大,似叶翎这般已经成婚的只在少数。   而长公主还特意提了一句,首辅大人亦会列席。   薄尽斯这边收到的消息是,王妃也会列席。   如此一来,两人便都应邀而去。薄尽斯知道叶翎会去,前一晚上还颇为担忧。他选择明日以首辅的身份列席,就是不想再瞒下去。她这些时日的惊惶和担忧他都看在眼里,索性他直接让她知晓。   当然,选择在这样的场合,也是为了保命。叶翎是喜欢他,可是她那个脾气,保不齐知道自己欺骗了他,一刀就剁了他。   而叶翎的举动也让他颇为担忧。她用完了晚膳,左手不停地把玩着一把小匕首。薄尽斯战战兢兢道:“翎儿,你......你还是将刀收起来吧,危险。”   “我不危险,不过有人要倒霉了。”叶翎异常兴奋,敢这么害她哥哥,她早就想捅这首辅几刀了。   明日她寻着他落单的时机,出手快准狠,保证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薄尽斯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这是谁敢招惹我家翎儿?”   “还能有谁,隔壁首辅大人。”叶翎咬牙道,“我明儿就让他先见见红。”   “谋刺朝廷命官,这样......不好吧......”   “你放心,我就是给他留几个洞,保证不刺中要害。”叶翎说着拿手指点了点薄尽斯的胸膛,“譬如这里,离心脏只有一毫,扎进去非常疼,却不要命,血都不会流多少。而且我动作很快,等他流血的时候,我都不见了。”   薄尽斯遍体生寒,十分后悔自己明日要现身的决定。要不然还是装个病?   正思忖着,叶翎已经收起了刀蹭到了薄尽斯的胸口。她坐在他的腿上,勾住了他的脖子,声音软糯:“我明日去的夏日宴,长公主说会有很多的青年才俊。但是你放心,我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的。”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叶翎现在事事都要提前解释了一下。薄尽斯握着她的腰,她靠在他怀里又乖巧又听话,哪里还有方才那磨刀霍霍的影子。   “我知道。”   叶翎看着薄尽斯的喉结上下翻动,想起他上次的举动,觉得有趣。于是小心翼翼凑过去,忽然吻了上去。他握着她腰的手一紧,口中逸出了一声闷哼。这声响带动了声带的震动。   他低头瞧着她,却发现她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他家翎儿学坏了。   薄尽斯俯身将叶翎抱了起来走向了床榻,他将她轻轻放下。他看着她青丝铺满锦缎的模样,有些心猿意马。过了今日,她这娇媚的模样或许再难见到了。   若是......若是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她会不会对他少些戾气?   由不得薄尽斯多想,叶翎忽然勾住了他的脖子,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下方。叶翎其实早就想扑倒薄尽斯了,她天性里就带点野性。遇到喜欢的人,早就想对他不轨。 第54章 入V三更   但苦于不通其中窍门,所以一直以来只是动手动脚, 试探着亲亲脸蛋。今日她亲也亲了, 见他没有以往那般抵触,便壮着胆子捧着他的脸道:“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好看?”   薄尽斯被她的问话逗笑了, 眉眼舒展, 双唇翕动着:“长得不好看, 你便不喜欢了呀。”   “胡说,不好看我也喜欢。”叶翎说着凑到他的耳边,“那你觉得我好看么?”   薄尽斯扶着她的腰, 转头吻在了她的锁骨上:“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女子了。”   他感觉到叶翎的手在脱他的衣袍, 他没有阻止。不多时,衣衫落下。叶翎认真地上下打量着,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一把。   她顿觉满心欢喜, 盼了这么久,今日终于看到摸到了,真是于愿足矣。她正要翻个身睡下。   忽然薄尽斯勾住了她的衣带, 衣衫落下, 他倾身将她带入锦被之间。将她受伤的胳膊拉到一旁,俯身细密地吻了起来。   叶翎只觉得又痒又酥麻, 扭着身子想要躲开。可是薄尽斯却好像着了魔一般,将她囚住。   她未经人事, 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是满心欢喜, 却也带着忐忑。   薄尽斯的动作很温柔,让叶翎渐渐陷入了迷醉之中。她想要和他更加接近, 于是主动迎合着他。   怀中人懵懂之中的媚态,一双眼眸勾魂摄魄。薄尽斯再也控制不住,动作几乎有些粗暴。   偏偏落红如同绽开的血莲,叶翎觉察到疼痛,但她可以忍。她咬着唇,看着薄尽斯痴迷地望向她时餍足的神情,觉得一切都很值得。她可以让他开心和满足,这就足够了。   忍过最初的疼痛,她渐渐感受到了他带来的愉悦。这种感觉让她无比充实,几乎是要溺死在这欢娱之中。   一晌的抵死缠绵,快到天亮,叶翎才沉沉地睡了过去。薄尽斯是睡不着了,索性起了身。一转头   便见锦缎之中她如雪的肌肤上点点的红痕,如此情景,让他恨不得再将她狠狠疼爱一番。   可是今日的酒宴当前,他得给她留些精力。   于是他替她擦洗干净,盖好了被子,让她继续安歇。酒宴是在傍晚,所以她可以多睡一会儿。   叶翎睡得迷糊,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宋辞一早就在外候着,见王妃此时才醒,也是颇为惊讶。   她换好了衣裳,却不见了薄尽斯。叶翎习惯了他早出晚归,便自行梳洗打扮。午膳自不必担心,他早已经备下。   叶翎一面吃着午膳,一面觉得浑身酸痛。她虽然身体比寻常人好上许多,到底是头一回,又那般没有节制,只觉得腰都是软的。   再看看被褥之中,似乎隐约有点点红痕。叶翎走了过去,她见过许多血,无不是带着血腥和杀戮。可是这落红在她眼中,却仿佛是一片花瓣,带着绽放的甜蜜。   她和薄尽斯的关系又进了一步,他是她的人了。叶翎抿唇笑了起来,心情畅快。   带着这样愉悦的心情,傍晚时分,叶翎换了身装扮赴宴。   而此刻的长公主府中已经是衣香鬓影,长安的贵女们知道此次夏日宴的重要性,一个个是盛装打扮。   看着这些花枝招展的女子,长公主也笑意盈盈,觉得颇为赏心悦目。不少青年才俊的目光也纷纷落在这些女子身上,碍着礼数不好评头论足。但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些相貌姣好的女子。   长安城中,相貌上佳的便要数得上叶家的姑娘。此次叶惜怜也在此列,她听闻七皇子也回来。以往眼高过顶,从不赴宴的她也打扮得娇俏可人便过来了。   她一来,不少青年才俊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叶惜怜自是当做没看见,不少贵女们也迎上前来恭维她。   叶惜怜走到哪里,向来都是众星拱月。叶家二小姐的身份,又是这样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她就是想要低调也难。   叶惜怜走到长公主身前,福身摆了摆:“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伸手扶她:“不必多礼,怜儿可是稀客啊。”   “长公主殿下哪里的话,怜儿家中管束得紧,以往就是有心,爹娘也不让啊。”   长公主笑了笑:“本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既然来了,就先入座吧。”说着凑到她耳边,“老七一会儿就到。”   叶惜怜顿时红了脸,神色也有些不对,长公主瞧见她那满目含春的神情,眉头皱了皱。她向来眼毒,这一眼便看得出叶惜怜跟老七现在关系不一般。莫非是......   她正在揣测,七殿下和六殿下便一同到来了。他们这一来,众人齐齐前去行礼。不过夏日宴不拘礼节,行了礼,素日关系好的官员便围了上去谈笑。   叶惜怜瞧着赵煦和,脸羞得飞红,却又要暗送秋波。赵煦和自然是瞧见了,眼中露出些许笑意。但在长公主眼里,却是皮笑肉不笑。   这个老七,当真够绝情。叶家的二小姐也敢轻易下手,而且还全然不将她当回事。   眼见着众人都到来了,长公主向门口瞧了瞧,叶翎和薄尽斯都还没来。时间不早了,长公主便安   排着众人落座。   这男女自然是分列两旁的,一会儿还有许多游戏可以一同玩耍,也方便一些。   落了座,长安的贵女们不太好意思抬头,便互相嬉闹着。才俊们也看得如痴如醉,六殿下素来是个爱美1色的,更是垂涎欲滴。尤其是对那叶惜怜。   叶惜怜知道泰半的人都在看她,心里却不是很愉悦,她这般美貌怎能让这些凡夫俗子瞧了去。   正不悦间,外面忽然通传——王妃娘娘到——   长公主挥了挥衣袖:“有请。”   众人纷纷转头去瞧这位传奇的王妃,他们早有耳闻却难得机会一睹真容,颇为好奇。只见一只玉足最先映入眼帘,紧接着素白色的长裙轻轻摇动着。   窈窕的身姿出现在宫门口,待得叶翎出现在众人面前。方才还喧闹的夏日宴一片寂静,良久才陆陆续续传来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们几乎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容亲王生前要那般大张旗鼓地追求这位王妃,几乎是到了不要颜面的地步。   叶翎一路走来,哪里还有人有心思放在叶惜怜身上。她不过是薄施粉黛,便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尽管发间的白花时时刻刻提醒他们,这是王爷的遗孀,可心哪里控制得住呢。   叶翎上前和长公主互相施礼,长公主笑着牵起了她的手:“能请得动弟妹,我这公主府也是蓬荜生辉啊。”   叶翎扫了眼公主府,纠正道:“是金碧辉煌。”   长公主没想到叶翎还会说恭维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弟妹可真会说话,来,入座吧。”她指了指叶惜怜的身旁。   叶翎落座,叶惜怜瞧着她,满心不痛快。这平日里不比不知道,可当叶翎坐到叶惜怜身边的时候,才让人感觉到天意的残忍。   明明叶惜怜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可姐姐一出现,立刻泯然众人。这还算好的,其他的贵女更是被衬得好似脚底的泥。   偏偏叶翎并不自知,她自小到大,真正喜欢他的只有容亲王和薄尽斯两个男子。她觉得王爷是为老不尊。所以真心赞美她漂亮的就只有薄尽斯一人。   这造成了叶翎对自己相貌认知的偏差,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多想过相貌的问题。   薄尽斯迟迟未来,长公主不便让众人久候,便提前开始了夏日宴。酒宴上,众人最喜欢的一项便是飞花令。   众人传花,若是鼓声停止,则花落谁家,谁便要依照长公主定下规矩行事。长公主身旁放着两只白玉桶,里面竖着许多白羽,每片白羽的底端是一只卷轴。   卷轴里便写着要做的事情。向来都是歌舞诗文一类,不会太过为难,又能让众人一展才艺。若是都不行,则要罚酒一杯。   叶翎此来并非为了玩飞花令,她动作极快,那花都不沾手就递给了下一个。旁人都有些迟疑,期待着长公主的鼓声能停在自己的手中。   但长公主似乎有意针对叶翎,总是试图在她手中停下鼓声。怎奈叶翎的反应速度太快,故而她身旁的叶惜怜就遭了殃。   叶惜怜却不怎么觉得,她一会儿跳舞,一会儿唱歌,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着实吸引去了不少的目光。   终于,长公主瞧准了时机,在叶翎将花抛出去的前一刻停了下来。叶翎捏着那枝花,一时间有些无措。   “弟妹,这次你可躲不过了,让本宫看看是要做什么。”她兰指轻轻捏起一根羽毛,打开了卷轴,念道,“执花之人在在场任意一位男子琴声下起舞。”   她瞧向了七殿下:“老七,这里会抚琴的,应该只有你了吧?”   赵煦和笑了笑,正要起身。却见叶翎举起了酒杯:“我不会跳舞,自罚一杯。”说罢仰头而尽。   赵煦和握紧了拳头,一旁的六皇子却忍不住露出了嘲讽的笑意。长公主反应倒是快:“弟妹真是女中豪杰,本宫敬你一杯。”   一杯是喝,两杯也是。于是叶翎又是一杯落肚。她平日里是不喝酒的,但酒量还不差,一两杯不算什么。今日心情大好,一会儿若是首辅大人来了,她还能在他身上留几个洞,想想心情更好了。   没想到长公主开了头,两位皇子也依次来敬酒。叶翎有些招架不住。   就在众人正轮番准备敬酒之时,忽然间外面通传道:“首辅大人到——” 第55章 宝宝生气了   正敬酒的诸位立刻停了下来,长安的贵女们也很好奇这位新任首辅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其实她们对这位新任首辅没什么好感, 毕竟那日叶念初归来, 在长安骑着高头大马走过的时候,俘获了不少的芳心。   所以她们心底里还是期望他成为首辅的, 谁料被这个人抢了位子。   只是当首辅大人一袭红色官服走进来的时候, 叶翎听到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而她的目光和他交接在一处, 叶翎的呼吸猛地一滞。   首辅大人?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叶翎震惊地望着款款走来的男子,高挺的鼻梁,眉眼是如此熟悉。她每日清晨都会偷偷描摹。甚至昨夜他俯身瞧着她的时候, 她迷蒙中看到的那张脸, 和眼前的这个人重叠。   刹那间无数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她早该想到的......   薄尽斯在一片惊叹声中走上前去,施施然向长公主行礼:“在下薄尽斯,见过长公主。幸得邀约, 本该如期而至。怎奈朝中事务繁忙,姗姗来迟,还请长公主见谅。”   “首辅大人可是大忙人, 本宫也是知道的。只是迟到便是迟到, 该罚酒三杯。”   “下官领罚。”   “夏日宴上没有什么上官下官,薄郎还请入座。”   薄尽斯转身入座, 自行罚酒三杯。引来了对面一阵激动的低呼。   他坐定,目光落在了叶翎的身上。她沉着脸, 面无表情, 看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但薄尽斯已经感觉到后脊梁发冷,只怕这血雨腥风一会儿就到。   “方才的飞花令到了王妃, 现在继续传下去吧。”   鼓声想起,叶翎将飞花令传给了一旁的妹妹。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指尖几乎要陷入皮肉之中。   薄尽斯骗了她。原来他就是那个可恶的,以来就抢走了兄长首辅之位的家伙!可他在她面前半点都没有透露。她像个傻子一样,还以为他只是个穷书生。   甚至昨晚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她对他的身份也浑然不知。叶翎觉得心口堵得慌,这世上谁都能骗她害她,可是他不行!   不知不觉,花再度传到了叶翎的手中,鼓声停止。长公主的声音传来:“执花之人和一名男子对饮三碗酒。”   叶翎回过神,握住了手中的酒杯,正要仰头而尽。长公主却出言道:“弟妹,不急着喝,这可是三碗,而不是三杯酒。”她说着抬了抬手,立刻有宫人取了三只大碗摆在了叶翎面前,“不知弟妹想和谁共饮?”   薄尽斯正要起身,却见叶翎抬手指着赵煦和:“七殿下。”   赵煦和知道叶翎和薄尽斯的关系,本以为没戏,蓦地被点到,也有些惊讶。一旁的叶惜怜几乎要气歪了鼻子,又无可奈何。   在场众人都是长安贵胄,多多少少听说过七殿下和叶翎的事。原以为两人相见会有些交集,谁承想这一晚上他们话都没说一句。   如今竟然要共饮三碗酒,这好戏有的看了。   “既然是共饮,可不能一人喝一碗。要喝得一样多才行。”   叶翎端起一碗酒,一口干掉了一半。这么迅猛地喝下去,立时有些上头。她放下了酒碗,赵煦和接了过来,他唇畔牵起了一丝笑意。不动声色将碗转了转,就着她方才饮下的地方喝了下去。   这个举动,有心人都看在眼中。薄尽斯只觉得自己头顶绿光忽闪,抬眼去瞧是,却对上了叶翎的双眸。他的心蓦地一跳,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委屈伤心的目光。   一时间,薄尽斯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三碗酒下肚,叶翎这种喝法,自然是醉意上了头。她以前从没喝醉过,今日即便是没人敬酒,也要命人替她斟满。   长公主连忙命人悠着些,少给她斟酒。但不一会儿,她还是喝醉了。   叶翎醉了酒,一改此前的拒人千里之外。接到飞花令之时,她站起身,笑道:“你们想看我跳舞,我跳给你们看。”   她其实是学过跳舞的,这种娱人之事,爹娘怎会不让她学。   叶翎的舞跳得恣意而热烈,比起大家闺秀那娇柔的舞姿,别有一番韵味。她面颊上因为醉酒浮起了红晕,像是染了胭脂。如此绝色佳人翩然起舞,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但薄尽斯却愈发觉得不痛快。他都没有见过她跳舞,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叶翎,今日却在这么多人面前放浪形骸。   一曲毕,叶翎脚下不稳,扑落在了地上。一侧的青年才俊尽数支起了身,赵煦和则快步上前想要扶起她。就在他即将触碰到人的一刹那,她却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叶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抬起头来瞧着他。薄尽斯抿着唇,正要将她抱起。怀中人忽然伸手将他推开。   她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赵煦和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转头对长公主道:“姑姑,翎儿只怕是喝醉了。侄儿想送她去休息。”   长公主点了点头。薄尽斯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暗暗握紧了拳头。   以前他的翎儿是恨不得整个人黏在他身上,可今日她却推开了他。他的身份就这么让她难以接受么?   赵煦和送叶翎来到了行宫别苑,屏退了众人,扶着她靠在床榻边。他印象里,叶翎从未有过喝醉   酒的时候,甚至也失态也不曾有过。   可是今日,她为何忽然喝了这么多的酒?   叶翎蜷着身子,越想起薄尽斯骗她的事情就越是伤心,鼻子一酸竟抽泣了起来。赵煦和也是惊了一跳,这么一个杀伐果断的女子忽然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简直是惊悚。   他赶忙取了帕子递过去。叶翎却没接过帕子,而是扯过了赵煦和的衣袖,将鼻涕眼泪都蹭了上去。   赵煦和也是哭笑不得,又无法发作。   “你......你哭什么?”   叶翎此刻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她抹着眼泪呜呜咽咽道:“他骗我。大骗子,呜呜呜,我要剁了他的手!”   赵煦和连忙抽回了手,生怕叶翎误伤自己。   “你说的大骗子是薄尽斯?”他试探着问道。   叶翎听到这个名字哭得更伤心了,只是哽咽着反复重复着:“大骗子,大坏蛋。”   赵煦和没想到叶翎还有这样一面,像个赌气的孩子。她若是一直这样,也许他......他当初就不会将她当成一个工具。   可是那三年里,她在他身边,就想一把冰冷的刀。无论怎样,都不会为谁有过分毫的动摇。   今天,她却像个孩子一样,为了另一个男子这般哭泣。赵煦和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走上前去,手覆在了她的胳膊上,轻声哄道:“好了,别伤心了。你还有我呢。翎儿,若是你愿意,我——”   “我不愿意!”叶翎扭开身子,瘪着嘴道,“你也是坏蛋,你害哥哥。”   “那是——那是朝堂的事情,你不懂。”   叶翎转身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我就是个傻子,傻子要睡觉了。你出去!”她说着头一蒙。   赵煦和看着被子起起伏伏,听到里面传出了闷闷的哭声。他抬起手,良久也未曾落在她身上,最后还是起身离去了。   叶翎哭了一会儿,越想越气,掀开了被子想去寻薄尽斯。她本来就是来捅他几刀的,现在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几刀是不够的。   她出了门,跌跌撞撞四处去寻。但偌大的公主府,她根本不认路。没一会儿就在府里迷了路。   叶翎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便趴在了一块假山石上,可是她吐也吐不出来,心里堵得慌。   忽然,叶翎感觉一只手覆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替她顺着气。她觉得这手的轻抚又熟悉又舒服,便没有动。过了一会儿,那不舒服的感觉压了下去。   叶翎转过身,对上了一双关切的眼眸。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叶翎猛地一推,将薄尽斯逼得步步后退,最后压在了一棵树上:“你为什么骗我?!”   薄尽斯看着她通红的眼眸,像一只红了眼的兔子。他想抬手抹去她的眼泪,可是擦了擦,她的眼泪却一串串地掉落,根本擦不干。   “翎儿,对不起。你不是一直想捅我几刀么,我在这里,你动手吧。”   叶翎揪着他的衣领,紧攥着的手颤抖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伤他分毫,明明这个人心怀鬼胎骗了她那么久!他还害她父兄被软禁。他明明就是叶家最大的敌人!   她恨自己太蠢,居然被人骗得这样彻底。   薄尽斯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鼓起勇气将她揽在怀里。叶翎却忽然挣脱了开来,她退后了几步,泪水顺着面颊滚落:“你救过我,又骗了我。我们之间扯平了。薄尽斯,从今往后,我跟你再无瓜葛。”   她一面说着一面解下了自己右手上的绷带,将夹板尽数摔在他的身上:“你对我的好,我全都不要了。从此我做我的王妃,你当你的首辅,在别处在遇到也只当陌路!”说罢转身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吵怡情 第56章 奉命勾引   薄尽斯的心空了空,他宁愿她发火真的扎他几刀, 也不愿意她说出这样决绝的话。   他追了上去, 勾住她的腰想将她抱在怀里。可是叶翎的身法,高手都近不了身, 何况是他。   她闪身躲开, 步伐有些紊乱。薄尽斯自抓住了她的衣带, 叶翎头也不会纵身飞掠,像一片轻云飘然而去。   薄尽斯怅然地握着她的衣带,那上面还带着她的温度和香气。可是斯人远去, 正如她说, 再相见怕也回不到从前......   叶翎跌跌撞撞走在长安的街道上,失魂落魄回到王府之中。宋辞披着衣服前去迎接,却见叶翎满身酒气。   这情形像极了王爷还在世的时候, 他也时常这般醉的不省人事归来。宋辞叹了口气,这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叶翎回到屋中,宋辞小心翼翼道:“娘娘, 薄公子备下了夜宵。他说你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 要不要我去取来?”   叶翎红着眼瞪着他:“滚!把他留下的所有东西都丢掉!从此以后,这个人不准再出入王府!”   宋辞惊了一跳, 见叶翎在气头上,不敢招惹她, 连忙出了门着手去办。但他也不敢真的就丢掉, 于是命人将东西搬到门外去。等着明日王妃酒醒气消了,或许还要搬回来。   可是他刚将东西搬完, 便看到隔壁首辅的轿子归来,在府前停下。   轿帘掀开,薄尽斯从中走了出来。宋辞也愣住了,他瞧了瞧薄尽斯,又瞧了瞧他身旁的家丁。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宋辞愣了半晌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薄尽斯竟然就是当今首辅!可笑他出入两个府邸这么久,他却从来没有发现过。   宋辞也是义愤,这人真是居心叵测,明知王妃恨他还这般招惹她,还骗了王妃这么久!   他咬牙道:“将这些东西丢到那边门前。”   王府的下人面面相觑,但管家的吩咐不敢不听,于是将薄尽斯的东西尽数丢到了他的门口。   薄尽斯看着那一应物什,连他常用的刀具也都收拾了出来,心中酸涩。江蓠不忿道:“首辅大人面前,岂容你们放肆!”   宋辞冷笑:“物归原主罢了,我们王府庙小,容不下首辅大人这般身份尊贵之人。”说罢领着下人回府,重重关上了门。   而屋内,叶翎蜷缩在锦被之中。可是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一闭上眼,昨晚的欢愉便一幕幕自她眼前划过。他用力时微微蹙眉的模样,沉迷她的身体时愉悦的模样,每一个姿势,每一个表情都那样刻骨铭心。   叶翎根本无法入睡,酒醒了大半。她只穿着中衣,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铜镜前扯开了衣领。   就连她的身上也全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丢掉东西哪有什么用,这个人早就将他的一切烙在了她的心里。叶翎握着铜镜猛地丢了出去,力道太大,铜镜穿破了窗户准确地切断了他为她做的秋千。   那么粗的麻绳,像是脆弱的丝线一般轻易就断了。他还曾说过,即使她在这秋千上坐上一百年,这绳索也不会断。   叶翎走到书案便,找出了她临摹的字帖,只想动手将那些字帖尽数撕碎。她一向自诩冷静,就连师父也赞过她心志坚定。可现在她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尽在做着徒劳的傻事。   叶翎将碎屑抛洒了出去,那些纸纷纷扬扬落下。她又抽出了一张,正要撕碎,目光却蓦地定住了。   那是她的画像,笔触细腻,连她的发丝都勾勒得如此清晰。她闭着眼睛伏在案上,鼻头还落了一只蝴蝶。   画像的右上方提了两句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指尖颤抖着抚上了那句诗,泪水止不住又溢出了眼眶。她忽然想起了那日被姜国士兵困在山上,斑驳的日光里,他问她。若是他骗了她,她会如何。   彼时她的回答是:那又如何?   叶翎苦笑着擦去脸上的泪,是了,是她自己给了他错误的回答。让他以为她是可以这样随意欺骗的。可那时候她怎么知道,被所爱之人欺骗是这样的痛。   师父说过,一切错事根源都只在自己。倘若有人杀了她,那是她技不如人。若是有人骗了她,那也只能算是她傻。她不怪他骗她,只怪自己修行不够。一颗心还不够绝情。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叶翎将那张画像缓缓握在手中揉成粉末,薄尽斯,他和师父曾经为她设下的无数难关一样,不过是她的历练。   风吹过那些粉末,月光下,两行清泪滚落......   翌日清晨,小世子要上学堂。他抱着布包往王妃的寝宫走去,半道上却遇到了宋管家。   宋辞瞧见他,连忙道:“世子,娘娘今日只怕身体有些不适,你还是——”   “我没有不适。”   宋辞转过头,王妃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依旧是素色的襦裙。面上不施粉黛,显得有些苍白。   她牵起了赵思君的手,如常送他去学堂。宋辞目送着王妃远去,赶忙来到了她的寝宫。询问了宫人才知道,早上王妃什么也没吃。   接下来的时日里,王妃都是一切如常。出了进食少了许多,一天只吃很少的东西,其他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宋辞却是半句话也不敢提到薄尽斯,尤其是他就住在隔壁,一日三餐都要派江蓠将食盒送来。   宋辞有一次拿给王妃,却被她丢了出来,自此只能扔掉了。   他不知道两人这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外面风言风语。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当今首辅大人和黎国王妃是这样的关系,天下怕是都要震动。   过了几日,叶家父子的案情也水落石出。贪污军饷的另有其人,是兵部侍郎。从他家中查出银两拿三口大箱子才装满。这是官银,他不敢用,只敢守着。   可惜有朝一日还是被捉住了。   明面上叶家沉冤昭雪,薄尽斯提拔的人做了伪证,对他的声望有所影响。但兵部侍郎一职一空下来,立刻就有人顶上。对于这样的人员置换,叶家也是无能为力。   薄尽斯上任不多久,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为了打击世家势力,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   改革自然会遭到不少阻力,但老臣们这才恍然惊觉。此前朝政上的一番动荡,他们看似赢了,可最终得益的全是薄尽斯。他的势力培植了许多,短短三个月,便能和叶家的势力分庭抗礼。   叶家虽然暗地里焦急,明面上仍然要维持着云淡风轻。既然叶家父子出来了,那么七日洗尘宴自然是要办。   叶翎也收到了叶念初的请柬,说是父亲想见她。叶翎知道,许是有任务要交代,于是收拾妥当便准备去了。   临行前,她看到赵思君正在院子里习武。他现在已经学的有模有样的,招数没什么威力,但是总算是能流畅地耍下来了。   见叶翎走出门,赵思君有意表现一下,可一个不留心,脚下一崴。叶翎伸手提起了他,嗔怪道:“专心一些。”   赵思君挠了挠头,收了剑势:“娘亲要出门么?”   “嗯,去叶家。”   赵思君撇了撇嘴,他还是不太喜欢叶家那个地方:“那你早些回来。”   叶翎低头瞧了他一眼:“好。”   她正要离去,赵思君却一路走一路道:“我送你到门口吧。”   她不置可否,赵思君便跟着她,因为步伐小,所以小跑着道:“娘亲,最近夫子考验我们,让我们默书和写策论,都夸我写的好呢。”   叶翎揉了揉他的头:“好,还要继续用功下去啊。”   “可是那些都是薄先生教的,他好久不来教我功课了,我——”   宋辞刚巧碰到两人,听到赵思君这般言语,顿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娘娘,马车备好了。”   叶翎似乎没有听到两人的话,径直出了门。宋辞待她上了马车才松了手,嗔怪道:“世子殿下,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啊。”   “怎么了?”赵思君不解。   “总之今后不要在王妃娘娘面前提起那个人。半点都不要提。”   赵思君嘟了嘟嘴,虽是不明白,可他也感觉到些什么。   忽然,马车那边传来叶翎的唤声。宋辞连忙走了过去,叶翎掀开轿帘道:“以后按时将世子送到隔壁府上念书,到时间再接回来。”   宋辞愣住了,叶翎说罢放下轿帘,马车缓缓驶动。良久,他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叶家依旧是宾客云集,但比起叶念初过寿的盛况,却明显要清冷了些许。叶翎的到来比起之前却瞩目许多,最近长安城里传言纷纷。   不过她一切如常,旁人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也无用。叶翎并未去和什么人寒暄,只是径直去寻叶弘铭。   他今日的装束颇为庄重。叶翎知道,即便叶家不如从前,但从面子上父亲绝不会让人看出半点颓势。   见叶翎到来,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叶翎走过去做了下来,叶弘铭端起桌上的茶盏不疾不徐呷了一口。   “叶翎,叶家发生的事情,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哥哥都告诉我了。”   “经此一事,只怕叶家再要对付此人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翎儿,叶家需要你。”   叶弘铭说罢抬起了眼,却见叶翎依旧是面无表情:“爹爹有何吩咐?”   “我不相信一个人会没有半点软肋,翎儿,你不是和他府邸在一处么。邻里之间想必也会有些往来,我希望你能为叶家做出点牺牲。”   “牺牲什么?”叶翎抬眼看着叶弘铭。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知道,但凡是男子总是难过美人关。所以......” 第57章 对人家负责   “所以为了叶家的大好前程,我要将自己送给爹的政敌。”叶翎淡淡道。   叶弘铭起身缓步走到叶翎身边, 拍了拍她的肩膀:“爹爹知道委屈你了。只是叶家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 你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叶家败落么?何况,覆巢之下无完卵, 若是叶家这棵大树倒了, 你的处境也未必会比现在好。”   “但我是王妃, 叶家的大树倒了。王爷的庇护却依旧会在。”叶翎抬起眼瞧着叶弘铭。他恍然发现,这个向来冷血的女儿眼中竟然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目光不再空无一物, 竟有了复杂的情绪。   “这么说, 你是不愿意帮我,也不愿意帮你哥哥了?”   叶翎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爹爹, 对于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   叶弘铭怔了怔,他移开了目光:“你是我叶家的嫡女, 是我的女儿。”他叹了口气, 转头看着叶翎的眼睛,“可是你一年前嫁给容亲王的时候, 可有想过叶家。你有了他的庇护,可叶家却失去了筹码, 以至于到了如今的境地。”他顿了顿, 沉声道,“但你是我的女儿, 这些我不怪你。爹只希望你还能念着点叶家的好。”   叶翎轻声呢喃了一句:“叶家的好......”她笑了笑,“我其实早就忘了。我一向记性不大好,七岁以前的记忆其实很模糊。只记得我随师父习武的那些日日夜夜,刀山火海里滚一圈,再多的温情都可以磨灭。”   “可这是的命啊!”叶弘铭一字一顿道,“你以为叶家只有你一人承受这些痛苦么?要维持偌大的家族,我也放弃了很多。你哥哥也是一样的。既然出身显赫,便要能承受与之相匹配的痛苦和磨难。”   “是,这是我的命。”叶翎的声音有些虚浮,“师父从小就是这么教我的。所以爹爹,我听你的话。我的命是你和娘给的,你要我拿自己去换叶家满门的荣耀,我有什么资格说不呢?”她站起身,叶弘铭这才注意到她右手还夹着夹板。   “你的手。”   叶翎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了出去。叶弘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这个女儿,越来越不好控制了。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   当初让她和赵煦和订亲,她半句话没说。赵煦和要和她在众人面前表演两情相悦,她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个人,有何不可?   叶弘铭想不明白,最近的糟心事太多了......   叶翎在福伯的带领下准备在酒宴露个面,她不打算久留。可是一到那里,便见到了薄尽斯。叶翎避无可避,只得在他面前落座。   不一会儿,叶弘铭出现,酒宴正式开始。谈笑间,叶弘铭仿佛依旧是那个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薄尽斯却稍显沉默。   他喝了一会儿酒,忽然一个丫鬟“不小心”将酒洒在了他身上。叶翎皱了皱眉头,爹和叶惜怜的手段可真是如出一辙,不知道是谁学的谁。   叶弘铭瞧见了,忙对叶翎道:“翎儿,你带首辅大人下去换件衣衫。”   叶念初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怎么着也不该叶翎带客人去换衣裳,莫非爹爹想让叶翎接近薄尽斯刺探情况?这不是把送羊入虎口么!   可是他不好当众阻拦,引得众人暇想,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翎和薄尽斯一同离席。   两人被送到了一处僻静的别苑中,临行前丫鬟还特意将门给关上了。叶翎咬了咬牙,这还能做得再明显一些么?!   屋子里早就备了一件衣服,但叶翎瞧了瞧,发现她自己的衣服竟然也在。叶弘铭这么安排什么意思?   正疑惑间,薄尽斯已经向她走来。叶翎抓起衣服砸在了他的身上:“你赶紧换上吧。”   薄尽斯面色绯红,呼吸也有些急促。他捉着衣服走上前,忽然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叶翎:“翎儿,我好想你......”   叶翎挣扎了开来,将他放倒在床上,起身看着他:“我说过,我跟你再无瓜葛,你——”   说话间薄尽斯又起身抱住了她的腰:“你不要再躲着我了,我错了,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可是不要不见我。翎儿,我是真的......很想你......”   叶翎咬着唇,想起爹爹的吩咐。她没有躲闪,只感觉他的手在她的腰上不住地游移。薄尽斯的面色愈发红了起来,眼神也有些异样。   “你......你怎么了?”她的手触碰到他的面颊,只觉得滚烫滚烫。叶翎心下一动,“酒里被下了药?”   薄尽斯一见到叶翎便分了心神,没注意给他的酒里有些不同。待他有所察觉的时候,已经和叶翎同处一室。若是以往他还能分出心神抵抗,可是她在眼前,让他立时丢盔弃甲。   多日未见,他对她的思念早就无法压抑。她的存在比药的效力要强上百倍。   可叶翎却觉得很是屈辱。没想到叶弘铭根本没想过给她选择,直接用了下药的手段。若是别人,她打晕了便可。可偏偏是他......   他的呼吸自腰间传来,她的腰落在他臂弯之中,一个翻身便落入了锦被里。那些吻带着酒的香气。   迷蒙中他嘀咕了一句:“怎么好不容易养胖了,又瘦了。”   叶翎鼻子一酸,嘴上却还要强:“不要你管。”   “我就要管。一日三餐,衣食住行,我都要管。”他说着吻在她的锁骨上,衣衫已经落尽。   这一次叶翎并没有太配合,只是被动地承受着他狂风暴雨般的占有。尽管她的身体能感觉到愉悦,心情却不似那一次一般。   薄尽斯似乎不知疲倦般,一遍又一遍地让她沉沦其中无法思考。   到最后,叶翎已经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是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膀,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却更加用力。   而此时此刻,叶念初已经将客人送走,又被父亲叫去训话。可是说了说去也就那么几句,似乎有意在拖时间。   他越想越不对,忽然记起薄尽斯和叶翎似乎一直都没有回来。他赶忙去寻,半道上正好遇见收拾碗筷的下人。叶念初忽然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他连忙拉住了那个丫鬟。   她手中正端着一壶酒,叶念初夺过来闻了闻,脑子顿时嗡了一声。   这酒里被下了药!   他快步向去寻叶翎,可是走到院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他就算去了又如何呢?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除了让妹妹难堪,他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他没想到爹爹会对叶翎做出这样的事情。她都已经嫁了人了,原本可以过自己安稳的日子了。可是父亲却还是将她拉回了这深渊之中。   叶念初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了墙上。血从拳头上渗了出来,印下了鲜红的印记。   而别苑里,叶翎是在三更天迷迷糊糊睡着的。她伏在他的怀中,睫毛翕动,呼吸均匀。药的效力褪去,可是薄尽斯却觉得完全不够解这相思之苦。   尽管他知道自己遭了算计,可方才却丝毫没了理智。他的小翎儿就在眼前,教他怎么忍得住?   他就这样将她抱在怀中一夜,眼睛几乎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天色渐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都是   煎熬。   待得鸡鸣声起,叶翎动了动,似乎是要醒来。薄尽斯连忙闭上了眼睛,假装熟睡。   他感觉到身旁的人动了动,发出了一声闷哼。昨晚似乎是太过用力,即便是她习武多年,也有些耐受不住。   她伏在他胸口,呼吸如此接近,似乎是在看他。过了一会儿,薄尽斯感觉到有柔软的东西印在自己的脸上,她在偷偷吻他。他心头跳了跳,嘴角差点忍不住要扬起。   但是下一刻,她轻盈地自他身上翻过,落在地上。叶翎一面将衣衫一件件穿上,一面准备轻手轻脚地离开。毕竟自己若是和薄尽斯一起出去,怕是要引起不小的乱子。   叶翎正将衣服往头上套,背后传来了一声低喝:“站住——”   她转过头,薄尽斯不知何时醒来了。薄衾简单地盖在身上,发丝凌乱地半遮挡着身子,但是那些红痕看得叶翎面红耳赤。那都是她留下来的。   他神色有些茫然:“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明明是你——”叶翎百口莫辩,他在叶家被人下了迷药,醒来自己又在此处,怎么看都是她对他不轨。   “我不过是来作客,你若是对我有意,大可以告诉我。何必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夺我清白。”薄尽斯满脸悲愤,他扯过锦被遮挡在身前,“这要是传出去,我——我——”   叶翎又羞又恼:“总之我没有对你下药,你不要胡说!”   “我胡说,昨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你看!”他指着身上的红痕,“这些不是你留下的么?”   “是我留下的,可是......可是......”   “你得对我负责。”   “我......我不负责。”   薄尽斯露出了羞愤的神情,他随意扯了件衣裳裹了裹,大步走到窗前开始磨墨。叶翎不解地瞧着他:“你——你做什么?”   “我要将你们叶家的恶行都昭告天下。尤其是你,辱我清白,事后穿上衣服便翻脸无情。我好端端童子之身,就这样被你占了......”薄尽斯说着竖起两根手指,“两次!” 第58章 长公主的助攻   叶翎连忙走了过去,按住了他的手:“可是我......我也是处子之身, 也不算占你的便宜吧。”   “我不管, 除非你负起责任来。”   叶翎没想到男人不讲理起来会这么可怕,根本没处说理去。还是先安抚一下, 哄好他再说。   “好了别耍小性子了, 我负责就是。”   薄尽斯抬头看着他, 眼眸微红,双唇微张。这般模样,简直像是在诱惑她。叶翎忙移开了目光。   但他却忽然将她扯进了怀中:“你要如何负责?”   叶翎挣扎了一下, 若是以往她定能挣脱开, 可今日实在是没了力气。   “你想要什么?钱财还是——”   “钱财和权势我都不缺。”薄尽斯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说我缺什么?”   “缺德。”叶翎恶狠狠道。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不缺点德倒是辜负了你。翎儿, 我现在没有力气了,替我更衣吧。”   叶翎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可薄尽斯却一脸无赖的模样。她咬牙切齿, 可他若是一直这样, 一会儿有人进来了,她便再也无法遮掩。   薄尽斯看着叶翎起身去取来了衣裳, 便起身张开胳膊做好了准备。可叶翎取了衣服,胡乱将他裹了起来, 衣服干脆就围在了腰上。   薄尽斯无奈地解了下来, 重新换上。还顺便替叶翎将衣衫整理好,腰带系好。可是昨晚由于他的放纵, 此刻她洁白的脖颈上留下了不少欢好的痕迹。   于是他理好她的衣衫,这才道:“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叶翎拨开他的手:“不饿。我们这样一同出去不太好,我先行一步,你过一会儿再走。”说罢便要离开。   可薄尽斯却忽然将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肩上:“腿软,走不动。”   叶翎十分气愤,她也腿软,可她还不是强撑着在走。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身娇体弱的。   薄尽斯无赖地靠在叶翎的肩上,和她一同出了别苑。这没走几步,便遇到了“碰巧”出来散步的叶弘铭。   他瞧见两人这模样,顿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叶翎和薄尽斯此刻的念头倒是一模一样,他们两人这模样还不是在他意料之中,震惊什么?   “你——你们——薄大人,我敬你是当朝首辅,此次又有了诸多误会,所以邀你前来府上做客。你怎么——”   薄尽斯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叶老相邀,只是叶家的酒实在太烈。昨日被那丫鬟弄脏了衣裳,原本要来换。可是换着换着就睡着了,什么也不记得了。说起来还多亏了王妃彻夜不眠的照顾,晚辈感激不尽。”   “可是你们——这——”叶弘铭没想到薄尽斯会先发制人,这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不过昨晚上的动静已经有人向他汇报,他自然是知晓的。   “翎儿,是这样么?”叶弘铭目光落在叶翎身上,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了拉衣领,想要遮住脖子上的红痕。   叶翎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倒是老夫误会了。这时辰尚早,薄大人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   “多谢叶老美意,只是今日还要早朝,不便久留。”薄尽斯转头对叶翎道,“王妃的路应该还在,可否顺路送我一程?”   叶翎瞧了叶弘铭一眼,他点了点头。看来这毛头小子嘴上不承认,但美1色当前还是动了心。   目送着两人离去,叶弘铭立刻命人前去收拾那间屋子,处理掉了那个送迷药的丫鬟。他得到回报,床单上确实留下了血迹,这才放下了心。   既然木已成舟,只要叶翎肯主动,拿下那小子也是早晚的事。到时候,黎国的朝堂还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马车里,叶翎抱着胳膊冷着脸,一言不发。薄尽斯的目光落在她的胳膊上,那绷带歪歪扭扭   的,一看就是她自己包的:“翎儿,昨晚我有没有弄伤你的手?”   “没有。”   他坐到她身旁,握住了她的胳膊:“上次你把夹板给扔了,自己又不会包扎,若是夹歪了,以后胳膊可就歪了。到时候可就握不住剑了。”   “不要你管。”叶翎心下虽然担忧,却不想领他的情。她不自觉地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胳膊,眼中露出了一丝担忧。她自己确实不太会包扎,也不知道这胳膊会不会就此真的长歪了。   马车驶入王府的巷子,宋辞自然是在门口迎接。可是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庞。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叶翎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径直往里走。薄尽斯也要跟进去,宋辞连忙拦住了他。   “你家主子胳膊伤了,我去给她包扎。她若是手废了,你担待得起么?”   宋辞自然担待不起,方才两人又是同坐一辆车回来的,他有些犹豫。这一犹豫,人已经进去了。   叶翎回屋,正要让宋辞寻大夫来替她重新包扎。一抬头,薄尽斯已经走了进来。   “你这是私闯王府!”   “我是关心你的伤。”薄尽斯熟练地取出了纱布和药,不由分说替她换起了纱布。   叶翎看着他近距离的脸,半晌才小声念了一句:“不要你假好心。”   他抬起头,嘴角浮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我知道现在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是假的。可是时间会证明,我对你的心意从来不掺半点假。”   叶翎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眼眸。他替她包扎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以后无论跟什么人生气,都不要伤害自己。我去上朝了,晚上回来看你。”   “晚上不许强闯王府。”叶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幽幽道。   薄尽斯叹了口气,起身离去。叶翎偷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听到外面脆生生的叫唤:“先   生!你是来教我功课的吗?”   “若是你娘亲同意,自然是可以的。”   赵思君发出了失望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在门外朗声道:“孩儿拜见王妃娘亲。”   “进来吧。”   他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重重的食盒:“这是娘让我带来的。”   叶翎走过去接了过来,她打开了食盒,里面的早点和薄尽斯平日里做的不太一样。她一一摆好,和小世子一同用了早膳。   小世子小心翼翼看着叶翎的脸色,可是分辨不清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没敢提薄尽斯的事情。   他在学堂里有些心不在焉的,一直到晚上散学归来,下了马车,宋辞却领着他去了隔壁。   叶翎接小世子归来,得到宋辞回禀,薄尽斯傍晚时来过一次,被他阻拦在外。   “王妃娘娘,以后也要一直将他拒之门外么?”   叶翎点了点头,露出了倦怠的神色。宋辞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退了出去。   她确实是有些疲惫,便早早睡下了。只是睡梦中隐约觉得屋内好似有人,可是她却不想醒来。   白日里待她想去寻,却什么踪迹也未曾找到。也许是她日有所思,夜里便多梦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长安和王府都平静了下来。宋辞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人此前如胶似漆的,扎眼就仿佛老死不相往来了。   虽说首辅大人骗是骗了王妃,但情真意切他是看在眼里的。过了最初的庆幸,他倒是好奇起来。两人这还真能断了不成?   可王妃倒好,除却每日接送小世子外,便足不出户,十分安生。除却叶家总是派人来请安,隔三差五送些金银财帛,其余她便跟外界没了联系。   但叶翎这边却并不平静,叶弘铭时不时派人送财物来,说是接济王府,实际上就是催着她多接近薄尽斯。   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原先她对他那般掏心掏肺,可他却如此欺骗她。叶翎不知道再见面该如何与他相处,她也不想帮着爹爹去欺骗薄尽斯。那样的话,她此生唯一一段爱恋里就充满了谎言。   就在叶翎举棋不定之时,忽然收到了长公主的请帖,说是邀她一同赏花。   叶翎望了望外面,这都八月份了,哪儿还有花?只是长公主信函里说,她许久未见自己的侄儿,甚是想念。叶翎思忖了一会儿,觉得长公主如今很讨皇上欢心,若是赵思君真想当皇帝,这个姑姑也算是个贵人。   于是她接受了长公主的邀约。不过为免自己这脾气不太会与人相处,叶翎便让翡语一同前去。   翡语出身低微,和长公主也没有见过几面。长公主虽然面面俱到,但来王府时,难免将她当成侍婢。所以翡语得知此次要见长公主,两三日前便开始紧张地准备了起来。   还特意做了一身看得过去的新衣裳,又紧锣密鼓地准备了些见面礼。可一直到坐上马车之时,她依旧紧张地不住整理衣衫。   翡语偷偷比照了一下王妃,觉得自己尚且算是正式了。不过王妃这份气定神闲的气势,她真是几世也修不来。   为了打发这份紧张,她忍不住和叶翎搭起了话:“娘娘,此次去长公主府,我......我可需要做些什么?”   叶翎瞧了赵思君一眼:“让长公主喜欢小豆丁。”   翡语愣了愣:“长公主一向喜欢思君。”   “她只是看起来谁都喜欢。”叶翎顺手揉了揉赵思君的头,“可是能入她眼,必须要有过人之处才行。”   翡语是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女子,能得王爷的青眼也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善于察言观色。叶翎这番话,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便明白了其中的意义。   原来王妃是想要为赵思君的未来铺路。难怪......难怪她即便和那个人不相见了,却还是要将他送去他府上受教。 第59章 夜探王府   王妃如此用心良苦, 翡语心下一暖。原以为王爷离世,一切都毫无希望了。可现在,她却庆幸王妃是叶翎。   三人来到长公主府上,由侍从一路引导着来到了后花园。长公主一早在后花园备下了宴席。   一见到叶翎, 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弟妹这一路骄阳似火,热坏了吧, 来尝尝番邦进贡的冰镇葡萄。”   叶翎略略施礼, 一旁的翡语已经跪拜下去行了大礼。长公主瞧了她一眼, 唇畔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平身吧。”说着又牵起了赵思君的手。   赵思君却退后了一步,恭恭敬敬向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愣了愣:“这是——要和姑姑生分了么?”   赵思君摇了摇头:“夫子教诲, 长幼有序。见到了尊敬的长辈便要行礼,所以侄儿见到姑姑,也是该行礼的。”   长公主笑了笑:“夫子教导的好。不过姑侄之间, 不必行此大礼。”   “可是姑姑是长公主, 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最为尊贵的女人, 礼数是不可废的。”   长公主瞧了眼叶翎, 她这模样, 自然是教不出这样的话的。而翡语,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   以前没能让赵思君说出这番有见地的话, 今日自然也不会。这么说来,这孩子读了书之后, 果然长进不小。颇有些当年容亲王的影子。   于是她笑着将赵思君抱在怀里,一路逗弄着询问些他在学堂里的境况。赵思君都对答如流, 还当场背了几句新学的《诗经》。   待入座时,长公主对赵思君简直爱不释手。