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夏有微凉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黑店小娘子》 作者:阿琐 文案: 嫁到客栈当老板娘,哪有这么美的事。 十里八村都知道,那是家黑店。 传说掌柜的身长八尺,新娘子这小身板,夜里如何受得了。 逃婚路上遇见白发婆婆,送她一枚神秘的玉指环。 戴上玉指环,心想事成,发家致富,本以为从此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偏偏小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坏相公。 ================ 正文 001 被捆着的新娘 初秋的黄昏,暮色如焰,小晚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身上穿着红嫁衣,喜帕落在了一旁,她的嘴被布团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缓缓滑落,穆小晚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被捆着出嫁。 半个月前,媒婆找上门,说是白沙镇上,缺个客栈老板娘,人家什么都不挑,只要不缺胳膊不缺腿,媒婆说穆家可算赶上了好事。 小晚今年十七岁,本是生得眉清目秀,青岭村里有名的小美人,可惜当年一出生,亲娘就难产死了,隔年亲姐姐和奶奶也没了,打小背着克死亲人的硬命,没人家敢要。 继母许氏早就想把她打发出去,二话不说收下聘礼,一百两白银,足够小晚她爹在外监工三年挣的钱,小晚爹不在家,许氏做了主,婚事就这么定了。 嫁到客栈当老板娘,瞧着多美的事儿,可十里八村都知道,这凌霄客栈是家卖人肉包子的黑店。 邻里乡亲听说这门亲事,一面上门道喜,一面吓唬小晚,更有甚者,拉着许氏站在窗下大声说:“那凌掌柜,人高马大的,下面那活儿多大才够呀,你家小晚这身板子,夜里还不叫他突突透了。” 妇人们往往一阵哄笑,继续着下作淫-荡的话语。 小晚起初还只是嘴上不答应,后来越听越不安,坚定这门亲事不能嫁,便收拾东西,要离家找她爹做主。 然而婚期在即,她这要一走,一百两银子不仅泡汤,弄不好还担上悔婚的罪名,许氏怎么能答应,便塞了一两银子,和邻家婶子一起将她绑了,一直绑到出嫁。 今天早晨,继母为了给她穿嫁衣,手里的绳子一松,小晚就死命往她脸上挠,说什么也不肯嫁,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她临出嫁还挨了顿打,只记得脑袋撞在炕头,咚的一下,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刻,小晚的心突突直跳,屋子里很安静,外头似乎也没有人,听不见办喜事人家的欢声笑语,只隐约传来嚓嚓磨刀的声响,仿佛能看见长长的刀蹭过磨刀石,一下又一下…… 突然,房门被推开,小晚害怕地闭上眼睛,那一瞬依稀看见是个高大颀长的男子。那人走到床边,顿了一顿,大大的手掌在自己身上轻轻摸了几下,并抽出了她嘴里的布团,小晚感觉到身体的束缚消失了,手脚很自然地放下来,可是她不敢睁眼不敢“醒”,她不要被剁成肉馅儿做包子。 男子似乎又要做什么,可外头一阵轰隆如打雷般的动静,不多久,小晚便听见房门被关上了,她怯怯睁开眼,屋子里空无一人。 吃力地坐起来,抬头便看见桌上的茶水点心,后娘怕她憋不住尿,出嫁前不给水喝不给饭吃,小晚早已口干舌燥,饿得头昏眼花,顾不得那么多,扑到桌上灌了一杯茶,又抓了一块饼,便躲在床帐下吃。 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块饼,想着再去拿一块时,猛地听见外头鬼哭狼嚎,一个男人痛苦地哀求着:“凌掌柜,求您饶了我,凌掌柜,放开我,放开我……” 正文 002 跑吧,新娘子 那凄厉的叫喊,听得小晚心惊肉跳,她壮着胆子走到窗前,只见楼下聚集了十几个人,马匹套着板车,车上捆着许许多多的箱子,还插着旗,可惜小晚不认字。 此时人群散开,一身材颀长穿着黑袍的男子徐徐走来,手中一把长剑寒气逼人,地上则有四五人摁着大喊大叫的那一个。 面对哀求,男子没有丝毫迟疑,手起剑落,血光四溅,地上的人呜呼一声便厥了过去,而小晚眼睁睁地看着那被称作“凌掌柜”的人,剁掉了别人的脚趾头。 两粒脚趾头带着血滚落在泥地里,触目惊心,男人稍稍侧过身,他的脸上被溅了血,那凌厉嗜血般的目光,吓得小晚魂飞魄散。 小晚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这屋子里家具整整齐齐,墙上贴着大红喜字,床帐是鸳鸯戏水,案头一对龙凤红烛下,摆着银元宝和成串成串的铜板。 这里是婚房,而她知道,刚才那个挥剑的凌掌柜,就是她要嫁的男人,凌朝风。 出嫁前,被绑在柴房里,每天听着外头的女人们念叨凌霄客栈,说什么往来的旅客但凡进了他们的店,不是少几个人出来,就是随身的财产包袱没了。每当发生这种事,过几天,店里就会派人到镇上摆摊卖包子,吃过的人都说,那肉包绝不是猪肉剁的馅儿,必是人肉做的。 女人们都说,小晚出嫁后,睡白骨堆成的床,吃人肉熬成的汤,不出一年半载,她就会变成杀人不眨眼母夜叉,若是不从,自有皮鞭烙铁等着她…… “爹,你在哪里?”小晚抹掉眼泪,把身子蜷缩起来。 她被绑起来前,本是收拾好了行李,要去白沙镇上找父亲的好兄弟周铁匠,向他打听爹爹的去向,如今青岭村是回不去了,小晚也不愿嫁给凌朝风,唯一的出路还是找到爹爹,让他为自己退婚。 抬起头,看见红烛下堆成小山的钱串,小晚紧紧抿着唇,不知不觉地就站了起来。 “先、先借我一点钱……”她自言自语,转身抓起床上的红盖头,从案上拿了两串铜板,又倒了一碟干点心,扎好了抱在怀里,壮着胆子摸到门前。 才打开一条缝,刚刚好看见楼下的光景,只见一个身形魁梧、气势彪悍的男人,扛着有一个人那么大的麻袋,大摇大摆地往外走,顺着麻袋有鲜红的血滴下来,想到可能是刚才那人被杀了就装在这麻袋里,吓得小晚直哆嗦。 这一跑,被抓住是死,可留在这里也是死,横竖是死,若是跑得了,就能活命了。 小晚暗暗给自己鼓劲,等到那大汉折回来后,便紧咬牙关打开门摸下楼,能听见店堂后方闹哄哄的,地上的血迹则是朝着前门去,店堂里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摆了十来张,她不敢停留,径直就往门外冲。 外头已是夕阳西下,辨着白沙镇所在的方向,小晚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且说白沙镇离她家青岭村十里地,而凌霄客栈虽是白沙镇治下,离镇上却还有十里远,客栈再往东十里,就是白沙河。 小晚要回白沙镇找周叔,便是朝西迎着夕阳走,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脸上,莫名地燃起了生的希望,脸上还挂着眼泪,大半个月来,她终于笑了。 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这一通猛走,到镇头,天已经黑透了。 正文 003 凌朝风 周铁匠的家,小晚在后娘进门前,曾跟着爹爹来过两趟,小时候的事儿难免记不清,而这会子镇上的店铺早已打烊,人们也都纷纷回了家,想问个路都找不见人。好不容易碰上一两个,或是不知道的,或是稀里糊涂指个方向,夜色沉沉,在街巷里转了几圈,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此时瞧见前方路口有火光,小晚不自觉地便朝着光源走,她想今晚便是找不到周叔,也要找个地方先住下,可才走到路口,就见两个大汉架着一个白发婆婆出门来,骂骂咧咧地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可是这婆婆却立刻爬起来抱着大汉的腿哭求:“让我见见我儿媳妇,银子我已经给了,让我见见她……” 小晚吓得愣在原地,又从门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一个矮胖的老男人,他一手托着烟枪,一手摸着胡子,嗤笑着:“丁点儿碎渣子,也敢说是钱?老婆子,你儿子欠我一千两白银,如今人跑了,夫债妻偿,你儿媳妇现在在万花楼,几时接-客挣够了一千两,你再来要人,又或是当下给我拿一千两白银来,我便放了她。” 白发婆婆绝望地问:“不是一百两吗,怎么就成一千两了?” 那男人哈哈一笑:“今晚是一千两,明儿你再来,就不是这个价了。” 白发婆婆扑向他,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摆哀求:“这没道理,我儿媳妇岂不是一辈子也出不来,大老爷我求求你,放了她吧,求求你……啊……” 那婆婆忽然惨叫,从台阶上滚下来,小晚亲眼看见那人用烟枪烫婆婆的手,她本能地跑上来搀扶,气恼不已大声问:“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话音才落,便见几个汉子凶神恶煞地围拢,那老男人摇摇摆摆走来几步,啧啧道:“哟呵,哪儿来的俊俏小娘子,老婆子,这难道是你闺女?” 小晚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可看见老婆婆这么惨,她一时没忍住,这下怎么办才好。 “我、我不是她的闺女,你们不能欺负老人家,我、我有钱。”小晚哆嗦着,翻开包袱皮,掏出那两串铜板,“给、给你……” “两吊钱够干嘛的?”老男人嗤笑,蹲了下来,命人将灯笼凑近些,瞧见小晚一身嫁衣,不禁皱眉,“你这小娘子怎么穿着喜服?这是刚出嫁,还是打哪儿唱戏回来?模样可真是……” 老婆婆从剧痛中醒过神,见那老畜生色眯眯地盯着身旁的小闺女,忙挡在小晚身前说:“这不是我闺女,我不认得她,我、我再回去筹钱,求您一定放了我儿媳妇。” 她说着,爬起来就要走,可是老男人却大声呵斥:“别装了,这小娘子一定是你家的人,不然大半夜的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活人?老不死的,原来还在家里藏了这么俊的,得嘞,把这小娘子给我,我把你儿媳妇换出来,你那媳妇皮糙肉厚,光着腚都没男人乐意摸一把。” 边上的人哈哈大笑,老男人则阴冷地挥挥手,命他们来抓人。 小晚尖叫挣扎,她这么娇小,一个汉子就足够把她扛起来,可才刚逃出黑店捡回一条命的人,满腔求生的欲望,竟是照着汉子的脖子一口咬下去,那汉子吃痛把小晚扔在地上,捂着脖子倒在一边。其他人见状也来抓,小晚打不过就用嘴咬,一个男人被咬了脸,嚎叫着扇了小晚一巴掌,奋力把她摔了出去。 这一摔落在地上,不死也晕了,天旋地转间,小晚几乎绝望时,一阵疾风扑来,身体被一双手臂稳稳地托住,她头昏眼花,依稀看见了眉目凌厉的面容。 “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哪里?”众人骂骂咧咧。 小晚隐约听见抱着自己的男人说:“凌霄客栈,凌朝风。” 那之后,便是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文 004 捡回来的新娘 大半夜的,一驾马车停在客栈外,凌朝风走进店堂,他刚从白沙镇把逃跑的新娘捡回来,穿着喜服的小人儿已经昏睡,老老实实地躺在他怀里。 大厨彪叔和他的妻子张婶迎出来,凌朝风什么也没说,径直往楼上去。 店里跑堂的二山停了马车,进门道:“婶儿,掌柜的要热水给新娘子洗澡。” 不久后,大浴桶被送进卧房,一桶一桶热水灌进去,屋子里热气腾腾水汽氤氲,张婶挽起袖子要准备帮忙,但见掌柜的默默坐在床边脱-下了新娘的衣裳,她眉头一挑,笑道:“有我什么事儿。” 房门被关上,凌朝风不以为然,小心地将小晚身上所有衣裳都脱去。 小晚双目紧闭,瘦小的身-体白白嫩嫩,两只雪-团子上红-豆儿粉粉的,倒是有几分模样,她的细-腰不盈一握,虽是十七岁的姑娘,到底太瘦了。 但是,让凌朝风皱眉的,不是新娘太瘦,而是这满身的伤痕,不是刚才和人打架挣扎造成的,而是像被藤条或鞭子抽打过的旧伤痕,再有手腕上脚腕上,显然是被捆绑很久后留下的淤血,与她原本雪白的肌肤很不相称。 他把心一沉,抱起小小的人儿,将她放进浴水里。 昏睡的人,竟似毫无知觉,直到半程中,才呢喃着发出几句呓语:“娘,别丢下我……” 凌朝风默默为她洗了全身,抚过她的伤痕,既是他的新娘子,这便是他该做的事。 被洗干净的新娘,变得清透可人,凌朝风把她放在床上,要为她穿上寝衣,梦里的人却双手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开,身体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 凌朝风抽出自己的手,为她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卧房。 关起门时,见门上挂了一把锁,他想了想,摘下锁,往自己的屋子去了。 客栈里静悄悄的,穆小晚仿佛睡了十七年来最踏实的一觉,醒来时呆呆地发懵,只等肚子咕咕叫,强烈的饥饿感才让她感觉自己真实地活着。 浑身酸痛,吃力地爬起来,看见桌上有白面馒头,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她,跑到桌边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可她忽然意识到,这间屋子就是昨天她醒来后看见的地方,她又被抓回来了吗? 对了,那个抱着自己的人,说他叫凌朝风……恍然间,昨夜的事都想了起来。 “难道是他救了我?后来那老婆婆怎么样了?” 小晚低头看自己,不再穿着喜服,而是白白净净的寝衣,料子软软的,乌黑的头发清爽柔顺地散在背后,摸一把,凉凉的滑滑的,被洗得好干净好香。 “谁给我洗的澡?”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小晚一唬,吃了一半的馒头落在地上滚出去,她慌忙蹲下去捡,只见高高大大的男人,像一座山似的压过来。 她怯怯地抬起头,男人的面容映入眼帘,冷剑似的浓眉,深邃的眼眸,笔挺的鼻梁,气质如神。 传说中的凌朝风,身高八尺,野蛮凶猛,杀人不眨眼,可眼前所见的人,山一般威武的男子,模样是这样的好看,穆小晚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般俊伟的男子。 她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男人皱眉,弯腰伸出手,一把就将她拎到了桌边的凳子上,摆下食盘,冷冷地说:“吃吧。” 盘子里放着一碗面条,面条上卧了俩荷包蛋,竟然是两只,在家只有爹和弟弟有资格吃鸡蛋,连妹妹都没得吃,小晚眼睛睁得大大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可看见汤面上飘着油花,面条下隐约露出肉块,想起村里人说的话,她又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怯怯地问:“这是……肉汤吗” 凌朝风坐下来,冷冷地看着她,不答反问:“知道我是谁吗?” 正文 005 救命之恩 小晚摇头,又连忙点头:“你是凌掌柜,对吗?” 凌朝风问:“既然知道,昨晚为什么要跑?” 小晚低头抿唇,手指绞着腰带,怯声道:“提亲的事,我爹不在家,我、我也不认识你,既然我们没拜过堂……我们的婚事不算的,我想去找我爹” “你爹在哪里?” “不知道。”小晚摇头,她脸色苍白,漂亮的眼眸仿佛盛着一汪秋水,长长的睫毛轻轻忽闪,带着胆怯和恐惧,好生可怜。她嗫嚅着,“铁匠铺的周叔一定知道,所以……我……” 此时,门外有人的声音,说是找掌柜的有事,凌朝风应了,起身便要离开,但转身时,指了指桌上的面条,依旧语气冰冷:“吃不吃随你。” 小晚低着头没敢应,凌朝风很快就走了,可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玉指环,不记得刚才醒来时有没有戴着了,但这一刻,她真是头一次见到这戒指。 举起手看了又看,想着或许是凌朝风给她戴的,便想要脱下来,却是怎么拔都拔不下来。 忽地肚子咕噜噜一阵叫唤,她饿极了,面条的香气太诱人,但一想到村里人的那些话,想到昨天被剁掉脚趾头的那个人……于是把捡起来的半个馒头,就着茶水慢慢吃了。 吃饱了肚子,有了力气和精神,小晚还是决心要离开,发现放在床边的干净衣裳,便去给自己穿戴好,拿手帕又包了两只馒头揣在怀里,就出来了。 怯怯地走下楼,迎面就遇见昨天那个彪形大汉扛着半扇大肥猪,瞧见她就挥着血淋淋的手打招呼:“哟,内掌柜,你起来了。” 小晚吓得躲在柱子后头,忽然又有个妇人伸过脑袋笑眯眯地说:“咱家内掌柜,可真是水灵得紧。” “大婶,您好……”小晚见着个女人,稍稍踏实了一些。 “叫我张婶吧,这是我男人,你喊她彪叔就好,他是店里的厨子,我是打杂的。”张婶慈眉善目,打量着这个小美人。 小晚弱声道:“张婶儿,我、我想找他。” “他?”张婶愣了愣,“你是说掌柜的?掌柜的正在后头和威武镖局的人说话,你跟我来。” 张婶带着小晚从后门出来,这里一队镖师正整装待发,凌朝风在和镖头说话,张婶喊道:“掌柜的,新娘子找你。” 那一伙镖师齐刷刷地转向这里,眼睛锃亮地看着娇美的小娘子,纷纷笑着问:“凌掌柜,您成家了?” 小晚躲在张婶背后,吓得不行,可她却看见一个男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人后走出来,他的左脚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难不成他就是昨天…… “凌掌柜,多谢救命之恩,眼下镖务不得耽误,兄弟必须上路了,待我日后伤势痊愈,再来致谢,并道贺新婚之喜。”男人说着,向凌朝风抱拳,又朝小晚作揖。 她瞧见凌朝风神情淡淡,不严肃也不凶,态度比和自己说话温和多了,叮嘱了那人几句后,便催着镖队上路,车轮滚滚沙尘扬起,那一队人马远行而去。 “婶子。”小晚很好奇,她轻声问张婶,“刚才那人的脚受伤了吗?” 正文 006 就打断你的腿 张婶拍拍身上的尘土说:“他是威武镖局的镖师,昨天叫掌柜的把溃烂的脚趾头给剁掉了,那脚趾头是夏日里叫毒虫咬的,试了很多草药都不管用,烂得越发厉害都不好走路了,再不医治毒素沿着血脉往上行,到了心口可就没命活了。” 小晚眨了眨眼睛没吱声,原来她错怪了凌朝风,他不是要杀人,是救人。 见凌朝风转身走来,张婶便对小晚一笑:“内掌柜,你和掌柜的慢慢说话,我干活儿去了。” 凌朝风则唤住她吩咐:“官船傍晚就在白沙河码头靠岸,你们早做准备。” 张婶应着离去,凌朝风也走到了小晚的面前,高高的个子俯视着娇小的人儿,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口吻:“找我有事?” 小晚嗫嚅:“我想……” “找你爹?”凌朝风道。 “是,我要找我爹,我爹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婚事……不作数的。”小晚很努力地说着,“凌掌柜,求求您放了我。” 凌朝风面无表情:“我会派人去找你爹,你虽不情愿,也终究是我入了籍的妻子,跑出去有什么事,便是我的过错,我也不好向你爹交代。之后到底怎么办,等你爹来了之后,再当面说清楚,但在那之前……” 小晚满心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抬起了头望着凌朝风。 面前的人却是目光一沉:“找到你爹之前,你再敢跑,就打断你的腿。” 小晚浑身一颤,满目惊恐,脸儿涨得通红。 凌朝风又道:“既然你不愿做我的妻子,昨晚给了别人的那两吊钱,打算怎么还给我?” “你、你看见了吗?”小晚的身体微微颤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会干活,我干活赔给你成吗?” 凌朝风毫不讲情面:“那从今天起,就在店里干活,直到干够两吊钱,或是你爹来了为止。” 小晚好生委屈,到底哽咽了:“凌掌柜,你真的会去找我爹吗?” 凌朝风打量了她一眼,漠然离去。 小晚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不让自己哭,见他走开,又想起昨夜的事,一路小跑跟上来,怯怯地问,“凌掌柜,昨晚是你救我的吗?谢谢你,后来那个婆婆怎么样了?” 可凌朝风不理她,径直走进客栈,朗声吩咐众人准备迎接贵客,而后才回眸看向穆小晚,目光深邃神情复杂。小晚心里一颤,赶紧跑进来,拿过正在擦桌子的张婶手里的抹布,努力地把八仙桌擦得锃亮。 “这……”张婶不解,笑问,“掌柜的,新娘子怎么能干粗活呢,这可……” 凌朝风淡淡:“让她做便是了。”说罢,叫住了从后厨过来,与小晚差不多年纪的大小伙子,吩咐道:“二山,下午随我去码头等官船,迎接孙大人。” 那之后,凌朝风上了楼,小晚一口气把店里的桌子全擦了,麻利地跑来问张婶:“还有什么活儿,婶子,你吩咐我吧。” 张婶不置可否,转身见丈夫走出来,自家男人冲她点了点头,她才道:“我们一起去整理客房,今晚有贵客到。” 小晚是个勤劳的姑娘,虽然对客栈里的一切都很新鲜好奇,但手里的活儿绝不偷懒,两人一间一间客房打扫过来,很快就到了中午。 “新娘子,咱们下去吃饭吧,饭好了。”张婶站在客房门前,对正跪在地上抹地的小晚说,“干了一上午,饿了吧。” 小晚被带到了楼下,店堂里依旧没有客人,一张八仙桌上,摆了三餐一汤还有米饭馒头,长相彪悍霸气的彪叔和那肤色黝黑名叫二山的小哥,已经等在这里。 她才走到桌边,便有脚步声从楼上下来,小晚很自然地抬眼看,半天功夫,凌朝风换了一件袍子,天青色的长袍,在他身上添出几分淡泊,不过小晚没敢仔细看,而她被安排和凌朝风坐在一条长凳上。 在凌霄客栈,掌柜的与伙计同吃同住,午饭虽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可汤是鸡汤,金灿灿的油花飘在汤面上,炖得酥烂的鸡肉,张婶轻轻一撕,就把整只鸡腿放进了小晚的碗里。再有番茄炒鸡蛋、辣椒炒肉片,还有一盘碧绿碧绿的青菜,一桌子红的绿的,小晚从前过年也吃不上这么好的饭菜。 “新娘子,你要多吃点,干了一上午的活,把所有房间的地都擦干净了,累坏了吧。”张婶像是故意说给凌朝风听的,一面给小晚夹菜,她的面前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凌朝风淡淡的,自顾自地吃了一碗米饭,见小晚只捧着一只馒头慢吞吞地啃,漠然起身,吩咐彪叔:“把今晚的菜单拿给我看。” 彪叔应着,凌朝风便上楼去了,他扯下另一只鸡腿塞给二山吃,一面舔了舔手指,看着只啃馒头的小晚,与妻子对视了一眼,张婶便凑在小晚耳边轻声说:“这桌上都是猪肉鸡肉,炒菜的油也是我们自己榨的花生油,可香了。” 小晚抬起迷茫又害怕的双眼,张婶温柔地说:“咱们店里不杀人,也不卖人肉包子,你别听外头的人瞎说。好孩子,吃吧。” “婶……咳咳……”小晚心里委屈,又想开口说话,不想把一口馒头噎在咽喉,憋得原本苍白的小脸儿红得发紫。 “慢点儿慢点儿。”张婶连忙给她盛了一碗汤送下去,“你看你只吃馒头,能不噎着吗?” 听见动静,凌朝风在二楼稍稍探出身子往下看,便见张婶抚摸着穆小晚瘦削的背脊,而她犹犹豫豫地,终于往嘴里送了口菜。 隔着一层楼,都能看见她眼睛一亮,精神大振,身上又透出了昨天雄赳赳冲向白沙镇时的气息。 正文 007 这戒指不是我的 彪叔做的饭可好吃了,饱餐一顿的小晚,越发有了精神和力气,干活时脸上都是美滋滋的。 凌朝风下楼预备去码头迎接官船时,正遇上小晚抱着一大摞替换下来的床单枕巾,她和张婶笑眯眯地走过来,可一见着自己,立刻收敛笑容放慢脚步,低着脑袋躲在张婶背后。 楼底下,二山拿着马鞭已在等候,凌朝风大步而去,只听得外头马儿嘶鸣,接着便是利落迅疾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我们干活儿吧。”张婶对出神的小娘子说,“太阳落山时,客人就要来了。” 小晚连忙跟上,两人在后门外的井水边洗床单枕巾,洗到一半时,彪叔给送来俩大苹果。 彪叔把大的给了小晚,小晚想要吃小的,推辞之间,再次露出了手腕上的伤痕,而先头干活时,张婶就瞧见了。她伸手想看一看,小晚躲过了,捂着自己的衣袖,垂下眼帘吃苹果。 “甜吗?” “嗯。”小晚轻声说,“我很久没吃过苹果了。” 张婶摸摸她的脑袋:“慢慢吃。” 小晚没有多话,有的吃她便吃,将来离了这里,怕是再也吃不上这些好东西。虽然婶子是好人,彪叔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坏……可是她害怕凌朝风,她怕凌朝风打断自己的腿。 吃完苹果,先洗手再洗衣服,小晚又看见玉指环,却是在水里也摘不下来,她伸手问张婶:“婶子,这戒指,昨夜我就戴着了吗?” 张婶摇头:“不知道呀,怎么了?” 小晚说:“这戒指不是我的,我也摘不下来。” 张婶伸手帮她,果然摘不下来,找彪叔挑了些花生油抹上,也是摘不下来。漂亮的小娘子,一双手却不怎么样,像是生过冻疮,关节有些肿大,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摘不下。 “昨晚洗澡时,我就戴着了吗?”小晚问。 “你要问掌柜的才行。”张婶捧起洗好的床单准备去晾晒,很自然地说着,“是掌柜的给你洗的澡。” 小晚呆滞地看着张婶,张婶奇怪地看着她,半晌才明白过来,尴尬地问:“你不知道?” 那之后,小晚躲在楼上,坐在楼梯口一动不动,彪叔夫妻俩忙进忙出的,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娘子就像石雕似的定在那儿,可怜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目光是死的。 但眼下,容不得他们来照顾小晚,暮色徐徐降临,轰隆隆的马蹄声车轮声便近了。 “孙大人要到了。”张婶在楼下对小晚说,“你回屋子去吧,他们人多,没什么事不必出来。” 小晚一怔,听见门外像是有好多人的动静,这才从楼梯上站起来,回到了她的“婚房”里。 刚合上门,就听见银铃似的笑声,她好奇地从门缝里往下看,但见粉面红唇的年轻妇人摇曳婀娜地走进来,她衣衫华丽身姿妖娆,团扇掩面娇然笑:“老爷,咱们就住在这破地方?” “休得胡言。”跟进来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男子,衣冠楚楚,小晚也不认得那是不是官袍,不过他们这小地方,还真是从没见过这般华丽的人物。 再跟着,便是凌朝风,他一身天青色的长袍,气质清朗,可是一进门,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忽地一抬头,和小晚的目光对上了。 小晚心里一哆嗦,忙躲了起来。 楼下笑声阵阵,小晚心里咚咚直响,眼睛里没出息地跑出泪珠子,她抬手一抹,双臂抱着胸口沿着墙壁蹲了下去。 “娘,我怎么办?”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被人看光了身体,凌朝风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给自己洗澡呢? “晚儿。”张婶突然在门外喊她,一天下来彼此已经熟悉,小晚恳求张婶不要喊她内掌柜或是新娘子什么的,婶儿便这般唤她的名字。 “掌柜的叫你下去做事。”张婶隔着门说,“人太多,忙不过来。” 正文 008 银子,银子! 小晚勉勉强强跟着张婶下楼,她直接去后厨打下手,不肯到大堂里见人。只晓得外头热热闹闹,那位年轻的夫人不知有什么高兴的事,总是在笑,一声声“老爷老爷”地喊着,柔媚无比,酥麻入骨。 张婶进厨房拿菜时,偶尔和彪叔嘀咕几句,小晚不爱多管闲事,只专心致志地洗碗洗菜。 “彪叔,好久不见。”忽然有一把温柔的声音响起,便见一位气质稳重、模样得体的夫人缓缓走来。 她瞧着不似方才那位年轻,仿佛和孙大人差不多年纪,和气地说着:“不必忙这么多菜,老爷来,只是来见见故人,叙个旧。” 彪叔张婶纷纷向这夫人作揖,道着:“给孙夫人请安。” “客气什么,没有凌掌柜和你们,哪里来的孙夫人。”她目光瞥向小晚,笑道,“店里新来的小丫鬟?” 张婶想要解释,可小晚不愿别人知道她和凌朝风的关系,便抢先道:“孙夫人吉祥,我是客栈新来的丫鬟。” 彪叔和张婶看看小晚,夫妻俩有默契,都不作声。 孙夫人走来,摸摸她的脑袋:“长得真水灵,模样这样乖巧,定是个好孩子。” 不多久,孙夫人便走了,小晚似乎明白,那位孙大人有两房妻妾,不过她对别人家的事不感兴趣,现下依旧满心想着,如何解决自己和凌朝风的婚事。 入夜后,店里终于安静了,孙大人和妻妾住在二楼客房里,随行的侍卫仆人则在大堂里打地铺,他们没资格和主子平起平坐,即便客栈里还有很多客房空着也不成。 “晚儿,你把热水送到云莱房,孙夫人那间屋子。”婶儿吩咐小晚道,“店堂里都是些粗汉子,我来应付他们。” 小晚记得二楼每间房门外都挂着门牌,每间屋子都有名字,虽然笔画特别多,她没几个认得的,但是云这个字她认得,便硬着头皮捧着热水上楼来,照着“云”字找去。 偏偏孙大人和二夫人住的那一间,叫“云蓬”,小晚站在门前辨别“云”字,便听得里头娇-声迭起,柔媚的女声像是在求饶,又喊又叫“老爷不要……啊……老爷,我受不住了,老爷……” “你在听什么?”忽然,热热的气息喷在耳朵里,小晚一哆嗦,差点摔了手里的水盆,但凌朝风接住了,一手端着盆,一手拽着小晚,把她从靡靡之音里拖出去。 小晚又不是傻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那声音毫无疑问,就是在行房事,这本是夫妻之间最寻常的事,她后娘也经常叫得吓死人…… “端进去,这里才是孙夫人的房间。”凌朝风冷冰冰地说。 小晚颤颤地再次接过水盆,尽量不触碰他的手,但是刚才被他抓着胳膊,这会儿还稍稍有点疼,凌朝风的力气真是巨大无比。 “送了水就回房,没你的事了。”凌朝风说着,绕到对面,从那边的楼梯上三楼去了。 小晚松了口气,敲开了孙夫人的房门,端着热水进门时,却见孙夫人匆匆擦掉了眼泪,她让小晚把水盆放下,随手便赏了她一块碎银子。 出得房门,小晚捧着碎银子两眼放光,心里一个激灵,蹬蹬蹬地跑到三楼,迎面遇见凌朝风,凌朝风蹙眉愠怒:“有客人在,你跑什么?” “银子,银子!”小晚稀奇地举着那块碎银子,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挣到银子,她激动地问凌朝风,“这够两吊钱吗?够吗?” 正文 009 这不是黑店是什么? “回房睡觉。”凌朝风目光清冷。 “我要还你钱。”小晚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碎银子。 凌朝风只是稍稍皱眉头,眼前的小人儿就哆嗦了,他道:“你要拿真金白银还给我,一次称足二两或是两吊钱三千文,零散的不收,不然就老老实实按工钱算。” 说罢,男人就往前走开了。 小晚听明白了,她手里的碎银子不够两吊钱,可是今天一整天,店里都没有半个客人,下回难再遇见有人愿意打赏她,她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两吊钱?又或者…… “凌掌柜……”小晚跟上来,轻声问,“我的工钱是多少?” “一个月二钱银子。”凌朝风停下脚步,“扣掉吃住,剩下一钱银子,你做够一年零八个月,就还清了。” 一年……零八个月? 小晚呆若木鸡,这不是黑店是什么? 凌朝风走开了,三楼就两间屋子,一间是他们的“婚房”,现下小晚住着,再一间是凌朝风的屋子。 刚走到门前,身后的人便追上来说:“若是孙夫人能给我二两银子,我一下子都给你,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凌朝风漠然转身:“还清钱而已,你在想什么?” 什么?小晚听糊涂了。 凌朝风像是有些生气:“店里有贵客,你立刻回房,不要惊扰客人休息。” 小晚双眼泛红,鼓起勇气说:“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去找我爹,我又不认识你,也没招惹你,凭什么强迫我嫁给你,你这样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你凭什么把我圈禁在这里?” 娇小的人,气得大喘气,胸前起起伏伏,努力瞪着人,可她似乎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漂亮可爱,再怎么努力,也撑不出半分气势。 凌朝风微微俯身,凑到了小晚面前,那么近,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小晚慌地朝后退了两步,却被男人单手捉了回去。 “店门敞开着,你想走随时都能走。” “你骗人,你说会打断我的腿。”小晚扭动身体,她不喜欢被凌朝风搂着腰。 “不被我找到,你就自由了。”凌朝风微微一笑,“被我抓回来,就打断你的腿,你可以赌一把。” 小晚全身紧绷,腮帮子鼓鼓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湿润,像是含了泪水,半天才颤颤的憋出几个字:“我不赌……” 她好委屈,抽噎了一下,又倔强地不肯哭。 凌朝风松了手,呵斥:“回去睡觉。” 小晚瞥了他一眼,满身的不服气,可她没本事,只能白白被欺负。慢吞吞地挪向“婚房”,看见门上的大红喜字,回眸见凌朝风还盯着她,便似故意挑衅,一把扯掉喜字,煞有架势地摔门进了房。 凌朝风微微摇头,也将房门合上,但很快楼梯上就传来脚步声,很轻很轻,常人几乎辨听不出。 他走到门边,从门缝里看,只见孙夫人悄悄走上楼,向两处看了看,而后走向小晚的屋子,在门前捡起了被扯下来的那张大红喜字。 正文 010 好多好多衣裳 小晚那一边对此毫无察觉,孙夫人也没有其他异常举动,她只看了看大红喜字,悄悄放下,便沿着楼梯下去了。 凌朝风站在门内视野有限,再看不见二楼的光景,可他能想象此刻孙夫人路过“云蓬”时脸上的神情。 目光挪回小晚的房门,不知那小娘子眼下在想什么,不,她该是心心念念,想要退婚才是。 其实,小晚关上门,就看着满屋子红彤彤的婚房布置发呆。 这一整天,她干了很多活,也吃了很多好吃的,客栈的一切看在眼里,非要说这儿是家黑店,她已经不信了。 便是凌朝风,虽然一直吓唬她凶她,可也不过是嘴上说说,且不提昨晚救了她原是去找还是抓,此刻贴着墙壁的案头上,龙凤红烛下依旧堆着满满的白银和铜板,好像没人担心她会拿这些钱。 小晚上前掂了掂银元宝,二两银子是多少呢,她拿出自己的碎银子对比,银元宝实在沉,一定比二两多得多。 这么多的钱,要是叫后娘瞧见,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抬眸,见柜子旁竖着一面穿衣镜,这是很稀罕的东西,她跑到镜子前,便在烛光里看见了现在的自己。 早晨着急随手拿的衣裳穿,此刻才有心看一眼,月牙白的对襟小袄上,绣着朵朵绽开的桃花,底下系一条桃夭如意裙,腰带下还垂着银流苏,小晚很爱惜地摸了摸,一整天穿着她们干活,真是太糟蹋了。 她想找找有没有结实粗糙一些的衣衫,下意识地打开衣柜,小晚愣住了。 衣柜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新衣裳,棉的绸的丝的,塞得满满当当,最底下还有一件大毛氅,雪白的皮毛又软又滑,而所有的衣裳,都是女子穿的式样,难道……全是她的? 继母进门后,十多年来,小晚再也没穿过一件新衣裳。早些时候村子里的人还会对后娘指指点点说她虐待继女,可后娘泼辣,常揪着自己的耳朵把她往外推,横眉竖目地对那些人骂:“放你娘的狗屁,你们稀罕这丧门星,你们倒是领回去养啊?” 时间久了,没人再关心她会不会被后娘欺负虐待,而挨饿挨打,便成了小晚的家常便饭。 看着满满一柜子的衣裳,再回头看看这屋子里的一切,她迷茫了。 隔天一早,天蒙蒙亮,小晚就出来了,在家时她就起得早,而今天她惦记着,店里住下这么多人,一顿早饭就要忙活半天,她得去帮忙。 避开大堂里的人,悄悄摸到厨房,彪叔已经在切菜了,见小晚来,挥着菜刀说:“咋起这么早,赶紧再去睡会儿。” 小晚已经睡饱了,在那么软和的床上,怎么睡都舒服,梦里都觉得自己仿佛是躺在云朵里,她神采飞扬:“叔,我能给你干些啥?” 彪叔说:“你去井边瞧瞧你婶儿有什么活可干的,我这儿用不着你。” 她应着,翩然转身,本是高高兴兴去找张婶,可一脑袋撞在结实的胸膛上,撞得她生疼。睁开眼,是凌朝风站在面前,他今天穿着深青色的袍子,比昨天看着更严肃。 “没长眼睛,瞎跑什么?”凌朝风目色冰冷,俯视着她。 小晚没敢顶嘴,揉了揉额头站到一边,瘦小的身体贴着墙从凌朝风边上蹭过去,立刻就跑没影了。 彪叔笑而不语,凌朝风则淡淡道:“二夫人今日要点菜,你看着办吧。” “呵……”彪叔将菜刀插在了案板上,转过身去了。 小晚在后门井边帮着张婶洗碗筷,之后前面吃早饭,忙活半天,知县大人的车轿就到了。孙大人是京城高官,他们少不得殷勤,今日便是迎孙大人去白沙镇视察一番,随行侍卫跟走一大半,店里清净多了。 跟着张婶吃过早饭,有婢女来说二夫人要热水,命立刻送上去,张婶正帮彪叔拔鸭毛,小晚便主动应下了。 端着热水上楼,她已经分得清孙夫人和二夫人的屋子,站在云蓬前刚要敲门,便听得里头刺耳的笑声,而后讥讽:“你这不会下蛋的母鸡,在我面前摆什么正房的谱,还想教训我?你也不拿镜子照一照自己是什么德行,我劝你老实安分些,别到头来,连口剩饭剩菜都没得吃。” 小晚的手悬在半空,实在敲不下门。忽地,房门开了,孙夫人双眼通红地出现在眼前,乍见是小晚,她勉强挤出几分笑容,便走开去她自己的屋子。 “打一盆热水,怎么这么久?”二夫人身旁的婢女,对小晚吆三喝四的,“你们这里有没有泉水,我们夫人只喝泉水泡的茶。” 二夫人却拿腔捏调:“你吓唬一个小丫头做什么,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晚不想和她们有瓜葛,放下热水就跑了。 走到楼底下,凌朝风正站在柜台后面算账,两人对上目光,凌朝风勾勾手指让她过去。 小晚没敢无视,走到面前,男人便冷冷地吩咐她:“别管闲事,客人的事,和客栈没半点关系。” 小晚猜想,凌朝风既然和孙大人像是故交,一定知道很多故事,可他这么冷血,当然不会在乎什么正房被小妾欺负。 而且这个人明明这样交代自己,晌午时她回楼上自己的屋子,却在楼梯拐角处,见那二夫人和凌朝风站在一起说话,那妖艳的女人笑语盈盈,长长的手指和那染得鲜红的指甲,差一点就要摸上他的脸了。 凌朝风和自己对上了目光,却一副无所谓的淡漠,转脸继续和二夫人有说有笑,小晚可看不起他了。 吃过午饭,她在井边洗碗,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温柔的声音说:“姑娘,我来帮你。” 小晚见是孙夫人,忙道:“夫人,使不得。” 孙夫人的眼睛已经不红了,她和气地笑着:“姑娘,你不是丫鬟吧。” 小晚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应答。 孙夫人说:“你是凌掌柜的娘子,对吗?” 小晚连连摆手,可不等她解释,孙夫人已挽起袖子,帮她一起洗碗:“昨晚我听见你和凌掌柜的话,虽然不知到底怎么了,可我知道你需要钱。你叫晚儿是吗,我听张婶这么喊你,我也叫你晚儿可好?” “夫人您随意。” “晚儿,你要多少银子?” 小晚呆呆的。 孙夫人却说:“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正文 011 冷血之人 “夫人……我不要银子。”小晚已经知道银子不解决问题,她觉得孙夫人有些奇怪,可不得不应道,“我在店里打杂,夫人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 孙夫人含笑看着她,把碗筷放回水盆里,忽地捉住了小晚的手腕。 因为害怕露出伤痕,小晚不敢撸起袖子干活,只能由着衣袖被打湿,这会儿贴着肌肤的袖子被掀起来,便露出了绳索捆绑留下的淤痕。 “店里的人虐待你吗?”孙夫人心疼地问,“我昨天就瞧见了,晚儿,凌掌柜对你不好?” “不是的。”小晚慌忙把手抽回藏在背后,低头垂下长长的睫毛。 小时候,继母打她,偶尔被村里的人关心几句,继母便说是她去找人告状要坏她的名声,然后变本加厉地打她,一次又一次,小晚再也不会把伤痕露给任何人看。 “我们随行带着药,我给你上药可好?不然留下疤痕,这么漂亮的手,就不好看了。”孙夫人温柔地好似菩萨一般,“晚儿,还疼吗?” “我没事的。”小晚摇了摇头,抬起眼眸,“夫人,您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没什么要紧事……”孙夫人眼中似藏了万千情绪,缓缓道来。 午后,两位夫人用点心,彪叔瞧着五大三粗的人,却有极精致的厨艺。 一碗红豆汤,有玲珑小巧的糯米团子散落其中,白雪红梅一般,浇上一勺晶莹剔透的桂花蜜,香甜的气息,馋得小晚几乎把心里的烦恼都忘了。 “送去给夫人们,婶儿给你留了好大一碗呢,回来吃。”张婶笑眯眯的,将汤盅外擦干净,对小晚说,“那位二夫人不好伺候,不必理会她,她若要吃什么,你只管听来告诉彪叔就是。” 小晚应着,小心翼翼将红豆汤送上楼,她先去的“云莱”,须臾后,才端着另一碗,敲开了“云蓬”的门。 婢女将她带进去,小晚把红豆汤摆在桌上,轻声道:“夫人,这是点心,请您享用。” 妖娆的女人从榻上下来,慵懒地坐到桌边,意兴阑珊地拨弄了几下勺子。 浑圆的糯米团子在汤中起起伏伏,她不怀好意地瞥了小晚,身边的婢女便装腔作势地说:“乡村野外的,可不敢给我们夫人乱吃东西,谁晓得你这里面干净不干净,小丫头,你先吃两口。” “我?”小晚忙往后退两步,“这是夫人吃的点心,我不能吃。” 