只是落座时,长公主和叶翎坐下后,翡语却站在一旁,不知该坐还是该站着。   长公主全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局促,正要和叶翎说话。却见叶翎抬头对翡语道:“你也坐吧。”   翡语紧张地瞧了眼长公主。她微微怔了怔,旋即露出了一贯的笑容:“坐吧,一直这么站着,倒好像我要吃人似的。”   翡语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顿时更加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叶翎见她慌了神的模样,伸手拽了她一把,翡语跌坐在她身旁,更加局促不安。   长公主命人端来了番邦的冰镇葡萄招待几人,叶翎尝了几口,酸酸甜甜,确实不错。可是翡语却是半点也不敢尝,直到赵思君剥开了递到她嘴边,她才敢抬起头来。   长公主心下也有些不悦,她这般局促,倒显得她是个坏人一般。于是她索性让翡语带着赵思君一同去院子里玩耍,支开了两人,专心和叶翎谈事。   叶翎也感觉到了长公主不喜欢翡语,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翎儿妹妹,你我既然都是一家人,说句体己话。”长公主望着翡语和赵思君远去的背影,“我   那个弟弟生前确实是荒唐,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不过现在人也去了,有些人若是碍了眼,打发了就是了。”   “也还好,井水不犯河水,由她们去吧。”   “不愧是世家嫡女,翎儿妹妹果真是大度。”长公主替叶翎斟了一杯葡萄酿的酒,“其实此次邀妹妹来,也是为了表达歉意。”   “歉意?”   “上次妹妹不辞而别,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知是不是我招待不周?”   “不是。”   “我斗胆猜测,可是和首辅大人有关?”   叶翎沉默了片刻,警觉地瞧着长公主。她笑了笑:“妹妹别误会,我和薄大人那次只是碰巧遇上。若是早知道是妹妹的人,自然不会肖想。只是那日府里的下人说,妹妹和薄大人之间似乎有些误会。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到妹妹的?”   “薄大人位高权重,和我之间也不会再有牵扯。”   “这么说来——”长公主托着下巴凑近了叶翎,笑道,“那我可以染指了么?”   “不行——”叶翎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不对劲,解释道,“薄大人和驸马是同僚,这么做......只怕不妥......”   长公主忍俊不禁:“妹妹还真是心直口快,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不过说起驸马,最近倒是有件事想请妹妹帮忙。”   叶翎还一直在猜测长公主的意图,如今看来,果然是有所求。   “何事?”   “最近薄大人提拔了驸马担当监察御史,原是件好事。只是......”长公主双眸垂了下来,“只是旁人不知,我这个枕边人却知晓。也不怕妹妹笑话,驸马他其实根本是个草包。让他担此大任,实在是怕他惹祸上身。”   叶翎有些惊诧,她还以为长公主是希望驸马出人头地。就好比叶茗岚,成日里缠着二叔要她提拔自己的夫君,可她夫君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她也只好将所有希望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仔细想来,长公主和驸马的关系也很奇怪。他们成婚这么久,竟然连个孩子也没有。好不容易夫君得到重用,为什么还要去破坏?   “所以公主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若是妹妹能屈尊向首辅大人提一提此事——”   叶翎摇了摇头:“我和他之间确实已经没有瓜葛了。”   长公主笑了笑:“此时的分别不代表以后不会相聚。姐姐我生平别的事做不好,可这风月上的却比旁人都懂得多。我瞧着你们俩,大概是今生都要纠缠在一起了。”   叶翎垂下了眼眸:“只怕这纠缠也是一段孽缘,倒不如早些断了。”   “都说断舍离,哪里那么容易做到。你要真的能断了,今日还会有诸多苦恼么?要我说,人活一世,及时行乐才是正道。”长公主笑了笑,“实不相瞒,王爷生前也常常和我谈起你。他说看着你,就想看着他自己。活得像是一个傀儡,为父皇的欢心,为娘亲满门的荣耀,为黎国天下苍生。可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叶翎望着长公主,容亲王从来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但他说的不错,她确实活得像个傀儡。   “若你想为自己活着,首先得弄明白你自己的心意。你喜欢薄大人么?喜欢那就用尽手段留下他。拿出那日你在船上的气势来,叶翎,你要相信,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挡你。”   长公主的这番话,一直到叶翎回到王府都还在脑海中盘旋。她想要什么?   以前叶翎觉得权势,金钱和地位都无关紧要。她只想要家人的疼爱,有人关心自己。可回到长安这些年,她渐渐看明白了,即便是最亲密的家人之间,对她也只有利用。   她现在最想要的只有薄尽斯。她要堂堂正正和他在一起,而不是因为叶弘铭想要,她才去接近他。   想通了这一层,叶翎晚膳过后便信步走到了后墙。翻过这围墙就是薄府,她犹豫着是不是要翻过去。若是见了他又该说些什么?   他骗她这件事,她还是生气的。但是生气归生气,要她彻底割舍掉这段情,她也做不到。索性给他个机会让他解释一下,若是理由满意,她便不和他计较了。   叶翎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夜色有些深了。她几番鼓起勇气,又不知如何是好。便在围墙下踱着步子。   忽然,她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叶翎连忙藏身一片草丛之中,不一会儿,围墙的底端草丛被扒开。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叶翎看着那从草丛中熟练钻出来的人,心情有些复杂。堂堂一国首辅,竟然半夜钻狗洞?   薄尽斯理了理衣衫,回头望了眼那狗洞。明明是叫江蓠那小子开个门,他非要挖个洞,实在有损他的英明形象。好在没人看到。   他刚踏出一步,一旁幽幽传来一声:“这里何时有这么个洞?”   薄尽斯僵着身子转过了头,叶翎从草丛中现了身。她缓缓走近,眼睛微微眯起。这种捕获猎物的姿态,让薄尽斯心下一紧。 第60章 解释   叶翎还在生着气呢, 这么逮着他夜探王府,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翎......翎儿,今晚月色真好。你也出来赏月啊?”   叶翎望了望满天的繁星,初一哪来的月亮?她冷笑了一声, 忽然上前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她右手刚刚恢复,力量还不足, 但捉个不会功夫的书生还是绰绰有余。   “首辅大人擅闯王府, 意图不轨。还以为可以这样轻易离去么?”   “你想做什么?”   “该我问你, 你想做什么?”叶翎说罢带着薄尽斯飞身落在了自己的院子里,也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绳索将他捆在了椅子上。   人都自己送上门了, 她岂能轻易放过。薄尽斯眼见着叶翎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顿觉自己今晚是要凉在这里。   “老实交代,你来王府是要做什么?”   “来看你。”薄尽斯温声道, “我怕你吃不饱穿不暖的, 胳膊上还有伤。”   “我堂堂王妃, 还能吃不饱穿不暖么。”叶翎把玩着手上的刀, 冰冷的刀锋靠近了他, “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薄尽斯叹了口气,“我知道我骗了你, 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可是翎儿, 你回想一下我们在一起的种种,那些都是假的吗?”   叶翎低头望着他, 她咬了咬唇,忽然背过了身去:“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你那么聪明,想骗人还不容易么?”   “我现在人在你手里,你若是不信我,那就杀了我。翎儿,我想你知道,我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叶翎抹了抹眼泪,她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么爱哭?这要是小时候被师父看到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揍。   她想用力擦去脸上的泪,在转过身去,却听到身后薄尽斯的声音传来:“如果想哭,就来我怀里哭吧。”   叶翎转头扑进了薄尽斯的怀抱,匕首却还握在手里:“我哭的事情不准传出去。”   “好。”薄尽斯俯身吻了吻她的头发。   叶翎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虽然......虽然你那么说,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你的身份?”   “小姑奶奶,你这一会儿剁手指,一会儿剁手的,我敢说么?”   叶翎坐在薄尽斯的腿上,此刻直起身来,抹着眼泪道:“那如果我知道是你,肯定不会剁你的手啊。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凶残血腥暴力么?”   “绝对不是,你在我心里,温柔可爱又乖巧。”薄尽斯虽然答应过叶翎不骗她,可是这个时候稍有不慎,那可是要命的。   叶翎抽抽搭搭道:“其实我知道自己有时候是凶了点,但那都是.....都是习惯,我也控制不了自己。你放心,我以后对你一定会很温柔。”   “那......那你先把匕首放下。”   叶翎点了点头,顺手往后一抛,那匕首唰得插进了她身后的柱子上,差点连刀柄都没进去。   薄尽斯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道:“绳索......可以解开么?”   叶翎想了想,又扑在薄尽斯的怀里:“不行,解开你又要回你府里了。今晚我想你留下来陪我。”   “好,我留下来。只要你不赶我走,我肯定是赖上你了。”   叶翎这才解开了他的绳索,薄尽斯刚得了空,便一把将叶翎抱了起来。他托着她的腰,叶翎攀着他的脖子避免自己掉下去。   薄尽斯大步走到床榻边,俯身吻了下去。   她没想到解开绳索,像是放出了一头猛兽。薄尽斯捧着她的脸,眼中满是眷恋:“你可知你不理我,我做什么都没了心思。翎儿,你是不是还跟你师父学过什么蛊术?”   “我没有。”叶翎撇嘴道,“我觉得你读过那么多书,你才会蛊术呢。”否则谁敢这么对她,早死了。又怎么会让她恨得咬牙切齿,难过得无法呼吸,却还是舍不得动他分毫?   他的吻落在身上,衣裳随着修长的手指脱落。叶翎觉得这样被动太不符合她的性格,何况不管他什么身份,都是她的面首。   于是一个翻身将薄尽斯压在了身下,薄尽斯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是说要温柔么?”   叶翎正在撕扯薄尽斯衣衫的手停了下来,改成了轻手轻脚解他的衣带。然后轻轻在他的胸膛上留下点点痕迹。   这般动作简直像是小猫在挠痒,薄尽斯扶着叶翎的腰,将她扯入怀中。叶翎是练过功夫的,没那么容易被拉动。可是她还是顺着他,伏在他怀中。   他既然喜欢她乖巧温柔,那就乖巧温柔。只是叶翎沉沦在这一番快1感之中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原本不是去兴师问罪的吗?为什么忽然变成了......她要改正自己的错误?   可是他的温柔让她无暇多想,只觉得像是在云端之上,她的呼吸,她的每一寸肌肤能感受到的,只有他......   又是一晌酣战,第二天叶翎醒来,薄尽斯也恰巧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叶翎忽然有些害羞,将头埋进了他怀里。   薄尽斯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耳朵:“翎儿,我发现,其实你是个小哭包。”   叶翎抬起头,瞪着眼睛:“我才不是哭包!”   “可是昨晚你哭了不止一次吧?”   叶翎腾地涨红了脸。昨晚到了后来,他一次次让她感受到灭顶的快乐的时候,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再到后来,叶翎有些体力不支,于是泪眼迷蒙地恳求他停下来。可是某人受了这么久的相思之苦,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她。   最后见她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才放过了她。   就这么一晚上,她又多了个把柄在他手里。叶翎觉得薄尽斯太过狡猾,她也要捏着他的把柄才行。   可是回想了一下,他这么完美的人,哪里有把柄?除了......钻狗洞?   可这事儿说出去,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根本没有用。   薄尽斯起身准备换衣裳,可是翻了翻衣柜,却一件衣服也不剩了。他无奈道:“翎儿,你这丢东西也丢得太彻底了些。”   “我...我是怕睹物思人,索性就都丢了。”她撑着胳膊费力地坐起身,“你等我换上衣裳,我让宋辞去隔壁给你取。”   薄尽斯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了,一会儿江蓠会送来的。”他说着从衣柜里取了几件叶翎的衣裳。   她正要接过去,薄尽斯却没递给她,而是捉住了她的手腕:“我来替你更衣。”说着轻轻拉开了锦被,一片春光一览无余。   叶翎红着脸撇过了头去,但是手臂上还能感觉到他温柔地将衣服套在她身上的触觉。   换好了衣裳,叶翎起身洗漱。薄尽斯自然而然地出门准备给她做早膳,她连忙叫住了他:“那个......那个厨具我也扔了,一会儿我让宋辞去买些新的来。”   薄尽斯扶额:“是不是跟我有关的一切,都扔掉了?”   她点了点头,又扯住了他的衣袖:“但是属于你的心在这里,没有丢掉。”   她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平日里那般不善言辞的她,却忽然说出这样甜蜜的话,对薄尽斯来说无异于一记暴击。   “不必劳烦宋辞了,我那里有,让江蓠搬过来。以后不许再丢了。”   “好。”   薄尽斯揉了揉叶翎的头:“我一会儿要上早朝,早膳会让江蓠送来。”   叶翎点了点头,眼中有些不舍。他叹了口气,忽然明白了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什么意思。 第61章 说媒   叶翎正在薄尽斯怀中腻歪,忽然想起了长公主的话。于是抬头对他道:“对了, 长公主的驸马是不是你提拔上去的?”   “是啊。”薄尽斯低头瞧着她, 他记得她向来不理会朝政,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个人?   “能不能撤了他的职?”   “为何?”   “长公主说自己的驸马没什么本事, 怕他担当重任后会惹祸。”   薄尽斯思忖了片刻, 缓缓道:“我提拔他, 是因为他确实有真才实干。你可知驸马是探花出身?天子门生,这个品阶还是屈才了。”   “可是——”   “翎儿,你为何要答应长公主替她来提这件事?”   叶翎垂下了眼眸, 没有回答他的话。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你放心, 长公主的事情我会解决。朝政上的事情,若是你不懂,晚上我可以回来慢慢说给你听。”   叶翎点了点头。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 薄尽斯依依不舍地离去。不一会儿,一脸不痛快的江蓠果然送来了早膳。   他来来回回数趟,好不容易才将公子的东西全都搬来。一路上遇到了宋辞几次, 他理也不理, 径直来来去去。   宋辞来到王妃别苑,也是欲言又止。他支开了家中的仆人和侍卫, 让江蓠飞檐走壁的时候少些人看到。可这人多眼杂的,哪能那么容易就掩人耳目, 只要下令不准任何人出去乱说。   叶翎用完早膳去送小世子上学堂, 待赵思君上了马车。宋辞忙道:“娘娘留步。”   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他:“宋管家何事?”   “娘娘, 首辅大人的事情……是不是有些不妥?”   “怎么了?”   “若只是面首倒也罢了,可是……可娘娘与他身份有别,这事情被旁人知晓。只怕于娘娘,于他都不是好事。”   “那以后他出入府中,你就说是来教豆丁功课的。”叶翎说罢跃上马车,俯身入内。   宋辞愣在原地,良久才缓缓摇了摇头。他算是看明白了,只怕王妃娘娘和首辅大人的牵扯是结束不了了。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让这些事少点人知道。   叶翎将小世子送到学堂,便打算去茶楼喝茶听戏。和她同行的送孩子的长安贵妇们也都聚在一起,最近长安城里风行打马吊,她们三五成群地便去了。   她落后了一步,正要上马车,忽然瞥见一道人影匆匆蹿上了马车。那是七皇子府的马车。   叶翎立刻吩咐车夫:“追那辆马车。”   而前方碧莲上了马车还惊魂未定,她每日送自己孩子上学堂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被叶翎撞见。   她偷偷掀开车帘的一角,想要去看看什么情况。却发现王府的马车正疾驰而来,她连忙转身想催促车夫快一点。可是一转头,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叶翎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晃动的车厢里,她却依然稳稳地站着。   她上前一步,一把掐住了碧莲的脖子,重重抵在车厢上:“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娘娘饶命,碧莲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我问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醒来就在安平镇外面了。然后遇上了送我来的车夫,就回来了。”   叶翎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那天晚上似乎有一个黑衣人救了她,难道是黑衣人救了她之后又去救了碧莲?   碧莲瑟瑟发抖,连声讨饶。   “你说是什么都没说,那你告诉我,有什么事情是你觉得需要保密的?”   “没有没有,安平镇上什么事也没发生。田庄上也是。”   “赵煦和知不知道这一切?”   “不不不知道。”   叶翎见到她的刹那,原本是想拧断她的脖子一了百了。可是回想起来,赵思君和她的孩子是同窗。人和人之间,一旦牵扯上了什么联系,再要毫无感情地杀掉,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犹豫了片刻,决定姑且放她一马。何况都这么久过去了,要知道也早就知道了。叶翎正要掀开轿帘飞身离去。   可是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外面车夫浑然不觉里面的动静:“小主,到了。”   叶翎松了手,理了理衣衫。转头发现碧莲还一脸惊魂未定,她俯身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碧莲妹妹邀请我来府上做客,盛情难却。”   碧莲也是个机灵的,连忙起身:“能邀请王妃娘娘,是碧莲的福气。”说罢替她掀开了车帘。   叶翎探身出去,车夫惊得长大了嘴。方才可没见这位夫人上车啊!   叶翎下了马车,七皇子府是不想进的。于是打算待碧莲下了马车便做做样子,与她告辞。   碧莲抖抖索索从马车里钻出来,两只腿也在打颤。叶翎这才觉得自己平时是太凶悍了些,薄尽斯说不敢告诉他真实身份这件事,确实是她的问题更多一些。   看来她得学着与人为善了。于是叶翎调整了一下情绪,努力挤出了些笑脸。忽然碧莲愣住了,低呼了一声:“七殿下?”   叶翎转过身,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   赵煦和一出门便瞧见了熟悉的身影,她转过头,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   “叶——王妃,你怎么在这儿?”   “在太学偶遇碧莲,一路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七殿下的府上。”叶翎顿了顿,“不过我忽然想起府上还有些事,就不多叨扰了。”   她说罢便要拱手告辞,赵煦和忽然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来都来了,怎么急着走呢?”他俯身凑到叶翎的耳边,“正巧,有件事想请叔母替我拿个主意。”   赵煦和忽然离她这么近,让叶翎一时间没忍住,一个反擒拿拧住了他的手腕。赵煦和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叶翎松了手。   “那就进府详谈吧。”   赵煦和握着手腕转身向府内走去,叶翎紧随其后。碧莲则贴着马车,待两人都进去了,这才一溜烟回到了自己的别苑里。   叶翎走在赵煦和身后,她对七皇子府还是很熟悉的。以前常出入其中,当然并不是走的正门。   那时候赵煦和根基不稳,所以需要铲除一些朝廷之中的异己。鉴于他和叶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叶弘铭吩咐叶翎听从他的吩咐。   那一段时间里,两人相处得还算融洽。这份融洽是建立在,两人互相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对对方也没有多余的想法的基础上。   赵煦和知道她将来会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他对她并不排斥。毕竟叶翎生得这么漂亮,而且也很听话。知道他府里有许多侍妾也十分大度。   现在看来,那不叫大度,那叫毫不在意。   赵煦和在府中一处亭子里停下了脚步,两人落座。府中的丫鬟前来斟茶,见是叶翎,不由得吓了一跳。   “七殿下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   赵煦和手轻抚着茶盏:“说起来这件事也怪我不小心,那日叶家出事。怜儿过来找我求情,我本是想宽慰她几句。就陪她喝了些酒,怎奈醉了酒之后……”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醉了酒发生了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这要是放在以前,叶翎会以为赵煦和酒后胡闹打了叶惜怜一顿。可自打那日叶家酒宴上,她和薄尽斯那一番缠绵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酒后乱来,指的是这么乱来的。   “可叶惜怜毕竟还待字闺中,你和她……这让叶家颜面何存?”   “所以我要为她负责,娶她为妻。你觉得如何?”   “好啊。”反正她也喜欢他,叶弘铭也吩咐她要撮合两人,这不是正巧了。   赵煦和听着她这般毫不犹豫的回答,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这真是你心中所想,没有半点不妥?”   “是啊。两情相悦有何不可?”叶翎并没有饮杯中的茶水,只是不疾不徐道,“你能想通其实挺好的,你我也算是相互扶持过一场。你能找到心中所爱,我也替你高兴。”   “心中所爱。”赵煦和嘴角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   “其实我挺羡慕叶惜怜的。自小便有家人百般宠爱,如今又能寻得如意郎君。两个真心相对的人能走到一起,着实不易。你该好好珍惜才是。”   “既然如此,改日我上门提亲。还请王妃从中引线,不知可否?”   叶翎点了点头,毕竟当初她毁了婚约,确实欠了赵煦和一笔。   看着叶惜怜和自己心上人两情相悦,叶翎想到薄尽斯,顿时有些忧愁。自己和他的身份,总不能这么隐瞒下去一辈子吧?   若是容亲王还在世就好了,她可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和离。现在她的身份是怎么也甩不脱了,薄尽斯也不可能真的当她的面首。   离开了七皇子府,叶翎一路惆怅着来到了学堂接小世子散学。   小世子一见到叶翎,便高兴地大步走向她。上了马车,他小心翼翼道:“娘,过几日会有花灯会,可热闹了。娘想去看么?”   叶翎对花灯会那种东西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容亲王倒是拉她去过两次。只记得人多和吵,但是他看起来很兴奋,跟个小孩儿似的。   这么想来,小孩子应该都挺喜欢的。   “我不想去看,不过你娘亲若是有时间,可以让她陪你去。”   赵思君雀跃着应了。叶翎捏了捏他的脸蛋,目光落在了窗外。   回到王府之中,叶翎便思索起了要如何替赵煦和提这桩婚事。正发愁间,薄尽斯下朝回来。他现在也不加避讳,朝服未脱就径直来寻她。   叶翎一抬头,一袭红衣映入眼帘。薄尽斯解下发冠,手指抚了抚她的眉头:“怎么了?有烦心事?”   她犹豫了片刻,觉得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便道:“七殿下想向叶家提亲,求娶叶惜怜。托我做个中间人。”   “这是要替人说媒去了?”   “是啊。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是要去合八字么?”   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这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正巧认识一些通晓阴阳的朋友。过几日有花灯会,他会在天桥摆摊,到时候我带你去。” 第62章 合八字   叶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晚膳的时候, 薄尽斯想起了长公主的事情。于是晚膳后,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叶翎躺在薄尽斯的怀里, 听他分析朝廷的大事。   她其实对朝政不感兴趣, 只是不想处处被动, 所以想了解一下。   讲到如今内阁和朝廷里叶家势力的斗争时,薄尽斯也没有什么隐瞒。两方的势力如今僵持不下,只是一时间谁也占不了上风。   不过薄尽斯的并不在朝堂的争斗上, 而是改制。这是皇上找他来最大的目的, 他也在努力推进这件事,不过阻力重重。   “不过我最近发现,驸马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很多事情交给他办, 都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所以你不会答应长公主的请求?”   “此事我今日遇到长公主的时候已经同她说明。”   叶翎顿时坐直了身子:“你遇到长公主了?”   “是啊。平时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叶翎微微眯起了眼睛:“抬头不见低头见?”   薄尽斯顿觉一阵寒意袭来:“那都是光天化日之下相见,绝无单独相处的意思。除了说明驸马之事的一盏茶的功夫。”   叶翎哼哼了一声,这才作罢。薄尽斯松了口气, 揉了揉叶翎的脑袋。   她忽然叹了口气:“我倒是很羡慕她, 她是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也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不必多管他人怎么看。”   “别的都好说,可我和你, 好像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叶翎抱着薄尽斯, 轻声道,“就连叶惜怜都比我好得多, 喜欢什么人就能和他堂堂正正成婚。”   “这么说,你想和我成婚?”   叶翎点了点头。   薄尽斯唇畔牵起了一丝笑意:“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娶你,哪怕过程再曲折。”   叶翎没有作声。她如今只是觉得,能这样厮守已经是难得。若再想要长相厮守,会不会是她太过奢求?   好在叶翎平日里不大纠结于未发生的事情,也并没有沉湎于这些情绪之中。   过了两日花灯会到来,薄尽斯嘱咐她扮成少女的模样,出门也要蒙上面纱。于是叶翎让翡语替她绾了个双丫髻。她本就年岁不大,这样打扮更显娇俏可人。   翡语带着小世子先行出了门。叶翎与他们本就不一路,便没有一起走。   薄尽斯今日朝会结束得晚,于是嘱托她先去花灯会上玩一会儿,然后在天桥等他。   叶翎来到夜市之上,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待着。不过尽管她蒙着面,仍然有不少人偷偷打量她。   长安的世家公子贵女们,时不时也会偷跑出来参加花灯会。不少贵女喜欢做男子打扮,虽然一眼就能看穿,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称呼她们为公子。   似叶翎这般只蒙了面便出来的,倒显得罕见。   她百无聊赖地趴在桥头,姹紫嫣红的花灯在她眼里都没有什么颜色。不过是灯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桥上时不时有孩童尖叫着跑过,发出一串欢快的笑声。小时候,她和哥哥也曾经偷偷流出来看花灯。   那时候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娇小姐,走几步路就嫌累。叶念初就背着她看花灯,她看着看着在他背上睡着了。于是他又将她背回了家中。   她迷蒙中醒来,就看到娘亲坐在床边,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看她的眼神无比的温柔。现在想来,那应该只是她的梦而已。   晚风习习,忽然她听到背后有孩童的嬉闹声。叶翎转过头,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走过来,一不小心撞在了她的腿上。   而远处跑来一个男孩儿,看起来像是她的哥哥。这两人像极了她和哥哥小的时候。   小男孩冲上来,拉着妹妹的胳膊,嗔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还撞到人家姐姐,快陪个不是。”   叶翎垂眸看了他们一眼,冷声道:“不必了,记得走路长眼睛。”说罢便继续看她的风景。   不少人在河岸边放河灯。以前容亲王也喜欢放河灯,但他为人十分张扬。当初放了个许愿河灯,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娶叶翎为妻,就丢进了河中。   那许愿河灯足足有水缸那么大,一放进去就把别人的河灯都撞沉了,他还在一旁傻乐。最后叶翎忍无可忍,将他踢下了河。   她正回忆过去,忽然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哪怕人潮汹涌,脚步分沓,她依旧可以清晰地辨别出他的脚步声。   接着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小娘子在等哪位郎君啊?”   叶翎露出了一丝笑意:“薄郎。”   手移开,叶翎转过身,薄尽斯牵住了她的手。但他不知道,能从背后蒙叶翎的眼睛,是因为她愿意让他蒙。这要是换做旁人,她一个过肩摔就能将那人丢河里去。   这件事,某个躺在棺材里的王爷体会很深。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叶翎摇了摇头,今晚她是用过晚膳才来的。薄尽斯倒不急着带她去见那位算命先生,而是带她逛起了花灯会。   他一路走,一路指着两旁的花灯给她讲解灯上的故事。叶翎从来没听过那些故事,不少已经是家喻户晓了。可她都是第一次听,觉得十分新鲜。   除却家喻户晓的故事,还有不少野史,薄尽斯也烂熟于心。叶翎看着交缠的十指,忽然觉得,就这样在这繁华的夜市里一直走下去,或许也不错。   不过走着走着,叶翎就觉得路有点不太畅通。她发现周围好像积聚了不少人,而且都是女子。   她目光缓缓移向了前方的薄尽斯,他浑然未决,正指着一个花灯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你看,这就是一个穷小子假借一头牛,耍流氓骗了一个仙女的故事。”   叶翎扯了扯他的衣袖,薄尽斯转过头来。忽然一样东西覆面而来,他伸手去抓,才发现是个面具。   “你喜欢这个面具?”薄尽斯翻过来打量了一下,是个鬼王面具,奇丑无比。   “不喜欢,但我喜欢你戴面具。”   薄尽斯正疑惑,一转头,发现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的女子,立时明白过来。他自出山以来,一路都被人围观惯了,早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没想到他家翎儿这是吃醋了。薄尽斯戴上面具,又取了一旁一个白色的面具递给了叶翎:“你也戴上,正好凑成一对。”   叶翎接了过来,覆在面上,透过那小孔四下观望。薄尽斯知道这一来她视力有限,便躲闪到一旁逗她。叶翎发现薄尽斯不见了,连忙转头去找。   忽然,她从那小孔里看到了一个人。   叶翎放下面具,大步朝那人走去。薄尽斯连忙追了上来:“怎么了?”   “我看到了那个杀手!”   薄尽斯一把拉住了叶翎:“翎儿,危险。”   叶翎现在伤已经恢复了,但薄尽斯在身边,带着他确实危险。于是她朝那边看了一眼,只好放弃了追踪。只是那人是从一家茶馆里出来的,两人来到茶馆外。   薄尽斯一指那茶馆:“巧了,我那位算命的朋友正巧是在这里。”   既然都来了,两人便一同走了进去。茶馆里坐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的。   薄尽斯领着叶翎来到后堂,一个小倌走上前来。薄尽斯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便带着二人去了后厢房。   那厢房十分偏僻,门却是左右移动的。薄尽斯只是叩了叩,便自动打开了。他笑道:“你瞧这门是不是很方便?我制作的。”   叶翎点了点头,满脸崇拜地看着薄尽斯:“那你回头在王府也都装上这样的门。”   “好啊。”   两人说着进了屋,隔着珠帘,一道身影正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张桌子和一只香炉。 第63章 提亲   叶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她平时都不太记人。但是记仇。   上次在孟天手上栽得不轻, 这次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于是薄尽斯只感觉到耳边一阵风拂过, 接着屋子里传出了一声惨叫。   定睛一看时,才发现方才还仙风道骨的高人, 此刻已经被叶翎以膝盖抵在桌上。看情形, 一条胳膊脱臼是少不了了。   “说!你上次为什么算计我?”   孟天疼得说不出话来, 薄尽斯忙道:“都是一场误会,翎儿,松手。”   孟天心里叫苦不迭, 王妃这匹野马, 王爷都驾驭不了,薄尽斯说话管什么用?   可是下一刻,他身上一轻, 叶翎已经走到了薄尽斯的身旁。   两人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盘腿坐了下来。但叶翎还是一副随时要再拧断他一条胳膊的神情。   “什么误会?他不仅算计我,将我关在笼子里。还不知道要将我迷晕送到什么地方去, 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孟天扶着胳膊, 正要说话,对上叶翎的目光, 顿时冷汗直流。   “这些事情确实不太妥当,孟兄对此想必也有些愧疚。所以, 前些时日王府的开支, 孟兄便一力承担了。”   “不错,今后在下也会义不容辞担负起王府的开支。”   叶翎依旧面色冷峻, 抱着胳膊审视着孟天。心里却在回想,近日王府的开支确实好转了许多。她还以为是翡语和宋辞开源节流,治府有方呢。   “其实孟兄和我们之间确实存在了不少的误会。”薄尽斯打着圆场。   提及误会之事,孟天也是咬牙切齿。王壮的事情,可不就是眼前这位搞出来的么?   但眼下自己有求于人,也只能忍了。   “是啊。其实在下早就向王妃表明了身份,只是王妃不信。”   叶翎努力回想了一下,果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薄尽斯看着她一脸懵懂的模样,就知道她一定是想不起来了。   “翎儿其实也知道了你的身份,当初你为王爷做事,忍辱负重追随七殿下母家。这些她心中有数,只是她毕竟没吃过什么亏,有点小脾气孟兄不会见怪吧?”   小脾气?孟天捂着自己脱臼的胳膊,心道这要是发了大脾气,岂不是要命?   叶翎领悟过来,薄尽斯是给她打圆场。便颔首道:“你和王爷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过王壮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自首?”   话一问出口,孟天幽怨地瞧着薄尽斯。某人当初刚上任,想敲山震虎,于是挑了这么个事儿。害他至今不能光明正大来长安。   薄尽斯思忖了片刻,决定给叶翎说道明白。   叶翎当初去田庄上,遇到了吴起那帮人,知晓了他们黑骑军的身份。而王壮原本就是田庄上的佃农,因为黑骑军的缘故被赶出了田庄,心生怨恨。   薄尽斯正巧路过安平镇,被王壮抢了荷包。江蓠将他逮住之后,他便哭诉了自己的遭遇。   正巧,薄尽斯得到了一些情报,以为孟天是七殿下的人。于是便告诉王壮,这些事情都是孟天指使的。而且相邻的安平镇的田庄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王壮就去了相邻的田庄,联合了本庄上的人写了血书,上长安告御状来了。   叶翎听完,孟天忍不住补了一句:“其实薄大人本意并不是叶大将军,牵扯到他想必也是误伤。”   薄尽斯衣服下的拳头紧了紧,这小子居然敢当着面来给他一刀,心眼太坏了。   孟天正期待着这屋子里不止一个人断胳膊,可等了半天,叶翎也只是哼哼了一声:“你居然还有事情瞒着我。”   “这……这不是事情已经过去,就……就没想起来么。”薄尽斯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那你现在想想,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有。”薄尽斯神情冷峻了下来,“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   叶翎见他严肃了下来,也认真起来:“何事?”   “你知道自己温柔体贴又明事理的样子有多惹人喜爱吗?”   叶翎抿着唇,忍着笑意。一双眼睛弯弯地瞧向薄尽斯,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只怕是要扑进他怀里。   一旁的孟天遭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暴击,很想掐死眼前这个甜言蜜语的家伙。   他咳嗽了一声:“二位,有什么私房话还是回家去说。听说王妃娘娘想要算命,这是要算什么?”   “算姻缘。”   孟天瞧了瞧叶翎,又瞧了瞧薄尽斯。这一双璧人,还需要算什么?   她递出了一张纸:“这是舍妹和七殿下的生辰八字。”   孟天怔了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薄尽斯的脸上。他正温柔地笑着看着叶翎,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孟天却明白,这合生辰八字的含义。   他手上捧着的,是将会改变整个长安城朝堂风向的一桩大事!   可他让他知道这件事,是想要他做些什么?   孟天看着那张纸,沉吟了许久。叶翎百无聊赖,便将头轻轻靠在了薄尽斯的肩膀上,手指绕着他的一绺长发。   薄尽斯扶着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孟天手中的那张纸上。如果这人不算太笨,应该知道。叶家如果选择成就这桩婚事,那么意味着赵煦和会被彻底排除出权力的核心。   而他也很快会明白,自己走了一步错的离谱的棋。孟天应该及时止损,尽量减少和赵煦和的牵扯。   孟天也想明白了,薄尽斯这是在告诉他。叶家依旧选择了七殿下成为未来的皇帝,如果两方联手,必定会对他首辅大人的地位造成动摇。他这是在威胁他,让他少帮赵煦和做事啊!   虽然两人的脑回路大相径庭,但最终达成的结果是一致的。   于是孟天思虑完,对叶翎道:“这两个人的生辰八字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王妃稍待,我来些命格批语。”   待孟天写完了批语,叶翎上下看了看,确实不错。于是夸赞了一句:“字写得不错,虽然比起薄郎是天差地别,但比我写得好。”   孟天对这个评语,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只想快点把这两位祖宗送走。   两位尊神似乎也不想在这里多逗留。叶翎和薄尽斯戴上面具出了门,薄尽斯牵着她的手,一路漫步回到了王府。   只是回到府里,叶翎左思右想觉得不对:“我怎么觉得孟天的事情还是没有解释清楚。他帮容亲王不错,可为什么要暗算我呢?”   “其实是吴起向他通风报信,让孟天杀你。但是孟天觉得这样做不妥,于是想将你偷偷送走,不要被黑骑军发现,免得遭到毒手。”薄尽斯解释道。   “可即便我知道他们是黑骑军,他们也不必如此吧?”   叶翎想不明白,黑骑军当初威名赫赫。不少说书先生都爱讲他们的传奇故事,长安城里不少孩子都向往着将来能当黑骑军。为什么他们反倒要这样藏起来?   薄尽斯摸了摸她的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王爷这样功高震主,换了谁都不会放心他身边有这样的神兵。一旦他起了异心,想要这天下,到时候谁能阻挡?所以身为君王,自然不得不防。”   “那你说,王爷的死,会不会是皇上所为?”   “为什么这么说?”   叶翎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因为我去安平镇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她救了我。”   “何人?”   “我的姑姑,当今皇后。”   薄尽斯像是想到了什么,手轻轻覆在叶翎的肩上:“这件事你不要多想,先把去叶家提亲的事情准备好吧。”   叶翎点了点头,反正她也想不出眉目来。事情告诉了薄尽斯,他总能想出答案来的,于是安心地睡去了。   过了两日,叶翎去了叶府。她提前递了拜帖给叶弘铭,原本打算说完事情就走。但到了那里,刚下马车就遇到了叶念初。   他今日一身戎装,正准备翻身上马。见了叶翎,露出了惊异的神色:“翎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拜见父亲。”   “有事?”   她点了点头。叶念初不便多问,只是想起那日迷药的事情,心里还有些疙瘩。便对叶翎道:“我一会儿去军中巡视,很快回来。你和父亲商议完,就在我房里等我。”   “好。”   叶翎答应完便入了府。今日的叶弘铭又换上了便装在家中的园子里种花,他闲来无事,时不时也会莳花弄草。   见叶翎到来,他这才走了出来。   “见过父亲。”   “不必多礼。”叶弘铭擦拭完手便屏退了下人,“你的口信中说有事情要与我相商,是何事?”   “事关叶惜怜的婚事。”   “怜儿?她的婚事——”叶弘铭本想说,她的婚事不需要你操心,忽然想起来赵煦和,“莫非是和七殿下?”   叶翎颔首:“七殿下前日告知,他和怜儿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所以想向叶家提亲。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叶弘铭负手踱着步子,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叶翎握着那八字的批语,想着是不是要递给叶弘铭。   忽然,她感觉到背后有人在偷听。于是立刻拔剑飞身就要刺向那人,可是待近身才发现是叶惜怜。   她吓得花容失色,所幸叶翎收手及时,叶惜怜并没有受伤。   “住手!你吓到怜儿了!”叶弘铭断喝道。   叶翎收了剑,只见叶惜怜竟冲她露出了感激的神情。然后扑向了叶弘铭,梨花带雨地哭诉道:“爹爹,女儿不孝。女儿做出了有辱门楣之事,还请爹爹责罚。”   叶弘铭看着膝下的女儿,顿时有些心软:“怜儿,爹爹怎会怪你。只是七殿下那边,你真的想好了吗?”   叶惜怜重重点了点头:“其实女儿……女儿也有不得不嫁给他的理由。”   “怎么了”   她的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我……我有喜了。”   叶翎看向叶弘铭,闺中女子未婚先孕,这等事情传出去定会让叶弘铭颜面尽失。叶惜怜这么说出口,只怕少不了一顿责骂了。   但是良久,她听到叶弘铭欣喜的声音传来:“可是请大夫诊过了?”   叶惜怜点了点头。他连忙扶起了她,满脸欢喜:“爹要当外公!好!你和七殿下的婚事爹会今早安排。”说罢唤来了叶惜怜的丫鬟,“好好照顾小姐,让府里的大夫好生照顾着。开些安胎的药方。不过切莫走漏风声。”   那丫鬟忙不迭应了,扶着叶惜怜离去。叶弘铭看向叶翎,脸上的欢喜还未褪去:“你去告诉七殿下,就说让他尽早来提亲。”   叶翎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从袖中拿出了那张八字批语:“这是我找术士合的八字。”   叶弘铭接了过来,瞧了一眼。江湖上的神棍多得是,胡乱批也是常有的。既然决定了,他便会重新招人去批,于是也没在意,随手放在了一旁。   叶翎正要退下,叶弘铭又叫住了她:“对了,你和首辅大人之间,最近如何?我听闻他好像常出入你的府中。”   “他教小世子功课。”   “他可有和你说过什么朝堂上的事情?”   “不曾。”   叶弘铭皱了皱眉头:“你和他之间既然关系密切,怎不多探听些他在朝堂上的动向呢?有时候找准了时机,他意乱情迷之时,定会透露些事情的。”   “父亲想知道些什么?”   “他对于立嫡一事,有什么态度?”   “他不关心这件事。”   叶弘铭不悦道:“只怕是你功夫不到家,还不能让他对你百依百顺吧。”   这要是以前,叶翎会内疚,觉得父亲交代的任务没做好。可现在,她只觉得心里十分不痛快。她对薄尽斯的心意不掺杂任何的杂质,怎么在父亲的嘴里,就这么不堪。   叶翎没有说话,叶弘铭从袖中取出了一瓶药:“上次便是此物助了你一臂之力,若是必要,你也可以用上。翎儿,身为女子,有时候也需温柔一些,方能多得点喜爱。”   叶翎没有接过那瓶药,她忽然很想告诉叶弘铭,即使她不温柔也有人同样喜爱她。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撇开一切不顾性命地爱她。   她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去讨好他,迎合他。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她忽然有了底气。   “我不需要。”叶翎不疾不徐道,“叶大人,我王府之中也不缺钱粮,不必隔三差五送东西来了。我来,只是因为我欠了七殿下一些人情,还了他而已。”   叶弘铭眉头紧锁:“你这是何意?”   叶翎唇畔牵起了一丝笑意:“我近来学到一句俗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从夫,虽然夫君是去世了,但总算担了王妃的虚名。时常回娘家,于礼上说不过去。以后怕是不会常会叶家了。叶大人既然在家中颐养天年,也不要太过操心才是。”   她说罢转身离去。叶弘铭看着叶翎离去的背影,顿时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这个女儿,翅膀硬了,开始不服管教了!   叶翎没有等叶念初,而是去了七殿下的府上。这一路上,她都觉得心情无比畅快。原来说出心里话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   于是她心情愉悦地将叶弘铭的话告诉了赵煦和。   “令尊真是这么说的?”   “不错。七殿下还是尽早准备三书六礼,前往下聘吧。”   赵煦和也松了口气,他目光落在叶翎身上:“此次多谢王妃成全,改日请你喝喜酒。”   “好。”   叶翎应了之后,便再没有多话。坐了一会儿她便离去了,临行前又看到了碧莲。这次她隔着不远的地方看着她,欲言又止。   叶翎心情好,没跟她计较,打道回府了。   办完了这桩事,叶翎也是一身轻松。傍晚时分,薄尽斯回来。   用完了晚膳,他抱着她想要温存一番。叶翎揽着薄尽斯的脖子,想起了今日叶惜怜手抚着肚子的模样。   忍不住问薄尽斯:“你说,我们俩经常如此,我会不会有身孕啊?”   薄尽斯动作一僵,一颗心揪了起来。 第64章 叶惜怜大婚   他怎么能告诉她,她不会有身孕。因为当初叶弘铭给她用了药。   原本他以为她的脾性, 一定不喜欢孩子。可是如今……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叶翎伏在薄尽斯的胸口, 手指绕着他的长发:“因为我们经常做这样的事情,早晚会有孩子的。”   “那你想要孩子么?”   叶翎想了想:“若是像豆丁那样的, 就挺好的。”顿了顿, 又摇头, “不好,不要像他,要像你一样的。又聪明又好看。”  薄尽斯沉默了良久, 俯身吻住了她。叶翎觉得他的回应有些奇怪, 可是来不及多想,便沉沦进了愉悦之中。   她的话点醒了薄尽斯。她终究只是个寻常的女子,渴望的也是寻常人的幸福。所以无论如何, 他都会找到方法达成她所有的心愿!   一场缠2绵过后,叶翎静静地睡在薄尽斯身侧。他抱着她,久久未能入睡。   他真不想叶翎回叶家, 每一次回去, 对她都是一次伤害。他那么努力才让她可以放下防备,学会为自己而活。   可是她一回去那里, 总会遇到些不开心的事情。   翌日,薄尽斯如常上朝。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发生, 倒是叶念初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他没太在意, 只是在散朝之后忽然大步走向了薄尽斯。一直到离朝臣稍远的地方,他才唤道:“首辅大人留步。”   薄尽斯负手看着他:“何事?”   “是为叶翎之事。”   “哦?叶兄有何见教?”   “你既然称呼我一声叶兄, 我们相识也不浅,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你身为当朝首辅,却和容亲王的遗孀走得太近,是否于礼不合?为我妹妹好,也请薄大人放过她。”   “怎么,叶家难道不希望翎儿与我走得太近么?”薄尽斯抱着胳膊道,“那就奇怪了,怎么那日我在叶家酒宴上喝的酒,劲头会那么足?下了药都没那么晕。”   叶念初咬牙切齿,又自知理亏:“那是……意外。总之我不愿意见到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你可想过,倘若你们的事情败露,结果会如何?”   “结果便是我可以和她光明正大在一起。”   “你为何不肯放过她?!”   “是我该问你,你们叶家为何不肯放过她?”   叶念初握紧了拳头:“我知道叶家亏欠她良多,但同时叶家也在保护着她。你让她忤逆父亲,她就能安生地当一个王妃了吗?”   薄尽斯怔了怔:“忤逆父亲?”   叶念初将昨日叶翎的话告知了薄尽斯。他听完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你不觉得,翎儿总算是长大了么?我还总担心她那么弱小可怜,老是被人欺负。现在才稍稍放下心来。”   “被人欺负?再怎么说,叶家都是她的家。你要她背弃自己的家族,今后都和你一起苟且吗?”   “她的家?”薄尽斯忽然沉下了眼眸,“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家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要让她服用能致使终身不孕的膏药,就为了去掉她身上留下的疤痕。叶念初,你叶家满门的荣耀建立在她的血肉之上,你不觉得残忍吗?”   叶念初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回家去问你爹!”薄尽斯说罢拂袖而去。   叶念初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薄尽斯回到王府还余怒未消。但是走进院子的时候,发现叶翎正在看几张红色的信笺。   “这是什么?”薄尽斯走了过去。   “叶惜怜问我,请帖要哪一种制式的好。”   “她的帖子,何必要你来挑?”   “她说此次能和七殿下终成眷属,多亏了我的成全。所以希望我来主持她的大婚。”   “你答应了?”薄尽斯有些惊讶,叶翎可从来不喜欢惹这些事上身。   “没有。不过她退而求其次,让我帮她挑这个。我看都一样么,你觉得哪个好?”   薄尽斯略一思忖,挑了上面有金凤的。叶翎挑选好,便让宋辞送了过去。   两人近来颇有些老夫老妻的状态,用完晚膳之后,薄尽斯批阅公文,她就蜷在他怀里看着他。   叶翎觉得,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赏心悦目,让她百看不厌。   薄尽斯偶尔低下头,便会对上她漆黑的眼眸。于是伸手挠一挠她的下巴。叶翎喜欢等他忙完了公务,便勾住他的脖子。他便会将她抱起来,走到床边。   经不住她的几下撩拨,薄尽斯总是把持不住,便要与她温存一番。叶翎起初是食髓知味,后来才知道在这件事上,男人若是来了兴致,那简直要命。   这样甜蜜的日子过了一阵子,转眼就到了叶惜怜大婚的大喜日子。叶家嫁女,自然是轰动长安的大事,排场也是少不得的。   叶翎却窝在府里没有出门,即便赵煦和邀请了她,但她还在守孝期内,难免冲撞。   这样的场合,薄尽斯却是必须要出现的。于是这一日,薄尽斯去赴宴,叶翎留在了府中。   以往他在的时候,她就觉得日子有滋有味的。可是他一走,顿时觉得空空荡荡的。   于是叶翎难得有闲情在王府里走走。王爷带回来的姬妾平日里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此次忽然见叶翎四处走动,纷纷躲藏了起来。   叶翎以前觉得这里叽叽喳喳聒噪,今日却忽然发现一路上见不到什么人影。于是她叫来了宋辞,寻问王府的情况。   “上次传达了娘娘的意思,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人。原本的那百十来位,现在只剩下十几个了。”   “她们为何不肯离去?”   宋辞叹了口气:“这些也都是苦命女子,或者是家中没有了亲人,或者是无处可去。王府是她们最后的家了。”   叶翎点了点头,信步走了一会儿,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个院落。这里她倒是没有来过,因为地处偏僻,竹子长得又茂盛。所以叶翎一直不敢轻易来,怕自己迷路。   可她忽然瞧见了竹林里的院落,不由得好奇。便和宋辞一同进了竹林:“这是什么地方?”   “是王爷静心的地方,他生前常来此处。一个人待着,一待就是许久。”   院落的篱笆门锁着,叶翎飞身掠过,从里面开了门。宋辞紧跟着走了进去。   她正要向屋内走去,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宋辞不解,叶翎却忽然抽过了一旁晾晒的竹子,纵身掠向屋内。   宋辞只听屋里一阵动静,不多时,一道黑影飞出。   看身形,是个女子。但让他惊讶的是,这女子竟然能跟叶翎打成平手。叶翎沉下了眼眸,两人暂且分开,僵持着。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衣女子沉下眼眸,没有说话。叶翎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她在长安鲜少遭逢敌手。这个人跟她不相上下,而且还是女子。   只有一种可能。   “姑姑?”   宋辞倒吸了一口凉气,趔趄着后退了几步。黑衣女子沉吟了片刻,终究是摘下了面罩。   眼前的女子,果然是叶翎的姑姑,黎国的皇后叶非湮。她收起了剑,大步向屋子里走去。   宋辞看着皇后,两只腿都有些站不稳了。这……这简直是见到了一个中年版的叶翎。   不得不说,叶家的女子,在相貌上个个是姿容绝色。即便叶翎的姑姑上了年岁,但依旧风华绝代。   只是这么两个人凑在一起,宋辞是连院子都不敢进。一个王妃就够可怕了,再来一个皇后,这两个人若是联手,长安城里简直没有她们的对手。   进屋后,叶非湮便将门关上了。她一面扶起被推到的桌椅,一面拾起地上的碎片。叶翎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良久,叶非湮才淡淡道:“翎儿,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方才宋辞说王爷时常来这里静心,其实是来见你的吧?”   叶非湮抬眼瞧着她,仿佛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只是她能看出,叶翎的目光里比她多了许多的生机和活力。   “不错。我和王爷其实是在战场上相识的。那年师父让我去历练,正好遇上刚入行伍的王爷。我救了他,我们相爱了。”   简单的两句话,却说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黎国震动的秘辛。   叶翎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她和薄尽斯也是战场上相遇的。只不过她现在的身份是王妃,如此一来颇有些尴尬。倒好像是她抢了姑姑的心上人一般。   叶非湮扶稳了桌椅,抬了抬手,示意叶翎坐下。   叶翎走过去坐在桌边,她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叶翎下意识要躲开,却还是被她握住了:“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容亲王和我相爱,那时候却那般高调地向你示好?”   叶翎点了点头。   她淡淡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为何?”   “因为我不想看着你走我的老路,今生今世都活在一座牢笼里。”   叶非湮的手轻轻抚上了叶翎的脸颊:“翎儿,我和你只有数面之缘,但我们的命运原本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叶翎也无法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带着你远走高飞?以你们的身手,躲过追兵也不是难事。”   “长安是一座牢笼,我和他都逃不开。”   叶翎摇了摇头:“姑姑,我以前也觉得,家人都在长安。他们只是和我分开久了,时间长了就会和我重新亲密起来。娘亲也会像小时候那样疼爱我。可是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才看清楚,你和我,从来都不是叶家的人。我们只是叶家的刀。”   叶非湮垂下眼眸,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这样的话,恐怕只有身在其中的她们才能懂。   “我都明白,可是兄长这些年苦心孤诣,我必须要在他的背后支持他。翎儿,哪怕你怨恨他,他也是你的父亲。”   叶翎笑了笑:“姑姑,我不恨他,也不怨他。他生了我,是对我有恩。但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恩还了,也就两清了。我们之间,只是没有情而已。”   “弘铭他……他原本也不是这样的。可是权力会腐蚀人心,他现在是走得太过了。”   “姑姑,这么多年你还没有看清吗?若你还觉得他拿我们当家人,为什么不去看看他是怎么对叶惜怜的?”   叶非湮看着叶翎,四目交错,下一刻两道身影掠过竹林,飞快出了王府。宋辞还在门外守着,根本没有觉察屋子里已经没了人。   而远处七殿下的府邸内,戏班子正在咿咿呀呀唱着戏。间隙的时候就会有鞭炮声响起,到处都张灯结彩。大红色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   叶非湮和叶翎两人落在了屋顶上,她们视力都极好。此刻能将下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叶弘铭也在,两家合办的喜宴。他喝了许多的酒,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面色也颇为红润。   叶翎坐在屋顶上:“你可见过爹爹这么高兴的样子么?”   叶非湮也有些怔愣。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发自内心的喜悦。她出嫁的那天,兄长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向她行了皇后的大礼。   从此一入深宫,只有他需要铲除异己的时候,他才会入宫来看她。   其实这样的真相,她早该想到的,只是不愿意相信。那么冰冷的深宫里,若不这样骗自己,她真不知道自己独自一个人要怎么度过漫长而又孤独的一生。   叶非湮轻叹了一口气:“知道又如何呢,我已经是一国皇后了。小半辈子过来了,现在醒悟过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这一次换叶翎握住了她的手:“姑姑,你让我逃脱了我的宿命,我很感激你。这世上真正关心我的人不多,所以每一个我都很珍惜。我带你来看清楚这一切,是希望有一天我们都能摆脱他们造的牢笼。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叶非湮看着叶翎,双眸带了些许温柔:“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赵思君当上未来的皇帝。”   叶非湮的手猛地一颤,即便是她,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得惊骇万分。 第65章 不要碧莲   叶翎瞧见姑姑的反应,心中却莫名有底气。她可能不了解旁人, 但是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姑姑, 却没来由的知道她心内的想法。   她们的人生境遇几乎一模一样,倘若姑姑也曾经爱过一个无法在一起的人, 那么心底里对于叶家一定也是有恨的。   何况深宫里日复一日的孤寂, 只会加深她的怨恨。   所以一旦她提出可以改变这种境况, 她一定会动心。只是时间的问题。   叶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开始学着像薄尽斯一样思考问题了。以前她以为自己是个冷血的没有感情的人,现在才发现, 她一直都被情绪左右和控制。而这种情绪, 是叶家和她师父加诸于她的,并不是她内心的渴望。   好在她比姑姑幸运,她遇到了一个让她有底气做自己的人。所以叶翎这些时日的经历过后, 终于醒悟过来。她想要的,是掌控自己的人生。   而她手里现有的,就是容亲王留给她的一切, 以及薄尽斯。倘若再加上姑姑……   叶非湮沉默了许久, 看着下面繁华热闹,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 她留下了一句:“让我想想。”便飞身离去。   叶翎没有回头,只是看着下方。薄尽斯正在宾客之中谈笑风生, 忽然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抬起头看向了她的方向。   隔着远远的人群,他冲她眨了眨眼睛。叶翎抿着唇笑了起来, 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府。   只是回到府中,叶翎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此刻的王府竹林旁,宋辞负手望着漫天的繁星,感慨着人生的艰难。他打了个喷嚏,望了眼竹屋,始终不敢踏进那有着两个恐怖女人的地方……   傍晚,薄尽斯归来,周身都带着酒气。听下人说,王妃正在教小世子习武,于是薄尽斯决定先行沐浴。然后给她备些宵夜。   叶翎坐在院子里,灯笼照在小豆丁的脸上,额头的汗滴了下来。翡语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直想向叶翎求情。   孩子还小,这大晚上的还要练剑,也太辛苦了。   于是她鼓起了勇气:“王妃娘娘,夜深了,明儿世子还要去学堂。不如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叶翎看了看夜色,这才一更天,哪里就晚了?她习武那会儿都是练到三更天,然后闻鸡起舞。   她师父活生生一个周扒皮,平日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晚上睡不着,早上醒的早。于是一大早上看鸡还在睡觉,就一脚把鸡给提醒。   叶翎只好天还没亮就爬起来练剑。后来她把鸡都杀了,世界就清净了。不过换成了师父叫她早起。叶翎十分后悔。   她想了想,也许现在在小豆丁的眼里,她也跟师父一样凶残。于是答应道:“好啊,那今天就到这里。你自己揣摩一下。”   赵思君却摇了摇头:“娘,我还想在练一会儿。”   叶翎揉了揉他的头:“那好,我再教你一招。你慢慢练。”说罢便拎起了一根树枝比划了起来。   赵思君看得两眼放光,奋力记了起来。他渐渐开始能跟上叶翎的速度了,学起来也快了许多。叶翎比划了三遍,他就学上了。   于是叶翎起身回了自己寝宫。原以为薄尽斯还要有一阵子才能回来,可是一进屋就听到了后院里的水声。   他在沐浴!   叶翎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没有任何犹豫掀开帘幕走向了后院。   远远就能瞧见,氤氲的水汽中他的背影。薄尽斯的后背很挺拔,此刻站在水中,露出来完美的腰线。   叶翎一直觉得薄尽斯是个文弱书生,但是这么看来,他好像体格还挺健硕。胳膊也是孔武有力。   她悄无声息溜到他身旁,半跪坐在他身后,轻声道:“温泉水滑洗凝脂,说的是不是眼前的景象?”   薄尽斯被忽然出现的她吓了一跳,又听她说了这么句话,顿时哭笑不得:“这是形容女子的,你用在我身上——”   “我觉得很贴切啊。”叶翎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还是有些奇怪。”薄尽斯苦口婆心道,“翎儿,你不能还是拿男宠的眼神看我。”   “那我该怎么看你?”叶翎说着捏住了薄尽斯的下巴,学着市井无赖的模样,“小美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薄尽斯被她气笑了,握住了她的手腕,准备将她拉进水中,惩罚一下。可是用力一拉,叶翎纹丝不动。   他扶了扶额头,果然小鸟依人都是假象。他家这位,她不愿意,他也毫无办法。   叶翎脱了鞋袜,将白皙的腿浸在水中,一双玉足在薄尽斯的身侧轻轻摇晃着。   薄尽斯无法专心沐浴,眼睛落在那一双细长的腿上。终于他忍不住捉住了她的脚腕,握在了手中。指尖顺着脚踝轻轻落在她的小腿上。   她的腿虽然细,但是仔细捏起来是有肌肉的。叶翎趁他看她的腿的时候,偷偷凑过去在他的额头上啄了一口。   薄尽斯抬头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翎儿,我今天在婚宴上看到了你。你去那里做什么?”   “去看看爹爹。”叶翎的长发垂了下来。   “看他做什么?”   “看他有多开心。”叶翎的目光落在薄尽斯的手指上,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开不开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以前觉得重要,可是上次回叶家忽然明白了,他永远都不会为我开心。我以为自己是他的女儿,但其实他心里只有叶惜怜。我做了错事,他会生气,会罚我。可叶惜怜再无法无天,都只是不懂事的胡闹而已。他看向她的眼神让我明白,叶家除了哥哥,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   薄尽斯张开了胳膊:“翎儿,我是你的亲人啊。”   叶翎重重点了点头,纵身扑进了他怀里,溅起了一阵水花:“我知道,所以我想通了。我不会再为叶家做事,若你要对付叶家,记得放哥哥一条生路。其他的无关紧要。”   他抱着她,水流将她的衣衫浸透,填满了他们之间的空隙。他轻抚着她的长发,一只手托着她的腰:“好。之前因为你在,我都不好意思对他们下手。有你这句话,我替你收拾他们。”   叶翎搂着薄尽斯的脖子:“收不收拾都没关系,我只想要有一天能跟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会的。”他将她抵在身后的池壁上,俯身吻了下去。   水流拂过两人的肌肤,浮浮沉沉之中,叶翎只觉得如在天际。他的动作很轻柔,在池水之中这般亲昵还是头一会。   她很快觉得两腿酸软,只能靠他支撑着她。这让叶翎体验到了从来未有过的感觉。   她迷迷糊糊之中只记得,自己抱着他的脖颈,轻声呢喃着:“薄尽斯,我想……给你……生一个孩子。”   他的动作更加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像是在回应她。   最后,叶翎是被抱回床榻之中的。夜宵自然是不必吃了,这一夜好梦,一直睡到了天明。   而王府外,长安城里洋溢着喜气。叶三小姐大婚,叶家十分阔绰,摆了数日的流水席。   叶惜怜欢喜的心情也是持续了许久。只是洞房花烛夜,七殿下说她腹中还有胎儿,不便同房,便搬去了书房住着。   如此照拂她,让她也心生欢喜。她一定会让他当上皇帝,到时候她就能母仪天下了。姐姐做不到的事情,她会替她完成,而且做得更好。   一想到这里,叶惜怜便心情大好。   可惜七殿下朝廷上的事情忙,她镇日无事,便在府里散步。走到园中,忽然听得孩童的笑闹声。   她停下了脚步,远远看去,只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和小小姐正在院子里打闹。不远处还跟着一名女子,一双桃花眼十分勾人。   叶惜怜识得此女子,碧莲,七殿下的宠妾。   不过是个侍妾,却能有如今的地位,想来有些手段。叶惜怜不是个能容人的女子,知道府里还有旁人得到七殿下的宠爱,心情便不舒服。   她爹爹教过她,若是谁让她不舒服了,她就让她消失。   于是她走了过去,两个孩子打闹中根本没在意,不小心撞到了她。但因为叶惜怜早有准备,所以并没有大碍。只是她还是扶着侍婢红儿慢慢跌倒在地。   红儿反应也极快,指着她横眉怒目:“这是哪里来的野孩子,怎敢冲撞了夫人?!”   碧莲脸色大变,叶家的女人每一个能惹的。她连忙冲过去抱住了两个孩子,拉着他们跪了下来。   “娘娘恕罪,都是妾身疏忽。请娘娘责罚。”   红儿冷笑,“好啊,冲撞了娘娘那是要打板子的。年纪小并不是借口。”   碧莲听闻红儿要对自己孩子下手,这还得了。忍不住抬头怒目瞪着她:“你是何人?!怎敢称呼殿下的孩子是野孩子!”   叶惜怜缓缓起身,摆了摆手:“姐姐不必动怒,都是误会罢了。红儿,你也是出言不逊。”她说着皱了皱眉头,“你扶我回去,我肚子有些痛。”   碧莲一颗心顿时吊了起来,叶惜怜没跟她计较,反倒是回了宫。这让她更加担忧起来。   傍晚,七殿下回府。原本打算径直前往书房,转念想了想,又去了叶惜怜处。   他走到门口,闻到一阵药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进了屋,果然见桌上摆着一张药方。   赵煦和自然知道叶惜怜的把戏。但他也只能顺着她的意询问道:“怜儿,你这是怎么了?”   叶惜怜泫然欲泣,却只是摇头,咬着唇好似在隐忍。一旁红儿瘪嘴道:“我家小姐今天听太医的话,却园子里散步。却被小公子冲撞了。红儿不过是替小姐打抱不平,说了两句,却被骂不知自己身份。”   赵煦和以前也是见惯了宫里的争斗,这些个避重就轻的把戏他一眼就能看穿。但是叶惜怜看不惯碧莲,他权衡之下,也只能顺了她的意。   于是他当着叶惜怜的面,命人前去责罚碧莲,不仅贬了位份,还罚她禁足不出。   叶惜怜却并不满意,若是她爹爹在,谁敢欺负她,他早就让那人就此消失了。但七殿下这么维护她,她心下也觉得甜丝丝的。   七皇子府里平静不了几日,叶惜怜也是个搅弄风云的能手。没几日就开始当起了主母,作威作福起来。   而容亲王府那头却十分平静,叶翎最近格外勤奋好学。跟着薄尽斯学习了不少朝堂上的事情,只是她在这方便比起小豆丁来,还是差了些。   好在薄尽斯教的好,又耐心。每每背书背的好了,还会奖励她。倒是小豆丁,书背不上还要被打手心,心理十分不平衡。   他鼓着腮帮子质问薄尽斯:“先生,为什么你同时教我和娘《资治通鉴》,她只背了一篇,还磕磕绊绊。我都背了十篇了,只不过错了一点点,你就打我手心。你为什么不打她的手心?”   薄尽斯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这么偏心容易让小孩子逆反。于是哄骗他:“她毕竟是王妃,总不能当着你的面打。其实晚上也打,打得特别疼。翎儿,你说是不是?”   叶翎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没有啊。晚上我跟你都是在——”薄尽斯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把实话说出来。   赵思君聪明,一眼就看出了薄尽斯在骗他。于是跺着脚:“你偏心!她背不上,也该受罚!”   叶翎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伸出了手板。薄尽斯握住了她的手,转头瞪着赵思君:“我就是偏心,如何?”   “你——”   “竟敢置疑自己的先生,回去再背十篇。休沐前必须背好,不然不仅打手板,还要大屁股。”   赵思君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瘪着嘴忿忿地抱着书离去了。叶翎颇有些担忧:“这样不好吧?”   “臭小子,连娘都想打,不教训怎么行。”薄尽斯将叶翎拉进怀中,“何况我怎么舍得打你。”   叶翎笑了笑,在他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忽然,她听到了响亮的喷嚏声。不一会儿,脸上蒙着布的宋辞便来到了门口:“王妃娘娘,府外有人求见。哈欠。”宋辞说着打了个喷嚏。   薄尽斯连忙挡在了叶翎面前:“宋管家,你这生着病就不要操劳了。”   宋辞心下一暖,却听薄尽斯继续道:“过给了我家翎儿就不好了。”   宋辞咬牙切齿,什么他家的翎儿,这是王府的王妃!但他不敢当面说,毕竟王妃此刻却是小鸟依人地站在首辅大人的身后。   “是啊,宋管家。你回去好好歇着吧,府里的事情他会处理的。”叶翎指了指薄尽斯。   宋辞甩了甩衣袖,转头走了。   叶翎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准备出去见见来人。临行前薄尽斯替她系好了腰带,这才放她出了门。   她来到前厅,正疑惑是谁来求见。人刚被带到,就一个纵身扑了过来,趴在了叶翎的脚边哭道:“娘娘救命啊——”   叶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碧莲。她披头散发的,看起来颇为凄惨。加上脸上的粉都糊在了一起,大晚上看起来很像是女鬼。   “怎么了?”她心下奇怪,碧莲这是发什么疯,竟然敢跑到她这里来。   “七殿下他——不要碧莲了!”   “他……他不要你了?为什么?”叶翎不解。   碧莲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来。叶翎也是无奈,她最怕的就是女人哭。这一哭起来没完没了,还闹心。   于是她一把掐住碧莲的脖子,恶狠狠道:“别哭了。”   碧莲吓了一跳,两只手都缩在了一起。心中十分后悔,她怎么跑这儿来了,这不是刚出虎穴又进了狼窝么? 第66章 整治叶惜怜   叶翎皱着眉头望着脚边的碧莲, 将她提了起来:“救命?谁要对你下手?”   碧莲抹着眼泪哭道:“七殿下......七殿下他......不要碧莲了。”   叶翎听着觉得这话怪怪的, 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你起来慢慢说。”   于是碧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了她最近的遭遇。自从叶惜怜来到府上, 表面上温良恭俭, 其实一直在清除异己。七殿下什么都顺着她。   碧莲不过是无意中冲撞了她, 叶惜怜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就让七殿下疏远了她。   这还不算什么, 后来她变本加厉,开始从她孩子身上找茬。总是在七殿下面前说碧莲的孩子不懂规矩, 要好好教育。于是让两个孩子跪在地上背三字经。   碧莲终于忍不下去找她理论,叶惜怜却处处忍让。碧莲后来才知道, 七殿下一直在里屋睡觉。听到的都是她在咄咄逼人, 而叶惜怜一直受人欺负。   “你说都是叶家的大小姐, 怎么娘娘你这么——”碧莲瞧了叶翎一眼, 努力憋了半天, 终于憋出了一句溢美之词,“这么貌美如花与世无争, 可她却如此狠毒?”   “她是我妹妹,你受了欺负, 却为何找我来诉苦?”叶翎也是不解。   “因为——”   “因为她知道, 长安城里只有找你才能与叶惜怜相抗。”薄尽斯自里屋走了出来, 毫不避讳地坐在了叶翎身旁的椅子上。   “可我为什么要与她相抗?她和七殿下夫妻和顺也是我所愿见的。”叶翎也坐了下来。两人一左一右坐着, 碧莲一时间有种叩拜爹娘的错觉。   她沉默了许久, 忽然鼓起了勇气:“因为七殿下和她永远不可能夫妻和顺。”   “为什么?”叶翎皱起了眉头。   “因为七殿下的心上人是你。”碧莲说出这句话,脸上写满了赴死的决心。   薄尽斯有些不悦, 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瞧着叶翎的反应。叶翎的手搭在一旁的桌上,轻轻叩着桌面。   半晌,她才道:“我还以为他已经死心了。可既然没死心,为什么又要娶叶惜怜?”   “七殿下的野心,想必王妃娘娘比我清楚。叶家是他最大的凭借,所以他希望通过迎娶叶惜怜达到这样的目的。”碧莲跪着膝行了几步,“我还知道七殿下的一个秘密。只要娘娘救我两个孩子,所有一切,碧莲必定如实相告。”   “若你知道的东西对我毫无用处呢?”叶翎低垂着眼眸,似乎毫不在意。   “事关容亲王。”   叶翎想了想:“好,你姑且在府上住下。”   碧莲重重磕了个响头,叶翎便命宋管家将她送了下去。   她抱着胳膊正在思忖如何出面救碧莲的两个孩儿,忽然感觉侧面传来了一阵寒意。她一抬头,发现薄尽斯正眯着眼睛瞧着她。   她疑惑地问道:“你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   薄尽斯咬牙切齿:“七殿下的心上人是你,听到这句话,你好像并不是很惊讶么?”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叶翎摊手道,“自从我回长安,他缠了我好几次了。后来缠不成了,大约是放弃了。”   “你怎么从未提起过?”   “不重要。”   “......”   薄尽斯有些无奈,他这醋还真是吃不起来。叶翎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她说不重要,那就是真的不重要。   “那你觉得谁比较重要?”   叶翎绽开了笑颜:“当然是你啊。”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有哥哥。”   薄尽斯也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今天中午多做一道菜。”   叶翎欢喜地扑进了他怀里,吧唧亲了一口。   而碧莲在府上住了几日,心里也是焦急。尤其是看着赵思君每日在院子里背书练剑,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王妃会用什么法子就救她孩子。   叶翎绞尽脑汁想了几日,最终放弃了迂回路线。寻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径直就把孩子给偷出来了。   那两个孩子好歹是七殿下的亲骨肉,倒是没受到亏待,只是没了娘亲,日子也不好过。这一见到碧莲,立刻哇哇大哭了起来。   叶翎最烦小孩儿哭,便留了她们骨肉团圆,自己事了拂衣去了。   可七殿下府上却是闹翻了天,到处在找孩子,挨家挨户地搜。其实赵煦和和叶惜怜两人都怀疑到了叶翎。可是没有证据,又不敢贸然去得罪她,只好派人暗中打听。   可是叶翎平时鲜少出门,根本打听不到什么。城里别的地方都找遍了,两人愈发确定是在王府之内。   只是叶惜怜根本没打算真心去找回这两个孩子,恨不得他们都死在外面才清净。待她生下了孩子,变成成为小世子。若是她将来当了皇后,孩子也会成为太子。   算盘打得是好,不过七殿下却因此对她有些疏远。叶惜怜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做做样子,去叶翎那里探探口风。   她原以为叶翎做了这件事也不会承认,到时候她就把责任一并推到叶翎的头上。毕竟长公主都不敢招惹地女人,她不敢惹也情有可原。到时候七殿下便不会生她的气了。   于是挑了个风和日子的晌午,她便来到了王府。   叶翎送赵思君上学堂归来,正在院子里喝茶,叶惜怜便施施然而来。   她与叶翎寒暄了一番,叶翎坐在藤椅上,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只是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示意她坐下来说话。   叶惜怜坐了下来,弯弯绕绕了半天,才表达出了她的来意:“姐姐,我听到一些风闻,说是碧莲在你的府上。可有此事?”   “不是风闻,她确实在我府上。”   叶惜怜愣住了:“她——她来这里做什么?”   “求我救她孩子。”   叶惜怜干笑:“姐姐,你别听她胡言乱语。那可是七殿下的亲骨肉,在自己家中能遇到什么危险,怎么用得上救这个字呢?”   “但我把两人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软禁在屋里好几日了。”   “那不叫软禁,叫禁足。只是为了让他们反思自己的过错。何况这是家事,姐姐你怎么能做出如此行为?”   “便是做了,你想如何?”   “我——”叶惜怜有些失语,她确实不敢拿姐姐怎么样。不过她不怕,她可以回去找爹爹哭诉,爹爹一定会替她教训她的!   打定了主意,叶惜怜便作气愤状拂袖而去。   叶翎继续淡然的喝着果茶,手里执了一卷书。最近薄尽斯让她看什么《资治通鉴》,看得她头 疼。他便晚上给她讲故事,白天让她根据故事来看内容,确实轻松了许多。   只是看着看累了,便拿书盖着脸在院子里睡了过去。   薄尽斯回来的时候,就见到院子里熟睡地叶翎。他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轻轻揭开她脸上的书。她缓缓睁开眼睛瞧着他,露出了笑容。   这一日在朝堂上的疲惫瞬间消失,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叶翎勾住了他的脖子,薄尽斯在她耳边轻声道:“翎儿,今日的功课学得怎么样了?”   回应他的却是叶翎腻歪的亲吻,他捏住了她的脸:“是不是偷懒了?”   叶翎撇过头,小声嘀咕:“我有用功,可是那些字看得人头晕。所以......所以——”   “所以要打她手心!”赵思君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两人齐齐转过头,他一脸幸灾乐祸地瞧着叶翎。她脸一沉:“豆丁,我昨日教你地剑法你练了 吗?”   “我......我......我甘愿受罚。”   薄尽斯笑了笑,捉住了叶翎的手:“所以今晚你也逃不过责罚。”   赵思君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半夜里听丫鬟们说,还听到了王妃的惨叫声。他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这些日子总是被不公正地对待,总算是觉得讨回了公道。   翌日清晨,叶翎赖在被窝里不想起身。起初她还不觉得薄尽斯是想责罚她,现在她只觉得腰肢酸软,根本动不了。   但薄尽斯上了朝之后,宫中忽然来了位公公,说是皇后娘娘召见。   叶翎只得换上了衣裳,入宫去见她的姑姑。上次一别之后,她便没了姑姑的消息。今日想必是给她答复来了。   只是当叶翎来到皇后的坤宁宫时,才发现静贵妃竟然也在。   静贵妃是七殿下的生母,向来最爱吃斋念佛,寻常是见不到她的。两人差点成为婆媳,静贵妃待她也一向是客气,但如今却成了妯娌,见了面颇有些尴尬。   不过叶翎从来感受不到什么尴尬,依照规矩行了礼,便落了座。皇后还未出来,屋子里只有静贵妃和她。   两人静默无言了片刻,静贵妃忽然开了口:“翎儿,上次听闻王府之中有些拮据。现在可还缺什么?”   “多谢娘娘挂心,不缺了。”   静贵妃淡淡地笑了笑:“既然不缺,为何要抢了旁人的孩子呢?”   叶翎心下一动,这才知道,原来不是皇后想要找她。而是静贵妃兴师问罪来了。 第67章 姑侄联手   “那不叫抢, 叫归还。”叶翎认真地纠正道, “何况我再迟一些去, 只怕娘娘今日膝下便少了两个孙儿。”   “你这是何意?”   依照叶翎的脾气, 自然是要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去。但刚要开口, 皇后娘娘打断了她的话:“哀家以为, 王妃虽是不愿, 但毕竟曾与七殿下有过旧交情。他的家务事牵扯到了她,   王妃也只能出手相助。”   “出手相助?夺人子嗣叫帮忙?”静贵妃面色有些不悦。   叶翎见皇后调停不成, 索性也不让她多费口舌,径直道:“七殿下的两个孩儿如今在我的府上, 吃我的用我的, 我是嫌王府人还不够多么?要不是碧莲说她被迫骨肉分离, 求我帮忙, 我也不会去管这个事儿。”   “她不过是个小妾, 孩子是七殿下的,与她何干?”   “她生的, 为什么与她无关?难道七殿下和贵妃娘娘也没有关系么?”   “你——砌词狡辩!”静贵妃指着叶翎,面露愠色, “叶翎, 你和七殿下早已经再无瓜葛, 何必还要如此纠缠他?”   叶翎疑惑地望着静贵妃, 一旁皇后倒是看出来了。原来静贵妃不是气叶翎抢走孩子, 而是生怕叶翎对七殿下还有念想,破坏了他和叶惜怜的感情。   她瞧了叶翎一眼, 这丫头少根筋,怕是想不明白。于是她轻笑道:“妹妹怕是多想了,翎儿既然已经是王妃了,怎么还会与七殿下有任何可能?”   叶翎重重点了点头,觉得姑姑真是了解她。而且这静贵妃的想法怎么和旁人都不太一样?谁会胡乱这么想?   静贵妃是将信将疑,毕竟她年少守寡,她的孩儿又能文能武的,难保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叶非湮从中调停了一会儿,两方总算是缓和了下来。最终商议的结果是,碧莲回府,而她的两个孩子进宫在静贵妃膝下养着。   送别了静贵妃之后,叶翎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扶额道:“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帮碧莲了。”   “这就叫清官难断家务事,叶惜怜的事情你以后少插手。”叶非湮又恢复了冰冷冷的状态。   她平素在宫中虽然不太与人来往,但这么多年地宫中生涯,总算也学会了些伪装之术。   “我哪儿知道帮了她,静贵妃会这么想。”叶翎起身道,“既然事情解决了,我先回去了。”   “留下来吃个便饭。”   叶非湮地语气并非询问,叶翎停下了脚步,乖乖坐了回去。她知道,姑姑这是有话要和她说。   于是待她吩咐宫人准备膳食,屏退了所有人之后,她这才开了口:“姑姑是想通了?”   “是,我想通了。”叶非湮咬了咬唇,“其实王爷生前也想过要得到帝位。只是不知何故选择了放弃。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若是能让赵思君成为皇帝,也算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叶翎点了点头,正要与她商议之后的行动。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隐约能听到宫人跪拜的声音。   叶非湮眉头一皱:“他来做什么?”   “谁?”   “陛下。”   叶翎起身道:“那我还是先走一步了。”   叶非湮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知道你在这里,不必急于离开。”   说话间,皇上已经来到了宫门前。宫人一声高呼:“陛下驾到——”门应声而开,皇上的身形出现在两人面前。   两人上前各自行了礼,皇上瞧了一眼叶翎:“王妃也在此处?可真是稀客啊。”   叶翎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嗯了一声。   “陛下莫见怪,翎儿她向来不太懂什么礼数。”   皇上宽和地笑了笑:“朕早就见识过了,此处没有外人,不必拘礼。都平身吧。”   两人起了身,皇上左右端详,良久感慨道:“你们姑侄二人真是相像。”   叶翎看了眼叶非湮,确实她们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陛下说笑了,臣妾已经是残花败柳。翎儿才是倾城绝色的美貌。”   皇上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眼角带着笑意。但叶翎注意到,叶非湮被握住手的时候,下意识收了一下。又生生忍住了。   “皇后谦虚了,你的美貌如今也是冠绝六宫。只是——”他转头瞧了眼叶翎,“只是翎儿啊,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着实是可惜了。”   叶非湮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很快掩饰了过去,没有接这个话茬。叶翎倒是想接,不过她也知道,即便是她提出了不再守寡的想法,皇上也不可能答应她。   不过眼下,能让她脱离这个身份的,也只有皇上了。兴许,她可以旁敲侧击问一问。   皇上此来,显然是要留下来用午膳的。   三人坐在一桌,气氛颇有些尴尬。叶家这两位绝世美人像是两座冰山,表情动作都如出一辙。   皇上心中默叹,皇后但凡是有静贵妃分毫的温柔,他便能当个昏君了。   “湮儿,再过几日是秋狩。你的箭法百步穿杨,到时候跟朕一同去围猎吧?”   “臣妾遵旨。”   皇上笑了笑:“都是自家人,就不必老自称臣妾了,显得生分。”他说罢又瞧向了叶翎,“翎儿,你到时候也一起来可好?”   叶翎瞧了叶非湮一眼,她倒是想使眼色。可是皇上也瞧着她,她什么也不能暗示。叶翎自然是懒得出门,她只想在府中跟薄尽斯温存腻歪。   思忖了良久,她问了一句:“都有什么人去啊?”   “文武百官,还有宫中一些嫔妃都会去。你姑姑也会去。”   既然文武百官都回去,只怕薄尽斯也在其中,于是叶翎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皇上难得心情好,有意挑了些话题。即便是叶翎这样不爱说话的也能应答上两句。   过了晌午,皇上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倒是随意寻了个由头支开了叶非湮,他和叶翎则在后院散步。   叶翎心下思忖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试探。皇上停下了脚步,伸手摘了一朵花在手中揉捏着:“翎儿,朕与你只有数面之缘。但每一次见你,你都给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叶翎想了想,自己好像没做过什么。   “第一次是你在宫宴上,挥剑斩杀了十数名刺客。朕总觉得,你这样的奇女子,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抬头看着他,皇上只是专心捏着那朵花,甚至挤出了一些花汁。   “陛下口中这样的结局,指的是什么?”   “你甘心为他这样守寡一世么?”   他低下头,对上了叶翎的眼眸。她的目光有些闪烁,皇上眼中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果然,她的心志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定。   “我......这件事恐怕不是我想不想,而是已经是事实,我想不出有什么转圜地余地。”   “万事都是可以转圜的。譬如,若是你有了强有力的靠山,那个人可以为你遮挡住所有的风雨,你自然可以摆脱王妃的身份。”   叶翎想了想,薄尽斯固然很聪明,可在这里根基不稳。而且掌握生杀予夺的是皇上,她不想害了薄尽斯。   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倒是挺开明的。   “摆脱身份之后呢?”叶翎忍不住问道。   皇上沉吟了片刻,随手将那被揉烂了的花丢进了草丛中,他握住了叶翎的手:“自然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只要你愿意。”   叶翎觉得这馅饼掉得太大,她这个姑父开明得有些奇怪,这让她忍不住警觉了起来。   她赶忙抽回了手,摇头道:“人不可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皇上眼中流露出一些失望,但是转瞬即逝。他依旧是春风和煦的微笑着:“你说的也是,有些东西是要争取的。”   两人散完了步,叶翎便向叶非湮告了辞。她回府的路上仔细思忖了皇上的这番话,只觉得话里有话。难道他是知道自己跟薄尽斯地关系,有意成全?   只怕没那么简单。   不过回到府中,她还是把皇上邀她去狩猎的事情告诉了薄尽斯。他也有些困惑:“陛下怎么会忽然邀你去狩猎?”   “我想,可能是我刚好在场,顺口就问了。”叶翎揽住了他的腰,抬头望着他,“你也会去吧?”   “当然。”薄尽斯刮了刮她的鼻子,“只是到时候和你只怕不能那么亲密了,要避避嫌。”   叶翎点了点头,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那我们就夜里溜出来私会,暗通款曲。”   薄尽斯忍俊不禁:“好。就是这成语不能乱用,我来教教你。”   他拉着叶翎来到书桌前,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认成语。叶翎一坐下来就犯困,写着写着将头靠在薄尽斯的怀里便睡着了。   他有些无奈,俯身将她抱进了怀中......   转眼,狩猎的日子到来。叶翎懒懒散散在马车中打着瞌睡,马车汇入了浩浩荡荡地车队之中。文武百官和皇上都在其中。   她正做着美梦,忽然听到了车窗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车帘掀开,叶念初的脸探了进 来:“翎儿,出来骑马吧?”   叶翎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凑了过去,瞧了眼外面。叶念初正骑在马上,外面风光不错。   于是她钻出了马车,纵身一跃,落在了叶念初的马背上。   叶念初立刻手中鞭子一扬,马儿便愉快地跑了起来。叶翎隔了老远看到了队伍最前方的薄尽斯,于是催促叶念初快一些。   他起初还纵马扬鞭,但很快意识到了叶翎的意图。于是故意放慢了马的速度,与薄尽斯隔了一段距离。   最近他会去思考了许多,不得不承认薄尽斯那小子是对他妹妹不错。可是要把他妹妹就这么送到一个男人怀里,他心里还是觉得酸溜溜的。   “哥哥,你快些。”   “太快了就到陛下和父亲前面去了,那就僭越了。”   “不用到那么前面去。”   “就在这儿挺好的,你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京城里看不到?”   叶翎哪有心情看什么风景,焦急地夹着马肚子。可这马只听叶念初的使唤,压根不理会她。   她一咬牙,一掌拍在了马屁股上。那力道不是寻常马匹能承受的,于是叶念初的马受了惊,发疯似的狂奔了起来。   叶念初怎么也勒不住。他的马一路狂奔,很快就来到了队伍的前列。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受惊的马,要不是叶念初死死勒住,只怕是要冲进队伍里。   “翎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他一面手忙脚乱一面咬牙切齿。   “就拍了一下马屁。”叶翎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快让它停下来——”   说话间,那匹马已经跑过了薄尽斯的身边。叶念初感觉到身后一轻,眼角余光瞥见,叶翎飞身落在了薄尽斯的车撵上。   依照她的心思,恨不得立刻钻进他怀里。可是薄尽斯说过,人前他们要假装陌生人。于是叶翎便克制着自己,只是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光看着叶念初的马绝尘而去。   不远处的陛下也瞧见了,他转头问叶翎:“王妃,叶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估计是想给陛下先探探路。”   皇上笑道:“年轻人就是生龙活虎的。只是你提前下了马,总不能和大臣们坐在一起。不如和皇后一起吧?”他指了指身旁的叶非湮。   叶翎其实只想和薄尽斯待在一处,可是她转头瞧了他一眼,他正和一旁的大臣闲聊。她只得飞身落在了叶非湮的身旁。   皇后瞧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和阿初怎么这般孩童心性?胡闹。”   叶翎吐了吐舌头,也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哥哥婆婆妈妈的,骑马太慢,就拍了他的马屁股。”   叶非湮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你呀,还是乖乖坐在这里,别太引人注目了。”   叶翎点了点头,只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而不远处的轿撵之中,静贵妃身旁,赵煦和和叶惜怜默默将这一切收入了眼底。赵煦和默不作声,而叶惜怜却撇了撇嘴道:“这般抛头露面,真是不成体统。”   静贵妃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第68章 肖想   但其他随行的大臣们却不这么认为。   朝中不少人是新近走马上任的, 早就听闻过叶翎的名声, 今日得以窥见真容, 不由得都伸长了脖子。   方才那惊鸿一瞥, 他们已经隐约明白, 为何王爷那般英明神武, 都要为了一个女人做出那么多荒唐的事情。   薄尽斯也不用刻意收敛目光, 毕竟其他人都在看她的背影。一旁的内阁大臣梅学千忍不住啧啧惊叹道:“我一向觉得翩若惊鸿只是夸张的溢美之词,今日见了王妃的身法, 才知道这些词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风姿绰约。”   “梅大人慎言。”   梅学千是近来刚提拔的,向来恃才傲物, 不愿意做阿谀奉承之事。家中又没有背景, 所以一直得不到重用。   但这人天性疏狂, 经薄尽斯提醒也没有收敛, 而是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 王妃美貌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是这般年纪就守了寡,真是可惜了。”   话音落下, 另一旁的内阁大臣也微微倾身:“梅兄这就不懂了吧,当寡妇也有当寡妇的好处。你可听说了那件事?”   薄尽斯眯着眼睛看着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梅学千好奇:“什么事?”   “听说王妃和长公主曾经看上了同一个面首, 有一次游湖, 王妃可是当场将人给抢回了府中。事后长公主是半个字不敢多言。”   他们口中的面首, 此刻捏紧了拳头。心中已经盘算了十七八种让他们生不如死的法子。   梅学千一脸憧憬:“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王妃的入幕之宾就好了。”   说话间, 前方轿撵中, 王妃回眸,正看向了这个方向。梅学千立刻整理了一下衣冠, 做风流状。   叶翎皱了皱眉头,怎么跟薄尽斯比起来,其他大臣都好像山中的猴子?   薄尽斯与她四目相对,嘴角微微扬起。两人很快错开了眼神,一切恢复如初。   梅学千激动地扯了扯薄尽斯的衣袖:“首辅大人,她冲我笑了,你说我是不是有机会?!”   话说完,薄尽斯抬脚将他从车上踹了下去。梅学千摔了个狗啃泥,一面起身一面嘀咕。这首辅大人也忒喜怒无常了。看他正襟危坐,莫不是心里也在打主意,所以对王妃冲他笑这件事心生嫉妒?   这一路总算风平浪静,傍晚,他们来到了行宫。叶翎带的人不多,就近分在皇后宫中。   但内眷和外臣离得比较远,叶翎又是个路痴一时间也是愁眉不展。这要怎么跟薄尽斯暗通款曲?   她正发愁,姑姑那里传来了消息,说是邀她一同用晚膳。   她信步便去了姑姑的殿中,可是一进门才发现,皇上竟然也在。   叶翎向他行了礼,陛下便招呼她坐下。席间,他还问了她一些随军打仗的事宜。   叶翎说的都很简略,她心里还想着今晚幽会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也根本没有注意,皇上此刻正失神地望着她。   皇后看在眼中,暗暗捏了把汗。叶翎这脾气她是知道的,若是知道陛下此刻的心思,只怕会做出什么有损龙体之事。   “翎儿,朕今日见你骑马时,英姿飒爽。明日围猎,你和皇后不如也领一些女子一同骑射,   以显巾帼不让须眉?”   “好啊。”叶翎爽快答应了下来。她今天瞥见了静贵妃一行,若是让她跟她们坐在一起家长里短的,她会被烦死。   “那一会儿你随朕挑匹马。”   叶翎点头答应了下来,皇后并未制止。她和皇上虽然是夫妻,但他鲜少宠幸她,原因么,自然是她的冷淡。   她知道陛下的心思,本该阻止的。可是阻止以后呢?他便会留下来与她温存。她不愿意。   皇上带着叶翎来到了马厩。叶翎习惯了战马的臭味,所以不觉得这里味道难闻。   马厩的马个个被喂得毛色发亮,肌肉发达。不远处赵煦和也在挑马,似乎是已经选定了。   他瞧见二人,不由得一愣。但很快还是不动声色走了过来,依照礼数向二人行礼。   “老七,你这是在为明日围猎做准备么?”   “回禀父皇,儿臣想到明日会与叶将军等诸位大将比试,想着不能丢了父皇的颜面,所以提前来熟悉好做准备。”   “其实你也不必太紧张,都是成家的人了,自然是陪着妻儿更重要一些。”   “父皇教训的是。”   “朕现在还要替王妃挑马,你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赵煦和瞧了叶翎一眼,她正认真地看着马厩中的马,淡漠疏远的模样一如往昔。   他告了退,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却让他看到了心惊的一幕。   他的父皇此刻正眼中带着笑意,满怀深意地瞧着叶翎。而她却浑然不觉......   叶翎完全被这些马吸引了,她在军营中最喜欢的就是喂马。也因此知道了不少养马的知识。   她一匹匹看过去,忽然瞥见了一匹白马,模样甚得她的心意。于是她走过去轻抚着马首:“这匹看起来不错。”   一旁的马夫恭敬道:“王妃娘娘好眼力,这确实是难得的良驹,只是......只是这匹马野性难驯,至今都还未驯好。”   叶翎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那不是正好,我来替你驯。”   马夫为难地看了看她,又瞧向了皇上。   “依她所言。”   马夫只得命人替那马上了马鞍,准备妥当之后,他将马牵了出来。那匹马果然脾气不好,不住地甩着脖子,不让控制。   叶翎接过缰绳,马夫紧张地看着她。他不认识叶翎,只以为她是个寻常女子,心中不由得担忧。这毕竟是陛下带来的人,要是受了伤,他可担待不起。   只是陛下都首肯了,他也不敢抗旨。左右都是倒霉,他也只有认栽了。   叶翎牵着马来到空旷之地,天色将晚,周围的灯火渐渐燃了起来。她纵身跃上马背。还没坐稳,那匹马便暴躁地晃动着身子。   她握住了缰绳,用力一扯,那匹马便被扯着歪过了头。叶翎从来不懂什么驯马的道理,只是她下盘稳,再烈的马也摆脱不掉她。   果然下一刻,那匹马发狂似的狂奔了起来,又是蹦又是跳。叶翎握着缰绳,神情看来并没有任何的紧张,就好像骑着一匹普通的马。   马夫暗自咋舌,他这里已经有两名顶好的骑手被摔了下去,至今还在家中躺着。可这位王妃娘娘却好似根本就不费力。   那匹马性子急躁,叶翎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待它喘息的空当,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那匹马顿时惊叫了起来,又开始折腾。   可是折腾了一会儿,累了停下来休息,叶翎又开始折腾它。反复来去,这匹马最后累得直喘粗气,终于是败下阵来。   叶翎骑着马,绕着围场小跑,晚风轻抚面颊,很是惬意。如果这个时候薄尽斯也在就好了。   不远处,皇上默默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他招了招手,叶翎瞧见便策马过去。   “既然马已经选好了,不如随我一起骑马散步如何?”   叶翎看了看天色,摇头道:“夜深了,不安全。”   “有你在,还会不安全?”皇上笑道。   “以前我敢说没有任何危险,但是王爷死后,我不确定了。”   “无妨,朕这围场可不是长安的大街。”   叶翎思忖了片刻,觉得说的有道理,便颔首同意了。皇上的座驾自然是早已经驯服好,他上了马,叶翎能看出来他的马术只是寻常。   尤其是比起容亲王,那是差远了。叶翎骑马还是容亲王教的,原先她不肯学,觉得还不如跑得快。后来发现骑马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便欣然接受了。   两匹马并驾齐驱,在围场漫步,渐渐地有些远离场地。两人来到了人烟较少的地方,隔了许久才看到几个侍卫,绝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叶翎,其实朕一直很好奇。此前你对他一直都是百般拒绝,他是如何打动你的?”   皇上忽然提起这个话题,叶翎有些惊讶。但是念及当初,她来到御前请求嫁给容亲王时,他力排众议答应了她。这份恩情,叶翎还是记得的。   “其实他死的那天,我本来是想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的。陛下知道的,王爷那个人素来话多,事儿多,很是烦人。而且隔三差五闹出许多大动静来,让人不得安宁。”叶翎叹了口气,“我原先还想,他若是不答应,我就卸了他一条胳膊。”   皇上额头微微沁出了冷汗,他那个弟弟可真是胆识过人,什么人都敢招惹。   “不过我约了他见面,却左等右等都不见他,于是去了以前常去酒巷找他。”叶翎望着远处,“那时候他已经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命不久矣。”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一日。   容亲王出事的那天,叶翎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那天她约了他在天钺楼见,她想郑重地同他说清楚,他们不是同路人,请他不要再纠缠她了。   叶翎一向觉得自己心如磐石。但那天,她却喝了很多的酒,恍惚间想起哥哥说过的一句话——酒壮怂人胆。   不过是一句道别,她却要借着酒劲才能说出口。她长这么大,何时这么怂过?   酒坛子见了底,他却没有出现。叶翎才觉得不对。她的邀约,他应该是提早了来才是,不可能让她等这么久。   于是叶翎飞身掠上了屋舍的顶端去寻他。她没费多少工夫就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他。   他躺在血泊之中,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叶翎忽然觉得心像是被掏空了,她从未有过这样慌乱的感觉。   可他见到她的时候,却勉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来。   “我还以为,临死前见不到你了。想着你一定会怪我,平时死皮赖脸缠着你的就罢了,临了了约定的事情还不能做到,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叶翎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活不了了。   容亲王从怀里掏出了一盒胭脂,颤颤悠悠地举到她面前:“这胭脂早就想送你了,可是每次见到你又觉得毫无必要。”   叶翎慢慢蹲下身,半跪在他身前,握住了那盒胭脂。他的声音越发虚弱起来:“唔知道......你这次见我......是为了和我分别。现在好了......我再也......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叶翎俯下身,声音一如往常平稳而冷淡:“不是。我见你是想告诉你,我要嫁给你。你活下来,我嫁给你。”   那是叶翎生平第一次撒谎。