主仆俩对视一眼,像是在怀疑什么,那婢女便凶狠地上来抓人:“夫人赏你吃的,怎么不能吃,快过来吃。” 小晚几乎被按在桌边,那婢女硬是拿勺子往她嘴里送,小晚不从,两人推来推去,婢女手一滑,整碗红豆汤摔了出去,落在地上摔的稀烂。 外头听见动静,孙夫人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神情有些惊慌,瞧见地上的红豆汤,便目光闪烁地说:“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在外面,别给老爷丢脸。” 二夫人刚要发作,却见凌朝风来了,他站在门前没有进来,只是礼貌地问:“夫人可受惊了?” 张婶也上楼来,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说说笑笑手脚麻利地就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 一行人退下,回到厨房,张婶从发髻里抽出一根银簪子,插进收拾起来的残羹里,银簪子迅速蒙上了一层黑影。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小晚,小晚慌地往后一退,吓得脸色苍白。 “晚儿,这是怎么回事?”张婶紧张地问。 凌朝风恼怒不已,单手拽起小晚,把她提溜出了厨房。她几乎是被拎上楼,回到他们的“婚房”,凌朝风没有丝毫怜香惜玉,把她扔进房门,神情严厉地说:“不要再多管闲事。”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凌朝风是生气,却不知小晚是什么情绪,她一贯看见自己就害怕哆嗦,方才见银簪子发黑,也是脸色发白,这会儿却不怕了? “老实在屋子里待着,外头没你的事。”凌朝风低声呵斥,“等客人走了再来收拾你。” 小晚没应他,满身倔强的气息,很快,房门就关上了。 一整个下午,客栈里静悄悄,二夫人没有作妖,孙夫人也没再来找小晚,她偷偷从门缝往外看过,只隐约看见几个侍卫丫鬟在底下轻声聊天。 直到日落前,张婶悄悄来了,端来红豆汤给小晚吃。 红豆酥烂,汤汁清甜,团子软糯不粘牙,桂花蜜的香气沁人心脾,小晚郁闷的心情,几乎被一扫而空。 “婶子。”小晚爱惜地扶着汤碗,轻声说,“不是我下的毒。” 小时候,继母娘家的人来,见她脸上肿着被耳刮子打过的痕迹,悄悄与后娘说,别太虐待孩子,小心惹急了她在饭菜里下毒。 那会儿后娘就拔下头发上的银簪子说:“我往饭菜里搅一搅,若是发黑有毒,我就把饭菜一口一口喂进小畜生的肚子里,毒死她自己。”更是把小晚叫到面前,死命往她身上扎,看着她哭泣求饶来取乐。 所以小晚知道,张婶的簪子发黑,那一碗红豆汤便有毒,刚才自己若不挣扎给吃了下去,恐怕小命难保。 “那可不,怎么会是你呢。”张婶爱怜地摸摸小晚的脑袋,安抚她,“别怕,有掌柜的在呢。” 可小晚想到凌朝风说回头要收拾她,不会是要打她吧,她无助地看着张婶,微微张了嘴,欲言又止。 张婶则叹息:“孙夫人不容易啊,她可千万别想不开。” 原来孙大人本是出身微寒,孙夫人是他的糟糠之妻。 六年前,孙大人进京赶考时,突染恶疾,投宿在凌霄客栈,是凌朝风救了他一命,不仅赶上了科举,更高中状元。 后来孙大人入朝为官,步步高升,便将发妻与家人一并接入京城。只是天意弄人,孙夫人多年不孕,孙家香火无以后继。 听说孙夫人求医问药,折腾了好几年,直到两年前,孙大人将恩师之女娶进门,虽说是纳妾,在府中地位和待遇与正室一般无二,二夫人也在去年如愿为丈夫产下一子。可怜膝下无子的孙夫人,只留的年华逝去,独守空房。 “夫人中午来找我,吩咐我之后给二夫人端茶送水,都要先送去她房里。”小晚说,“婶儿,我没有撒谎。” “没事,有掌柜的在。”婶儿不以为然地一笑,像是久在江湖对此见怪不怪,反而安抚小晚,“等他们走了,就清净了。” 可是这天晚上,孙大人却因明日就要离开白沙镇,吃晚饭时,将店里伙计都叫去领赏,凌朝风本是默认小晚不必去,却是二夫人故意说:“那个漂亮的小丫头呢,怎么不见她?” 小晚下楼时,正好见孙夫人端着一碗汤从厨房出来,对她温和地一笑,之后径自到了桌边放下,笑道:“老爷,这汤是我做的,您尝尝。” 孙大人尝了一口,眼眸一亮,惊讶地看着妻子,又再喝了几口,问道:“这不就是当年我在这里养病时喝的汤,你怎么会做?” 孙夫人笑道:“知道老爷想念这一口,我特地跟彪叔学的。” “老爷,我也要喝。”二夫人娇媚地说着,“老爷也赏我一口。” 孙夫人淡淡:“我来给你盛。” 她说着,亲手盛了一碗汤,从桌边拿了一只勺子放进去,摆在了二夫人的面前。 “还是姐姐自己喝吧,我在老爷碗了尝一口就好。”二夫人却把汤送了回去,撒着娇,硬是从丈夫碗里喝了两口汤,啧啧嘴道,“姐姐的手艺,真是了不得。” “你也喝吧。”孙大人对发妻笑道,“难为你为我下厨。” 孙夫人面前的汤,本是递给二夫人的,偏偏被她送了回来,她怔怔地看了一眼,又看看自己的丈夫,孙大人还道:“你尝尝?” 小晚站在一旁看着这光景,蓦地想到下午的红豆汤,心头一抽,眼看着孙夫人端起汤碗来喝,她下意识地张嘴就要喊,可是被人从背后拽住,甚至捂住了她的嘴。 小晚被一路拖到楼梯底下,她抬头,看见是凌朝风。 “闭嘴。”凌朝风说。 “可是……唔……”小晚的嘴,又被捂住了。 店堂里人不多,孙大人嫌侍卫丫鬟碍眼,把他们打发在外头等候,张婶和彪叔还有二山领了赏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桌上的三个人,漠然地看着孙夫人喝下她自己做的汤。 “老爷,明天我们上了船,往哪里……啊……”二夫人说着话,突然尖叫,只见坐在她对面的孙夫人口吐鲜血,喷了她一脸。 小晚惊呆了,而凌朝风终于放开了她,独自上前去。 桌边乱作一团,侍卫们也听得动静闯进来,小晚眼睁睁看着孙夫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吐,最后的一瞬,和小晚对上了目光,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愧疚。 “夫人?夫人?”孙大人抱着发妻大声呼喊,可怀里的人已经不省人事。 小晚浑身颤抖,腿软地迈不开步子,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朝风刚才为什么拦着自己,难道他知道什么?他怎么能这样狠心,怎么能这样冷血? 正文 012 别惹我生气 店里很乱,但乱的是孙大人一家子,连带他的随从婢女。 小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等她醒过神来,正傻坐在“婚床”之上。望着满屋子红彤彤的布置,却只记得起孙夫人大口大口吐出的鲜血,她起身冲到门前,门一打开,凌朝风却站在那儿,手里端着食物。 “夫、夫人她……”小晚声音颤颤,不自觉地抓住了凌朝风的衣袖,“夫人死了吗?” 凌朝风漠然道:“大夫正在医治。” 他说完,也不管衣袖被人抓住,径直就往屋子里走。 小晚自然是松了手,但没有跟着他进来,像是要去找孙夫人,一只脚才跨出门槛,就被凌朝风喊下:“站住。” 她停下脚步,可是再回身,脸上带着怒意:“我想去看看她。” 凌朝风淡淡地说:“孙大人和大夫都在她身边,你去了帮不上忙。” “我只是想看看她……” “你和孙夫人很熟吗?”凌朝风无情地说,“不过相识两天的人,生或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人!”小晚生气极了,“就算和我没关系,她也是店里的客人,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是啊,那与你呢?”凌朝风的目光很冷,仿佛即便孙夫人此刻就离世,他也不会有一丝丝难过。 可小晚难过地说:“你猜到孙夫人会下毒对不对,可你拦着我不让我喊,眼睁睁看着她吃下毒药,凌掌柜,你好狠心。” 凌朝风冷漠的眼神里,抬起一抹异样的光芒,仿佛小晚的话让他有所触动,又或者,是有别的意味。 他冷冷一笑:“夫人不是中毒,是病了,你不要胡思乱想。” 小晚怔然,冲到凌朝风面前:“不可能,下午明明……” 凌朝风忽地捏住了她的嘴,虽不是很用力,也让小晚的脸蛋变了形,这样的动作会让人很害怕,小晚亦如是。 晶莹的双眸,闪烁着恐惧和倔强,凌朝风看在眼里,心里有几分莫名的情绪,松开了手,但言语依旧冷血:“不要胡说八道,老实在屋子里待着,楼下没你的事。” 小晚不肯听,转身还是要走,凌朝风呵斥:“穆小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要打我,还是要把我绑起来?”小晚眼中盛起泪水,“或者把我也杀了?” “你的意思,是我杀了孙夫人?”凌朝风眼神如冰。 “不然呢?”小晚很努力地瞪着他。 两人贴得很近,凌朝风的目光居高临下:“你好像很喜欢多管闲事,那晚如果不多管闲事,你可能已经找到你要找的人,知道你爹在哪里,最起码两吊钱不会被人抢去,也就不会欠我银子。” 两吊钱,约莫二两银子,小晚想好了,离开凌霄客栈之前,不论如何都要把钱还给他。 可没想到,凌朝风话锋一转:“你要找你爹,是要和我退婚,那么聘礼的一百两银子,和我给媒婆的钱,一并都要还给我赔给我。总共一百二十两银子,再加上两吊钱。” 那就是一百二十……二两。小碗下意识地开始计算,甚至微微低下头,手指从衣袖里露出来,像是算不过来,在掰手指。 凌朝风微微摇头,道:“一百零一年零八个月。” 小晚猛地抬起头,他却说:“用工钱来抵,你就要在店里做这么久。当然你爹要是替你还了钱,我们就两清了。可是退婚没那么简单,衙门里得有个说辞,你们强行要退婚,便是悔婚,你或是你爹,少不得去衙门挨板子甚至坐大牢,而若是我来退婚,就是休妻,你被休过一次,将来会怎么样,你很明白吧?” 小晚垂着眼帘,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可是脑中却一片空白,她总该想点什么不是吗? 那就希望孙夫人不要死,孙夫人是好人,她会关心自己是不是被虐待,她还想给自己上药,如果…… 眼泪扑簌簌滑落,小晚抽噎起来,抬手要用衣袖来擦,可是她舍不得糟蹋衣衫,只能用手背抹了抹,抬起略显狼狈的面孔,对凌朝风说:“如果有人多管闲事,我就不会天天被后娘打,要是有人多管闲事,我就不会总吃不饱,就是因为没人多管闲事,我才被嫁给你,从来就没有人来管我,也没有人会救我,我知道我爹也不会来赎我……” 她很伤心,哽咽着说话很艰难,可还是用力地说:“我一定会还你钱,你放过我好吗,我宁愿去坐牢,我也不想嫁给你。” 娇弱的人儿,哭得浑身颤抖,充满渴求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凌朝风。 “我不是来救你了吗?”凌朝风说,“那晚我不来救你,你就被卖进窑子里了。” 小晚一怔,凌朝风又伸手捏着她的脸蛋,却是粗鲁地擦去了她的泪水:“你哭什么,我打你了,骂你了?” “我……” “在我们解除婚约之前,你是我的妻子,不会再有人打你,也不会饿着你。”凌朝风说,“若有一天解除婚约,你便如愿了,可在那之前,好好干活儿,攒够钱还给我。” 小晚茫然地看着他,她怎么有些听不懂了。 “把东西吃了,不要等凉了馊了,糟蹋食物。”凌朝风说罢,便要离去。 “可是……”小晚云里雾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对了,你真要把钱算清楚的话,那晚婆婆赎儿媳妇的钱,算不算你的?”凌朝风问。 “啊?” “一千两。”凌朝风说。 小晚心头一个激灵,脸上有了几分光芒:“你、你是说?” 凌朝风道:“我把她家的债还了,儿媳妇也赎出来了。” 小晚的眼中,顿时晴空万里,惊喜地问:“真的?” 凌朝风指了指她的手:“婆婆留了这枚戒指给你。” 原来无名指上那枚怎么都脱不下来的玉指环,是婆婆给的,小晚惊讶地举起右手:“这枚戒指?” 凌朝风说:“这枚戒指,花了我一千两。” 小晚咽了咽唾沫,一千两,一辈子活不到一百岁,那是不是转世轮回十几辈子,她都要和凌朝风纠缠在一起? “老实待着。”凌朝风还是那么凶,“别惹我生气。” 正文 013 他是第一个 “我把戒指给你。”小晚一脸认真地说,“一千两就不算我的。” 凌朝风白了她一眼,只见她努力地摘戒指,可那戒指好像长在了她的手上,依旧是怎么都拔不下来。 “这戒指……”话未完,便听得关门声,凌朝风已经离去,什么话都没说,小晚轻声咕哝,“一千两,下下辈子也还不清,这个人到底怎么想的?” 她下意识地走到门前,稍稍打开一条缝,想看看外头的光景,却见凌朝风下楼时,那二夫人笑语盈盈等在楼梯口。 小晚看见她塞了一只好像钱袋的东西给凌朝风,而后似乎怕被孙大人或旁人瞧见,匆匆就跑开了。 今天下午他们就鬼鬼祟祟地在楼梯口说话,难道是二夫人给了凌朝风钱,买通他一起加害孙夫人? 这么一想,小晚又害怕又生气,嘭地一声把门关上,凌朝风听见,淡淡地朝楼上望了一眼。而小晚有些后悔摔了这一下门,她实在摸不透凌朝风,这样会惹怒他吗,惹怒他,会是什么下场? 忽的,肚子咕咕叫,小晚饿了。回身见桌上摆着一碗馄饨,每一只都裹了鼓鼓囊囊的馅儿,白白胖胖十分的诱人。 怕馄饨泡久了要坨,她便顾不得那么多,先坐下吃饭,一口香菇猪肉馅的,一口大虾仁馅儿的,一口荠菜馅儿的,足足十个银元宝似的大馄饨吃下去,小晚撑得肚皮都鼓出来了。 她摸着肚子轻轻叹,这里真要是卖人肉包子的,也不晓得她刚刚吃下去的是什么,可实在太好吃,不知不觉就……从昨天起,她觉得自己吃了比过去十七年还多的东西,自然没这样夸张,可想想过去每天食不果腹,就算有的吃,塞进嘴里也是难以下咽的东西,但是在这里,连喝口水都是甜甜的。 在这里不会挨饿受冻,在这里……小晚心头轻轻颤,她想起了凌朝风说的话,凌朝风说,解除婚约前,她便是他的妻子,再也不会有人打她。 小晚掀起衣袖,手腕上被捆绑的淤痕还那么醒目,再往上,便有被荆条抽过的旧伤痕,而她的背上屁股上大腿上满满都是。 从小,继母拿到什么就用什么打她,最狠的一次因为过年前爹爹把家里的银子拿去借给好兄弟,后娘气得发疯,又不敢和爹爹闹,就趁爹爹去办年货时往死里打她,小晚挣扎的时候一头撞在水缸上,等她醒来时候,已是大年初二了。 她走到镜子前,拨开浓密的青丝,白皙的头皮上,狰狞着伤疤,她满身都是伤,哪儿哪儿都是,心里也是。 小晚再一次仔细看这屋子,这是她的婚房,即便她不情愿不承认,她也已经出嫁了。凌朝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他却是这世上,第一个对她说这番话的人。 她再也不用怕挨打,再也不会饿肚子,但,必须是凌朝风的妻子,必须留在凌霄客栈。 “娘,我该怎么办……”小晚哽咽,可这时候,楼底下传来哭声,她听见有人哭喊,“夫人啊,夫人……” 孙夫人?小晚浑身紧绷,跑到门前,站在楼上往下看,婢女们的哭声更清晰,她们的女主人,死了。 小晚咚的一下跌坐在地上,好好的人,好好的人就这么死了? 凌朝风从楼下走上来,一下就感觉到小晚在这里,他递过来的目光,小晚不知怎么竟然看懂了,他是让自己回房间待着。 本就没有她能插手的地方,她和孙夫人也不算熟悉,惋惜生命是必然的,为此伤心欲绝那小晚也做不到。她是害怕,当她渐渐觉得这里不是杀人越货的黑店,却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面前。 一整晚,楼下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似乎连知县大人都惊动了,当晨曦微露,凌朝风推门进来时,把靠在门上抱膝坐着睡过去的人推翻在了地上。 小晚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茫然地仰望着他。 凌朝风愠怒:“你在地上坐了一夜?” 小晚清醒了几分,微微蠕动嘴唇,没有说话,而男人已经伸出手,把自己从地上拽起来了。 凌朝风冷冷道:“洗漱一下,孙大人要走了,要去码头送客。” 小晚问:“夫人呢?” 凌朝风道:“由下人扶棺回乡,孙大人另有公务在身,要先去办了差事,至于他们如何安排之后的事,离了客栈,就和我不相干。” 果然,这个人就是这样冷酷无情,小晚苦笑,转过身,又突然觉得奇怪:“我也去送客?” 那后来,小晚坐着马车,跟着孙大人一行来到白沙河码头,官船又大又华丽,侍卫在岸上夹道等候孙大人。小晚看见二夫人悄悄地向凌朝风抛媚眼,她穿着大红色的裙衫,满头金钗翠玉,这么喜庆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仿佛一夜过去,他们就把孙夫人忘得一干二净。 二夫人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像是遇上了天大的好事,跟着孙大人来见凌朝风,热情地拉着小晚说:“原来你是凌掌柜的娘子,真是的,我还把你当小丫鬟。这只玉镯就当见面礼,小娘子,咱们后会有期。” 她一面说着,顺手将自己的镯子滑入小晚的手腕,然后对她的丈夫说:“老爷,时辰差不多了,可不敢耽误您的正事儿。” 孙大人带着她登船去,小晚想到昨天这二夫人辱骂孙夫人是不会下蛋的鸡,想到她谄媚妖娆地勾-引凌朝风时的模样,她莫名地来气,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更是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看着二夫人走上踏板,心里想,她失足掉进水里,吓唬吓唬她该多好了。 小晚一面想着,把手镯脱了下来,忽然有人惊声尖叫,抬眼看,那二夫人竟然真的从踏板上踩空,一头栽进白沙河里。 侍卫们慌得一团乱,纷纷跳入水中救人,二夫人被拖上来时,吓得花容失色满身狼狈,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进船舱里了。 小晚愣了愣,凌朝风不为所动,漠然看着官船离去,码头上立刻便清净了。 “走吧。”凌朝风说,“回客栈。” 小晚却猛地跑向河边,凌朝风皱眉,但见她用力把玉镯扔进了白沙河,气呼呼地拍了拍手,然后就跑回来了,还是很生气的样子,说着:“我们走吧。” 正文 014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凌朝风原以为,穆小晚是要逃,不想她只是去扔了玉镯子又跑回来了,看着她笨拙地爬上马车,不知为什么一脸气呼呼的。与她目光相接时,前两天还是瞧见瘟神一般的害怕恐惧,今天她就总带着几分鄙视,瞧不起自己似的。 一路回客栈,两人都默默不语,凌朝风想起来他几次和二夫人私下说话,都被穆小晚撞见,看来她以为是自己串通小妾谋害孙夫人。 马车回到客栈前,他朝小晚伸出手要搀扶她下车,小晚瞥了他一眼,自己慢吞吞地爬下去了。 张婶在门前烧纸钱,让二人从火盆上跨过去,小晚也不懂这么多的规矩,婶子叫她做,她便做了。只是等火灭了,见那铜盆漆黑的模样,仿佛一直用来烧什么,难道在这里,死过无数的人? 大堂里重新变得空荡荡,跟着张婶去打扫客房,每间屋子都空着,果然,来了三四天,除了孙大人这一波客人,小晚就没再见过其他客人。 或许是要避开京城大官,普通百姓不敢来住,可今天孙大人走了,小晚在大堂里呆了半天,门前路过无数赶路的人,每一个人都离客栈门口远远的,仿佛怕稍稍靠近些就会被“吸”进来。 这一天夜里,小晚在梦中被响声吵醒,那有节奏的一下一下动静,好像是在剁肉,她走出房门,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厨房有灯光。 双手不自觉地捂着心口,听着那“哆哆哆”的声响,眸中沁出泪水,难道、难道他们在剁孙夫…… 此时,黑暗中,一只手搭在了小晚的肩头,她吓破了胆,失声尖叫,尖叫声几乎掀翻凌霄客栈的屋顶,整栋楼都颤抖了。 片刻功夫,楼上楼下的灯火都被点亮,所有人都出来了,三楼楼梯口,小晚坐在地上抱着栏杆瑟瑟发抖,凌朝风一脸茫然地站在边上。 小晚一直哭,被带到楼下还是哭,张婶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出话。这时候彪叔举着两把菜刀从后厨出来,身上的围兜沾满了血,那么魁梧彪悍的人,仿佛每一步都能在地上踩出个坑,不知哪一天,手里的刀就要用来剁自己。 她惊恐万分地钻到了桌子底下,哀求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孩子怎么了?”张婶蹲在桌子旁,想要把她拽出来,“晚儿,你怎么了?” 凌朝风单手推开了沉重的八仙桌,小晚因抱着桌脚,就被一路在地上拖,但下一刻,凌朝风就俯身将她抱起来,小人儿哭得梨花带雨很是可怜,不过掌柜的没有怜香惜玉,他把小晚扛在肩头,就往楼上去了。 二山捧着烛台,在边上轻声说:“叔,你把内掌柜吵醒了吧。” 彪叔愣了愣:“我在剁肉,准备包子馅儿呐。” 楼上,小晚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又或许是被吓得精疲力竭,凌朝风一路把她扛回屋子里,倒在床上后,她就蒙起被子翻过身,背对着他。 即便躺下了,身子还在颤抖,小晚紧紧咬着唇,可身体突然被掰过去,一睁眼,凌朝风的脸就在面前,他的眼睛那么漂亮,漆黑的瞳仁里,仿佛藏了很大的世界。 “你、你想干什么?”小晚心一颤,伸手用力地撑开男人的身体。 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不是刚才被吓的,而是这么近的距离,一个男人,如此英俊,她名义上的丈夫,她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她已经被他看光了身体,如果再发生什么,她这辈子就……等等,小晚猛地想起来,成亲那晚她被凌朝风抓回来足足昏迷了一整夜,张婶只说是他给自己洗的澡,那洗完澡之后呢?会不会那天晚上就已经…… “你对我做过什么吗?”小晚含泪问,“我逃跑的那天晚上,你对我做什么了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凌朝风冷然问,“给你洗了澡,然后呢?” 小晚怒了,又羞又急,热血冲头,扬手就要朝凌朝风脸上扇去,可被凌朝风捉住,连一根毫毛都没碰着,他冷笑:“想打人?” 可就连凌朝风都没想到,穆小晚会如此“刚烈”,或许刚烈不是最恰当的形容,但此刻,娇小的人扑腾起来,她的一只手被抓着,她就顺势抓住了自己的手,张嘴就往手腕上咬,很用力几乎要穿透皮肉,扎实的疼痛,激怒了男人。 小晚又被扔在床上,颀长高大的男人眉目凶狠地瞪着她,那宽阔的胸膛起起伏伏,像是燃烧着怒火,她这才有一丝丝的害怕,不知他会不会毒打她来泄愤,而可怕的不是毒打,是……小晚捂着胸口,想好了凌朝风若是敢强-暴她,她就一头撞死。 “彪叔在剁猪肉,准备明天上白沙镇卖包子的肉馅。”凌朝风甩了甩手,他多少年没被人伤过了,微微恼怒,“你不要闹得所有人都不安生,你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小晚抱着胸口瞪着他,反正横竖都是死了,她也不怕了。这个人收二夫人的钱帮她害孙夫人,长得一副侠义肝胆的气质,骨子里却这样肮脏。 “早点睡,明天一早要去白沙镇卖包子,别起不来,店里不养闲人。”凌朝风说罢,转身便要走。 “我不去。”小晚说。 凌朝风回眸,冷冰冰地看着她:“说什么?” “我不去,我也没让你养,这几天我都给你干活,一百两银子就在我家躺着,你有本事找我后娘去拿。”小晚豁出去了,天知道谁给她的胆子,更是伸出右手,“这只戒指,你有本事就摘下来,剁掉我的手指头也行,反正我不欠你的。” 凌朝风走来,抓住了她的无名指,微微的疼痛激得小晚浑身紧绷,凌朝风问:“现在掰断她?” 小晚大义凛然,凌朝风却顺势将她往后一推,等她躺下,掀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你再废话,再乱动,我就把你脱光了绑在客栈外,你信不信?”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你吓唬谁啊?”小晚疯了,她这辈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过去每次被继母打到绝望,想要寻死,可她没出息,连寻死都没勇气,想要逃跑,可她更没出息,走不出青岭村就被抓回去,再一顿毒打。 其实出嫁对她来说,是人生最后的希望,可最终,还是身不由己地来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孙夫人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帮着别人害她,你好恶毒。”小晚扑腾着坐起来,脸涨得通红,竟然自己扯开寝衣,“你要把我绑在外面是吗,你绑吧,我自己脱,你绑吧。” 凌朝风呆了一瞬,眼看着小晚香肩外露,胸脯都露出一片,他眉头紧皱,用被子把这个家伙裹得严严实实,语气凶巴巴地威胁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很想挨揍吗?” “你不知道吗?我是从小被揍着长大的,我会怕你吗?”小晚大喘气,身体被棉被束缚,莫名其妙的,竟然让她有几分安心感。这个人没打算脱她衣服,也好像不会揍她。 试想一下,她若在家对继母这样顶嘴发疯,后娘一定会把她吊起来打的,可凌朝风只是用棉被把衣不蔽体的她裹了起来。 小晚眼中盛满了泪水,却是问:“你为什么要害孙夫人?” 这个家伙,脑袋里想的事情是有多跳跃,怎么又绕到孙夫人身上去了? “不是我杀她,也不是二夫人杀她。”凌朝风说,“我从不杀人。” 小晚一脸茫然,凌朝风擦去她的泪水:“我说过,客栈的门开着,你随时都能走,走不走得掉,凭你的本事,但是你要明白,在我们去衙门解除婚约前,你走到天涯海角都是我的妻子。” “你若不走,就是凌霄客栈的人,客栈里的事,你早晚会明白。”凌朝风说,“你会害怕,我不怪你,但几句话讲不完,你现在这么激动,说了你也听不进去。” 小晚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半天憋出一句话:“你不会杀我?” 凌朝风颔首:“没人会杀你,不过你最好听话,我说过了,别惹我生气,你再胡闹,我当真不客气了。” 小晚的目光软下来,这么折腾,她累极了,凌朝风粗鲁地擦掉她的眼泪,烛光下,她看见男人的手腕上,肿了一圈牙印。 “闭眼睛。”凌朝风说。 小晚抿着唇,眨了眨眼睛,闭上了。 她感觉到凌朝风没有走,那个人好像一直在床边,她想睁开眼看看,可却没有胆量,又或许是她累极了,连掀开眼皮都没力气,再后来不知几时睡着的,第二天一早,她闻着香气醒了。 穿戴好下楼,客栈里依旧没有半个客人,小晚顺着香气跑进厨房,刚好一屉包子出锅,掀开笼屉,白雾蒸腾香气四溢,小晚的肚子咕咕叫,她害羞地红了脸。 张婶拿了一只胖乎乎的大肉包给她:“饿了吧,小心烫。” 捧着烫手的肉包,小晚犹豫着要不要吃,想到昨夜凌朝风说彪叔是在剁猪肉,她一口咬下去,汤汁流出来,烫了她的嘴唇,烫得她手忙脚乱。 “傻孩子,小心烫啊。”张婶赶紧递了个碗给她。 凌朝风从店外归来,听见笑声,往厨房看,小晚神采飞扬,笑眯眯地说着:“我从来都没吃过肉包子,真好吃。” 正文 015 那让我咬回去 小晚大口吃着包子,不经意看见了凌朝风,她有些心虚似的,假装没看见,故意背了过去。 张婶则走出来说:“掌柜的,吃了早饭,我们就去镇上了。” 凌朝风颔首:“早去早回。” 小晚慢慢吃完了手里的包子,再转身,那人已经离开了。 不多久,二山套了马车,他们将一屉屉包子装上车,张婶带着小晚坐在车里看着笼屉,二山赶车,彪叔就坐在边上抽烟和他闲聊。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白沙镇去,张婶出门时还抓了两只橘子,此刻悠哉悠哉地剥了皮递给小晚,小晚愣了愣没敢接,她从来不敢想,会有人给她剥好橘子送到嘴边。 婶子就问她:“不吃白筋吗,吃了败火。” 小晚接过橘子捧在手里,张婶继续剥自己的,忽听的小娘子说:“这几天,天天都吃好多好东西,将来吃不到了,我会难过的。” “怎么会吃不到,只要你喜欢,每天都能吃。”张婶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家常的吃食。” 小晚笑了笑,撕一掰橘子送进嘴里,酸甜多汁,把先头肉包子吃多了的油腻全解了,她小时候吃过橘子,后来就没吃过了,都快忘了橘子的味道。 张婶吃着橘子,见小娘子若有所思,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便问:“晚儿,你还是想跑吗?等下到了镇上,你会跑吗?” 小晚忙摆手:“婶子,我不跑,我、我答应凌掌柜,等我爹来接我。” 张婶想了想,问:“所以你还是要走,晚儿,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们掌柜的?” 小晚低下头,捧着橘子舍不得吃。 “你信婶子的话吗?” “信。”小晚点头。 “我不是告诉你了,咱们不卖人肉包子,也不杀人,不打劫,我们是正正经经开门做生意的,不是黑店。”张婶耐心又温柔地说,“掌柜的是好人,更是个好男人,嫁给他不吃亏。而你这样漂亮乖巧,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气,多好的一对儿,你怎么就不情愿呢?” “可是……”小晚语塞,是啊,如果不是黑店,如果凌朝风不杀人越货,她为什么不肯嫁? “孙夫人的事,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张婶摸摸她的脑袋,“往后在店里见得多了,你也就不会奇怪,你若相信我,就好好看看我们掌柜的,是不是值得托付的人。何况,你们已经成亲,若是他休了你,往后你怎么嫁人,不嫁人在家待着,你那……” 小晚见张婶忽然停下来,伸过手温柔地掀起她的衣袖,心疼地说:“我知道你嫁来那天被绑着,手腕上有伤,却不晓得你胳膊上还有,孙夫人问我为什么,我哪里答得上来,后来想想,一定是在家被你的继母打的吧?可怜的孩子,你若回家去,岂不是又要被她虐待?” 小晚泪眼朦胧,委屈地说:“婶子,我爹就算来了,他也一定是劝我老实些听话些,往后跟着凌掌柜好好过,他不会接我走。” 说到这里,小晚伤心极了,她比谁都明白,亲爹根本不管她,若是管她,怎么能让她在家被虐待十几年,从前就算自己故意把伤痕露给他看,他也假装看不见。 张婶拿手帕给她擦眼泪,说:“你既然知道,那还指望什么呢?” 小晚呆呆的,是啊,她指望什么呢? 张婶笑眯眯地说:“你看你跑也跑过了,哭也哭过,我瞧见掌柜的手腕上一圈牙齿印,是你咬的吗?” 小晚脸涨得通红,张婶笑道:“掌柜的要是个坏人,容得下你这么折腾吗?早把你的腿打断了吧。” 是啊,凌朝风很凶,可他一手指头都没碰过自己。 很快,他们到了白沙镇,小晚已经不哭了,趴在车窗上看外头的光景,她发现路人瞧见凌霄客栈的马车,都纷纷停下脚步来看,或是三五成群地指指点点,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马车停在桥头,二山和彪叔跳下车,利落熟稔地摆好摊子,他们连蒸包子的炉子都带来了。 眨眼功夫,包子蒸上了,热气香气随风飘散,彪叔叉腰站在桥头对过往的路人吆喝:“卖包子喽,大肉包子。” 小晚站在一边,看着往来的人们,好些人像是害怕彪叔,下了桥就离得远远的,还有人在不远处徘徊,像是不敢上桥,她心里嘀咕,这包子卖得出去吗? 但很快,就有熟客来了,一下买了十个包子,还和彪叔张婶寒暄了几句,用新奇的目光打量小晚。 小晚从前很少出门,被这么多人看,难免会害羞。 而这一波后,越来越多的人跑来买包子,不到晌午,带出来的五屉包子,全卖光了。 彪叔说:“你们先回,我去喝口茶听两回书。” 张婶嗔道:“喝茶还是喝酒?回来要是叫我闻见酒味,有你好看!” 彪叔嘿嘿笑着,将自家娘子和小晚送上马车,叮嘱二山小心赶车,就和他们分开了。 马车从街边走过,张婶瞧见有卖糖葫芦的,便让二山停了车,从窗口买了一串糖葫芦,小晚欢喜地接过,让给婶子先吃,张婶笑道:“我怕酸,你吃吧。” 马车离去,但见穿着粗布衫的中年妇人走过来,问那卖糖葫芦的人:“刚刚这马车,是哪里来的?” 那人道:“没瞧见马车前挂着灯笼?大名鼎鼎的凌霄客栈,听说了吗,京城来的孙大人的夫人,死在他们店里了。” 这边厢,马车往回赶,小晚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看张婶数钱,她想起被绑在柴房里时听村里女人们说的传闻,便问张婶为什么他们开客栈的,要跑去镇上卖包子。 张婶笑道:“每回接待了贵客,总有好些食材剩下,我们几个人也吃不完,放着坏了多糟蹋,你彪叔就把这些食材都剁成馅儿捏包子去卖。” 这样说小晚觉得有道理,那天她可是看见彪叔扛着整整半扇大肥猪,她又问:“我们都出来了,彪叔也不在,店里有客人怎么办?” 张婶看着她,笑得意味深深,其实小晚自己心里也有答案,客栈里根本没生意。 等他们回到客栈,她坐在店堂里大半天,日落时彪叔晃晃悠悠回来了,可店里连个客人的鬼影子都没看见,这样的客栈,能挣钱吗? 小晚晃了晃脑袋,这可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吃过晚饭后,便主动去井边洗碗,现在她敢大大方方地把袖子卷起来,舍不得这么好的料子泡在水里。 这会儿刚打了一桶水,忽见一个女人走向自己,借着后门照出的光亮,哐当一声,水桶落下,小晚睁大眼睛,这是见鬼了吗? 她声音颤颤地问:“孙、孙夫人?” 夜色深深,二山关了店门,栓上门闩,提着灯笼把各处都查看了一遍,抬头见三楼有人影晃过,好像是新娘子,正往掌柜的屋子去,小哥笑了笑,赶紧跑去告诉张婶。 小晚捧着凌朝风的衣裳,洗干净也叠整齐了,犹豫半天,还是敲了门。 “进来。”凌朝风在屋子里说。 “我进来了。”小晚轻声应着,推开门,这屋子和他们的“婚房”面对面,格局布置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没有大红喜字鸳鸯床帐,屋子里干净整齐,凌朝风正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衣裳洗干净了,我放在这里。”小晚放下衣裳,见凌朝风继续低头写什么,她便要出去,可想了想,还是折回来,垂着脑袋轻声道,“凌掌柜,对不起,我冤枉你了。” 刚才在井边遇见的不是“鬼”,是活生生的孙夫人,原来孙夫人的确想下毒毒死二夫人,当时她做的汤里没有毒药,可是勺子上沾着毒药,她送给二夫人,便是想毒死她,连同下午的红豆汤也是。 可当时看见二夫人把汤送回到面前,她觉得这就是命,她没有再活下去的信念,于是义无反顾地喝下去了。 凌朝风早就察觉孙夫人的杀心,不论是杀二夫人,还是杀她自己,毒药被掉了包,当时虽然喷血昏厥模样十分恐怖,可并不损性命。请来的大夫,自然也是凌朝风的人,大夫不是去给孙夫人医治的,而是问她,想活还是想“死”。 孙夫人对小晚说:“哀莫大于心死,晚儿,我已经不想再和那个男人过下去。可掌柜的说,为了他们死不值得,既然已经死过一次,我自由了。” 有些话,小晚听不懂,但后来凌朝风带着人来了,那些人驾着马车,把孙夫人接走了。 不论如何,她知道,她冤枉人了。 此刻,凌朝风没出声,自顾自地继续写东西,待得写完了,慢慢收起来,装进信封似的东西里,然后说:“我写信派人去找你爹,要是顺利,八月十五前后,你爹就能来了。当然,找不到就另说了。” 小晚心里莫名地一空,双眸凄凄地望着凌朝风,红唇微微颤动:“我爹不会管我,找他……也没用,我只是没办法,才这么说的。” 凌朝风起身走到她面前:“那你想怎么样?” 小晚双手缠在一起,左手紧紧抓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脑袋再低下去就要埋进胸口里了,她说道:“凌掌柜,你能收留我吗,我给店里干活,我不拿银子,我也不用住那么好的屋子,不用穿这样好的衣裳,只要有个地方睡觉,能吃口饭就行。” 凌朝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举起另一只手,露出手腕上的牙印:“你还咬伤了我。” 小晚口齿不清地说:“对不起……” 凌朝风道:“那让我咬回去。” 正文 016 有的是法子让你听话 小晚傻傻地看着凌朝风,他却用被咬伤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放在嘴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那你……轻一点好吗?”小娘子的眸中浮起泪水,沾湿了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间晶晶亮亮,让人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她漂亮的眼睛上。 凌朝风说:“店里不缺人手,多你一个,就是养闲人,你所谓的干活,抵不过供你衣食住行的花销,你看怎么办才好?” “真的?”小晚很失落。 “我咬你两口,算扯平怎么样?”凌朝风说,“让我咬两口,你就能留下了。” 小晚的心跳得她几乎不能呼吸了,这算什么道理,他真的会咬她吗,咬多重,会把她的骨头咬断吗? 一面想着,眼泪不争气地滑下,她抵着脑袋轻声说:“嗯,你咬吧。” “你宁愿让我咬断你的手,也不想做我的妻子?”凌朝风问。 小晚惶然抬起双眸,不安的眼神里,是满满的疑惑。 凌朝风却用刚才抬着她下巴的手,揽在了纤细的腰肢上,目光深深地定在小晚的脸上:“咬回去,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店里的伙计,我们的婚约,我会去衙门解除,你就自由了。” 自由? 今天第二次听见人说这个词,可是孙夫人说的“自由”,和凌朝风说的肯定不一样,她能感受到孙夫人解脱痛苦的潇洒,为什么从凌朝风嘴里说出来,她心里有几分失落。 眼看着男人把自己的手往嘴里塞,白森森的牙齿就要触碰到她的肌肤,小晚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不要咬我,我怕疼,我不要……” 她很用力地挣扎,可手腕却被凌朝风紧紧捉着,碰到她被捆绑留下的伤痕,很疼,她似乎忘记自己正被凌朝风抱着,两人的身体几乎要贴在一起,才猛地意识到,不再乱动。 忽然,温柔的一吻落在手背上,又一下,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无声的口型像是说了三个字:“舍不得。” 飞速跳动的心脏,仿佛一瞬间停下,小晚怔怔地看着他。 被搂着腰,身子的重心不知几时已经全落在他的臂弯上,湿润的眼眸里,装着男人的面容,纵然烛火不如白天明亮,也不减半分英俊潇洒,他这样好看,这样好看的男人,会是坏人吗? 凌朝风见她傻了,无奈地一笑:“还是那句话,客栈的门开着,明天后天,你想走随时可以走,我不会再来追你更不会抓你,只是出了这道门,往后生死自负,若是又多管闲事被人抓了要卖去窑子,我也不会来救你了。你走之后,我会去衙门解除婚约,往后你就自由了。” 小晚垂下眼帘,她心心念念想走,真的可以走了,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凌朝风松开了对她所有的束缚:“后天夜里,我便要搬去对面睡,你走也是,不走也是,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她有两天的时间来考虑要不要做他的妻子。穆小晚好像变聪明了。 凌朝风却道:“两天后不走,这辈子就走不掉了,往后不听话,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听话。” 他的眼中,是能征服一切的霸气,可为什么,小晚却看见了一抹温柔的目光,直直地,闯进她心里。 一夜匆匆而过,大清早,众人坐在一起吃早饭,小晚和凌朝风坐一条长凳,余光能瞥见男人的面容,只是不论如何也不敢正眼看。 而她不知自己脸上通红,惹得张婶担心地摸摸她的额头:“晚儿,你没发烧吧?脸怎么这么红,我摸摸烫不烫。” 小晚塞了一嘴的鸡蛋饼,含糊地说:“我没发烧……” 那之后一整天,小晚把客栈楼上楼下的地板擦得一尘不染,张婶喊她上山去摘野菜,小晚也不去,彪叔要去镇上听书,问她去不去,小晚摆摆手说:“我等婶子回来和她一起摘菜呢。” 实在没事情可做了,她就搬一条凳子坐在店门前,望着白沙镇,也是青岭村的方向。 张婶从山上回来,见这光景,以为小晚想要走,凌朝风也以为,穆小晚在认真思考是不是要离开,或是离开后去什么地方。 但其实,小晚是盼着太阳西落,而白沙镇和青岭村都在客栈的西边。 终于,一天过去,夜深人静,躺在床上,记得凌朝风说的话,明天晚上,他要来这间屋子住,那么他会躺在…… 小娘子的心突突直跳,翻了个身让自己平静一些,见桌上的油灯没吹灭,她开玩笑地想着,要是吹一口就能熄灭该多好,她懒懒的不想爬起来,于是轻轻一吹,让她惊讶的是,油灯竟然真的灭了。 小晚一骨碌坐起来,窗帘静静的,并没有风从外面灌进来,床和桌子离得那么远,怎么可能一口气就吹灭? “是没油了,还是灯芯烧完了?”一定是巧合,小晚这么想,又倒下了。 天蒙蒙亮,小晚就起来了,客栈里静悄悄,这么大一栋楼房,没有客人时,就他们几个人住着,实在空荡荡。 她沿着楼梯下来,见凌朝风从厨房出来,这么早,他已经换了出门的衣裳。 四目相对,见小晚打扮整齐,这个时辰,她是要走了吗,去后面找张婶道别? 凌朝风的心一沉,自己说的话,当然要作数,成亲那晚他就明白,穆小晚若是一心不从,无论如何也强求不来。 他漠然从小晚身边走过,却听身后的人问:“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凌朝风回眸看她:“夜里回来。” 小晚像是哆嗦了一下:“那……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正文 017 我会好好待你 她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面容,没有了恐惧害怕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那么通透清澈地看他。 