容亲王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出血来,一边发出了苦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血蜿蜒而下:“小翎,你真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姑娘。你现在,教我死也不能瞑目了。”   叶翎向来知道自己狠心,可她对他却一忍再忍。若是杀王爷不会连累满门抄斩,她早剁了他几百回了。可今日,她说要嫁给他,也是真心的。   她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活这么久,并不是铁石心肠。身体里的这颗心也是会痛的。 第69章 醋了   叶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已经远离了围场许久。此刻是满天繁星, 四周万籁俱寂, 只剩下一双马蹄声。   “若是以你所言, 我怎么觉得你对他更多的是报恩, 并无男女之情?”   叶翎颔首:“我对王爷确实无男女之情。”   “既然没有男女之情, 仅仅是报恩, 就足够你背弃叶家百年的大业?”   叶翎微微蹙起了眉头,陛下这些话触及到了叶家的秘密。尽管她如今下定决心不再受到叶家的控制, 可是这些事情还是不应该和外人讲。   皇上见她沉默了下去,知道她是个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既然不会撒谎, 那索性就不说话了。这脾气跟以前的叶非湮如出一辙。   忽然, 叶翎压低了声音:“陛下, 小心。周围有埋伏。”   皇上一愣, 旋即变了脸色。他正打算勒马调转马头, 却见叶翎依旧不动声色,他转念一想, 这四下又没有侍卫,贸然动作只怕惊动了此刻更难收场。   叶翎侧耳倾听, 半晌才道:“只有一个人, 不过这人武功不差。一会儿我缠住他, 陛下就直接跑回去。”   “好, 朕一定会让人来接应你。”   “不用了, 来了也是添麻烦。”叶翎说罢一个纵身自马背上飞掠而起,拔剑直刺向了树丛之中。   背后果然传来了马蹄声, 叶翎这一剑原本必定能击中目标,却在半途转了个弯儿。她旋身落地,收了剑,轻声道:“出来吧,他走了。”   不一会儿,树丛后走出来一道身影,长身玉立,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翎儿,你怎么知道是我?”   叶翎走向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息。”   “我的气息?”   “对啊,是......红烧肉的味道。”   薄尽斯扶额:“好好的气氛,你这么说破坏就破坏了。”   叶翎撇了撇嘴:“我知道你一定是烧了红烧肉。”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狗鼻子真灵。”   “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听马夫说的。”   叶翎正要问他怎么能比她骑马还快,眼角的余光瞥见江蓠正在不远处的树上,顿时都明白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叶翎说着拉住了薄尽斯的手向自己的马走去。   薄尽斯一面上马一面转头对江蓠道:“你善后。”   江蓠哼哼了一声作为回答。叶翎一面飞身上马一面道:“江蓠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这小子就这样儿,没事的。”薄尽斯从背后揽着叶翎,下巴抵在了她的脖颈间,“回头路不要走,我知道一条小路,我们走那里。”   “为什么要从小路走?”   “你跟陛下撒了谎,让他不要来接应,你以为他真的就不会派人来了吗?”   叶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调转了马头向小路走去。   一路上两人倒是不疾不徐,薄尽斯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你实在不该和陛下单独来此的。”   “为什么?”   “翎儿,他对你若是存了些别的心思,你要如何应付?”   叶翎顿了顿:“别的心思?你是说他想要利用我调查处黑骑军的下落?”   薄尽斯不知道对于叶翎这脑子是喜是忧,她能想到黑骑军,说明她还是有所警觉的。可是陛下对她,想必是有非分之想,偏偏她对于这些方面是半点都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若是他喜欢你,你该怎么办?”   叶翎忍俊不禁:“你是不是想多了?陛下他是姑姑的夫君,也就是我的姑父。他怎么会喜欢我?何况我和他差着辈儿呢。”   “容亲王与你不也差着辈儿。”   叶翎转头望着薄尽斯:“你是不是......醋了?”   他自后方握住了缰绳:“我是醋了,但更多的还是担心你。陛下的脾气你不知道,老谋深算城府极深。就连我有时候都捉摸不透他的性子。”   “不会吧,我看他好像挺和蔼的。我之所以能成为王妃,后来从军,都是因为他的成全。”   “他当然乐见其成,陛下老早就想削掉叶家的实权。而你的做法刚好又与他的计划不谋而合。”   “那这么说来,他是还想利用我?”   “我倒是觉得他如今觉得你没有什么可利用的,此刻接近你,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叶翎原本是不信,觉得薄尽斯多心了。可是他这么一分析,她又觉得实在是无可辩驳。   “那.....那我该怎么办?如今我住在姑姑宫中,皇上隔三差五就来。最近的围猎场上又时常会见到。我——我——”   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只要不和他单独相处便可,还有,他递给你的东西尽量不要吃。”   叶翎点了点头,这么想来其实也挺简单的。   一骑白马自林间穿行而过,叶翎靠在薄尽斯的怀中。很快来到了薄尽斯的居所,她带着他飞身落在了院落里。   薄尽斯独居一处,此刻仆从们都睡了。两人进了屋,薄尽斯温声道:“你在此稍待,我去把红烧肉热一下。”   叶翎颔首,便独自一人留在了屋中。她走到书案前想看看薄尽斯最近在看些什么书,可是扫了一眼,却发现他书案上放着一本折子。   以前薄尽斯看奏折都是看完就放到了一旁,很少有不收起来的。她拿起来瞧了瞧,却发现这并不是折子,而是一份密报。   叶翎正要伸手去取,薄尽斯便走了进来。他将喷香地红烧肉放下,招呼叶翎来吃。她立刻轻快地走了过去,大快朵颐了起来。   薄尽斯看她吃得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带了笑意。他伸出手指,轻轻抹了抹她的唇畔,那里还沾了些肉汁。   一碗红烧肉很快就见了底,叶翎心满意足地舔了舔舌头:“明晚我还要过来。”   薄尽斯笑道:“你想来,我自然是开心的。可是这里毕竟不是王府,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叶翎钻进了他怀中:“早知道围猎要和你近在咫尺又要假装不认识,我索性就不来了。”   “你不来我才不放心。”薄尽斯望着书案,呢喃了一句,“长安怕是要变天了。”   “长安怎么了?”   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没事。”   叶翎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有事,他却说没事。不过只要不影响她的计划,一切都无关紧要。   夜深了,她恋恋不舍辞别了薄尽斯,回到了自己的宫中。   第二天,叶翎才知道,陛下带来的御林军去找了她一夜。结果只是在林中发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所以当叶翎早晨起来到院子里练剑的时候,宫人颇为惊讶,一看见她就匆匆赶去向皇上禀报了。   叶非湮也起得很早,她站在门口看着叶翎练剑。那些剑法与她如出一辙,只是叶翎对于剑法的领悟比她更为精进。   此前几次交手,她之所以能占上风是因为叶翎受了伤。可她这样的身手,谁能让她受伤?   剑练完,叶翎鼻尖沁出了些许的汗水,她转头看着叶非湮:“姑姑,过两招?”   叶非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技不如人,我就不自取其辱了。”   叶翎有些遗憾,这世上能跟她过招的人不多。   “今日还有围猎,留点精力一会儿马场上发挥吧。”叶非湮嘱托道。   叶翎颔首,进屋洗漱了一番。两人便一同乘着轿撵去了围猎场。   半途上与陛下的车撵相遇,皇上深瞧了叶翎一眼,并未提及昨日之事。只是看他的脸色有些不悦。   叶翎想起昨晚薄尽斯的吩咐,于是有意避开,故而也没有多言。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围猎场上,文武百官已经再次等候。昨晚还鲜少有人来的地方,今日里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   两旁的看台上也有不少的大臣和女眷坐着。   叶翎扫了一眼看台,薄尽斯不在那里,倒是瞥见了叶惜怜和静贵妃,长公主也在不远处。   “翎儿,你在找谁?”一旁叶非湮忽然问道。   叶翎收回目光:“就是随意瞧一瞧。”   叶非湮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若你还想着七殿下,我劝你——”   “姑姑,他跟我早就没有瓜葛了。”   叶非湮看着她,心中却并不太相信。在她看来,七殿下大婚,她却独自一人在王府里散心。后来她又拉着她去了七殿下府上,难道不是恋恋不舍?   果然,叶翎的目光很快被围猎场中的人吸引了去。七殿下也在那里,只是他身旁有一名红衣男子,器宇轩昂,他的存在让人无法再注意到身旁还有旁人。   叶翎自轿撵上走下来,便径直向围猎场走去。陛下示意身旁宫人替她背了马,于是片刻之后,一袭白衣的女子骑着白马奔至场中。   她原想靠近薄尽斯,但顾及周围人的目光,只能在他周围转悠。但是在外人眼里,叶翎这分明是骑着马在赵煦和地身边转悠。   他们俩又有过婚约,不由得引起了一阵议论纷纷。   而远处,皇上落了座,众人下马行礼。叶翎牵着马总算是站在了薄尽斯的身边,其他的青年才俊忍不住偷眼瞧她,但她一概视而不见。   “你怎么来了?”薄尽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我也想骑马射箭。”   薄尽斯无奈,低声道:“那你小心着些。”   叶翎笑了笑:“该我提醒你才是吧。”   说话间,陈公公宣读起了陛下的旨意。今日的围猎,诸位贵胄子弟和将军,但凡是参与者。   只要能猎得的猎物重量最重,便能获得陛下的赏赐。围猎时间三天。   叶翎就是奔着这赏赐来的,听姑姑说,至少是有三千两的白银。虽说那个孟天负责了王府的开销,可她不能总靠着他,还得为自己增加点进项。更何况朝廷里的走动也需要银两。   叶翎心里的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耳边忽然传来了幽幽的声音:“翎儿,你想骑马射箭,哥哥可以带你啊——”   叶翎一转头,这才发现叶念初也在。他脸上还有一块淤青,身旁的马也换了,看来她那天确实是惊着了哥哥的马。   她暗自咋舌,连忙悄悄挪到叶念初的身边,卖乖道:“哥,你眼睛下面怎么青了?我那儿有金疮药,等围猎结束我给你敷。”   叶念初哼哼了一声:“脸上的伤无碍,可是心里的伤却什么药也没有用了。”   “我给你吹吹也没用么?”   叶念初一怔。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爬树上掏鸟蛋,不小心摔了下来,腿受伤了。他的小翎儿就捧着他的腿,一边哭一边鼓起腮帮子帮他吹伤口,奶声奶气地安慰他,说吹吹就不疼了。   这么多年了,他的小翎儿好像又回来了。那个活生生的,知道痛,知道心疼人,也知道撒娇的妹妹,如今就站在他的眼前。   叶念初发不出火来,嘴角忍不住扬起:“好,围猎结束我去找你。”   比赛开始的号角声响起,众人飞身上马。叶翎掠上她的白马,一骑当先冲向了猎场的林中。   叶念初紧随其后,赵煦和也勉强能跟上。但薄尽斯就远远落在了后面,他寻常骑马还行,可是跟这些人比起来就差得远了。   事实上,薄尽斯并不懂什么功夫。他的计划是,一会儿进了林中,就让江蓠去替他打些猎物来做做样子,而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叶翎进了林中,便循着味道直奔一处山洞之中。围猎场里是有豹子的,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头熊。   她跑了一会儿,背后马蹄声亦步亦趋。一转头,叶念初已经策马前来,笑嘻嘻道:“妹妹,你要去猎什么?我跟你一起啊。” 第70章 林中狗粮   叶翎正要回答, 忽然听到了山洞里一阵低吼。她连忙勒马, 叶念初也停了下来。两人翻身下马, 叶念初默契地跟在了叶翎的身后。   “这里面是什么?”叶念初握着弓箭低声道。   “估计是头熊。”   叶念初手中的弓箭差点拿不稳, 他连忙拉住了叶翎:“你就是功夫再高, 也不能自寻死路啊。”   “放心吧, 我十五岁就出来自己猎熊了。”   “猎熊做什么?”   “吃。”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吃熊?你师父不给做吃的么?”   叶翎没有回答, 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叶念初听到里面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那声音听得他毛骨悚然。   叶翎也放下了弓箭, 抽出了腰间的剑。叶念初想要跟上去,叶翎已经身形一闪消失了。   紧接着山洞里传来了可怕地咆哮声, 还有碰撞声。叶念初正要冲进去帮她, 忽然背后传来了马蹄声。   他回头一瞧, 发现是七殿下追了上来。   赵煦和看见两匹马和地上的弓箭, 忍不住蹙眉道:“叶翎呢?”   话音刚落, 山洞里传来了可怕的声音。赵煦和脸色一变,赶忙就要冲进去帮忙, 叶念初连忙拦住了他:“七殿下,这件事情交给我。你若是进去, 只怕——”   “你怕我给你们添乱?!”赵煦和沉下了脸来。   “是的。”叶念初说罢握着刀转身冲了进去。   不出片刻, 叶念初又退了出来。紧接着一颗脑袋被丢了出来, 叶翎身上沾染了不少的鲜血, 白衣斑驳。   她握着剑缓步走了出来, 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哥哥,我猎到了。你——”   话还没有说完, 她见到了不远处的赵煦和。他脸上的惊愕还未消除,正骇然望着地上的熊。   叶翎的笑容敛了去,快步走过去拾起了地上的箭,然后重重扎进了那头熊的身体里。   叶念初无奈道:“翎儿,没人敢跟你抢。”   “那可说不准。”叶翎警觉地望着两人,“我已经有斩获了,你们去猎你们自己的吧。”   “我带你去河边洗洗,你看你这一身血。”   “不用。”叶翎发了信号,便候着附近的官兵将她的猎物抬回去。   叶念初和赵煦和却并没有离开,两人索性栓了马,陪着她一起等。叶翎见两人留下来,更加警觉了,便蹲在那头熊的尸体旁死死盯着两人。   她以前打猎的时候,经常是刚到嘴地东西就被早寂静候着的豺狼给抢走了。忙活了半天,只剩下一小块肉和满身的伤。   所以叶翎自小就护食,捕了猎物也绝对不会让旁人知道。   叶念初觉得好笑,转头看赵煦和,却发现他正失神地望着叶翎。这小子,还敢对他妹妹有非分之想。   他清了清喉咙:“七殿下,怜儿今日身体如何?”   赵煦和回过神来:“怜儿进来有些害喜,喜欢吃酸的。父皇派了御医来为她诊脉,并无大碍。叶将军放心,我不会薄待她的。”   叶念初不置可否,他并不担心叶惜怜。毕竟有叶家这座靠山,她嫁给谁都不会受到亏待。除了......黎国的储君......   相比之下,叶念初更心疼的是眼前这个妹妹。她现在索性抱着腥臭的熊头坐在了熊身上。   “翎儿,那边脏。你快过来吧。”   叶翎扭过头不理他,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可以再猎些鹿来,那个也很重。   正思索间,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音。那是有人在靠近传出,她立刻站起身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叶念初和赵煦和注意到她的举动,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但是什么也没看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了动静。   两人都松了口气,正要去牵马。忽然叶翎拔出了腰间的剑,低声道:“来者不善——”   两人面面相觑,叶念初虽然还有些诧异,手上已经将剑拔了出来。赵煦和狐疑地看着两人。   下一刻,一支箭破空而来。叶翎手腕一转,将那支箭挑开,紧接着无数箭雨纷纷落下。   叶念初立刻护着赵煦和飞快后撤,可他眼角余光瞥见叶翎不肯走。他断喝道:“快走,别守着那头熊了!”   叶翎一面躲闪一面好整以暇地答道:“不行,三千两呢!”   “什么三——”叶念初明白了过来,叶翎这是想靠狩猎拔得头筹,赢得那三千两。   他哭笑不得,他叶念初的妹妹,堂堂王妃,竟然为了三千两这般搏命。传出去怕是叫人笑话。   叶念初喝道:“你过来,我给你双倍!”   话音刚落,叶翎已经飞身落在了他身旁。赵煦和心中暗忖,他认识叶翎这么久,她一向是对世俗的钱财和女人都爱的绫罗绸缎不感兴趣。何时为了银两就能这么听话了?   尽管那些箭簇来势汹汹,但在叶翎眼中根本不痛不痒。叶念初和赵煦和就没那么好运了,叶念初功夫不错,不过胜在力气。可这些箭太密集,他躲闪不开,身上好几处被擦伤。   “哥哥,你让我过来其实和待在熊那边也没什么两样嘛。”   叶念初狼狈不堪,可叶翎却是一派悠闲的架势。他们一路后撤,好不容易躲过了箭雨,叶念初喘息道:“总比你留在那里送死的好。”   “可来的只有二十几个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叶翎挽了个剑花,转头望向来的地方,“可惜我们的马丢了,要走出林子怕是要不少时间。”   “二十几个人?这么多人是怎么藏在林子里的?”叶念初蹙眉道。   叶翎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她也想不通,要是薄尽斯在就好了。思及此处,她忽然变了脸色,糟了,薄尽斯之前也是追随她而来。估摸着时间是要到了。   她赶忙提了剑就要走,叶念初一把攥住了她:“你别胡闹,敌暗我明,就算你武艺高强也难免会吃亏。”   “我不会吃亏的。”叶翎瞧了眼腿上扎了根箭的赵煦和,“倒是你们俩,乖乖留在此处疗伤,我去去就回。”她说罢飞身而去。   叶念初原想阻止,可他也受了伤,只得和赵煦和在原地候着。两人着实受了不少皮肉伤,赵煦和腿上还中了一箭,必须尽快处理伤口。   只是他十分担心,叶翎根本不认识路,这要是迷了路可怎么办?   但叶翎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她循着两人流下的血迹一路找了回去。果然很快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   有人咋舌道:“这他娘的也太可怕了,活生生砍了一头熊啊!”   “是啊,叶将军是厉害。听说之前也是战无不胜,幸亏刚才没跟他交手。”   “但是刚刚一通乱箭,你说七殿下受伤了没有?”   “看这地上的血迹倒是有可能,但我好像还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王妃?”   “应该也只有她了。若是她在的话,咱们还追不追击?”   “你不要命了?!”   叶翎在树梢上隐没了身形,听到两人提及自己,觉得他们还颇有些自知之明。只是方才林中有二十几人的气息,此刻只剩下两人。那么剩下来的人去了何处?   她思忖了片刻,决定先一步去和薄尽斯汇合,回头再来收拾这群人。   两名黑衣刺客正在现场查看,只觉得头顶一阵风拂过。他们警觉地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叶翎循着草木折断的方向回头寻找,半道上果然遇见了姗姗来迟的薄尽斯。他倒好,正领着一大群侍卫浩浩荡荡赶来。   叶翎飞身落下,侍卫们吓了一跳,差点拔剑相向。还是薄尽斯脱口而出:“翎——林子里何人?”   “是我。”   薄尽斯乍瞧见叶翎一身是血,心尖颤了颤,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她抱上马带回去好生查看。   但叶翎面色无异,侍卫们正要下马行礼。叶翎摆了摆手道:“不要这么多礼节了,你们是不是看到了信号过来的?”   “是啊。那是谁放的信号?”   “我放的。”叶翎说着已经上了薄尽斯的马,“我刚猎了头熊,想让你们过来带走,结果等 来了二十几个刺客,不知道是冲着我和叶将军还是七殿下来的。现在他们分散进了林子里,你们这些人马不够,回去多带些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薄尽斯冷声道:“还不速去!”   “可是七殿下的安全——”   “叶将军护着呢,你们还不放心?”   侍卫们只好领了命,派了两个人回去带人马过来。叶翎和薄尽斯带着其他人走在前方。   两人拉开了些许距离,薄尽斯这才低声道:“翎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就是我方才说的事情。只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怎么说?”   “那些杀手有二十几个人,要对付我们三个人,放完冷箭之后就应该出来。但他们并没有,而是给了我们充足的时间逃走。好像有意为之。”   薄尽斯忍不住捏了捏叶翎的脸蛋:“很好,学会动脑子了。”   叶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所以我这次没有急着杀了他们,而是先来找你,你一定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吧?”   “七殿下的人,不过——”薄尽斯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不过若是他们被抓,便会供认自己是四殿下的人。”   “为什么?”   “只怕山雨欲来,长安城要出大乱子了。”   薄尽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叶翎听不懂。她撇了撇嘴,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   两人带着御林军的侍卫们来到了捕猎熊的地方,却发现原本在此处守候的两人已经死了。叶翎皱了皱眉头,满腹疑惑。   就在这时,叶念初的声音传来:“妹妹,原来你是去搬救兵了?”   众人转过头,叶念初扶着赵煦和从林中缓缓走了出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想过了,最危险地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就回来了。”叶念初指了指那头熊,“你的熊还在,没人敢抢。”   御林军的侍卫们看呆了,小心翼翼问道:“这熊是——”   叶翎立刻走了过去:“是我猎的,你们先派两个人抬回去。”   “可是——”   “有我在,这里没什么危险。”   御林军是直接听从陛下调遣的,陛下的意思是他们只负责将捕猎到的猎物抬回做记录。叶翎下了令,其他人又没有疑议,他们只好留下了两人保护,其他人抬着猎物回去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叶翎这才松了口气。忽然,她意识到自己现在血淋淋地,一定很腥臭,便道了一句:“你们去洞里藏好,我去沐浴,一会儿就回来。”   “不行——”三人脱口而出。   叶念初上前道:“妹妹,我陪你。”   “你留下保护七殿下和首辅大人。”   薄尽斯上前道:“若是王妃不弃,下官愿意陪同前往。”   叶翎正要答应下来,叶念初和赵煦和齐声喝止。她一脸惋惜:“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们仨武功都太差了,还是聚在一起才能互相有个照应。”   叶念初被狠狠扎了心,他堂堂大将军,战场杀敌那般骁勇,居然被妹妹说武功差。而且还沦为了和薄尽斯同等的地位,简直是折辱!偏偏他还反驳不出口,实在是憋屈。   薄尽斯倒不觉得,只是和另外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也觉得无聊。三人各怀鬼胎,相处起来气氛也颇为诡异。   平日里薄尽斯算是能说会道的,不过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和两人说些什么,于是他们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赵煦和打破了沉默:“叶将军,薄大人,你们都是父皇的近臣。我听闻,他最近好像有立储的打算?”   “储君之事乃陛下家事,陛下心中自有定夺。我们外臣不便议论。”薄尽斯淡淡地答道。   “此处并无旁人。”   叶念初一面擦着刀上的血迹,一面腹诽。这个赵煦和娶他妹妹的心思,果然动机不纯。他一定是觉得他们二人如今是亲属,一定是一条船上的。   但依叶念初的心意,他绝不想让妹妹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哪一个妹妹都不行。至于储君是谁,想必叶弘铭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而就薄尽斯而言,储君之事尚远。陛下根本就没有立储的心思,他正当盛年,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   但赵煦和如今就有些迫不及待了,这般沉不住气,果然不是帝王的料。难怪皇上迟迟难以下决断,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成器。   赵煦和见两人沉默,心中也有了定夺。无论如何,他都要放手一搏。只要这两人不站在他的对立面便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念初将叶翎的剑也擦得锃亮。叶翎沐浴完归来,三人正默不作声坐着。   叶翎揉了揉肚子:“我饿了。”   叶念初起身:“我去拿些干粮。”   薄尽斯也起身道:“我也带了。”   不一会儿,一包干馒头和一只喷香的烧鸡出现在叶翎面前。叶念初惊愕地望着薄尽斯:“薄大人,你出来打猎还带烧鸡啊?”   薄尽斯憨厚的笑了:“出来三天,自然要准备周全些。我还带了些佐料。若是猎了兔子,还能烤着吃。”   话音刚落,叶翎身形一动便消失了。没过多久,她就提着两只兔子和一只松鼠归来。   叶念初接过来,麻利地去了皮,收拾干净。   薄尽斯生了火,将兔子架在架子上烤。一面喂叶翎吃烧鸡。   叶念初闻着香味,肚子也一阵咕咕叫:“妹妹,你也分我点儿。”   叶翎指了指兔子:“你吃那个。”   “你不会连只烧鸡都舍不得分给哥哥吧?”叶念初痛心疾首地望着她。   叶翎想了想,忽然狠狠舔了一口那只烧鸡:“我已经舔过了。”   叶念初瞪着她,咬牙道:“我不嫌弃——”说着一个饿虎扑食揪下来一块鸡腿,叶翎不备,被他撕下来那么一块肉,颇为心疼。   兄妹两人一面吃一面闹了起来,薄尽斯看着他们,无奈地笑了笑。这兄妹俩还很是小孩儿心性。   赵煦和看着两人嬉笑打闹的模样,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了解他这个曾经的未婚妻。他见过的她只有一个表情,但眼前的叶翎才是一个活色生香的人。   她会笑,会闹,也会有孩子般的心性。只是那些单纯和幼稚从来不会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叶家兄妹撕扯着分完了一只烧鸡,还是意犹未尽。便围在了火边,眼巴巴等着兔子烤好。   叶念初尝完了烧鸡,又闻着烤兔子的味道,简直想当场同意叶翎和薄尽斯的婚事。   怪不得妹妹对他死心塌地,他这一手绝活真是世间难寻。上一次在王府尝过一次,之后连宫中御厨的饭菜,他都觉得有些寡淡了。   很快兔子烤好,两人又分同一只兔子,于是好一番争夺。叶翎还故意伸着油手去抹他的脸,叶念初毫不躲闪,一口咬在了兔子腿上。任由叶翎在他脸上按上了油手印。   叶翎也不示弱,咬下了另一条腿。两人叼着腿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忽然齐齐笑了起来。   正和赵煦和分吃一只兔子的薄尽斯闻声看去,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也许在远离权力和喧嚣的地方,她才会有这样的笑容。   吃饱喝足,叶翎和叶念初躺在草地上。树梢被风吹得来回晃动,月光忽明忽暗。   叶念初枕着胳膊,忽然转头看着叶翎:“翎儿,如果你以后能一直这样开心就好了。”   叶翎捏了捏他的鼻子:“我会的。”   “我想通了,只要你能称心如意,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包括——”他压低了声音,“和他在一起。”   叶翎眼睛亮了亮,她咧开嘴扑进了叶念初的怀中,用力蹭了蹭。叶念初没想到子嗣这么一句话,妹妹居然主动跟他亲近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他都有些不知所措。   身后的首辅大人和赵煦和却齐齐露出了幽怨的目光。薄尽斯恨不得围猎早些结束,原本翎儿应该是在他怀中撒娇的......   四人休整了一夜,赵煦和的腿伤还没好。于是薄尽斯提议分头行动,他和叶翎出去打猎,叶念初留下来照顾七殿下。   眼下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叶念初只好同意了这个法子。   叶翎是真的奔着打猎来的,于是又去猎了几头鹿。为了省去麻烦,她将这些鹿都聚在了一起,准备到时候一次性发信号。   但第二天的中午,陆陆续续有人有了猎物,信号此起伏彼。叶翎觉得不妙,这要是林中的杀手发现了,他们不就危险了么?   果然,离他们最近的信号发完之后没多久,他们听到了呼救声。   “听这声音好像是驸马的。”薄尽斯迅速道了一句。   “长公主的夫君?”   “是啊。他这次也来了。” 第71章   兵变   长公主跟叶翎算是有点交情,如今驸马有难, 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于是两人隐没了身形, 寻声而去。   果然,他们看到了受伤的驸马正狼狈地想要躲开黑衣人的追杀。叶翎将薄尽斯放在了树梢, 便飞身下去救人。   驸马闷头逃窜, 忽然听到了刀剑交戈的声音。他一转头, 发现一名白衣女子正挡在他身后,与那些黑衣人缠斗了起来。   他立刻认了出来,这林子里没有别的女子了。叶翎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生擒了两名刺客, 她将两人揍得动弹不得, 这才飞身上树将薄尽斯带了下来。   驸马扶着树站稳,面色惊魂未定。薄尽斯瞧了他一眼:“冯兄,你没事吧?”   驸马说不出话来, 只是摆了摆手。   薄尽斯便没有去管他,而是径直走向了两名刺客。他正要审问,那两名刺客忽然一咬牙, 紧接着口中喷出了鲜血, 很快倒在了地上。   叶翎上前捏住了两人的下巴,但为时已晚。她转头对薄尽斯道:“咬了□□, 死了。”   “没事,反正不止他们两个。”   叶翎点了点头, 这才有空打量那驸马。她原以为是驸马生得太丑, 长公主才蓄了那么多的面首。可打眼一看,驸马生得唇红齿白, 相貌比寻常的小倌都要好看上许多。   当然,这话她不能乱说。之前说薄尽斯俊俏,他老是生气,想来男子都不太喜欢别人夸他们好看。   “在下谢过王妃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叶翎淡淡道。   薄尽斯走上前:“现在林中不安全,冯兄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找七殿下汇合。”   驸马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三人回到了那处山洞,几人互相见了礼。驸马这才围着火堆坐了下来,大家一起商谈起了此次刺客之事。   驸马之前一直孤身在外,他功夫寻常,但骑射很厉害。当初也是因此而得到了长公主的青睐,所以每年围猎他都回来,而且战绩都不错。   这一次他猎了四头鹿和几只野兔,聚在一起打算先发个信号,没想到就遭到了袭击。   叶翎抱着胳膊瞧着他,忽然问道:“你是今天猎了四头,还是两天一共猎了四头?”   “一共。”   叶翎松了口气,又道:“方才......方才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山洞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叶翎的身上,驸马也很疑惑。   倒是薄尽斯,立刻明白了叶翎的想法。他笑道:“冯兄,王妃对于此次围猎的结果十分看重。不知道你是否肯割爱?”   “大恩不言谢,我这条命是王妃救的。要几头鹿算什么,之后猎到的也都赠与王妃。”   叶翎撇嘴道:“我不要你的鹿,但......但你不许猎的比我多。”   “这是自然。”   叶翎又转向了叶念初:“你参加过好几次围猎,有没有一种情况,能把人的重量也算进去的?”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瑟缩着挤在了一起。薄尽斯干笑道:“王妃不是那个意思,她的意思是,之前杀了几个刺客,不知道那些刺客算不算在内。”说罢耐心地解释道,“此前没有先例,不过你杀敌有功,应该也有赏赐的。”   叶翎舒了口气,心满意足地出了山洞。   叶念初暗自咋舌,妹妹为了那三千两真是丧心病狂了,她王府究竟有多穷?   叶翎对于几人商讨的事情没什么兴致,只是觉得这山洞也不算安全。现在是下午,应该趁着天亮转移到安全一些的地方,以免那些刺客杀个回马枪。   她一人自然无妨,可现在赵煦和受伤,驸马受伤,薄尽斯手无缚鸡之力。那两个御林军侍卫功夫也一般。唯一能打的就是她和叶念初两个人。   要叶念初一个人保护三个人,着实有些吃力。   她一面思忖着,一面去附近猎了些兔子来。运气好还采了些蘑菇回来。   薄尽斯将这些东西收拾干净,耐心细致地做了一顿美味。几人吃得说不出话来,赵煦和甚至怀疑,当初父皇力排众议要用他当首辅,是不是因为尝了他的手艺?   当然,薄尽斯将最好吃的都留给了叶翎,其他人也没什么疑议。   吃饱喝足之后,叶翎便带着几人去寻找安全的地方。   “其实依我看,这里都不安全。不如我们提前回去吧?”驸马提议道。   薄尽斯摇了摇头:“现在回去,只怕天黑也出不了林子,到时候敌暗我明更危险。”   “可我逃跑地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人已经遭了毒手,再留下只怕我们也——”   叶翎握着剑冷声道:“放心,我会保护你们。”   驸马瞧了叶翎一眼,不做声了。于是几个大老爷们儿就这样亦步亦趋跟在了叶翎身后。   可是走出去没多久,叶翎忽然感觉到周围隐约有杀气。她四下瞧了瞧,暗处的江蓠向她比了个手势,叶翎心下了然。   此次来了十几个刺客,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于是她攥紧了薄尽斯的衣袖,随时准备保护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漆黑一片。忽然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划过,叶翎立刻喝道:“都趴下——”   话音刚落,叶念初感觉到耳边风声尖啸而过,紧接着是利箭扎入树干的声音。   赵煦和忽然道:“我带了火折子——”说完一道火光起。   叶念初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扑过去熄灭了那火折子。赵煦和不解:“没有光怎么看清楚刺客的方位?”   可他这么一出声,立刻有利箭射向他,但随着几声清脆的兵器碰撞声,又都无声无息消失了。   叶念初带着他躲闪进林中,他可以听到林子里有打斗声,但什么也看不见。真正在夜里也能看见的,是叶翎和江蓠。   两人洞若观火,很快锁定了刺客的位置。但让叶翎不痛快的是,赵煦和老是不小心发出一些声响,要她分神去救。   也因此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待得火光亮起来的时候,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刺客,尽数昏迷着,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他们只好就地将几人捆了,原地生了火,打算在此将就一晚。   毕竟十几个人都解决了,剩下的残兵不成气候。   在场的几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方才虽然情况危急,但他们还是注意到了赵煦和的不对劲。   七殿下的功夫没有那么差,依照道理不该轻易就被剑射中。即便是真的不小心,这一次的表现简直像是在送死。   于是晚上,众人坐在篝火旁一言不发,分配了一下轮流望风的次序,便各自去睡了。   叶翎原本想睡在树梢安全一些,但那里已经被江蓠给占了。于是她靠在了叶念初的肩膀上将就了一晚,打算明天再去审问那些刺客。   但是睡到一半,她忽然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叶翎想要睁眼去看,却觉得眼皮无比沉重,根本无法醒来。   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中了迷香,可身体动弹不得。   黑暗中,她感觉到有人接近了自己。那人蹲在她身旁,拿手捏了捏她的脸。她想要看看是谁,可是眼皮根本动不了。   “你放心,很快我就会是黎国的皇帝。无论是谁,都别想从我手里在夺走你。”   叶翎感觉到有温热地东西印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她很想扭过头,却毫无办法。   那人很快离去,她隐约听到了一些交谈声,但意识渐渐模糊。   待她醒来已经是晌午,只是她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第一个醒来的。就连树上的江蓠也刚刚醒来。   叶翎连忙叫醒了众人。叶念初反应较快,惊骇道:“我们昨晚竟然昏睡到现在,真是——”   他说着忽然顿住了,目光瞧向了一个方向。几人齐齐看去,赫然发现昨晚捉住的那些刺客居然全都死了!   一定是有人悄无声息杀死了他们,可为什么那个人下了迷香,却什么也没做?   驸马若有所思地瞧着叶翎,叶念初也狐疑地看着她。叶翎注意到兄长的目光,蹙眉道:“你看我做什么?”   “翎儿,那些人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昨晚我们中了迷香。有个人还跟我说了些什么话,但是我不记得了。”叶翎甩了甩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了,不要纠结这件事了。当务之急是安全地回去。”   众人同意了这个说法,简单吃了些干粮便一同上了路。快到晌午的时候,他们才出了林子。   刚出林子,叶翎便勒住了马:“你们回去吧。我——我还想回去救人。”   叶念初哼哼道:“你不是想救人,是想回去打猎,挣那三千两吧?”   “顺便救人——”叶翎嘀咕道。   “既然我们都安全了,王妃回去也无妨。”薄尽斯很是大度。   叶翎冲他绽开了笑颜,挥了挥手策马回到了林子里。而这一行人纵马奔回了围猎场上。   刚一靠近,他们便觉得不对劲。这围猎场原本是身着红白相间盔甲地御林军守卫,如今却换成了巡防营的禁军。   四人面面相觑,在不远处勒马。   叶念初犹豫了片刻,对几人道:“你们姑且留下,我去看看巡防营发生了何事。”   他策马上前,到营地门口地时候,禁军们见是他,竟然开门让他进去了。没走几步,叶念初就遇到了胡魁和华歆。   “老胡,这是怎么回事?”   胡魁挠着头:“我......我也不好解释。你问军师。”   华军师叹息道:“天有不测风云。叶大人他——”   叶念初心下一颤,赶忙跟随胡魁进去找叶弘铭。他猛地推开了叶弘铭居所的大门,顿时五名巡防营的督卫齐齐转过头来看着他。   叶弘铭南首而坐,似乎是在下达命令。见叶念初归来,他屏退了众人。   “爹,这是怎么回事?!”   叶弘铭站起身,轻抚着叶念初的后背:“念初,爹老了,叶家最近又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咱们的陛下啊,这是铁了心要铲除我们叶家了。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   “你——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软禁了陛下而已。你放心,有你姑姑在,他逃不了。”   “软禁陛下,然后呢?”   “另择明君。正巧现在这么乱,你去杀了薄尽斯以绝后患。”   叶念初握着剑,胳膊上青筋暴起:“爹,你这是谋大逆,这是——这是要株连九族的!”   “爹当然知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叶家一点点被蚕食。我们跟陛下早就水火不容了,我不过是先一步动手而已!”   “可是——”   “别可是了,当初陛下登基,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他可比我狠多了,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叶念初惊骇地合不拢嘴,他努力想要劝服叶弘铭,但他根本不听。叶念初正要动手制服他,忽然有人从背后悄无声息地接近,一个手刀将他劈晕了过去。   他倒在地上,叶弘铭看着露出身形的女子:“湮儿,他那边怎么样?肯写退位的诏书了么?”   “还在犹豫。”   “看来他还不肯死心。”   叶非湮垂下了眼眸,没有接话。   “对了,你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侄女儿怕是快回来了。你去拦截她,别让她坏事儿。”   叶非湮颔首,转身离开了。   叶念初这一去许久不归,几人意识到大事不妙。联系到林子里的刺客,陛下这边想必也是出了事儿。   几人在武力上不行,但遇到事情却都很沉着冷静。他们开始分析起了当前的局势。   赵煦和看着薄尽斯与驸马的分析,心中暗暗决定,这两人一定要为他所用。如若不然,他必定杀了他们。   而此刻的叶翎正满心欢喜打着猎,偶尔救救人,很快将刺客都清扫了个干净。 第72章   和陛下交易   叶翎放了个信号,便抱着剑在林中候着。只是左等右等也没人来, 她便飞身落在树梢上想要休息一会儿。   那日中了迷药实在是蹊跷, 她总觉得是身边的人为之。当时在场的,有可能做这件事的只有驸马和七殿下。   叶翎闭着眼睛养神, 忽然一些只言片语闪过。她猛地记起了昨晚那人在她耳边说的话。   不会错了, 是赵煦和!   他对她还存在着不该有的念头。叶翎睁开了眼睛, 良久叹了口气。她还以为赵煦和娶了叶惜怜,应该是打消了那些念头。没想到他一直都没有放下。   而且赵煦和还有了当皇帝的野心。当然这份野心他一直有,只是没有明说。看来娶叶惜怜是另有所图。   这么说来, 林中的刺客应该是他安排下来的。可是为什么要安排刺客呢?   叶翎想不通。不过之前看薄尽斯他们三人的神情, 似乎是早就明白了其中的内情。她可真是笨,迟了这么久才能想通一半。   叶翎不由得有些担忧,就这样还怎么让赵思君将来成为皇帝?   她正发愁, 忽然感觉到有细微的响动。这声音像是风吹过树梢,如此高超的身法,叶翎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人能做到。   她伏在树干上, 摆出了随时攻击的架势。叶翎隐藏住了自己的气息, 即便是她姑姑,此刻也发现不了她。   果然, 片刻之后,叶非湮飞身落在了那些猎物旁。她蹲下身瞧了瞧, 便起身道:“出来吧, 我知道你在附近。”   叶翎自树梢落下,摆出的却是攻防的姿势。   “我不是来杀你的。”叶非湮倒也直白。   “那你为何出现在此?”   “陛下出了事。”叶非湮的语气波澜不惊。   “什么事?”   “兄长发动兵变, 劫持了陛下。想让陛下写退位的诏书,将皇位禅让给六殿下。”   叶翎对六殿下有点印象,好像是叫赵暄。当初她和兄长凯旋,就是赵暄和赵煦和一同在城门接的他。薄尽斯的府邸也是他安排的。   “为什么不是七殿下?”   叶非湮淡淡道:“为了保护怜儿吧。”   “那......那你是决定帮他么?”   “骑虎难下。”   短短四个字,让叶翎的心沉了下去。她的手握在了腰间的剑上,叶弘铭要造反。若是以前,   她毫不犹豫便会成为他手中的剑。   但如今,他若是成功了,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薄尽斯。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另一方面叶家如果失败,也意味着株连九族。   她尚且不怕,可是哥哥呢?   “翎儿,叶家此番只怕在劫难逃。陛下并非池中之物,你的父亲不是他的对手。即便现在他受困,但我觉得他早已有了谋定。”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杀我,还是另有所图?”   叶非湮垂眸:“现在是该做出决断的时候了,叶家和陛下,只能选择一方。你选谁?”   “叶弘铭的死活我并不在意,但是哥哥怎么办?”   叶翎向来果断,此刻却难以抉择。她知道叶念初和薄尽斯不对付,但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两的人命运会交托在她的手上,她必须选择一个。   她咬牙,半晌才道:“我要先去见陛下。”   叶非湮颔首,转身离去。叶翎也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了营帐外的不远处,叶翎注意到暗处隐约有些动静。   但她来不及多想,便随叶非湮来到了陛下的寝宫。   这里守卫森严,但对她们二人来说便如无人之境。叶非湮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倒是没什么人。叶翎也跟了进去,屋里烛火通明。   陛下正穿着常服坐在窗下的书案前,神色如常。他沉着的气派甚至让叶翎觉得,他并没有遭人软禁。   “回来了?”陛下淡淡地问了一句。   “嗯。”叶非湮简单地应了,便大步上前。这个举动让陛下有些惊讶,叶非湮从来不主动亲   近他。于是他抬起头,却发现她身后还跟了个人。   叶翎浑身是血地向他走来,手里还提着剑。   他终于变了面色,声音也有些颤抖:“你是来杀朕的么?!”   “不是。”叶翎走上前,将剑放在书案上,身上的衣服上都是血迹。   “那你来做什么?”   “谈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相信陛下此次定有脱困的计策,否则也不会如此淡定。若是陛下脱了困,叶家谋大逆,是要株连九族的。”   “此事并不会影响到你,你已经不是叶家的人了。”   “我知道,我不为我自己,为的是叶念初。”叶翎盘腿坐了下来,“如果陛下脱困,我希望你能既往不咎。”   皇上冷笑:“朕为何要答应你?”   “因为我不怕担上弑君的罪名。陛下所有的计划能成功的前提,是我不会出现。”   “你未免高估了自己——”   话音未落,叶翎手起刀落,皇上惊得一身冷汗,趔趄着倒向后方,以手撑着地才没有倒下。   他摸了摸脖子,发现自己毫发无伤,定睛细看,宣纸上赫然多了一直被斩去了四肢的蚊子。   “陛下应该知道,叶家屹立百年,靠的就是我们这些嫡女的威慑。叶弘铭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便是觉得姑姑依旧可以为他所用。”   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是事实。他当初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为黎国的储君,靠的就是叶家的力量。   而这力量的核心除了他们百年的基业,便是叶非湮。   当年她为他手上染满了鲜血,但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他。   “陛下,其实念初并没有反叛之心。”叶非湮上前不疾不徐道,“我之前去找兄长,他正在   极力劝说他收手。甚至还要忤逆他的父亲,却被打晕了。这整件事,他并不知情。”   皇上仍然没有下决断,只是沉吟良久,对叶非湮道:“我有话要单独与叶翎细谈。”   叶非湮没有作声,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烛火摇曳,皇上整理了一下衣衫,重新坐定。   “其实朕很好奇,为什么你会选择背叛叶家来帮朕?”   “算不上背叛,正如陛下所言,我已经不是叶家的人了。”叶翎思忖了片刻,将此前薄尽斯告诉她的话说了出来,“以叶家为首的世家大族把持朝政,致使朝政腐败,朝廷冗员。陛下是明君,自然不愿意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黎国需要鲜活的血液,那么必定要除掉陈旧的血液。”   皇上若有所思地瞧着叶翎,并未出言制止她。   “陛下任用薄尽斯,便是为了黎国的昌盛。叶家已经腐朽,我不想为他们陪葬。”   “就仅仅是如此?”皇上眯起眼睛瞧着她,“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确切地说,是谁改变了你的想法?”   “是叶弘铭。”叶翎垂下了眼眸,“我当他是父亲,他却只当我是一把趁手的兵器。”   皇上似乎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但也没有追问下去。他思忖良久,颔首道:“我答应你,此事过后我不会杀叶念初,甚至叶家人也不会杀。只是他们今后命运如何,我可以让你来掌控。”   叶翎抬眼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皇上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叶翎满腹疑惑,却也只能先行离去。   外面依旧是守卫森严,局势已经完全被叶弘铭控制住。她也很好奇,陛下究竟要如何绝境逢生?   但眼下,她首先要做的是去救出哥哥来。 第73章 兄妹受困   但是猎场的行宫本就复杂,叶翎根本不知道叶弘铭是住在何处, 也不知道叶念初会被关在哪里。   于是她找了叶非湮去询问。叶非湮正在铜镜前摘掉头上的发誓, 听她的询问,她淡淡道:“翎儿, 既然陛下的事情已经能处理好, 念初置身事外也是好事, 你何必大费周章去寻他?”   “我想保护他。”   “为什么?”叶非湮拿起梳子,认真细致地梳着头。   “因为哥哥待我一直很好,叶家上下, 只有他是我的家人。”   叶非湮垂下眼眸, 良久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在世的时候也曾经说过,你比我运气好。”   叶翎看着她清冷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于是她大步上前, 自背后抱住了她。起初叶非湮还很警觉,整个人都紧绷着。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肩膀放松了下来, 缓缓握住了叶翎的手。   “姑姑, 经历了这么多,我现在懂了一个道理。爱你的人, 你要加倍的爱他们,至于不爱你的, 就不要为他们动任何的感情。叶弘铭自己谋反, 他日遭到反噬也是他咎由自取,与你无关。你为了叶家的满门荣耀牺牲了大好的韶华, 他们给了你什么?除了满身的伤。”   叶非湮咬了咬牙,眼眶有些红。旁人若是说出这样的话,她毫无感觉,可这话从叶翎的口中说出来,掷地有声。   她没有她幸运,也没有她勇敢,所以只能置身事外。   良久,叶非湮淡淡道了一句:“他在啸风阁。”   叶翎点了点头,又嘱托了一句:“你安心歇息,这些事情不要牵扯太深。”   叶非湮颔首,她看着铜镜里那道身影渐渐消失,良久,忽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   啸风阁是一处僻静之所,寻常人迹罕至。叶翎找了半天,一直到天快亮了,都没能找到它的所在。   白日里,她只好先行蛰伏下来,还抽空去厨房里偷了些干粮。虽然难吃,但为了保持体力,她只能努力咽了下去。   待得暮色四合,她才继续寻找了起来。   叶翎分析了一下,决定去向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去到半路,她果然遇见了行色匆匆的华歆。   于是叶翎尾随着他,待得无人之处,她悄无声息落在了华歆身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然后低语道:“别出声,是我。”   华歆吓了一跳,听到熟悉的声音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叶翎松开了他。华歆转身,见到叶翎,顿时一脸欣慰:“王妃,你在就好了。快去救救将军吧。”   “他在什么地方?”   “灵音阁。”   叶翎皱了皱眉头:“不是啸风阁么?”   华歆不解地瞧着她:“谁告诉你是啸风阁的?那里——”他略一思忖,脸色大变,“糟了,那里一定有埋伏。千万不能去。”   “可是——”   “别可是了,有人来了,快藏起来。”叶翎飞身躲藏,果然有不少的禁军巡逻而来,他们见到华歆并没有多言,径直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华歆带着叶翎来到了灵音阁。叶翎躲过了守卫,自窗户翻了进去。   一进门,果然见到了正躺在床上的叶念初。她走了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人还活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叶翎推了推他,他没有醒。叶翎扶起了叶念初,正要将他带走。忽然间,她听到了一些齿轮转动的声音。   她连忙提着叶念初就要破门离去,可是冲到门口的刹那,只听咔哒一声。紧接着数根铁棍从天而降,将这里死死围住。   叶翎拔剑要砍那些铁棍,可是一剑下去,只觉得虎口发麻。外面传来了华歆的声音:“将军,不要再挣扎了。留在这里对你来说反而安全。”   叶翎气结,正要怒骂,忽然一只手虚掩住了她的唇。叶念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他虚弱道:“扶我回去休息。”   她连忙扶着叶念初躺下,他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才缓缓道:“军师他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   “父亲对你动了杀心,你留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可是外面——”   “外面的事情他们只会处理,谁输谁赢,只要你不插手,就可以置身事外。”   “薄尽斯还在外面。”   叶念初闭上了眼睛:“翎儿,我虽然也不愿意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叶家满门的性命都系在此事上。胜了,便可以延续之前的所有。败了,就是满门抄斩。我是叶家的嫡子,与他们一同赴死,是我的责任。”   “可你做错了什么?明明你在边关打仗的时候,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为什么你要为叶弘铭的错误而和他一起去死?”   “因为他是我的父亲,父债子偿。”   叶翎抱住了他:“可你也是我的哥哥,我不要你死。”   “若是叶家败了,我又有什么颜面苟活?”   “那胜了,你就可以苟活了么?”   叶念初身子僵了僵,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叶翎扶他睡下,自己在屋子里查探。   这四面都用同样的铁棍封锁了,那种材质很奇特,她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孟天,此前他好像也将她困在了一间屋子里。不过那时候她受了伤,现在的她身体早就恢复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也破坏不了?   叶翎心中担忧,一时间也无计可施。折腾了一会儿,她也有些累了,便在一旁的书案上打算将就一晚。   她正要过去,叶念初醒了过来。   “翎儿,你过来歇息一下吧。”   “我在这儿歇息也行。”   叶念初吃力地坐起身:“那里怎么歇得下,我这两日睡得太多,现在睡不着了。”   叶翎这才走了过去,她脱了鞋袜和衣而眠。叶念初就坐在床头,手里拿了一封信在看。   看完那封信,叶念初眉头紧锁。这是华歆从叶弘铭那里偷来的,是叶弘铭和七殿下私下勾结的证据。   信里叶弘铭许诺,要让七殿下当上皇帝,但是嘱托七殿下在围猎的时候要拖住叶翎等人。   此次围猎,随行的官员有十几人,已经都被控制住了。这些人在官场这么多年,很是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而出去打猎的都是些青年才俊,血气方刚的,难免冲动。   所以林中安排下那些刺客,其实为了拖延时间。但七殿下也存了私心,所以有些真的被杀了灭口了。   但七殿下不知道的是,叶弘铭心中属意的是六殿下赵暄。赵暄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出风头,是个油滑的人。但他又不像赵煦和这般野心外露,所以相对来说好控制一些。   叶念初看着那封信许久,忽然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他转过头,叶翎正面朝着他睡得正香。   她微微皱着眉头,嫣红的唇微微撅起,似乎梦到了不顺心的事情。叶念初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赶忙收了回来。   他还记得妹妹初回长安的时候,他只不过捏了她的脸,于是一招分筋错骨手,让他在家养了七日。   叶翎没有醒来,她甚至蹭了过去,捉住了他的手,嗲声嗲气唤了一句:“薄郎......我想吃你做的鱼。”   叶念初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叶翎浑然未觉,砸吧了几下嘴又重新陷入了深眠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翎醒来,一转头,赫然瞧见了叶念初近距离放大的脸。   她差点动手一掌将他拍飞到墙上,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只是伸手推了推他:“哥哥,天亮了。”   叶念初醒来,伸了个懒腰。他晚上思考问题想睡着了,没想到一睁开眼就见到了妹妹。他顿时心情畅快,丝毫不觉得被囚禁有多么凄惨了。   若是此次能安全度过,他一定要好好嘉奖华歆。   很多年前,他和妹妹也是同吃同住的。两人一起玩耍,玩累了他就拉着妹妹的手一起入眠。   可是忽然有一天,妹妹被送走了。从此每一个清晨,他睁开眼,都再也找不到妹妹的身影。   生命里忽然缺了一角,那种难受的滋味,像是被打了一闷棍,却摸不到是哪里疼。   他温柔地看着她。叶翎也坐起了身,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去洗漱。   忽然,她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上了热水。桌上还有些吃的东西,还热乎乎的,明显是一大早被放在这里的。   可是她并没有晕过去,若是有陌生人进来,她一定会知道的。   难道......这里有什么机关? 第74章   她的筹码   叶翎绕着桌边走了一圈,怎么看那都是一张普通的桌子。桌子边上有一些暗纹, 她矮身钻到了桌子下面, 突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机括。   叶翎看不懂,便伸手拨弄了两下。   忽然, 桌子迅速下沉。叶翎一个瞬身躲了个开来, 桌子已经沉入了地底。   一旁叶念初吓了一跳, 方才那桌子下沉的速度极快。换了是旁人,早就被压扁了。他上前嗔怪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   “我没事。”叶翎指了指那桌子沉下去的地方, “这里好像有个通道。”   叶念初这才探身去瞧, 果然发现了一个暗道。   他正要俯身研究,叶翎已经一跃而下。叶念初连忙拉住了她:“你做什么?”   “我探探路。”   “危险——”   可是叶翎根本不听他的,俯身钻进了那个通道里。叶念初正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跳下去, 叶翎又折了回来。她探出脑袋,伸手抓了个包子叼在嘴里,这才重新进了洞中。   叶念初顾虑自己身体的状况, 决定还是不下去给妹妹添乱。   叶翎钻进通道之后发现, 这里刚好能容纳一个人在其中爬行。这一路上还能闻到一些饭菜的味道,看来这里的饭菜就是从这个通道被送上来的。   她继续往前探, 一路弯弯绕绕,好在通道只有一条。她一路向前, 却在尽头发现了一堵墙。   她正要试试那墙的厚度, 看看自己能不能用掌力将它击碎。忽然,她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看来这墙并不厚, 叶翎迅速后退。就在她转过拐角处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轰隆声。紧接着身下的通道也开始移动。   叶翎连忙尽力向前爬去,那通道几乎就要将她送到外面去。她咬牙用尽了全力,像一只四脚兽一般奔跑了起来。   那东西移动的速度不慢,叶翎好不容易跑到了入口处,却见那桌子正在缓慢上移。若是真的移上去,她只怕是出不去了。   叶念初恨不得自己跳下去,可是他不知道下面的情况,若是桌子真的阖上了,他还能在上面重新打开。   眼见着桌子还剩下一小段距离,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叶念初回过神来地时候,叶翎已经累得跌坐在地上。   她气喘吁吁,满头都是汗。   叶念初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事。”   叶翎努力喘了口气,这才道:“下面可以出去。”   “真的么?”   叶翎点了点头,将下面的情况详细告诉了叶念初。他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可出去了又能做什么?”   “那总比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好吧。”   她犹豫了片刻,对叶念初道:“哥哥,来之前我跟陛下做了笔交易。”   “你跟陛下?”他惊愕地看着她,这种事,不像是叶翎做得出来的。倒像是薄尽斯的手段,果然是近朱者赤。   “不错。他答应我,只要我不插手此事。若他能平定此次叛乱,便不会杀你。”   “你信他?”   “不信。所以我要救你出去,一旦出去之后你就离这里远远的。陛下是不会放过你的。”   “可叶家若是满门覆灭,我如何——”   “可你就算死了又如何?最后还是落得反贼的骂名,与其如此,不如带着你的人马离开。”   叶翎这一番话让叶念初大吃一惊:“你在说什么?”   她凝望着他的眼睛,目光里无比沉着和冷静:“我想过了,叶家和陛下博弈是必败的一局。与其覆巢之下无完卵,不如你就此反叛,回边关割下那八座城池作为根据地。”   “为......为什么要占城池?”   “哥哥,你愿不愿意成为我手中的筹码?”   叶念初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她了,无论是年幼时天真善良的她,还是后来冷血无情的她。都不会像今天这样沉着冷静地分析局势,做出最有利的打算。   “你...你想做什么?”   “我要让赵思君成为皇帝。黎国不需要争权夺利的帝王,需要的是一位明君。你看朝廷积弊已久,薄尽斯用尽全力也只能隔靴搔痒。根本的原因其实是在当今的天子身上,他是个刻薄寡恩的人,他不在乎天下,只在乎巩固他的皇位。所以无论薄尽斯怎么做,都只是在为他铲除异己而已。”   叶念初思忖良久,长叹道:“你这丫头,不开窍则以,一开窍便什么事都想得如此通透,我也自愧不如。”   其实叶翎也不是忽然开窍的,薄尽斯给她讲了那么多朝廷的事情,又教她如何分析局势。她闲暇时分也会思考这些问题。有那么好的老师教,她原本就聪明,领悟的自然也很快。   两人商议好出逃的计划,便等待着夜色的降临。入夜时分,叶翎打开了机关,带着叶念初飞快从通道爬到了尽头。   她尽全力一掌击碎了面前的墙壁,纵身跃出。   听到动静的禁军飞快跑来,两人一出来便立刻做好了作战地准备。大批禁军汹涌而来,叶翎丝毫没有惧色。   她掩护着叶念初且战且退,越来越多地禁军闻声赶来。叶念初也是自少年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如今放开了一战,也是越战越勇。   兄妹俩周围的一圈很快铺满了尸体,但叶翎身上却连半点鲜血也没有。她不想恋战,正要带着叶念初离去,忽然听到了一声断喝。   “都给我住手!”   熟悉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握着刀剑对峙着。叶翎手里还捏着一个人的脖子,她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   叶弘铭正大步向他们两人走来。   “叶翎,你在做什么?!”   “带哥哥离开。”   “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叶翎沉默了片刻,忽然冷声道:“你以为你此次一定会赢么?若是输了,叶家满门的性命谁来负责?”   “你若真关心叶家,就去看紧那个人。一旦他写下禅位的诏书便立刻送他上路。”   “已经有姑姑在了,你还需要我么?”叶翎将手中的禁军丢了出去,不动声色挡在了叶念初的面前,“叶大人,你输了其实不要紧。但我要哥哥活下来,你也不想叶家就此断送在你的手里吧?”   “你这是何意?”   话音未落,叶弘铭听到了有人急报:“不好了——陛下不见了——”   他神色大变,深瞧着叶翎:“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此次输定了。如果你还想叶家有一天能翻盘,就让我带走哥哥。”   叶弘铭从未见过如此强硬和沉着的叶翎,她双眸深沉,不再是波澜不惊的纯粹。他看不透她了。   良久,他咬牙:“好,保护好他。他死了,你也别活着回来!”   叶翎并没有听他把话说完,带着叶念初转身大步离去。她拉着他的手飞身上了屋顶。   一路奔逃,叶念初忍不住说道:“翎儿,父亲不是那个意思。他——”   “他就是那个意思,在他心里,我和姑姑的性命都无关紧要。我们就像他手里的刀剑,哪天钝了就换掉了。而你和怜儿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叶翎一路跑一路格挡开流矢,她的话里十分平静。   “可是血浓于水,他不可能——”   “哥哥。”叶翎打断了他的话,“父母亲情,我早就放下了。你不必执着地希望我们真的能像普通的一家人。他这样也好,以后若是砍头的时候,我可以平静地送他上路。”   一言至此,叶念初才猛然想起,也许方才是他和父亲相见的最后一面了。他知道妹妹和爹娘再无可能成为一家人,可爹娘待他却是恩重如山。   他却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原本坚定的心又动摇了。   可是再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围猎场已经成了两军厮杀的场所。叶翎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跑,茫茫夜色,根本不知道要去向何处。   叶翎半途找了两匹马,两人骑上马一路飞奔回长安郊外。那里有叶念初的驻兵,没有他的命令,谁也无法调动。   当然,这些兵马原先都是王爷带回来的。叶念初也没有把握他们真的会跟着他反叛,但是快到军营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他正要拔剑迎战,叶翎却勒住了马。不多时,林中蹿出了一些身着黑色盔甲的骑兵。   叶念初倒吸了一口凉气:“黑骑军?!”   “不错。”叶翎稳稳地骑在马上,高声道,“你们保护叶将军回军营,带领大军东撤。占领边关八城,据守城池,不得有失!”   黑骑军的首领翻身下马拜道:“王妃娘娘,我们奉王爷之命是要辅佐世子,这——”   “现在就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如若不然,赵思君绝无可能有登上帝位的一天!”   黑骑军的首领不再犹豫,翻身上马。叶念初扬起了马鞭,却发现叶翎停在原处。他转头看她:“你不跟我一起走么?”   “我得留下了。”叶翎淡淡道。   叶念初眼眶微红:“此一别,再相见不知要隔多久。翎儿,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保护好娘亲。她一直都很关心你,只是害怕终究有一日会失去你,所以不敢与你亲近。你做给她的蚱蜢,她一直都留着——”   叶翎只觉得心头一绞,良久郑重地点了点头。叶念初这才纵马离去。   她望着小径上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鼻子有些酸。叶翎赶紧调转马头,让风把眼泪吹干。薄尽斯不在,她不想哭......   围猎场的兵变持续了三日,原本应该堆满了野兽的尸体,此刻却到处血流成河。薄尽斯骑着马小心的穿过这片学海,心中感慨,这人和野兽如今又有什么分别?   叶翎一直未曾来找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心中担忧,但刚刚才设计击溃了叛军,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就要收拾残局去了。   好在翎儿功夫好,寻常人应该是伤不了他的。   薄尽斯骑着马来到了猎场上,此刻的叶弘铭已经被关在囚车里。一同被关的还有几名一起反叛的禁军统领。   他翻身下了马,叶弘铭恶狠狠瞪着他。   “叶大人,不知令嫒现在何处,你可曾见过她?”   叶弘铭咬牙切齿,以为他是来侮辱他的,便不肯告诉他。   薄尽斯也是无奈,只得作罢。还是等押送回京,让陛下定夺吧。毕竟陛下早一步在江蓠的保护下已经回到了长安。   至于发动兵变的六殿下,一早被他安插的人手给控制住了。   他正吩咐属下的官员们善后,忽然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刚打完仗的御林军警觉了起来,便要上前迎战。   薄尽斯却远远看见了叶翎的身影,他连忙吩咐道:“都退下,是王妃!”   所有人都知道王妃是叶家的嫡女,叶家叛乱,她难逃干系。但薄尽斯下了令,他们也只能听从。   叶翎纵马飞奔,顷刻间就来到了薄尽斯身前。她纵身跃下了马,几步走过去想要抱他,却又生生止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薄尽斯拱手施礼:“此次兵变,王妃受惊了。”   “我没事。”叶翎低声道,“薄大人运筹帷幄,想必也是大获全胜吧?”   薄尽斯正要回答,身后的叶弘铭吼道:“叶翎,杀了他!”   叶翎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薄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薄尽斯颔首,他转头将命令吩咐了下去,便随叶翎来到了僻静之处。   “翎儿,你没受伤吧?”   叶翎摇了摇头:“我很好,只是——”她捉住了他的衣袖,“我知道叶弘铭咎由自取,若是陛下降罪也无可厚非。但你能不能答应我,让我娘活下来?”   薄尽斯看着她微红的眼眶,顿觉心疼,他轻轻撩起她耳边地发:“好,我尽力。”说罢他将她揽入了怀中,叶家遭逢剧变,即使她要和他们恩断义绝。但这件事终究会对她产生影响。   若是陛下真的要将叶家满门抄斩,那么叶翎以后就真的孤苦无依了。   他便会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第75章   满门入狱   围猎场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内阁大臣梅学千想请教如何处置叛贼的问题。找了半天, 总算从士兵们口中知道了薄尽斯的去向。   他急匆匆赶过去, 一脚跨进那僻静的园子里,便赫然瞧见首辅大人正深情款款地抱着王妃安慰她。   梅学千不由得暗自咋舌, 首辅大人不愧是少年英才, 从相见到如今不过短短十日, 他竟然就能将王妃拿下。这等手腕,让他自愧弗如。   叶翎感觉到有人来,连忙退后了一步, 见是一个陌生人, 手便握在了腰间的剑上准备灭口。   薄尽斯却大大方方牵住了她的手,转身问梅学千:“你来做什么?”   “下官......下官是来请教,那些叛贼该如何处置?”梅学千说完便后悔了。他口中的叛贼可是王妃的父亲, 只是不知道首辅大人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押送回京,由陛下裁夺。”   “下官领命。”梅学千说着,一双眼睛还在叶翎脸上逗留了片刻, 却发现王妃对此无动于衷。   这也真是奇了, 王妃不是叶家的嫡女么?为什么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着梅学千走出院子,叶翎转头对薄尽斯道:“这人不需要灭口么?”   “他啊, 老狐狸一个。这种事情他不敢乱说,放心。”   叶翎点了点头, 轻声道:“我先一步回长安, 这里交给你了。”   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翎儿,你要记得, 这世上你永远都不会独自一人。你还有我。”   “我记着呢。”   她说完,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叶翎马不停蹄往长安赶去,她估摸着晚上关城门前是到不了了,便在路边歇息了一晚上。翌日清晨又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晌午时分赶到了王府。   整个长安城经历了一场动乱,但城中百姓却毫无知觉。只知道陛下原本去围猎,忽然又回到了宫中。   而六殿下被下令囚禁,整个府邸都被封锁了。   六殿下府邸的正门对着王府的后门,叶翎回来就是想知道这件事有没有波及王府。   所幸赵思君跟他的娘亲在家中,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叶翎思忖良久,最终唤来了赵思君。   自叶翎随叶念初凯旋已经有一年多了,小孩子长得快。如今再看他,完全不像是最初那个小豆丁的模样了。   赵思君进了叶翎的寝宫,恭恭敬敬行了礼。叶翎刚换好衣裳,见他过来,便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他欢喜地粘了过去:“先生怎么没来?”   “他还有些事要处理。”叶翎捏了捏赵思君的脸,“今日找你来,我是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何事?”   “豆丁,你上次说你想成为黎国的皇帝,这话作数么?”   赵思君思忖了片刻,郑重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想要当皇帝?”   “因为薄先生教过我,我父王保家卫国,是大英雄。我虽然不能去打仗,但如果以后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也会像他一样成为大英雄。”   “这是先生教你的?”   赵思君颔首:“他还说,为君者要勤政爱民。我觉得现在的陛下好像不是那么爱民,堂兄们也都忙着讨好他。先生告诉过我,如今很多地方的百姓都在受苦,可是朝廷里面根本没人看到。尽管他想要革除弊端,可是处处掣肘。若我当了皇帝,一定会让他一展抱负。”   叶翎笑了笑,揉着他的脑袋道:“有你这句话,我一定将你送上皇位。”   “真的吗?”赵思君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真的。”叶翎顿了顿,“但你要答应我,一切都得听我的。”   “好!我都听娘亲的!”   “那么自今日起,你要学会隐忍,不要让人看出你的野心。陛下要给你的,你都要拒绝。”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照做就行。”   赵思君年纪还小,想不明白,但娘亲不可能害他,于是他答应了下来。   叶翎又检查了一下他的功课,便让他自己去玩儿了。但赵思君现在却异常勤奋,他并不急着出玩儿,而是在院子里练武。   叶翎没有管他,现而今朝廷正是动荡期,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孟天。   她按照此前薄尽斯带她走的路,寻到了孟天栖身的茶馆。店小二认得她,便将她请了进去。   叶翎盘腿坐着,不一会儿孟天掀开帘幕走了进来。他见到叶翎独自一人前来,心有戚戚。没有薄尽斯阻拦,她要是动起手来可没个轻重。   “王妃找孟某,不知所为何事?”   “叶弘铭谋逆,过几日就要被押解回长安了。”   孟天的消息颇为灵通,这件事情他刚刚得知,但没想到叶翎会提此事。   “你......你不会是想我救他们吧?”孟天苦着脸,这种事情他可做不到。只怕薄尽斯也不可能做到。   “不是此事。”叶翎不疾不徐道,“叶家败落,朝廷里一定会空下来不少职位。你打探一下朝廷里还剩多少是王爷的人,把这些人的名单交给薄尽斯。”   “你......你这是要......”   “完成王爷的遗愿。”   孟天顿时收敛起了神情,郑重地答应了下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娘娘为何忽然转变了想法?”   “因为我不仅仅是为了王爷,也是为了我自己。”叶翎垂眸,“想过上想要的生活,就要主动争取。”   “可是叶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不会受到牵连么?”   “不会。”叶翎起身道,“记得这件事尽早办好。”她说罢大步离去。   忙完了这些事情,天色已晚。叶翎总算有了时间回府喘了口气,好生沐浴更衣,歇息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她便收到了消息。叶念初在雍关城拥兵谋反,边城告急。边关守将听闻是叶家军到来,大部分连守都不守就开了城门。   消息传来的时候,其实离叶念初举兵造反已经过去几日,他三日内连下四座城池。皇上来不及处理朝廷内政,便急忙派兵前去平定叛乱。   可是大军奔袭,怎敌得过他原本就驻守在边关的大军。待赶到的时候,叶念初又攻下了两座城池。   就在皇上一筹莫展之际,薄尽斯押解着叶弘铭回到了长安。他看着那份递交上来的叶家九族的名册,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思虑良久,皇上唤来了薄尽斯等一众内阁大臣。   “诸位卿家对于讨贼之事可有什么提议?”   众人面面相觑,朝廷里打过仗的都被派到前线了。可谁也没有叶念初能打仗,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这些文官也是思虑良久,不敢吱声。忽然,薄尽斯上前拱手道:“陛下,臣有一计。”   “说说看。”   “臣与逆贼曾有过数面之缘,对他有几分了解。他是叶家嫡子,如今叶家满门都在陛下手中。陛下大可以发布诏书,劝降他。若他肯放弃抵抗,便赦免叶家死罪,改为流放。”   “可叶贼犯下的是谋大逆的滔天大罪,朕怎可以轻易放过。”   “据臣了解,谋大逆的是叶弘铭。叶念初并不知情,若他也有参与,如今的情势只怕不会如此了。”   皇上垂下了眼眸,似乎在思量这番话的可行性。   “你们都先下去吧,让朕再考虑考虑。”   薄尽斯带着群臣离去,众人也是窃窃私语。薄尽斯却充耳不闻,径直回到了家中。   他和叶翎分开几日,自然是迫不及待就要去见她。   叶翎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头靠着一根藤条,身影看起来很是孤寂。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我回来了。”   叶翎没有回答,只是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叶家?”   “他还没有下决断,只是叶弘铭的命一定是保不住了。其他人还有生还的可能。”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也幸亏你想到了让叶念初离去,否则留在这里束手就擒,只怕早就死了。”   “我想见见我娘。”   薄尽斯怔了怔,良久握住了她的手:“我带你去。”   叶翎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其实她本不抱希望。毕竟叶家谋逆,寻常是不得探视的。她只是打算夜间偷偷溜去,没想到薄尽斯会直接带她去了天牢。   黎国的天牢建造得十分牢靠,进出口只有一条,要想潜入着实不易。不过薄尽斯带着叶翎进去的时候,一路上都无人敢阻拦。   他们向深处走去,腐烂发霉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忽然叶翎听到了惊喜的唤声:“翎儿——”   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瞧了一眼,黑暗中一双熟悉而苍老的眼眸正凝望着她。那是......叶弘铭......   他须发花白,一夜间老了许多。   “翎儿,你是来救爹爹的么?”   叶翎淡淡地瞧了他一眼,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不是。”   叶弘铭眼中的光熄灭,他踉跄着走来,扶着铁栏杆:“你真的忍心看着我们叶家血流成河而见死不救么?”   “那要问爹爹,十几年前将我送上山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这些年经历过多少次的生死,你可有一次来救过我?”叶翎的声音冰冷。   叶弘铭沉默良久,沙哑着嗓子道:“是爹不好,翎儿,其实爹心中一直都记着你是我的乖女儿。只是......只是你背负着叶家的使命,爹不能给你过多的疼爱。因为它们会使你软弱。”   话音刚落,一旁的薄尽斯便揽过了叶弘铭,他冷笑道:“我倒是觉得,反倒是爱让翎儿更加坚强。她吃尽了苦头就是想得到你一点点的怜惜,可你半点没有施舍给她。如今还砌词狡辩,你难道对她没有半点愧疚么?”   “她的命是我给的,难道不该报答我生她的恩情么?”   “她欠你的,早就还了。”薄尽斯转头看着叶翎,声音也温柔了下来,“翎儿,你记着,你不欠谁任何东西。你的命是你自己拼尽全力才捡回来的,它是你自己的。”   叶翎眼眶微红,良久才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我们走吧,去看看娘亲。”   她说罢头也不回大步离去,叶弘铭隔着栏杆起初是哀求,最后破口大骂。叶翎听到了他发疯一般的笑声,一双温柔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抬头看着薄尽斯,轻声道:“没事的,我不会往心里去。”   两人进入了关押女囚的地方,叶夫人被单独关押着。狱卒打开了监牢,叶翎走了进去。这里光线昏暗,但她仍然能看清楚所有的事物。   她的娘亲虽然沦为了阶下囚,但依旧端庄沉稳,即使是囚衣也穿得一丝不苟。   见到她来,她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   叶翎站在门边,望着眼前的女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颜月瑶看着自己的女儿,如今境遇不同,一时间恍如隔世。身处囹圄之时,她尚且能坦然面对,可是她出现在她的眼前,却让她失了方寸。   良久,她才犹疑着唤了一声:“王妃?”   叶翎抿着唇,直到薄尽斯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开口叫了一声:“娘——”   只是这一声轻唤,便让颜月瑶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你还肯认我这个娘亲?”   叶翎缓缓走了过去,坐到了她身边。颜月瑶抬了抬手,有些迟疑。但是看着她微红地眼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泪水一滴滴地滚落,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十几年了,娘终于能再次摸摸你。翎儿,你是不是一直怪娘亲狠心?”   叶翎没有说话,她心底里是怪她的。可她也知道,在她的事情上,娘根本做不了主。   “娘,哥哥临走前嘱托我,一定要救你。你——跟我走吧?”叶翎开口道。   薄尽斯吓了一跳,正要阻止,却见颜月瑶摇了摇头:“我不走。”   “为什么?”   “你爹爹犯下的错,也有我的罪过。我从来都没有劝阻过他,甚至懦弱的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敢留下来。这些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如果你觉得自己错了,为什么不活下来弥补自己曾经的错误?”叶翎低着头,别扭地不去看她的眼睛。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娘亲相处,所以扯了些干草在指尖绕来绕去。   “只怕是没有机会了。”颜月瑶抹了抹眼角的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难得我还能再见你一面,翎儿,跟娘说说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事情?”   叶翎绕着干草,缓缓讲起了自己上山之后的事情。她七岁被师父扔进水牢里的时候,曾经想过有一天要哭着扑进娘亲的怀里,把自己的辛酸和委屈都说出来。   可是真有这么一天的时候,她却出奇的平静。她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所有的眼泪早就因为无用而被抛弃了。她现在没有委屈,也不觉得难过。   但是颜月瑶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此前只觉得遗憾未能在她回来之后与她亲近,如今却觉得心如刀绞。   为什么十几年前的自己会那般软弱,竟然眼睁睁看着她被旁人带走。远去千里,从此音讯全无。   她为什么又可以这么狠心,为了避免以后的思念,所以放弃了和她亲近?   叶翎简单地说完了自己的经历,最后停了下来,抬头看着薄尽斯:“娘,我可能找到了以后会相伴一生的人。我们暂时不能在一起,但以后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颜月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黑暗中,她能看到薄尽斯眼中的心疼和欣慰。她握住了她的手:“娘知道,你可以的。我的翎儿一直都很勇敢。”   她伸手想将她抱在怀里,可是叶翎却下意识地挣开了。她小声道:“我不是你的翎儿。”   她的手一僵,心口猛地抽痛。   叶翎抬起手,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用干草编了只活灵活现的蚱蜢:“哥哥说,我给你编的蚱蜢坏了,这个送给你。”   她说着站起身,走到了薄尽斯的身边:“娘,我会再来的。你好好照顾自己,很快就没事了。”   颜月瑶捧着那只蚱蜢,失神地看着叶翎。她的女儿,对她来说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即便知道了她所有的过往,可是她错过了她生命里的一切。甚至,她都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害怕什么。   就想此前她保存的那只蚱蜢,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   叶翎走出天牢,脚步极快。薄尽斯尽力跟上,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却觉得她看起来很是无助。   他大步走上前,揽住了她的肩膀。叶翎低着头,忽然两滴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他正要安慰她,可她抬起头的时候,嘴角却带着笑意:“这一刻,我盼了十四年。”   薄尽斯忽然觉得喉咙哽住了。十四年,她心里的期盼原来只是这样和母亲坐在一起说说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他不能让她忽然重新得到的幸福又很快失去。   叶翎能感觉薄尽斯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她将头靠在了他的怀中。夜晚有些凉,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这之后,叶翎便经常来天牢。薄尽斯给了她令牌,她可以时常走动。这件事陛下自然也知道了。   不过他并未阻止,毕竟叶翎要想救人,谁也阻拦不了。只是他派了狱卒监视着,想知道她每次都做了些什么。   狱卒每次地禀报都只是说,她提这些食物去见叶夫人。每次只是坐一会儿,说说话,并没有其他的事情。   叶翎提的食物都是薄尽斯做的,换了是旁人,她一口都不让碰。但她其实更想自己亲手做一些,只是怕娘亲吃完了会上吐下泻,便作罢了。   她跟着薄尽斯学了一些,但每次做好了,自己尝了尝,又都留下了。   颜月瑶身处牢狱之中,原本是做好了赴死地准备。却没想到这样地变故反倒了却了她的心愿。   叶翎提着食盒进了监牢,她扶着颜月瑶坐下,便开始给她整理床铺。   颜月瑶尝了一口她带来的饭菜,忽然道了一句:“今天的菜和以前味道不太一样。”   叶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走过去瞧了一眼。她闻了闻味道,忽然变了脸色,连忙按住了她举着筷子的手:“别吃了。”   “怎么了?”   “今天的饭菜不好吃。”   颜月瑶看着她窘迫的神情,忽然莞尔一笑:“没有啊,很好吃。比之前的都好吃。”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拨开她的手,一点点将她带来的东西吃光。以前她总是只吃一点点,便恹恹地放下了筷子。今天一口气连着汤带着饭全都吃光了。   叶翎心头窃喜,没想到她的手艺竟然已经超过了薄尽斯。这次意外带错了菜,却有了意外的收获。回去一定要好好炫耀一番。   她信心大增,一连好几日都亲自下厨,学得是有模有样。   娘亲并不挑食,她做什么她吃什么,而且每次都吃的底朝天。叶翎最喜欢的就是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借着微弱的光去看她的脸。   叶家历来的夫人都是长安的头号美人,她的母亲又出身高贵,气度雍容。即便是在牢房里,她也是从容不迫,很有大家的闺范。   偶尔颜月瑶也会问叶翎一些琐碎的事情,其中她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她和薄尽斯的关系。叶翎便捡着他的好话说,吹嘘得薄尽斯天上有地下无。   “这么说来,他便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其实也有。”叶翎叹了口气,一脸忧愁道,“他的模样长得太好看了,我怕老有人惦记他。”   颜月瑶忍俊不禁:“可这世上比我女儿美的,我也未曾见过。”   叶翎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对于自己长得好不好看这件事一直没什么概念。毕竟山林里的豺狼虎豹可不会因为她是个美人就不吃她。   不过娘亲说了她长得好看,那一定是真的。   “那将来,我也要生一个漂亮的女儿。”叶翎轻快地说道。   颜月瑶的手僵住了,她缓缓握紧了拳头,良久才道:“翎儿,你......还不知道?” 第76章   娘亲的疼爱   叶翎懵懂地看着她。颜月瑶张了张嘴,看着她漆黑的眼眸, 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叶翎没有深究, 她向来不是个爱追根究底的人。   看着她吃完了所有的饭菜,探望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叶翎已经替她整理好了床铺。   临行前, 颜月瑶忽然叫住了她。她起身走到牢门边, 从手上抹下来一个镯子套在了叶翎的手腕上:“翎儿, 娘现在身无长物,唯一能送你的就是这个镯子了。这是娘出嫁的时候你外婆送的。”   叶翎低头看着那镯子,满心都是欢喜。这是她娘亲送她的第一样礼物, 而且还如此有意义。   可惜她现在什么也没有带在身边, 无法回赠她。叶翎想了想,决定下次来送她一个亲手绣的帕子。   毕竟哥哥当时收到帕子很是开心,娘亲应该也会喜欢。   她张开胳膊, 抱了抱颜月瑶。娘亲的呼吸扑在脖颈间,痒痒的,又透着暖意。   出了监牢, 叶翎开心不已, 恨不得弃了马车飞奔回家。   王府门口,宋辞刚从孟天处回来, 忽然听到了马车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果然见王妃的车與回来。于是他在门口恭恭敬敬侯着。   叶翎下了马车, 一转头发现宋辞正在门口恭迎。于是有意卷起了袖口, 露出了那只镯子。   宋辞眼尖,立刻看出了不同。王妃素来不喜欢打扮, 手上这镯子是上好的玻璃种,价值连城。   以王妃素来的行为处事来看,不可能是她自己买的,她也一定不识货。重要的是送这东西的人。   能让王妃开心的,应该就只有首辅大人了。   于是宋辞赞了一句:“王妃这镯子真是好看,如此通透,纯净无暇。这等珍宝,想必是送给重要的人的吧。”   叶翎听他这话说的,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于是笑道:“不错,有眼力。这是我娘送我的。”   宋辞一怔,王妃和她爹娘不是向来不亲近么?怎么会……   莫不是此刻知道她重要,所以开始收买她了?   宋辞想上去劝解,又觉得王妃这脾气,怕是他直说了会弄死他。于是决定等薄尽斯归来再和他商议。   叶翎回了屋中,左看右看都觉得这镯子很漂亮。以后她成婚了,就当是嫁妆了。   她仰面躺着,看着镯子爱不释手。   于是薄尽斯归来的时候,就看到叶翎正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只镯子,举得高高的看个不停。   他走了过去,捏了捏她的脸:“看来今日收获不小啊。”   叶翎喜滋滋地点了点头。他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皇上对叶家的发落下来了。”   叶翎蹭地坐直了,她紧张地盯着他。薄尽斯握着她的手道:“叶弘铭作为主谋,三日后处斩,一同斩首的还有你的叔伯。”   “说重点。”   “你娘和其他女眷,以及十四岁以下的,罚没为奴。”   他看着叶翎蹙眉,继续道:“罚没为奴也就是为官奴,会被赐给一些达官显贵家。若是你想要谁来王府,只要你一句话。”   叶翎展颜:“那我要娘亲过来,其他人随便。”   薄尽斯颔首,看着她眉宇舒展,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总算也都是值得的。   当然,陛下采纳他的建议,也是因为叶念初。他还想着能够招安,故而留了退路。   叶翎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最近朝中在肃清叶家余党,朝中人人自危。只有薄尽斯肯去转圜。   就连七殿下也是闭门不出,没有半点消息。似乎对叶家避之不及。   但是皇上的圣旨下达的第二天一大早,叶翎便被吵醒了。   她听着外面的声音耳熟,便起了身。   一旁薄尽斯也睁开了眼睛,他凝神一听,顿时听出来了。是叶惜怜!   薄尽斯连忙起身,抱着衣服藏到了屏风后面。   叶翎披上衣裳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叶惜怜果然在院子里闹,她如今大着肚子,宋辞也不敢太过阻拦。   见了叶翎,她大步上前,眼泪簌簌流了下来:“姐姐,求你救救爹娘吧。”   “你走吧。”   “我知道爹爹平时对你确实不好,可再不好也是一家人,姐姐你忍心看着他身首异处么?”   “我跟你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何况你找我哭也没有用,找你的夫君应该更好吧。”   叶惜怜见她如此绝情,指着她。指尖颤抖:“你…你何必这样惺惺作态。叶翎,你明明知道他根本不爱我,他心里面只有你。我求他有什么用?!”   叶翎眉头微皱,留下了一句“慎言”。便关上了门,不再理会她。   叶惜怜在门外啼啼哭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总算是走了。   叶翎耳边清净了,一转身,发现薄尽斯还躲在屏风后面。   她忍俊不禁,探过头去瞧着他:“你这样,怎么好像做贼心虚?”   薄尽斯揉了揉还有些凌乱的头发:“可不是做贼心虚么。我帮着叶家说话,若是陛下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只怕会后悔下的旨意。”   叶翎觉得薄尽斯思虑的确实周到,倒是委屈他了。于是上前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委屈你了,等此事过去,我会补偿你的。”   薄尽斯笑了起来:“哦?如何补偿?”   叶翎想了想,觉得天气转凉,冬天快到了。   于是拍着胸口道:“过两天我去郊外猎几只狐狸来,给你做狐皮大衣。”   “心意我领了,大衣就算了。万物有灵,我不喜欢你杀生。”   叶翎点了点头,心里还是觉得要用别的法子来补偿他。   薄尽斯上了朝,叶翎百无聊赖,今日不急着探望娘亲,于是她在家中休息。   第二天,过了晌午,她忙活了一顿晚饭给颜月瑶送过去。   路过叶弘铭的监牢时,那里出奇的安静。之前她走过,叶弘铭总要骂上几句。   今日他一言不发,反倒让她觉得稀奇。于是叶翎在他面前停留了片刻。   叶弘铭苍老了许多,他麻木地看着她,忽然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的镯子。   “你娘,到底是心软,连你这个不孝女都要认。”   叶翎垂下了眼眸:“其实我也只是做了跟叶惜怜一样的事情——袖手旁观而已,她理所当然,我便成了不孝女。我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你是叶家嫡女,这就是你的宿命。”   “真是可笑。如果当年墨门薄家的一句话,让叶家有了百年的繁盛,那么薄尽斯的到来便预示着叶家的终结。这样的宿命,你为何不能接受?”   叶弘铭忽然冲上前来,用力攥着栏杆:“明明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叶家不会输!你为什么当时什么也不做?!”   “因为你要杀我!”叶翎的声音忽然冰冷了下来。   叶弘铭一怔:“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围场,你抓了哥哥,知道我要去救他。便让姑姑引我去你早就设下的陷阱,难道不是为了杀我么?”   她握着食盒的手有些颤抖:“可你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虎毒不食子,可你呢?”   叶弘铭静静地看着她,良久,缓缓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你出生的时候,便早有预言。你会颠覆叶家。”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杀了我,要等这么多年?”   “因为你娘……”   叶翎笑了笑:“如此说来,我不该跟你再多费口舌了。我去探望娘亲了。”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叶弘铭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她出生时还有一个预言,说她会颠覆黎国……   ———————————————————   叶翎轻车熟路来到了娘亲身旁,将饭菜交给了她。这饭菜还热着,但她今天却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   犹豫良久,颜月瑶颤声问道:“翎儿,你爹……是不是真的要被斩首了?”   叶翎沉下了脸:“是谁告诉你的?”   “怜儿今天来过。”   她声音有些哽咽,半晌才平静下来:“其实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兄妹三人。你告诉我,初儿现在如何了?”   “他很好,很安全。”   “那就好。”颜月瑶点了点头,握住了叶翎的手:“娘知道你不喜欢怜儿,她是娇纵任性,但是叶家不再了,他们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娘还是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叶翎没有说话。   颜月瑶眼眶微红:“翎儿,答应娘好不好?”   叶翎沉默良久,忽然冷声道:“你这些时日对我好,是不是就是为了有一天叫我照顾怜儿?”   颜月瑶愣了愣。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要叶翎担当起长姐的责任,可是她身上背负了这么多的责任。   她这个当娘的什么都没做过,如今却又要求她负担起另一个人的人生,对她,她实在是亏欠太多。   见她沉默,叶翎起身将那些食物收好,又把镯子褪了下来放在了桌上,然后大步离去。   颜月瑶望着那镯子,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而叶翎也飞身远离了那监牢,她早该知道,从不该奢求的人身上奢求爱,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真的爱她,便不会强求她做任何事情。这是薄尽斯教她的。   她落在王府里,提着食盒,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于是叶翎走进屋,打开了食盒,尝了一口自己亲手做的饭菜。 第77章 叶弘铭之死   她啪地一口,将那饭菜吐了出来。这也太难吃了, 娘亲怎么吃的下去的?   她唤来丫鬟收拾掉, 自己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一遍又一遍荡着秋千。   夜幕降临,薄尽斯归来。看到秋千上的叶翎, 立刻敏锐察觉到她的不开心。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轻轻晃动秋千, 温声道:“怎么了?”   叶翎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觉得自己很笨。”   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你若是笨,天底下也没几个聪明人了。”   “可我为什么永远分不清真心和假意?”   薄尽斯想了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不是你分不清, 是你希望她是真的爱你, 所以选择相信。如果那些让你相信的理由足够充分,这个人就是真的爱你。”   叶翎回想了一下她为什么会觉得娘亲是真的爱她的。最后想起了那只草蜢,若不是珍重, 又为什么会珍藏呢?   “可是她却要我保护叶惜怜。她明知道叶惜怜待我并不好。”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是她的女儿,叶惜怜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她知道叶惜怜是个爱作死的性子, 没了靠山早晚要倒霉。七殿下并非良人, 所以她只能求助于你。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爱你。”   叶翎琢磨了半晌, 最终点了点头:“是我多心了。”   薄尽斯笑道:“不怪你,毕竟在这个方面, 他们什么都没教你。忽然让你心无芥蒂, 也并不容易。”   她躺在薄尽斯的怀中,秋千摇摇晃晃。叶翎此前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明日便是叶弘铭被处斩的日子, 她抬头看着他:“那明日,你随我去法场吗?”   他低头看她:“你…你不会是要劫法场吧?”   叶翎摇了摇头,她淡淡道:“我只是想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薄尽斯颔首:“明日,我是监斩官。”   其实他原本也是有些担心的,但叶翎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他便陪着她。   于是第二天,叶翎换上了一身素衣,待薄尽斯走后才自行去了法场。   她蒙着面站在人群之中,却还是不少人给她让了路。   现任首辅监斩前任首辅,黎国还是头一遭。   于是长安百姓云集于此。想要看看这曾经贵不可言的叶家人都是什么模样。   很快叶弘铭一行人被送上了断头台,身上的枷锁被去掉,换上了令箭。   他依旧是昂首挺胸,即使已经头发花白,但威严不改。   其他人也是面容平静。   叶翎在人群里看着他,只觉得无比陌生。她此刻的心里没有丝毫涟漪。   忽然,人群中响起了凄惨的哭喊声。   七皇子府的马车从人群里穿过,叶惜怜捂着肚子来到了断头台前,却被士兵阻拦了。   薄尽斯一拍惊堂木:“法场重地,何人喧哗?!”   叶惜怜噗通跪了下去,声泪俱下:“薄大人,求你让我送我爹最后一程吧。”   薄尽斯静默了片刻,抬了抬手。叶惜怜冲了上去,扑倒在叶弘铭的面前。   “爹,女儿不孝,什么都帮不了爹。”   “你已经尽力了,这些本就不该你来操心。如今你怀了身孕,不该来这里的。”叶弘铭望着她的肚子,忽然红了眼眶。   薄尽斯看着这父女情深的一幕,颇有些后悔。这让翎儿看到了,怕是要不开心。   他看向她,却发现她只是淡漠而疏离地看着他们,眼中并无波澜。   父女俩哭作一团,叶弘铭仰头望着天:“天命为何不佑我叶家?!”   薄尽斯喝道:“时辰已到,行刑!”   叶惜怜忽然激动了起来,她抱着叶弘铭哭喊道:“爹,我不要你死。爹——”   她的哭喊声如此凄惨,在场的人也无不动容。   薄尽斯命人拉开她,挣扎中,她忽然瞥见了人群中的叶翎,她指着她喊道:“叶翎,这也是你的父亲,你救救他啊!明明你只要出手,就能救他的!”   法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薄尽斯眉头皱了起来,正要打断,却见叶翎走上了前来。   她看着叶弘铭,不疾不徐道:“天不是不佑叶家,是你耗尽了天命,多行不义。有这一天是理所当然的。”   叶弘铭看着她,冷声道:“我叶弘铭今日宣布,与你恩断义绝,从此再无瓜葛。”   叶翎嗤笑:“还要今日宣布?你对我,从来没有过恩,也更遑论情。对你来说,断舍离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叶弘铭抿着唇,脸色发白。叶惜怜尖锐的声音传来:“姐姐,你怎么可以如此绝情?如果没有叶家,哪有你的今天?”   叶翎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悯和同情:“我能活到今天,靠的全是我自己,倒是你。没有了叶家的庇护,你能活几天?”   她抬了抬手,示意禁军放手。他们看向薄尽斯,他点了点头。   叶惜怜扑过来,叶翎一动未动,轻声道:“还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就别过来。否则今日这里还要多一条人命。”   “你怎么也可以——”   “你没有听叶弘铭说么?我和他已经恩断义绝了,自今日起,我与你也再非姐妹。”她握着剑指向她,“你如果想试试我这把剑够不够锋利,尽管过来。”   叶惜怜瑟缩着退后了几步,叶翎握着剑转身离去。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叶惜怜的惨叫声。只一声,她就晕了过去。   叶翎大步离去,头也不回。她要去监牢找娘亲,让她尽快收拾东西,随她回王府。   但是到了天牢,这里却被重兵把守。叶翎不想现在闯进去惹事,便在外面等着。薄尽斯办完事就会过来。   她握着剑站在树下,天牢的狱卒们也是心惊胆战,生怕她提剑进来,他们都听过她的威名。只怕自己到时候小命不保。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薄尽斯赶到。他见到叶翎,正要唤她过来。忽然天牢里有人行色匆匆出来禀报。   叶翎远远见到薄尽斯脸色大变,连招呼都没有跟她打就冲进了天牢。她直觉不妙,连忙跟了上去。   狱卒们不敢阻拦,任由她跟了进去。   越往里走,叶翎心里越是紧张。她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不祥的预感袭来。   忽然,薄尽斯在她前面不远处停下了脚步,断喝了一声:“你别过来。”   叶翎心跳加剧,此刻怎么会听她的。   她大步上前,昏暗的牢笼里,她却清晰地看到房梁上挂着一个人。   叶翎觉得双腿发软,几乎没有勇气往前走去。就好像那年,荣亲王满身是血倒在血泊之中。   那一次她尚可面对,但今日,她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命运像在和她开这个残忍的玩笑,她得到的东西,都会马上失去…… 第78章 会有外公替我爱你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散了,叶翎浑浑噩噩走了过去。   