凌朝风轻轻捧起她的脸颊,好生说:“今天越发凉了,添一件衣裳。” 小晚点头,这个人不凶她的时候,多好看呀,能叫人看得痴了。 两人一起走到门前,不久,凌朝风便策马而去。小晚扶着门,望着尘土散去后,那隐隐约约的身影,期待他能早些回来,她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晚儿?”忽听得张婶惊呼,急匆匆地跑到门前,抓着小晚的手说,“大清早的,你要走?晚儿,你要去哪里?” 小晚连连摇头,笑得眼眉弯弯:“婶子,我不走,只要你们不嫌我,只要凌掌柜不撵我,我一辈子都留在这儿。” 张婶捧着心口,好生激动:“真的,真的?” 此时,太阳升起,从东方跃出地平线,金灿灿的阳光照进店里,整个世界亮堂起来,小晚仔仔细细地看着楼上楼下,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张婶在一旁看着小娘子虔诚的目光,不禁眼圈儿也红了,他们掌柜的,终于有媳妇了。 吃过早饭,小晚在井边洗衣裳,张婶洗碗,聊着天,小晚忍不住问:“婶子,店里连进门喝口水吃顿饭的人都没有,咱们怎么做生意?” 张婶抱起洗好的碗筷,笑悠悠:“有客自然来。” 这几天,衣食丰足,顿顿吃得又多又好,还有吃不完的点心和水果,小晚都快忘记吃糠咽菜的苦日子是怎么过的了。 还有凌朝风说他替那位婆婆一家还了一千两银子的债,而她成亲的聘礼足足一百两,村里别人家有二十两就很了不得,所以后娘哪怕把她绑着嫁出去,也决不允许小晚悔婚。 总觉得凌朝风很有钱,可是他的钱从哪里来呢,这客栈里三两天也接不着一笔生意。 小晚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漂亮的玉指环,摘不下来就戴着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戴首饰。 她继续洗衣服,想着店里要是来客人就好了,她也不用每天闲着没事做,正正经经地把生意做起来,时间久了,别人就不会觉着这是家黑店。 胡思乱想着,便听见店里有人喊:“店里有人吗?” 小晚忙擦了手跑出来,进店的是一对年轻人,瞧着年纪和凌朝风差不多,男子高大英俊气质温和,女的貌若天仙,盘着发髻想必是男人的妻子。他们穿着很朴素,可不知为什么,小晚就觉得,眼前是很高贵的人。 他们只要了两碗茶,又让小晚装了两袋水,稍坐片刻便要离去。那位年轻的夫人不知嘀咕什么,还打量着小晚欲言又止,可她的夫君好宠溺地看着她,轻声低语,终于把妻子哄笑了。 “晚儿,来客人了?”张婶从厨房出来,责备道,“二山那小东西,不在店里跑堂,净跟着你彪叔瞎跑。” 小晚把一块碎银子递给她:“婶子你看,他们只喝茶,让我装了两袋水,就给了这么多钱。” 张婶看了看,是真的银子,就对小晚笑:“你看,我说吧,咱们开门做生意,有客自然来。” 她把钱还给小晚,笑道:“晚儿,我只是打杂的,店里的营生不归我管,可你是新娘子,是这凌霄客栈的内掌柜,往后这都是你的事。” 小晚脸红起来,小心的捧着碎银子,轻声道:“我、我也是打杂的。” 午后,二山跟着彪叔从镇上听书回来,被张婶骂得狗血淋头,彪叔那么魁梧的大汉,对自家娘子却是温柔如水,张婶骂他他就乖乖听着,然后嬉皮笑脸地给赔不是,哄得张婶又气又好笑。 小晚想起早晨那一对客人甜甜蜜蜜,再看看张婶和彪叔,这都是她曾经憧憬的生活。十几年来,天天活在后娘的淫威虐待里,嫁人是她唯一的出路,被绑在柴房里等待出嫁的那几天,她已经绝望地想到了死,没想到等待她的,会是这样好的一家人。 “婶子。”小晚红着脸,来找张婶。 “饿了吗?”张婶一脸宠爱。 “那个……凌掌柜今晚要搬去我的屋子里住了,我、我想把他的东西,都搬过去。”小晚的脸,像熟透的柿子,又甜又软,红得惹人怜爱。 张婶一把抓起她的手:“走,咱们去收拾。” 夜深人静时,凌朝风回来了,二山给他留了门,两人在底下说了会儿话,他走到三楼,看了看婚房,下意识地转身朝自己的屋子去。 可是听得动静的小晚早就在门里等候,轻轻开了门,红着脸站在门前。 凌朝风见到她,便是微微一笑:“还没睡。” 小晚说:“我在等你回家。” 凌朝风大步走来,把小晚逼得慌忙退回门里,他反手就把门关上了,带着笑意问:“真的不走了?过了今晚,你再要跑,可就要吃苦头了。” 小晚用力地点头,弱声道:“凌掌柜,你是好人。” “不改口吗?”凌朝风搂过她的腰肢,感觉到娇小的身体紧绷起来,他凑得越来越近,“叫我朝风,或是……” “相公?”吐出这两个字,小晚脑中一片空白,不等她缓过神,唇-瓣就被温柔地晗住,她的心猛地抽紧,奇妙的触感让人飘飘欲仙,更有奇怪的感觉,从心里迅速往全身蔓延。 这一吻,又深又绵长,小晚被放开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凌朝风却用怜爱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看着她:“怕吗?” 小晚目光如水,摇了摇头:“不怕。” 虽然只有十七岁,可是在村里长大,家家户户不过用篱笆当墙。后娘进门前,她六七岁那会儿,就跟着村里的小子们看过不该看的事,自然那会儿还小不懂事。再后来继母进门了,因为阿爹常年外出聚少离多,每一次回来,继母都把爹爹拴在家里,没日没夜的,继母的嗓门那么大,而小晚已经渐渐长大了。 夫妻之间该做什么,虽然没有亲娘教,可她全知道,此刻被凌朝风放在床上,她双眼迷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回想成亲后这几天的矛盾冲突,软软地说:“对不起,我把你当坏人。” 这一说,不禁哽咽了,她以为恶魔一般的坏人,却是活了十七年来,对自己最好的人。 “是我吓着你了。”凌朝风在她唇上轻轻一啄,“那天店里有客人,你被送来了,我也顾不得管,把你丢在这里被绑了这么久。我更不知道你在家也是被绑着的,若是媒婆告诉我,我一定早些时候就来救你。” 小晚泪如雨下:“可是,你为什么要娶我?” 凌朝风的手,已经抽开了她的腰带,温和地说:“缘分。” 缘分?小晚不明白,可似乎也不用明白,就当是老天爷安排的好了,是不是她用过去,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衣衫全散开了,几天好吃好喝的养着,连身上未消退的旧伤痕,都看起来没那么狰狞了。 “我……”小晚想到自己满身的伤痕,忽然捂住了胸口,泪眼婆娑地说,“我很丑,我身上都是疤痕……” “小晚。”凌朝风轻轻唤她的名字。 “凌掌柜……”小晚应着。 话音才落,屁-股被轻轻拍了一巴掌,不疼,反而痒痒的往心里钻,凌朝风问:“还不改口?” 小晚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凌朝风说:“小晚,我会好好待你,往后再不许哭了。” 她含泪答应着,她终于可以重新再活一次。(未删减版,微信平台发布) 正文 018 只会盼着你好 美好的一夜,小晚正式成为了凌朝风的妻子,没有痛苦,没有一丝丝不情愿,丈夫的威武霸气,的确让初历人事的小娘子无力承受,可是在寸寸呵护与疼爱中睡过去,十七年来,头一回与人同眠,却是满心安稳。 她被绑在柴房时,听见妇人们在窗下传说这个男人,说他块头太大,说他会弄穿小晚的身体。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又屈辱又害怕,把凌朝风想象出无数种可怕的模样,结果她嫁的男人,这般玉树临风,样貌堂堂。 甜蜜酣实的一觉,醒来时,浑身酸痛,双月退小腹最是,回想昨夜,不免一睁眼就羞红了脸。 窗外鸟鸣婉转,缕缕阳光透进来,天已大亮。 房门开了,小晚心头一颤,忙把眼睛闭上,凌朝风却坐在床边,轻轻挠她的腰窝:“醒了,还装睡?想偷懒不干活?” 小晚娇然睁开双眸,抿着唇,回味着昨夜缠-绵的温存,虽然早在成亲那一夜就把身体完全露在了这个人的面前,可昨晚才是真正值得她珍藏一生的回忆。 她嫁人了,她嫁了这样英俊的男子,她嫁了如此疼爱的自己的丈夫,她原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不会遇见好事。 缓缓坐起来,小心用棉被遮掩衣不蔽体的身子,便露出了底下的床单,鲜红的床单上,落下一片褐色的印记。 羞赧的人慌忙用被子遮盖住,手忙脚乱顾此失彼,想着凌朝风该笑她了,可他另扯过一床被子将她裹住,虽没有说话,那温和的目光,便能教小晚的心都融化了。 才几天,凶巴巴的人不见了,动不动威胁要打断她腿的人去哪儿了,也是,那几天的自己,上天入地折腾要逃跑,他不威严地震慑自己,难道再把她绑起来吗? 小晚窝在凌朝风的肩头,弱声道:“我这几天想,客栈有那么多好吃的,还有婶子和彪叔疼我,而你也不是坏人,我就觉得嫁给你不委屈,可我不是只贪这里的安逸,我……” “你若是个坏姑娘,我也不会要娶你,想嫁个好人,每个姑娘都这么想,不是吗?”凌朝风轻轻拍她的背脊,“你的一辈子,本是注定没得选择,我强娶你来,你不情愿才是人之常情。” “相公。”小晚轻轻念,她好喜欢这两个字。 凌朝风一笑,松开怀抱,细细地看着小晚的眼眉:“什么?” 小晚目光痴痴,含笑问:“我进门前,你就知道我了吗,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吗?” 凌朝风颔首:“青岭村里的小美人,我都听媒婆说了。” 小晚神情一变,变得恐慌,声音越发轻了,垂下眼帘嗫嚅道:“那你也该知道……命太硬了,我娘和姐姐,还有奶奶都……” 凌朝风伸出手指,抵住了小晚的双唇:“只是巧合,是不相干的人嘴碎,不是你的过错,娘亲和姐姐,还有奶奶她们在天上,只会盼着你好,用尽全力保护你。你看,不是把我找来了?” 这样新奇而温暖的说法,小晚打从记事起,头一回听说,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命太硬,害死了亲娘和姐姐,害死了尚未年迈的祖母,也害得自己活得那么辛苦。 “把眼泪收回去。”眼看着娇妻眸中湿润,凌朝风板下脸,嗔道,“哪有这么多事值得哭,我不爱看你哭。” “我不哭。”小晚忙揉揉眼睛,而她抬起双手,身上的被子自然从肩头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肤倒也罢,她最怕让凌朝风看见那些伤痕,毕竟不是一点点,是到处都有。 看着娇小的人惊慌地扯起被子,掩盖那些伤痕,其实凌朝风早就看过,更是mo到很多地方还微微凸起或是结痂。当然也有一些已经长出新的皮肤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但靠的都是年轻自行愈合,似乎从没上过什么药。 “我去找疗伤祛疤的膏药,给你抹上,过些日子,伤痕就都看不见了。”凌朝风说。 “我不要……”小晚低着头,她不想给他看见那些可怕的存在。 凌朝风却道:“让张婶给你上药。” 小晚的头摇得更用力。 凌朝风轻轻一叹,不愿强迫她:“那你自己上药?” “嗯。”她偷偷看了眼相公,没见他露出不悦,不觉便笑了,凌朝风在她鼻头轻轻一刮,“快起来,去吃早饭。” 小晚轻轻推他:“你先出去,我要收拾一下,这床褥要换一换的……” 待得凌朝风离去,小晚便起身洗漱,将屋子床铺收拾干净。 对镜梳妆时,想到自己已嫁做人妇,该将满头青丝高高盘起,可她从没盘过头发,笨拙地侍弄半天不得法,心想若能请张婶来教教她就好了。 不料没多久,张婶就在门外轻声问:“晚儿,要不要我帮你梳头?” 小晚惊讶地看着张婶走进来,是碰巧吗?难道嫁给凌朝风,运气开始变好了,她这几天,特别容易心想事成。 不论如何,发髻梳成了,年轻女子,是姑娘家还是小妇人,发髻是最明显的标识,孙夫人他们来时,小晚还梳着长辫子,人家自然是把她当丫鬟看。 此刻楼下已经摆了早饭,凌朝风和二山在柜台旁说话,彪叔端着香喷喷的炒面走出来,抬头见到俏丽的小娘子,连声赞:“我们的新娘子,难道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凌朝风抬眼看来,红衫白裙的人儿,将青丝盘成了发髻,越发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肤如雪唇如樱,含羞带怯地跟在张婶背后,时不时偷偷看向自己。 张婶见众人都呆呆的,忙笑道:“吃早饭了,都不饿呀?” 喷香诱人的肉丝炒面,黄灿灿的炒鸡蛋,清爽酸甜的腌黄瓜,还有火红火红的辣白菜,桌上一大锅粳米粥热气腾腾,这样丰富,甚至奢侈,小晚又馋了。 众人围坐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一顿早饭,小晚和凌朝风坐一条长凳,挨得近近的。 吃过早饭,小晚继续回房收拾东西,凌朝风进门来,递给她一袋钱。 “这是那天你看见的,二夫人给我的钱袋。”他说,“这与店里的账分开,往后我都交给你。” 小晚羞愧地说:“相公,我不识字,我也不会记账,钱还是你来管。” 凌朝风问:“不识字?” 小晚赧然点头:“嗯,我没念过书,不认得几个字。” 凌朝风拉着她的手坐下:“我下午才出门,这会儿闲着,我们说会儿话可好?” 小晚见丈夫没看不起她,安心几分:“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楼底下,彪叔要找掌柜的核对明日招待客人的菜单,被张婶喊下:“没眼力见的蠢东西,你自己做主就是了,别去打扰小两口。” 彪叔摸着胡渣,嘿嘿笑:“真不容易,咱们客栈有老板娘了。” 这会儿功夫,青岭村里,妇人们纷纷从地里归来,忙着做好了午饭送去田里给自家男人吃,路过穆工头家,见许氏坐在屋檐下搓玉米,女人们喊道:“文保他娘,你们家怎么还吃玉米呢?” 许氏笑道:“这话说得,我们家发财了不成?”一面招呼,“进来喝口水,我早晨炒的瓜子可香了。” 女人们便进来,一人抓了一把瓜子,家长里短说别人的闲话,忽地有人说:“村头李家的,前日里在镇上瞧见你家小晚了呢。” 正文 019 到底怎么回事? “凌霄客栈不是在白沙镇十里地外的地方吗,她在镇上做什么?”许氏给她们倒水,好奇地问,“见着她啥样?” 正好村头那家从地里回来,被众人拉进篱笆院,那妇人便说:“我瞧见个小娘子,穿着玫红夹袄,鲜鲜亮亮,模样和你家小晚很像,另有一个比咱们年轻几岁的女人,坐着马车上给她买一串糖葫芦吃。” 众人听着,便说起凌霄客栈前日里刚死了京城大官的夫人,果然他们店里每回死了人,就到镇上卖包子。 有人说:“看样子,那客栈里的人,待你家小晚不错,那妇人兴许就是婆婆。” 却有人说:“那个凌朝风好像没有爹娘,客栈里倒是有个女的打杂。” 许氏吐着瓜子皮,翘着腿若有所思,隔壁家的王婶问她:“小晚没回门?” “我只想把她打发出去,哪里还指望她回来,她别给我惹祸,害得那边来找麻烦,我就阿弥陀佛了。”许氏摆摆手,“那丧门星小妖精,离得越远越好。” 村头李家的说:“你别说,小晚的模样本就好,那日我瞧见穿着好衣裳坐在马车里,就怕自己眼花,不像是吃过苦的人家的孩子,倒像富贵人家的姑娘了。” 许氏瞥她一眼,冷笑道:“在家她也没吃苦啊……”目光幽幽扫过众人,拍拍身上的瓜子皮说,“赶紧回去做饭吧,别饿着你们家男人。” 女人们呵呵笑着离去,窃窃说着悄悄话,必是指责许氏从前虐待小晚,她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拿笤帚来扫瓜子皮。 隔壁王婶却拉着她轻声说:“妹子,你别怪我多嘴,你想啊,文保他爹常年在外头,文保还那么小,这少说还有十来年的光景才能指望得上。家里上上下下地里的活儿,全在你一人身上,倘若大女婿是个中用能使唤的,哪怕不出力气出点银子,也能帮衬家里不是?” 许氏眼睛一亮,王婶说:“单单聘礼就出一百两,别说咱们村,白沙镇上的大户人家都没这么阔气,家底一定了得。” “她婶子,你的意思是?”许氏皱着眉头,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算计,又胆小地说,“凌霄客栈我可惹不起,他们杀人,那个凌朝风是个怪物。” 王婶道:“眼见为实,打听打听看一眼,也是你做娘的本分,谁还能说你什么?若能从小晚身上捞一些,将来还不都是文保文娟的?”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许氏道:“容我想一想。” 午后,凌朝风出门办事,彪叔带着二山去采购,听说明天有商客路过要投宿,小晚便麻利地跟着张婶打扫客房。 张婶把每间房门牌上的字都教给小晚认,小晚问:“这屋子住一晚上多少钱?” “南面这四间,十两银子一晚上,北面这四间房,五两银子一夜,酒水餐饭另算。” 小晚呆住,她虽没怎么摸过钱,也知道钱的价值。十两银子,遇上节俭的人家,一家三四口人买粮食够一年不挨饿,在这里,只住一个晚上还不算饭钱? “怪不得没有客人。”小晚说,“这么贵呀。” 张婶笑悠悠:“你别说,咱们的客人,还不少呢。” 小晚将信将疑,也暗暗嘲笑自己多操心,她本是什么都不懂的,店里自然有店里的营生,她还真开始把自己当老板娘了。 八间房里的床单枕巾全换上干净的,虽然孙夫人他们来之前就换过,且只住了云蓬云莱两间房,可为了对得起这么贵的住店钱,果然是要殷勤替换。 她抱着一摞床单枕巾到后门井边去,满满地塞了一大盆。 天色已经不早,不知赶不赶得及在日落前洗完,小晚一面从井里打水,一面想着要是能快些把活儿都干了该多好。 她拎着水桶转过身,惊见水盆里出现一个漩涡,床单枕巾在水里飞转,而她手里的水桶,嗖的一下飞过去,脏水被泼出来,干净的水又灌进去,洗衣棍自己飞起来敲得咚咚响…… 张婶在店里听见小晚惊叫,慌忙跑来后面,见小晚跌坐在井边,她紧张地问:“晚儿,怎么了?” “水、水……”小晚结结巴巴,可是张婶一出现,水盆里恢复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水耗子?”张婶笑着,“被吓着了吗?秋天了,它们要来找粮食准备过冬了,别怕,等我去洒灭鼠药,看它们还敢不敢来。” 张婶把小晚搀扶起来,跑去准备灭鼠药,小晚蹲在水盆边,盯着盆里的水和床单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伸手拨了拨,没再动了。 是她眼花了?是她眼花了吗? 忽然,水盆里的水,又飞速旋转起来,小晚立刻跑回去找来张婶,拉着她一起看,可是张婶一出现,一切都平静了。 “在哪里,耗子在哪里?”张婶四处看,没见任何异常,见小娘子脸涨得通红,嗔道,“别怕,等洒了灭鼠药,一定就看不见了。” 小晚欲言又止,她该怎么向婶子解释? “店家?”此刻,前门传来柔柔的女人声音,“有人在吗?” 且说凌霄客栈,不怕没客人,还常常有不速之客。 小晚跟着张婶来迎客,只见门前停下两架马车,一个小丫鬟簇拥一位年轻女子翩翩走来。 女子的身段高挑窈窕,像春日里河堤旁的柳条,一摇一摆,婀娜多姿。但她不似孙府二夫人那样妖娆,鹅黄纱裙,青丝高绾,眉目温柔气质娴静,满身好闻的香气。 “客官,您是吃饭还是住店?”张婶笑问。 “给我一碗茶。”女子笑悠悠,手里一把团扇轻轻摇,将客栈上下看了个遍,啧啧道,“从码头到镇上,那么长的路,那么荒凉,竟有这么一家如此像模像样的客栈。” 小晚端茶来,送到桌上,女子细细打量她,便笑:“小娘子脸上,怎么不擦胭脂,虽是天生丽质,可我瞧见这里一刮风就扬尘,也要保养才行。” 说着,命随行的丫鬟送来好些瓶瓶罐罐,说是擦脸保养用的,她笑道:“不知你们掌柜的是哪一位,改日我再来拜访,怀音初来乍到,还望多多指教。” 初来乍到? 张婶瞧这架势,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听她边上丫鬟说:“镇上新开的胭脂铺,便是我们小姐的营生,还请娘子们常来光顾。胭脂水粉,京城与江南时兴什么,咱们店里应有尽有。” 女子朝着张婶和小晚微微福一福:“小女岳怀音,有礼了。” 她喝了茶,便带着一从下人坐车离去,暮色西来,看着一行人往金灿灿的阳光里去,小晚说:“婶子,那位娘子真好看,像仙女一样。” 张婶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不稀罕,我们家有小仙女儿呢。” 小晚一个激灵,赶紧跑去看看她的床单枕巾,果然目瞪口呆,像木头人似的钉在后门,刚才还泡在水盆里的东西,全都被洗干净晾晒起来,整整齐齐。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夕阳西下,凌朝风骑马从白沙镇归来,遇见两架马车往镇里走,他主动让出半条道,与马车擦肩而过,便直奔客栈。 “小姐,方才骑马走过的公子,好英俊潇洒,这小地方竟也有这样的人物。”小丫鬟趴在窗前,远远张望。 “是吗?”岳怀音轻轻摇着团扇,淡淡一笑。 正文 020 被疼着宠着 凌朝风回到客栈,天已经黑了,等待他的不是门前摇曳的灯笼,也不是二山,一抹娇小的身影贴在门框上,一瞧见自己,就跑了出来。 新娘还十分腼腆,没有径直跑到面前,离了几步远,背着手害羞又欢喜地看着他。 二山从里头跑出来,接过马鞭缰绳,牵着马往马厩去。凌朝风走到小晚面前,小娘子笑意盈盈,赧然望着自己的夫君,轻声问:“你饿吗,彪叔在做饭了。” 虽说店里永远都会有人等他归来,凌朝风从不缺一日三餐,他和自己的伙计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但来自妻子的关怀,心里的感受果然不同。 这么多天过去了,面对小晚倔强的抵抗,他以为这段姻缘将无以为继,没想到一切会有转机。 小晚和他走回店里,饶有兴致地说着下午的事,说他回来前不久,客栈门前路过一队人,女主人是要去镇上新开胭脂铺的,还问凌朝风:“你们兴许在路上碰见呢,你瞧见了吗?” 凌朝风淡淡道:“路上遇见很多人,不知你说的哪一个。” 小晚说:“那位姑娘说,将来还会来拜访,她留下很多瓶子罐子给我和张婶。婶子说,那些是大户人家的女人,抹的头油面霜,还有胭脂蜜粉什么的。” 上楼回房,小晚已经准备了家常的衣衫摆在凳子上,打了水给男人洗手,捧着毛巾站在边上,这些事都做得一板一眼细致周到,凌朝风说:“你不用伺候我,这些事我自己会做。” 小晚一愣,轻声道:“我后娘也是这样伺候我爹,村里的大娘婶子们也是,女人家就该伺候丈夫的。” 凌朝风自己脱下外衣挂在一旁,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的新娘子:“我们该互相照顾,不是谁伺候谁,懂吗?” 小晚垂眸想了想,再仰起脸,聪明的眼睛里已是笑容灿烂:“我知道了。” 可是,关于那些床单枕巾被莫名其妙洗干净的事,小晚该怎么向夫君描述和解释,他会相信自己吗,其实连她自己都不信,到现在还觉得是眼花头昏了。 “怎么了?”凌朝风见小晚有些情绪不宁。 “没、没什么……”小晚还是说不出口。 他们一起下楼吃饭,凌朝风与众人说明天接待商队的事,小晚在边上专心致志吃饭。 彪叔烧的油焖大虾,一只虾有手掌那么大,虾头里的膏又鲜又甜,虾肉嫩而入味,小晚吃得眼睛放光,而凌朝风那只虾,不知几时就在她的碗里了。 凌朝风见她犹豫,含笑说:“吃吧。” 吃过饭,小晚总是主动洗碗,又到井边,见床单还晾着,她打了水搬来凳子坐下,对着水盆指了指:“自己洗。”见没什么动静,又命令:“快洗干净。” 但是盆和水还有碗筷盘子悄无声息,小晚反而放心了。 夜深,客栈打烊,小晚颤颤巍巍捧着一大盆热水上来,要给凌朝风洗脚,凌朝风让她去床上歇着,他自己会弄,于是隔着屏风,小晚盘腿坐在床上,听着那一边的动静。 想起昨夜的缠-绵,新娘的心热乎乎的,可是她身下有些酸痛,只怕今夜再来一遍,会吃不住。 但是小晚以为,女人不能拒绝男人的索取,从前村里的女人们坐在屋檐下闲话,时不时会提起这些事,有人嫌自家男人要个不停,就会有人嗤笑:“他要你你还不知足,哪天嫌你又老又黄了,你哭都来不及,只管躺着让他上,不就弄几下的事吗?” 此时凌朝风穿着寝衣走过屏风,小晚忙起身趿了鞋要去收拾那边的东西,丈夫一把将她拦住:“明早再弄,楼梯上太暗了,上上下下别踩空。” 小晚被顺势抱着放在了床上,她以为相公又想要她,可是双月退间实在有些酸痛,她…… “早些睡,明天很忙。”可凌朝风却躺下,侧过身看着她,没有分毫云雨之欲,温和地说,“商队里都是男人,你若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只管在楼上歇着。但他们不是坏人,你是我的妻子,他们纵然有色心也没色胆,不会伤害你的。” 小晚说:“我不怕,今天下午,只有我和婶子在店里,我也没害怕。” 凌朝风笑道:“真厉害。” 被夸赞,小晚心里好欢喜。 她的夫君是很神奇的人,能凶得让她心肝都颤,也能温柔得几乎要把她融化掉,他能帮孙夫人“重生”,也会收二夫人的银子教她如何“避灾”,亦正亦邪,让人捉摸不透。 但是他对自己好,这里所有人都对她好,小晚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被人疼着宠着。 “相公。”新娘子轻轻念。 凌朝风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可小晚红唇微微蠕动后,什么也没说。 现下心满意足事事顺意,唯独那件稀奇的事,她该怎么解释那飞起来水桶和洗衣棍,怎么描述水盆里的漩涡?如果再也不会发生,她能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睡了。”凌朝风为她掖上被子,“明天起个大早。” 小晚的身体蹭了蹭,尝试着靠在凌朝风的身上,这像是一种本能,认定了这个男人是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后,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贴在一起。 凌朝风微微笑,揽过娇小的人,彼此都找到很舒服的姿势,小晚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又一天早晨,新娘今日醒得早,傻乎乎地就着透过窗户的晨曦,看着她的相公,直到把凌朝风看醒了。 她起床前得到甜甜的一吻,之后不用涂胭脂,新娘的脸蛋就一直红红的没退下去。 小晚给凌朝风看那些岳姑娘留下的东西,凌朝风则另给她一瓶膏药:“我昨天带回来的,忘记给你了,去疤痕的,你试试看。” 他们吃过早饭,开了店门,二山拿着大扫把在门前清扫落叶和尘土,小晚端着盆来洒水,和二山说笑几句。有青岭村的人从门前路过,彼此明明是认识的,可他们却不和小晚打招呼,绕得远远的,迅速离开了。 不多久,从白沙河码头来的方向扬起了尘土,二山看了眼,便往店里去,大声说:“掌柜的,客人来了。” 凌朝风缓缓走出来,小晚便跑来他身边,好奇地问:“好像很多人,店里住得下吗?” 正文 021 不要抓我家相公 凌朝风逗她:“若是不够住,把我们的屋子腾出来可好?” 小晚那么单纯,立时答应:“只要跟着相公,住在哪里都行。” 凌朝风笑了,挽起她的手站在路边,没多久,商队靠近,为首的几个人,见了凌朝风都很高兴,互相抱拳问候,而穆小晚这张生面孔,自然惹他们注意。 “这是内子小晚。”凌朝风与众人介绍,“年纪尚小,还望冯老板多多指教。” 那姓冯的男子睁大眼睛看了看,立时与身边的人说:“不成不成,我们连贺礼都没准备。”又怪凌朝风,“掌柜的几时成的亲,怎么不多等一等,我们这不就回来了?好请我们喝杯喜酒。” 凌朝风不以为意,侧身让道:“店里都准备好了,照着老规矩,还是先休息吧。” 小晚看见队伍从头到尾有四五辆板车,每辆车上都绑着两口大箱子,箱子上挂着大锁贴着封条,每辆车有四个人跟着,一人牵驴拉马,另外三人守在后面和左右,这会儿他们把箱子从板车上卸下来,小心地往店里搬。 力气活儿小晚帮不上忙,就去后厨给彪叔打下手,听着彪叔絮叨,才知道这队商人的来头。 他们是坐船从大海入江,一口气到了白沙河,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从其他国家贩来的稀罕物件,拿到京城里,卖给那些达官贵人。 “每年这个时候,必然会到。”张婶说,“赶着中秋节前回到京城,中秋节往后,京城里或是皇宫里,大宴小宴无数,那些个达官贵人还能不找些稀罕物显摆显摆?与我们大齐接壤的几个国家,已经没什么可稀罕的,必须要坐船,去更远的西洋或是东洋,找些没人见过的东西。” 听着这些故事,小晚已经麻利地把小菜碗筷都摆出来,外头冯老板和他的几个兄弟一张桌,另又摆了三张八仙桌是给伙计们坐的。 这些青壮们都是累坏了,又像是吃了太久的干粮,瞧见彪叔做的菜,个个儿眼冒精光,一通风残云卷,满满三桌饭菜,全给扫光了。 接下来,冯老板几位上楼,住在南面的几间屋子休息,剩下的伙计分成两拨,在北边的屋子打了地铺,大白天的就睡觉去了。 小晚忙着收碗筷,心里默默计算房费,听张婶说这会儿就住店还要多收半天的钱,还有这吃饭的钱,她算不过来了,可她知道,店里真是不怕没生意,生意一来,一天就够吃一年。 二十几号人的碗筷和菜碟汤盆,满满当当堆了三个大木盆,小晚一口气打了三桶水,坐在板凳上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看见昨晚洗的床单还在阳光里迎风招展,她指着木棚念念有词:“自己洗,快洗干净,快飞起来……” “这傻孩子,在干嘛呢?”张婶出来,见小晚这么神神叨叨,被逗乐了,撸起袖子说,“别怕,咱们一起洗,很快就洗好了。” 小晚也笑了,昨天一定是她头昏眼花,把那件事忘了吧。 三大盆碗筷,两个人洗了半个时辰,张婶一直问她累不累。 小晚从前虽然没一口气洗过这么多碗,可她在家时睁眼就干活,一直到夜深人静全家都睡了,她才能躺下。手不能停,稍稍发个呆喘口气,后娘就挥舞着笤帚抽上来了。她吃得起苦,也不怕累,前两天没客人时,还嫌闷得慌。 “昨晚我洒了药,今早也没见毒死一只,现在的耗子都成精了。”张婶和小晚一起捧着碗筷往厨房去,说着,“你别怕,这药一直放着,它们就不敢来了。” 走进大堂,忽听得楼上重重的摔门声,像是发生了争吵,出现在走廊里的那人,小晚记得像是冯老板的弟弟。 只见他满脸戾气,恶狠狠地朝下瞪了一眼,小晚忙把目光收回,跟着张婶往厨房里去。 “晚儿,店里都是大男人,你别一个人落单,或是和我在一起,或是跟着掌柜的。”张婶叮嘱小晚,“咱们不管别人什么秉性,自己小心点总没有错。” 果然见凌朝风进了厨房,因方才的事叮嘱众人不要去管商队里的麻烦,见小晚笑眯眯地站在边上,嗔道:“最是你,爱管闲事。” 小晚不服气,想要顶嘴,可见彪叔他们都乐呵呵地看着,像是要看小两口拌嘴,她脸红了,不服气地瞥了凌朝风一眼,转过身去把碗筷收进柜子里。 商队的人要一觉睡到夜里,不吃午饭,但过了中午就要准备他们的晚饭,小晚跟着张婶在后门摘菜洗菜,说起这几天的事,她道:“早晨我跟二山在门前扫地,我们村的人走过,我都要和他们打招呼了,他们一下就跑了。” 张婶笑道:“怕进了我们客栈,被剁成肉包子吧。” 小晚嘿嘿笑,很平常地说:“不过他们从前也不喜欢我,村里的人都说我命太硬,克死了一家人。小的时候孩子们跟着大人学,见了就欺负我,后来我长大了模样变得好看,几个男孩子就对我好一些,偶尔塞个果子什么的给我。可要是叫他们的娘瞧见,就拖着我回家告状,说我勾引他们家的小子,害得我被后娘打。” 张婶听得眉头紧蹙,洗了个梨递给小晚让她吃,心疼地说:“你们村里的人,心眼不好,那样的村子不回去也罢,既然嫁出来了,咱们再也不回去了。有掌柜的在,看谁还敢动你一手指头。” 小晚捧着梨,前几天见到好吃的,她舍不得吃,这两天,实在是吃得太多,她吃不下了。 婶子的话那么暖心,为啥村里的婆娘们都那样刻薄尖酸呢,她是不是傻子呀,前几天那样闹,还胆大包天地逃跑,差一点就错过这么多好人,差一点就辜负老天给她安排的好日子。 “婶子,时辰差不多了,咱们送水进去吧。”二山跑来后门说,“他们该起来了。” 于是小晚一起帮忙,打了水往楼上送,好给客人起床洗漱用。 婶子让她留在走廊里就好,她和二山把水端进去,从北边两间屋子过来,要让那些伙计先起来,好让冯老板随时差遣。 小晚守着水桶木盆等在走廊里,忽见南面那间云莱的门被踹开,一个满面猩红的人嚷嚷着:“来人,来人。” 小晚怔怔地看着他,那人也看见了小晚,指着她吼:“你,过来。”可是见小晚不动,顿时恼火了,跌跌撞撞跑过来,带着满身的酒气,直直逼向小娘子。 小晚步步后退,眼看着自己要被人抓住,夫君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他高高地挡住了小晚的身体,语气冰冷但言辞客气:“冯二爷,你喝醉了。” 那醉鬼却是不服的,竟是要和凌朝风动起手来,大喊大叫的惊动了所有人,闹了一场,被众人扛了回去,醉得不省人事,很快就睡着了。 张婶依然见怪不怪,手脚麻利地将屋子里的酒坛酒瓶都收走,换气通风,而小晚早被凌朝风送回卧房,等再见到自家相公,不似上回那般责怪她多管闲事,只关心地问:“吓着没有?别怕,他只是喝醉了。” 小晚连连摇头:“我不怕。” 凌朝风温和含笑:“越来越能干了。” 之后因那冯二爷睡着了,客栈里很安静,伙计们在底下喝茶聊天,也没有人大声嚷嚷。 日头匆匆西去,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准备晚饭,小晚端着菜出来,听见冯老板对凌朝风说,从东洋带了上好的酒来,要一起去地窖开箱子,说是当做成亲的贺礼,送给他们。 不想这一去,却是出了大事,客栈地窖的门前,那冯二爷横在地上,七孔流血,早已经死透了。 小晚只记得商队的人乱作一团,张婶拉着她在柜台里冷眼相看,天黑时,衙门里的人来了,他们鼓捣了半天,最后见凌朝风跟着他们走了。 “相公?”小晚惶然醒过神,追到门前。 那捕快冷冰冰地说:“凌掌柜,跟我们走一趟吧。” 小晚惊得浑身发抖,抓着凌朝风的衣袖,哀求那些人:“不要抓我家相公,他没有杀人。” 正文 022 寻夫 捕快似有些不耐烦,天色已晚,从这里回衙门还有好长一段路,倒也没太多不客气,只冷冷道:“凌掌柜,时辰不早了,可不敢让知县大人久等。” 凌朝风明白,耐心地轻轻拿开小晚的手:“不怕,我很快回来,店里出了人命,总要有个交代。” “可是……”小晚目光颤颤,已是急得通红。 “跟着张婶,在家等我。”他一笑,便转身跨出门。 “朝风!”看着丈夫的身影往夜色里去,小晚的心好像被挖走了一块。 凌朝风稍稍顿足,虽是背对着小晚,却是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小晚喊他的名字。 “晚儿,别怕,掌柜的很快会回来。”张婶跟上来,搂着她劝道,“我送你回屋子里去。” “婶子……”小晚哽咽,本是要哭的,可转身见商队的伙计三五成群冲着他们指指点点,便不自觉地挺起腰杆,她才不要哭给这些人看。 跟着捕快一起走的,还有冯老板,他们本是兄弟三人,死的是老二,还有位三爷留在这里,小晚跟着张婶上楼时,那冯三爷坐在楼梯口的八仙桌旁,小晚隐约听见他念“死得好”。 张婶也听见了,娘儿俩对视一眼都没做声,匆匆上楼去。 冯二爷的尸首已经被送去衙门,待仵作验尸判明死因,找出凶手后,才会归还。但这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商队价值连城的货物还在客栈的地窖里,所以大部分人留在这里,不是等衙门的结果,而是守着他们的货。 人既然在这里,便要照样伺候他们吃饭喝水,自然住店的钱也是照收,楼下叮叮当当一阵,商队的伙计们终于都吃了饭回房歇着,客栈里重新安静下来。 小晚坐在窗前,趴在窗棂上,婶子说让她别再下楼,碗筷什么的明天天亮了再收拾,可是明天天亮了,凌朝风会回来吗? 这才几天呀,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就急转直下,从孙夫人到冯二爷,回回都是麻烦。 “相公。”小晚忍不住哽咽了。 如果老天要把凌朝风从她身边带走,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她,再让她回到从前的生活,不是吃不起苦,而是会彻彻底底明白,她的人生没有希望。 月光洒进来,小晚抬起泪眼。 就是从这扇窗,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丈夫,虽然当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可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他威风凛凛,凌朝风超出了她曾经对未来夫君的一切想象,不论是样貌,还是他对自己的好。 从前后娘打她,劈头盖脸怎么顺手怎么打,有一天她娘家的亲戚来,说是打脸外人看得见,而且脸打坏了将来不好嫁人,哪怕卖给人牙子,也是漂亮的比丑的值钱。于是后娘再打她就不打脸,而她越长越好看,成了青岭村里最漂亮的小美人。 可惜命太硬,而后娘太泼辣,同村的人不敢要她,往外头嫁,人家嫌命硬压礼钱,后娘就觉得不值当,十五六岁的年纪也不算大,就一直拖着。 其实也不是她难嫁,也不是真的没人家要,是后娘想用她的脸,多赚一些钱。 如今遇见凌朝风,小晚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继母运气好。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凌朝风若是坐大牢,她就是吃再多的苦,也要等着丈夫出来,可若是杀人偿命…… 小晚猛地摇头:“不会的,相公没有杀人。” 外头一阵风吹过,能听见床单在风里扑腾的声响,这一天忙忙碌碌下来,竟都忘了把床单收进来。 小晚赶紧下楼跑到后门,可她身子娇小,捧不住几条,非要来回几趟才能收完,她抓着床单,心里只是略略有个念头,若是能一下子就收完该多好。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目瞪口呆。 只见床单挣脱了夹子,乘风而起,径直从她屋子的窗口飞进去,眨眼功夫,绳子上就空荡荡,连她捧在身上的床单也飞走了。 小晚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僵硬了片刻,赶紧跑回楼上,一床一床的被单枕巾已经叠整齐摆在桌上椅子上,而张婶听见动静上楼来看她,瞧见这光景,忙道:“哎呀,我把这件事忘了,晚儿,你真是太勤快了。” 小晚茫然地看着她,张婶说:“开库房动静大,别叫他们以为我们是开地窖惦记他们的东西,我明天早上来收,晚儿,你早些睡,把门反锁上。” “婶子……”小晚说不出话。 “不怕,我和你叔还有二山,今晚都住在二楼,那些人不敢上来。”张婶说完,就关上门走了,还叮嘱小晚锁门,等听见里落锁的声响,才离开。 小晚站在门前,怯怯地望着那堆叠好的床单枕巾,咽了咽唾沫,忽然一个激灵,跑到桌前跪下,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凌朝风他没有杀人,求您保佑他,保佑他……” 她又求又拜,对着一堆床单,怕是别人瞧见,一定当她是疯子,可小晚知道发生过什么。 拜完了,她跪坐在地上,十指并在一起,不经意地,目光落在了无名指上的玉指环。 一缕月光透过窗户,刚好落在手上,玉指环在月色里泛出莹润的光泽,她摸了摸戒指,口中念念有词,又从桌边膝行到窗下,向着浩渺星空,深深叩拜祝祷。 一夜相安,隔天彪叔和张婶起个大早,要为客人准备早饭,二山下去开店门,匆匆跑回来说:“婶子,底下门开过。” “难道是掌柜的回来了?”张婶皱眉,悄然上三楼来,伸出手指头在新房门上轻轻一戳,门竟然开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床铺整整齐齐,不知是一夜没睡还是早起就整理好的,而新娘子,不见了。 “晚儿?”婶子在楼上楼下找了一圈,都不见穆小晚的身影,她忙吩咐二山,“你去追,一定是去衙门找掌柜的了。” 这会儿功夫,天才刚刚亮,可小晚在月亮高悬时就出门了,二山追出客栈时,她已经到白沙镇了。 到底是十里八村最热闹的地方,沿街店铺摊子都在准备开张,晨曦里,各店的伙计忙进忙出,小晚腆着胆子上前问:“小哥,请问您知道县衙在哪儿吗?” 那些人打量小晚,大清早问衙门在哪里,自然惹人奇怪,他们抬手一指:“往北走,最北边就是。” 她千恩万谢,便要找去,只见对门的店卸下门板打开镂花木门,屋檐底下走出漂亮的年轻女子,纱裙飘飘,她抬头张望天色,满意地一笑。 一回眸,和街这边的小晚对上了目光,小晚认得,是那位自称开胭脂店的岳姑娘。 正文 023 神奇的玉指环 岳怀音同样认出了小晚,她端庄优雅地一颔首,微笑相待。 那日进客栈,见着这小娘子与那位年纪较长的妇人,都是盘发装扮,她就在心里想,必有一位是凌掌柜的妻子。可不知凌掌柜在什么年纪,不知是其中哪一位才是夫人。 小晚今早虽是出门着急,也好生打扮了一番,不愿去了衙门给凌朝风丢脸。而她还是新嫁娘,衣柜里多是喜庆吉祥的颜色,选了大红中衣,外头是白底绣黑金祥云的曲裾,红绸腰带系在一侧,长长地飘在风里。 怀音姑娘纱裙飘飘,优雅多姿,而小晚则是腼腆温柔的小妇人,她不懂大户人家的礼仪,但从小也知礼貌,便照着岳姑娘的样子欠身还礼。 今日不宜寒暄,更不是来光顾胭脂铺,她要去找她家相公。 行礼后,小晚便朝着北边去,才走几步,有人在背后喊:“小娘子,往南边走,他们逗你呢。” 小晚惶然回眸,到底朝北还是朝南?她听得更糊涂了。岳怀音见这光景,便轻提纱裙朝她走来,像是要问她怎么了。 “小晚?” 却是这一刻,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大清早,街上安静,稍稍大点声,就能传得很远,小晚听见相公的声音回过身,凌朝风还离得她很远,可仅仅一抹背影,他就认出了自己。 “相公,相公……” 岳怀音还未走到小晚身边,便见娇小的人提起裙子朝远处的男子跑去,离得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可那颀长挺拔的身姿,缓缓从晨曦里来,实在风度翩翩。 小晚跑得急,然曲裾束身,她从客栈来时便是一路急促的碎步,她过去从没穿着这样的衣裳,这会儿跑起来,双腿便像是被绑了绳子,脚步跟不上心里的着急,身体重心往前一冲,啪的一声就摔倒在地上了。 凌朝风疾步赶来,将地上的人抱起,便见一张惊喜万分的小脸,眼睛里闪着泪花,她很仔细很仔细地盯着自己看,把眼眉鼻子都瞧了一遍,仿佛怕认错人似的。 “才分开一晚上,就不认得了?”凌朝风搀扶小晚站起来,沉着脸责问:“这么早,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你在家等我?” 凌朝风一夜在外头,没有刮脸,下巴上有了胡渣,小晚伸手摸了摸,昨天早晨,她还给相公打热水敷脸刮胡子,是她的夫君没错。 凌朝风俯身拍去小晚裙上的灰尘,问:“摔疼没有,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小晚却只是傻乐,嘴角快扬到耳朵根子去了。 “回去再跟你算账。”凌朝风轻声责备,可见小晚那么欢喜,知道她惦记自己的安危,不禁触动心里的柔软,拍拍她额头,“好了,回家。” 那边店里的伙计,本是逗着小晚,给她指了相反的方向,幸好还有人揣着几分良心,这会儿见小娘子的男人来了,还是这样气势不凡的人,都纷纷躲进店里去。 自然小晚不会拉着凌朝风去计较,倒是见岳怀音站在路边,想到人家方才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便对相公说:“这就是那天路过我们客栈的岳老板。” 凌朝风作揖自报名姓,怀音福身还礼,抬起秋水双眸,入眼气质非凡的男子,下巴星点胡渣虽带出几分沧桑,若是收拾整齐,必是惊世俊美的面容。 年轻女子的心微微一颤,难道那日小翠趴在马车里说的英俊公子,就是他? “岳姑娘,下回路过我们客栈,请您再来喝杯茶。”小晚礼貌地说,说罢朝夫君甜甜一笑,“相公,我们回家吧,婶子不见了我,一定着急了。” 他们并肩离去,男子的步履如风和小娘子的娇憨笨拙,在晨曦里渐行渐远,街面上越来越热闹,各家店铺都在准备开张,岳怀音着实怔了片刻,隔壁店里的伙计跑来问:“岳老板,您认得他们?” 岳怀音颔首:“那日从码头来,去他们客栈坐了坐,是凌霄客栈的掌柜和……他的夫人。” 那伙计大骇,张望了几眼道:“那个男人就是凌朝风?” 怀音反问:“怎么了?” 那伙计便絮絮叨叨告诉她凌霄客栈的传说,而他们听过不少凌朝风的故事,却鲜有人真正见过这号人,他劝岳老板不要再进店门,以免损命伤财,直等他家店主喊人做事,才跑开了。 “小姐?”婢女小翠睡眼惺忪地跑出来,“小姐,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岳怀音挽起臂上的披帛往店里去,淡淡道:“有心事,睡不着。” 这边厢,二山赶着马车追来时,遇见了并肩走在路上的掌柜和小晚,忙把他们带上马车。 坐上车,小晚才把裙子掀起来,露出纤细雪白的腿,除去那些旧伤疤,膝盖上新蹭了一块皮,她弱弱地看向夫君,被拍了一记额头:“活该。” 话虽如此,凌朝风还是小心翼翼呵护,在她的伤口上吹了吹,小晚心里甜甜的,膝盖的疼痛让她知道这不是在梦里,她的丈夫回来了,老天没要把凌朝风带走。 “没事了吗,冯老板怎么没回来?”小晚问。 “冯老板打算直接在镇上为他兄弟善后,我回客栈,便要安排冯三爷和几个伙计去镇上。”凌朝风不以为意地说,“已经没事了,冯二爷醉酒糊涂,误食了店里的耗子药。” 小晚记得张婶误会她看见耗子被吓着,前日夜里就洒了药,隔天客人就来了,那冯二爷喝得酩酊大醉众人有目共睹,若有人要杀他容易,但若真是他自己糊涂把耗子药塞进嘴里,也说的过来。 这里头的事,凌朝风会处置,小晚觉得自己不用多操心,只是她很介意一件事,弱声地问:“相公,我们……店里经常死人吗?” “害怕吗?”凌朝风问。 “不是……”小晚摇头,垂下眼帘道,“我怕自己命太硬,又害了你们……” 她的下巴被轻轻一捏,樱桃似的小嘴儿嘟起来便说不出话,凌朝风带着几分怒色,严肃地说:“往后再提命太硬这种话,就要挨罚了。” 小晚唔了一声,顺势就被相公抱进怀里,背脊被轻轻抚摸,夫君好温和地说:“你不认路,还自己跑出来,哪怕求张婶彪叔带你一起来也好,难道他们没告诉你,我常常去衙门?” “我怕婶子嫌我烦,我没缠着她问。”小晚嗫嚅道,“店里还有客人,他们可忙了。” “你倒是体贴,可惜不听话。”凌朝风说。 “我想见你,我怕他们打你,我怕你饿……”小晚后怕不已,抓着凌朝风的胳膊,“千万千万不能丢下我,好吗?” 村里人都说,小晚的亲娘是个美丽又温柔的女子,倘若当初没死,好好地活到现在,小晚和她的姐姐,必然是最娇惯的姑娘,可是亲娘丢下她撒手人寰,她十几年来受尽折磨。 “你要是丢下我,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你。”小晚目光定定地说,“若是生死相隔,我也随你去。” “大清早,胡说八道。”凌朝风内心有所震撼,无法想象前些日子还拼死抗婚的人,说出这番话,心思单纯的人,看待人和事物十分简单,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她认定了自己,就把心全交出来了。 凌朝风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照着小嘴啄了一口,小娘子娇然躲避,被捉回来,又深深吻下去,再松开,小娘子已然目光迷离,她是如此惹人怜爱,老天为何让她受那么多苦。 “去哪儿也不丢下你,不过跟着我,到底难安生。”凌朝风说,“我们客栈不会常常死人,但是进门的客,注定不平凡,晚晚,方寸客栈也是江湖,忠孝仁义是非黑白,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规矩。” 小晚不懂,但不怕不懂,她现在是有丈夫的人,有凌朝风在,她什么都不怕。 靠在夫君怀里,小晚看见了自己的右手,玉指环似乎亮了一下,也许是车帘被吹起,阳光照进来,不过让她想起那些神奇的事,决心等冯老板的麻烦过去后,好好说一说那些床单的事。 车轮滚滚,马车颠簸,小晚晨起疾走,似乎累了,妥帖地躺在夫君怀里,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回到成亲的那一夜。 “姑娘?”睁开眼,看见熟悉又陌生的脸,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慈祥地笑着,“姑娘,你醒了?” “婆婆……”小晚茫然,四下看,夜色漆黑,她坐在路边台阶上,她又回到了白沙镇,相公呢,凌朝风去哪儿了? “这玉指环,你可喜欢?”那婆婆却抓起小晚的手,温柔地问,“戴着合适吗?” “我摘不下来,婆婆,我不能要,还给你可好?”小晚一面说着,一面又用力地摘。 白发婆婆按住她的手,含笑道:“摘不下来就是缘分,好孩子,这戒指不值钱,你留着便是了。不过她有点灵性,将来你有什么心愿,便对她说,只要轻轻握拳,许下心愿,任何事她都会为你做。不过记着,往后一天只能许一个愿望,还有,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告诉别人,就再也不灵了。” 正文 024 站着别动 这番话,小晚好像听懂了一些,难道这些天发生的奇怪的事,是因为这枚戒指? “记着,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出去就不灵了。“小晚第一便是想到凌朝风,忙问:“连夫君都不能说吗?” 眼前的一切,那么真实,婆婆的面容深深映在眼中,小晚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的皱纹,但是她再次叮嘱这是连丈夫都不能说的秘密后,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婆婆,这戒指我还是不能要。”小晚想要去追,又被束身的曲裾绊了一下,眼看着要摔倒,心头一慌,她再次睁开双眼,竟然是一场梦。 坐起身子,发现已经回到客栈,在她和凌朝风的屋子里,躺在自己的床上。 “朝风……”难不成找到丈夫也是梦,难道他还没回来? 小晚急忙从榻上爬起来,冲到门前打开房门,凌朝风刚刚好站在那里,正抬手要推开门,忽见她那么着急的模样,不禁笑了:“怕我不见了?” 小晚的心落回肚子里,一下抱住了男人的身体,凌朝风笑着把她带回房里,嗔怪着:“好歹穿双鞋。” “我不冷。”小晚的脚,被凌朝风捂在怀中,而她的双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丈夫,关心地问,“相公,冯二爷的事,不要紧了吗?” 凌朝风颔首:“没事了。” 小晚却想起一些事,谨慎地说:“那天我听见冯三爷自言自语,说他的二哥死得好,相公,你说会不会……” 凌朝风对她比了个嘘声,温和地说:“这件事过去了,别再想了。” 那之后,小晚打来热水给凌朝风敷脸,眼眉弯弯地看着他刮胡子。凌朝风用手沾水洒在她脸上,两人嬉闹片刻,再后来,他便要与商队的其他人,返回白沙镇处理冯二爷的身后事。 店里只留下几个可靠的伙计,大概是要看守他们的货物,而货物锁在客栈的地窖里,一把钥匙在凌朝风手中,冯老板自备另一把钥匙。 “往来的商客,常常把货物寄存在我们店里,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张婶告诉小晚,“外人传说我们夺人钱财,自然是瞎编的了,他们只瞧见箱子搬进来,不见搬出去,会古怪也很正常。” 小晚第一次来地窖,虽然只是和张婶一起在门前烧了些纸钱,可她来了好些天,完全没发现马棚后面有一道门通往地底下。 “等冯老板走了,让掌柜的带你进去看看。”张婶神秘又得意地说,“晚儿,跟着掌柜的,就安心过好日子吧。” 小晚赧然,又愧疚地说:“今早我自己跑出去,让婶子担心了,实在对不起。” 张婶却笑:“年轻人,没点热血冲动怎么成,婶子也年轻过啊。” 火光辉映在眸中,一闪一闪,张婶的笑容意味深深,她看了眼新娘,见她虔诚地为逝去的人祝祷,心中笃然,掌柜的一直无心成家,却是一找,就给自己找了个好姑娘。 忙完店里的事,小晚回房收拾东西,恍然记起那场梦,低头摩挲着右手上的戒指。 婆婆说过的话她还记得,清晰的不像是梦。 回忆起来,成亲那一夜后,的确发生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不仅仅是会飞会洗的床单。再往前,那天她生气地希望二夫人从踏板上摔下去,人家转眼就掉进水里,而那晚她想吹口气就把油灯熄灭,油灯立刻就灭了。 虽然都是小事,可也太巧了。 环顾婚房,小晚想找件什么事来试一试,反正不灵也无所谓,若是灵的话……目光落在鸳鸯床帐上,帐子上绣着鸳鸯戏水,还有翩翩蝴蝶,时下已近中秋,外头难觅蝴蝶踪影,小晚照着婆婆说的话,轻轻握起拳头。 刹那间,纱帐上的蝴蝶翩然而出,悠悠荡荡飞来小晚身边,五彩斑斓的蝴蝶围绕着她,小晚惊讶地睁大眼睛,怯怯伸出手指头,一只蝴蝶停在指尖,轻轻扇动翅膀,丝毫不惧人。 “晚儿!”门外,张婶忽然喊她。 “我在……”小晚应着,瞬间,蝴蝶就全部消失了。 等她应付了张婶,回到房中,看着纱帐上的蝴蝶,再次许愿,果然不灵了。她记得婆婆在梦里说过,一天只能许一个心愿。 坐在床上,小晚的心突突直跳,是真的,梦里的事竟然是真的。 然而冷静下来,想到昨夜凌朝风被衙门的人带走时,自己的心像被人挖去一块的痛苦,她暗暗下了决心。 成亲以后,她再也没受过苦,吃得好穿得暖,有宽敞干净的大屋子住,有关心疼爱她的人出现在身边,老天一下子,把世上所有的好都给了她,她何德何能。 兴许这枚戒指,是老天爷对她的考验,做人不能太贪婪。 这么想,小晚安心了,摸了摸戒指,小声说:“若你真是灵的,便保佑我家相公平安顺意,其他的,我知足了。” 她起身到窗前跪下,向着苍天叩拜,口中念念有词,感恩上天。 这天夜里,凌朝风依旧没有归来,但跟去的二山带话来,是和冯老板一起为他的兄弟守夜,小晚便安心了。 且说冯二爷的丧事就地办了,待火化后再送回京城,两三天后,镇上便传得沸沸扬扬。 这日一清早,镇上新开的胭脂店思韵阁里,婢女小翠匆匆忙忙跑回来,稀奇地告诉自家小姐:“那日我们去的客栈,是家黑店。小姐,他们店里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前几天又死了人,幸好我们没有久留。” 岳怀音静静地调配着手中香粉,听得小翠叽叽喳喳,不免头疼,嗔道:“行了,我还有什么没见过,大惊小怪,不如去店里看着生意。” 小翠笑道:“就快中秋节了,中秋节镇上有集市,到时候十里八村的女人们都会来,小姐,到那天我们可要赚大钱了。我去镇上几家胭脂店转过,冷冷清清,正经香粉都没有几盒。” 怀音轻轻闻了闻新配好的香粉,递给小翠,笑道:“你闻闻可好?我打算用小盒子装,中秋节那天,拿去街上送给往来的娘子们。” 同是这一日,冯二爷的身后事妥善了,冯老板随凌朝风赶回凌霄客栈,已经耽误了回京的日子,急急将一箱箱货物从地窖里提出来,便要往京城去。 张婶说难得开了地窖,让小晚去看一眼,可她才走到门前,就听见冯老板说话,原来他们还没出去。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冯老板说:“凌掌柜,这次的事多谢你,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安心动手。那畜生死有余辜,杀了他,便安生了。这箱东西你留下,就当做谢礼。” 小晚的心猛地揪紧,而两个男人已缓缓走了出来,乍见她在这里也是一怔,冯老板皱眉道:“凌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凌朝风忙道:“不碍事,冯老板只管往京城去,二爷的事,到此为止。” 他一面说着,请冯老板前行,走过小晚身边,冷冷瞪了她一眼,轻声道:“站着别动,等我回来。” 正文 025 全都是你的 小晚心里很乱,凌朝风待她好,可凌朝风也很神秘,嫁进门堪堪十来天,就发生这么多的事,不论真相如何,在外人眼里便是接连损了两条人命,难怪人人都说凌霄客栈是黑店,不是没道理。 地道里黑洞洞的,黑暗的深处,仿佛就是凌朝风的秘密,小晚下意识地探头张望,可惜什么也看不清。 冯老板走得匆忙,凌朝风很快便折回来,见小晚伸着脖子往地窖里看,他冷声问:“看什么?” 小晚身子一哆嗦,怯怯转回头,弱声道:“我没看。” 这几天,已经不怎么见小晚颤抖了,刚来那会儿,自己发出点声响她都会哆嗦,很可怜也很无奈,凌朝风并不希望妻子害怕他,可他也不知道,将来渐渐把小晚的胆子养大,是不是件好事。 “方才既然听见了什么,就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凌朝风走来身边,沉着脸训道,“你是我的妻子,有什么不能看不能听的?可不要偷偷摸摸,记住了吗?” 小晚偷偷抬眼看他,被相公在额头扣了一指头,却道:“去看看吧,那里头,全是你的东西。” “我的?”小晚愣住,便被凌朝风带着,往地窖里走。 男人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地窖门口的火炬,墙上所有火炬登时连成一片,将偌大的地窖照得通亮。 这地窖有多大,小晚不会计算,可她觉得,比地上的客栈占地还要大,一眼看不到头,远处好像还有门通向别的地方。 离得近的,是一排排柜子箱子,见夫君示意她去打开箱子看,小晚便小心翼翼开了一箱,顿时被火炬下金灿灿的光芒闪得睁不开眼。 “这是黄金吗?”箱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金条,她伸出手摸了摸又掂了掂,小小一根便是分量十足。 凌朝风仿佛对这些金银财宝,很是淡漠,却对小晚说:“你喜欢,便都是你的,那边的箱子里还有首饰珠宝,只管拿去玩。” 小晚把箱子盖起来,没有急着去找什么首饰,反是问丈夫:“既然有这么多的钱,为什么还要开客栈?” 凌朝风笑问:“你若有了钱,打算怎么过日子?” 小晚很认真地想,但还是晃了晃脑袋,憨然笑:“我不知道。” 凌朝风走去又打开一只箱子,随手拿出两支金簪子递给她,说:“所以,人活着总要有些意思,钱财是身外之物。” “可是……”小晚没念过书,不会说大道理,但长到十七岁,也算看尽世间冷暖,她本就对凌朝风有很多疑惑,此刻更是糊涂了,便是问,“既然你不在乎这些钱,那又为什么赚二夫人的银子帮她避灾?又为什么要帮冯老板杀他的弟弟,对不起,我、我刚才都听见了。” 凌朝风淡淡道:“妻妾之争,是别人的家事,本不该外人插手,但二夫人再刻薄恶毒,也不是孙夫人杀她的道理,我不是帮二夫人,是帮孙夫人。你觉得二夫人若真的被她毒死了,孙夫人这辈子能安生吗?” 小晚眨了眨眼睛,这话她听着舒服。 凌朝风又道:“冯二爷偷盗国宝私运出国,又从东洋贩来迷人心魂的毒药,冯老板一生只做正经生意,可随着能出海的商船越来越多,正经生意渐渐不好做了,他的弟弟就逼着他走偏门。不仅如此,他还强抢民女,做出畜生不如的事,那天他冲向你时,并不单单是喝醉了,他吸了移魂散,神志不清,而他就要把这种东西,卖到京城去。冯老板想用他自己的手段来处置自己的弟弟,而不是送去公堂交给衙门,所以……” 到这里,小晚便听不大懂了,凌朝风见她呆呆的,笑道:“哪里没听懂?” “我也不晓得。”小晚捧着金簪子,想了想说,“往后我还是不问了,反正我信你,你做什么我都信你。” 凌朝风笑道:“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你想要了,就自己来拿。” 小晚问:“那我欠你的银子呢?” 凌朝风搂过她的腰肢:“那自然是要用一辈子来还的。” 目光交-缠,凌朝风俯身,两人的脸凑得那么近,纵然地窖里有些冷冰冰,心还是热乎起来了。小晚害羞,细腰儿一扭,娇然道:“相公又欺负人。” 娇小的人挣脱开,欢快地跑了出去,凌朝风熄灭火炬,将地窖的门锁上,来到店堂里时,小晚正把金簪子簪在张婶的发髻上,彪叔在边上附和:“漂亮,真漂亮。” 张婶说:“晚儿,中秋节镇上可热闹了,咱们去赶集可好?” 小晚连连点头,后娘进门后,她再也没去赶过集,每次看着村里的孩子们或是弟弟妹妹穿着新衣裳去镇上逛集市,她都特别羡慕。 “相公,你去吗?”小晚跑来问凌朝风,眼眸晶莹,语气软软的,“我们一起去好吗?” 这叫人如何拒绝,凌朝风便道:“中秋节不开张,都到镇上去吧。” 正文 026 无瑕 欢欢喜喜盼着中秋节,店里气氛极好,待得小晚跟着张婶一起打扫客房,才又想起接连发生的命案。这间云莱房,仿佛被下了咒似的,谁住进去,都不得安好。 张婶去楼下拿鸡毛掸子,上来时见小晚对着门牌发呆,她笑:“害怕吗?” 小晚摇头:“说不上来。婶子,我还不能像你们一样坦荡荡,在我眼里就算是坏人,也是一条命,更何况好人。可我知道客栈有客栈的规矩,我会早些赶上你们,往后不再大惊小怪,不要害怕。” 张婶温柔地说:“是你的心肠好,又不是什么错,害怕就害怕,反正有掌柜的在。” 说着,两人进门打扫,手里的活儿忙碌着,张婶一边问:“晚儿,说起来,你恨你的后娘吗,有多恨,想没想报仇?” “报仇?”小晚茫然地看着张婶。 “她那样打你虐待你,你想不想报复她,至少打她一顿呢?” “我……”小晚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婶子,从我决定跟着相公,也有好些日子了,你问我,我才发现,这些天我没想过我爹,更没想过后娘,只想着相公和你们。” 张婶笑悠悠:“是掌柜的更多一些吧?” 小晚脸红,赧然道:“是真的。” 张婶问:“那你还恨吗?” 小晚点头,目光稍稍暗沉:“不提起来竟是忘了,提起来,我还是恨她的。只能说,往后和她再不相干,她如何我也不会在乎,若问恨不恨,我恨,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曾经虐待我。” 说这话时,凌朝风来找小晚,听得一句半句,自然关心:“怎么了?” 小晚一见夫君,目光便柔和了:“没什么,找我们有事?” 凌朝风道:“刚收到信,我派去的人找到了你爹。” “可是……”小晚现在,已经不需要父亲了。 “他要过了中秋才能收工回来。”凌朝风说,“他坐船回来,总要经过客栈,要请他进来坐坐吗?” 小晚垂下眼帘:“我听你的,只是、只是不要让我爹接我走,我哪儿也不去。” 张婶拿起笤帚掸子,含笑悄悄离开,凌朝风一笑,搂过小晚温和地问:“你能去哪里,还想跑不成,再敢跑……” 小晚嘟着嘴抢白:“你总是吓我,又要打断我的腿呀?” 小娘子不似刚来那会儿,总是满目惊恐,或是豁出去般的倔强,如今带着几分撒娇几分嗔,目光悠悠惹人怜爱,她微微撅着嘴说:“相公,以后不要吓唬我好吗?” 凌朝风在她唇上轻轻一点:“可是不听话怎么办?” 小晚咕哝:“哪个不听你话了嘛。” 凌朝风嗔道:“前日里是谁一清早跑出去?” 小晚扑上来,憨憨笑着,凌朝风拥着她说:“以后再不许了,你想做什么都成,可要保护好自己,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小晚叠声答应,忽地一个激灵,忙离了丈夫去找张婶,碎碎念着,“你看你又闹我,我们还要干活儿呢。” 这一天匆匆过去,夜里,凌朝风和众人在底下说客栈的事,小晚则在楼上洗澡,她原说把热水抬上抬下不方便,想和大家一起在后院的澡堂洗。可婶子说,她是内掌柜,虽说同吃同住干一样的活儿,主雇之间还是要有区别,她可是老板娘。 这会儿娇小的身体泡在铺满花瓣的浴桶里,这是传说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才能享受的生活,小娘子的身体被泡得软绵绵,心也是酥了。 可是抬起胳膊抬起腿,难免看见身上的疤痕,出嫁那会儿挨的打倒是退了,手腕上的淤血也散了,可一些很深的旧伤,怕是要烙上一辈子。 小晚从浴桶里爬出来,略略擦干身体后,便对着镜子看,她从前没见过自己背后的模样,如今拿着小圆镜对着穿衣镜照,什么都看得见。 她的皮肤那么白,伤痕就更加明显,圆润的屁-股上,有一条横着的疤痕,从左边穿到右边。 前年腊月里,弟弟偷家里的柿饼,把吃完的蒂子扔在柴房里,被后娘找见,一口咬定是她偷吃,把她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冬天里穿得厚不好养伤,还要干活,小晚痛不欲生,除夕夜万家灯火,她却因伤口溃烂,烧得迷迷糊糊。 反复裂开的伤口,最终在嫩嫩的肉上长出了茧一般的疤痕,就快两年了,一点都没消退。 小晚用衣裳将自己裹住,虽说凌朝风不介意她身上的疤痕,可她是女孩子,哪有女孩子不愿自己的肌肤洁白无瑕…… 不自觉地,抬起了右手,小晚情不自禁地握起拳头,可心下一颤,慌忙松开,再三犹豫后,起身到窗前跪下,她也不晓得自己该拜哪一方神仙哪一尊菩萨,总之先感谢老天爷。 如此谢过后,才在心中默默念,合十的双手缓缓握成拳,可刚刚念完心愿,门外张婶就问:“晚儿,洗好了吗?” 小晚匆匆忙忙起来,应道:“我洗好了。” 之后忙着收拾房间,便把这件事搁下了,夜深人静时,凌朝风洗漱归来,进门就闻见淡淡花香。 月色下,娇俏的小娘子正静静地叠着衣衫,他心中一热,缓步走来,说:“好香。” 小晚笑:“婶子给我泡了好多好多花呢。” 凌朝风便欺身而上:“叫我闻闻?” 脖子被轻轻吻,小晚娇然笑,怕痒挣扎着,软软地喊着:“相公,相公……”但很快就被夫君抱去床上,缠缠-绵绵时,凌朝风握到软软的屁-股,忽地一怔,要把小晚翻过来掀-起她的裙子,羞得小娘子低呼不要。 “晚晚,屁-股上的疤痕没了。”凌朝风又轻轻揉了一下,一面扯开了小晚的衣衫,只见肌-肤如玉如雪,完美无瑕,他很惊讶地问,“伤疤都不见了,是涂了那些膏药的缘故?” 小晚愣一愣,恍然明白夫君的意思,她还以为刚刚没能来得及许愿,没想到……抬起胳膊,看见自己光滑完好的肌-肤,眼中一热,她哽咽:“托相公的福。” 凌朝风很高兴,一贯冷静的人,露出了明朗的笑容,将小晚亲了又亲,温和地说:“我会好好疼你。” 那一夜,几度缠-绵,腼腆羞赧的人儿,渐渐从被动学会了主动,自是更添几分意趣。 翌日晨起,身上虽有几分酸痛,却是精神大好神采飞扬,下楼见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她跑到店门前,叉腰站在阳光里,秋风微凉,阳光温暖,好惬意。 “晚儿,起这么早?”张婶从后头过来,笑着说,“今天没客人,何不多睡一会儿。” 说话时,凌朝风正好下楼,见门前的人翩然转身,那明媚灿烂的笑容,与凌朝风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可惜她自己,完全不记得了。 转眼,中秋节,二山赶着马车,一行人往镇上来赶集,将近晌午,集上已是人山人海,夹道摆着摊子,沿街看不到尽头。 小晚看什么都新鲜,可眼睛虽是到处看,手里拽着凌朝风,紧紧的不松开。 “哟……这不是小晚吗?”忽然一个妇人窜到面前,惊讶地打量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嫁了人真是不一样,都认不出了。” 正文 027 别动手动脚 “王婶?”看清面前的人,小晚本能地一哆嗦。 出嫁前,就是这个女人和后娘一起,把她捆在柴房里,甚至每日和后娘轮流来扒她的衣裤监督她如厕,让她生不如死。 这份屈辱,小晚只是强迫自己去遗忘,可哪有那么容易能忘记,此刻再见面,身体不自觉地就颤抖了。 凌朝风的手被妻子抓着,自然就感觉到她的哆嗦,指间稍稍用力,反握住了她的手,小晚感觉到了力量,顿时安下心来,看向凌朝风道:“相公,这是我家隔壁的婶子。” 王氏的目光也早已落在高高大大的凌朝风身上,前几日村里传说有人见穆家的闺女在凌霄客栈外洒水,和一个年轻轻的毛头小子有说有笑,便以为那小子就是凌朝风,但女人们都不信。 凌朝风可是个怪物,八尺高的身长,彪悍威猛,杀人如麻…… 王婶心里也是颤颤的,此刻眼见为实,八尺高是没有的,可也比寻常见到的男人挺拔,特别是那张脸,高高的鼻梁,漆黑的眸子,眼眉英气逼人,气质不怒而威,叫人不敢仔细盯着看。 她咋呼起来:“小晚,这、这就是姑爷?” 小晚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她说罢,拉着凌朝风就往人流里去,凌朝风自然步步都跟着她,可是王婶却在身后喊:“小晚你等等呀,你娘也来了,你等我去找她。” 小晚拽着凌朝风一通猛走,反是被夫君稍稍用力拉,才停了下来,凌朝风把她带到人少的路边,温和地问:“怎么了?” “其实我知道,来镇上赶集一定会遇见村里的人,甚至是我的继母。”小晚垂着眼眸,倒也不慌乱,冷静地说,“可我想有你在,不用害怕他们,就来了。结果真的碰上,只是说句话,心里就那么难受,我是不怕了,可我不想见到她们,永远都不想见。” 她的眼睛微微湿润,是努力忍着眼泪了。 小晚并没有告诉过凌朝风,她被绑在柴房等待出嫁的那十几天里的细节,可凌朝风只稍用脑子想一想,一个人活着总要吃喝拉撒,她时时刻刻被绑着,这些事要怎么做? 很显然,她的继母一定会粗暴地为她解决,所以小晚身上最深的伤害,不是皮肉之苦,而是心里,她从没被当做一个人对待过。 “你开开心心去逛。”凌朝风俯身,与娇妻平视,“若是碰上了,也只这一回,我会让他们从今往后一辈子都不敢出现在你出现的地方。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都行,但她们永远不会和你同时出现。这样可好?” 小晚呆呆的,下意识地问:“要杀了她们吗?” 凌朝风哭笑不得:“杀她们脏手,我才不费这个劲。婶子给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就这么回去了?” 小晚今天盘了新式的发型,张婶的手可巧了,一样的玉钗一样的花,小晚自己戴,怎么看怎么别扭,婶子替她一拾掇,花儿便衬得她肤白如雪娇娇嫩嫩,玉钗则端庄大气,瞧着是个稳重的小妇人,可也不会老气。 身上穿着白袄绿裙,腰细如束,披帛飘飘,走在人群里,像一抹闯进中秋的春意。 小晚摸了摸发鬓,有些犹豫,果然觉得可惜,而夫君又道:“若实在不愿意,咱们这就回去,或是坐车去二十里地外的镇上,逛逛那里的集市,如何?” 丈夫这样宠爱体贴,小晚觉得自己再对后母耿耿于怀,就对不起凌朝风了,脸上立时有了笑容,点头说:“下回我们去别处可好,今天就在这里逛,这下就走,婶子该扫兴了,彪叔和二山还等着下午去茶馆听书呢。” 说罢,她拉起凌朝风的手,又回到热闹人群里。 沿街摊子上,卖各种各样的东西,她从小就渴望却得不到的,捏面人画糖画,冰糖葫芦大油饼子,还有纸风车花面具。套圈套不中,央求相公代替她,凌朝风一套一个准,把摊主都急红了眼。 小晚渐渐放开了夫君的手,凌朝风则默默地提着她喜欢的东西,他有心想让小晚真正“自由”,让她的胆子大起来,此刻便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渐渐和小晚被人流隔开。 只见小晚兴奋地跑到一处卖手帕的摊子前,细心挑选,想买一块帕子送给张婶,谢谢她对自己的照顾,忽然有人搭住她的肩膀,小晚以为是跟在身后的凌朝风,笑道:“你看这块手帕可好?” 回应的声音是个男人,个头也是高大,可听着很陌生,且他说的是:“你别乱跑了,我们该上路了。” 小晚茫然地回头,那男人一怔,忙松开手,连声道:“失礼失礼,在下认错了人,实在抱歉。” 认错人?小晚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似乎看到了要找的人,径直往前追去,小晚踮着脚看,不远处,有一个同样穿着白衣绿裙的女子,很快就被那个男人追上,他们似乎还发生了争执…… “大姐?” 突然,熟悉的声音传来,小晚心头一颤。 “娘!是大姐,我看到大姐在这里。”弟弟的大嗓门,完全遗传了继母,还有她的坏心眼。 很快,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围着小晚,一个是弟弟文保,一个是妹妹文娟。 继母进门后接连生下一女一儿,头胎生的女儿,满心不满意。小晚那时候才九岁,婴儿一哭继母就发狂,拿钉鞋底的针扎她,用鞋底板抽她,现在想想,她这小身子骨也实在结实,怎么摧残都没垮,敢情亲娘和姐姐把她们的生命都续在自己身上了。 “啧啧啧,这不是我们新娘子吗?”许氏摇摇摆摆地走上来,认出这衣衫鲜亮穿金戴银的小娘子就是继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冷笑道,“真是过上好日子了,良心也被狗吃了,真没见过哪家闺女嫁出去,连回门的规矩都不懂。” 许氏像是养成了顺手的习惯,说着就来拧小晚的脸颊,恨恨道:“见了我怎么不喊人,小贱人,你哑巴了?” “放开我!”小晚猛地用力,把许氏推开了,瞪着眼睛怒视她,大声道,“说话就说话,你别动手动脚。” 许氏一个踉跄,撞在身后的摊子上,腰里疼得直皱眉,儿子文保见娘被推开,便上来用脚踢小晚,一边踢一边打:“叫你推我娘,你这个丧门星。” 可下一刻,他就被人揪着后领拎起来,小家伙双脚乱踢,吓得哇哇大喊:“娘!娘,救我。” 许氏呆呆地看着高大的男人把自己的儿子拎在半空,终于缓过神来,大喊大叫:“杀人啦,来人啊……”扑上来对凌朝风又踢又打,“你放开我儿子,放开我儿子。” 正文 028 你不记得我了,是吗? 凌朝风只稍稍用力,就把穆文保扔了出去,孩子滚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许氏转身从地上抱起儿子,尖声喊着:“文保,摔疼了没有,文保,让娘看看。” 小晚跑到丈夫身边,凌朝风挽住了她的手,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可却不是来关心许氏母子,而是瞧见玉树临风的凌朝风,和他身边漂亮的小娘子。 夫妻二人走在人群里,本也是很显眼的一对,但人来人往的时候,大家都专注各自的买卖和玩乐,但此刻停下脚步,目光便是挪不开了。 熟悉的人之间窃窃私语,揣测着凌朝风是什么来头,又为什么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我们走吧。”小晚道。 凌朝风没有说什么,挽着她的手便一同离开,凌朝风气势非凡,无须他们动手拨开人群,所到之处,路人自然的就让开道了。 但没走几步,便听许氏哭骂:“穆小晚,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你吃供你穿,给你当娘又做爹的,我哪里对不起你?大家给我评评理,我把继女当亲生的养大,给她找好人家嫁过去,结果她就带着女婿回来打我们,你们看,把孩子摔成这样……” 人群里不少青岭村的乡亲,认得小晚,便知道她身边的男人是凌霄客栈的掌柜,原来传说中的凌掌柜是这般模样,且不说样貌如何,见他如此待小晚,都暗暗感慨小晚的苦日子到头了,福气来了。 离得远一些后,小晚的心也平静了,看看日头的方向,便对丈夫说:“我们去找婶子他们一起吃饭,相公,我饿了。” 凌朝风颔首:“彪叔在茶楼包了雅间,吃过饭要不要一起去听书?” “嗯。”小晚笑了,看着丈夫的目光,充满了感激,“相公,谢谢你。” “谢什么,傻乎乎的。”凌朝风嗔笑。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我再也不会怕她。”小晚目光坚毅,“哪怕将来我一个人时遇见她,我也不会再让她欺负,我会吃很多饭,长高长大一些,我就能打得过她了。” 这让凌朝风很意外,方才见个邻居,便让她心慌意乱,见到继母反而变得勇敢,可见,让她恐惧的是过去的经历,而非继母本身,至少现在她不用再怕那个婆娘,可是过去的苦刻在心里,她一定很害怕哪一天,又过回那样的日子。 “回家,我教你几招擒拿,好不好?”凌朝风笑着,可心思一转,目光蓦然变得几分色气。 “我怎么觉得,你想要欺负人。”小晚软软地一笑,含嗔含娇,“可不许欺负我。” 话音才落,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声音,生气地喊叫着:“卫腾飞我警告你,你再抓我,我就咬舌自尽。” 那男子则冷静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自找的。” 说罢,单手将那年轻女孩子扛在了肩头,那姑娘和小晚一样,穿着白衣绿裙,而扛着她的男人,便是刚才认错自己的那一位。 “放开我,放开我……”姑娘在男人的肩上拳打脚踢,还死命抓他的头发,看起来就好疼好疼,可是男子不为所动,扛着那姑娘疾行而去。 小晚看得怔怔的,瞄了一眼凌朝风,见他含笑,便弱弱地问:“要是我不听话,你也会这样待我吗?” 凌朝风摇头,却是说:“你不敢不听话。” 小晚扬起长眉,撅着嘴说:“我怎么不敢呀?反正……你才舍不得这样对我。” 两人嬉闹玩笑着,便去找张婶和彪叔,把许氏那一出忘得干干净净,吃过午饭在茶楼听书,凌朝风觉得听得怔怔出神的娇妻的模样,比说书人嘴里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这会儿功夫,许氏带着儿子女儿回到了青岭村,一路上遇见村里的人,明着暗着提她们母子被大女婿打的事,把她气得几乎疯了、一回家就摔摔打打,孩子的哭声传出来,她则尖叫着:“我让你哭,你个讨债鬼。” 外头听着,像是打孩子,这在穆家不稀奇,从前她哪一回不是把继女往死里打,但这会儿王婶推门进来劝,却只见许氏拿着竹尺抽炕上的棉被,儿子女儿是吓得不轻,可一下都没打在他们身上。 王婶撇撇嘴,上来劝:“大过节的,你何必呢,快喝口水消消气。”一面对俩孩子说,“别哭了,去婶子家里拿月饼吃。” 两个孩子哭着跑了,许氏气得瘫坐在炕上,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活这辈子,几时像今天这样丢人现眼,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让她爹把这孽种送走。” 她哭哭啼啼的,王婶劝了半天,说:“等你男人回来,让他去说道理,她不把你放在眼里,还不把亲爹放在眼里吗?你别着急,日子还长着呢,你就看小晚今天那穿金戴银的模样,客栈里家底不知有多厚,受点委屈算什么,将来若能从她身上捞一些,才是正经事。” 许氏冷哼:“怎么拿,你看那凌朝风,模样是不赖,可发起狠来,我真怕他一手就捏断我们文保的脖子。” 说着,她又后怕地哭了几声:“我就这一个儿子,我嫁到这家来,到底图什么,哪一个都指望不上……” 王婶劝道:“古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着急什么呢,咱们再看看客栈到底什么情形,总有一天,让他们跪在你脚下给你磕头。不说别的,你总是她娘吧,她不认也得认,等老穆回来,你别和他吵吵,先哄着他,让他知道你委屈,让他明白是他闺女对不起你,你给穆小晚谋了这么好的人家,可她恩将仇报。” 许氏眯着眼睛,从细缝里透出寒光,咬牙切齿:“我死也不会放过她。” 而此刻,白沙镇茶楼里,笑声不断,直到日暮时分,故事才讲完了。小晚意犹未尽,彪叔便在边上撺掇:“好听吧,晚儿,回头叔再带你来听。” 张婶便训斥丈夫:“都跑来听书,还做不做生意了,你别把晚儿带坏了。” 而他们听书时吃了不少点心,便不在镇上吃晚饭,一同坐着马车回客栈去。 街上人多,马车停在镇口,小晚和张婶互相依偎,像母女一般边走边逛,渐渐的人少了,张婶忽然说:“小晚你闻闻,这香气,我刚才在街上就闻见了。” 循着香气,她们在街边找到了一家叫思韵阁的胭脂铺,店里已是灯火通明,琳琅满目皆是各色各样精致的胭脂水粉,店门外的香气有些混杂,可是刚才离得远时,那独特的气息最最明显。 “娘子,进来看看呀。”有体面的中年妇人来张罗生意,热情地说,“我们店里有京城里最好的胭脂,宫里的娘娘都用这种。” 张婶却忽然止步,客气地说:“天色不早了,我们改日再来看。” 小晚自然听她的,又男人们跟了上来,一行人便走开了。 回到客栈,各自洗漱,玩了一整天,竟是比干活还要累,凌朝风回房时,小晚已经躺下了,等他也躺下,妻子便钻进怀里缠着他,软乎乎地说着:“相公,我困了。” 可是今天,嬉闹玩耍听说书,还和继母闹了一场,经历太多的事,入梦便变得乱七八糟。 梦回小时候,变成了孩提时的她跟着别人去赶集,结果被继母抓回去,各种鞭子棍子往身上招呼,曾经的疼痛深刻在记忆里,于是在梦里变得那么真,小晚又哭又喊,等她被凌朝风摇醒时,脸上满是泪水。 “做噩梦了?”凌朝风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温和地哄着,“不怕,我在呢。” 小晚抽噎了几声,猛地抱住了丈夫,凌朝风慢慢坐起来,把她搂在怀里。小晚贴在丈夫的心门口,能感觉到胸腔里坚实的力量,她忽然问:“相公,你为什么要娶我,你喜欢我吗?” 凌朝风嗔笑:“你不记得我了,是吗?” 小晚茫然地抬起头:“不记得你?” 凌朝风说:“我们见过的,成亲前我们就见过面。” 小晚更茫然了,即便凌朝风详细地说了初遇的经历,小晚还是记不起来,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凌朝风这号人物,这样高大挺拔玉树临风的男子,若是见过,怎么会不记得呢? 为了想这件事,她倒是把梦里的恐惧忘了。 而凌朝风则轻轻把娇妻放下,轻轻脱下她的衣衫,用缠-绵的吻安抚她惶恐不安的心,小晚如今已经完全经不起夫君的撩-拨,娇嗔几声,就乖乖地被吃得干干净净。 后来的几天,小晚总是和张婶念叨,说她不记得和相公见过面,张婶都被她念叨烦了,说:“记不记得有什么要紧,你们现在成了夫妻,一辈子都在一起。” 小晚听着可欢喜了。 然而这一日,衙门的人突然来了,小晚急匆匆跑来店堂,以为客栈又出什么事,但他们只是来客栈外张贴告示,好让来往的人看见。 小晚不认字,只能听那捕快对凌朝风说:“皇上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四皇子,元旦新君登基,要改年号了。” 正文 029 相公的名字 凌朝风请他进店喝口茶,那捕快谢过,说:“待新君登基,便要大婚,这几日各地高官贵族的千金都往京城去参加选秀,有路过咱们这里的,县太爷总要殷勤照应,我们忙着呢。” 只见张婶包了切好的酱牛肉,热情地塞到捕快手里:“您晚上加个菜,下回不当值,便来店里喝酒。” 彼此客气了几句,那人便走了,小晚再看贴在墙上的告示,实在没几个字认识。 只因白沙河码头到白沙镇,有二十里地路上没村没店的,凌霄客栈便成为唯一可周转的地方,朝廷有什么大事,衙门总是要往这里知会一声,虽然凌霄客栈在当地百姓嘴里名声不大好,凌朝风在衙门里,倒是很吃得开。 “你认得几个字?”凌朝风走来,笑问,“念给我听听。” 小晚红着脸,咕哝道:“明知道我不识字,还要取笑我。” 凌朝风却问:“想学吗,想学的话,咱们就正经地学,不闹着玩的。将来咱们有了孩子,娘亲若不认字,怎么教他们?” 小晚的脸更红了,见张婶捂嘴偷笑着走开,她轻轻捶打了夫君一下,急道:“青天白日的,哪个要跟你生孩子了。” 她转身要跑,被凌朝风捉回来,正经说:“晚晚,想念书吗?” 小晚忙站定了,认真地点头:“想,可是现在念书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凌朝风把二山叫了出来,让他找从前念的启蒙书。 他们回到店里坐下,不多久二山送来一本《三字经》一本《千字文》,凌朝风说:“把这两本书的字认下背下,就差不多了。记账也好,将来……” 小晚不等他说出什么教孩子的话,就把书抢了过去,含笑瞪了他一眼,不许他胡说。然后爱惜地翻开书页,甚至凑到鼻尖,闻了闻油墨的香气。 张婶笑问:“谁来教,怎么学?是正经请个先生,还是掌柜的你自己教?” 凌朝风道:“到九月才有大客来,我正好闲着,我自己教便是了。” 小晚专注地翻着书页,虽然不认得几个,可她终于也能念书写字。村里虽然只有男娃可以上学,可家里只要不太穷,也会把女娃送到秀才家认几个字,小晚自然没这样的机会,她七岁就去后山砍柴了。 一页一页地翻,忽地眼睛一亮,小晚指着那一句“曰国风,曰雅颂。号四诗,当讽咏。”中的风字,笑意盈盈地看着凌朝风:“相公的名字。” 张婶哎哟一声:“我可待不下去了。” 见他们都跑了,小晚羞得满脸通红,凌朝风却道:”既然要学了,不许瞎糊弄,九月前把《三字经》背下来,重阳节有大客人来,重阳节前,我便要考你的。