颜月瑶脸色青紫躺在薄尽斯的怀中, 她颤抖着伸手去摸她的脖颈, 那里已经冰冷。   叶翎跪在她的身边,薄尽斯似乎跟她说了什么, 她没有听到。   她握住了颜月瑶的手, 十指纤纤已经僵硬了。可是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她掰开她的手指, 那样东西掉了出来。叶翎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她临死前手里攥着的,竟是她编织的草蚱蜢。而她前一日还在怀疑她是否真的爱她。   她一直渴求的爹娘的疼爱,一夜之间, 便永远都不可能再得到了。   对于叶弘铭的死, 她可以无动于衷,但是这一刻,她才深刻的感觉到失去至亲的痛苦。   若是从未有过这些时日的相处, 这样的痛苦也不会如此深刻。   她从薄尽斯的手中将她接过来,低声道:“让宋辞来接我。”   薄尽斯立刻吩咐了下去。   她耐心而细致地替她整理衣衫和头发,颜月瑶一向注重仪容。即便是死, 也是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仿佛是一个庄重的道别。   叶翎看到她手腕上的玉镯,缓缓伸手过去摘了下来, 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触碰间,一封信自她衣袖间飘了下来。   叶翎展开那封信, 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她的名字:“爱女叶翎亲启。”   “爱女”,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称呼唤过她。娘亲第一次这样唤她,却是在与她诀别。   “见此信时, 已是阴阳两隔。母女一场,原以为最后相聚的欢愉,是上天怜悯,让你我可以冰释前嫌。奈何多年来,我亏欠你良多。前日你负气离去,我才心中抑郁良久,终究无法对自己多年来的罪孽释怀。只是我同你父亲曾于成婚时约定,生死与共,他若离去,我也不可贪生。   但这世间,唯独是你,是我今生的痛。   惟愿来世,能有机会偿还。   ”   叶翎看完信,抱着颜月瑶的尸体离开了天牢。   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她抱着她上了马车。没有人敢阻拦。   叶翎将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良久才低声呢喃了一句:“我原谅你了,你醒过来吧……”   可是没有人回应,只有车辙声滚过长安的大街。   路上还有从法场归来的人在谈论今日行刑前的一幕,各自唏嘘不已。   叶翎很想问颜月瑶,那个人有那么重要么?值得她这样追随而去,连她们兄妹三人一起抛下吗?   就算她不在乎她,那哥哥呢?叶惜怜呢?   为什么她是她今生的痛,明明她只想成为她疼爱的儿女中的一个。   她想不通,心口像是有什么堵着。   ——————————————   叶弘铭被斩首之后,整个长安寂静无声。没有人敢无他牵扯上分毫,除了荣亲王府。   整个王府上下一片缟素。但却不是为了叶弘铭,而且为了颜月瑶。   颜家虽然曾经上门讨要过颜月瑶的尸体,他们也是大族。虽不敢和叶弘铭再扯上关系,   但叶翎的外公仍在,面对女儿的死也是伤心不已。   骨肉亲情,让他顾不得那么多,便上了门来。   出来处理事务的是宋辞。   颜月瑶的父亲颜寒是侯爷,在长安城里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来了王府,外孙女不来,却只有一个管家来迎接,他心中本就悲痛,此刻更是怒火中烧。   “王妃这架子未免太大了些,她为何不出来见老夫?!”   宋辞看着眼前这位花白胡须的侯爷,知道是个惹不起的主儿,连忙陪着小心道:“王妃娘娘如今悲恸过度,怕是见了您会失礼!”   颜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话他是不信的。   那个外孙女他也见过,是个冷面罗刹。见过几次,从来没有笑过。   而且她的名声也不大好,喜欢乱杀人。他向来不想与她多打交道,所以至今也未曾说过话?   颜寒不想跟这个管家多纠缠,于是大步向灵堂闯去。   宋辞连忙阻拦,但这次颜寒有备而来,特地带了十几个壮汉。他不敢和他冲突,只能眼睁睁看着颜寒推开了灵堂的门。   灵堂设在偏殿里,院子周围无人把守,但门是紧紧闭着。   一推开门,颜寒赫然瞧见了灵柩旁的女子。   她一身缟素,头靠在棺材下方,正歪坐在地上,似乎是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叶翎把自己关在这里三天,想要参透那些自己想不通的问题。   这三天她滴水未进,却不觉得饿。   只是渐渐困了,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颜寒见到这一幕,忽然觉得心口一痛。仔细算起来,这孩子也不过刚到弱冠之年。自幼背井离乡,嫁人时又守了寡,如今双亲又都离去了。   一个小姑娘,脾气差点便差点,但终究也是可怜。   忽然,他瞥见她面前的地上还有一封信,于是颜寒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   熟悉的字映入眼帘。颜寒读完,心中五味杂陈。   良久,他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退下。他走过去,蹲下身,慈爱地唤了一声:“孙女儿,醒醒。”   叶翎并没有醒来,她太累了。颜寒伸手一碰她,她就倒了下来。   他连忙兜住了她,唤来了大夫。   宋辞也是满心担忧,此刻又不敢让薄尽斯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颜寒俨然家主的架势,分派任务。   颜寒照顾完了叶翎,便去女儿的灵柩前与她道别。   看着她禁闭的双目,他也是老泪纵横,没想到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他扶着灵柩,沙哑着嗓子说道:“瑶儿,你放心吧。翎儿这孩子,我会替你照顾的。你亏欠她的,爹替你还了……”   ——————————————————   叶翎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晌午才醒来。一醒来,她就敏锐地感觉到身旁有个陌生人,而且还伸手扯她的被子。   她下意识的一个分经错骨手,只听屋子里传来一声惨叫,立刻有几名壮汉闯了进来。   赫然便见老侯爷被王妃踩着腰,将两条胳膊狠狠拉向了身后。   颜寒吃痛得说不出话来。宋辞听到动静赶到,连忙上前道:“娘娘,快住手!这位是您的外公!”   “外公?”叶翎松了手,将颜寒转了个身,仔细瞧了瞧。这眉眼确实跟娘亲生前有几分相似。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颜寒吃痛的揉着胳膊,等着她行礼道歉。   等了半晌,只听到了一声:“哦…”   颜寒气结:“谁教的你,如此不懂规矩!”   “没人教我。”叶翎起了身,“侯爷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颜寒衣不解带照顾这个外孙女,看着她的睡颜,还觉得跟自己女儿有几分相似。没想到一醒来,又是这女罗刹的样子。顿时有些心理落差。   于是忍不住叹息道:“你跟你娘亲,真是一点都不像。”   叶翎怔了怔,良久才淡淡的说道:“我自幼就不在她身边,自然没有叶惜怜像。”   颜寒听了,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原本还有些气那分筋错骨手,此刻又觉得她可怜。   “其实也还是有点像的。你看你的眉眼,跟她一模一样。”   叶翎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问道:“真的吗?”   “外公还能骗你么?不信你自己去照照镜子。” 第79章   真香   颜寒明明想生气,又发不出火。对着叶翎苍白的小脸, 心里还升腾起了些许歉意。   他以前听说过, 叶翎很小就被一个隐世高人给带走了。那一段时间,颜月瑶很伤心。   她甚至回了一趟娘家, 住了小半年, 说是怕触景生情。   可即便没有触景生情, 她还是郁郁寡欢。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吃斋念佛,为不能在膝下承欢的女儿祈福。   颜寒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这些事, 但见到叶翎, 蓦的又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思及此处,颜寒忍不住眼眶发酸,转头抹了抹眼泪。   一旁叶翎瞧了瞧他, 有些惊愕,她没想到这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居然因为她拧了他胳膊就哭了。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这样哭, 委实说不过去。   “你……你哭什么?我又不是故意对你出手的, 谁让你擅闯我的寝宫。”   颜寒翻了个白眼,抹了抹眼角:“老夫照顾了你一晚上, 你这丫头,不识好歹, 恩将仇报。”   “你…照顾我?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外公!”颜寒气结, 起身要走。   叶翎忽然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袖:“外公,娘亲过世。再过两日是头七了, 到时候下葬了,你就看不到她了。留下来吧。”   颜寒转头看着叶翎,她说的情真意切,颜寒忍不住叹了口气,别扭地点了点头。   叶翎吩咐宋辞给他安排了住所,颜寒也派人去家中取了些换洗的衣物。   颜月瑶是死在狱中,照理说丧礼应该从简。但叶翎不同意,颜寒也不同意。   爷孙俩一拍即合,便大肆操办了起来。叶翎不懂这些,但颜寒懂。加上宋辞办事又妥帖,很快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颜寒进了王府,才发现叶翎基本是个不管事的。也幸亏宋辞忙前忙后,府中才井然有序。   接触了几日,起初他每日都处在被气中风的边缘。世间久了才习惯了,这丫头也就是耿直,脑子不懂得转弯。   而且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蛮不讲理,乱杀人的事情更是从未发生过。   只是当年在宫宴上,叶翎杀刺客的画面太过惊悚,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颜寒对这个外孙女还是少了几分亲近。   于是住了两日,他便打算就此离去了。   晚上颜寒用完晚膳,便信步走到了叶翎的寝宫之外。王府里没那么多规矩,也就没什么人通禀。   他也习惯了,便径直进了院子。   可是刚走近门口,屋子里竟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颜寒脸一沉,抬脚踹开了门。   屋子里,叶翎正躺在一个男人的胸口,肩膀不断起伏,还传出了啜泣声。   而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首辅大人!   颜寒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半晌才指着两人道:“你…你们…”   叶翎起身,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声音还有些沙哑:“外公,你找我有事吗?”   “胡闹!”颜寒指着两人,手指颤抖,胡须都快竖起来了。   但两人都十分淡定,叶翎是不明所以,薄尽斯是镇定自若。被人撞破便撞破,他完全有办法让对方绝口不提此事。   但颜寒完全无法镇定下来。这可是王妃和当朝首辅,两人有这样的关系,若是让天下人知晓了,绝对让叶翎遭到千夫所指。   他沉下脸来,对薄尽斯道:“你先离开,我有话要对王妃讲。”   薄尽斯瞧了叶翎一眼,她点了点头,他便先行离去了。   门一关上,薄尽斯就听到了里面传来颜寒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你怎可如此——寡廉鲜耻!”   他脚下一顿,便站在了不远处,没有离开。   屋子里,叶翎不解地瞧着颜寒:“我怎么了?”   “你可是王妃,已经嫁做人妇,怎么可以和人私通!”   “可是王爷已经死了呀。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你——你当真不明白么?”   叶翎摇了摇头。颜寒脸都气紫了,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坐下来循循善诱开导她。给她详细解释了女则和女训,以及伦常礼教。   以前没有人教她,现在他要将这些都补上。   讲得口干舌燥之际,颜寒呷了口茶,却见叶翎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他不知道,叶翎能耐着性子听他讲这么一通,而没把他的牙给敲碎,已经是个奇迹了。   当年她进宫见静贵妃,叶家请了个教习的嬷嬷来教她宫规礼仪。那个嬷嬷话特别多,还拿藤条打她。被叶翎拿藤条捆在树上,布蒙住了嘴,在屋外关了一夜。   这件事气坏了叶弘铭,狠狠罚了她一顿。   但她并没有长多少教训,遇到不顺心的,动不动就拔剑。早些时候确实太过残暴了一些。   现在经过薄尽斯的春风化雨,已经称得上十分有耐心了。   “我方才讲的,你有没有听?”颜寒不悦。   叶翎摇了摇头:“太复杂了,听不懂。”   颜寒只觉得一口老血涌向喉咙口,他起身四处找藤条。找了半晌也没找到,忽然瞥见墙上挂的剑,于是拔了剑握着剑鞘便威吓道:“看来今日老夫定是要替你娘好好教训教训你了!免得你有辱家风!”   “谋逆失败被处斩的家风么?”叶翎嗤笑道。   颜寒的手一僵,他变了脸色,良久丢下了剑鞘,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出了门,发现薄尽斯还站在树下。他深瞧了他一眼,转头走了。   薄尽斯见他脸色不好,知道叶翎一定是说了什么话。但他跟担心的是,颜寒是不是说了什么   伤害叶翎的话。她最近已经很伤心了,若是再有亲人来伤害她,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舍不得她难过。   于是薄尽斯连忙进了屋,却见叶翎正握着剑鞘,一脸费解。   “翎儿,你——没事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男子丧偶可以再续弦,女子守了寡就不能再成婚了呢?”叶翎抬眼望着他,“我跟你,一直都要这样偷偷摸摸下去吗?”   薄尽斯快步走向了她,握住了她的手:“不会一直这样,很快的。”   叶翎丢了剑鞘,抱住了薄尽斯:“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会的。”薄尽斯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只是你也不要太责怪颜侯爷,他一时间确实难以接受。但他是你的外公,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一片好意。”   “既然是好意,为什么不希望我幸福呢?”   “也许他觉得安安稳稳的当个闲散王妃就是幸福吧。若是选择与我在一起,这一条毕竟会经历很多的风浪。翎儿,哪怕我可以为你遮挡,也还是难免你会受到伤害。”薄尽斯轻轻撩起她耳边的长发,“可我私心太重,我舍不得放开你。”   叶翎听得这话,眼眶有些酸涩:“谁要你替我遮风挡雨,你看你弱不禁风的,当然是我保护你了。”   他笑了笑,捏起了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颜寒着实气得不轻,当天晚上就开始收拾包袱准备明日一早打道回府,晚膳也气得吃不下了。   但是气归气,毕竟年纪大了,晚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又放不下面子。   就在他灌了些茶水准备入睡之时,忽然闻到了一阵香气。他循着香味走了出去,穿过院子来到门口。   他眉头一皱,赫然见到自己的外孙女正蹲在门口烤着一只烧鸡。   “你在此处做什么?!”   叶翎抬头看着他:“薄尽斯说,你晚上没吃晚饭。如果我在你门口烤烧鸡,你一定会出来。他说的真准——”   颜寒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甩衣袖就要离去。忽然衣角被人扯住了,他转头瞧了瞧,发现叶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外公,这烧鸡可好吃了。我特地留给你的。”   他哼哼了一声,这丫头未免太过天真,一只烧鸡就能收买他了吗?!   “别叫我外公。老夫就是饿死,死在你王府里,也绝对不会吃你一口烧鸡!”颜寒说罢大步进了屋,砰地关上了门。   小半个钟头后,颜寒蹲在院门口,一面吃着烧鸡一面满脸幸福地感叹了一句:“真香。”   叶翎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外公的眉眼跟娘亲也有点像,想必他年少时一定是个美男子。   这么想着,她便把自己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颜寒肚子里有了东西,心情也稍稍缓解了些,又听了外孙女这样的恭维,顿时有些飘飘然:“那是。当年你外公我出门,那都是瓜果盈车,看杀卫玠。”   “瓜果盈车?”   “就是路旁的姑娘向外公我的车里抛鲜花和水果,表示爱慕。但你外公我谁都看不上,除了你外婆。她可是当年的长安第一美人。”   叶翎思忖了片刻,问道:“长安第一美人不是我奶奶么?”   “哼,叶家人哪里知道什么是美人。改日我带你去见见你外婆,那真叫高额广目,鼻梁高挺,最重要的是身强体壮,生孩子不费力。一口气给你外公我生了五个。”   叶翎深以为然,点头道:“我以后也要给薄郎生五个。”   颜寒脸一黑,怒道:“不许提那个姓薄的,你听听他姓什么?姓薄啊,薄情寡义。何如薄幸锦衣郎。一听就是个负心汉!”   叶翎急了:“他不是!”   “即便他不是,你也不能跟他在一起,更不能给他生孩子。否则会遭到天下人的唾骂!”   “那为什么外婆能给自己喜欢的人生五个孩子,我只是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要被天下人唾骂呢?”   “这——”颜寒一时间语塞。   他看着叶翎认真的模样,良久,又有些心软。他这个外孙女已经够可怜了,嫁个夫君,未过门就死了。虽然是她自己的选择,但这个年纪就要她一辈子守寡,也实在是难为她。   但这件事当真不能为世俗见容,即便是他有心帮她,也无能为力。   他沉默良久,终于放缓了声音:“那你同我讲讲,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叶翎点了点头,一老一小两人吹着晚风。她徐徐将他们在边关相识的种种一一说给了外公听。   颜寒听得很认真。到了他这样的年纪,是真是假一眼就能分辨。   但薄尽斯这人城府太深,他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叶翎一定是被他骗了。可他越是听叶翎讲述,越觉得他对她可能是真心的。   若不是真心喜欢,怎会如此耐心地照顾着她的一日三餐?   倘若她还未出阁,遇到了这么个男子。他定会乐于促成这桩婚事,但如今......如今该如何是好?   颜寒不知不觉苦思冥想起了两人的出路来。叶翎讲累了,打了个呵欠便靠在了颜寒的肩上睡着了。   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叶翎已经睡了。他不忍叫醒她,便由着她枕着自己的肩膀。   只是眼角的余光仍然能瞥见,树影之中似乎有个人在默默注视着这里。他抬头去看,果然有人。   那人缓缓自黑暗中走出来,一张美玉无瑕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出超出凡尘的美。颜寒心里酸溜溜的,这小子比起当年的自己来,那确实是要英俊上几分的。   也难怪外孙女会喜欢他,何况他还对她这般死心塌地。   薄尽斯走过来,四目交错,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俯下身来,轻轻接过了叶翎。她迷迷糊糊之中张开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薄尽斯将她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又熟练。   颜寒揉着酸痛的肩膀,心中感慨。能把这个浑身是刺的外孙女变得这般乖顺,没有全然的疼爱和付出,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起身负手望着他,缓缓道:“若你对她真心,我希望你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的。”   薄尽斯点了点头:“侯爷放心,我会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一切。”   “那就好。”颜寒说罢转身回了屋。   薄尽斯低头看着叶翎,目光温柔。她描述的一切他都听了,原来在她的记忆里,他们的相遇是那么美好。   他仍然记得她方才说,他是上天对她唯一的怜悯。那么她便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翌日清晨,叶翎一早醒来,便听到了宋辞的禀报,说是颜侯爷回府了。叶翎心头难免有些失落,那个老头还挺有趣的。   她特别喜欢看他吹胡子瞪眼的目光,十分有趣。   颜寒却走得十分惆怅,回去唉声叹息,一觉睡得辗转反侧。到了半夜,夫人总算是受不了了,将他赶了出去,他只好去书房里继续唉声叹气。   这种感觉比纯粹的气愤要难受的多。这个外孙女真不让他省心,看来他是不能置身事外了,也是时候在朝廷里走动走动。唯有手握重权,将来才能保护好他的外孙女儿。   当然,这些事情叶翎并不知情。府里丧事办完没多久,宫中便传来了皇后娘娘召见的旨意。她原是不想去的,但思忖了半晌,还是觉得有些事情需要当面理清楚。   于是将赵思君送去学堂之后,她便顺道入了宫。   近来宫中守卫森严,来往的车辆都会详细盘查。   她的马车被拦下来检查的时候,一旁赵煦和也恰巧路过。他掀开了她的车帘,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王妃入宫有何事么?”   “有与你无关的事情。”   赵煦和也不恼,只是淡淡道:“你我怎会无关,千丝万缕,只怕剪不断理还乱 。”   叶翎不想和他多言,明明是一起造的反,最后他反倒是置身事外了。赵煦和可以称得上是最大的赢家了,如今储君的位置,还有谁能与他相争? 第80章 渔翁得利   长安的朝局就是这样瞬息万变。叶翎还记得她刚回来的时候,经常和赵煦和共同入宫拜见静贵妃。   有时候会在宫门口“偶遇”容亲王。王爷那人总是吊儿郎当的, 骑着马俯身看着她:“小翎儿, 你说我们常常遇见,是不是因为缘分?”   叶翎那时候总是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王爷也不恼, 只是继续骑马离开。倒是赵煦和偶尔会不悦, 却也不说什么。   毕竟当年的容亲王手握重兵,没有谁敢招惹他,就连陛下都要让他三分。无论多荒唐的事情, 但凡是他做了, 陛下都只是摆摆手不予计较。   可能容亲王这一生中,只有她对他最不留情面了。   如今的朝廷里却是人才凋零,黎国内乱。唯一能打仗的叶念初造了反, 朝廷里没有了叶家这棵大树,陛下开始一点点将权力收到自己的手里。   这个时候正是每个人开始巩固自己地位之时,薄尽斯已经开始物色人选, 不动声色地任用起来。赵煦和也不傻, 这个时候也在行动。   他出入宫禁越来越频繁,和陛下的关系也亲密了起来。听闻最近陛下经常召他入宫, 与他商讨国家大事。透露出了些许立储的意味。   这也难怪,他已经不再是只敢在她昏迷的时候才说出心底里的话, 当着面就不怎么掩饰自己的野心了。   叶翎进了宫, 赵煦和转头看着她的马车,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兜兜转转, 到最后天下会是他的,她也会是他的......   穿过重重宫禁,叶翎终于来到了叶非湮的宫中。过了晌午,连风都是慵懒的。叶非湮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白色的猫,一人一猫都眯着眼,看起来很是惬意。   叶翎走了过去,行了礼。叶非湮抬了抬手:“平身吧,没有外人之时不必如此多的虚礼。”   “娘娘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叶非湮沉默了片刻,便屏退了众人,她不疾不徐抚着猫道:“翎儿,你心底里一定怪我那日将你引入陷阱之中吧?”   “我不怪你。”叶翎走到院子里的石凳旁坐下,风掠过耳畔,她淡淡道,“你为了你的兄长,我为我的,立场不同而已。只是为虎作伥,我觉得有些悲哀。”   叶非湮露出了一丝苦笑:“明知是为虎作伥,但他下了命令,我仍旧难以违抗。其实听说他被斩首的那一刻,我的心中竟然觉得解脱。”   “叶家已经覆灭了,如今你有何打算?”   叶非湮抬眼看着她:“还能有何打算?他们是我的枷锁和牢笼,可叶家消失之后,我忽然觉得天大地大,不也都是牢笼么?”   叶翎望着她,只觉得她很可怜。被束缚了一辈子,忽然得到了自由,却早已经不知道如何自由的活着。   “即便叶家不覆灭,你仍然可以自由的活着,只要你愿意。”   叶非湮垂下了眼眸:“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今日找你来,只想告诉你,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只要你还肯信我。”   叶翎有些犹疑,她可以不怪她,但再要重新建立起信任却很难。   “还有一事。”叶非湮的手指下意识地挠着猫的脑袋,那只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你要当心陛下。不要相信他做的任何约定,还有——”她压低了声音,“当年杀死容亲王的刺客,就是陛下派去的!”   叶翎心口一跳,惊愕地望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是他喝醉了酒说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他要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还能为什么?功高震主,哪个帝王能容得下。只是你要当心,他派去的那个杀手武功不差,我曾经与他交过手,勉强打了个平手。但我总觉得他好像没有展现真正的实力。你一定要当心这个杀手。”   叶翎回想了一下,蹙眉道:“我好像和这个人交过手,功夫确实不错。在我之下,在你之上。”   “不错。”叶非湮终于起了身,那只猫轻盈地跳了下来,却没有跑开,而是粘着她转来转去,“那是陛下养的杀手,培养这么一个人,想必花了不少的时间。可见他早就防着叶家了。”   叶非湮忽然停下了话语,叶翎瞧了她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过了一会儿,那只猫才喵呜一声叫了出来,小跑着冲向了门口。   不多时,陛下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皇上大步走了进来,叶非湮和叶翎齐齐行礼。   他笑道:“王妃也在,真是巧了。”   叶翎撇了撇嘴,哪有这么巧的事,只怕他这是冲她来的。如今叶念初反叛在外,这件事和她还牵扯不清,陛下想必也想从她身上找点解决的法子。   三人进了屋,那只猫也跟了进来。它瞧了叶翎一眼,又默默绕开了。   皇上一坐下,便向叶非湮道:“近来朕朝中事务繁忙,冷落了皇后,你不会怪朕吧?”   “陛下言重了,朝中事务要紧。臣妾这边一切安好,不必挂心。”   “怎能不挂心。此次叶家之事,朕也是痛心疾首。幸得王妃深明大义,否则今日坐在这里的便不是朕了。”   皇上说着这话,目光瞧向了叶翎。她正出神地望着那只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翎一直看着那只猫,不知为何,那只猫总是不肯靠近她。故而她根本没留心陛下说些什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总算是有了些反应,转头看向了皇上。   叶非湮知道她晃了神,便提醒道:“陛下此次来,难道是想兑现当初的承诺么?”   皇上颔首道:“朕确实会兑现承诺。只是当初朕的承诺是,围猎场的叛乱,朕不会同无干人等计较。可叶念初的背叛却是朕始料未及的,这一桩总得归一桩吧?”   “这么说来,陛下是不会放过我哥哥了?”叶翎微微眯起了眼睛。   “其实朕一向宽大为怀,譬如叶家之事,原本是株连九族的。但朕也只是治了几个主犯,其他人等都是从轻发落。倘若叶念初能及时悔悟,他曾经战功赫赫,朕也可以赦免他的罪,至多贬为庶民罢了。”   “诚然陛下宽大为怀,但这番好意,只怕哥哥是领会不到了。”   皇上沉下了脸来:“王妃这是何意?”   “我和皇后娘娘皆是女流之辈,照理说不该和陛下在此商议国家大事。何况手握重兵的是我   兄长,他是战是降,自然有他自己的主张。不过陛下如此宽待我和姑姑,兄长应该也是知道的。”   皇上看着叶翎,他当初只下令斩杀叶家几人,赦免其他人地目的,就是为了掣肘叶念初。而且叶念初疼惜妹妹在朝廷里也是出了名的,若是能控制他这两个妹妹,想必他也会投鼠忌器。   否则他也不会按兵不动,早就长驱直入长安城来了。   “王妃如此深明大义,朕也颇为欣慰。近来朕国事繁忙,没有多少时间陪伴皇后。不如王妃便留在宫里,多多陪伴皇后,你们姑侄俩也算有个伴。王妃觉得如何?”   “不好,宫中不自在。”   皇上鲜少被这么直接驳面子,乍有些惊讶。但叶翎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便也没有与她计较。   只是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叶念初敢这么一走了之。他留下来的这个妹妹,谁能动得了她?   不过,动不了嫡女,还有一个叶惜怜在。那丫头倒是简单好控制,这件事不需要他,赵煦和就能办好。   只是皇上愈发好奇,似叶翎这般女子,究竟要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打动她?要怎么做才能征服她?   他的目光在叶非湮和叶翎两人身上略略扫过,他这一身拔出了无数的心头刺。如今才算是将帝王之权实实在在握在手中,也是时候享受一番了。   眼下这两个倾国的美人在侧,征服了天下,自然也要征服几个美人供自己享用才是。宫中那些个女子早已经年老色衰,他是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了。   叶翎虽然对皇上有所防备,但并不懂他看她的眼神里这些个意味,只觉得皇上看起来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叶非湮留在他身边久了,猜出了大半。陛下最近总是召她侍寝,她左右推辞,却不知道能推辞到什么时候。   分明这么多年,他对她一向有所防备,还很冷淡。最近却忽然起了兴趣,最要紧的是,他看叶翎的目光也不怀好意。   叶非湮瞧着叶翎,暗暗握紧了手......   出宫之后,叶翎正要打道回府。忽然半道上感觉有人跟踪,于是一路追随而去。   待得追上的时候,却发现是华歆。她原以为华歆在围猎场的内乱之中已经死了,没想到他居然待在了长安城里。   “华军师,你怎么会在此处?”   华歆看起来有些落魄,衣衫虽然整洁,但有些地方也破了不少的口子。叶翎是将他堵在了一处巷子口,如今看来,应该是他有意引她过来的。   “我是听说了叶将军叛乱之事,原本想去投军的,怎奈迟了一步,没能追上。后来设法联系上了叶将军,他让我在长安做个接应。”   “那你这次来找我,可是哥哥那里有什么消息?”   “并无大事,只是叶将军牵挂你们姐妹二人的安危,托我过来瞧一瞧。”   叶翎思忖了片刻:“华军师,你这话里有话啊。”   华歆惊愕地瞧了眼叶翎:“娘娘竟然能听出我话里有话了?”   “我......我一向能听得出来。”   “其实叶将军不是不担心娘娘,只是二小姐的处境更加不妙。没了叶家的保护,她根本无力自保。”   “这你放心,她肚子里有皇家的子嗣,赵煦和再狠也不至于害自己的孩子吧。”   华歆颔首道:“属下打探到的消息也是如此,暂时二小姐并无大碍。可是时间久了,不知道会如何。”   叶翎想起娘亲生前让她保护叶惜怜,即便她再不喜欢她,毕竟她们有共同的亲人。于是她拍了拍华歆的肩膀:“让哥哥放心,我会保护她的。”   “如此便好。”   “对了,你可有住的地方。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   华歆摇了摇头:“我这边一切安好。”   叶翎思忖了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了荷包来。这是薄尽斯塞给她的,虽然叶翎自己不怎么花钱,但他还是让她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给你,若是缺钱了,便来找我。”   华歆拱手拜道:“多谢娘娘关心。”他四下望了望,怅然地叹了口气,“只是这一仗,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将来会怎么样——”   “不会太久的。”   华歆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一事,叶将军听闻姜国那边有些异动。只怕姜国借内乱攻打黎国,到时候腹背受敌,便大事不妙了。”   和姜国的仗打了半年,损失惨重,这件事情叶翎是知道的。   “什么异动?”   “听说姜国派使臣悄悄来了长安,大概是要面见陛下。若是陛下为了对付叶将军而和姜国两手,只怕......”   叶翎颔首道:“我知道的,保证这些使臣有来无回。”   华歆连忙按住了她:“娘娘,此事您还是与薄大人商议之后再办吧。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是斩了,才真是无可挽回了。”   叶翎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争夺皇位这种事情会这么麻烦,她只想到了让叶念初成为她手中最有力的筹码,但没想到黎国的形势还会牵扯到姜国。   她辞别了华歆,便匆匆赶回王府之中。薄尽斯恰巧下朝归来,正在屋中等她。   于是叶翎将今日遇到华歆的事情告诉了薄尽斯,他斟了杯果茶给她:“我也正要同你说此事,姜国确实派了使臣来,而且还带来了一些美人。”   “你怎么知道的?”   “孟天是个生意人,眼线众多,消息自然也灵通。这些姜国人乔装打扮,似乎联系上了七殿下。”   “联系七殿下?”   “想必是想通过七殿下面见殿下,借着此次内乱的机会铲除叶家军。”   “那该怎么办?”叶翎面上虽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但一口茶也喝不下去。   薄尽斯将茶盏递到她嘴边:“你不必担忧,即便陛下有心,但破坏此事的方法也不少。”   “有什么方法?”叶翎灌了一口果茶,酸酸甜甜的,清爽怡人。   “两方结盟必要的条件便是双方有共同的利益,但两方之间谈不拢,便是因为彼此之间有嫌隙。陛下和姜国共同的利益是暂时地,但嫌隙却是长久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陛下面前强化这份嫌隙。”   “怎么说?”   “你想一想,为君者,最怕的是什么?”   “谋权篡位。”   薄尽斯颔首:“不错。陛下如今倚仗赵煦和,完全是因为他不知道当初叶弘铭与他的约定。倘若他知道了内情,而姜国又恰巧与赵煦和过从甚密。你猜陛下会是什么样的心思?”   薄尽斯这番话转了好几个弯儿,叶翎捂着脑袋想了半天,一拍桌子:“陛下会弄死他!”   “差不多了。”   叶翎站起身:“那我现在就去告诉陛下。”   “你说了也没用。”   “那......那该怎么做?”   薄尽斯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明日叶惜怜会来找你。” 第81章   主动出击   翌日清晨,叶惜怜果然挺着大肚子上了门。叶翎对于薄尽斯的料事如神十分佩服。   她不疾不徐穿好衣裳, 薄尽斯起身替她理了理衣衫, 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昨夜同你说的话,你都还记得吗?”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的。”叶翎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然后转身出了门。   她去了前厅, 叶惜怜正轻轻抚着肚子, 一张脸未施粉黛,看起来很是憔悴。   叶翎走过去良久,她都没有起身, 也不说话, 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来找我,就只想在此坐一坐么?”   听到她开了口,她这才缓缓抬起头, 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姐姐——”叫完这一声,叶惜怜就哽咽了。   “当日在法场上,叶弘铭与我断绝关系, 你也在。这一声姐姐, 似乎不妥。”   “可是长安城里,我没有别的亲人了。以前都是我不懂事, 你能原谅我么?”   “谈不上原不原谅,没有瓜葛便好。”   “可你即便不念我们姐妹之情, 那哥哥呢?看在他的份上, 姐姐你可否帮我?”   “帮你?”   叶惜怜见她动摇,连忙起身道:“姐姐, 我实在也是没有办法才来知道你的。七殿下他虽然待我如故,可是最近他带回来一些舞姬,个个身娇体媚,跟狐狸精似的。我如今大腹便便,七殿下的心早晚会被她们勾去的。”   “这是你的家事,我要如何帮你?”   “这世上,唯有一个人的女人,七殿下是碰不得的。”   叶翎思忖了片刻,皱起了眉头:“陛下?”   “不错,若姐姐你能将这些舞姬敬献给陛下。那么陛下龙心大悦,也许会善待我们这些叶家的遗孤。其实这对姐姐来说也是好事。”   叶翎转过头不去看叶惜怜,她怕自己忍不住抽她几个耳光。她若是不知道这些舞姬从何而来,那就是蠢。若是知道了舞姬从何而来,献给陛下意欲何为,却依旧要她将这些舞姬献出去,那真是坏透了。   不过此前她和薄尽斯已经商议好了此事,便故作为难地说道:“我不是不想帮你。你若安好,哥哥那边也没有后顾之忧。但我也无法时常见到陛下,要如何帮你?”   “过些时日便是长公主大寿......”   叶翎思忖了片刻,颔首道:“好,到时候我安排她们御前献舞。”   叶惜怜上前想要握住叶翎的手,她却退后了一步,躲了开来:“我帮你并非为了你,只是为了不让哥哥担忧。若是无事,请回吧。”   叶惜怜讪讪地缩回了手,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却很快被笑容掩藏住了:“姐姐肯帮我,我就知足了。时辰不早了,我便不叨扰姐姐了。”   叶翎摆了摆手,示意宋辞送客。宋辞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将叶惜怜送走了。   她望着叶惜怜离去的背影,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背后传来了薄尽斯的声音:“为何要叹气?”   “我在想,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不但会害死我,还会害死哥哥?”   “只怕是不知。”薄尽斯将手轻轻覆在了她的肩上,“叶惜怜再坏,也不至于要害叶念初。想必赵煦和在利用她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些舞姬的来历。”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件事情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忙,而这个人,只有你请得动。”   “谁?”   “颜侯爷。”   “外公?”叶翎不解地望着他。薄尽斯笑了笑:“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她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颜寒得知外孙女前来拜访,喜不自胜,立刻命人将她请了进来。   叶翎跟着管家进了屋,一路上穿过别致的园林,来到了幽静的别苑之中。那别苑外种满了修竹,当中有一小院。小院正中央摆着一只石桌,而颜寒就在石桌边上饮茶。   见叶翎来,他正要招手示意她过来。可一抬眼,却发现她身后还跟这个不速之客。   薄尽斯走上前来,拱手施礼。   颜寒微微蹙起了眉头,不悦地瞧着他:“你来做什么?”   “翎儿说想外公了,我便陪她一起过来了。”   颜寒闻言,转向了叶翎:“你——你真的想外公了?”   叶翎原是个有一说一的性子,但是跟薄尽斯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撒点小谎。她点了点头:“有一点点想。”   “才一点点。”颜寒撇了撇嘴。   薄尽斯悄悄扯了一下叶翎的袖子,她上前坐到了颜寒的身边:“外公,上次一别我总觉得有些匆忙。我还有许多话没对你说,若是你愿意,不如再去我府上住些时日吧?”   “天天看着某人,心烦。”颜寒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薄尽斯。   叶翎小声道:“外公,他......他其实一点都不烦人,做饭也很好吃,尤其是烤鸡。”   颜寒听到最后一句话,上一次那只香气飘飘的鸡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他斟了杯茶递给了叶翎:“你这丫头,长点出息吧,人家一只烧鸡就将你拐走了?”   叶翎抿了一口,思忖了片刻道:“其实我这次来,除了希望外公能去我府上住一宿,还想请外公帮我个忙。”   “什么忙?”   叶翎抬头看向薄尽斯,他微微颔首:“这件事翎儿说不清,不如由我来说?”   “你说说看。”颜寒看在叶翎的面上,给了他开口的机会。   于是薄尽斯将此次姜国人献上舞姬之事告诉了颜寒,他没有分析利弊。和颜寒这样的前辈说话,很多事情点到为止即可。   说得太多,反而显得他急功近利,容易引起人的反感。   颜寒虽然离朝堂久了,但还是很快将其中的利害理清楚了。他和薄尽斯接触过几次,此前对他的印象一直都不错。后来在王府遇见,心中起了些龃龉。   但今日他前来商谈此事,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进退有度,是个能成大事的。只是他还是不放心,不知道他对叶翎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   他这个外孙女吃的苦头太多了,她现在对他这般信任,若是受了骗又当如何?   “这件事并不归我管,我又能做些什么?”   “姜国使臣到来,朝廷会派梅学千去接待。他曾经是您的门生,我希望侯爷能让他带姜国的使臣去听一场戏。”   “听戏?”   颜寒的指尖轻轻叩着桌子,他思忖良久。一双眼睛时不时瞧上叶翎一眼,她偶尔和薄尽斯四目交错,两人目光里的缠绵是不言而喻的。   也许可以借此机会看清楚这小子的真实意图,颜寒思及此处,答应了薄尽斯的要求。同时也答应了叶翎,决定搬去王府和他们住上一段日子。   颜侯爷的算盘打得很响,这一来他可以看着两人不要乱来,二来还能让这小子白给他做菜,一箭双雕。   于是两人请了位尊神回家,叶翎倒是颇为开心。她总感觉自己的亲人越来越多了,等以后有了孩子,那就是四世同堂了,简直圆满。   薄尽斯却觉得有些头疼,颜侯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是在两人亲热的时候忽然出现。拉着叶翎便开始促膝谈心,而且他还有杀手锏。   颜寒最喜欢讲叶翎娘亲小时候的事情,这些事情她最是上心。他还时不时说一说叶念初以前的故事,叶翎便听得更加用心了。   薄尽斯只好回去处理处理公务,待得夜阑人静了才回来。但那个时候叶翎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会自动靠过来抱着他。只有这个时候,薄尽斯才觉得宽慰不   少。   不过颜寒也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很快梅学千便真的带着姜国的使臣去了茶楼听戏。   最近这一阵子,孟天在长安城里做生意。很快就将几乎半个长安的酒肆茶楼都买了下来,所以这些使臣无论去何处,都逃不过孟天的酒楼。   薄尽斯一早让他安排了下来,务必保证姜国使臣得到一些错误的消息。   他要让那个他们以为,皇上是绝不可能与姜国合作,除非陛下驾崩,七殿下登基。   而叶翎那头,也得去找长公主安排此事。   “你若是见了长公主,打算怎么说?”   “就说是帮助叶惜怜。”   “她不会信的。”薄尽斯负手踱着步子道,“长公主是个很警觉的人,若是这件事情会有损她的利益,她是绝不会答应你的。”   “那......我该怎么说服她?”   “说服她并不难,只要不告诉她真相即可。但事后便不好交代了。”   叶翎觉得十分头痛,这些天来和长安城里的人打交道,当真是累人。这句话不能说,那句话又得注意言辞。有时候换一个说法,同样的事情就能办成。   而这些都是薄尽斯手把手教她的,她学得很快。对付起一般的人,还算是得心应手。但是长公主这样的就不好糊弄了。   “要不然,咱们从驸马身上下手?”叶翎提议道。   “驸马?”   “是啊。上次我还救过驸马,他还欠我个人情呢。”   “好主意。”薄尽斯拍了拍叶翎的脑袋,“小脑瓜子变聪明了。” 第82章 长公主大寿   薄尽斯将驸马约了出来。二人在朝中关系尚可,驸马一向欣赏新任首辅的励精图治和杀伐果断。   但首辅大人行踪一向神秘, 也不和朝中什么人过于交好。驸马认为, 正是这一点让陛下对于首辅大人十分倚重,一个不会结党营私的臣属, 最是让人放心。   所以对于他此次邀约, 驸马颇为惊讶。   他梳洗妥当便准备出门。刚走到门口, 迎面便撞见了长公主。四目相对,驸马拱手施礼。   长公主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悦。驸马其实一直不明白自己妻子心中所想, 刚成婚那会儿, 他们还是郎情妾意的。   但容亲王死后,她忽然性情大变。起初是经常与他争吵,他无论如何让着她, 她都要挑刺,甚至一度逼他和离。   后来又开始纵情声色,与他无比疏远。两人见了面也是形同陌路, 甚至她还阻止了他在仕途上一切的发展可能。若不是当今首辅不买她的账, 只怕他今生都无法一展抱负。   长公主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蹙眉道:“出门?”   “是。”   “今日可是休沐,你去见谁?”   “首辅大人。”   “他找你做什么?”   “说是一同饮酒。”   “那人城府太深, 你少同他打交道。”长公主撂下了一句, 便离去了。   长公主能和他说这么多话,着实是破天荒。驸马怔愣着看着她的背影, 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并非如外面看到的那般放1荡,许多事情都只是做做样子。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如此,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驸马出了府,很快来到了郊外的凉亭之中。那里一早摆好了酒菜,山间又凉快,十分怡人。   驸马与薄尽斯寒暄了几句,两人落座。正闲谈风月,忽然,薄尽斯望向了不远处。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山野之间,一道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若非驸马早就见过她,只怕会以为是哪里来的仙人。   叶翎落在了凉亭之外,驸马瞧了薄尽斯一眼,心下了然。只怕此次邀约是有事情要找他,而且还是一个推脱不掉的人情。   叶翎走了进来,款款落座。她不喜欢绕弯子,便直接说明了来意。   驸马倒是松了口气,试探来试探去最是耗费心神。   “其实你们所说的,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实不相瞒,我在长公主面前其实说不上什么话。”   “为何?”叶翎不解地瞧着他。夫妻之间应该最是说得上话的,就好比她和薄尽斯,许多事情她都不需要开口,他便会替她办好。   “长公主她......向来不理会我的意见。我虽有心帮王妃,还了上次欠下的人情,但一来此事太过冒险,二来我确实也无能为力。所以,在下爱莫能助了。”   薄尽斯笑了笑:“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御前献舞。驸马若是担心这献舞之中出什么事,那么大可放心,当晚一定会出事。”   驸马露出了惊疑的神色,薄尽斯替他斟了杯酒:“你不必惊慌,我并没有什么不臣之心。只是想让陛下看清楚一些事情,所以陛下也会早有准备。”   “但我不明白,若依照王妃所说,这件事情是在帮世子妃。那么若是出了事情,七殿下那里岂不是脱不了干系?”   两人都没有说话。驸马沉默了片刻,忽然明白了整件事地意图。   薄尽斯这是设了一个连环局,为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布局,分毫不差地经历一场不会见血的刺杀。   此事无关刺杀的成功,而在于破坏陛下和七殿下之间的父子之情。驸马自认为对于朝中的局势已经看清,可今日他却迷惑了。   七殿下即将成为储君,这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如果连七殿下也不值得陛下的信任,那么黎国不是要动荡了么?   叶翎和薄尽斯很是耐心,并不急着等他的答复。驸马思忖良久,起身道:“我虽不知王妃和首辅大人的意图,但既然是要报答王妃的救命之恩,那么即便是赌上性命,我也会做到。”   “不需要赌上性命。”叶翎嘀咕了一句。   驸马向两人行了礼,便大步离去。   两人望着他的背影,叶翎靠在了薄尽斯的怀中,不解道:“为什么驸马和长公主的关系会变成这样?我看这驸马是个不错的人。”   “我也不知内情如何,只是听说以前他们夫妻感情不错的。时常出外打猎,在人前也常常出双入对。但是从容亲王去世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了。”   听到容亲王三个字,叶翎皱起了眉头。她直起身来,转头看着他:“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是谁杀了容亲王。那日我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模糊地身影,我记得那人的身法。后来也遇到了那人,但那人不过是个杀手,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他?”   薄尽斯的手指轻轻绕着她的长发,听完她的话,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皇城的方向。也许这一次便能试出来了......   ———————————————————————————————   长公主寿宴,依照惯例,陛下都会亲自出席,今年也不例外。旁人只道他们这是兄妹情深,但只道内情的也都清楚,长公主府上不但面首众多,舞姬也众多。   这些舞姬都是精挑细选,每年御前献舞,总有那么一两个有幸入宫。虽然封的位份不会太高,但总算也是飞上枝头了。   今年陛下对于此事却不怎么上心,倒是随口问了左右一句,今年王妃是否也会列席。得知叶翎也会去,他并未多言,只是继续批阅奏折。   但天子的一句话,很快便传到了薄尽斯的耳中。他颇为担忧地看着正梳洗的叶翎,赴宴需要盛装出席。她平日不爱打扮,今日难得梳洗了一下,涂了些脂粉。比起寻常,这张脸更加勾魂摄魄。   她自己从不自知自己的美貌,对于这些事情也丝毫不在意,怎能不让人担忧。   叶翎装扮好,便起身走向薄尽斯。他扯过她的腰带,替她重新束好,嘱托道:“一会儿在寿宴上,你少喝点酒。”   “这是我该嘱托你的才是。”叶翎抿唇笑道,“我向来不饮酒,你是知道的。”   “那便好。”   叶翎踮起脚尖,蹭了蹭他的鼻子:“今晚又要假装不认识了,听说长公主府上的舞姬都很漂亮,你可不许盯着她们看。”   薄尽斯无奈道:“那些舞姬哪有你好看,我只怕你在场,都没人会瞧她们一眼。”   叶翎忍俊不禁:“也就是你会哄我,旁人都没有夸过我好看的。”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有容亲王夸过。不过胡魁曾经说过,军中住三年,母猪赛貂蝉。所以——”   “所以每次他夸你,总要挨你一顿揍?”薄尽斯接口道。   “你怎么知道?”   “我——无意中听宋管家说的。”薄尽斯笑道,“没想到王爷挨揍的理由竟然是这个,真是没处说理去。”   叶翎撇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我好看,我就生气。可是你说了,我很开心。”   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只是美貌有时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怕......”   “怕什么?”   “怕别人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叶翎噗嗤一口笑了出来:“这有何好怕的,谁敢接近我,我剁了他。”   两人见时辰不早了,便各自从自己的府中出发。很快便来到了长公主府上。   长公主府的寿宴向来别出心裁,今日是在水上搭了个台子。靠近水边凉快,水中也放了许多绯色的睡莲,赏心悦目。   叶翎到来时,长公主亲自出来迎接。她执了叶翎的手,小叙了几句。还问到了赵思君的事情,叶翎对赵思君不吝赞美。   毕竟这孩子现在确实进步神速,功夫也练得比寻常的孩子好了许多。   长公主送她入了座,便去招待其他客人。叶翎环顾四周,发现赵煦和也在,但叶惜怜没有来。想必是在家养胎。   四目交错,叶翎并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便自己摘了些摆好的葡萄来吃。   皇亲国戚纷纷落座,但他们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叶翎的身上。   虽然她什么都没做,但只需要坐在那里,便让人无法忽视。   天色渐晚,皇上总算在寿宴开始前姗姗来迟。他一到来,所有人便纷纷起身行礼。这一次皇后并没有随行,只有陛下一人前来。   待皇上坐定之后,他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平身。