过了重阳节,咱们再学千字文。” 小晚抱着书,认真点头:“我一定背下来。” 彪叔把炒好的栗子送出来给小晚吃,见她捧着书,笑道:“咱们店里,又要多一个读书人了?” 小晚想到这书是二山的,便问:“二山哥哥,你也念书吗?” 凌朝风则道:“明年开春,二山就要去考秀才。” 小晚很惊讶,见二山站在边上笑,他腼腆地摸摸自己的脑袋:“还不定考不考得上呢。” 凌朝风却肃然道:“新君即位,必然要大选人才,你若有心,就别荒废了。” 二山忙道:“掌柜的,我记下了,绝不荒废。” 那之后几日,店里没什么客人,小晚就天天捧着书,凌朝风教几句,她便念几句,是个聪明的姑娘,学得很快。 这一天,一艘船靠在白沙河码头,下来百十来号的人,都是离乡去外头打工的,而凌朝风早就告诉小晚,她爹也坐这班船回来。 她站在客栈门里,望着走过的一波又一波人,很快在人群里找到了亲爹,但是爹爹直等走到了客栈门前,才认出自己的闺女。 “小晚……真是你?”穆工头放下手里的包袱,揉了揉眼睛,“闺女,是你吗?” 小晚眼睛一热,上前帮爹爹拿东西:“是我呀,自己闺女都不认得?” 凌朝风缓步出来,把穆工头唬了一跳,竟是见这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冲自己弯腰作揖,道一声:“小婿凌朝风,见过岳父。” 穆工头张着嘴,结结巴巴地应着:“好、好……” 他们在店里坐下,张婶送来茶水点心,穆工头好奇地打量着店里。 他虽然很少在家,可也听过凌霄客栈的传闻,他们往来码头总要经过这里,而穆工头记得,大概十几年前,路上突然开出一家客栈,等他再回家时,提起这家客栈,村里人便都说是黑店,后来每每经过,都是离开八丈远不敢靠近。 “爹,你的鞋怎么都是泥。”小晚说着,便道,“你脱下来,我给你刷一刷,不然回家去,娘该说你了。” 当着女婿的面,穆工头觉得不好意思,可小晚早就给父亲准备好了东西,从边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双新鞋,穆工头拗不过,只能换下了。 “我去去就来。”小晚捧着父亲的鞋,与凌朝风说,“你和我爹说会儿话吧。” 凌朝风颔首,待小晚走后,对穆工头道:“媒婆下的聘礼,本以为岳父是知道的,不想岳父竟不知这件事,婚礼匆忙,委屈了小晚,实在是小婿的不是。” 要不是凌朝风派人去找到他,穆工头完全不知道大闺女已经嫁人,此刻看着客栈里的光景,看着女婿一表人才,心里不禁嘀咕,文保他娘倒是把小晚嫁了个好地方。只不过这凌霄客栈名声在外,心里多少有点悬。 后门井边,小晚打了水,坐在板凳上给爹爹刷鞋,忽然听见什么动静,她往柴堆那边看,那里人影晃动,像是有人躲在那里。 小晚心里一慌,但想丈夫和彪叔他们都在店里,没什么可怕的,便壮起胆子走过去。 “你们……”只见柴堆后头,躲着一对母女,年轻的瞧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稍大一些的,许是她的娘,她们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嘴唇都裂开了。 “姑、姑娘,能给口水喝吗?”年长的那位,恳求道,“我们想喝口水。” 正文 030 只供茶饭,不管闲事 小晚曾经吃过无穷的苦,见不得别人可怜,蹲下来温柔地说:“大娘,请到店里坐一坐,我给你们拿水拿吃的。” 她伸手要搀扶母女俩,可是她们却蜷缩成一团,小晚从年轻女子破碎的衣袖上看见底下的肌肤,有她再熟悉不过的光景,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姑娘的胳膊,掀起衣袖,只见一条条鞭痕触目惊心。 “这是?”小晚的心,顿时揪在一起。 “姑娘,我们只想要口水喝,不要让别人看见我们好吗,求求姑娘。”年长的妇人将女儿护在身后,眼中含泪哀求道,“姑娘,别叫人发现我们的行踪,求求你。” 小晚已是心疼得不行,眼里噙着泪,连声道:“我知道了,大娘您等一等,我这就去给你们拿水。” “井水就行,我们……”大娘见小晚往店里走,拦着说不要太麻烦,可是小晚已经跑了。 客栈大堂里,凌朝风还在与岳父攀谈,穆工头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颇有几分眼界,聊一聊各地的工程大事,气氛尚好。 此刻穆工头把话题转回闺女身上,带着几分愧疚说:“不知小晚如何与你说过去的事,但我自己明白,十七年来我对不起这个女儿。可我要养家糊口,长年累月都不在家里,实在是……哎,说什么都没用,只盼凌掌柜能多疼惜她几分,那孩子心眼好心肠软,一定会好好伺候你。” 岳父说着这些话时,凌朝风的余光却瞥见小晚偷偷跑回来,趁人不注意闪去厨房,少时又偷偷跑出去,用木盆装了好些东西,行色匆匆的,看来是后门有什么古怪。 但他还是从容地应付了穆工头:“请您放心,小婿会好好照顾小晚。” 后门柴堆旁,小晚捧着大木盆来,里头一壶茶两只碗,几只大肉包子,还有两碟小菜,她摆下东西说:“大娘,你们先吃,我再去拿一些来给你们带着路上吃,你们还要走多久的路,你们……” 她问着,可是娘儿俩却顾不得回答,她们好几天没吃,早就饿疯了,狼吞虎咽的模样,看得人心疼。 小晚便自己跑回去,想再包些干粮,恰好被她爹看见,穆工头嗔道:“闺女,鞋子别刷了,你来坐下说说话,怎么好把姑爷一个人撂下,再叫爹好好看看你。” “我、我很快就来,就快刷好了。”小晚这般借口着,还是跑开了,把厨房剩着的白面馒头都包起来,装了两袋水,屋檐下风干的萝卜条也抓了几根塞进包袱里,急匆匆又跑回后门去。 可是,柴堆旁空空如也,除了木盆碗碟,娘儿俩还有那些吃的,都不见了。 小晚抱着包袱朝两头看了看,往白沙河码头去的方向,有两道身影钻进了路旁的树丛里。 “你在看什么?”凌朝风的声音突然传来,小晚一慌,手里的包袱落在地上。 凌朝风缓步走来,捡起包袱,稍稍解开看了眼。 小晚摆手道:“我不是要跑,也不是给我爹拿的,相公,我……” 凌朝风没有计较也没追问,只道:“岳父要走了,我们去送送。” 他们进门,包袱被随手摆在一边,夫妻俩送到门前,吩咐二山套了马车,将穆工头送回去。 穆工头连声道谢,走时又看了看女儿,犹豫再三后,从贴身的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挑了大的那一块塞给小晚,说:“闺女,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往后跟着掌柜的,要好好过日子。” 提起亲娘,小晚忍不住热泪盈眶,终究是亲爹,她含泪答应着,叮嘱爹爹路上小心,天冷加衣,二山便驾车马车,把穆工头送走了。 马车渐行渐远,凌朝风上前搂过妻子的肩头:“外面风大,进去吧。” “唔。”小晚忍住了哭泣,擦掉眼泪,轻声道,“相公,谢谢你招待我爹,还给他那么多东西。” 凌朝风没说什么,带着她回店里,恰好听见张婶奇怪:“这只包袱做什么用的,可是穆工头丢下忘了的?现在去追,来得及吗?” 小晚忙跑来说:“婶子,交给我吧。” 她拿过包袱,转身见凌朝风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小晚心底一颤,她是不是照实说比较好,可是那位大娘恳求她,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她们的行迹。 之后半日平平无奇,小晚在厨房跟着彪叔打下手腌咸菜,二山送了穆工头后,另在凌朝风那儿领了差事要办,一时半会儿不回来,张婶笑着说:“倒是想听二山回来说你家的光景,你给老爹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你后娘这回总该高兴了吧。” 小晚摇摇头:“我不在乎她。” 话音才落,店堂外传来马儿嘶鸣的动静,还以为是二山回来了。 小晚倒了一碗茶,要送来给二山喝,却见门前堂而皇之闯进来四五个衣着体面的人,不是衙门里的,也不像走江湖的,一个个鼻孔朝天,不把人放在眼里。 “掌柜的是哪个?”他们毫不客气地说,便猜得出不是本地人,那口音听着,像是北边的。 凌朝风神情淡漠地走出来,微微看了他们一眼,为首的人也是一怔,必是想不到在这荒郊野岭的,能遇见这般气质不凡的人物。他顿了顿,又扬起傲气道:“我们是京城来的,府里丢了一个婢女,一路追到这里。告诫掌柜的一声,但凡见到一对母女落荒至此,若是绑了她们通知我们来拿人,我家老爷必有重赏。或是将她们赶走,我们也不计较,可要是收留藏匿有包庇之心,我家老爷来头可不小,掌柜的若还想在这里做生意,最好听我这一句。” 凌朝风淡淡:“小店开门做生意,客来客往,只供茶饭酒水,不管闲事。” 那人哼笑一声:“那最好不过。”想一想又说,“既然来了,拿些吃的来,爷几个正饿了。” 他们大吃大喝一通,甩下银子便扬长而去,像是说要去码头看看,骑着马就走了。 夜色将至,外头已经看不清远处的光景,凌朝风收起银子后,不见小晚在店里,张婶忙着收拾也没在意,他略思量,便朝后门走来,果然见昏黄暮色里,小晚提着刚才那只包袱,四下张望。 “你要去哪里?”凌朝风问。 小晚惶然回过身,紧紧抿着唇,夫君则一脸严肃,冷然道:“回房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小晚还抱着那只包袱,没能把这些吃的送给那娘儿俩,她好不放心。 刚才那几个自称从京城来的,要找的人似乎就是她们,京城到这里,那么远的路,她们怎么来的,而那几个人,凶神恶煞,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不久,凌朝风也回房了,关上门,夫妻俩对视一眼,小晚神情不弱,她有她的道理。凌朝风也没有劈头盖脸地责备,先耐心地问了问,到底怎么回事。 听罢,轻轻一叹:“这里每天都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穷的苦的乞讨要饭的,你每一个都管,管得过来吗?” 小晚低着头,没出声。 凌朝风道:“你不知人家什么来路,就随便出手相助,万一惹祸上身,害了自己也帮不了他们,又有什么意思?” 他伸手要抽出小晚怀的包袱:“把东西给我,这件事,别再管了。” “可是……”小晚却抓紧了包袱,带着怒气,“相公,那姑娘身上有好多好多伤痕,一定和我从前一样,天天挨打。为什么,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喜欢把人往死里打,打人到底有什么乐子?” 凌朝风皱眉:“她浑身都是伤?” 虽然能理解小晚为何记挂两个陌生人,可凌朝风一时半刻也帮不上忙,派人去找,必然惹出动静,可能还会害了她们,只能等明天去打听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怎么一回事,再做商议。 听说夫君愿意救那母女俩,小晚安心了,还主动认了错,她不该瞒着相公,凌朝风反过来哄了哄她,天黑后,早早便睡了。 可十多年的虐待折磨,让小晚对这种事特别敏感,那姑娘身上的伤痕,在她眼前挥不去散不开,一夜没能睡踏实,隔天清早,天没亮就醒了。 凌朝风看着她悄然起身,坐在镜子前梳妆,不似平日那般明朗活泼,拿着梳子半天没动静,满身心事重重。 “砰砰砰……”的声响突然传来,底下店门被敲响,小晚回过神,倏地站了起来,心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但见凌朝风也翻身起来,随手拿了袍子穿上,两人匆匆下楼,二山也披着衣裳来看动静了。 二山上前开门,门才打开,一副软绵绵的身体倒在他身上,慌得二山手忙脚乱,接着就跟进来一位年长的妇人,满身尘土狼狈不堪,伏在地上磕头说:“救救我们,掌柜的,求您救救我们……” 凌朝风浓眉轻锁,耳畔依稀听得马蹄追来的动静,听得小晚在那里大喊:“姑娘,你醒醒啊?” 他与二山对了眼色,二山忙将人扛起来,往后面奔去,凌朝风搀扶起那老妇人:“大娘,跟我来。” 正文 031 晚儿不见了 母女俩被送到后院,年轻女子已是昏迷不醒,张婶狠狠掐她的人中,才缓过一口气。 不等众人搞清楚怎么回事,二山又折回来说:“掌柜的,来了四五个人,不知是不是昨天那些。” 昨日那群人来时,二山还没回来,但也听说了这么一回事,此刻凌朝风跟着他出来,果然不错,还是那伙自称来自京城高官府下的人。 “掌柜的,我们追着两个婆娘到这里,人便是不见了,方圆十里只有你们这一处有人。”那为首的人,拔出佩刀搁在桌上,哼笑一声,“昨天,我可是把话说清楚的,别怪我们不客气。” 小晚偷偷跑来躲在楼梯底下看,那几个人的眼睛到处转,想要找出些什么似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看着就不是好人。 “正因为方圆十里,只有小店一处可落脚的地方,我又何必自寻麻烦,把不相干的人留在店里,难道等着各位来找?”凌朝风神情淡漠,“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他们怎么肯信,威胁道:“若是叫我们把人翻出来,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不知道我家老爷是谁,知道了,吓不死你。” 他们说罢,便撸起袖子,推桌子摔凳子,作势要把客栈翻个底朝天。 为首那人指挥道:“你们上楼去找,你们去后面找,挖地三尺,也给我把人找出来。” 一面说着,便上前来伸手就推开凌朝风,不想他稳若泰山纹丝不动,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很是吃惊,再要用力,凌朝风反手一推,直接把个壮汉轰出了客栈大门。 边上几人慌了,跑出去搀扶,那人胸口吃痛难以言喻,煞白的脸色,撑着最后几分怒气,伸出一只手指,颤颤指着店里的人,像是要凌朝风等着瞧。 然而他们也不笨,既然笃定这里藏了人,便留下两人守着前门后门,其他人搀扶受伤的那一个,必是要去想法子搬救兵。 小晚退回来,彪叔在厨房烧水,说是要给母女俩洗个澡,小晚跑去拿来自己的衣裳,张婶则把她的衣衫给大娘穿,折腾了一个时辰,母女俩才洗干净,吃了点东西,恢复几分精神。 “大娘,追你们的人,是不是这么高这么壮,穿褐色袍子……”小晚比划着,可她越说,母女俩的神情就惶恐,连滚带爬又跪到地上,大娘苦苦哀求,“姑娘行行好,千万不能让他们把我闺女抓回去,抓回去,就没命了。” 在张婶的安抚下,母女俩渐渐平静,慢慢说起她们的来历。 年轻的女子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妾,只比小晚大两岁,两年前被她哥哥卖了五十两银子嫁到京城。 一个月前做娘的上京想去看一眼女儿,谁知正门前的人不让见,大娘在后门花了好些银子,才打听到,女儿在府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当了所有的东西换了钱,才让后门的人,把闺女带出来让我看一眼,她满身都是伤,脸都被打肿,嘴也是歪的,都认不出了……”大娘说着,浑身颤抖,把女儿搂在怀里,“我就把心一横,拉着她就跑,可还没出京城,府里的人就来抓了。这一个月,我们东躲西藏,走一路要一路的饭,可他们一直追一直追……” 母女俩泪如雨下,小晚听得也是泣不成声,张婶板着一张脸,恨恨地问:“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小娘子抽噎着说:“我进门得宠,大夫人就不高兴,抓着机会就打我。而老爷喜好暴虐,喜欢听我们哭喊,说我喊得声音最好听,就夜夜、夜夜……”她掩面而泣,痛不欲生。 张婶怒道:“他们什么来头,天子脚下,也该这么胡作非为?” 大娘颤颤地说:“老爷是刑部尚书的大舅子,听说在京城里是横行霸道的。” 小晚抹掉眼泪,问道:“婶子,刑部尚书是很大的官吗?” 张婶哼笑:“也不过是个三品官,何况他还只是大舅子。” 小晚不懂官大官小,但她实在可怜这位娘子,她知道天天被折磨虐待是怎样的痛苦,若是从前,她自身难保,可现在她是凌霄客栈的老板娘,她相信凌朝风。 “我相公一定会救你们的。”小晚说,“你们安心住两天,先把身体养好。” 张婶则叹气:“只怕他们找到你儿子,你儿子见钱眼开,在家等着抓你们,你们有家也回不去。大娘,别怪我多嘴,你怎么生养出这样的儿子,这可是他亲妹子啊。” 大娘抚摸了一下女儿,轻声道:“当初我拦着,求他不要卖妹妹,他大吵大闹,说我不是他们的亲娘,爹死了他就是家里做主的,轮不到我管。” 张婶和小晚愣一愣,那小娘子弱声道:“我亲娘一早没了,我娘是我爹后来娶的。” 继母?这位大娘,竟然是小娘子的继母? 小晚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原来天底下,真的有把继子继女视若己出的后母,可为什么,她就那么惨。 “晚儿,你可不能哭。”张婶轻声来安抚,“咱们现在,要把人救下,是不是?” 小晚忙提起精神,擦掉眼泪:“我不哭。” 此时彪叔送鸡汤进来,神情严肃地说:“他们留了人在前后门,你们小心。”而店里没人,看起来就古怪,张婶便出去了。 那之后,疲倦的母女俩都睡着了,小晚找来膏药,想给那小娘子涂上。可她惊恐地从梦中醒来,浑身颤抖,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小晚很明白,她曾无数次被后娘从梦里打醒,每一次闭眼睁眼,都是绝望。 “不要怕,我家相公,很厉害呢,他会帮你们。”小晚说着,安抚了她,为她涂抹好膏药,让她安心睡。 退出屋子,只见张婶从大堂过来,冷着脸说:“他们又来了,你别过去,我去找你叔。” 可小晚既好奇,又担心凌朝风,便悄悄跑出来,躲在楼梯下张望。 还是那群人,可他们早晨还凶神恶煞,这会儿却换了一副嘴脸,不知是不是在哪里打听到了凌霄客栈的名头,对凌朝风变得十分客气。 小晚更是见那为首的男人,捧来一只小木箱,箱子冲凌朝风打开,里头金灿灿银晃晃,堆满了黄金白银。 “凌掌柜,冒昧之处,还请包涵,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那人谄媚地笑着,又道,“但那小娘子,是家主人很重要的人,一定要把她带回去。凌掌柜,若是见到人,把人交给我们,之后十倍百倍,不在话下。” 凌朝风拿起一块黄金掂了掂,含笑道:“好说。” 小晚浑身一震,好说是什么意思,相公怎么能收他们的钱,难道他要把母女俩交出去吗,他怎么可以……她是那么得相信凌朝风。 小晚跑回屋子里,心里突突直跳,母女俩还昏睡着,她们一定是累垮了。 “怎么办?” 心乱如麻,想到相公之前的行事风格,想到他屡次说不要多管闲事,小晚才发现,他到底是不了解凌朝风的。 不自觉地,双手握成了拳头,小晚心里一个激灵,抬起右手,看着莹润的玉指环,闭上双眼,默默念…… 此时,张婶来找她,推门进来,说着:“晚儿,你……”可屋子里空荡荡,刚才还躺在炕上的母女俩不见了,小晚也不在。 张婶找了一圈,再往前头来,那些人已经走了,她慌地跑到店门外找到凌朝风:“掌柜的,晚儿不见了,那母女俩也不见了。” 【我的微信号】:阿琐 (直接搜索阿琐即可,是王字旁的琐。或是微信号asuo_1013,请注意是下划线。 正文 032 回家再收拾你 凌朝风闻言,立时随张婶来找,果然不见小晚的踪影,那母女俩也不知去向。 “屋子里有没有少什么?”凌朝风问。 “我看看……”张婶四下翻了翻,回道,“掌柜的,没丢东西。” 彪叔和二山都来了,彪叔一脸凝重地说:“难道那母女俩是人牙子,装可怜的拐子,把晚儿拐跑了?” 凌朝风眉头紧锁,走去后门,查看地上的痕迹,也辨别不出她们究竟朝哪个方向走,而两头的路都是直的,站在楼上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张婶最后一次见她们到现在,便是骑马也走不远,往白沙河码头去的方向,方才那伙人便还在路上。 但路的两边,是荒山野林,钻进去,就觅无踪迹了,可山野茫茫,该往哪个方向找,小晚若真是遇上了骗子……凌朝风暗暗握紧了拳头,他太大意了。 然而此刻,小晚睁开眼睛,她连带着母女二人,就从客栈后院的屋子,来到了这个地方。 秋风阵阵河水拍岸,必是白沙河码头了,只见码头上的纤夫挑夫们忙忙碌碌,刚刚一艘大船靠岸,下来很多人,卸货的租板车的,很快就要往白沙镇涌去。 谁也没发现,路边石凳上,忽然多了三个人。 小晚的心快跳出来了,她竟然瞬间来到了白沙河码头。 方才她闭上双眼,许的心愿,是能立刻离开客栈,把母女俩带到可以让她们远走他乡的地方,谁知睁开眼睛,就立刻实现了。 “这是?”母女俩被熙熙攘攘的人声吵醒,眼前忽然换了地方,吓得她们依偎在一起,见小晚在,便怯声问,“姑娘,我们这是在哪里?” “他们找到客栈来了,我、我们只能把你们送来这里,大娘您坐一坐,我去打听一下。“小晚不能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随口扯了一个谎,便跑去码头询问靠岸的船要往哪里去。 这一打听,小晚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光顾着把母女俩带出来,不愿她们被凌朝风交出去,却忘了带些银子哪怕是干粮,她们三人,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出来了。 可是再许愿,就不灵了,她记得婆婆在梦里对她说过,每天只能许一个心愿。 一辆马车缓缓从身边走过,小晚抬眼,便看见了刚才被挡住的光景。 马车的那一边,一位年轻女子,身穿藕色襦裙,臂上挽着金线黑纱披帛,长衣阔袖,随风飘展,小晚认得她,是胭脂铺的岳姑娘。 岳怀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人看着,朝这边转身来,见是小晚,便温婉一笑。 此刻,远处有马匹嘶鸣,也有人在嚷嚷,那群人坐在高头大马上,下船的人多,碍着他们骑马走过,正吵吵嚷嚷。 小晚一眼就认了出来,慌张地四下看了又看,这里哪有可藏身的地方,转身见岳姑娘在指挥人把箱子搬上马车,她心中一个激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红着脸跑来,恳求到:“岳姑娘,能求您帮个忙吗?” 怀音好奇地问:“我能做什么?” 小晚来不及解释,只道:“求您帮我藏两个人。” 且说那群人,一路找到白沙河码头,不巧碰上一艘船靠岸,码头上乌泱泱的全是人,还有往来的驴车马车。 如此要拨开人群便是不易,他们再要搜,既不是官差,旁人如何能轻易答应,时不时发生冲突,终于忍怒了众人,见寡不敌众,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而就在他们和码头上的人争吵时,思韵阁的马车,缓缓走过人群,慢悠悠地往白沙镇去,马车里装的全是刚刚送到岸的胭脂水粉,一步一阵香气。 小晚和母女俩都在车上,小晚坐在岳姑娘身边,而母女俩则躲在箱子后面,车厢里被塞得满满当当,马车走得很慢,那伙人很快就骑马追上来。 听得见车外吵吵嚷嚷的动静,吓得母女俩瑟瑟发抖,但他们似乎见驾车的人不像好欺负的,只是没好气地吆喝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马车依旧慢悠悠地前行,一阵风吹过,掀起车帘,小晚看见了自家的客栈。 岳怀音便问:“凌夫人,你下车吗?客栈到了。” 凌夫人?好新鲜的叫法,小晚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称呼。 小晚心里默默念着这三个字,此刻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她害怕凌朝风会为了钱把母女俩交出去,亲眼看见夫君收了他们的银子还有说有笑,想到他一向古怪而捉摸不透的行事作风……越想,心里越乱。 “凌夫人,你下车吗?”只见岳怀音温和地说,“若是不下车,就要和我一起回店里去了。” 小晚回过神,愧疚地说:“岳姑娘,对不起,客栈暂时不能回去,我也不知道该把她们送去哪里,很可能还会给您添麻烦。” 事情的缘故,小晚带人上车后,就向岳怀音解释了,她亦是可怜小娘子在夫家遭受虐待,只是不太明白这小晚姑娘为何不求助自己的丈夫。 来白沙镇久了,岳怀音已经知道,凌霄客栈是无所不能的所在。 “我的店里正缺人手,你们若是愿意,可以留下。”岳怀音对母女俩说,“自然,你们若想回乡,我也能资助盘缠,只是往后的路上会不会再遇见那些人就不好说了。” 大娘怯弱地说:“不瞒姑娘,我们已是无家可归,只怕家里她不争气的哥哥在等着我们,要继续把他妹妹往火坑里推。我的娘家在同一个村里,也是躲不过的。这一个月,我们漫无目的地东躲西藏,走一步算一步,下定决心哪怕死在路上,我也不能让闺女再回那里去。” 岳怀音目光温柔:“既然如此,不如留在我店里干活,有一口吃的有地方住,我还会给你们工钱,将来那边若是放过你们不再追捕,你们再想离开,自然随时都能走。在我这里可以放心,那些人就算在白沙镇徘徊不去,也不敢踏进店里。” 母女俩互相看了一眼,担惊受怕忍饥挨饿地漂泊了一个月,她们早已绝望。现在有人愿意收留她们甚至保护她们,总比饿死在外头或被抓回去打死要好,横竖都是死,能有活下去的机会,何不试一试。 大娘忙伏地磕头:“多谢姑娘收留,多谢姑娘。” 岳怀音伸手搀扶,笑道:“该谢的不是我,救你们的是凌夫人。” 小晚眸光晶莹,很是感动,满心感激地看着她:“岳姑娘,您真是好人。” 岳怀音浅笑:“看样子,我们还会常常打交道,这样您啊您的说话,实在见外。瞧着我比你大几岁,容我直呼你的名字,我不再称呼你凌夫人可好?你也不要再客气,也叫我的名字吧。” 小晚点头,但岳怀音又道:“我可以收留她们,但不能收留你呀,小晚,你该下车了,再不下车,就要走远了。” 一面说着,便吩咐马车停下,她温婉含笑,静静等待小晚离去。 真的要分开,小晚却不安了,她连自己的相公都信不过,又凭什么信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岳怀音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你不信我吗?” 小晚忙摇头:“不是的。” 事已至此,既然没有更好的去处,既然大娘她们自己愿意跟着岳姑娘走,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排。 小晚没有别的本事,只有手上这枚玉指环,玉指环的确很神奇,可是她不够聪明不够周全,之前靠玉指环许愿,倒是把人带出来了,可接下去呢? “小晚?”岳怀音笑道,“下车吧。” “嗯,那我走了,岳姑娘,多谢你。”小晚欠身谢过,下车前又想起来问,“大娘,我还不知道你们姓什么叫什么。” 大娘忙道:“夫家姓陈,闺女叫素素。” 素素姑娘更是朝小晚磕了个头:“小晚姑娘,多谢救命之恩。” 小晚说:“你们跟着岳姑娘走吧,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待她下了车,岳怀音在窗前和她挥手告别,马车再次缓缓前行,一路奔去白沙镇。 小晚并没有真正踏实,事情的展开,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后悔不相信凌朝风,后悔做出这么冲动的事,但当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母女俩交出去。 也许,只有素素姑娘能理解,一个常年被虐待的人,内心对于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信任和不安,可凌朝风毕竟是她的夫君,待她那么得好。 “相公……”站在风里,小晚冷静了,她开始想念丈夫。 她不安地转过身,客栈就在背后不远处,意外的是,凌朝风正站在店门前。 “相公!”小晚心头一热,朝前跑了两步,但心中猛颤,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又停下了脚步。 她该怎么向凌朝风解释,自己连带陈大娘母女一起,“突然消失”了? 玉指环很灵,可似乎每一次灵验之后,都要撒谎来瞒过真相,撒谎让人不安,至少小晚就不愿自己成为一个满口谎言的人。 上一次用玉指环消退满身伤痕,随口应了相公说是膏药的作用,彼时还没意识到这是谎言,但此刻,她就必须编出一番话,才能解释她们的失踪。 除非,再也不愿玉指环灵验,直接告诉凌朝风真相,这样一来,玉指环便成了普通的戒指,可万一相公不信,到时候玉指环也不再灵验,小晚又该怎么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哪有不劳而获,哪有不用付出就能得到的心想事成。 她胡思乱想这么多时,凌朝风已经渐渐走来,风吹得他衣袍扬起,带着怒气。 小晚记得相公说过,不要惹他生气,而她对于怒意最直接的恐惧,就是害怕自己会不会挨打,眼见丈夫越走越近,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却偏偏是这两步,真真把凌朝风激怒了。 客栈里,张婶见小晚和掌柜的一前一后走回来,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拉着小晚叠声问:“晚儿,你去了哪里,那母女俩呢?你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以为你被人拐走了。” “我、我把她们送走了。”小晚嗫嚅,而她刚出声,就听见丈夫在背后说,“回房待着。” 张婶看了眼凌朝风,识趣地松开了手,小晚弱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求助,可没法子,她不敢忤逆凌朝风,只能乖乖地往楼上去。 回到屋子里,小晚浑身一松,这大半天鸡飞狗跳的,她累极了。才发现一早折腾到现在,屋子里竟然还没收拾,忙动手整理房间。 她跪在床上叠被子时,房门被打开了,凌朝风走进来,摆下一碗面条,什么话都没说,便要走了。 小晚下床追到门前,站在他背后轻声道:“相公……”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凌朝风漠然:“把东西吃了,我现在要出门,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小晚垂着眼眸,可丈夫忽地转过来俯身凑得很近地看着她,像是真的生气了,压不住怒意:“穆小晚,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 “没、没有……” “不论去哪里,要和家人说一声。”凌朝风耐着最后几分性子,“我不在,你可以和张婶说,可以和彪叔二山说,若是家里一个人都不在,你就给我老实待着。你以为自己三头六臂吗,你以为自己能有多大本事,你知道外头的世界多险恶,你随随便便就相信别人,谁给你的胆子。” 小晚目光晶莹,仿佛一颤就会落下眼泪。 凌朝风则是很矛盾,他既希望小晚能变得胆大一些,不再害怕继母带给她的恐惧,又担心她这般压抑太久太深的人,一旦放开,就收不住。小晚本性活泼开朗,只不过从前不允许她照着自己的本性活着。 他们若是普通人家,凌朝风也罢了,此生好好宠着疼着便是,可他们经营客栈,打开门做生意,每一天都是江湖。他不能由着小晚回回都意气用事,世上可怜的人太多,而他们只能救人,不能救世。 看着委屈的人,他哪里舍得真的凶小晚,只是担心过了头,太生气。 凌朝风沉着脸说:“我去镇上,去去就回,你在房里待着,店里也不许去,哪只脚跨出去……” “你去镇上做什么?”小晚却紧张起来,难道丈夫看见了岳姑娘的马车,要去胭脂铺抓人吗? “你把她们送去镇上了?”凌朝风反问。 “没有……”小晚矢口否认,可是与丈夫目光相对,她迅速败下阵来,只能撑着最后几分正义,鼓起勇气质问,“你收了人家的钱,要把她们交出去是不是,你又不缺钱,相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凌朝风蹙眉:“你在说什么?” 小晚把先前店里的光景比划了一下,学着凌朝风的样子说“好说好说”,她生气地问:“你有那么多的钱了,就不能放陈大娘和素素一条生路吗?你要多少钱才能满足呀。” 凌朝风明白了,这个家伙误会他要把人交出去,才带着母女俩逃跑,让人生气的是,她竟然不相信自己,可也有些欣慰,穆小晚的胆子比想象得大多了。 “她们在哪里?”凌朝风问。 “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小晚气哼哼地瞪着他。 “那你回来干什么?”凌朝风又问。 “我……”小晚怔了,一码归一码,难道,他不要自己了。 凌朝风一把搂过她,往门外带,小晚挣扎着:“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收了人家的钱,既然找不到她们,只能把你交出去了。”凌朝风抱着小晚的腰,径直把她带下楼,冷冷地说,“你比那小娘子漂亮的多,或许人家还能多给我一些赏钱。” 夫妻俩这么拧巴着往门外去,张婶和彪叔他们看得一脸莫名,门外传来小晚的喊叫:“婶子,救救我。” 张婶拉住要去看热闹的二山:“傻小子,有你什么事?” 且说岳怀音带着陈氏母女回到店里,便命下人照顾她们,她将从码头接来的货物清点后锁入库房,刚走出来,婢女小翠急匆匆跑来说:“小姐,不好了,那个凌霄客栈的人来了。” 怀音闻言,径直来到店里,只见凌朝风站在门前,小晚就跟在他身边。 “凌掌柜。”怀音上前,欠身问候,“你们这是……” 小晚在边上冲她挤眉弄眼,悄悄地摆手,似乎是希望岳怀音不要提陈氏母女的事,可凌朝风却开门见山地说:“内子莽撞,无端端将岳姑娘卷入风波里,多谢岳姑娘包含。” 小晚瞪着自己的丈夫,他真的猜中了? 而凌朝风一把搂过小晚,按着她的脑袋朝岳怀音鞠了一躬,说道:“既然岳姑娘收留了她们,还请您暂且照顾几日,待我解决了其中的麻烦,我们再商议之后的安排。” 小晚听糊涂了,可凌朝风和岳姑娘却简单几句话就把事情讲明白,不等她去看一眼陈氏母女,相公就把她提溜出去,抱上了马鞍。 她居高临下,看着凌朝风,凌朝风淡淡瞥她一眼,翻身上马,将她护在怀里,语气却是冷冰冰的:“回家,回家再收拾你。” 正文 033 凌朝风的来历 妻子失踪后,凌朝风有过一瞬焦虑,但他迅速冷静,分析当时的状况,小晚应该不是被拐跑或抓走,她很可能是自己带着人逃跑了。 她什么也没有拿,一定走不远,又或是担心那群人搜查客栈,暂时带着母女俩躲进山里去了。 张婶在后山喊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凌朝风便决定往白沙河码头去看一眼。 尚未出门,便见那群人从码头无功而返地走过,不多久又见一驾马车慢悠悠地从远处来,路过客栈后,缓缓停下,小晚竟是从车上跳了下来。 凌朝风没有看清车上的人,但是走近妻子,闻到她满身的香气,便知那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也能猜到陈氏母女去了何处。 此刻,岳怀音送别夫妻二人,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回店里。 小翠在边上喋喋不休,惊讶到白沙镇那天遇见的翩翩公子,竟然是凌霄客栈的掌柜,而且还娶了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做妻子。 “小姐,往后去码头提货这种事儿,交给奴婢们去做吧。”小翠说,“您一清早地就出门,来回一趟多辛苦。” 怀音淡淡一笑:“我出去走走也好,这里地方小,待久了会闷的。” 打发了小翠去做别的事,自己独自往内院卧房去,她不想把去码头提货的差事吩咐给任何人,只有亲力亲为,她才能有机会路过那里,才能有机会,看见那个人。 其实,她也不明白,凌朝风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娶穆小晚。 太阳渐渐西去,暮色降临,回家的路上,凌朝风没有策马疾驰,马背上的颠簸比不得坐车,小晚这样的身子骨,是经不起的。 他们慢悠悠地往回走,路上的身影越拉越长,凌朝风勒起缰绳调转方向,对小晚说:“看那边。” 乍然朝向阳光,小晚被刺得睁不开眼,慢慢适应了夕阳的绚烂,便见红澄澄的大火球正在天边缓缓下沉。 路的尽头,已经看不见白沙镇的光景,天地交界处,红光如焰,美不胜收。 “真漂亮。”小晚情不自禁地说,“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你以前哪有心思抬头看看天。”凌朝风又调转方向,继续回客栈,温和地说,“但往后,你的日子里,就该看看天看看花草,一年四季日升月落,有很多有意思的事等着你去做。” “相公……”小晚听着心里暖暖的,不禁轻声道,“你不骂我吗?” “当然想骂你,还想揍你,突然就这么跑了,吓得我们六神无主,你怎么那么喜欢跑?”凌朝风这般说。果然一说要揍她,小晚就哆嗦了,她对于暴力的恐惧,远超出他的想象。 “可我舍不得。”他低头吻了小晚的额头,马儿悠悠往前走,他说,“我会慢慢教你,毕竟十几年来,除了干活挨打挨饿,你什么都没学过。” 小晚轻声道:“我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什么都会什么都懂,那么了不起,可我总是傻乎乎的。” 凌朝风微笑:“多少聪明人都看不清自己,你能知道自己傻,已经很了不起了。可你怎么会配不上我,不许再说傻话。” 他们回到客栈,彪叔已经做好了晚饭,大家坐着吃饭,说起今天的事,问小晚到底怎么跑的,大路上都看不见人影,她便说是带着母女俩从树林里钻的。 大家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晚是用玉指环许愿瞬间去了码头,自然是她怎么说,他们便怎么信。 玉指环的秘密,算是保住了。 夜里洗澡时,小晚试图在水中摘下戒指,果然还是像长在皮肉里似的,根本拿不下来,但现在,她反而安心了。 “下次我会想好了,再跟你许愿。我想留着你,将来好为相公做点什么,我不会再胡来,你可不要生气不理我呀。” 此时凌朝风推门进来,听见后半句,还以为小晚在准备向自己道歉,而浴桶里的人着实被唬了一跳,捂着胸口藏进水里说:“我还没洗好,你出去。” 凌朝风却反手关上门,含笑朝她走来:“还没洗完,别泡晕了,站得起来吗?” 一面说,伸手就把人从水里拎出来,扯过毯子将她裹住擦干,小晚怕痒又害羞,抓着凌朝风的手说:“相公,我自己来好吗?” 凌朝风摇头:“你忘了,我说回家再收拾你。” 果然,做错事是要受罚的,可是这惩罚,和小晚想象的不一样。 屁-股上没有挨巴掌,只有温柔的抚摸和揉-捏,越发漂亮玲珑的身体被夫君捧在掌心,他那么疼惜自己,即便很用力地挺-入,也不会让她感到痛苦,只会一次比一次地,想要更多。 软绵绵地瘫在丈夫怀中,小晚什么力气都没了,凌朝风在她背上轻轻拍:“你趴在我身上,我怎么睡,快躺下去。” 小晚一翻身,滚进床里,很快又滚回来,硬要贴着凌朝风的身体。 他们拥一床棉被,各自找到舒服的姿势,凌朝风说:“晚晚,往后不能看见别人挨打可怜,你就激动,就热血冲头,要救人,必要先自救,你手无寸铁身无长处,你说你要怎么帮别人?自然,你想做的事,我都会为你去做,可你做的若是错事,我如何为你周全,难道强行错下去,不顾会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相公,我不该救素素姑娘吗?”小晚本是昏昏欲睡,这会儿一下子清醒了。 “这次的事没有错,只是做得不好,但难保你下一次不会被人骗。”凌朝风语重心长地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既然你连我都不信,为什么要去信不相识的人?” “我不是不信你,我……” “你是热血冲头,一见别人被虐待,就会失去理智,是不是?” 小晚连连点头,被说到心坎里了。 凌朝风说:“可你要明白,你的苦难人生已经结束,你要变成聪明冷静的人,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你想帮别人,想照顾别人,那就好好把自己变成有本事有用的人,不然你意气用事,很可能帮不到别人,还会害他们失去求生的机会。” 小晚已经坐了起来,棉被捂着胸口,认真地听着凌朝风的话,想要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她说:“我常常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一些奇怪的事,我觉得你是大英雄一样的人物,可你和那些坏人也能说上话,还客客气气的。我一糊涂,就会害怕,早晨我真的以为你收了钱,要把素素姑娘交出去。” 凌朝风道:“他们把店里弄得乱七八糟,我收点银子做补偿,不为过吧?自然也怪我,不能什么事都及时跟你说明白,晚晚,现在困吗,想听听我的事吗?” “想。”小晚越发有精神,“我想听相公从前的故事。” 凌朝风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和你一样,没有亲娘,但你还有亲爹,我连亲爹都没见过。” 小晚愣住了,才知道夫君来自京城,本是路边的弃婴,在襁褓中被后来的养父母捡回家抚养,养父母便是在京城经营客栈。 十二年前养父病逝,养母卖了客栈带着他离京回乡,途径白沙镇,因缘际会,在这里开了这家凌霄客栈。 凌朝风今年二十五岁,那年他十三岁就被养母逼着当家做主,一晃十二年过去,他早已成为了名声在外的凌掌柜。 “母亲现在在哪里?”小晚问。 “去世了。”凌朝风很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待。” 小晚心疼凌朝风失去亲人,但她听不懂后面那句,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纠结的心思都露在脸上了。 凌朝风笑了,解释了一遍后,嗔道:“你看看你,《三字经》背熟了吗,自己的书都没念好,还要管别人的事,把客栈里闹得鸡飞狗跳。” 