寿宴开始。   叶翎素来不喜欢这些宫廷宴饮的繁文缛节,长公主也不喜欢,所以今日的寿宴办得颇为随性。   氛围很是轻松自在,大家谈笑风生,觥筹交错,氛围十分融洽。   席间不少人向薄尽斯敬酒,他都是来者不拒。   叶翎心下担忧,怕他喝醉了酒,又只能装作不识。心中有些憋闷,便想着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教训他。   忽然,她听到了皇上唤她。   “王妃一人独坐,似乎闷闷不乐。可是有心事?”皇上询问道。   其他人听到皇上说话,忍不住瞧了过来。   “回禀陛下,我并无心事。”   “其实无妨,有了心事,多喝些酒便能解忧了。朕先敬你一杯,一会儿大家也可以敬一敬王妃。”   他说罢捧起了酒杯,叶翎只好起身仰头而尽。皇上眼中带了些许的笑意。   其他皇亲贵胄闻言,便也跟着来敬酒。若是以往,叶翎是滴酒不沾的,今日见薄尽斯喝了那么多,有些不悦,便赌气也喝了起来。   长公主知道她的酒量,稍稍替她拦了一些。   但叶翎还是很快微醺,脸颊也是一片绯红。   长公主连忙起身道:“皇兄,今日还是老规矩,该看看歌舞了。今年的舞姬很特别。”   “是么?那朕倒要看看,有何特别。”皇上嘴上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在瞥叶翎。她正扶着脑袋,瘪着嘴,一张小脸粉扑扑的,十分可爱。   长公主也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她心下了然,却也没有点破,只是不动声色挡在了叶翎面前。   不一会儿,水中央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莲花,含苞待放。众人的目光这才都被吸引了过去,叶翎也抬起头去看。   可是眼角余光瞥见薄尽斯正看着自己,她也转头去看他。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叶翎虽然微醺,也觉得自己方才确实冲动了。   薄尽斯的酒量好,她却不行,不该像方才那般喝的。于是她端起一旁的汤,小口啜饮着,想要缓解一下酒力。   见她乖乖喝汤,薄尽斯这才放心了下来。   乐声起,那朵睡莲之中忽然射出无数彩练,睡莲缓缓绽放。几名身姿妖娆的舞姬扭动着腰肢,像是一株株随风摆动的莲蕊。   这样奇异的舞蹈是前所未见,所有人都认真看着。   叶翎喝完了汤,便偷眼去瞧薄尽斯,他没有看舞姬跳舞。她心下窃喜,忽然注意到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转过头,正对上了皇上的目光。   而此时此刻,不远处的赵煦和也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叶翎移开了目光,捏起一颗葡萄塞进了嘴里,转头看起了跳舞。   她虽然不懂如何欣赏舞姿,却也觉得这些舞姬跳得很好,尤其是那个腰,扭起来纤若无骨。好像男子都喜欢看那样的腰。   于是她偷偷捏了捏自己的腰,颇为欣慰的是,她的腰也挺细。不如学一学她们怎么扭的,回去可以扭给薄尽斯看。   正想着,忽然叶翎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她警觉地将手放在了腰间的肩上。那莲花已经完全绽开,舞姬们飞身顺着彩练滑向了宴席处。   其他人还没有意识到不妙,那些舞姬忽然拔出了剑,直冲向了皇上。   皇上脸色变了变,却镇定地没有动。叶翎瞧了薄尽斯一眼,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她连忙纵身掠出,手中的酒杯投向了最前方舞姬的剑身上。   就在她和刺客交手的刹那,周围杯盘狼藉,众人纷纷躲藏,却又不敢走远。   叶翎今日的衣衫有些碍事,阻拦了四五个,仍然有人直冲向陛下。眼见着就要行刺成功,忽然陛下身后掠出一道黑影。   薄尽斯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果然,皇上有恃无恐是因为他还有隐藏的实力。   叶翎的身法极为敏捷,动作又很轻灵。即便是如此杀伐之间,动作看起来也像是在跳一支舞。   众人一时间都看得有些晃神,几乎忘却了危险。   她手中的剑挽了个剑花,与几名舞姬缠斗在一起,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个黑衣人。那人并未用全力,但她已经能看出他的路数来了。   此人和她的功法路数如出一辙,武功不低。最重要的是,她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当初刺杀容亲王的人!   他既然在保护陛下,那就是陛下的人!   确认了此人,叶翎一个瞬身躲开了舞姬们的攻击,提剑直冲向了那名黑衣人。   黑衣人觉察到她袭来,连忙格挡,但兵器交接的刹那,他只觉得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剑。   他立刻变幻了阵势,避开了与她直接交锋,而是飞快清理掉了那些刺客。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便专心打了起来。   薄尽斯发现,叶翎此次出手,招招都是杀招。她双眸冰冷,一把剑握在手里,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若是方才,他们还觉得她只是个美貌绝伦的女子。这一刻他们却只有胆寒的份。据说当年容亲王就是在她拔剑出手杀死刺客的时候爱上她的,众人这才能切切实实感受到容亲王是有多不怕死。 第83章   摘叶飞花   黑衣人不甘示弱,很快提剑反击。两人交手数十回合, 但在其他人眼里, 就只有两道身影。具体做了什么,根本目不暇接。   忽然, 黑衣人挑开叶翎的剑, 她手一松, 那把剑噌然插在一位朝中显贵的桌上。   他们拉开了距离,叶翎轻盈地立在荷叶之上。她淡淡地看着那黑衣人,看起来波澜不惊。   但薄尽斯发现, 叶翎的眼里里渐渐浮现出嗜血的兴奋。   而不远处的陛下并没有出言制止, 似乎也想看看这两人的高下。   旁人都觉得,剑都没了,叶翎自然是落了下风。   但那黑衣人却摆开了防御的架势。   叶翎缓缓抬起手, 星星点点的水升起,反射着光芒,熠熠生辉。   这样诡异又绝美的景象, 让所有人都几乎忘记了呼吸。   忽然, 叶翎眸光一沉,双手轻轻挥动。无数的水珠瞬间直射向那黑衣人。   他连忙挥剑格挡, 但那些水滴穿透了他的防守。兔起鹘落,黑衣人身上瞬间多了几个洞, 鲜血飞溅而出。   他能做的, 只有避开要害。   但很快,叶翎周围又升腾起了熠熠星辉。再来一次, 这人便要命送当场了。   皇上连忙起身,阻止道:“王妃住手!这其中应该是有误会!”   叶翎抬眼望着陛下,身边的水滴依然在。她沉默着,眼底一片漆黑。   皇上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她只需要一念之动,管他什么真龙天子,都会立刻死在这里。   更可怕的是,她不需要武器,就连用水,都可以杀人!   他额头冒着冷汗,就在这时,薄尽斯走上前,不动声色放在陛下面前:“这位想必是陛下的侍卫,王妃是不是误会了?”   叶翎像是方才清醒过来,水珠落入水中,她自莲花上走下来:“原来是陛下的侍卫,我以为穿黑衣服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黑衣人捂着伤口默不作声,但看叶翎的神情,却多了些恐惧。   皇上抬了抬手,黑衣人瞬间消失。   “王妃此次护驾有功,朕该怎么赏你呢?”他挤出了笑容,“难不成还要银两?”   叶翎上前,照着薄尽斯教她的话回答道:“保护陛下本是分内之事,叶翎不敢居功。”   “保护朕是这些御林军的分内之事。你的功劳,朕都是看在眼里的。”   叶翎思忖了片刻,不疾不徐道:“若陛下真要封赏,叶翎斗胆,求一道免死金牌。”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纷纷去看陛下的脸色。   皇上沉吟了许久,颔首道:“虽然王妃每次要的东西都出人意料,但只要你想要,朕都可以给你。”   “多谢陛下赏赐。”   宾客们纷纷落座之后,叶翎借口衣裳湿了,提前离去。   约摸到了半夜,薄尽斯才回来。他是微醺,但还知道要来找她。   叶翎上前扶着他坐到床边,薄尽斯忍不住问:“翎儿,你今天为何有些失控?”   “你是说跟那个人交手?”   “对。”   “他…”叶翎垂下了眼眸,“他就是那天刺杀王爷的人。”   薄尽斯一怔,酒醒了大半:“你是说,当年王爷是……死在自己皇兄的手里?”   叶翎点了点头:“而且此人的武功,完全针对着我的招数,是特意训教出来对付我的。”   薄尽斯点了点头,能挑开叶翎的剑,绝不是等闲之辈。   如果是陛下训教出来的,倒是很有可能。毕竟叶翎的姑姑和她学的是同种武功。   “这人功夫不错,可惜没有什么天分。练成这样算是到头了,再想要境界的提升。只怕今生都无可能。”   “我对武学没什么研究,不过也看得出你比他厉害。只是你最后那一招,我却完全没有见过。”   叶翎抬起头,得意道:“那是自然,这招是我自创的。我之所以说他境界不高,是因为他放不下手中剑。初学武功,招数套路最为重要。但到了后期,若是还依赖于此,便永远无法精进。”   “那你在他面前用了这招,不怕他学去么?”   “我这个功法,靠的是内修,是一种精神力。没有悟性是学不会的。”   薄尽斯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家翎儿原来这般厉害,当真教人刮目相看。”   叶翎蹭了蹭他的手:“这还不算什么,我还有很多本事没使出来呢。不过在长安,怕是没什么机会用了。”   “不用正好。你今日的举动,只怕已经引起了朝堂震动。”   薄尽斯心中有些担忧,以前大臣们只觉得叶翎功夫好。可今日的景象太过妖异,怕是有人会对她不利。   她这个性子又不爱勾心斗角,若是被人诓了,可如何是好?   叶翎并没有多想,只是今晚喝了点酒,看薄尽斯越发俊俏。很快不安分起来。   薄尽斯回过神,便感觉某人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服里。他还来不及回应,她已经倾身将他扑倒。   她扯下了薄尽斯的衣裳,正要啃上几口。忽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叶翎不想理会,却听到了颜寒的声音:“乖孙儿,还没睡么?”   薄尽斯慌忙要起身,颜寒却已经推门而入。   眼前的画面让他怔住了。他一直以为是首辅大人仗着自己的小脸蛋去勾引叶翎,可如今这么看来,倒好像是外孙女更主动一些。   叶翎不疾不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慵懒地靠在床沿上:“外公寻我有事?”   颜寒哼哼了一声:“没事不能找你下棋么?”   “原来是下棋,那明日再下吧。”叶翎丝毫没有看出颜寒的脸色已经是黑云压城。   薄尽斯忙道:“翎儿不会下棋,若是侯爷不嫌弃,晚辈愿意陪您下一盘。”   颜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瞧了瞧叶翎,能让两人少待在一起也是好的。于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于是薄尽斯随颜寒去了书房,叶翎仰面倒在床榻上。看着头顶的纱帐,忽然生出了独守空闺之感。   而书房里,两人盘腿而坐。一局棋下的难解难分,但实际上,薄尽斯完全掌控着局势。   和长辈下棋,要想不动声色讨好对方,就不能输的太明显。要激烈厮杀,最后才一招惜败,方能让对方尽兴。   颜寒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下了一会儿,便提到了叶翎的事情:“你们二人暗通款曲之事,我虽不愿意见,但也阻拦不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想过。”薄尽斯淡淡道,“我一定会娶她的。”   “这一点我不怀疑。可在此之前,你们如此……不加节制,若是翎儿有了身孕。她要如何面对悠悠众口?”   薄尽斯的手顿了顿,良久叹了口气:“若是她能有身孕便好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颜寒抬头看着他。   薄尽斯落下一子:“当初叶弘铭为了去掉她多年习武,身上落下的伤疤。让她泡在一种烈性的药里,伤疤是好了,却从今往后不能有孕。想必当今皇后也经历过此事。”   颜寒握着棋子的手悬在半空,良久不肯落下。   忽然,他一把讲整盘棋子扫落,脸色气得发白:“姓叶的死有余辜!连累了我的女儿,现在还害得翎儿如此凄惨!斩首真是便宜他了!”   薄尽斯没有说话。   颜寒气得起身踱着步子,来来回回走了许久,转头问薄尽斯:“她知道此事么?”   薄尽斯摇了摇头:“我不想告诉她。而且,最近我从古书里寻得了一种秘方,以后可以加在她的膳食里。兴许能治好。”   颜寒不悦:“你若是非要有子嗣,大可不必这般费功夫,寻旁人便可。”   薄尽斯垂下了眼眸:“我所求向来不多,能与她厮守便可。但她想要当娘亲,想要让小世子成为皇帝。这些都是她的心愿,无论再难,我都会帮她一一实现。”   颜寒望着他良久,最后默不作声走了。   薄尽斯看着散落满地的棋子,收拾了一下,便回到了叶翎的屋中。   她已经睡着了,感觉到他过来,自觉让了让。待他躺下,便抱住了他。   薄尽斯转头看着她,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安然入睡。   过了没几日,长安城里便传开了叶翎那日的事迹,还有人说她是妖怪附体。   叶翎听到了传闻,撇了撇嘴:“少见多怪。”   颜寒自然也听说了,他应和道:“可不是么,说什么水滴杀人,哪有那么神乎其神。”   叶翎顿了顿:“这个倒是真的。”   颜寒骇然:“真有这么厉害?!”   叶翎点头:“其实我还会一招摘叶飞花。”说话间,她一抬手,一片花瓣落入指尖。   只轻轻一弹,花瓣划过不远处的葡萄架子,   那上面有薄尽斯种的葡萄,已经结了串儿。   花瓣落在架子后的门上。下一刻,葡萄架咔嚓一声断裂,青涩的葡萄掉了一地。   叶翎和颜寒齐齐变了脸色,一个是惊叹,另一个是担忧。   干了坏事的叶翎起身踱着步子出了门,打算出去躲躲,颜寒却好奇地过去查看。   不一会儿,薄尽斯归来。一眼瞧见架子倒了,满地狼藉,而颜寒正站在其中。   他沉下脸来:“侯爷这是何意?”   “我…我不是,我没有!”   薄尽斯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颜侯爷委屈不已,又没处说理去。   而始作俑者此刻正在孟天处喝茶,听汇报。一旁坐着华军师,他带来了叶念初那边的消息。   “你是说,那边粮草被切断了?” 第84章 火烧王府   叶翎皱着眉头听完了华军师讲前线的战况,这才了解到, 叶念初那头最近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虽然用兵如神。但粮草和钱财方面却是个大问题。   “其实原来的粮草还能撑一阵子, 奈何城里出了内鬼, 就是那个王一德。”   叶翎眨巴着眼睛望着华军师, 他折扇一合,解释道:“就是那个边城的父母官,你迷路时候找到你的那个。”   叶翎总算有了点印象, 她后悔道:“早知道当初应该砍了他的。”   “可不是么, 那个小人,早就跟姜国暗中勾结,此次逃去姜国, 还烧了我们的粮草。”   “那现在该怎么办?”叶翎看向了孟天,钱财上的事情,她不懂, 只能指望他了。   孟天也在沉思。   就在几人为难之时, 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说道:“钱财好办,粮草是个问题。”   三人回过头, 门被拉来,薄尽斯走了进来, 径直坐到了叶翎的身边。   他嗔怪道:“怎么也不等我就出来了?”   叶翎心虚, 于是格外温柔:“我是怕你朝中事情忙,回来要休息, 别累着。”   “累了也不要紧,你给我捶捶不就好了?”   “我怕掌握不好力道,捶碎了骨头。”   “……”   华歆听着前几句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叶翎当初在军中,那叫一个冷面绝情。就是战场杀敌最骁勇的战士,见了她都是两股战战。   没想到她如今竟然像个小媳妇儿。那当初胡魁的肋骨是白断的吗?   好在最后一句,让华歆觉得眼前的叶翎并不是假的。   一旁的孟天早就习惯了泼天撒狗粮的这两人,沉声道:“薄大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不是留了许多的黄金么,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你…你是如何知道王爷的黄金的。那不是…”   “埋在墙里。”薄尽斯面不改色道,“我推演出来的。”   叶翎想了想,抬头问他:“就是你打了狗洞的那堵墙?”   “……”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大家都心照不宣。薄尽斯颇为无奈,他这高深莫测的形象是彻底毁了。偏偏还是叶翎毁的,他是打不得骂不得,只得咳嗽了一声,继续装下去。   “   我打通那面墙,并非偶然,而是推演出那堵墙的不同寻常。”   “那既然黄金有了,粮草要如何准备?”   薄尽斯不疾不徐道:“这就要靠孟兄与我联手了。”   孟天颔首:“其实问题的症结在于官府征粮,若是这一点能解决,便都不是问题。”   叶翎想了想,摇头道:“还有一个问题,黄金要怎么从府里运出来?”   话一出口,刚刚才觉得有眉目的三人都愣住了。这还真是个问题。   长安城里只怕盯叶翎盯得紧,王府里若是有大动作,只怕难以逃过众人的眼睛。   何况人多眼杂,府中还余下不少吃闲饭的。这要是谁走漏了风声,只怕不妙。   “要不然我们索性把宅子烧了,将那些姬妾安排去别处。然后趁乱把黄金运出来?”叶翎提议道。   华歆冷笑了一声,正要酸上两句,便听薄尽斯盛赞道:“釜底抽薪,当真是妙计。翎儿,你可真是干大事的!”   孟天和华歆面面相觑:“这法子……真的好么?”   叶翎也不知道好不好,于是转头看向薄尽斯。他颔首道:“当然是好,否则你们还有更好的方法么?”   “挖密道呢?”孟天提议道。   华歆摇了摇头:“时间紧迫。”   “不错,这批黄金还要借由姜国人的手运出去。”   叶翎瞧着薄尽斯:“皇上没有追究姜国人刺杀之罪么?”   “陛下不愿和姜国结盟,却也不想此时让姜国长驱直入。所以打算半道截杀。”   “若是如此,黄金又如何能借他们手运?”   “只要在他们截杀之时救下他们便可。顺带着,还能让陛下对七殿下更疏远一些。”   三人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薄尽斯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   商议完这些事,薄尽斯便带着叶翎回王府安排事宜。   孟天和华歆良久才回过神来,华歆忍不住咋舌:“这薄大人还真有本事,连王妃都能拿下。只怕王爷知道,能回来冤魂索命。”   “我看这俩人凑一起,天下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不是么,王妃让将军造反这件事,谁又能想到?不过也是她当机立断,叶将军才能活下来。现在我只担心,他们在一起,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   薄尽斯打了个喷嚏,只觉得背后有人在说道他。   两人回了王府,叶翎原想收拾些东西,最后什么也没打算拿。   他们将打算烧王府的事情告诉了颜寒。   颜寒闻言,惊骇地看着两人:“你们疯了?!好好的,烧王府做什么?”   叶翎看了薄尽斯一眼,他上前道:“事情的原委比较复杂,如今事态紧急。还请侯爷做好准备,事后我们会给出合理的解释。”   颜寒摆了摆手:“也罢,随你们乐意。不过,我也要在旁边看着。”   两人相视一笑,点头同意了。   薄尽斯将事情交给了宋辞。叶翎看着宋辞鞍前马后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最近江篱一直不在,是去了何处?”   薄尽斯没有看她,似乎在专注手头上的事情:“朝廷里有点事要他去办,过几日就回来了。怎么,你想他了?”   叶翎摇了摇头,却忽然觉得薄尽斯有事在瞒着她。   她没有空闲多想,一切计划已经安排妥当。   她走到窗边,将油淋在了木窗上。手中的火折子燃起,她却犹豫了。   说起来斩钉截铁,但这王府里有太多她的过往,尤其是和薄尽斯甜蜜的点点滴滴,如今要一把火烧掉…   忽然,薄尽斯握住了她的手:“翎儿,没了王府,也许意味着你脱离这里的第一步,总有一天,你要成为薄夫人。”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叶翎指尖轻弹,火势瞬间燃起,满室通明。 第85章   知道真相   叶翎看着熊熊燃烧地火焰,良久, 转头对薄尽斯道:“你回府吧。”   薄尽斯点了点头, 嘱托道:“小心点,水火无情, 别弄伤自己。”   “放心吧, 不会的。”   薄尽斯得了她的保证, 这才从密道离去。叶翎推开门,外面已经是火光四起。在薄尽斯的安排之下,王府众人今日并没有早早入眠, 而是聚在一起纳凉。   唯独是翡语, 因为赵思君困了,早早带他回去休息了。   忽然,周围火光四起。众人四散奔逃, 却被宋辞派来的人不动声色引向了出口。叶翎逆着人群四下查看,路过的不少姬妾注意到了她,焦急地阻拦她:“娘娘, 里面危险。”   叶翎瞧了她们一眼, 问道:“翡语和小豆丁呢?”   “她们应该是在自己的屋里。”   “你们先出去吧。”叶翎淡淡地道了一声,尽管这时候应该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 但她实在装不出来。   旁人对她这般冷淡已经习以为常,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是看着叶翎飞身去救人的模样, 心中有些感慨。   王妃虽然面冷, 但心地着实不错。她们虽然早早守了寡,但是比起其他府里的小妾们, 成日里被主母欺压。有时候连命都保不住。她们现在活得简直太舒坦了。   于是逃出了王府之后,大家也不愿意离去。宋辞也有些着急,这么下去,运送黄金之事只怕要被耽搁下来了。   叶翎飞身落在了翡语的院内,她屋子里的火势很大。她没有犹豫,纵身进入了火场之中。   “翡语,你们在么?”叶翎提高了声音。   角落里传来了呜咽声。叶翎连忙循声过去。只见赵思君正抱着翡语,眼中蓄满了泪水。   她心一沉,忙上前查看。好在翡语只是晕过去了,赵思君一见她,眼泪便夺眶而出:“娘——”   这一声轻唤,让叶翎心中一动。她一手抓住了赵思君,一手将翡语扛在了肩上,飞身向屋外走去。但火势太大,一个房梁差点砸到了他们。   虽然堪堪避过,但她的脚还是被砸了一下。叶翎只是皱了皱眉头,继续向外面走去。   将母女二人救出来之后,叶翎便吩咐下人请大夫医治。   薄尽斯也披着衣裳,睁着朦胧的睡眼从自己的府邸中走出来:“这是出什么——”话还没说完,他“惊愕”地发现王府火光熊熊。   怔愣了片刻,薄尽斯才回过神来:“怎么走水了?”他转身对府中下人道,“还不赶紧帮忙救火?!”   说完又大步走到叶翎身边:“王妃娘娘,今晚这火势怕是难灭。这王府这么多人,要不先在我府上暂时栖身?”   叶翎回头看了眼众人,她们原本还一脸忧心忡忡。可见了一袭月白衫子的薄尽斯,却两眼放光。   这原本是安排好的,叶翎却想反悔了。可翡语受了伤,她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安排,只好答应了下来。   赵思君看着翡语被抬了进去,转头抱住了叶翎,无助地哭了起来。叶翎揉了揉他的头,看着熊熊火光,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你娘亲只是晕过去了。”   “可是——可是我们没有家了。”   “只是王府没了,但皇宫还在。”   赵思君身子一颤,他抬起头看着叶翎。她正看着王府的大火,眼睛里倒映着火光。   在叶翎和薄尽斯身边待了这么多时日,赵思君比起同龄的孩子都要聪明许多。他抱着她的腰,脸上还挂着没有擦去了泪痕。   良久,他一字一顿道:“总有一天,我会让娘亲住进皇宫里的。”   叶翎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好,你娘亲吃了不少苦头,以后要让她多享福。”   “我是说——”   叶翎握住了他的手:“夜色深了,你今日吓坏了吧,回去歇着。”走了几步,叶翎又嘱托道,“我与你薄先生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赵思君点了点头:“我连娘亲都没说。”   叶翎应了一声,便牵着他地手往回走。叶翎不是第一次来薄尽斯的府邸了,这里的布置清雅别致,下人们又都训练有素。很快将慌乱的王府众人安顿好。   看病的大夫刚走,说只是吸入了些烟尘,好在救的及时,并无大碍。   赵思君这才松了口气,叶翎留了几个丫鬟贴身照顾着。便准备去休息,刚走到门口,便觉得有人拉扯她的衣袖。   她一转头,发现是赵思君。   “怎么了?”   “我害怕。”   “没事的,不会再着火了。”   “可是——”   叶翎思忖了片刻:“那你就跟我待在一起吧。”   赵思君连忙点头,跟着她一起去了新安置好的屋子里。   事实上这间房早就备好了,薄尽斯精心布置过。叶翎入住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收拾。高床软枕,全是最舒适的。   叶翎沐浴完回来,赵思君已经睡着了。他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她才刚躺下,他便张开小胳膊抱住了她,眉头渐渐化开。   叶翎记得,很多年前她和哥哥也时常这样。夏日的夜晚,她靠在哥哥的怀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听哥哥讲可怕的故事。   叶念初怕她吓坏,停下来问她:“若是太怕了,我就不讲了。”   那时候她摇着头道:“没事的,有哥哥在我......我就不怕了。”   叶念初低头看着她,笑得很温柔。她只希望这一次结束,她爱的所有人都能够有好的结局......   王府失火的事情,一夜之间传遍了长安城。以至于第二日皇上便亲自派人来询问了王府的情况,又赏赐了一些银两。还命人另外给叶翎安排府邸。   当然,府邸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安排好的。这一大家子自然是要住在薄尽斯的家里。但叶翎发现,最近府上那些个安分守己的姬妾忽然间心思活络了起来,隔三差五就要给薄尽斯送东西。   美其名曰,感谢收留之恩。   她只恨当初没有早些遣散她们。   薄尽斯不胜其扰,干脆搬去了书房,然后安排两名武艺高强的护院看着。饶是如此,还是有人用尽各种办法混进来。   薄尽斯起初下山的时候,也面临过这种情况。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女子。当时他以为是山下的什么风俗,还感慨过自己在山中真是坐井观天,没想到人世间移风易俗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后来被好几个良家妇女家中按着脑袋差点拜了洞房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于是江蓠尽职尽责帮他赶跑了所有的桃花。   直到遇到了叶翎......   那一次薄尽斯出来英雄救美,原以为江蓠会出手。但江蓠一早看出叶翎会武功,于是并没有出手,以至于他颜面尽失。   话说回来,薄尽斯这几日都没有见到叶翎。偶尔想去探望她,又听说赵思君霸占着她,哭闹着说自己一个人睡害怕,天天要和叶翎睡在一起。   薄尽斯暗暗咬牙切齿,这小子看来是长大了,知道粘人了。   他公务一早办完,一个人对着月光长吁短叹。忽然,背后传来了幽幽地声音:“书房看得这么紧,是不想我来么?”   薄尽斯惊喜地转身,发现叶翎正坐在他的书案上,笑意盈盈地瞧着他。   “当然不是,那两个护院哪里拦得住你。这不是王爷的姬妾们太热情,我也是没有办法么......”   叶翎撇了撇嘴:“那还不是怪你自己,长得这么好看,还不知道收敛。那天穿着亵衣就出来了,也不知道裹得严实一些。”   薄尽斯百口莫辩,认命道:“王妃教训的是。”   叶翎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叹了口气:“我来见你,其实是为了道别的。”   “道别?!”   “皇后下了旨意,让我暂居宫中。出来只怕没那么方便了。”   皇后忽然下旨意让叶翎去宫中,薄尽斯觉得没那么简单。这位皇后如今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他是完全看不透。   但这个时候让叶翎久住宫中,只怕不会那么简单。   “你答应下来了?”   叶翎点了点头,她思忖了片刻,忽然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你替我照顾好王府里的这些人。”   “我会的。不过你也要早去早回。”   叶翎没有回答,只是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啄了一口。薄尽斯忍耐了几日,原以为她今日是来与他一解相思,但叶翎却退后了一步。   只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消失了。   薄尽斯觉得她今天晚上有些怪异,也许是她醋了,看来明日得好好补偿补偿她。   但第二天一早,薄尽斯去寻她,才发现叶翎已经动身去了宫中。一同带进宫的,还有赵思君。   他站在那间小屋前,心中隐隐担忧。今日还有早朝,他转身准备去上朝,却看到了翡语。   王爷这位唯一有子嗣的妾室在府中地位不同,却总是唯唯诺诺。她紧张地看着薄尽斯,眼中满是担忧。   薄尽斯明白她担忧什么,赵思君是她心中唯一的希望。于是他走过去,温声道:“夫人是来寻王妃的吧,听说她带着小世子入宫去住了。有皇后娘娘的照拂,小世子又能在上书房得到帝师的指点,想必比在宫外要好上许多。”   翡语小声道:“帝师怎比得过首辅大人,妾身......妾身只是担心他是不是能吃饱穿暖......”   “夫人不必担忧,王妃虽然对其他事情不上心,对小世子却是爱护有加的。”   翡语虽然脸上还有些担忧的神色,听了这番话也只得收敛了起来。薄尽斯又宽慰了她两句,便出了门。   到了宫门口,他听到有车马声,于是掀开车帘瞧了一眼。只见赵煦和府中的马车正驶出,里面应该是空车,跑得很快。   薄尽斯皱起了眉头,心道,莫不是叶惜怜也入了宫?   而此时此刻,深宫之中,叶惜怜正死死盯着叶翎,眼睛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此前她请求叶翎将那些舞姬敬献给陛下的时候,是以为这样可以帮到七殿下。如果能得皇上的欢心,七殿下也许对她会另眼相待。   可谁会想到那些舞姬之中居然出了刺客,好在七殿下并不知道此事是她在背后指使,她才没有受到迁怒。但陛下最近对七殿下似乎冷淡了不少。   她无颜见七殿下之时,恰巧静贵妃让她来宫中养胎。于是她忙不迭进了宫,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之后,若是个男孩儿,殿下一定会对她另眼相待。   思及此处,叶惜怜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她叶翎再出风头又有何用,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连孩子都生不了。   叶翎正和叶非湮姑侄二人安静地喝茶,她们都是不爱费口舌之人。这样安静地相处着,最是愉快。   谁承想叶惜怜偏要找两人说话。   “姑姑,我看您最近气色有点不大好。要不要我回头派人送点灵芝过来?殿下和母后总是怕我身子骨弱,让我进补了许多安胎的药,样样都是珍品。吃也吃不完,姑姑你看,我这小脸是不   是都圆润了?”   叶非湮抬眼瞧了瞧:“嗯,是胖了不少。”   叶惜怜的笑容僵了僵,脸皮抽搐了一下,继续道:“这也没办法,当娘亲的总是要为肚子里的孩子多吃些。”   “你还是少吃些吧。”叶非湮淡淡道,“你胖的这些,只怕都在自己身上吧。”   叶惜怜咬了咬唇,差点气吐血。但她还是咬牙忍住了,堆着笑脸转向了叶翎:“姑姑真是说笑了。不过呀,能吃胖起来也是福分。不像姐姐,当初泡在息肌丸里,永远都会这般苗条漂亮。   即便是以牺牲生育能力为代价,想必也是值得的。”   叶翎的手一顿,转头看着叶惜怜:“你说什么?!”   叶惜怜掩唇,故作失语状:“姐姐难道一直不知道——你——”   话音未落,叶非湮忽然一掌拍在了桌上,怒喝道:“叶惜怜,你滚回自己宫里去。今后晨昏定省,你都不必来了!”   叶惜怜没想到皇后会发这么大的火,她趔趄着起身,在丫鬟地搀扶下连滚带爬出了宫。   而屋内,叶非湮身旁的桌子已经碎成了一摊烂木头,落在地上。叶翎抬头望着她,眼中满是迷茫:“姑姑,她——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叶非湮沉默着垂着眼眸,屋内一片死寂。就连宫门外的侍从和宫女都能感觉到里面传出的阵阵寒意。炎热的夏日,他们却只觉得周身都冰冷了。   “翎儿,其实我的如今原本就是你的未来。你可知历来我们叶家的皇后,终身都无所出。并非是因为历代的帝王都不近女1色,而是......息肌丸。”   “就是叶弘铭用来除去我身上伤疤的药?”   叶非湮点了点头:“这件事对我来说,原是无关紧要的。我从来都不想生下陛下的子嗣。可是你——”   叶翎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屋外。路过门边的时候,她的身影有些踉跄。她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大步走了出去,回到了自己宫中。   叶非湮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她回想起自己当初得知这个消息时候的心情,其实也同她一样。   那时候她爱上了王爷,原想不顾一切与他双宿双栖。但得知此事之后,她便心如死灰。她无法容忍自己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却无法拥有他的骨肉。   一辈子那么漫长,倘若没有了子嗣,他对她的爱又能有多久呢?与其爱过再冷却,不如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   只是叶翎,如今怕是也要重蹈她的覆辙了。原以为她可以逃离的宿命,原来所有的痛苦一样都不会少。   叶翎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着,这个消息将她击的溃不成军。她此前所有的努力都算什么?   她想要的幸福的未来,根本就不会实现。   她很想要去寻找薄尽斯,告诉他一切。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会给她完美的答复。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了勇气。   整整三天,叶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叶非湮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便没有让人去打搅她。许多事情,想通了也就没事了。若是想不通,再怎么劝说没有用。   但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陛下的耳中。第三日,皇上忽然来到了皇后宫中。   他没有直接去寻叶翎,而是与叶非湮闲叙了一会儿家常。状似不经意地提道:“对了,听说王妃府中大火。近日住在了宫中,朕事情忙有些顾不上。近日得了空,不如请王妃出来一叙,朕也好安慰她几句。”   叶非湮对旁边宫人道:“去请王妃。”   皇上倒是有些惊讶,原以为叶非湮会说叶翎现在不方便出来。没想到她如此直接。   过了一会儿,叶翎还真来了。三日未曾进食,她却步态平稳,出了唇色有些苍白,一切与寻常无异。 第86章   叶惜怜之死   “听闻王妃府中大火,不知如今境况如何?”   “府中的人暂时居住在隔壁首辅大人家中, 过几日应该会搬到陛下赏赐的府邸之中。”   “那就好。朕为你安排的那处宅邸, 你还满意么?”   “满意。”   皇上顿了顿,转头对叶非湮道:“朕今日留在此处用膳, 你去安排一下。”   叶非湮有些犹疑, 陛下如此明示, 显然是想要与叶翎单独相处。叶翎才刚刚受到打击,她倒不是怕陛下做出什么来,而是怕叶翎一个不高兴让黎国换了皇帝。   事实上叶非湮的担忧完全是有道理的, 叶翎此刻的心情是一碰就炸。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 心底里有一股子嗜血的冲动压抑不住。   皇上见叶非湮似乎没有领会他的意思,面上有些不悦,于是有意忽略了她:“翎儿, 我看你最近在宫里,怎么好像瘦了?”   “我一向这么瘦,而且永远也不会胖。”叶翎呢喃着这句话, 双眸垂了下来。   “那真是件好事啊, 旁人可羡慕不来。你瞧瞧老七家那个,有了身孕, 足足胖了两个也不止——”   叶非湮直觉不妙,紧张地盯着叶翎。   她忽然站起身来, 叶非湮也跟着起身, 手按在了腰间。皇上怔了怔,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杀意。   但叶翎并没有看他, 只是转身离去,连礼也不行了。   “这——这是怎么了?”   叶非湮松了口气,重新落座,淡淡道:“陛下明知我和翎儿的境况,却非要提有孕之人,这样戳她的伤疤,她没把这屋子拆了,已经是近来脾气好转的缘故了。”   皇上回过神来,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日叶翎在荷塘里的模样还在眼前,他即便是想一亲芳泽,也得暂时考虑一下自己的性命。   叶翎离开了叶非湮的宫中,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御花园。方才她忍了又忍,才没在皇上身上留几个窟窿眼儿。   她这几日的心情糟透了,加上三日没有进食,看什么都不顺眼。这副模样,宫人见了全都退避三舍。   却偏偏遇上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叶惜怜老远见到她,便对身旁的静贵妃道:“母后,你瞧那边不是王妃么?”   静贵妃瞧了她一眼,上次她被皇后赶回来的事情已经整个宫中的人都知道了。明明都是叶家人,又遭逢了那样的变故。余下的这些人应该守望相助才是,但她这个儿媳妇儿似乎完全没有这种自觉。   静贵妃虽然不喜欢皇后,但也知道皇后的脾气,对谁都是淡淡的,很少动怒或者喜形于色。能把皇后气着,她这个儿媳妇儿也实在是太本事了。   如今叶翎那副要吃人的神情,她还这般跃跃欲试想去触他霉头,静贵妃只能感慨,叶家这两姐妹,只怕是姐姐把妹妹该吃的苦头全都百倍的吃了。   不过这样也好,七殿下最近与陛下的关系不甚融洽。依她看来,这和叶家不无关联。以前娶叶家的女儿是求之不得的,如今却是个烫手山芋。   要不是她现在有身孕,静贵妃早就不留她了。   但她不能亲自动手,若是能借叶翎的手......   于是静贵妃笑道:“你们姐妹难得相见,不如过去打个招呼?”   这句话正合叶惜怜的心意,上次她姐姐有皇后撑腰,今日她也有静贵妃撑腰。   叶翎正看着御花园中的花草出神,忽然间听到了脚步声临近。她看也未曾多看一眼。   “姐姐,见了贵妃娘娘,你怎么不行礼呢?”   若是以往,静贵妃并不会计较这些。今日她却不言语,由着叶惜怜在一旁挑衅。   叶翎依旧是正眼也不看她,起身便要离开。   走了没几步,静贵妃低语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她呀,自小就在山中长大,不识礼数。而且一直自视甚高,其实不过就是个不会下蛋的鸡。”   一出口,就连静贵妃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大家闺秀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粗鄙不堪。   但没等她出言训斥,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待她回过神的时候,叶翎已经掐着叶惜怜的脖子将她抵在了柱子上。   叶惜怜的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静贵妃本该上前劝说,却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道:“这是做什么?王妃快住手——”   叶翎掐着叶惜怜的脖子:“若不是因为哥哥托我照顾你,你就该跟叶弘铭一起去死。”   叶惜怜满眼惊恐地看着叶翎,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肚子也开始痛了起来。   若是换了别人,叶翎手下每个轻重,人已经断气了。但顾及到叶惜怜,她终究也只是吓唬了她一下,便松了手,转身离去。   叶惜怜惊魂未定,呆呆地望着叶翎。忽然,她感觉到肚子一阵剧痛,还听到了尖锐的叫喊声:“血——是血——”   静贵妃见了血,慌忙上前扶住了她,转头吩咐道:“快传太医!”说罢又命人将她抬回了宫中。   太医匆匆赶到,立刻替叶惜怜施针。叶惜怜受到了惊吓,此刻痛得满头大汗,不住惨叫。   好在太医医术高明,很快稳住了情况,但羊水破了,孩子只怕要引产,否则娘亲性命不保。于是他赶忙出门同静贵妃商议此事。   七殿下接到通知也赶了过来,正巧听到太医和静贵妃在商议孩子的问题。   “娘娘,如今情况危急。胎儿又过大,要生出来恐怕不易。只能......只能引产了......”   静贵妃沉吟了片刻,询问道:“能看出是男是女么?”   “是男孩儿。”   “如若要生,有多大把握能生出来?”   “孩子可以生出来,只是......只是会难产。而且夫人的性命怕是......怕是会保不住。”太医抹了抹汗,他自然之道静贵妃的意图。   赵煦和也明白了他母后的想法,犹豫了半晌,终究也只是站在门外没有动。   “那就保住孩子!”   “下官遵命!”太医得了命令,便大步走了进去。   叶翎离开御花园之后,心情更加郁闷,又无处排解。原想继续讲自己关在屋子里,可是信步就走到了正德门口。   远远的,她瞧见了薄尽斯的马车。她心中一团乱麻,转头回了宫。   马车内,薄尽斯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掀开车帘,可是他去看的时候,早已经没有了叶翎的身影。   他回到府中,下意识想要去做点晚饭,可是想想也没人来吃了,便让府里的厨子随便烧了点打发了一下。   薄尽斯批阅好了折子,又听完了宋辞的回禀,得知粮草那边运送也快完成了,心中松了口气。   府里最近也没什么事,除了翡语白日里出去散了散心。这不是什么大事,薄尽斯便早早歇下了。   朦朦胧胧睡到天快亮的时候,宋辞忽然闯了进来,惊慌道:“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能让宋辞这般惊慌,薄尽斯意识到不妙,赶忙披起了衣裳:“出了什么事?”   “陛下召见大人您去议事,但据我们的眼线回报。好像是叶惜怜难产死了,而且这件事还跟王妃脱不了干系。”   薄尽斯顿觉不妙,赶紧入了宫。天才蒙蒙亮,城门刚刚打开。侍卫们认识薄尽斯的马车,于是他一路畅通径直来到了御书房。   来的路上,薄尽斯其实已经想好了无数种的对策。他下了车,走进御书房,陛下正捏着眉心,似乎很是苦恼。   而一旁正跪着哭哭啼啼地静贵妃,七殿下也低着头跪在一旁,默不作声,也看不清楚神情。   “陛下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上抬眼瞥见了薄尽斯,立刻像是见到了救星,忙道:“首辅大人来的正好,朕有事要与你相商。”   静贵妃瞧了一眼薄尽斯,她并不知道叶翎和他的关系。赵煦和虽然隐约觉得有些异常,但叶翎和这人在人前并无太多交集,故而也不能确认。   “不知陛下召见,是为何事?”   静贵妃泣不成声,皇上只好将事情说了一遍:“昨日王妃在御花园遇到了怜儿,两人不知何故闹了些矛盾。王妃的脾气想必薄卿家也有所耳闻,便掐了她的脖子。她受了惊,腹中胎儿早产,太医拼尽全力,最后还是一尸两命。”   “恕臣冒昧,不知这叶家姐妹闹了什么矛盾,以至于王妃做出那等举动来?”   静贵妃抹着眼泪,哽咽道:“怜儿向来有些口不择言的,言语间有些冲撞罢了。”   “那究竟是说了什么?可有宫人听见?”   “无论说了什么,她都不该做出这等事情吧。”   “贵妃娘娘见谅,下官也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缘由。”   皇上颔首道:“不错,朕也想知道究竟为何。昨日应该有宫人在场的,一问便知。”   静贵妃知道瞒不过去,便说道:“怜儿不知如何得知王妃不能生育之事,于是提了一句......”   薄尽斯心头猛地一揪,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皇上叹息道:“她何必反复提起,前几日在皇后宫中提了一遍,昨日又要再揭人伤疤。这事出,也是有因呐。”   “即便她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她腹中的孩儿是无辜的。那也是陛下您的皇孙,害死了皇家的血脉,就这样轻易过去了么?”   皇上沉吟着,似乎也在思考此事。   他抬头看向薄尽斯:“薄卿家有何见解?”   “不知王妃现在何处?”   “还在皇后宫中,她还不知情。”   “依臣之间,王妃的举动虽事出有因,但造成的后果太过严重,不可轻判。只是也不能取她性命,一来是取不了,二来若是她再出事,只怕叶念初的大军立刻会直奔长安。”   这两点都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静贵妃也无可辩驳,她本来就是做做样子,表示和叶家没有瓜葛的决心。顺便给陛下找个除掉叶家人的理由,陛下若是领情,对赵煦和来说也是好事。   “依臣之间,若与王妃硬碰硬,宫中无人是她的对手。但臣这里有一种药,喝下去之后会暂时武功尽失。我们可以趁这一段时间将她捉拿,关入天牢。”   “方法是个好方法,问题是,她如何肯喝下去?朕听闻,在此之前她已经三日,不,四日没有进食了。”   薄尽斯心都在滴血,面上却没什么表情:“臣愿意勉力一试。”   “也罢,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皇宫宫中,叶非湮并未入眠。薄尽斯带着人过来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饮酒。见有人来,她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那杯酒。   薄尽斯略略行了礼,便命人等在门外,自己推门而入。   叶翎睡着了,但听到有人进来,还是警觉地睁开了眼睛。一转头,却发现是薄尽斯。   若是往常,她早已经扑上去了。今日却只是凝神望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进,眼中忽然滚落了泪水来。   薄尽斯知道她在难受什么,他走过去抱住了她:“翎儿,你都知道了?”   叶翎呼吸一滞:“你也早就知道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都怪我,想着你知道了会伤心,便不敢告诉你。”   “你......你不介意么?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此生有你足矣。”   叶翎这几日来一直期盼的就是这样的答案,可她还是有些担忧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她紧紧抱着他,生怕他会忽然消失,连眼睛也不敢闭上。   他的体温和心跳清晰的传来,让她感觉到安心。   薄尽斯忽然低声道:“叶惜怜死了。”   叶翎怔了怔,良久才明白过来他说的话:“她——怎么死的?”   “受惊吓早产,一尸两命。”   叶翎愣住了,受惊吓,那不就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么?叶惜怜因为她,连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了。   即便她对这个妹妹一向讨厌,却从未想过要她的性命。更何况,哥哥和娘亲都嘱托过她要照顾她,谁知道她竟然死在她的手里!   “她在御花园里究竟说了什么?”   叶翎回过神来,轻轻擦去了脸上的泪痕,低声道:“她说我是不能下蛋的鸡。”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她说的难听,我当时很生气,可是......我没想过要她死。她是我妹妹,换了旁人,敢对我说这种话,我可能早就掐死他了。”   “我知道的。”薄尽斯将她抱在了怀中,“可是静贵妃不会善罢甘休的。翎儿,事已至此,你......受点委屈了。”   叶翎还未来得及思索薄尽斯话里的意思,忽然觉得四肢酸软。她倒在他的怀中,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薄尽斯温柔的声音还在耳边:“很快,我便会来接你。”   她的意识渐渐消散,终于彻底晕了过去。薄尽斯见她抱了起来,只觉得轻飘飘地,没有重量。仔细看还会发现她眼下的黑眼圈。   得知了那件事之后,她便食不下咽,痛苦难当。好不容易今晚睡了一会儿,其实更多是饿晕过去的。醒来却等到了一个亲自送她去天牢的人。   薄尽斯低头看着她的脸,俯身吻了吻,眼中满是心疼。   早知如此,他宁愿她杀人不眨眼。世道如此险恶,她若是不靠着手中那把剑,还要如何保护自己? 第87章   牢狱之灾   叶翎迷迷糊糊醒过来地时候,眼前一片黑暗。但这种黑暗她很熟悉。当年师父就是将她关在这样的牢笼里, 由着她凭借着本能突破牢笼活了下来。   但这里比小时候那个牢笼要好多了, 有点像她娘亲被关押的地方,却又有些不一样。   叶翎吃力地坐起身来, 却发现四肢无力, 手脚还被铁链拴着。这种感觉在遇到薄尽斯的第一日, 也曾经有过,不过那只是短暂的一阵子。   她现在很饿,从身体到心底里都很饿。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饥饿感, 是她多年以来活下去的东西。   被薄尽斯养刁了的胃口, 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只剩下本能。这种不能活下去的恐惧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叶翎转头四下寻找, 这个时候哪怕有一只老鼠跑过,她都能扒了皮生吃了。   好在,这里并没有老鼠, 而且桌边还放着些饭菜。饭菜是正常的粥和馒头, 没有馊。她飞快地一扫而空,肚子里总算有了被填满的感觉。   可是现在她武功尽失, 没有办法轻易地离开此地。   叶翎也并不着急,反倒是盘腿坐在牢里唯一的木板床上调息。   内力无法汇聚, 这是那药力的作用点。叶翎回想起昏迷前薄尽斯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的话语, 他说要让她受些委屈。   其实进天牢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委屈,她师父让她吃过的苦头, 可比这厉害多了。只是武功尽失让她有些焦虑,这是第二次遇到这种情况。上一次虽是在边关,但身边只有一个不会武功的薄尽斯。   可是今日,长安城内看不见的刀子四处都是,她没了武功要如何自保?   叶翎徒劳地尝试了半晌,终究还是靠在了墙上。思绪慢慢回到了来监牢之前,她听到了叶惜怜   死去的消息。   那时候混混沌沌,心底深处全是麻木。到如今才隐约觉出些唏嘘,姐妹一场,血脉相连,到最后她却因她而死。   若是重来一次,她或许依旧会那么做,所以她不后悔。只是哥哥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只怕是不会原谅她了。   正胡思乱想,忽然,叶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几乎是轻不可闻。但她多年来训练出来的耳聪目明,还是让她敏锐地觉察到了。   她迅速将吃过的碗筷藏了起来,继续假装昏迷。   不一会儿,狱卒领着什么人开了锁,走了进来。然后狱卒无声无息离去,只留下那人独自待在此处。   叶翎心中揣测,不知道这是何人来看她。她的手指暗暗触到了衣袖里贴肉藏着的匕首。幸好匕首没有被搜走,这人要是对她有任何的不利,她依旧可以让他血溅当场。   那人站着看了她许久,才淡淡道:“既然醒了,便不必再装了。”   叶翎睁开眼,来人竟然是皇上。他来这里做什么?   她坐起身,却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皇上也不以为忤,坐在了狱卒一早搬进来的椅子上。   “你这脾气,像极了刚入宫时候的湮儿。”   叶翎垂下了眼眸:“我和姑姑在你们眼里其实并无两样,登上皇位之前是你们的棋子,登上皇位之后又是悬在头顶的剑。”   皇上笑了笑:“可是能被朕利用,本身不也是你们的一种福分么?”   “是么?登上帝位的是你,掌握大权的是叶弘铭,我姑姑得到了什么呢?不过是孤寂又绝望的人生。”叶翎两条胳膊撑着冷硬的床板,“但在你们眼里,这些都不重要吧。性命对你们来说   都是如此轻贱,更何况是幸福。”   “可朕给了她皇后之位,母仪天下。一世锦衣玉食,安稳无忧。朕和叶弘铭都不亏欠她什么。”   “这些,她想要么?”   “天下女子都想要。”   叶翎唇畔浮起了一丝讽刺地笑意:“和你说这些,简直浪费口舌。陛下可是太过清闲,何必在我这里花费时间和精力?”   皇上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走向了她。叶翎抽身闪躲,她虽然没了内力,但身法还在。   只是这一闪躲,却暴露了她确实毫无内力的事实。加上她的手脚上都有铁链,所以只是闪躲到一旁便被拽住了。   皇上停下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看来,首辅是真的有点本事。”   “你想做什么?”叶翎警觉地握住了手中的刀。   他凑上前,俯身瞧着叶翎。叶翎鲜少这样直接打量谁,除却薄尽斯以外,旁人长什么样她都不太关心。   如今细瞧起来,才发现皇上眼角已经有了不少的皱纹。尽管保养良好,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上许多,皮肤却还是有些松弛了。但他的模样还算周正,有几分容亲王的影子。   王爷当年也时常吹嘘自己是个美男子,叶翎没怎么看得出来,不过旁人也都说王爷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作为他的兄长,皇上的模样不算难看。   可他离她太近了,叶翎的后背已经贴在了墙上。   “你知道么,朕初见湮儿的时候,满心只有惊艳。那时的她干净的像一张白纸,纯粹而热烈,就像是开在彼岸的曼珠沙华,美得惊心动魄。可是时间真是把无情的利刃,将她的一切都消磨得干干净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光了。”   叶翎看着他,她很想说,也许并不是时间消磨了叶非湮,而是人心。   