小晚憨然笑,伏在他胸前:“我可没有荒废,我背得可好了,二山都夸我聪明。” 不过她还是很疑惑,既然凌朝风黑白两道通吃,名声赫赫,为什么方圆十里,都把凌霄客栈当黑店。 凌朝风却是慵懒地一笑:“不想做生意罢了,乡亲们把这里当做黑店,他们就不会来,省去许多麻烦。我们只做大主雇,赚大钱,自然,开门迎客,也是来者不拒的。” “所以是咱们自己在外头说这里是黑店,杀人抢劫还卖人肉包子,这些传言是我们自己说出去的?”小晚惊讶地问。 “看看,这下就变聪明了。”凌朝风色气地笑着,“果然要多多调教才行。” 小晚是真的聪明了,摆手求饶:“相公,我今晚可是不行了。”她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凌朝风道:“爹娘在京城时,黑白两道就有至交好友,这十几年我自己闯荡,也颇有些人缘,要办一些事,并不难。例如素素姑娘这件事,你光把她藏起来没用,难道她这辈子不走出胭脂铺,永远留在那里?” 那一晚,夫妻俩聊着聊着,直到过了子夜才入睡,小晚听了丈夫和客栈的故事,也跟他学为人处世的道理。 凌朝风知道,小晚并不傻,也不笨,只是这么多年,她什么都没学过,所有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 这件事,在胭脂铺岳姑娘收留陈氏母女后,暂时消停了。那伙人在白沙镇里徘徊了两天后,就转道去别处找了。 凌朝风与他们打过交道,知道他们的本事,能让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逃跑一个月,那群人简直就是蠢货。 这日,张婶陪着小晚来镇上,到胭脂铺探望陈氏母女,素素还在养身体,陈大娘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已经开始帮着干活。岳姑娘不在店里,小晚生怕给旁人添麻烦,见她们安好,便匆匆离了。 张婶要去买些棉花做棉衣过冬,带着小晚拐到一条街,听见叮叮咚咚打铁的声响,小晚笑了,对张婶说:“原来我要找的人在这里。” 她去铁匠铺向爹爹的好友周叔问好,周叔叔都认不出她了,知道她嫁了凌霄客栈的凌掌柜,很是惊讶,但见孩子穿戴整齐气色极好,也就放心了。 待张婶买了棉花,她们便要回客栈,小晚四处看了看,她已经记不起来那晚她救白发婆婆,自己又被凌朝风救了的地方是在何处。 不过现在想来,那位婆婆一定是有神通,为了守住玉指环的秘密,她不打算再问凌朝风那晚的事了。 她们往家里去,张婶抱怨:“早知道让二山驾车送我们了,见着棉花又好又便宜,我就买多了,想把店里的褥子被子都换一换。” 小晚一个激灵,暗暗握起右手,等他们走到街口,就见店里的熟客,之前来买过包子的那位拉着驴车经过,见了她们便主动说:“张嫂,我送你们回去。” 路上张婶念叨着:“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这么顺。” 小晚在边上笑而不语,觉得用玉指环许愿做这些小小的事,不用撒谎不用负担什么,但能实现一些小心愿,也不算给老天爷找麻烦。 这会儿正当午,日头高高照,他们一路往客栈去,方圆十里的村落里,村民们也都收了上午地里的活儿,纷纷回家吃中饭。王婶回到家里,见穆工头在他们院子里修篱笆,忙去给倒了水送来,笑道:“难得回来一趟,不好好歇着,到处给乡亲们干活儿,穆大哥真是热心肠。” 隔着篱笆,许氏扭着腰走来,笑道:“他是想着给你们干点活儿,他出门在外的,你们也好照应我们娘儿几个。”便招呼王氏,“你来给我看看,我这咸菜怎么腌得不对味。” 王氏便过来这边院子,在咸菜缸前尝了尝,又加了些料,互相说着闲话,王氏问他:“这回要过了年才走?你加把劲,再生一个呗。” 许氏轻轻啐了一口:“胡说什么,一把年纪了。何况营生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拿回来的银子,少了好些呢,再生一个怎么养得活。” 王氏又问:“他见过小晚了吗?” 正文 034 难道你不好奇吗 许氏将王婶拉到一边,怕被自家男人听见,压着声音说:“见过了,回来的路上就去客栈里坐了坐,穿着新鞋回来,说是闺女给的。” 王婶问:“给银子了吗,凌朝风那么有钱。” 许氏呸了一声:“一个铜子儿都没瞧见,只有他穿的衣裳鞋子,还有两大包烟草,另给文保文娟一人一件棉袄。我把包袱皮里里外外翻遍了,就这些,把我当死人了。” 王婶笑道:“只怕是给了银子的,教他藏着不给你知道。” 许氏压着声骂道:“若真是这样,这家子我可没指望了,这几日我都听你的,没跟他闹,他也装聋作哑,不和我理论这件事。我急得肠子痒痒,真想跟他大吵一架,问问他生了这么个没脸没皮没心肝的女儿,怎么补偿我辛苦拉扯她十多年。” 那边穆工头干完了活,王氏忙过去打招呼,谢了又谢,便散了各自回家吃饭。 文保在学堂念书,中午匆匆扒拉几口就往外跑,许氏怕儿子会饿,追出来给他揣了个窝窝头。 儿子却嫌弃地说:“我不要吃窝头,我要吃馒头肉包,我要吃饺子,娘,怎么我爹回来了,我们吃得越来越不好了?” “闭嘴,别在你爹面前胡说八道。”许氏责备儿子,赶紧把他撵走了。 穆工头在屋子里没听见,他正在问女儿:“文娟,你想不想念书?” 许氏进门听了,便嚷嚷:“得了吧,女娃上什么学堂,何况我们也供不起,你赚的一年不如一年,紧巴巴地才能供着文保念书,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你当我在家里,天天大鱼大肉享清福吗?” 穆工头叹气:“你那些银子攒着不花,日子当然不好过。” 许氏顿时大怒,把女儿从桌边拉下来,让她去外头吃,怒气冲冲地对丈夫说:“怎么,你是惦记你大闺女那一百两聘礼吗?我养她十多年,不花钱不花力气吗,你倒是把她娘从地里刨出来,问问她,怎么不把自己闺女一并带走了干净。我给人当后娘,吃力不讨好,还到处被人指指点点,我容易吗?” 穆工头瞥她一眼:“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来。” 许氏又哭又笑:“好好的?哪里好了,你睁开眼看看,这个家是谁在操持,你赚这么点钱,若不是我省吃俭用,家里早就垮了。我这样辛苦,却没人说我一声贤惠,还怨我藏着银子不给家里花,我要银子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儿子,文保可是你老穆家的种。” 好好的一顿饭,没意思了,穆工头放下碗筷,拿了烟杆来抽,叹气道:“那你想怎么样呢,怎么才能满意?你过去看小晚不顺眼,现在人也嫁了,你还闹什么?” 许氏抹掉眼泪,凑上来说:“我给她嫁得这么好,你也看见了,既然如此,难道她不知道该往家里贴补贴补?你是她亲爹,你去开口,让她往后每个月给家里捎十两银子。” “一个月十两?你疯了!”穆工头气道,“我一年才挣多少。” “不就是你挣得少,我才让你指望你闺女吗?”许氏抓着他的胳膊说,“你去跟她要,她一定给你,凌掌柜那么有钱。” 穆工头哼笑一声,把烟杆子在炕头敲了敲,说道:“我正觉得奇怪,你是哪根筋不对,还是看见一百两银子迈不动腿,怎么就把小晚嫁去凌霄客栈了呢?凌掌柜是什么人物,十里八村没人不知道吧,你自己想想,往后你还想算计小晚折腾她,你摸摸自己的脖子,你不怕凌朝风一只手掐断它?” 许氏被唬了一跳,双手不自觉地护着脖子,而那天文保被凌朝风拎起来摔在地上的情景,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害怕。 穆工头说:“你必是想,那凌朝风是吃人的怪物,把小晚嫁过去,日夜折腾活不过几年,你换别家,也没人能出得起一百两聘礼。没想到不如你愿,小晚走了大运,老天爷给她找了个好男人,从此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被她男人捧在手心里。” 许氏脸憋得通红,恨道:“到你嘴巴里,就成了这样,你怎么不说我就是盼着她好,才把她嫁过去。” 穆工头哼笑:“我去要钱容易,可人家不傻,你要想清楚,别有一天惹毛了他们,旧账新账一笔和你算,你从前把孩子往死里打,他们要是以牙还牙,你想被活活抽死吗?” 许氏怔怔地看着男人,穆工头劝她:“我不是吓唬你,你要闹,便去闹,大不了死了,我赶回家给你收尸。” 听了这些话,女人被吓住了,吃过饭拉着隔壁家的商量,王婶听了也是背上凉丝丝的,说:“小晚真是走运了,到底模样长得好,不然凌朝风也相不中。” 许氏愤愤然:“难道就这么算了,我就捞不着了吗?” 王婶眼珠子一转,说道:“小晚心肠软耳根子也软,咱们慢慢算计,一定有法子,你别着急。至于她爹,终究是自家男人,你把他伺候好了,他一高兴,还不全听你的?” 许氏更加不高兴了,轻声道:“上了年纪,如今夜里硬不起来了,叫我恨得不行。” 王婶大笑,两人窃窃私语,商量去镇上给穆工头抓些补药。 这边厢,客栈里一如既往没有客人,吃过饭,小晚跟张婶在后院拣棉花,她很爱惜很小心,挑得十分仔细。 张婶说:“婶子给你床上做一床新褥子,冬天睡着暖和。” 小晚笑道:“我来了客栈,才头一回睡棉花褥子,从前我住柴房,冬天睡的是草垫,也从没穿过棉衣。” 张婶心疼地问:“那你冬天怎么过的?” 小晚却没有惨兮兮的,反而笑道:“我自己用芦苇絮缝进衣裳里,把平日里地上散的鸡毛鸭毛捡起来洗干净晒干攒着,到冬天也缝进衣服里,挺暖和的。” 张婶奋力把手中的剪子插进木板凳里,恨得脸色都青了:“上回没碰见,下回要是叫我遇见你那继母,我一定要撕她的脸,把她踩在地上用脚踹。” 彪叔正好来,笑道:“哎哟,谁欺负我家娘子了,你要踹哪个,告诉我。” 小晚笑道:“怪我不好,把婶子惹着急了。” 张婶还是很生气:“你看素素的娘,一样是做继母的,陈大娘为了继女把命都豁出去了,你家那个如此恶毒,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死她,气死我了。” 彪叔笑着猴过身,用手抚摸妻子的背脊:“别气,我给你顺顺气。” 张婶脸一红,拿剪子在他面前晃:“滚,别碍着我干活。” 见彪叔老老实实地走了,小晚在一边傻乐,回想第一天看见彪叔,他扛着滴血的麻袋,还以为他要运尸去埋,后来又是扛着半扇大肥猪晃着血淋淋的手和她打招呼,那样粗狂霸气,真是谁见了都会怕的。 偏偏是这样的人,对自家老婆,对自己人如此温和体贴,世上,真是有好多奇妙的事奇妙的人,出了青岭村,小晚大开眼界。 这天夜里,彪叔煮了芝麻汤圆当宵夜,小晚端着汤圆上楼,进门见凌朝风在书桌边写信,她问:“相公,吃汤圆吗?” 凌朝风说:“我写了信便来吃,你先吃。” 小晚于是自己坐在桌边,一颗一颗白胖白胖的汤圆吃下肚,甜得心里美滋滋的。 来了客栈,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好吃的,才知道原来下午馋了有点心,夜里饿了有宵夜,日子可以过得这么好。 凌朝风写完了信,小晚把自己的汤圆也吃完了,他坐来吃宵夜,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把勺子递过去,小晚果真张嘴来吃,凌朝风却把手一缩,送进自己嘴里。 “欺负人……”小晚咕哝着,凌朝风又逗她,这回不等自己把手抽回来,她两只手抓上来,硬是送进她自己嘴里了。 “回头吃成小胖子,我就能把你拿去卖了。”凌朝风说。 “你才舍不得。”小晚吃着汤圆,细细品尝,吃完了说,“我明天就少吃点。” 两人说说笑笑吃了汤圆,凌朝风说他写信是送去京城,解决素素的事,小晚这次全听相公的,自然也不多嘴问,不过她有一件好奇的事。 “婶子疼我,我心里都快把她当做娘亲了。”小晚说,“我起初以为二山是婶子和叔的儿子,原来不是的,相公,婶子和彪叔这样恩爱,他们怎么不生孩子,还是不在这里?” 凌朝风问:“你问过张婶吗?” 小晚摇头道:“我不好意思问。” 凌朝风说:“时候到了,机会到了,他们自然会告诉你为什么。虽然我可以告诉你,可我觉得,你还是让他们自己说更好。” 小晚又问:“那二山呢,他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凌朝风笑道:“你今晚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小晚说:“换做你不好奇吗,我嫁进门好久了,也才知道你的来历,往后一直在一起,早晚要告诉我的,为何不早些说呢。” 凌朝风摸摸她的脑袋:“因为他们都疼你。” 话音才落,底下客栈的大门被拍得震天响,这大半夜的,又是什么人来,小晚不等走下楼,就对凌朝风说:“相公,我绝不多管闲事。” 二山已经开了门,闯进来年轻女子,穿得很体面,只是累坏了的样子,摸出一块银子拍在桌上,说:“伙计,麻烦开间房,我要住店。” 小晚站在楼上看,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位姑娘。 正文 035 我们的命都不是自己的 二山往楼上看一眼,见凌朝风微微颔首,便热情地将那年轻女子往楼上带。 客栈里的房间都是现成干净的,但最次的朝北屋也要五两银子一晚上,这位姑娘拍下的银元宝,瞧着个头不小,二山便把她送到了朝南那一间云泽。 凌朝风和小晚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但客人疲倦万分地爬上来,跟着二山一路走,见到他们也视若无睹,压根儿没想夫妻俩是主人还是客人,真就是来找个地儿睡觉的。 果然二山关上门出来说:“掌柜的,客人什么都不要。” 底下张婶轻声问:“热水也不要?” 二山说:“已经躺下睡了,像是睡着了。” 凌朝风便吩咐:“都去睡吧,明日早些起来预备招待。” 如此,众人散去,朝风带着小晚回房,小晚将宵夜的碗筷送下去,打了热水上来和丈夫一道洗漱。经过二楼,见云泽房里静悄悄的,这是她嫁来客栈后,遇见最爽气的客人了。 不过,这次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不多管闲事,实在忍不住,也要先和相公商量才行。 那之后,一夜相安,隔天小晚比凌朝风起得还早,她要去帮彪叔准备早饭,却被凌朝风捉在床上亲了又亲,惹得小娘子脸蛋儿红扑扑的,胭脂也不用擦。 且说店里有客人时,大家都不在大堂里吃饭,这会儿挨个儿来后厨吃过早饭,二山道:“掌柜的,云泽房一晚上没有任何动静,到这会儿门也没打开过。昨晚我从房里出来时,那姑娘已经趴在床上了,也不知有没有起来把房门反锁。” 张婶道:“姑娘家出门在外,住店不锁门可不行啊。” 小晚则说:“她是不是累坏了,昨夜瞧见她上楼梯时,腿都是软的。” 众人不得解,只有等客人再现身。 凌朝风为了素素姑娘的事,今日要出门,店里没旁的事,小晚便继续和张婶在后院拣棉花,一面背三字经给张婶听。 如此一直到大晌午,众人在后厨把午饭也吃了,云泽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下午,有过路的人来讨水,小晚给人家装好,客气了几句,那些人才刚走,楼上忽地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只见睡得青丝凌乱面颊微肿的姑娘,眼睛半开尚未清醒,靠在栏杆上,对楼下说:“伙计,麻烦给我热水和吃的。” 小晚忙应:“这就来,请您稍等。” 于是匆匆跑来后厨,也不知那姑娘要热水是洗漱还是吃喝,便与张婶都准备下,一起端着热水和热茶糕点,往楼上来。 屋里,那姑娘还歪在榻上,半梦半醒似的,瞧见她们将东西一一放下,晃晃悠悠起来倒了一碗茶灌下去,然后说:“请问,这里可以洗澡吗?” 小晚和张婶便再忙着为她张罗洗浴用具,烧了好几锅热水送上楼,临走时,小晚说:“客官,您记得把门反锁上。” 那姑娘愣了愣,忽地长眉挑起,似是记起她昨晚肯定没反锁,亏得没出什么事,她心有余悸地应下,跟着小晚出来,把门反锁上了。 小半个时辰后,那姑娘才从楼上下来,衣裳还是昨晚穿的,沾着些尘土,可都是上好的料子,式样也新,必是体面人家的女眷。 客栈每间房里,为了可随时招待女客,本是略备几件胭脂水粉。此刻见姑娘脸上不是清汤挂面,薄薄一层粉胭脂轻扫,想来是用过了,是个讲究人。 洗干净的长发尚未干透,于是只一支簪子轻轻挽在脑后,纵然这般简简单单,也掩不住天生丽质。 小晚看得好羡慕,若说胭脂铺的岳老板是仙女一般的人物,这位姑娘的美,透着几分飒爽英气。岳老板目光婉转,总似有万千风情,而这一位,眉宇间清明透彻,让人没来由得觉得敞亮。 “姑娘,饿了吧,这是刚蒸好的小笼包子,您先吃两口。”张婶端出两笼精巧的笼屉,笼上蒸着粉嘟嘟的小汤包,每一颗都盈润饱满,光是看着,便能想象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汁水会爆出来。 “厨房有老鸭吊的汤头,我这就去让厨子给您下一碗面。“张婶热情地说,”又或是,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不挑,有什么就吃什么,麻烦你了。”姑娘看着似有几分清冷,却是礼貌周正。 小晚从她身边经过,见她小心地吹着汤包散热,鼓着腮帮子,顿时添出几分可爱。 小晚心里一个激灵,急急跑回厨房对张婶说:“婶子,这姑娘我见过,中秋节赶集的时候,她和我穿着一样的白衣裳绿裙子,有人就把我认错了。后来那个人追着她去抓她,再后来我和相公也遇见了,她和那个男的大吵大闹,被扛着走的。” 张婶饶有兴致地说:“果然,能来我们店里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小晚则一本正经地对婶子说:“咱们不要管闲事。” 张婶笑道:“是不是被掌柜的训惨了?” 小晚脸蛋儿一红,惨是不惨的,可她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受了什么惩罚。 彪叔迅速下了一碗面,汤头是现成的,扯了一只鸭腿盖在面上,香喷喷的送到姑娘面前。 她喝了一口汤,眼睛顿时亮起来,好奇地看了看身边的张婶和小晚,许是想不到荒郊野岭的店里,能有这样好的手艺。 “这鸭汤一点都不腥,好喝。”她很感激,又那么有礼貌,到底是饿坏了,之后埋头猛吃,眨眼功夫,吃尽了两笼包子一碗面,脸上气色也跟着好了。 张婶来收碗筷,放下一碟绿豆糕一壶茶,笑问:“姑娘的口音听着,可是川渝一带的?” 话音才落,不等姑娘回答,只觉得大地颤动楼房也微微摇晃,唬得众人都往门外来看,莫不是地震了? 只见是从白沙镇方向来的,烟尘滚滚,人人都策马疾行,这阵仗,少说两三百人,小晚吓得目瞪口呆。 张婶皱了皱眉头,转身看向店里的姑娘,见她对这动静不以为意,只重重地叹了口气,送到嘴边的茶,放下了。 这一大群人,果真是冲着客栈来。到了门外,一驾马车从后面赶上来,像是空着的,而只有为首的几个翻身下马,他们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闯进了客栈。 小晚记得,站在最前头高高大大的男子,便是那日在集市上认错她的,他手里握着马鞭,气势威严,眉目比起凌朝风,更多几分粗犷豪迈。踏进门,一眼见到桌边坐着的人,便是怒意冲头,声如洪钟:“你怎么不跑了,这么好,等着我来抓你?” 姑娘缓缓起身,面色沉静:“便是跑到天边,你也会抓我回去,我不想再折腾了。你让我上楼梳个头,梳好了我就下来。” 男人手中的马鞭轻轻一指,答应了。 那姑娘漠然回到楼上去,小晚和张婶对视,想着她会不会跳窗逃跑,可是客栈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除非她插翅飞走。 小晚倒是能帮她,但她答应相公,不再冲动不再随便管别人的事,而且那天在集市上,这位威武的大哥虽然认错自己,却很礼貌地道歉赔不是,态度谦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坏人。他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缘故。 一刻钟过去了,外头的人进来在男子身边耳语,像是询问什么,那人倒也不着急,反是命他们退下去等候,又过了一刻钟,姑娘才终于出来。 她缓缓走下楼梯,小晚和张婶就在边上站着,见她美目微红,不像是抹的脂粉,像是哭过后的红晕,她刚才一定是躲起来哭了。 “走吧。”男子起身,没有对姑娘动手动脚,小晚记得那天在街上,他可是直接把她扛起来的。 姑娘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转身看向小晚和张婶,微微欠身:“多谢你们的招待,店里的东西真好吃。” 说完,她翩然转身,小晚忽然出声道:“姑娘,请等一等。” 门前的人俱是一怔,男子微微皱眉看过来,张婶也有些紧张,小晚莫不是又要去“救人”? 可小娘子只是上前,麻利地将那一碟没动过的绿豆糕,用干净的帕子包起来,送到年轻女子面前,温柔地笑着:“我们店里做的绿豆糕可好吃了,姑娘,你带着路上尝尝?” 她愣愣地看着小晚,眼中竟是泛起泪光,但又转身看了眼身边的男人,见他点头,这才伸手拿下,强忍着哽咽,声调终是有些变了:“谢谢你。” 小晚说:“要是好吃,以后还来呀。” 那男人从随侍手里拿来一块银子摆在桌上,对女子说了声“走吧”,便把人带了出去。小晚跟到门前,见姑娘被搀扶上了马车,这回不挣扎也不用强迫,但所有人都特别紧张,一把人送进车里,立刻策马扬鞭地走了。 客栈外扬起好高的尘土,小晚和二山不得不在他们走后出来打扫。待小晚洒了水进门,见张婶和彪叔拿着那块银子说:“果然是川渝来的人,这银子是蜀地造的。” 她没有多嘴问,收了碗碟去后门井边洗,眼前却挥不去那位姑娘的悲伤,为什么天底下的女子,都这样无奈呢。 张婶来看她,笑道:“我们晚儿真是好心肠,那姑娘虽然不情愿被带走,可你给她点心吃,她心里多少能开心一些。” 小晚说:“婶子,为什么女人家就这样身不由己呢,为什么我们的命,都不是自己的?” 张婶笑道:“大多是贵族世家的小姐们,书念得多了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你倒是想得开明。” “这就叫开明吗?”小晚却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原是很深奥的一件事。 张婶笑悠悠,摸摸她的脑袋:“我们晚儿,可是要有大智慧的。” 小晚摆摆手说:“我三字经还没背完,相公说九月头上背不完,要打我手心的,他真是坏。” “你若在学堂念书,背不出来也要打手心挨板子,可是你自己要学的。”张婶笑道,“咱们就争口气,别叫掌柜的有机会罚你。” 小晚连连点头:“我洗了碗,就去背书。” 如此,凌朝风回来时,张婶说小晚正在卧房里用功,他回到屋子里,却见她抓着书趴在桌上睡着了。 凌朝风拿了一件衣裳来,轻轻盖在她身上,小晚立刻醒了。脸上压出了印子,睡眼惺忪的说着:“相公,你回来了。” “天越发冷了,不要坐在桌边睡了,累了就去被窝里躺着。”凌朝风说,“着凉就要吃苦头了。” 小晚渐渐清醒,这话听着实在新鲜,哪有大白天可以去被窝里躺着的,她才不要像后娘那么懒惰,不过相公说可以,心里还是高兴的。 她忙上手为凌朝风更衣,两人说着今天发生的事,小晚邀功献宝似的说:“我今天没多管闲事,连多嘴问都没有。” 凌朝风嗔笑:“难道我该夸你?” 可她心情甚好,又想起一事来,问道:“婶子说那银子是鼠弟造的,相公,鼠弟是什么?还有穿鱼,是地名,还是鱼?” 凌朝风怔然,反问:“你不知道?” 小晚虽然惭愧,但不耻下问,诚恳地说:“能告诉我吗?” 凌朝风很是心疼,她这样闭塞又吃尽苦头的姑娘,还能有如今这般性情,实在是不容易。 他去对门房里拿来一大卷纸,推开桌上的烛台茶壶,缓缓铺开,是一张地图,又从钱袋里摸出几个铜板和几块碎银子,摆下一枚铜板说:“我们在这里,这条就是白沙河,南北走向,走水路,可以通往京城。”又分别摆下两块碎银子,“这里就是京城,而这里,就是蜀地,川渝不是鱼,是地方,巴蜀渝州。” 小晚听得很认真,对比周边的小国,才知道大齐有多大,再看看从京城来白沙镇的距离,感慨素素母女一路艰辛,好在相公说,素素的事很快会有结果。 “他们对素素穷追不舍,必然还有别的缘故,明日我们去镇上,我有话问她,你若在,她兴许肯开口。”凌朝风说,“这次的事,歪打正着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晚晚,怕是我错怪你了。” 小晚听不明白,只笑道:“那就攒着,下回我做错事的话,不许骂我。” 凌朝风欺身而上:“不如今晚就好好向你赔不是?” 小晚见他目光色气,娇然道:“你成天就想着欺负我,先、先让我把东西收拾好,桌上乱糟糟的。” 说罢,小晚便将地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把烛台茶碗都摆整齐,是个勤快又能干的小主妇。但她对白天的事,念念不忘,又问凌朝风:“相公,你说那个姑娘,会被抓到哪里去?” 凌朝风意味深深地一笑,似乎已经猜出什么,却只道:“萍水相逢,有缘再见吧。” 正文 036 去京城 小晚说:“总觉得天下没有相公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你这样厉害?” 凌朝风道:“是你见过的人少,要知道天外有天,不能太过自以为是。” 小晚抱着地图,这句话她懂,满是憧憬地问:“以后你会带我到地图上的地方去看看吗,会带我坐大船吗?” “你想去外面的地方看看?”凌朝风很意外,他以为小晚如今不再受苦受虐待,便会老老实实安于现状,哪怕永远留在这间客栈里也不会觉得闷。 小晚却是点头:“可想了,不过要先做好店里的生意,将来带着彪叔张婶还有二山一道去。” 凌朝风问:“想先去哪里?” “京城。”不是小晚“胃口”大,她说,“青岭村白沙镇外面的世界,我只知道京城,一直很想去看看。” 凌朝风笑而不语,搂过她的腰肢:“早些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厨房,听着小晚叽叽喳喳说昨晚看地图认出好多地方,才明白昨天张婶念叨的川渝蜀地是什么意思。 张婶被逗乐了,笑道:“川渝可不能吃,不是大青鱼也不是鲈鱼。” 彪叔则扬扬菜刀说:“晚儿,叔今天去码头买一条大青鱼,给你炸熏鱼吃。” 小晚也不懂熏鱼是什么,必是好吃的,不过她现在兴奋的,是凌朝风答应将来不忙时,带她去外头的世界转转,而第一站就要去京城。 “婶子,我们一道去好吗?”小晚热情地发出邀请。 但是厨房里的气氛,却像灭了火的灶头,渐渐冷下来,自然张婶还是扬起笑脸:“成啊,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 小晚很高兴,端了一大盆粥去大堂,遇见二山,也是乐呵呵的,说将来二山去京城做大官,就能接应他们之类的话。 只言片语传到厨房里,彪叔切着一盘泡菜,张婶从酱缸里捞出浸了一晚上的茶叶蛋,两人默默不语,半晌张婶端着碗筷出去,才笑了一句:“我哄她玩儿的。” 彪叔颔首:“我知道。” 吃饭时,本以为小晚会继续兴奋出远门的事儿,但凌朝风说起了素素姑娘,小晚才记起来,她今天要陪相公去一趟镇里看望素素,去京城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吃过早饭,张婶用小坛子装了十几个茶叶蛋,让小晚捧着当礼物。 凌朝风驾车,小晚不肯坐里头,与他并肩,伴着车轮声马蹄声,背起了三字经。背完一遍,虽有几处要人提醒,也总算是背全了,凌朝风直夸她聪明。 小晚欢喜地问:“相公,你几岁背的三字经?” 凌朝风随口道:“三岁吧。” 她一时不说话了,抿着唇,像是受了挫折,凌朝风逗她:“十七岁开始也不晚,人家说,活到老学到老。” “我在想,将来我们的孩子,不论是女娃娃还是男娃娃,也要让他们三岁就背三字经。”小晚抱着茶叶蛋,认真地说,“不要像我似的,大字不识,什么都不懂,又笨又傻。” 凌朝风问:“这么着急就想生小娃娃了?” 小晚得意洋洋:“那可不,谁叫我家相公那么厉害。” 凌朝风忙嗔道:“大白天的,胡说。” 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白沙镇,这会儿沿街的商铺早就开门了,捕快在街上巡视,遇见他们,远远打了招呼。 凌朝风见小晚紧张,便道:“往后见了李捕快不必害怕,他面硬心软,是心肠很好的人。” “真的?”自然相公说的,小晚都信。 到了思韵阁,未进门,已是香气阵阵,岳怀音正在店堂里指挥伙计将新的货品摆在架上,乍见凌朝风,不禁双眸含光,但又见穆小晚从他身后站出来,立时便收敛了。 “你们来看望素素吗?”岳怀音道,“她已经好了,如今和陈大娘一起,负责后院的打扫,并在厨房里干些活儿,凌掌柜,小晚,你们看这样还行?” 小晚连连点头:“多谢岳姑娘,这是我们店里做的茶叶蛋,请你尝尝。” 婢女小翠上前接过,哎哟道:“真香啊,凌夫人,奴婢们能尝尝吗?” “当然可以,若是分不过来,我回头再送些来,也不知道你们这里有多少人,若是少了,请不要嫌弃。”小晚说得体面周到,丈夫在身边,她怎么也要有些客栈内掌柜的架势才行。 岳怀音自然不会在乎一口吃的,引路道:“我带你们去见她。” 凌朝风则开门见山地说:“在下找素素姑娘有些要紧的话问,恐怕要耽误她干活,还请岳姑娘包含。” “凌掌柜总是这样客气,我和小晚可是做姐妹的,大家都是自己人。”岳怀音温婉含笑,莲步轻移,便将他们带到了后院。 不久,素素单独带他们去屋子里,陈大娘觉得奇怪,问岳怀音,她道:“我猜,凌掌柜是想你们不用一辈子拘束在这里,可以堂堂正正去任何地方,可以回家乡。” 屋里,凌朝风把来意说明,素素便摇头道:“凌掌柜,我只是个妾,家里的秘密,我并不知道。” 小晚虽不明白,但耐心安抚她:“你别怕,慢慢想,想到什么都成。” 凌朝风分析,素素不是不知道府里的秘密,而是没有这个意识,于是循循善诱,帮着她想。 素素抓着小晚的手,忽然一个激灵想起来,说:“凌掌柜,尚书府的夫人,也就是老爷的妹妹,每月十七必定回娘家,风雨无阻,那一天老爷就会和她关起门说很久的话,这算不算事?” 凌朝风颔首:“诸如此类,还有吗?” 素素努力回想,想起每年秋天有人送来大闸蟹,可蟹篓里只上面一层蟹,底下全是白银,老爷就会派人去尚书府请妹妹回来吃螃蟹。 还听老爷提过,因这两年正好赶上皇帝派兵攻打梁国,每每御驾亲征时,京城里便松散下来,那一阵老爷进进出出特别忙,每回都特别高兴,也会少打她一些。 “凌掌柜,对不起,我每天挨打担惊受怕,实在也留心不了别的事。”素素愧疚地说,“我知道您问这些做什么,不是我害怕不肯告诉您,实在是没有了,若是我再想起什么,下回见面我再告诉您。” 凌朝风已然一一记下,含笑道:“该是够用了,光是中秋节的螃蟹,就够他受了。” 小晚在边上,听得云里雾里,事情说完,他们便要走,岳怀音还等在外面,小晚忙上前说:“岳姑娘,耽误你做生意了。” 岳怀音笑道:“没有的事,我来白沙镇,也没什么朋友,你们来,我很高兴呢。” 小晚说:“几时也请你来我们客栈坐坐,你去码头提货时,停下来歇歇脚嘛。” 凌朝风不言语,只是和气地含笑站在一旁,待她们客气罢了,便与小晚一同离去。 岳怀音看着挺拔的身姿消失在眼前,心底又是一空,凌朝风进退得宜,很守分寸,却不知他若未娶,是不是也这般模样。听说他和小晚成亲才没多久,她若是早半年来到这里,该多好。 离开思韵阁时,小晚说起客房里的胭脂水粉都是用过一次就扔,虽然房费确实贵,店里不在乎这些,可也太浪费了。 便问凌朝风是不是能麻烦岳姑娘做些小巧精致的,既不浪费也不失了档次,又能和思韵阁做点小生意,谢谢岳姑娘的帮忙。 凌朝风夸小晚开始为客栈的营生计算,但客栈里一年也来不了几个女客人,和岳姑娘做这笔生意,只会给人家添麻烦。 小晚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想了很好的主意呢,昨天收拾云泽,见水粉胭脂只稍稍动了一些,张婶就给扔了,可心疼了。我想自己留着,婶子说,你要生气的。” 凌朝风道:“那是自然,做了我的娘子,只许你用天下最好的,怎么能用别人剩下的。” 小晚心里甜甜的,回去的路上,带着凌朝风去了铁匠铺向周叔问好。 周铁匠见到传说中的凌朝风,直看得弹眼落睛,但见小晚一身光鲜双颊红润,比前几日见面更好,便道:“晚儿,你娘一定在天上保佑你呢。” 提起娘亲,小晚难免有几分悲伤,回去的路上,凌朝风问:“晚晚,母亲葬在哪里?” 小晚道:“村后的坟地里。” 凌朝风看了看天色,时辰已经不早了,便说:“明日一大早,我们去给娘上坟,我去拜一拜母亲。” 小晚眼睛红红的,哽咽道:“相公,谢谢你。” 他们顺道去香烛店请了香火纸钱,回到客栈,听说明早要去给小晚的娘上坟,彪叔便立刻做了些素菜,翌日天还没亮就蒸上大白馒头,打点整齐将他们送出门。 昏暗的晨曦里,张婶望着马车远去,对自家男人笑道:“不知小晚几时会怀上娃娃,到时候咱们店里,可就热闹了,我这辈子,还没带过孩子呢。” 彪叔看她一眼,搂过妻子的肩头:“晚儿的孩子一出生,咱们也是爷爷奶奶辈的了。” 张婶嗔笑:“怎么,嫌我老了?” 彪叔却捧过她的脸蛋,照着重重香了一口:“媳妇儿,我们回去接着睡会儿?” 这一边,马车一路颠簸,经过白沙镇,还要往西走才能到青岭村,但是他们出门早,凌朝风驾车又快又稳,天才亮起来,他们就到了。 母亲葬在村后,本是在老穆家的坟地里,可许氏进门后,挺着肚子大闹了一场,说鬼魂来索胎要老穆家断子绝孙,穆工头不得不把小晚的娘迁出去,孤零零地葬在边上。 小晚每次上山砍柴,就会偷偷跑来看望母亲,把坟头的野草拔干净。 不料被村里多嘴的人,在后娘面前说了句,说小晚娘的坟头特别整齐干净,许氏便知道小晚经常去祭奠她娘。认为小晚这么做,是诅咒她,要给家里倒霉,把她毒打了一顿,威胁若是再见她去上坟,就把她娘的骸骨挖出来,扔到荒山野林去。 此刻凌朝风动手将坟头上的野草拔除,从溪边接来水,将已经有些风化的石碑冲刷干净,说是石碑,也就是块石头,虽然简陋,也不算太糟糕,对死去的人,还有几分敬畏。 小晚将素菜一一摆好,点了香烛,和凌朝风一起烧了纸钱,她跪在母亲坟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更暗暗问娘亲,是不是她给自己送来这枚玉指环。 凌朝风拜了岳母,告知母亲自己是谁,搂过小晚说:“娘,您放心,往后我会待小晚好。” 之后他们又去穆家坟地里,拜了小晚的爷爷和祖母,小晚的姐姐当年去世时才三岁,莫说坟头,穆家坟地的石碑上连名字都没有刻。 而他们在这里扫墓,很快就被村民发现,旁人不认得凌朝风,也认得小晚,有人飞奔回来,隔着篱笆大喊:“文保他娘,小晚和你家姑爷回村里了。” 正文 037 晚晚,你一点都不傻 这一喊,村里顿时热闹了,人人都好奇凌朝风是什么模样,那些在镇里集市上见过的,回来各有各的说法,结果越传越邪乎。 但大家都知道,凌朝风和许氏不对付,上回把穆文保摔得屁滚尿流,都说小晚嫁了这么个厉害的男人,终于能为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出口恶气。 村里人以为,许氏往后见了大女婿,都要躲着走,谁知她早和隔壁王婶算计,要通过小晚捞凌霄客栈的钱。眼下找机会和他们往来还来不及,她才不管什么面子里子,只知道过日子没钱可不成。 这会儿许氏正在厨房里熬玉米粥,听见这话,忙把粥盛出来,然后冲进屋子里,把儿子女儿从被窝里打起来,他们一个个睡得小猪似的,睁不开眼睛,许氏嚷嚷着:“快去,你们大姐和姐夫回来了,快去把他们带回来。” 穆文保一听是凌朝风,吓得见了鬼,缩在角落里哭:“我不去我不去,他又要把我摔出去,娘,我的屁股这会儿还疼呢。” 许氏拿起炕上扫灰的笤帚,威胁道:“去不去,不去我就把你打烂了信不信?” 然而小晚和凌朝风,本没打算回村里,既然决心跟着相公在客栈过日子,往后除非亲爹有什么事,不然她绝不轻易回那个家。 小晚对娘家毫无留恋,这是让凌朝风很意外也很欣慰的事,本以为小晚会过分好心肠,因为歪打正着嫁了好人,往后什么不计前嫌,什么照顾弟弟妹妹,可她完全没有。张婶还告诉他,小晚说这辈子都不会管家里的死活,也绝不原谅许氏。 但这会儿,两人回到母亲坟前,收起贡品香炉,不愿叫别人糟蹋或是叫野狗野猫拱了,要一样再带回去,并约定了明年清明节再来拜母亲。 凌朝风搀扶着小晚下山,小晚却笑:“上山下山我可灵活了,我从前天天都上山砍柴。” 可话才说完,就被脚底下枯枝绊了一脚,跌在凌朝风怀里,被相公责备:“打嘴了吧?叫你轻狂。” 她娇然笑着,心情甚好,两人手挽着手下山,到山脚下,小晚最后回望了一眼,对相公说:“其实我从前来,从不对娘说苦,我怕她在天上担心我。” “那你说什么?”凌朝风问。 “我说我很好,让我娘放心。”小晚嘿嘿一笑,像是怕丈夫不信,“是真的,反正……” 她眼圈鼻子都红了,方才还是好好的,一点没哭鼻子,这会儿却是忍不住,眼泪楚楚地望着丈夫,轻轻哽咽:“反正说了也没用,娘又不能来救我,不过现在我是真的好了,有相公疼我,护着我。” 凌朝风温和地说:“那怎么哭了,难道我欺负你?” 小晚吸了吸鼻子,更难过了:“相公对不起,我刚开始还不肯嫁,要死要活地和你闹,幸好你没丢了我,要是丢了我,我怎么办?” 凌朝风嗔笑:“我还一直想问你,那会儿你一心要跑,你想过没有离了我去哪里?” 小晚抹掉眼泪说:“那会儿人家不是傻嘛。” 他们缓缓走到山下,马车就栓在这里,青岭村里大多是驴和骡子,见一匹马都很稀奇,远远已有村民在张望,夫妻俩不以为意。 凌朝风搀扶小晚上车,才坐定,远处就传来孩子的声音,只见两个孩子拼命往这里跑,喊着:“大姐,大姐!” 是弟弟和妹妹,小晚看了眼凌朝风,见丈夫点头,她便又下了车,两个孩子跑到跟前,穆文保很怕凌朝风,躲在了二姐文娟身后。 “大姐……”文娟亦是怯怯的,不敢去看边上高高大大的男人,拉着小晚的衣袖,结结巴巴地说,“家里做了早饭,爹娘喊你、你和姐、姐夫去吃早饭。” 文娟头发乱糟糟的,文保脸上还有枕头印子,这是刚从被窝里被拖出来吧,后娘突然这么“待见”他们夫妻,小晚明白她是图什么。 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却是道:“我们吃过早饭了,这下还有事,赶着走呢,你告诉爹,我下回再来看他。” 文保嚷嚷:“大姐,你回吧,你不跟我们回,我娘要打烂我。” 妹妹文娟也哀求着:“大姐,娘说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娟儿,我不能回去。”小晚虽然和弟妹的关系并不亲,可他们是孩子,不懂事,跟着亲娘欺负人,也不会辨是非,小晚事不会和他们计较。 但这是一码事,只能说她不计较,可并不打算对他们的现在将来负什么责任,哪怕是这点小事。 “相公,我们走吧。”小晚意志坚决,转身要上马车,不料文保耍赖,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大姐,我不让你走,你跟我回家吃早饭去,你不去,我娘要打我。” 小晚推也推不开,劝也劝不动,他们俩索性哇哇大哭,声音传得远远的,来张望的村民越来越多。 凌朝风见小晚不为所动,就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便从怀里摸出两个银锭子,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说:“你们把这个带回去,娘就不会打你们,今天我们要走了,下回再来。” 穆文保颤颤地从姐夫手里接过银子,和他二姐窃窃私语,俩娃年纪不大倒是懂钱的,似乎就是随了他们的亲娘,拿了银锭子,立刻撒手往回跑。 “下回可不要给他们钱了。”小晚却并不感激凌朝风,拿出几分妻子的架势,“你不是说,钱都是我的,我还没点头呢。” 凌朝风笑了,哄道:“那是我的私房钱也不成,打发小鬼而已,不值什么。” 小晚却坚持:“你要答应我,再不许给钱,那个女人是个无底洞,给了这一次,她尝到甜头了,下回又来讹钱了。” 凌朝风欣慰地将妻子抱起,不顾远处有人在张望,在嫩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晚晚,你一点都不傻,总会让我惊喜。” “怎么了?你又笑我是不是?” 小晚却不知道丈夫高兴什么,还耿耿于怀那两块银子,回去的路上嘀咕好半天,暗暗想着要用玉指环许愿,把银子“拿回来”。可是想到银子若不翼而飞,许氏一定闹得家里天翻地覆,若是胡思乱想跑来找客栈找麻烦,反而多事。 况且这玉指环如此神圣,她要用来做好事,后娘那种人才不配。 回去的路上,经过白沙镇,凌朝风去炭火铺下了定金准备过冬,又带了几个工人回客栈检查火炕烟道。 他们的卧房在三楼,冬天不烧炕,今年小晚新嫁来,便置办了新的炭炉。 小晚看着相公,将精细的木炭放进炉子里点燃,却是一点烟尘也没有,屋子里已是暖如阳春,都热得她出汗了。 “相公,怎么没有烟?”小晚好惊讶,围着炭炉团团转。 凌朝风笑道:“不稀奇,这还不是最好的,气味不好闻。等京城来的船到了,我定了更好的木炭,拿来冬天只在我们屋子里烧。” 小晚觉得好奢侈,可她见识过地窖里的金银,知道凌朝风不在乎这点银子,欢喜地说:“冬天都不用盖棉被穿棉袄了,偏偏婶子还给我们新作了被子袄子。” 凌朝风凑在她耳畔,轻声说:“这样冬天,咱们翻来翻去,也不怕冷了是不是?” 小晚脸红,推开他,转身要跑:“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一点都不正经。” 凌朝风把她捉回来:“我说什么了?” 小晚急道:“不理你。” 凌朝风欢喜地亲了一口:“不是说咱们要生娃娃,要教他们背三字经?” 小晚笑得软绵绵的,轻轻挣扎,糯糯地说着:“那你要待我好才行。” 夫妻俩甜甜蜜蜜,小晚就把早晨的事忘了。 可这天晚上,小晚来了月信,便不能和相公行云雨。而她从前没人照顾,都是自己用草纸垫着,日日担心会漏出来,又因缺衣少食体内积寒,白天还神采飞扬的人儿,到夜里疼得缩成一团。 这事儿,自然就要张婶来照顾,小晚才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来月事用什么垫,才知道鸡蛋红糖那么香甜。 张婶用汤婆子裹了毛巾捂在她肚皮上,温柔地哄着:“不怕,睡一觉就好了,回头去镇里找个大夫开方子抓药,咱们好好调养,往后就不会疼了。” 小晚弱弱含笑道:“就是来了这里才娇惯,从前也疼,可照样要干活的,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张婶很心疼,给她盖上被子:“往后什么都不用忍,有婶子疼你。”