皇上捏住了叶翎的下巴:“可是后来朕遇见了你,五年前,你在宫宴上斩杀刺客的模样,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甚至更胜一筹。”   叶翎压抑着心头涌起的恶心,手已经握住了那把刀。   皇上看着她,黑暗中却能看出他眼中的狂热:“可是朕的那个弟弟,偏偏不识相,非要去招惹你。当年他和叶非湮的事情,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为什么事到如今,朕看上的每一个女人他都要抢?!”   “你——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杀了他?”   “当然不是,这只是其中的一个诱因。他还觊觎朕的皇位,朕岂能容他?”   “果然是你。”叶翎冷笑,“陛下的皇位,染上的都是至亲的血啊。”   “你有何资格说我?叶家的覆灭,你亲生父母的死,你妹妹的死,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叶翎,你跟朕是一样的人。你的心跟朕一样,都是冷的。”他说着伸手要覆在她的心口。   叶翎迅速反击,刀刃利落地割破了他的手掌。她用力想要将他按到,拿刀抵着他的脖子。但原本一气呵成的动作,却因为铁链的牵扯而变得缓慢无力。   皇上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拢在一起,狠狠按在了墙上。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止不住笑了起来。   “朕真是愈发喜欢你了。”他说着用力将掌心的血抹在了她的脸上,“你看,鲜血和你,真配。”   叶翎咬牙瞪着他,白皙的面颊上添了一道血痕,却愈发显出摄人心神的美。   “翎儿,朕一直在发愁该如何让你失去王妃的身份。如今叶惜怜死的真是时候,朕会先将你贬为庶民。待过些时日,改换了官籍,再入宫留在朕的身边。你觉得如何?”   “我宁愿去死。”叶翎咬牙切齿。   “朕怎么舍得让你死。你不是总说朕不拿皇后当人看么,朕其实对她也挺照拂有加。你看,你入宫之后给她做个伴儿,你们姑侄二人同事一夫,可谓一段佳话。”   叶翎忍无可忍,气了半晌,挤出了一句话:“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我即便是死,也绝不会和你牵扯上分毫!”   皇上双眸一沉:“朕究竟哪里比不上他?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永远无法给你任何庇护。而你,甘心这样守一辈子寡么?”   叶翎双手被压制着,很快麻了。她吃力地说道:“你哪里比得上他?王爷武能出将入相,顶天立地。你不过是个玩弄权术,靠着裙带关系窃国的卑鄙小人!是他出生入死,守护了黎国江山。而是弑父,弑弟,满手鲜血,即便登上了帝位,也根本没有治国之才。活该你被叶弘铭压制半辈子!即便是你如今自以为坐稳了地位,也只不过是我和姑姑让你苟活而已——”   叶翎被逼急了,说出来的话字字如刀。皇上静默了半晌,忽然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然后掐着她的脖子抵在了墙上:“那又如何?朕现在碾死你像碾死一直蚂蚁。你那个出将入相的夫君和只手遮天地父亲,早就成了朕的刀下亡魂。而你,将来也只是朕的玩物。”   他重重拍了拍她的脸颊:“朕好言相劝,你还是领了这份情,否则有你吃的苦头。”   叶翎被掐的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血冲向脑子,额头上青筋爆出。她下意识地想要反击,可是挥出的拳头绵软无力。一直到手脚麻木,快要失去知觉,皇上才松开了手。   她伏在木板上,大口喘着气。   皇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不疾不徐道:“朕熬过鹰隼,驯过野马,却还没驯过人。也许你可以成为第一个。”他说罢起身大步离去。   叶翎咳嗽了许久,两只手紧紧握着那些茅草。待她功力恢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管他什么九五之尊,敢来招惹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眼下,她的武功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   傍晚时分,皇上说的苦头便如期而至。 第88章 天外飞仙   几名宫中的老嬷嬷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将她按住。叶翎本以为她们是要虐待她, 揍她一顿什么的。但她们只是扒下了她的衣衫, 替她换上了一件衣服。   那衣裳薄如蝉翼,穿在身上竟没有丝毫的感觉。叶翎被捆着双手, 蒙上了眼睛, 不知道带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风在猎猎作响, 夜凉如水,甚至能听到几声蝉鸣。   很快,她被带进了一间屋子, 她听到了机关挪动的声音, 还有砖块之间的摩擦声。   最后叶翎重新获得视力时,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间密室里。那密室很大,又侍从将她的手和脚分开捆了起来。   不多时, 黑暗中走出一人来。皇上换了一身常服出现在她面前,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露出了惊艳的神色:“这身衣衫, 只有你称得上。”   叶翎低头瞧了瞧, 发现自己今日穿着一件素白色的纱衣,广袖翩跹, 衣衫层层叠叠,却又灵动飘逸。   皇上在她面前的一张黄杨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微微抬起了手。叶翎瞬间觉得手脚已经, 便被张开着拉到了半空。   “你看,这样像不像仙女儿在天上飞?”皇上自顾自地说着, 眼中满含着笑意。   叶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清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那绳子一上一下,素色的长裙便轻轻地飘起,确实有种谪仙下凡的美。但这种美是建立在叶翎的痛苦之上,那绳索几乎勒进了皮肉里,她头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如此沉重。   忽然,绳索一顿。皇上似乎对这天外飞仙的景象看得有些腻味了,便抬了抬手,立刻有人递上了一支长鞭。   他握着鞭子走过去,将卷起来的鞭子轻轻擦过她的脸颊:“你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若是添上几道红痕,白里透红,是不是很美?”   叶翎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退后了一步,毫不留情地一鞭子下去,顿时那轻薄的衣衫便撕裂了一长条口子。而叶翎白嫩的肌肤上也留下了一道皮肉翻卷的可怕伤痕。   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皇上似乎不满足于她的反应,一下接着一下。很快她便衣衫褴褛,身体随着鞭子的力道在空中轻轻摆动。   良久,皇上打累了,可她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他回身坐下歇息,呷了口茶。   半空中却忽然传来了叶翎的冷笑:“我还以为是什么苦头,陛下真应该跟我师父去取取经。他折磨人的手段可比这个高明多了。”   “哦?那你说说看,他都是怎么折磨你的?”   叶翎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杀人诛心,他抹杀掉了我天性里的怜悯和人性。我回到长安这么些年,都很不适应这里。因为我并不是长在人间,而是长在炼狱——”话音落下,叶翎忽然用力一扯,手腕立刻脱臼,却也从那绳索之中挣扎了出来。   接着她指甲中寒光一闪,又割断了一条绳索,眼看着就要倒挂起来的刹那,却又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捆在脚上的绳索。   皇上吃了一惊,以为她已经恢复了内力,慌忙喝道:“护驾——”   见识过叶翎杀人的侍卫们两股战战,慌忙挡在了陛下面前,却不敢上前。叶翎就这样片刻间挣脱了绳索,握着自己脱臼的手腕用力一接。   骨头摩擦的清脆声响落入耳中,她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浑身是伤,失去了所有的内力,但还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给了自己自由。叶翎大步上前,用的却不是轻功,而是径直撞向了皇上。   她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是死,也要拼进全力将他一起拉入地狱!   眼前双眸通红的叶翎像嗜血的修罗,有胆小的侍卫甚至吓得惨叫了一声滚落到了一旁。   皇上反应过来,喝道:“她功力没有恢复!拿下她——”   侍卫们回过神来,立刻冲了上去。出乎意料,为首的只是轻轻一推,她便趔趄着跌坐在了地上。那样气势汹汹,到头来却如此弱不禁风。   叶翎挣扎着要站起来,她的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对付周围侍卫的最佳方法。那是她在山野对付来抢她食物地野狼时训练处来的本能。   那一次她被十几头狼围攻,彼时她才八岁,刚上山一年,什么功夫也不会。怀里抱着刚掐死的野兔,那是她三天来的第一顿晚餐。   野狼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围着她不停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那时候的她已经接受了现实,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来救她。尽管师父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但那个死老头是却不会动半根手指头。   八岁的她为了保住自己的食物,当机立断,狠狠扒下了兔子的皮,将血淋淋的肉吃进了肚子里。   野狼按捺不住一拥而上,她没有武器,于是赤手空拳去撕去咬。甚至比狼更像是一头野兽。   到最后,野狼是被她满嘴是血地可怕模样吓跑的。   可是此刻,她竟然被人轻轻一推便倒下了,怕是山中的狼知道了,都能过来嘲笑她一番。   叶翎趔趄着伏在地上,觉得自己的挣扎十分可笑。她的手腕肿了起来,整个人狼狈不堪。   良久,她翻了个身,躺在地上无力再起身。疲惫海啸一般涌来,那么用力挣扎着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皇上缓步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女子。他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有意思,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还要挣扎。   他蹲下身,看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手背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她方才的话在耳边回响,杀人诛心。   那么她那颗已经死掉的心,又是因为谁而重新活了过来?是他那个死去的弟弟么?   他脑中闪过了一丝念头,忽然捏住了她的脸颊:“朕想到了一个更好玩儿的法子。来人——传御医——”   那一番折腾,叶翎休养了许多日。再度被拎出去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结疤了,不痛,反而有些痒。   这一次她又被换上了一件衣裳,双腿被捆了起来,是被抬出去的。   同样是那一间密室,只不过这一次正中央放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水缸。   皇上正轻轻抚摸这那水缸,转头看向她:“你看,这是朕特意用水晶为你烧制的,是不是很漂亮?”   话音刚落,叶翎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投入了缸中。她在水中,因为双腿被捆,很快沉了下去。但是双手还被绳索捆着,另一头越过房梁,握在内侍官的手中。   皇上站在玻璃窗外欣赏着她在水中的身姿,那样妖娆的身段,像是一尾鱼。   叶翎很快缺氧挣扎了起来,她本来水性就不太好。眼看着快要不行了,皇上一抬手,绳索收紧,将她径直拽了出来。   她被吊在半空中剧烈地咳嗽着,别说说话了,能喘息过来就算是不错了。   叶翎只觉得肺都快炸了,心里涌出了无数怨毒的念头,却无法化成言语。从来没人教过她骂人,如若不然,她顺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面前这个人骂得狗血淋头。   如此痛苦的情况反复经历了三次,最后一次上来的时候,叶翎已经脱力了。她总算被放了下来,趴在地上,黑发铺开,身上的衣服紧紧贴着肉,将她玲珑地身姿纤毫毕现地展现了出来。   叶翎并没有意识到要去遮挡什么,只是本能地蛰伏着,想要争取些喘息的机会。   眼下最好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否则皇上会变本加厉。事到如今,除了忍,她什么也做不了。   薄尽斯的药并不是长期的,总有一天她的内力会恢复。到时候她会将眼前这家伙地肉一片片割下来,让他知道什么样才叫生不如死。   但就在这个时候,密室的门忽然开了,空气透了进来。风一吹,冻得叶翎浑身发抖。   有人走了进来,叶翎没有抬头去看,只是像一尾脱水的鱼,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   来人是赵煦和。   他这几日草草处理了叶惜怜的丧葬事宜,得知了叶翎被变为庶民的消息时还松了口气。至少这样她还能活着。   可是走进来的刹那,看到地上的女子,他呼吸一滞。他从未想过,叶翎会落到如此的境地。而这样折磨着她的,竟然是他的父皇!   皇上并没有避讳的意思,反倒是亲自找了条毯子,走过去将叶翎裹了起来抱在怀中。他坐了下来,叶翎便蜷缩成一团,脱力地坐在他腿上一动不动。   叶翎微微睁开眼睛,显然是看到了赵煦和。她双眸漆黑,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赵煦和正向皇上汇报叶惜怜丧事的处理,她被埋入了皇陵,以皇子妃的礼制葬下的。   叶翎双耳灌水,很久才听清两人的对话。   “既然事情都处理好了,你也节哀吧。”皇上一面说着一面看着赵煦和的表情。   他一直怀疑叶翎心中已经有了人,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赵煦和。   叶翎虽然不知道皇上的用心,但是脑子里乍起了一个念头。男女之事上,她总是后知后觉,这会儿反应过来。赵煦和后来对她念念不忘,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权势。   毕竟叶家覆灭之后,他仍旧有过重重不依不挠的举动。   既然如此,也许她可以挑起这对父子间的矛盾。   于是叶翎用尽了力气呢喃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入了赵煦和的耳中:“七郎,救我——”   话刚说完,皇上和赵煦和齐齐变了脸色。叶翎无师自通,眼中竟然适时掉下了泪来。   她不会装可怜,但此刻她的境地实在够可怜了,再加上这两滴泪,和露出的一截腿上斑驳的伤痕。   赵煦和暗暗握紧了拳头,咬着牙,良久才低声道:“父皇,她虽犯了罪,也沦为了庶民。但......但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儿臣恳请父皇饶她生路。”   皇上嘴角浮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不过稍微试探了一下,果然让这段奸1情大白于天下。   为什么叶翎会对自己亲妹妹下狠手,说到底也只是女人的嫉妒罢了。   他们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皇上捏起了叶翎的脸,扭过她的头对着赵煦和:“朕也没说要杀她啊,你看看这张小脸蛋,朕如何舍得?”   “父皇——你——”   皇上缓缓沉下了脸来,声音也跟着低沉了下来:“老七啊,你得明白。江山地位,金钱财富,还有女人,这些都是朕赏赐给你的。但是不属于你的,就万不该去肖想。”   “儿臣......明白......”赵煦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叶翎稍微挣扎了一下,手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但是声音却哽咽了:“七郎,你......你对我说过的话......都是假的么?我......我一直......一直都......信以为真的。”   赵煦和的身形猛地一颤。难道,她此前种种的抗拒,都只是在隐忍?她竟然也和他有着同样的期盼么?!   他抬起头看着叶翎,在皇上看不见的地方,她用口型说了一句话,赵煦和心乱如麻。   他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走出密室的,只是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她那句无声的话——杀了他......   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回荡,直到最后像是惊雷一般炸开。   这一次,叶翎没有被送回天牢,而是关在了密室里。皇上走后,其他人也都撤了。   她的手脚都被铁链子给捆了,那铁链子是从墙里伸出来的,十分牢固。   入夜,她试了一下自己内力恢复的程度,却有些失望。但凡是能恢复到一成,她都能从这里逃出去。   这一次薄尽斯的药下的有些猛。   偶尔起了这个念头,她便不由自主想到了他。照理说,害她沦落到如此境地的就是他,为什么偏偏她却对他生不起丝毫的恨意?   回忆起和他的种种,全都是如梦似幻的美好回忆。叶翎蜷缩着抱着自己的身体,头靠着冰冷的墙壁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她染了风寒。   自习武以来她就没生过病,这一病,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孱弱了。待三日后皇上来密室找她的时候,她浑身打着冷颤。   皇上愣了愣,走了过去扶起了她。叶翎微微张开眼睛,见是他,翻了个白眼,又重新闭上了。 第89章   再相见   皇上将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皱了皱眉头, 沉声道:“传太医。”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来, 见到这副景象,也是心惊胆战。麻利地开了药, 便赶紧走了。   叶翎隐约闻到了一阵药的香气, 她睁开眼, 皇上已经端着一碗药站在她面前。他扶起她送到她嘴边:“来,把药喝了。”   叶翎咕咚灌了几口,一面抬眼望着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这身子骨竟然也经不起折腾, 小翎儿, 其实你对朕说几句软话,朕也不是不怜香惜玉的人。何苦呢?”   她喝得太急,呛住了, 咳嗽起来一张脸憋的通红。白里透红的脸,加上嫣红水润的唇,病若西子, 应该就是这样了。皇上看着她虚弱的模样, 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俯身便要吻过来。   叶翎嘴里还剩下些药, 毫不留情一口全喷在了他的脸上。   皇上被喷了一脸,又好气又好笑。都沦落至此了, 她身上的刺是一根也没有拔下来。要不是怕现在会弄死她, 他就该将她再吊进水里憋上一憋。   叶翎擦了擦嘴边的药汁,手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皇上擦干了脸上的口水, 低头望着她。叶翎闭着眼睛继续养神。他忽然动了念头,自他认识叶翎以来,好像从来没见这丫头哭过。人前人后都没有。   怎么样才能让她哭呢?   皇上又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于是专心琢磨了起来。也许这应该从她的情郎身上找找办法。   叶翎浑浑噩噩又睡了几日,期间能感觉有人来,却懒得睁眼。只知道药来了张口,别的就不怎么管了。   待她好全了,内力也恢复了两三成。但她依旧装得很虚弱,皇上也就没再折磨她。早知道装虚弱能躲过这些折磨,她当初那般英勇倒显得无比傻气。   但这也是性格使然,以前被师父折磨的时候,叶翎不是没有试过卖乖讨巧。她还记得自己刚被师父接走那会儿,编了个草蝴蝶送给师父,想要讨好他。   她有些胆怯,又羞涩地捧出草蝴蝶的时候。师父淡淡地问了她一句:“这是你做的?”   她点了点头,抿着嘴轻笑。   但是下一刻,师父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   “看来是我对你不够严格,竟还有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他提着她,将她丢进了门外的蛇坑里。那些蛇被拔了毒牙,伤不了她,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却足够恐怖了。   皇上再度到来的时候,显得心情很好。   “翎儿,告诉你一件喜事。朕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官籍,再过两日朕便会封你为妃。你养好身子,洞房花烛,朕很是期待。”   叶翎掀开了眼皮瞧了他一眼,半点不为所动。洞房花烛,只怕要成为他的葬身之地了。   皇上倒也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他很有耐心。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来折磨和调1教她,再野性难驯也总能变成乖顺的狸奴。   静静地欣赏了一下她如今楚楚可怜的模样,皇上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起身离去了。最近朝中焦头烂额的事情太多。头等大事就是叶念初,他下了招安的书,他烧了。他拿叶翎的性命威胁,他不为所动。   似乎是铁了心要一路攻打到长安,他的亲兵兵败如山倒。朝廷里根本没有能领兵打仗的,即便是有,也都是容亲王带出来的。   但现而今,百姓间忽然开始传言,说是他杀了容亲王,描述的细节跟当时发生的事情一字不差。甚至前因后果都传得沸沸扬扬。   他本以为容亲王死了,就万事大吉了,可没想到他在百姓之中声望如此之高。当年他忌惮他的声望,只敢暗杀他,如今事情败露,却还是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皇上气急败坏,命人抓捕妄议朝廷之人,一时间诏狱大兴,百姓怨声载道。   好在有薄尽斯替他尽心尽力处理这些事情。到头来,他能倚仗的,也只有他了。   至于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看他的眼神里,隐约透着恨意。他甚至怀疑这些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   实际上,皇上从围猎场一事之后,就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了。后来赵煦和进献的舞姬竟然真的想杀他。而他和叶翎的“情意”更是割断了他最后一丝信任的刀刃,让他对他彻底生了嫌隙。   可是朝中那些个大臣偏偏都像是没有眼力见一般,天天劝着他立储,好像他就要驾崩一般。但他明明过几日还能拥美人入怀,甚至未来立他的孙儿为储君也不是不可能。   唯独是薄尽斯,他曾经试探他的态度。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些是陛下的家事,不是臣分内之事。何况......陛下还年轻。”   不愧是墨门薄家的人,如此通透,深得他的心意。   然而皇上不知道的是,那些个没有眼力见的大臣,全部都是得了他的薄爱卿的暗中授意。   如今每一样让他忧心忡忡的事情,全部都是这位云淡风轻的薄大人的手笔。   薄尽斯维持着表面地镇定,内里心中的弦都快崩断了。叶翎被带走之后,他便没了她的消息。可是想想也知道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而这样的处境还是他亲手造成的。原以为是借着陛下的手还她自由,待她功力恢复她就能自行离去。   谁承想,陛下竟然那般折磨她。原本还留存着一丝不远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念头也彻底消失了,他只想要让帝位上那个残暴不仁的昏君在所有人的咒骂中死不瞑目。   而且是死在他自己的儿子手中!   叶翎在密室里过得昏天黑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三天转瞬即逝。她的内力一旦开始恢复,便与日俱增。   皇上想必是太忙了,没有时间过来。她利用这几日的功夫调息养神,反倒是事半功倍。   甚至在这样幽闭的环境里跟有利于她武功的精进。难怪师父当初老是要闭关,而且一闭关出来,都会比之前厉害上许多。   叶翎尝试着去感受自己的内息,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以前她总觉得需要借助有形的东西来攻击,但是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内息逸出身体里划过地轨迹。   叶翎微微抬起手,指尖发力,不远处的墙壁上瞬间多了一道幽深的孔洞。她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看来内力恢复之后,她又能再上一层台阶。   忽然,叶翎听到了脚步声,她靠着墙壁,继续做出虚弱的模样。   进来的是几个嬷嬷,她们驾轻就熟替叶翎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叶翎低头看了一眼,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又穿了一次,为什么你们对这衣服如此有执念?”   几个嬷嬷没有作声,只是偷眼瞧了瞧她。如此美艳绝伦,如血的红色衬得她这张脸妖艳无比。   叶翎在她们的搀扶下站起身,手腕和脚腕因为铁链的磨损擦破了皮。她扶着腿,缓缓揉了揉。   两旁的嬷嬷就一直静静地候着,久坐腿麻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一瘸一拐地出了门,却赫然瞥见了一个老熟人。那正是刺杀容亲王的刺客。叶翎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杀意,这正合了她的心意。第一个试刀的人来了......   叶翎收敛起了所有的内力,扶着轿门趔趄着走了进去。她靠着箱壁,静静地感觉着外面那人的脚步声。   那日她伤了他,是将水滴直接打入了他的经脉之中。若是他会去动用内力,便会感觉到内受损。这种损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她可以从他的脚步声听出来异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轿撵停了下来。有人掀开了轿帘,叶翎探身走出。忽然,她和那杀手齐齐抬头看向了远处。   叶翎听到远方有马蹄声震动而来,她在边关待过,知道贴着地能听到敌军的马蹄声。   但两人都没动,那杀手瞧着叶翎。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别让陛下久等。”   宫中的嬷嬷们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她们是宫中的老人,也曾经见过叶翎几面。印象中是个三贞九烈的女子,尤其是她大雪漫天穿着红色的嫁衣出现在王爷送葬地队伍前的那一幕,依稀还在眼前。   在转眼,又是这样一身衣裳,同样清冷的神情。婚丧嫁娶,在她眼里轻飘飘的,还不如一根羽毛重。   而此时此刻的宫门外,叶念初的二十万大军集结长安城外,整个长安城被围得水泄不通。   厮杀声越来越近,叶翎的轿子被抬到的是皇城外就近的一处宅邸,那里已经布置好,正在敲锣打鼓。   皇上说了给她造另一层的身份,可真是做戏做全套。不过眼下兵临城下,他却还有心思洞房花烛,只怕是垂死的挣扎了。   她上了轿子,摇摇晃晃中忽然有马蹄声从身边飞快跑过。过了没多久,轿撵来到了城门外,却停了下来。   她听到有人断喝道:“封锁城门,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叶翎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她还真不想陪他演这出戏了。于是她飞身掠出,立在了轿子顶上。杀手反应过来,立刻拔剑相向。   她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翕动着:“当初是不是你杀了王爷?”   杀手看着她,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抬不起头来。其他人早已经吓得四散奔逃,腿软的已经直接晕了过去。   “是我。”杀手开了口,声音低沉,透着长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生硬和沙哑。   “那么今日,我要做个了结。”   话音落下,那人长剑破空,瞬间来到了她的面前。但叶翎一动未动,杀手的剑近在咫尺,却不能再往前分毫。   叶翎勾起了嘴角:“那日见识了我的招式,你就没能领悟一星半点么?”   杀手握着剑,咬着牙说不出话来。他心下骇然,原来叶翎那日在他面前展现实力,竟然不是为了杀他,而是要他去悟。   这是何等的狂妄!   他看着她眼中失望的神色,忽然心里一空。虚空之中,他只觉心头凉飕飕的。他低下头,看到有什么东西刺破了他的心脏。   可是叶翎手里并没有兵器,他低头的刹那,模糊地看到叶翎的脚并没有站在轿子的顶端,而是虚浮在半空之中。   黑暗中,嫣红的唇微微勾起,她像一个索命的美艳女鬼。刹那间,他周围的风卷起无数的利刃。最后被巨大的力道重重抵在了墙上,口吐鲜血。然而杀他的人,却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叶翎看着他渐渐滑下去的尸体,她割下的每一刀都与当初王爷受的伤严丝合缝。   宫中一片纷乱,首辅和几名大臣在宫中战战兢兢。而皇上今日穿着大红色的衣袍,原是喜庆的颜色,现在看起来却有些可笑。   宫外的情况不断地传来,城门失守几乎是早晚的事情。   皇上脸色蜡黄,一低头,发现赵煦和竟然也在大臣之中。他心下有些感慨,明明最近他对这个儿子十分疏远,甚至已经起草了要赐他封地,让他远离长安的诏书。   谁承想叶念初的大军来的如此之快。还好他没把旨意发出去。   眼下情况紧急,薄尽斯负手踱着步子,忽然道:“陛下,臣愿去城门口抵御逆贼,若守不住城,愿以身殉国!”   皇上看着薄尽斯,心中满是感动:“爱卿股肱之臣,却没有带兵打过仗。只怕是去了,也——”   “陛下忘了么,臣出身墨族。”   只这一句话,足以让陛下重新燃起希望,他连忙准了他的提议。薄尽斯转身大步出了门,宫门重新关上。   赵煦和看着薄尽斯远去的背影,暗暗握紧了袖中藏着的利刃。   叶翎走到宫门口,数十丈高的城墙,她借着力道便攀爬了上去。待她身形落定,守城地士兵吓得来不及反应。   她冷声道:“我今日不想杀太多的人,不想死的就让开。”   话音落下,御林军果然让开了一条路。毕竟阻拦她的去路,无异于以卵击石。   叶翎正要入宫去找皇上算总账,忽然间听到了马蹄声。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出了宫门,便趴在城墙上唤了一声:“薄尽斯——”   马嘶鸣了一声,停了下来。他勒住马,转头看向了上方。四目交错,一眼万年。   薄尽斯心头的喜悦简直要喷涌而出,他几乎想要上了城楼去找她。叶翎也望着她,满身的戾气瞬间消散。   “翎儿,我还有要事,你的等我——”   叶翎点了点头,冲他挥了挥手,嘴角的笑意难以抑制。那神情,就像是一个送夫君出去办事的妻子,满眼都是甜蜜。   御林军从上至下都没见过她这般神情,一时间竟有种她穿着大红嫁衣是要嫁给首辅大人的错觉。   待回过神来,又惊骇地发现,自己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   叶翎看着薄尽斯的身影远去,原本打算去一刀结果了皇上。此刻却不着急了,抱着胳膊坐在城楼的边缘静静地等着薄尽斯归来。   这可苦了这一众御林军,他们战战兢兢在离她百步远地地方候着。这位祖宗确实美艳绝伦,可是要命啊,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叶翎吹着风等了许久,远处火光漫天。   还没过多久,她忽然听到了马蹄声自空荡荡的街头传来。叶翎站了起来,果然见一人一马由远及近。   薄尽斯也看到了她。她一个纵身从墙头上跳了下去,身体轻盈得像是一片羽毛。那样的高度落下,快落地时却又减慢了速度。最后准确地扑进了薄尽斯的怀中。   他抱住了她,空了许久的心又重新被填满,那种世界都抱在话里的满足感让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落泪。   而叶翎却已经先一步流下了眼泪,她将头埋进他的怀中,使劲蹭了蹭,带着哭腔颤声道:“我好想你。”   薄尽斯将她拢在怀中,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良久才呢喃着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   叶翎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打算。”   他策马入了宫,却并不急着去找皇上,而是由着小马慢慢地小跑。月光之下,一切的厮杀仿佛都远离了他们。   他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了下去。那样缠绵而炽热的吻,让叶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爱。   她曾说过,她的师父将她身上的怜悯和人性一点点抹去,是这个人又重新替她找了回来。   唯有毫无保留的爱,才能融化坚冰,令顽石点头。   长安城里喊杀声震天,皇城城门失手,叶家军如洪水一般涌入。   而大殿之内,在皇上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他儿子提着剑正一步步走向他。周围的亲兵全都冷眼旁观,看着他将冰冷的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到处都是杀戮,天地间只有他和她身处修罗场中,却将彼此用干干净净的爱包裹着。   赵煦和将刀抵在亲生父亲的脖子上,外面传来了禀报声:“陛下,首辅大人他——他打开了城门,将叛军全部放了进来——”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望着赵煦和:“事到如今,你杀了我,江山也不是你的!”   “薄尽斯早已经与我达成了协议。叶翎也不会让她的哥哥杀了我,反而会扶持我当这个皇帝。父皇,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太久了,想要得到太多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你大逆不道——”   “这可都是跟父皇学的,我记得先皇好像也是这么死的,也许这就是我们赵家的轮回吧。”   身后传来零星的抵抗声,宫殿的门轰然洞开。   皇上向赵煦和的身后看了一眼,叶念初满身杀气走了进来,身旁跟着薄尽斯和叶翎。   薄尽斯冷声道:“还不快动手?”   “你——你们——这些逆贼——”皇上瞪圆了眼睛。   叶翎瞧了薄尽斯一眼,他微微摇了摇头。叶翎原想亲手杀了他的,但是看着他如此痛苦的模样,忽然觉得,让赵煦和杀了他,更加解恨。   父子相残,到最后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若是叶弘铭早知道叶翎这张脸还能有这般用途,只怕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沾着血写个“悔”字。   赵煦和不再犹豫,一刀割破了他的喉管,鲜血喷涌而出,弄脏了他的脸。皇上捂着喉咙,挣扎着像是失水的鱼。最后身体瘫软,滑到了地上。   七殿下转过身,看着叶翎三人,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叶翎淡淡地看着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她握住了薄尽斯的手,轻声道:“薄郎,我累了,我们回家吧。”   薄尽斯将她的手裹在手掌中,缓缓点了点头,将她拉进了怀里。   赵煦和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叶翎——你——你这是——”   叶翎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将头轻轻靠在了薄尽斯的怀中。   赵煦和双眸血红,提着滴血地剑走向了叶翎。薄尽斯对叶念初道:“叶惜怜之死,我已经查明。并非叶翎的错,而是她当初小产。原是可以救活,但静贵妃与七殿下却选择了舍母保子,最终一尸两命。”   话音落下,赵煦和已经走到三人面前。叶念初双眸漆黑,一杆□□毫不留情地直刺穿了赵煦和的喉咙。   他手中的剑落地,手还伸向了叶翎。   叶翎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正如当初,她初回长安,他看着她,眼底也没有半点波澜。   那时候的叶翎心想,这就是我以后的夫君了。心底里是什么感觉?凉凉的,漆黑的,一如她曾经经历的一切。   但是漫漫长路,她遇到了两个人。一个化作了一盏明灯,照亮了黑暗。另一个却像是太阳,给了她永恒的温暖。   赵煦和趔趄着跌坐在地上,一张嘴,鲜血喷涌而出。他看着叶翎,眼底里充满了不甘心。   那样的神情,叶翎在他父亲的目光中也同样看到过,她不想多瞧。   这皇权的正中央里,充满了绝情和自私。他们想要得到天下,却将天下人视为蝼蚁,随意地拨弄这他们的命运。   叶翎牵着薄尽斯的手走出了大殿,抬头看着明亮的夜空,忽然道了一句:“今夜的月色真好——” 第90章 完结   长安的这场宫变,转瞬间传遍了黎国整片河山。七皇子弑父, 遭叶将军诛杀。   原本百姓们都在疑惑, 为何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要叛变。如今恍然觉得,皇权的争斗错综复杂,   许是皇上早就在此前围猎场政变之中被挟持, 而大将军忍辱负重诛杀了七皇子。   甚至有善分析者还将此前六皇子的叛变归结为七皇子排除异己的栽赃陷害。   皇族两代人都背负了同样杀父和兄弟阋墙的命运, 不由得让人唏嘘。   但黎国却并未因此而动荡,在长公主的提议下,叶将军, 颜侯爷, 薄首辅三位朝中重臣拥戴了荣亲王唯一的儿子赵思君称帝。   幼帝登基,原是朝廷不稳的隐患。但三位重臣,首辅大人有经世之才, 叶将军能平定天下,至于颜侯爷则是德高望重,门生遍布天下。   战火平息之后, 黎国开始休养生息, 竟比起先帝在时愈发繁荣。   只是让百姓们议论纷纷的是,曾经遭受冤屈的王妃, 却并未在幼帝登基之后母仪天下。甚至连贬为庶民的诏令也未曾撤销。   “要说你们消息不灵通呢,我一个在宫里当差的妹妹说啊, 那是因为王妃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而且你们也看到过吧, 那天她爹被斩首,她可是当场断绝了父女关系。这般无情无义, 只怕叶将军也恨她吧。”   “那她现在人在何处呢?”   “那谁知道。”   而此时此刻,他们背后的一桌,一名女子正被狠狠塞进了一块红烧肉。   “别气别气,市井小民,没什么见识,你别跟他们计较。”叶念初一面说着一面又夹起了一块肘子,“来,再吃一块。”   叶翎咽下了红烧肉,咬牙道:“我的事情,他们从王爷嚼到如今,不教训他们,他们还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别别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这样出了手,人家只会以为你心虚。”   叶翎抱着胳膊,鼓着腮帮子:“那就没办法了么?”   “有办法啊,你回去当太后。”   “免谈。”   叶翎一口回绝。   “好妹妹,你就看在哥的面子上回宫去吧。小豆丁——陛下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倔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他就听你的。”   “不是有薄尽斯管着他,还能翻了天不成。更何况,这太后还是由翡语当了合适。”   “翡语说她自己出身低微,也不肯当太后。”   叶翎吃饱喝足,回头瞪了眼那群嚼舌根的,拂袖而去。叶念初连忙追了出来,走在她身旁:“翎儿,当太后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真成了太后,那薄尽斯要当太上皇吗?”   叶念初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为了他。可你如今也不回我的将军府,又不去陛下赐你的府邸,这么平白住在他那里,总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何时娶你?”   叶翎停下了脚步,偏过头看着他:“这很重要吗?”   “当然了,他至少该给你个名分。”   “我以前也没给他名分啊。”   “这——这不一样。”叶念初顿了顿,捉住了她的手腕,“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就去问问他。”   叶念初说罢不由分说,拉着叶翎便直奔薄尽斯的府邸。   王府没了之后,宋辞便来薄府继续当他的管家。老远瞧见叶念初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他忙要阻拦。可叶念初毕竟是个武将,一掌就将他推了个老远。   他径直冲向了书房去寻薄尽斯。   而薄尽斯今日难得清闲,叶翎却被她哥哥叫了去。他在屋子里焦躁地等了半晌,终于听到了脚步声归来。   于是忙不迭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猛地将人抱住,吧唧亲了一口。   这动作一气呵成,避无可避。   而跟在叶念初身后的叶翎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情郎跟自己的哥哥抱了个满怀,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叶念初也僵住了,然后猛力推开了薄尽斯,使劲抹了把脸上的口水:“薄大人,没想到你竟有这种癖好!真是——真是——伤风败俗!”   薄尽斯被叶念初一把推到在地,还在愣神。叶翎听哥哥骂他,也是火冒三丈,抬脚踹向了叶念初的屁股:“你少胡言乱语——”   话音落下,叶念初已经扑倒在地。这一次,两人正中红心,亲了个对嘴。   一盏茶后,三人坐在屋中,气氛十分尴尬。   到底是薄尽斯脸皮够厚,他清了清喉咙,将茶盏推到叶念初面前:“叶兄来府上,在下有失远迎了。”   “我也是临时起意,没有递拜帖,唐突了。”   两人这般客套起来,倒让叶翎觉得浑身不自在。正准备从这尴尬的气氛中溜走,叶念初忽然道:“我来府上,其实是有句话想问问薄兄。”   “但说无妨。”   “你何时娶叶翎过门?”   “我随时都可以!只要翎儿答应!”薄尽斯欣喜地转头看向叶翎。   叶翎贴着门站着,手偷偷想要拉开门:“此事——此事——应该从长计议。”   薄尽斯垂下了眼眸:“其实我不明白,翎儿,你还有什么担忧的?”   叶翎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良久才小声道:“我怕你爹娘不喜欢我。我听人说,女子若是成过了婚,再嫁的时候,许多人家是嫌弃的。”   叶念初冷哼了一声:“你放着太后不当来跟着他,他们还敢嫌弃?!”   薄尽斯松了口气:“原来你是忧心这个,这有何难。我今日就修书一封,请二老下山来见见你。”   叶翎点了点头,忐忑地说道:“那他们有没有说过,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儿?”   薄尽斯想了想,捏住了她的下巴:“就喜欢你这样儿的——”他顿了顿,又嘱托道,“唯有一点.......他们不许我找武艺高强的女子,说是怕婚后受欺负。”   “那可如何是好?”   叶翎不仅武艺高强,如今只怕已经是天下无敌。   “无妨,你只要不在他们面前使出来就好。”   叶翎点了点头,觉得这事儿不难。   叶念初哼哼了一声:“放着好好的太后不当,反倒要去讨好旁人。妹妹你——”   “对了,我爹娘也不喜欢武艺高强的大舅子。怕成婚后我受你娘家人欺负。”薄尽斯又补了一句。   叶翎立刻等着叶念初:“你也不许舞刀弄剑!”   叶念初简直后悔来问婚事,可是在叶翎的淫1威下,只得老老实实遵命了。   商议好这件事,三人便一同入了宫。当太后之事,毕竟还要和赵思君解释清楚。   近来赵思君十分勤勉,虽然没有亲政,但朝廷大事早早压在了他的肩上。他的薄先生为了一下朝就能打道回府,折子全都撂给了他。   逼得小皇帝早早勤政爱民起来。   他如此执着于让叶翎当这个太后,其实也是希望薄先生能留在宫中替他分忧。至于他们二人的关系,就像在王府中那样也可。   折子看到一半,宫人匆匆进来通禀。听说来人是谁,赵思君顿时眼睛一亮,立刻宣三人入内。   他见到叶翎,很想立刻扑进她怀中。但三人却齐齐向他行了礼,他只好端坐在王座上,抬了抬手:“平身。”   说完屏退了宫人。   叶翎站起身,赵思君立刻搁下笔,扑进了她怀中:“娘,你怎么才回来。”   叶翎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今日回来,是有话要对你说。”   赵思君抬起头,薄尽斯和叶念初也跟着退了出去。叶翎坐在了一旁的龙榻上,赵思君便枕在她腿上。   “娘,你回来当太后吧。”   “我一向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倒是翡语,其实比我更适合。”   “可是她......总是不肯......”   “她只是害怕我会不高兴,所以不肯。眼下有个解决的法子。”   “什么法子?”   “你下旨赐婚我和薄尽斯。”   赵思君猛地直起身:“可你是我的娘亲,你怎么可以嫁给旁人?”   “已经不是了。”叶翎淡淡道,“我现在的身份是庶人,不是王妃。我跟王爷的许多事情,你还小,不太懂。”   赵思君双眸通红,眼中噙着泪:“我是小,可我都懂。你就是不想当我的娘亲了。”   “你若是愿意,人后可以继续叫我娘,不过是个称呼。若是不愿意下旨,我依旧会和薄尽斯在一起,不过一纸婚约。”   “可是......可是我不想你离开我。你不在身边,我害怕。”   “你放心吧,在你的江山稳固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以后我也会经常入宫教你功夫,保证让你成为天下第一。”   “真的吗?”他揉了揉眼睛,眨巴着看着叶翎。   “当然,我何曾骗过你?”   赵思君重重点了点头,伸出了小指头:“那我们拉钩。”   烛火摇曳之下,大手和小手勾在了一起。   三日后,皇上下旨封叶翎公主,赐婚首辅,一切事宜由太长公主操办。   薄府上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婚事,而薄家二老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悄然而至。   薄尽斯还在朝中给皇帝讲学,而叶翎不知道二老要来,正在后花园运功。   进来她的内力又大为长进,已经到了可以不出手,隔空杀人的地步了。但是她觉得这样不够美   观,于是取了把琴,就着琴曲来施展自己的功法。   二老一来,头等大事就是来见见儿媳妇儿。他们一向好奇,自己的儿子究竟找了什么样的女子。   墨族之中美貌绝伦,又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一抓一大把。而且对他有意的也不在少数,他向来视若无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他动了心。   他们让宋辞领着远远去瞧叶翎一眼。只见百花盛开处,一名女子白衣胜雪,正轻抚着琴弦。   那身姿飘然若仙,一抬眸,美得惊心动魄。   薄母啧啧惊叹:“天人之姿,吾儿有眼光。”   “不错,斯儿这是随了我。”   薄母轻笑,继续看了下去。听到琴声断断续续传来,因为离得远,也听不真切,不知道好不好听。   但是如此赏心悦目的美景,已经让他们驻足看了许久。   叶翎正在练习以琴音带着内力去攻击,一个招数使出去,一不小心撞在了一棵树上。起初那树还没什么动静,但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大树轰然倒地。   薄家二老何曾见过这等招数,简直是妖法。   薄母颤声道:“你觉不觉得这姑娘有些怪异啊?”   薄父攥紧了夫人的手:“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老顾头。”   “就是那个经常教姓叶的小女孩的变态一族?”   “是......是啊......”   “姓顾的教出来的徒弟,个顶个杀人如麻。听说最近教出来的徒弟,在黎国边城,一个人单枪匹马杀了几千人。”   “这......这只怕有些夸张。”   话音刚落,他们便看到远处叶翎身边的叶子全都飞舞了起来。   方才倒下的那棵树上,好巧不巧有一个马蜂窝。叶翎不慌不忙以内力裹挟着叶子,刹那间,将所有飞舞中的马蜂全部射杀。   她松了口气,理了理衣衫,起身回屋。   而薄家二老已经是脸色唰白。   晚上薄尽斯归来,正要去叶翎的房间,便听得通禀,说是薄家二老到了。   他连忙快步去拜见二老,一进屋,便感觉到了气氛地异常凝重。   “爹——娘——你们来了,怎么也不早告诉我一声?”他嗔怪道。   薄父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撇过头。薄母双眸含泪,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打量了他一番,才缓缓道:“儿啊,你受苦了。”   薄尽斯一怔:“母亲严重了,我过得很好,还成了首辅。”   “爹娘面前,你就不要硬撑了。说吧,是不是那个女人她——她对你用了强?”   “那个女人......您说的是翎儿?”   “就是你要娶的女人。她......她是不是姓叶?”   “是......”   “她是不是当初要抢你回去做面首?”   “这......这都是误会......”   “你是不是从了?”   “这些都是谁说的?”   “江蓠。”   薄尽斯扶额,这小子,净给他添乱。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翎儿她虽然功夫尚可,但对我是千依百顺。您可别小瞧您儿子我,毕竟也是墨族不世出地天才。”   “可秀才遇上兵,凡事就怕遇上个不讲理地。而且她那叫功夫尚可吗?她现在只怕都超过她师父了吧!”   “您看到了?”   二老齐齐点了点头。薄尽斯也是默默无言,他思忖了片刻,心一横:“那我将翎儿唤来,您二老亲自见了就知道了。”   不多时,叶翎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她特意换了件粉色的衣衫,打扮得乖巧可爱。   近距离见到她,薄家二老一时间晃了神,差点忘记了下午受到的惊吓。   叶翎走进,乖乖行了礼:“叶翎见过......”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薄尽斯握着她的手道,“就叫爹娘就行了。”   “见过爹娘。”   薄家二老战战兢兢道:“还是......免礼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薄母忍不住好奇,询问道:“叶姑娘,按照山下的礼俗,你不是该住在家中,为何会早早和斯儿住在一起了?”   “其实我的府邸本在隔壁,可惜后来被火烧了。府上的人就暂住在薄府,如今快要成婚了,就懒得换了。”   “那你家中的亲人呢?”   “我爹娘去世了,家中还有一个哥哥。”   二老一听,顿时觉得这姑娘有些可怜。便继续询问道:“叶姑娘,问一句唐突的问题。你当初可是师从顾一?”   叶翎有些惊讶:“爹娘也知道我师父的名号?”   确认了这件事,二老更加忧心忡忡。薄尽斯连忙将叶翎揽过来,嗔怪道:“爹,娘,你们就别老提翎儿的伤心事了。当初翎儿跟那姓顾的习武,简直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要跟着我过些好日子了,就不要时时提起了。”   二老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翎瞧了薄尽斯一眼,小声道:“其实也无妨的。”   “你说的也是,是我们唐突了。叶姑娘,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叶翎点了点头,福身告退。   薄尽斯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良久叹了口气,将门关了起来。   叶翎心中忐忑不安,却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好一个回到房间辗转难眠。   而屋内,薄尽斯踱着步子走了一会儿,这才道:“爹,娘,翎儿虽然跟姓顾的习过武,却并非你们想象中那般杀人如麻。她......她受的苦,真是一个晚上也讲不完。”   “那你倒是说说看。”   薄尽斯颔首,将她的遭遇娓娓道来。他向来巧舌如簧,本可以添油加醋一番。但是说起叶翎的事情,却都是平铺直叙。   说完,二老都沉默了。良久,薄母轻声叹道:“你以后对她好些。”   “我会的。”   首辅大婚,皇上大赦天下。整个黎国都沉浸在喜庆之中。   叶翎这一次穿上嫁衣,终于知道为什么世人对这件衣服如此执念。红色不仅仅是鲜血,也可以   是喜庆和温暖。   盖头掀开的刹那,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唇边同时漾开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