她想了想,再问:“晚儿,女人家的事,你都懂吗,你知不知道,若是往后突然不来月信了,就可能是有娃娃了?” 小晚赧然点头:“我都知道,虽然没人教我,可是我后娘那个人咋咋呼呼,这么些年伺候她,我看也看会了。” 张婶道:“那就好,反正往后有不懂的,婶子教你。” 小晚想了想,轻声说:“婶子待我,像亲娘一样。” “我倒是想让你做我闺女啊。”不料张婶没有反感,但是她笑道,“可总不能让掌柜的跟着你叫我娘,反正咱们天天在一起,叫什么无所谓,有你这样一个小闺女在身边,婶子可欢喜了。我呀,天天盼着掌柜的娶媳妇,要不就是二山娶媳妇,没想到真是盼了个宝贝来了。” 小晚越发有了撒娇的心,爬起来要躺在张婶怀里,张婶自然也喜欢,摸摸她哄哄她,让她忘记小腹的剧痛,渐渐的,小晚就睡着了。 凌朝风见她喜滋滋地下楼,便问:“她可好些了?” 张婶笑道:“没事,女人家嘛,回头带她去看看大夫,必是从前吃太多苦,身子积弱。” 凌朝风若有所思,张婶与他多年相熟,便也不忌讳,直言道:“掌柜的,不如听我劝一句,晚儿年纪还小,身子骨也弱,你们若是要娃,不着急这两年。” “正是这么想的,何况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凌朝风淡淡一笑,“有婶子照顾她,我也安心。” 如此,小晚养了几天身子,店里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实在没事做了,就反反复复背三字经。 转眼便是九月初,这天吃晚饭,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张婶连连拍巴掌,扯了大鸡腿奖给她吃,夸赞道:“这下可不用挨手心板子了,我们晚儿就是争气。” 小晚得意洋洋地看着相公,凌朝风说:“还有《千字文》,都背出来了,你再得意。” 话音才落,店门被敲响,是寻常敲门的动静,二山去开门,却是送信的人。 张婶给人倒茶送水,问吃过饭没,那人要急着往回赶的,小晚如今已经学会待客之道,不等张婶开口,已经包了一些吃的和水壶送来。 凌朝风看了信,没有当场回信,便请那人回去,回来时,见小晚等在门边,她是知道的,这几天素素的事该有结果了。 凌朝风把信给她,笑问:“能看明白吗?” 小晚看了几遍,不能连成句,连起来也文绉绉地看不懂,只听相公说:“刑部尚书被查渎职贪污,朝廷已经拿人了。” 张婶彪叔他们,都是淡淡的,好像对这些事不稀奇,小晚却激动地问:“那是不是再也没人来抓素素了?” 凌朝风说:“他们自身难保,至于素素的卖身契,过几天会有人送来,我已托人想法子去府里赎回。” 小晚又问:“那个什么大人被抓,是那天素素说的话,起了作用吗?” 凌朝风笑道:“也不是,那些事早有人盯着,我只是去向她核实,是不是确有其事。要帮人,也不能随意害了无辜之人,你说呢?” 小晚连连点头,看天色已晚,今夜是来不及了,便说明天一早,就去给素素和陈大娘送好消息。 张婶却道:“晚儿,明天让二山送个口信就好,我们要打扫客栈,后天重阳节,有贵客到。” 小晚忙答应:“那我不去了,我跟你干活。”但她好奇地问,“是什么贵客,比孙大人还尊贵,从哪儿来的?” 凌朝风笑道:“京城来的,你忘了,我说有京城的船要靠岸。” 正文 038 张婶的故交 隔天,彪叔带着二山去采办食材,顺道去思韵阁告知素素和陈大娘,往后不必再东躲西藏,而小晚和张婶便在家打扫。 各个房间,替换下几大盆床单帐子,小晚通通抱去后门井边,再跑来见张婶在楼上擦地,一面对她说:“晚儿,你去厨房烧热水兑着洗,井水凉了。” 小晚却偷偷一笑,避开张婶跑回来,右手轻轻握拳捧在胸口,心中轻轻一念。 一瞬间,床单帐子从木盆里飞起,井绳哗哗带着木桶下井打水,盆里水涡飞旋,床单帐子像鱼儿似的在水里游,洗衣棍满天飞,如此一盆又一盆,像是有十七八个人同时在干活儿,不到小半个时辰,三大盆东西,就被洗的干干净净。 她不再惊恐万状,而是笑眯眯地叉腰看着,待得张婶忙完里头的事来帮忙,见小晚正在晾晒,不禁道:“晚儿,这么快,洗干净了吗?”她上前摸了摸又闻了闻,真是干净极了。 “我的天,晚儿,你也太勤快了。”张婶连连夸赞,“这要不是来做老板娘,只怕掌柜的转天就辞退我了。” 小晚忙道:“不会不会,就算他这么做,我也不答应,我好歹是老板娘。” 张婶却笑道:“哪有老板娘干粗活的,头一天你们是互相闹别扭,现在呢?” 小晚端起木盆,想了想,便笑意盈盈地说:“相公主外,我主内。” 两人说笑着进门,凌朝风正从外头归来,见她们高兴,便问什么事,张婶道:“晚儿如今念了书,说话也文绉绉的了。” 凌朝风含笑摇头,问:“明天要不要随我一道去码头迎接客人,我订的精炭,同是那艘船来,二山也去,要帮着把炭拉回来。” 小晚自是十分乐意,之后一整天勤劳地将客栈上下收拾干净,帮着彪叔准备食材,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夜里在凌朝风怀里钻来钻去,相公则在她身体里钻来钻去,之后软绵绵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一睁眼天就亮了。 凌朝风今日穿靛色深衣,小晚便在柜子里翻出同色的中衣,外头罩衫是白底镶了靛蓝的宽边,腰带阔气,系上一根穿了玛瑙珠子的红绳,如此白色不会太素,靛蓝不会太暗沉,一切都刚刚好。 她已经学会如何为自己盘发,如何搭配首饰,下楼来站在凌朝风身边,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今日套了两架马车,客人因是微服私访,虽说可以在码头租车,既是店里的客人,当然该由他们来周全。 路上,小晚问凌朝风,到底是什么客人,有多大的官。 凌朝风说:“比那刑部尚书,大得多。”其实告诉了小晚,她也分不清楚高低,何必太复杂。 太阳高高升起时,一艘大船缓缓进入白沙河,本是一艘跑码头的商船,搭了形形色色的人。 “唐大人到了。”凌朝风目光锐利,说着便带妻子迎上前。 小晚好奇地看着,只见从踏板上走下来一位气质温和的中年男子,五十来岁模样,比起之前那位孙大人,真是瞧不出半点高官的威风。 “唐大人。”凌朝风上前抱拳行礼,刚要介绍小晚,却见那人摆手,转身像是等候什么。 接着从船上又下来一对男女,男子已是两鬓添白,而那位夫人,虽不是妙龄少女,可瞧着比张婶年轻,容貌绝美、气质温和,小晚看在眼里,心里微微颤动,她怎么觉得,又有几分似曾相识。 “朝风,今日带两位朋友一道来做客,可有空房间?”唐大人温和地说,“只住两日。” “二位是?” “我的朋友。” 听唐大人如此回答,凌朝风便知不能再问,客气地将他们迎至马车前。 那位夫人好奇地张望着码头上忙碌的光景,眼中带着笑意,对什么都新鲜,时不时与她的夫君说几句话。男子便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她,耐心地听她说。 他们虽非老夫少妻,可似乎年龄差得也不少,而年长些的男子自带几分说不出的气势,让小晚不敢盯着他看,但夫人就温和多了,与小晚也是十分客气。 夫妻俩一起驾车,客人坐在马车里,时不时能听见里头在说话,那位唐大人是恭恭敬敬,不断地说:“老爷夫人,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宜,两三日便足够了。” 那位夫人便笑悠悠,满不在乎:“你忙你的去。” 车厢外,小晚轻声问夫君:“相公,他们是比唐大人还大的官吗?” 凌朝风浅笑:“也许吧,我们只管招待客人。” “嗯,我不管闲事。”小晚信誓旦旦,“往后不论有什么事,我都和你商量。” 很快,他们回到客栈,小晚跳下车,从门前搬来小凳子,好搀扶夫人下车。 夫人的手又白又嫩,和张婶不一样,显然从不干活,白玉似的肌肤,便是她养尊处优的一生。 但她又和养尊处优的人不太一样,眼中带着几分自上而下的贵气,仿佛能包容一切。 店里听得马车动静,知道客人来了,张婶端着茶迎出来,笑道:“唐大人,可把您盼……” 小晚带着客人进门,张婶迎面走来,可她的话才说一半,忽然就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三位客人进店落座,气氛有些奇怪,张婶将茶具放下,漠然道:“不知另有客人,招待不周,小人这就去准备茶杯。” 就连小晚都觉得不对劲,但见凌朝风朝她使了眼色,便辞了众人,往后厨来。 果然见张婶拿着茶盘,呆呆地站在厨房门口,她悄悄走上前,轻声问:“婶子,你怎么了?” 张婶回过神,淡淡一笑:“没什么。” 少时,便拿出来两只茶杯,可想了想,塞给小晚说:“你叔忙不过来,我要给他打下手,就不去前头了,晚儿,你去应付吧。” “哦。”小晚自然是答应的,可婶子今天有些奇怪,之前发生那么多事,来过那么些奇奇怪怪的人,她哪一回不是稀松平常见怪不怪,今天只不过是多了两位尊贵的客人。 她回来侍奉茶水,见丈夫和唐大人站在一边说话,凌朝风递过眼色,是要她一切如常,小晚也是机灵,何况应对两位彬彬有礼的长辈,一点也不难。 “小娘子几岁了?”夫人问她。 “十七岁,初秋才嫁来的。”小晚腼腆地说,“在客栈学本事不久,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夫人包含。我叫小晚。” 边上的男子,声音贵重,语气不凡,小晚总不敢正眼看他,而他对自己的妻子笑:“和你当年差不多年纪。” 却被夫人笑话:“那你当年呢?” 此时唐大人和凌朝风过来了,对小晚说:“请夫人去房里休息,还有一个时辰才用午饭。” 小晚便热情相邀:“夫人,您这边请。” 为这一对夫妻,开的是那间视野最好的云泽,唐大人本是边上的云莱,可他不肯,非要住到对面朝北的屋子,小晚也不勉强,反正每间屋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只是之后端茶送水的,店里只有小晚和二山,平日总能听见张婶的笑声,今日她进了厨房后,就没再露面。 “相公,婶子没事吧?”小晚很担心。 “你做你的事,好好照顾客人。”凌朝风不算敷衍,毕竟,他也不知该从何对小晚说起。 那些往事,张婶若笃定不提,那就把一切化在风里,若想解释,让她自己来亲口告诉小晚更好些。 小晚心思简单,张婶不来,她便要努力周全一切,上上下下地忙碌,待得开午饭,又和二山一起将饭菜汤羹端上桌,那位唐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肯与二位一起用餐,只能在边上另摆了一桌。 且说小晚嫁进门,跟着彪叔吃尽天下美食,而每每来店的客人,无不惊叹他的厨艺,这二位却像是见过大世面,虽然夸赞菜肴美味,但也不过如此,和之前小晚见过的客人很不一样。 至于唐大人,总是坐立不安,一顿饭吃得不踏实,小晚后来似乎听见夫人对他说:“你再这样,就先走吧,瞧得我们不安生。” 轮到小晚和二山吃饭,她们在后厨,张婶已经回房了,只有彪叔在准备晚上的东西,听得小晚问二山:“好像是很大的来头,相公说唐大人比刑部尚书还大,比孙大人还大,那么比唐大人还大,是多大?” 二山往嘴里扒拉米饭,口齿不清像是故意敷衍:“肯定很大。” 彪叔在边上切着菜,默默不语。 午后凌朝风和唐大人带二位去镇上了,小晚忙了一上午,本在屋里歇中觉,可是心里惦记着张婶,便又爬起来,下楼来后院找张婶。 刚要推门,听见彪叔的声音说:“他们认不出你了?” 张婶的声音冷冷的,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认出来了,冲我笑呢。” 彪叔又问:“掌柜的知道吗?” 张婶没出声。 彪叔又道:“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把你带回去?” 小晚听得呆呆的,今日来的客人,难道和张婶是故交,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去,带去哪里? 正文 039 我依然恨你 正胡思乱想,房门开了,高大的彪叔站了出来,见是小晚,本有几分紧张的眼眉温和下来,说:“傻孩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张婶听得动静跟出来,亦不生气,笑道:“晚儿,你听见什么了?” 小晚忙摆摆手,但很快就没底气地说:“是听见了一些,婶子……你要去哪里?我不要你走。” “我不走,哪儿也不去。”张婶摸摸她的脑袋,“便是为了你,婶子也不走。” 彪叔默默地走去厨房,张婶看了自家男人一眼,又问小晚:“客人午饭吃的可好?” 小晚点头:“他们都吃得饱饱的,只有唐大人总是坐立不定的,没怎么好好吃,他好像特别怕那两位。” 张婶哼笑,终于又露出平日里对待怪事麻烦事的不以为然,对小晚说:“咱们照样伺候便是了。” 傍晚,凌朝风带着客人进来,夫人手里多了风车,像年轻姑娘似的,满身朝气,她的夫君虽然有了白发,但精力十足气质不凡,不像村里的男人到这个年纪,一个个都成了糟老头,比起唐大人来,也更精神些。 “晚饭马上就能好,老爷夫人们,是洗漱,还是先吃饭?”张婶终于来接待客人了,小晚在边上默默看着,只见夫人温婉地一笑,应道:“先洗漱。” 小晚和二山赶紧忙着去搬洗浴用具,唐大人则不要他们忙,连声说伺候好那两位就行,一锅一锅热水送上来,小晚最后合上门请客人慢用,才松了口气。 屋子里有笑声传来,她本想多嘴请客人记得反锁,可那位唐大人像门神似的守在楼梯口,根本不用担心,更指着小晚示意她可以下去了,小晚麻利地就跑了。 凌朝风换了常衣下来,见小晚忙得团团转,而今天他们还没怎么好好说话,便将人拽到楼梯下,说:“别忙,慢慢来,你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看得人心慌。” 刚来那会儿她不懂待客之道,凌朝风总是劈头盖脸骂她,而她也只会发抖,现在可不同了,便是凌朝风语气不硬,小晚也敢顶嘴,不服气地说:“我里里外外忙了一整天,你就好了在外头逛啊逛。” 见相公微微虎起脸,小晚更不怕:“我又没做错事,你凶我做什么?” 凌朝风早就觉得,把这小东西的胆子放出去,将来就收不回来,不过他本就没打算让晚晚怕他,不过是闹着玩,便趁着没人偷偷便亲了一口说:“大半天没见着,想你了不是。” 小晚这下就软了,红着脸嗔道:“贵客在呢,你别胡闹,还赚不赚钱了。而且……”她神情忽地严肃起来,“这次的客人,可不好对付,我要保护婶子。” 凌朝风微微皱眉,看来小晚知道些什么了。 但事实上,没有任何冲突,也没见什么麻烦,两位洗漱后下楼,神采飞扬胃口大开,满桌的饭菜香气诱人。可惜动筷子前,就见那唐大人拿着银针在饭菜里扎呀扎,惹得夫人生气地说:“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唐大人一头的汗:“夫人,请用膳。” 待得伺候好了晚饭,客人们各自回房休息,小晚送了茶水,便到后门去洗碗,张婶已经在洗了,似乎今晚特别用心,多点了好几盏灯笼,生怕洗不干净似的,把后门照得通亮。 “今晚那个软软糯糯的东西真好吃,彪叔在我碗里放了好些。”小晚想找些话题打破沉静,“婶子,那是什么东西?” “是蹄筋。”张婶淡淡地应着,“你喜欢,改天叫叔再给你做。” 小晚抿了抿唇,轻声问:“婶子,你十二年前,就来这里了吗?” 张婶点头:“老夫人,就是你已经过世的婆婆把我们留下的,二山则是从人牙子手里救下,他那会儿六岁,按说六岁的孩子该能说清楚家在哪里爹娘是谁,可他一问三不知,老夫人想法儿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的家人,与衙门打了招呼,就把他留在店里了。” 小晚轻声道:“婶子,那再往前,您和彪叔是……” 可后门冷不丁地传来温柔声音,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 她们一道转身,只见那位比唐大人还尊贵的夫人款款而来,她没有穿特别华丽的裙衫,不过是普通常见的那些,便是如此,也能在身上添出几分贵气,这种气质仿佛天生在骨子里的。 “夫人,您要什么?”小晚忙站起来接待。 “没什么,一时还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夫人温和地笑着,“你们在洗碗,我也来帮忙可好。” “不行不行。”小晚拦着道,“夫人,您要是洗碗,唐大人会急死的。” 这话虽粗,却是道理,这一整天就见唐大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他紧张,小晚的话逗得夫人笑了,她却侧过身对张婶道:“我起初还以为,小晚是你的闺女,这样漂亮可爱,讨人喜欢。” 张婶站了起来,冷冷笑道:“我哪里有你这样的福气,儿女双全。” 小晚感觉到气氛越来越为妙,二位这是真的要翻前尘往事了,她在这里怕是碍眼得很,心里突突直跳,便道:“婶子,我把洗好的碗,先送进去。” 夫人给她让开道,更笑道:“小晚,我给你个差事,替我挡着唐大人,别叫他跟过来可好?” 小晚用力点头:“夫人,我知道了,一定不让他来。” 看着小娘子跑开,张婶不放心地叮嘱:“晚儿,慢些走,小心摔了。” “你很疼她。”夫人道,“不过这样的孩子,谁见了都会疼。” 张婶坐下继续洗碗,瓷器叮当响,她说:“从前没人疼,她亲娘死得早,在家被继母虐待,嫁来时遍体鳞伤,没一处好的。你若早一个多月来,看见的只是个听见声音都会发抖的可怜虫。” “才一个月,就脱胎换骨。”夫人坐在了小晚的位置,和张婶紧紧挨着,说,“二十几年不见,你完全变了,若非还是那么漂亮,我怕是认不出你。” 灯笼将这里照的通亮,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的脸。 她们相仿的年纪,夫人肤质细腻,几乎看不见皱纹,而张婶已染了风霜。她穿着方便干活的粗布衣衫,头上扎着碎花方巾,腰上系的是围裙,一双手浸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已经泛红了。 夫人挽起袖子,把手伸进水里,冰凉的感觉让她笑了,说:“我嫁给皇帝之前,在家也给祖母干活,家里人口少,吃饭也简单,自然没这么多碗筷要洗。” 张婶神情清冷:“现在他是皇帝,还是太上皇,我该称呼你皇后,还是太后?” 店堂里,唐大人果然追着皇后来,小晚拦着不让他去,唐大人哪里肯答应,最后还是凌朝风出面,总算把人劝住了。 小晚搬了条凳子坐在后门,这会儿谁都不能去打扰二位,可她怎么会想到,正在二楼歇息的那位男子,是堂堂大齐国皇帝,而在外头和张婶聊天的,便是那位传说中的秋皇后。 且说小晚出生在大齐国,但她爹娘还有彪叔这些,那时候的齐国还是赵国,当今皇帝项晔彼时只是边境的一位守城藩王,赵国没落民不聊生,为了天下苍生计,领兵造-反,灭了赵氏皇朝,改国号大齐,年号天定。 三十年来,天定帝对内安邦兴国,对外扩张领土,使得大齐一脱当年赵国的没落病态,成为中原雄霸,这两年,皇帝最后打下了领邦梁国,凯旋的消息在小晚出嫁前传遍大齐国土,可小晚嫁来没多久,皇帝就宣布退位了。 活着就退位的皇帝,史上难得一见,更难得一见,便是他的皇后。 那位传说中的秋皇后,连小晚一个乡下丫头都知道她的传说。罪臣之女,却有本事让皇帝为她散尽六宫。村里的女人常常幻想她们的皇后娘娘到底是怎样的天仙神女,无法想象男人可以心甘情愿地放弃能名正言顺拥有的女人们,一辈子独守一人。 后门井边,两位美丽的女子正平静地对话,秋皇后说:“梁国虽灭了,但皇上保留了皇族,封为藩王,你若想回去,他可以为你安排。” 张婶低头洗碗,不屑地说:“回去做阶下囚吗?你们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羞辱我?” 秋皇后道:“你从被软禁的地方失踪后,皇上的确找过一阵子,但后来就决定,随你去哪里。不论生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已经毁了你的前半生,不能再毁了你后半生。今天会这样遇上,是这次出门,最大的惊喜。” 张婶抬眸看着她,凄凉地笑:“我身上,还有半分从前的影子吗,就算回梁国,还有人认得我吗?二十几年了,磨光了我所有的棱角,我甚至已经不记得,我曾经是梁国的公主,曾经是他的贵妃。” 秋皇后却笑道:“他如今添了白发,成老头子了,你还爱他吗?” 张婶嗤笑:“你怎么不问我,当年是否真的爱他?不过我在这里打杂,凌掌柜时不时接待朝廷官员,我就想过,指不定哪天就被人认出来,又或是遇见你们,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 此刻,小晚一定想不到,待她如亲娘的婶子,看着与寻常妇人没什么差别的人,背后有着那样高贵而复杂的身份。 张婶并不姓张,彪叔才姓张,名大彪,是当年负责看守废贵妃梁氏的侍卫之一。曾经的凄凉无奈不必赘述,但因他的温和善良,竟与梁氏互生情愫,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着她逃离了被软禁的地方。 当年,仿佛素素和陈大娘一样,他们东躲西藏了一阵子,突然有一天,发现再没有人追赶,但之后多年依旧辗转各地,直到在这白沙镇遇见凌朝风的母亲,一落脚,就是十二年。 二十多年前,梁国还是大齐的盟国,张婶是不受宠的庶出公主,被送来和亲并监督大齐内政。 皇帝想甩掉这个细作,便与皇后联手演戏,逼得她嫉妒发疯发狂,在宫里闹得天翻地覆,甚至危及皇子性命。如此,既能给梁国施压,又有法子让她消失,不多久便传出消息,说是病故了。 当时的张婶,以为自己是被皇后斗败而扫地出门,痴恋着对皇帝的情意以及企图改变命运的欲望,在被软禁的地方寻死觅活地挣扎。 但没多久,她就累了倦了绝望了,终于明白,自己和皇帝的情意只是一场泡影,她不过是国家政治的牺牲品,不过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 秋皇后后来为何能散尽六宫,民间传言纷纷,但张婶觉得这不值得稀奇,这位了不起的皇后,是容不得任何女人和她抢男人的,从她成为皇后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注定了。 自然,这些都是前尘往事,张婶不屑提起,也再也不会在乎。 跟了彪叔后,虽然风餐露宿吃了很多苦,可男人从无怨言,更尽力让她过得好,甚至学会了做饭做菜,便是知道她曾经出身贵重,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愿她为吃喝操心。 一段又一段的缘分,他们最终在凌霄客栈落脚,而张婶,也成了能持家过日子的普通妇人。 此刻,秋皇后洗着手里的碗,笑道:“你这些年,一定经历了很多事,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我在宫里,几乎每天都重复一样的日子,看着儿女们长大,总算一点欣慰。他答应退位后,带我云游四海,结果为了新君登基立后等等,至少明年春天才能走得开,可我一刻也等不及,正好唐大人来这里办事,我们就跟着他来转一转。” 张婶道:“唐大人这几年,每到重阳节便来,凌朝风和京城官场颇有瓜葛,不过我们不问里头的事,只干活招待客人。虽然我没资格这么对你说,不过,咱们最好这辈子别再见面,你们也该知道自己的轻重,白沙镇安宁平静,不要因为你们,闹出什么大动静,害得我不安生,也害了这里的百姓。” 秋皇后笑道:“既然知道你在这里,我们往后再也不会来,不过这家客栈真是神奇,总觉得,缘分深着呢。” 张婶脸上终于散了那几分抵触的情绪和冷冰冰,笑道:“你倒是敢吃我们做的饭,不怕我毒死你们?” 秋皇后笑:“你没见唐大人,拿着银针扎了半天,说实在的,我们真想云游四海,没那么容易,随缘吧。” 碗筷都洗好了,张婶麻利地捧起木盆,秋皇后甩了甩手里的水,直接就擦在裙子上,张婶见她这么不讲究,却是笑了。 两人一并回来,便见小晚架着长凳拦在后门,背影绷得直直地,特别卖力地守着门。 张婶与皇后道:“这孩子讨人喜欢吧,当年我们自身难保,不敢生孩子跟着我们受苦,后来就再也怀不上了,也就算了。瞧见她,我心里就是喜欢,好像自己生的闺女。” 秋皇后则说:“这就是缘分,我也喜欢她。”又道,“我们后日就要离开,宫里等着给新君选皇后,往后若有什么事,去京城找唐大人便是,任何事都成,只要你开口。” 张婶哼笑:“找你便是有麻烦了,你怎么不盼我好,这辈子,咱们可别再见面,我还是恨你的,恨到骨子里。” 可是说完,就扬起笑脸,对拦在门前的小娘子说:“晚儿,我们洗完了。” 小晚忙转身起来,搬开长凳,伸手接过木盆,麻利地往厨房去。 张婶与秋皇后步入大堂,见皇帝站在楼上,负手而立。张婶朝他微微欠身,而她眼里看见的,再不是当年玉树临风英武非凡的男子,他老了,纵然比同龄人瞧着强百倍,终究也是老了。 小晚放了碗筷回来,见夫人上楼去了,张婶搂过她笑道:“晚儿,我们洗澡去。” “嗯。”小晚跟着婶子走了,但忍不住回头看二楼的光景,那位老爷接了他的夫人,两人有说有笑,他看待妻子的目光,小晚觉得很熟悉。 相公便是这样疼她的,彪叔也是这样看婶子的,疼爱妻子的男人,眼里的光芒都是一样的。 洗完澡,香喷喷的人,悄悄回到三楼,凌朝风刚刚算好了账目,见她回来,便问:“楼下都歇着了?” “都睡了,店门也关了。”小晚来帮忙收拾笔墨,嘀咕着,“婶子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不过她不肯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叫我不要再问,她也不会走,一辈子和咱们在一起。相公,虽然我挺高兴的,可好像又糊涂了。” 她凑来问凌朝风:“你知道楼下的客人,是什么人吗?他们和婶子有仇吗?” 凌朝风摇头:“不知道,晚晚,不该问的不问,我和你一样。” 小晚鼓着腮帮子:“好吧。”不过她很快就安慰自己,“没事,之前不知道,不也挺好的,要紧的是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的。” 正文 040 川渝大将军的妹妹 那天晚上,小晚用玉指环许了个愿,想问问老天楼下两位客人什么来头,结果她睡着了,醒来脑中一片空白,压根儿不记得,老天爷到底有没有告诉她。 于是暗暗想,玉指环虽然灵,可不能用来做不靠谱的事儿,相公说不该问的不问,算不算就是这个道理? 对了,还有一件事,凌朝风说他们曾经见过,就在青岭村外的小河边,可是小晚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纠结着,能不能也问问玉指环。 这日白天,唐大人和凌朝风依旧带着二位出去逛,小晚没跟着,傍晚他们回来,夫人却给她和婶子带了礼物。女眷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没瞧出来有什么深仇大恨。 到了第三天的早晨,唐大人和他的朋友就要离开了,小晚没去送,反是张婶跟着凌朝风去了码头边。 小晚和二山便见彪叔时不时到客栈门前徘徊,手里甚至握着拳头,高高大大的男人,满身透出不安的气息。 “二山,唐大人是很大的官吗?”小晚到底好奇,忍不住问二山。 “唐大人是一品大员。”二山解释道,“除了皇族贵族外,朝廷最大的官。” 小晚更好奇了:“这么大的官,为什么和我们有往来?而且出门在外,连个随从都不带,孙大人来一趟,可是跟了一大群侍卫丫鬟。” 二山笑道:“你怎么不问掌柜的,其实我知道的不多,知道的也不能多嘴。” 小晚叹气说:“你们什么都知道,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彪叔进门,听得这句话,便安抚她:“糊涂有糊涂的福气,晚儿,人这辈子把什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活着可就累了。” 话音才落,远远传来车轮声,彪叔立刻跑了出去,小晚和二山也跟了出来,见是自家店里的马车,二山便上前牵马。 车轮停下,张婶才露出脑袋,彪叔就跑到了车前,直接把她抱了下来。 张婶见男人这样深情地看着自己,像是怕她会一去不回,眼眶也热了,嗔道:“傻子,你还不放开手?” 二山在边上笑:“叔,你把婶子抱进去呗,我们都把眼睛捂起来。” 张婶瞪大眼睛,挽起袖子骂道:“臭小子,你皮痒是不是?” 他们嬉闹,凌朝风却走来与娘子说:“晚晚,回房,我有话对你说。” 小晚本以为大家都不打算跟她解释唐大人与客栈的渊源,没想到相公还是告诉了她。 与当初落魄偶遇的孙大人不同,这位一品大员的唐大人,从上一代起,就和客栈有缘。早在小晚的公爹婆婆那一代,唐大人就依靠客栈连通江湖,黑-道白道各种各样的事,还有大笔大笔的金银,都会在客栈有个周转,江湖的麻烦事化了,而金银最后则会流入国库。 这件事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其实二山和张婶他们也不清楚,凌朝风便对小晚说:“去镇上见了素素他们,不要随便提店里招待过什么客人,这是对客人的尊重,也是客栈的规矩。” 小晚连连点头,向夫君保证,不会随便与人提起客栈里的事。 现下听了故事心里就踏实了,而她又不傻,自己想一想,能让一品大员都那么毕恭毕敬的人物,难道是王爷,又或者是皇帝?当然她不敢相信来的会是帝后,天底下哪有皇帝皇后会这么随便就跑出皇宫的。 且说重阳节一过,下了几场秋雨后,天气一下子就冷了,凌霄客栈本就地处荒郊野岭,秋色下更是满目凄凉。 眼看着前门后山的树林绿意纷纷凋零,变成灰突突的一片,大风一吹枯叶满天飞,连小晚自己都觉得,若是出门在外遇见这样一家店,她也是没胆子敲门来住的。 这日,店里没生意,小晚跟着凌朝风念《千字文》,凉凉的秋风闯进来,带着阵阵香气,不多时门前出现漂亮的小娘子,欢喜地说着:“小晚,我来看你了。” 来的是素素,再不是当日孱弱可怜的模样,干干净净的衣裳,青丝挽成髻,簪着玉钗,手里提着包袱,十分精神。而她侧身一让,又笑:“我们小姐也来了。” 便见岳怀音款款而来,天凉了,她的纱裙换成了绸缎,青绿嫩粉,与季节不相符又格外挑人的颜色,在她身上却恰到好处。 佳人款款来,步步生香,小晚说:“岳姑娘,你用了什么香粉,为什么这么好闻。” 怀音道:“我最新调配的香粉,你说好闻,我便安心了。这会儿要去码头等船,要和素素出门几天,就顺道把香粉送些来,给你和婶子也试试。” 素素放下包袱,拿出精巧的盒子摆在桌上,小晚摸了摸,笑道:“我不用香粉,屋子里烧炭,用香散不开,怪闷的。” 凌朝风在旁道:“岳姑娘,你们慢慢聊。” 男人似乎不愿参与女人们的闲话,径自上楼去,岳怀音的目光顺着他的背影,可毕竟是别人家里,她也不敢多看。 而小晚就算看见了,也没有多想,反是道:“岳姑娘,要不要我领你看看我们的客栈。” 怀音婉言谢绝:“赶着去码头,误了船可不好。” 目光往桌上瞥了一眼,见摊着一本书,书上写着“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是《千字文》,是小孩子念的书。 她问:“是谁在念书?” 小晚赧然笑道:“是我,我跟着相公学认字。” 岳怀音笑道:“凌霄客栈,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地方。” 没多久,她便带着素素坐车去码头,路上,岳怀音问素素:“你认字吗?” 素素应道:“认得一些,小晚念的《千字文》我小时候也跟着哥哥背过。” 岳怀音一笑,嘴上不言语,心里却想,可不是,那是小孩子念的书,穆小晚这么大了才开始学,身无长处,除了脸蛋漂亮一些,她还有什么? 可这么想,却又想起书上那一句“罔谈彼短,靡恃己长”,小时候学得教诲,如今却因嫉妒和羡慕,忘得干干净净。 她问素素:“如今你得了自由身,往后若是遇见两情相悦的人,早早与我说,我给你置办嫁妆。” 素素连连摆手:“小姐,我不干净,怎么再嫁?没人会要的,我也不知道再嫁,会不会又遇见坏男人,现在和娘在店里干活儿挣的工钱能养活自己,我就很满足了。” “怎么就不干净了?”岳怀音一贯温柔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带着几分凌厉气势,像是特别地生气,反复道,“怎么就不干净了,过去种种,你身不由己而已,就算是青-楼女子,也有身不由己,女人家最忌讳,便是自己作践自己。“素素被吓着了,没敢吱声,怀音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忙收敛情绪,别过头没再说话。 她们这一走,直到九月末才回来。 再次路过凌霄客栈,凌朝风和小晚却不在家,张婶说他们去别的镇上逛集市,要入夜才能回来。 岳怀音笑笑客气了几句,背过人才感慨,凌朝风真是很会疼人,穆小晚好大的福气。 转眼,小晚出嫁两个多月了,青岭村里家家户户也忙着堆柴好过冬。 从前都是小晚砍柴,如今少了一个人帮手,穆工头一个人忙不过来,两个娃还小,只能许氏自己上。每天累得骂爹骂娘,怨怼穆工头没出息,不然请个人帮忙,能花几个钱。 同是这日,她背着干柴从山上下来,遇见隔壁王婶从镇上回来,两人一路回家,王婶说在街上听人讲,凌霄客栈把镇里最贵的木炭都买走了,还定制了新的炭炉,跟去的工人说,是摆在婚房里的。 “你家小晚今年冬天可是要享福了,屋子里该多暖和。”王婶啧啧道,“这凌霄客栈到底是多有钱,县太爷都没这个魄力,听说镇上的炭不够,还从别处用船运来,码头的挑夫们给装了好几车才完。” 许氏把肩上的干柴往地上一摔,啐了一口:“我真他娘的黑心瞎了眼,早知道一百两银子换她过好日子,给我一千两我也不答应,凭什么,凭什么那小贱人就能享福,我在这里累死累活的。” 王婶笑道:“你别着急,上回不是一出手就给了两个银锭子,她享福你才有的捞,日子还长着呢。” “那之后,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许氏吃力地再把干柴背起来,喘着气说,“说什么下次再回来看我们,我看要不是给她死鬼老娘上坟或是等她爹死了,她是不会回来了。” 王婶说:“她不来,你们去呗,带着孩子去看看她,就要过冬了,惦记自己闺女,送点东西问候问候,怎么不成?” 许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成吗,凌朝风会不会把我打出来?” 王婶说:“照我看,凌朝风不像传说的那么吓人,再者,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成不成?有银子拿就成,管他呢。” 日暮降临,凌朝风驾车带着小晚逛了集市归来,经过白沙镇时,太阳刚好落山,街面上万家灯火,炊烟袅袅,马车经过县衙,门外好生热闹,李捕头见了他们,便说:“正好你来了,把这告示带回去贴在门前吧。” “又有什么事?”凌朝风跳下马车,接过告示。 “咱们的新皇后选定了,选了川渝大将军的妹子,据说这个结果出人意料。”李捕头笑道,“元旦大婚,和新君登基同一天,这个年京城里可要热闹了。如今县太爷正愁,如何往京城里送礼,他这样的芝麻官儿,送什么也送不到上头,可是不送,心里又不踏实。” 凌朝风笑道:“老爷若有需要,随时吩咐我,李大哥替我传句话。” 李捕头谢过,说天色不早,让他们早些赶路,彼此就分开了。 “相公,帝后大婚,是不是特别隆重?”小晚好奇地问。 “新娘总不会被绑起来。”凌朝风笑道,“也不会跑。” 小晚撅着嘴:“你真是的,敢情那件事对我可是伤害啊,你还当玩笑随便说。” 凌朝风忙赔礼道歉:“我的不是,你别生气。帝后大婚自然隆重,到时候会大赦天下,可能还会分到好吃的。” 小晚嘿嘿一笑,靠在夫君肩头说:“真想看看皇后娘娘是什么样子的,一定特别特别美,她是大齐第二位皇后,会不会比她的婆婆更强一些?” 凌朝风笑道:“咱们管好客栈的事,天家的事,离得太远了。” 小晚说:“那可不,我们小日子过的好,天天和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车子往客栈奔去,寒风阵阵,凌朝风让小晚坐进车里,她却是不肯,非要和夫君挤在一起,凌朝风则问道:“天冷了,要往你家里送些什么吗?” 小晚摇头:“他们不缺的,我在家时,只有我挨冻,他们不冷,你不用惦记。” 正文 041 相见的代价 见小晚对家人的态度依旧如此坚决,凌朝风便觉得自己不该再多事,与她道:“既然如此,往后我再不问岳父与家中的事,但你若要我做什么,也不必诸多顾忌,我们是夫妻,任何事都好商量。” “相公你放心,我心里都知道。”小晚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担心,就一心一意地跟着你。” “也不跑了?”凌朝风笑问。 “哼,你可别总欺负我。”见他又提那档子事,小娘子娇滴滴的,又十分骄傲,“等我变得厉害了,就要你好看。” 寒风里,黑夜里,笑声阵阵,马车本是孤零零在荒凉的道上跑,可他们两人自成一个世界,彼此暖着身体暖着心。 而小晚又念叨:“相公,我还是记不起来,几时见过你,不是哄你玩儿的。” 凌朝风笑道:“兴许你没看见我呢,下回我带你去那里转转,指不定就想起来了。” 小晚问:“是那时候就一眼相中我,才要来娶我吗?” 凌朝风不假思索:“或者说,是冥冥中注定,我问媒婆那里附近是不是有你这么一个姑娘,果真有。” “要是娶回来发现不是你想的那个人怎么办?”小晚问。 “我也会好好待你,如今是或不是小河边那个姑娘不要紧,要紧的是,娶了你。”凌朝风这般说,将身上的氅衣好好为妻子裹紧为她遮挡风寒,“晚晚,我若堂堂正正亲自来提亲,也不会叫你吃这么多苦了。” 几句话,把小娘子的心说得那叫一个热乎,她家相公那样聪明又厉害,说起情话来,也能叫她如痴如醉,她再不愿去想什么配不配,她是凌朝风的妻子,从今往后都不会改变。 马车到了客栈前,二山早就等着了,小晚踮着脚把告示贴了,彪叔和张婶出来看,彼此会心一笑,小晚问:“川渝大将军,是不是和上回那姑娘,来自一个地方?” 张婶说:“川渝大着呢,未必从一处来。”她看着告示上的文字,自言自语,“眨眼就是一代人。” 彪叔也看了两遍:“只说立了皇后,没有纳妃?” 小晚忙说:“这些我知道,从前宫里也没有妃子,咱们大齐的开国皇帝,没有后宫的。” 张婶拉着她进门避风,笑道:“上一代是特例,将来就不好说了,这一代能忍得住,就不容易了。” 在他们看来,大概等太上皇天定帝和秋皇后故世,后宫无妃的规矩也就该结束了,甚至不等他们离世,就会破了这规矩。 不知这位新人卫皇后,能有几分她婆婆当年的魄力。 至于新皇后的出身,小晚虽然不懂,张婶她们都晓得,年轻的川渝大将军,是响当当的人物,大齐国北有沈家军,南有卫将军,是让老百姓提起来就满心安稳,叫领邦或是敌人心惊胆战的存在。 那之后,如凌朝风所说,朝廷颁下诸多减免赋税等惠及于民的政策,好让全国百姓都祝福新君新后,待得除夕过去,大齐国便要迎来一片新气象。 十月中时,京城早已下雪,白沙河往南一些,熬到十一月,也下雪了。 一夜醒来,前门后山一片白茫茫世界,小晚嫁来时,柜子里就有一件雪白的大毛,此刻穿着大毛氅衣站在雪地里,和身后雪景融成一片,只剩一张娇俏的脸蛋,十分可爱。 从前,小晚最怕下雪,她的衣裳鞋子都不避寒,下了雪沾湿了,便会在身上结冰,冻得她手指脚趾都要断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下雪这样好玩,雪景如此美丽,她在雪地里转了一圈,张婶便喊她回去吃早饭。 而一大早,就有人往码头去赶船,冬天路不好走,便就不省那点钱,大多坐着驴车赶路。凌霄客栈门前,二山早早就把积雪薄冰扫得干干净净,这里的人虽然总念叨凌霄客栈是黑店,可一到冬天,通往码头的十几里地,只有客栈门前这一段路是最好走的。 他们还会在路边烧个炉子,炉子上温着水壶,边上摆一张桌子,好供往来的路人喝口热茶。 自然,有胆量停下来喝茶的,少之又少。 这些日子里,客栈陆续接待了一些客人,都是正经住店吃饭,过几日便安生离去,并没有像小晚刚进门时接二连三发生惊心动魄的事。 小晚很聪明,早已把《三字经》和《千字文》背得滚瓜烂熟,认的字也越来越多,门前张贴的告示已经难不倒她,便是跟着凌朝风学算账,算盘也拨得很利索。 渐渐的,客栈里所有的事她都能应付,而客栈再如何宽敞,终究有限,久了难免觉得闷。 这日她悄悄与张婶念叨,觉得自己不安分,甚至有些不知足了,这样很不好。 张婶却笑:“这就是人心,若真是什么念想也没有,活着和死了也没有区别了,是不是?你还这样年轻,本该活泼热血才对。” 也是,小晚贪的不是金银,而是想经历更多新鲜的事。初初来时,被客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吓得半死,如今才明白,这人世百态实在有趣得很,难怪相公和婶子他们,能在这里待十二年。 进了腊月,彪叔煮了两大锅腊八粥,留下凌朝风看家,其他人一起坐马车来到镇上,在桥下布施穷人和乞丐。 不仅有粥喝,还给每人一百文钱,至于有人想要来骗钱骗粥的,彪叔叉腰站在边上,刀子似的目光一瞪,他们就不敢往前了。 小晚负责盛粥,总是给他们盛得满满当当,两锅粥很快就见了底,张婶便带着小晚到镇上饭馆来买些吃的,好再拿去布施。 那样巧,遇见素素也在饭馆门前等着,说她攒了一些钱,要给陈大娘买只烧鸡吃。 “我们店里吃的虽是不错,可也不能随便吃呀,我娘总把她碗里的肉留给我。”素素捧着钱袋,心疼地说,“是我自己攒的零花钱,就想着过节时,给她好好吃一顿。” 不多久,伙计便拿出一只荷叶包的烧鸡来,素素把钱袋里的铜板全倒出来,刚好够。 听说客栈在桥下布施,便跟着过来帮忙,她的包袱就摆在边上,等又一波吃的分光了,素素一转身,她的烧鸡不见了,连带着包袱里新买的一双棉鞋也没了。 方才人来人往,谁也没留心,兴许就是被哪个乞丐顺走的,实在辜负他们一片好心。 张婶和小晚都要掏钱再给她去买,素素摆手道:“罢了,就当是布施了吧,等我再攒了钱,再给我娘买。拿了你们的钱,我娘知道了,会过意不去,吃得也不高兴。” 小晚便不再勉强,说送她回胭脂铺,与她说除夕时若是乐意,就和陈大娘一道去客栈过节,客栈里最不缺的就是空屋子。 他们回到胭脂铺,小翠出门来,笑道:“我听见马车的动静,还当是小姐回来了呢,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小姐就是爱逞强,大雪天的,也要亲自去码头。” 然而此刻,隔着十里地,思韵阁的马车陷在雪地里,岳怀音连带着她那两箱昂贵的香料被甩出来,沉重的木箱压在她的脚上,疼得她几乎晕过去。 那么巧,就摔在距离凌霄客栈不远处的地方,而凌朝风听得动静出来张望,刚好看见这一幕。 岳怀音的脚伤得很重,完全不能走路了,但凌朝风朝她走来时,她心跳得几乎忘记了脚上的剧痛,当身体被男人轻轻抱起时,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正好因为剧痛和寒冷而面颊通红,掩盖了她满心的激动。 她和伙计被接到客栈,木箱子牢固,香料没有损失,可岳怀音的脚踝肿得像个大馒头,凌朝风轻轻转动,疼得她失声尖叫,泪眼汪汪,颤抖着说:“凌掌柜,碰不得,碰不得。” 凌朝风说:“要看看是否伤了骨头,岳姑娘,你忍一忍。” 他一面说,手里捧着脚踝一转,剧痛袭来,岳怀音一口气没跟上,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凌朝风抱起昏厥的人,将她送到客房里,与她的伙计说:“你先把东西送回店里,再接两个丫鬟来照顾你家小姐,我这里没有女眷在家,不方便照顾,若是醒了,也正好能接回去。” 但此刻,岳怀音已经醒了,她闭着眼睛,听着凌朝风的声音,不多久屋子里便没了动静,她睁开眼,凌朝风果然走了。 客房里的陈设简单而精致,褥子被子都用上好的缎面,冬日的帐子是素绸,连桌布都是褐锦,十分的考究。 窗下烧着炭炉,开一道缝透气,不会冷也不会太闷,特别是屋子里的空气干干净净,不像思韵阁,角角落落都弥散着脂粉香。 凌朝风该是在楼下,他方才说店里女眷都不在,岳怀音是知道的,她一早预备到码头提货时,就听伙计说今天凌霄客栈来镇上布施,而她更知道,凌朝风从不会露面。 马车靠近客栈时,她用吹针扎了马屁股,让马儿受惊闯进雪堆里。 为了能相见,代价不小,她的脚踝剧痛,只怕骨头都碎了,可这一摔,不仅见着了,还有了肢体的接触,他的臂膀那样有力,他的胸怀是滚烫的…… 凌朝风在楼下,忽听得楼上有人摔倒的动静,他上楼来看,只见岳怀音滚在了地上,正吃力地爬起来,见到他,羞得满面通红,怯怯道:“凌掌柜,我、我只想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凌朝风说:“你最好不要乱动,骨头没断,但恐怕也有裂痕,若是不好好养伤,留下病根,往后便是日长月久的痛苦。” 她颤颤巍巍撑起半截身子,怎么看都很可怜,凌朝风总不能干站着不动,再次出手,将她抱了起来。 看了一眼她肿大的脚踝,道:“等你的下人来,就该耽误了,现在便要为你冷敷。” 不多久,凌朝风再折回来,手里端着水盆,盆里是冰雪混着水,用毛巾沾湿拧干后,敷在岳怀音的脚踝上,彻骨的冰凉让她浑身战栗,凌朝风道:“岳姑娘,失礼了。” “哪里的话,若非凌掌柜,我怕是要冻死在雪地里。”岳怀音柔柔地说,“我也是个生意人,人在江湖,哪有那些个大户深宅的规矩。” 凌朝风默默不语,她的脚踝肿得很厉害,毛巾很快就被焐热,如此反反复复,客栈外,自家的马车也回来了。 小晚兴冲冲地跑回家,一进门就喊:“相公,我们回来了。” 凌朝风应道:“我在这里。” 岳怀音则顿时暗沉了脸色,听得匆匆上楼的脚步声,看见闪到门前俏丽的身影,才努力又打起精神。 小晚跑来,手里抓着一副护膝,本是兴冲冲要拿给凌朝风戴,好为他冬天骑马遮挡寒冷,不想闯进门,只见美丽的女人倚在榻上,裸露着半截纤纤玉腿,而她的丈夫,正用毛巾为她敷着脚踝。 莫名的,小晚心里有些发闷,不知是不是从冰天雪地一下子跑进温暖如春的屋子,被热着了。 正文 042 脱得了皮,换不成骨 “小晚。”岳怀音落落大方,撑起身子,一如平日那般亲昵,“你回来了,外头下雪了吗?” 小晚摇头:“没下雪,但是怪冷的,风大。岳姑娘……你怎么了?” 她缓缓走近,见丈夫的手从岳怀音裸露的脚踝上拿开,伸进融化了积雪的水盆里拧了一把冰凉的毛巾,便再要敷上去,小晚下意识地说:“相公,我来吧。” 她把护膝塞进凌朝风怀里,几乎是将毛巾夺了下来,轻手轻脚地盖在岳姑娘的脚踝上,关心地问:“岳姑娘,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是箱子砸的。”岳怀音不急不缓地将事情的始末解释了一遍,道是,“给你和凌掌柜添麻烦了。” 小晚笑道:“不麻烦,你的伤才要紧,我们这里也没有大夫,还是趁着天还亮,赶紧回镇上才好,不然天黑了路不好走,颠簸着一定更疼。”扭头便对凌朝风道,“相公,让二山别把马车收了,直接送岳姑娘回去吧。” 凌朝风应道:“岳姑娘的伙计去接人了,马上会回来。” 小晚这才点头:“那便好。” 之后细致入微地照顾岳怀音,问她饿不饿渴不渴,张婶上来看了一眼,也啧啧道伤得不轻,怕是到过年也不能好。 这些时候,凌朝风不在跟前,小晚下楼给岳姑娘拿吃的时,见自己买的那副护膝被随便搁在账本上,说不上来的生气,就跑去拿回来揣在怀里。 岳怀音还没吃一口东西,她店里的人就来了,跟来的是小翠和一个中年妇人,小翠咋咋呼呼的,连声说小姐不该大雪天亲自去码头,一阵折腾后,把人抬上了马车。 凌朝风没再插手,都是女人们围着,而后小晚挥挥手,就把人送走了。 外头风大,张婶搓了搓手说:“晚儿,饿不饿,咱们做疙瘩汤吃可好,热乎乎的。” 小晚却摇头:“我不饿,婶子你们吃吧,我要去歇会儿了。” 她回店里径直往楼上走,张婶跟进来,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为了素素不高兴?” 凌朝风听见,问她怎么回事,张婶便说素素买的烧鸡摆在布施的摊子上被人顺走了,小晚很不开心。 之后回到厨房,对丈夫说小晚没胃口,是不是做点酸辣开胃的东西给她吃,彪叔却问:“怎么还吃酸的?” 张婶一愣,忽地一个激灵,轻声道:“难道小娘子吃醋了?” 彪叔说刚才小晚来拿吃的,脸上不大高兴,还把给掌柜的买的护膝死命塞进怀里,小声嘀咕着什么不稀罕之类的,他笑自家媳妇:“怎么你还不如我机灵,从前你多厉害。” 张婶揍了他一拳:“还不是跟了你二十年,不用操这份心?” 提起岳怀音这一出,若是意外也罢了,可若对客栈有什么心思,或对掌柜的有什么心思,有一便有二,下回指不定还要折腾什么。 “我还有什么没见过。”张婶不屑地说,“我虽是败了的那一个,可正因为是败了的,才知道这是条不归路。晚儿若是没出息,掌柜的总不能也糊涂,岳姑娘不会有结果,她何必作践自己。” 彪叔道:“但愿是我们多想了。” 张婶则好奇:“说起来,这岳姑娘什么来历,一个姑娘家开店做生意,年纪轻轻的,若不是有来头,便是有特别的本事,你说呢?” 彪叔将揉好的面团重重砸在案板上,说:“我看我们小晚,不是没出息的闺女,不用担心,管她什么来头,再大,还能大过那两位?” 张婶会意,笑问:“做什么吃?” 彪叔说:“晚儿爱吃馄饨,我擀些馄饨皮出来。” 这会儿,小晚正在屋子里烤火,手里捧着她给相公买的护膝,本是兴冲冲回来献宝的,连素素那件事她都暂时搁下了,这下不高兴的事儿又都跑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看见凌朝风和岳姑娘单独在屋子里待着,她就不乐意。 特别是,岳姑娘还躺在床上,露着脚脖子。 小晚胡乱地拨弄炭炉里的炭火,看见右手戴的戒指,心里一亮,忙搁下手里的东西,打开窗户站在窗前。 本是要许愿,希望岳怀音明天一早伤就好,免得之后又生出什么麻烦,可转念一想,万一她好了,立马跑来道谢,一来二往的,这……反正小晚现在,不大乐意看见她。 房门开了,南北通风,雪粒子卷着寒风闯进来,小晚吸了一口冷气,呛得直咳嗽,凌朝风赶紧把门关了,又来关窗,皱眉道:“大冷天的,你站在窗口做什么?” 小晚止了咳嗽,转过身不理他。 “原来是你把护膝拿上来,我还说怎么找不见了。”凌朝风说着,伸手要拿,小晚眼明手快地夺下,捧在怀里。 这情形怎么看,都是在闹别扭了,而她方才兴高采烈地跑进客房,一见岳怀音,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僵了,之后都是勉勉强强,大概只有她自己没觉得不自然。 凌朝风那时候就明白,妻子吃醋了。 他本是有分寸,并不想和岳怀音有什么接触,但她伤得不轻,不及时处理会留下后患,他不是铁石心肠,到底还是出手相助了。 “不是买给我的?”凌朝风问。 “唔……”小晚咕哝着,不知怎么回答,才能显得自己厉害些,可她本非泼辣的人,便是撒娇闹脾气也是软绵绵的。转眼他们都成亲四五个月了,夫妻之间亲昵得,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她心里也知道,凌朝风是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所以不能无缘无故发脾气,那样没道理,可她不高兴,该怎么办呢。 “吃醋了?”却是凌朝风先开口,捧起她红扑扑的脸蛋儿,轻轻一捏,“我不过是给人家疗伤,这就吃醋了?” “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晚别过脸,嘴巴撅的老高。 “你不喜欢我这样做,往后我再也不做,便是要救死扶伤,边上也要有旁人在。”凌朝风正经说道,“我是有家室的人,本该有分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应当。” 小晚弱弱地看他一眼,小声嘀咕:“人家又没吃醋,才没这么小气,就是见你不爱惜我买的东西随便搁着,才不高兴……” 她嘀嘀咕咕,凌朝风听来哭笑不得:“人家是没吃醋,可你吃醋了是不是?” “没有。”小晚轻轻跺脚,却被丈夫一把抱进怀里,她软软地说,“我晓得,女人家不能动不动就吃醋闹脾气,我们村里那些没事就哭闹上吊的女人,大家面上劝她好说她委屈,可背过身都说,这样闹腾,活该不讨男人喜欢。” 凌朝风抱着她,下巴在她的发髻上轻轻蹭了蹭,说道:“她们的话没道理,女人家何苦为了讨男人喜欢而活着,我只想你能为自己开开心心地活着,往后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千般不是万般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那也不能得寸进尺。”小晚说,“相公疼我,我也要懂事,你是好心帮岳姑娘,我知道。换做是我,我也会帮忙的,但是岳姑娘太漂亮了,她那么美,像仙女一样,我去镇里常听人议论,说谁见了她都会心动。你和她单独在一起,她还光着脚露着腿,我心里就小气了。” “那些议论的人可不正经,这种话你不要听。”凌朝风说。 “这我知道。”小晚站直了,生气地说,“偏偏今日,我们好心去布施,素素的烧鸡却叫人偷了,若是贼也罢,要是受了布施的人,那也太狼心狗肺,我们做好事怎么就没有好报,相公,我可生气了。” 凌朝风笑道:“这就是很深奥的道理了,这世道并非善恶两分,穷苦的人未必就弱,富贵的人不见得就强,正义善心若能如此简单,岂不是天下清明,连衙门都用不着了。” 小晚正经听着,干巴巴的话稍稍有些不好消化,可她努力想一想,多少能明白丈夫的意思,便如他们凌霄客栈,在黑白之间,这世道,并非黑白两分那样简单。 “下回一定注意分寸,不生气好不好?”凌朝风顶着她的额头,“你给我买的护膝,不舍得叫我试试?” 被这么一哄,小晚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乐滋滋地拉着相公坐下,掀起他的袍子,将护膝仔细地绑在他的膝盖上,摸了又摸说:“这下你骑马时就不冷了,膝盖着了凉,将来可要老寒腿的。” 凌朝风起身走了几步,夸赞这护膝特别合适,小晚很开心,说她的针线活还不够细致,所以不敢自己做,怕回头跑在半路上护膝掉了,等她跟着张婶多学一些针线本事,往后就亲手给相公做。 此时张婶在楼下喊:“晚儿,吃不吃馄饨呀?” 小晚在镇上给人盛粥,累了一整天,早就饿了。现在心情好,更是胃口大开,听得有馄饨吃,眼睛都亮了,拉着凌朝风就下楼。 见小娘子美滋滋地吃着馄饨,而掌柜的默默含笑看着她,张婶和彪叔对视一眼,便知他们把话说明白了。 而小晚心满意足地吃着大虾仁的馄饨,忽地想起岳怀音来,既然动过心思,愿她的伤早日康复,那就还是把这个心愿许给她,便悄悄握起右手,在心里把愿望念了出来。 白沙镇上,思韵阁里请了大夫来给小姐瞧伤,岳怀音却懒懒的不待见,把下人都打发了,只想独自在屋里歇着。 人都散去后,她才坐起来,掀起裙摆和裤腿,看见了肿如馒头的脚踝,疼是钻心的疼,可凌朝风为她冷敷时的冰凉,和他近在咫尺的心动,此刻更胜一筹地盘踞在心里。 岳怀音摸着自己的脚踝,清冷地一笑:“我这是怎么了,人家可是有妇之夫,难道我脱得了皮,换不成骨,命中注定这辈子……” 她紧紧握起了拳头,长眉拧成一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往事莫提,不堪回首。 隔天,便是正经的腊八节,彪叔熬的腊八粥很讲究,花生大枣桂圆核桃,红豆黑米粳米糯米,整八件化入黄澄澄的冰糖,小火熬上大半夜,小晚在梦里就闻见香气了。 一家子人围坐着喝粥当早饭,说起二月里州府的院试,二山要去参考,若是考出了秀才,八月就要上京乡试,待中了举人,明年三月便是会试,若能一举到了最后殿试,他便年纪轻轻就要入朝为官了。 小晚村里的秀才,考了一辈子都没过乡试,如今五十来岁了,还只是个秀才。但便是秀才,也比常人强一些,哪怕教村里孩子念书写字,或是给人代笔写信,也能有一口饭吃。 但二山志向远大,他要入朝为官。 正说笑着,客栈门前有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问着:“小晚,小晚你在吗?” 又听得孩子的声音喊着:“大姐,我们来给你送腊八粥。” 小晚脸色一变,顿时就不高兴了。 正文 043 厉害的小娘子 她瞪着凌朝风,眼睛里像是在说:“你看,上门来要钱了吧。” 凌朝风倒是淡淡的,起身往门外走。 小晚不乐意见到许氏,要去楼上躲着,张婶挽着她的手说:“难不成你还怕她,何不亲自撵她走,叫她知道厉害,往后就不敢再来了。” 且说昨天凌霄客栈在镇上布施,不仅给粥,还给一百文钱,很快就被人把这光景带回青岭村到处宣扬,都说穆工头家有个了不得的女婿。 许氏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据说几个挨得近的村子,让小孩子去讨,也能讨到几十文钱,一整天下来,起码给出去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够村里人家一年的嚼谷,许氏又爱他们出手阔绰,又恨他们有钱给外人,也不知道往娘家送一些,那一回夫妻俩来扫墓后,眼巴巴等到了腊月,连铜板的响声都没听见。 于是再也忍不住,连夜熬了腊八粥,天没亮就拖着两个孩子出门,从青岭村坐驴车到白沙镇,之后十里地竟是踩着雪走来的,把两个孩子累得半死不活。 凌朝风出门来,见小晚的弟弟妹妹冻得脸颊通红,跺着脚浑身哆嗦,许氏也是冻得嘴唇发紫,这么冷的天,走那么远的路,穿得也不厚实,真真是来装可怜卖惨的。 店里烧着火炉,温暖如春,张婶小晚都穿着单的夹袄就够暖和,继母三人进来,看得眼睛都直了。 两个孩子跑到桌边,见桌上有粥有包子还有油汪汪的荷包蛋,都舔了舔嘴,问小晚:“大姐,你们吃早饭呐,你们早饭吃这么多?” 许氏上前把两个孩子往身后撵,将抱着的一锅粥放下,说道:“看我多事,惦记小晚爱喝腊八粥,还特地送来,怎么想不到,客栈里怎么能缺一口吃的呢。” 她呵呵笑着,抬头打量边上的人,被气势粗犷人高马大的彪叔唬了一跳,才明白难道旁人是把这一位当凌朝风宣扬不成? 再见边上两个人,漂亮的中年妇人,一眼瞧不出年纪,穿得干净体面,皮肤很白,脸上笑悠悠,倒是很客气。另有一个小哥,许氏听人讲过的,路人总见他在客栈门前扫地。 “晚儿,粥凉了,要不热一热再吃?”许氏一副慈母心肠,对小晚说,“你爹知道你爱吃花生米,把花生都挑在这一锅里,叫我一定看你喝上一碗再回家。他今日走不开,不然他也跟着来看看你,我们都知道,客栈里生意忙,你们是走不开的。” 小晚冷着脸,看也不看她,真不明白这个女人有什么脸皮来。敢情还是凌朝风太客气了,上回扫墓时,相公若还是把穆文保摔出去,而不是给银子,这婆娘就没胆子来纠缠了。偏偏这会儿,还把他们请进门。 小娘子好不乐意地看着自家夫君,目光似乎在说:“你来处置,我可不管。” 这个人明明答应自己,往后再不会让许氏和她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明明说一辈子都不相见的。小晚觉得,他可能忘记了。 凌朝风并没有忘,他是想,这些麻烦用暴力来解决,轻而易举,可小晚曾经受过那么深的苦,如今老天让他们结为夫妻,解除了她的苦难,必是看在她心善虔诚又坚强的份上,是她的福报。 若是以暴制暴,或是设计伤人,的确能出一口恶气,或吓得许氏再也不敢来纠缠,但这样,兴许就把业报算在小晚身上了。 许氏若有报应,老天迟早安排给她,现下只要保证这婆娘再不会伤害小晚,便足够了。他不愿为了这么一个恶人,给小晚造孽。 凌朝风本就是游走在黑白之间的人,冲动热血他有,可能长久地生存立足,自有他一番道理。 “大姐,我们饿了,我们还没吃早饭。”穆文保躲在娘亲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荷包蛋,话却是对小晚说,“大姐,我们能吃一口吗?” 还是张婶热情,上来说:“吃吧,婶子给你们拿碗筷去。” 可俩孩子却很没规矩,立刻爬到桌上伸手拿,荷包蛋那么香,他们在家一年也吃不上几回。 大姐出嫁后那几天,倒是吃了几顿饺子,但是很快日子又过得拮据起来,他们的娘最爱藏着钱,藏着钱心里才踏实,挂在嘴边的话总是:“这银子将来,还不是给你们娶媳妇嫁人用的?” 他们三两下就吃掉了荷包蛋,盘子里还躺着一只,姐弟俩对视一眼,比谁手快,很快就抢了起来。 许氏看得面红耳赤,把俩小东西拽下来,就差没拿耳刮子招呼,对凌朝风客客气气地说:“凌掌柜,打扰你们吃早饭了吧,没事,你们吃着,我们在边上坐会儿,我和小晚说几句话就成。” “我可没话和你说。”一直沉默的小晚,终于开了口,在客栈好吃好喝养了四五个月,长个儿长身量了,夫妻间云雨滋润,连胸脯都隆起来,小腰细细的扎着绸带,一身青绿袄裙,又嫩又体面,说起话来,也不是从前那样唯唯诺诺可怜相,她双眸明亮,透出几分厉害,冷冷地对继母说,“往后也不必给我送东西来,客栈是做生意的,不招待亲戚,有什么事派人给我捎个话写个信都成,人就不必再来了。” 许氏抿着唇,心里的火熊熊燃烧,那日赶集,她并不知道凌朝风在一边,当时就是顺手了,从前在家都是说着话就上手打,那天也不自觉地去拧了小晚的脸,谁知这下得罪了他们。 而今天,一屋子客栈的人,许氏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给小晚脸色看,更别说动手。 可她死皮赖脸地来,就想讨几两银子回去,这会儿只能忍气吞声,装可怜道:“我知道,我们这就走,可你弟弟妹妹脚还冻着呢,让他们烤会子火,暖一暖再走成吗?” 凌朝风没言语,小晚不理会,坐下把剩的腊八粥喝了,张婶拿着碗筷出来,走到一半,就又退回去了。 于是就这么干坐着,足足坐了一刻钟,小晚将桌上的碗筷都收了,瞥了眼母子三人:“你们能走了吧?” 许氏想象的光景,此刻凌朝风该掏钱了,可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她把心一横,挽起袖子说:“晚儿,我来替你洗碗,天这么冷,你的手要生冻疮了。” 她一面说着,就毫不客气地凑上来,小晚不愿让她碰,两人抢了一回,许氏压抑火气,堆着笑脸好声说:“你别忙,让娘来给你洗。” 忽听得瓷器碎裂声,小晚竟是把手里的碗筷都摔了,凌朝风冷冷地看过来,已是随时准备动手了。 但小晚没有惊慌,更不会害怕,直直地瞪着许氏道:“你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你算什么东西?过去十几年你怎么待我,全当我忘了不成?看在爹的份上,我放你一马,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既是把我嫁出来了,既是当初没弄死我,你就该明白,早晚有一天,你会有报应的?” 所有人都呆了,张婶捂着心口,对她的小闺女刮目相看。 小晚这辈子,都没这么大声说过话,在客栈四五个月,真是活出个人样了,她曾经也抵抗过继母,可是个子小力气小,结果总是被打得更惨,为了活下来,才学会了忍。 现在她可不用忍了,只要她乐意,凌朝风能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许氏。 而她有多恨呢,小晚知道,就连《三字经》《千字文》里,都教人要宽容,可是她做不到,她会善待这世上所有人,除了继母。 “你、你……”许氏被气疯了,这口气是死活咽不下去了。 但是根本轮不到她发作,张婶走上来,锐利的目光刀子似的扎在她脸上,冷冷一笑:“外头可要起风了,回头刮风下雪,路上更不好走,大过节的,可别闹得母子三人冻死在路上。” 她一挥手,把彪叔喊来:“还不把人送走?” 彪叔手里拿着烟枪,眯着眼睛走上前几步,那么高大跟堵墙似的人物,许氏的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拽着一双孩子往外头去,到了门前,实在忍不住,大声骂道:“没良心的小贱人,你等着遭报应吧,老天爷睁着眼呢。” 小晚端起那锅粥,冲到门前往许氏身上摔,锅碎了粥流了满地,她恨道:“老天爷当然睁着眼,看你怎么作践别人的闺女,早晚一件件还给你。” 许氏再要发作,店里的人都出来了,一排人站在小晚背后,吓得她不敢再出声,拎着俩孩子走了。 这一遭真是倒了大霉,一分钱没捞着,挨了顿羞辱还赔了一锅粥,恨得许氏咬牙切齿,一路上将两个孩子又骂又打,过了晌午才到家。 客栈里,午饭时来了几个外乡人,不住店只吃饭,张婶他们便殷勤招呼,小晚自继母离了后,就在屋子里没出来,直到这会儿客人吃了饭离去,她才下楼帮忙洗碗。 张婶烧了一锅水,往后门井边来,却见小娘子坐在凳子上抹眼泪,哭得很伤心。 “我来。”凌朝风从身后出现,接过那一锅热水,向妻子走去。 正文 044 见一次打一次 小晚见凌朝风来,赶紧转过身擦掉眼泪,接着要把手伸进凉水里洗碗,被他拦下说:“兑了热水再洗。” 小晚努力笑道:“傻了吧,井水冬暖夏凉,我哪有这么娇贵。” 凌朝风说:“你觉得暖,是因为地上冷,实则还是凉的,比夏天凉多了,别冻了手。” 他把热水均匀地倒在几个盆里,挽起袖子帮忙,与小晚一个传一个洗再仔细擦干,见凌朝风手脚这样利索,她笑问:“相公也干过活?” 凌朝风说:“刚来这里的两年,洗碗擦地换床单倒泔水,我每天都做。” 小晚惊讶地问:“你可是小少爷啊。” 凌朝风笑道:“我娘说,做老板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但必须知道所有的事该怎么做,不然怎么知道你们做得好不好。” 小晚觉得很有道理,笑眯眯地问:“那我做得可好?” 凌朝风却望着她,伸出手指头,轻轻擦去她脸上未擦尽的泪水,小晚忙躲开,用湿漉漉的手摸了一下,便分不清是泪还是水了。她说:“我可没有哭呀。” “我没说你哭啊。”凌朝风浅笑,小晚的心思终究简单,一下就不打自招了。 “赶紧干活,外头可冷了。”小晚低头不理他,嘀咕道,“为什么不把这里圈进后院,店里什么都好,就是这口井在外头,怪不方便的。” 凌朝风说:“井水和河水江水一样,不该是私有的,我娘是知道这里有一口井,才挨着他建的楼,井在这里,若是有人路过渴了,也好方便他们取水。” 小晚问:“那要是有人起歹心呢,我们村里自家有井的都是取了水就上锁,怕别人去糟践。我们家没有井,我每天一清早就要挑水,那女人还很讲究,井水只能用来擦地洗衣裳,她要吃后山流下来的泉水,我每天……” 话到这里,小晚不说了。她刚来的时候,照着从前的习惯,不诉苦不露伤痕,宁愿衣袖湿了也不把伤痕露出来。 可现在呢,她身上一道疤痕都没了,却越来越习惯随口说说从前的苦,倒也不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有多惨,总是不自觉地就说出来了。 她觉得这样不好,她并不希望自己被可怜,这里每一个人都疼她,不需要她多此一举,说得多了,谁都会烦的。 凌朝风静静听着的没说话,但把小晚的一双手捂进怀里,丈夫怀里的温暖顺着指尖钻进心里,小晚看着他,眼泪忍不住就涌出来,哽咽了一声:“相公……” “在风里哭,脸蛋儿要皴了。”凌朝风温和地笑着,“那些好贵的香膏,不是浪费了。” 小晚把脸埋在他胸前,呜咽道:“她要是还来怎么办呢,我觉得好丢脸,就算我不认也没法改变他们是我娘家人,又不能打他们,又不能杀他们,难道往后一辈子这么纠缠下去?你不是说,有法子让她再也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凌朝风道:“我没做到答应你的事,晚晚,对不起,你别生气。” 小晚连连摇头:“我不生气,也不要你对不起,讨厌的是他们,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道理。” 凌朝风说:“也不是什么道理,只是觉得她们不配我们做的绝,不配我们花心思,但你若真要我去打断他们的腿,甚至要他们的命,我也一定去做。” 男人眼中,蒸腾起比风雪还冷的杀气,小晚的心一颤,明白过来,她何必让那婆娘脏了相公的手。伤她或是杀她,难免事后麻烦,哪怕凌朝风能从衙门全身而退,只怕也不得不落了把柄人情在别人手里。 小晚很早就觉得,相公的朋友遍布天下,同时,他必然也是有仇人的。一定会有人嫉妒他,会有人恨他碍手碍脚,何苦为了许氏那婆娘,给疼爱她的丈夫添麻烦。 便是小晚自己,若用玉指环许愿,兴许就能让许氏一命呜呼,再不济也是离得八丈远,这辈子不能近身,可是她舍不得。玉指环如此神圣,不论是哪位神仙或菩萨赐给她的,一定是见她心善人好,若用来做那样的事,实在辜负了老天爷一番好心。 如此,不用凌朝风开解,小晚自己就想明白了,眼底渐渐有了光芒,最后只是说:“我怕日久天长,你们见我娘家的人这样讨人嫌,连着我也嫌了,别的我才不在乎,她是死是活和我都不相干。” 凌朝风笑道:“下回她再来,你再把她撵走,方才那样骂她,至少有几分痛快吧。” 小晚挥了挥拳头:“其实我都想揍她了,就是觉得店里人多,回头她到处去乱说,说我们以多欺少。” 凌朝风摇头:“她爱说什么说什么,还省去我们自己宣扬。” 小晚高兴了,伏在凌朝风肩头说:“她们从前说,我嫁过来,很快就会变成母夜叉,我想好了,我就要做母夜叉,吓死他们。往后来一次我撵一次,见一次打一次。” 这会儿时候,许氏在家打了个大喷嚏,可鼻子还是堵得不能呼吸,她这一闹,把自己冻成了风寒,文保还好,文娟也病了,烧得脸蛋通红。 母女俩倒在床上,她又哭又笑地指着坐在边上的穆工头:“你生的好女儿啊,我当初怎么没掐死她,我给你养这么大,你闺女就这么对我。等我好了,我要去把那婆娘的坟刨出来喂野狗吃。” 穆工头把烟杆子在炕头敲了敲,幽幽道:“你只管闹,死了我给你收尸。” 许氏急火攻心,几乎要呕出血来,扑上来和他扭成一团。 穆工头先是让着她,她就扯自己的头发往脸上死命咬,这才把男人惹火了,将她按在炕上狠狠揍了一顿,许氏鬼哭狼嚎,惊动外头都来看热闹,文保更是傻,坐在门前大哭:“我爹打我娘,我爹打我娘。” 到下午,村里人便都知道,许氏叫她男人给收拾了。 其实村里人早就奇怪,许氏那样虐待穆工头的大女儿,这么多年,做爹的也没吭过一声,都暗地里说他窝囊。如今闺女嫁了,他倒是硬气起来,开始和婆娘拌嘴吵架,甚至动手了。 王婶下午来串门,送来姜汤给母女俩喝,许氏狼狈不堪地歪在炕头,又是病,身上又是疼,眼泪直流,对王婶说:“他是想弄死我,好等她闺女再给她找个年轻的吗,可我就是死了变成厉鬼,也不会让他们父女安生的。” “我早劝你了,别和他闹。”王婶说,“照我看,过去他总让着你,是怕出门在外,你变本加厉地虐待小晚,如今小晚嫁出去了,他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许氏却狠狠啐了一口:“他婶子,别人胡说,你可不能胡说,我几时虐待他闺女了?” “是是是,我说胡话了。”王婶转而道,“总之你听我劝,日子长着呢,你着什么急呢。” 许氏头疼欲裂,唉声叹气,念叨:“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我看我还是趁早死了心。” 王婶笑道:“等文保长大娶媳妇,少说还有八九年,这八九年里,他们就能什么事儿也没有?你只管冷眼看着,找着机会就下手。” “哎……” “对了。”王婶问,“嫁出去四五个月了,肚子里没动静?” 在村里,娶了媳妇头等大事,就是生娃,什么怜香惜玉,什么身体要紧,进门四五个月没动静,婆婆就该给脸色看了,若是一年半载的也没消息,那媳妇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可小晚完全没有这些顾虑,这几个月月事如期而至,床笫间也十分亲热,她没有吃避子的汤药,都是凌朝风很小心。 她问过相公,怎么不要他们的娃娃,凌朝风与她讲明等上两年,先让她把身体养好,再长大一些。 同是这一天,因为小晚的许愿,岳怀音的脚踝在早晨醒来时就痊愈了,虽然连带她自己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大夫来瞧,也道是根本看不出来受过伤。 小翠说必定是菩萨显灵,舍不得小姐受苦,岳怀音却惦记,是不是过两天就去一趟凌霄客栈,好谢谢凌朝风。 这日胭脂铺里也过腊八节,岳怀音一直没胃口,到傍晚,素素端来一碗粥,劝她道:“小姐,您好歹吃一口。” 岳怀音勉为其难,动了动勺子,见素素站在一边欲言又止,便问:“有什么事吗?” 素素道:“小姐,咱们店里过年几时打烊?” “年二十八打烊,到年初五开张。”岳怀音说,“你是不是想和大娘回家乡。” 素素道:“不是回家乡,我哥在家里,指不定又要把我卖去什么地方,是小晚让我和我娘去客栈过除夕,我想问问您成不成。” 岳怀音笑道:“自然成的,你和大娘只是在我这里做工,又不是卖给我做奴婢,歇息的日子想做什么,往后不必问我。” “多谢小姐。” “你们去几天?”岳怀音其实很羡慕,她也想去客栈过除夕,想和凌朝风一起守岁。 “该是要住上几天的,但是年初一我们一定来给您拜年。”素素道。 “不着急,你跟着小晚玩儿吧,有什么乐子,回来给我说说。”岳怀音从钱箱里拿了两吊钱给她,“大过年的,不好空手上门,回头随便买点什么,图个吉利。” 素素不敢收,岳怀音让她拿下,推让了几回,她才把钱收下,只是出门时,小姐又叮嘱:“有好玩的事儿,回来记得告诉我。” “我记下了。”素素哪里能想那么多,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岳怀音坐下,又没胃口吃腊八粥了,回想昨天和凌朝风短暂的单独相处,这样的男人若是自己的夫君,她该多幸福。 可她也忘不掉,小晚闯进门时的脸色骤变,还有她浑身不自地想要把自己送走,那小娘子虽傻,可女人似乎有天性,能敏锐的察觉到,有人惦记自己的男人。 她便想,这几日还是避开不去的好,小晚既然心里抵触了,必定会搅和会提防她,她可没打算就此撕破脸皮,想的是将来,成为凌朝风的女人,哪怕和小晚共侍一夫也好。 这时候,小翠推门进来,见她几乎没吃,啰啰嗦嗦又说了一堆话,岳怀音本是不胜其烦,可小翠也说了一件事,让她来了兴致。 “隔壁铺子的来福说,晌午前瞧见镇头一个婆娘领着两个孩子一路骂骂咧咧,租了驴车往青岭村去,他们认得,说是凌掌柜的丈母娘。”小翠煞有其事地说,“又说中秋节的时候,他们还在路上大打出手呢。” 岳怀音问:“那就是小晚的娘?” 小翠摆手:“听素素说那是后娘,小晚的娘早死了,她当初会救素素,就是因为见不得素素被虐待,还说同样是后娘,陈大娘把素素当亲骨肉,可她的继母,把她往死里折腾。” 岳怀音听着,若有所思,小翠咋呼着:“来福说那婆娘怕是去了客栈,没脸没皮地回来了。” 婢女在边上叽叽咋咋,岳怀音早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她想要凌朝风,哪怕和小晚共侍一夫,可若能独得……凭什么,凭什么天底下的好男人,都不属于她。 “小姐?”小翠忽然又喊她。 “怎么了?”岳怀音回过神。 小翠说:“您过年……不回家吗?” 其实连带着小翠,和这铺子里所有人,都是她一路收买一路带来白沙镇的,她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岳怀音从哪儿来。 岳怀音笑道:“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各自回家,或是留着过年,自己安排就是了。回家的我给路费,不回家的,我给你们压岁钱。” 正文 045 从地狱到天堂 小翠在一众人里跟着岳怀音时间最长,知道不该问的事问多了小姐会恼,至于小姐的家在哪里,这么久以来从没人提起过。 她是在京城被小姐买下后,立刻就跟着离开京城的,至于小姐是不是京城人,她就不知道了,或许是与她们这些人一样,天生孤苦。 得知除夕如此安排,便兴冲冲去告诉其他人,而腊八一过,年便是近了。 穆小晚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正正经经过年,二十七夜里,二山去镇上把素素和陈大娘接来,给她们安排了云蓬房住进去。 娘儿俩几时住过这么好的屋子,起先是不肯的,后来小晚和张婶说一道过来睡,她们才肯住下。 夜里四人剪窗花,陈大娘手很巧,喜字福字咔嚓几刀就能剪出来,素素也能剪出漂亮的窗花,张婶不会,说她过去都是买的,而小晚从前哪有机会做这种有趣的闲事,拿着剪刀和红纸,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她们说着家常话,说着近来经历的趣事,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陈大娘说她决定和素素在这里落脚,住在店里虽然有人照应,可总不大方便,等过些年攒够了钱,想法子在山上盖一间屋子,将来就算素素嫁人,她也能有地方住。 素素说:“上回小姐也与我道,将来嫁人早些对她说,她给我置办嫁妆,不过说着说着,她就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了?”小晚很好奇,岳姑娘那般温柔如水的女人,怎么会生气呢。 “我说自己脏,是被人糟践过的,不会有人要,嫁不出去。”素素轻轻叹,“小姐就生气了,说怎么就脏了呢,是身不由己,还说哪怕是青-楼女子,也有身不由己的,女人家万不可自己作践自己。” 张婶道:“这话是没错,岳姑娘到底是生意人。” 小晚没出声,素素则说:“话是有道理,可我是真不想嫁了,只怕我没命遇见好男人,不如自己好好干活儿,只要能养活自己还有我娘,就足够了。” 张婶连连点头:“天底下哪里来那么多好男人,便是有,也未必就是谁的,强求不来。” 小晚闷头笨拙地剪窗花,想着岳姑娘既是那样的明白人,应该不会对凌朝风动什么心思,那日或许只是碰巧,是她太多心了。 可她仅仅是多心,又没伤害了谁,倒也不必心怀愧疚,她想要好好守着自家相公,又不是什么错事。 夜里熄灯入睡,四人说着话,素素和陈大娘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小晚却睡不着,心心念念想着楼上的凌朝风,忽然身边的张婶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悄悄抱起枕头拿了衣裳,推门出去。 听着动静是下楼了,该是回她和彪叔自己的屋子,小晚嘿嘿一笑,也爬起来,悄悄关上门,小猫儿似的跑回了楼上。 凌朝风没有锁门,但也没睡着,听得吱呀一声,昏暗的烛光里便闪出娇小的身影,她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本是不想吵醒相公的,可凌朝风忽然猛地坐起来把她扑倒,小晚吓得惊叫,连忙捂住了嘴。 “相公……”小晚说,“不在你身边,我可睡不着了。” 凌朝风把她拥在怀里,这下舒坦了,慵懒地说:“我也是。” 隔天二十八,女眷们上上下下贴窗花,凌霄客栈虽是在荒郊野岭,窗花贴起来灯笼挂起来,过年的气氛便有了。 吃过午饭,小晚和素素在井边洗碗,凌朝风给他们送热水,但听小晚问素素:“京城很大吗?” 素素刚到京城时,得宠了一阵子,也算见识过京城的风貌,还跟着老爷去过别的府里做客,自然之后被大夫人盯上,被老爷施-虐取乐,就没再出过门了。 她把自己知道的有限的都告诉了小晚:“京城得有白沙镇四五个这么大了吧,兴许更大一些,听说单单皇宫里头,就一天也走不完。可宫里没有妃子,只有一位皇后,府里的夫人时常念叨,不明白那么大的地方只住几个人,不觉得冷清吗?” 小晚说:“她们真奇怪,一面容不得你,一面又为皇上皇后操心。” 素素叹道:“不提她们了,如今跟着老爷成了阶下囚,不知过得什么日子,都是报应。” 小晚想起了孙大人和孙夫人,再有素素从前的老爷,仿佛京城里的男人,不是无情无义,就是把女人当做玩物,那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她突然就不那么想去了。 便说道:“我原本还盼着相公带我去京城开开眼界,现在真不想去了。” 素素说:“论繁华,京城真是像天堂一样的地方,你若只是去玩一遭,不妨去见识见识。若要长久地住下来,就难了,元旦就要册封的新皇后,是从川渝来的,我看她要在京城过习惯了,只怕是不容易。” “是吃不惯吗?”小晚问,“我听彪叔说,川渝吃辣。” 素素点头:“这只是其中之一,要紧的是京城里的事和人,都很复杂。”她说着说着笑了,“我这样的人,连皇后娘娘的脚趾头都碰不到,瞎操心什么。” 小晚笑道:“那也不是啊,咱们不操心,可以祝他们好呀。皇上和皇后娘娘好了,大齐就好,大齐好了,咱们才能安居乐业,你看边上的梁国,被咱们打了两年的仗,民不聊生的。” 凌朝风手里的水都快凉了,被小晚这句话逗乐了,她开始会用成语了,什么安居乐业,什么民不聊生,自己还是小小的,倒是操心起了国家大事。 他赶紧把热水送出来,离开后,隐约听见素素说:“小晚你命真好,凌掌柜这么疼你,不是我说,我在京城也算见过那些贵人的,凌掌柜这样容貌气质的,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凌朝风没听下去,而小晚则骄傲地说:“婶子说,他娶到我,也是他的福气呢。” 小娘子们在井边嬉笑,下午听彪叔把听来的书学一遍给她们听,冬天日长夜短,时辰极好打发,转眼两天过去,就是除夕了。 彪叔张罗了满满一桌年夜饭,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祝了酒,吃过饭去后门放鞭炮放烟火,小晚被爆竹吓得钻在凌朝风怀里,可是看见绚烂的烟花,便痴痴地呆住了。 “相公,真好看。”小晚说,“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烟花呀。” 凌朝风问:“喜欢吗?” 小晚猛点头:“可喜欢了。” 凌朝风说:“每年除夕,京城皇宫里都会燃放烟火,我小的时候,年年跟着我爹站在自家客栈的屋顶上看,那是外头买不到的烟花,花火更大更高,能把半片京城都照亮。明年除夕,我们去京城过年,带你看烟花可好。” 小晚犹豫了一番,说:“我们过个年就走,不留下,立马回来好不好?” 凌朝风知道是中午和素素聊天,把她聊怕了,颔首笑道:“都依你。” 除夕夜守了岁,便各自去睡了,小晚心里痒痒的,主动向丈夫索取,结果最后吃不住,又是求饶又是撒娇,才叫相公放她一马。 小娘子精疲力竭地睡过去,隔天早晨,被亲吻着醒来,天已大亮。 客栈里外都还静悄悄的,小晚看着丈夫,心中一个激灵,元旦开口第一句便是:“朝风,过年好。” “怎么喊我名字了?”凌朝风问。 “突然想来喊着。”小晚傻笑。 “那以后都叫名字,我爱听你叫我名字。”凌朝风说着,递给小晚一只红色的绣花荷包,“给你的压岁钱。” 小晚忙坐起来,打开荷包,里头是一枚金元宝,她上一回收压岁钱,还是五岁那年铁匠铺的周叔给的。 她扑上来,将夫君亲了又亲,凌朝风拍拍她的屁股说:“昨晚谁受不了来着?” “不知道……”她娇然笑着,脸蛋已是通红,痴痴地念,“朝风,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命呢,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千万不能醒,千万不要醒。” 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纵然过去四五个月,心里偶尔还是会不踏实,实在因为太过满足太过幸福,倘若像素素那样,摆脱了地狱回到人间,从此平平淡淡也罢了,可她是直接从地狱到了天堂。 大年初一,客栈里喜气洋洋,彪叔和张婶也给了小晚和素素还有二山准备了压岁钱,把几个年轻人高兴坏了。 他们照旧开门做生意,只是往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小晚站在大门前,看着日头移到正当中,忽然一阵风过,把帝后大婚的告示吹落。 小晚赶紧捡起来,跑回柜台问凌朝风要浆糊,凌朝风说这告示过了今天就用不着了,不贴也不要紧,小晚则问:“相公,这会儿功夫,皇上和皇后娘娘成亲了吗?” 凌朝风说:“应该已经礼成,夜里该摆国宴了。” 小晚托着腮帮子幻想:“咱们新的皇后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呢,要是皇宫里的厨子,能给她做辣的吃就好了。” 此时张婶和陈大娘还有素素从楼上下来,招呼她:“晚儿,咱们逛庙会去,让掌柜的和你叔看家。” 正文 046 小贼,哪里跑 听说逛庙会,小晚来了精神,与凌朝风道:“相公,我去啦。” 凌朝风给她拿了一袋铜板:“爱买什么,别舍不得花。” 小晚捧着钱袋晃了晃,喜滋滋地说:“你放心,万一碰见不该碰见的人,我就仰起脑袋从他们身边走过,我不会害怕了。” “去吧,叫二山慢些赶车。”凌朝风把她们送到门前,叮嘱了几句,马车走远后,便转身与彪叔道,“我到地窖里拿些东西。” 彪叔会意:“店里我看着,你去忙。” 大年初一的镇上格外热闹,一行人到了城隍庙,请香叩拜,在城隍老爷面前许愿。 素素轻声问小晚:“你许了什么愿,怎么脸都红了?” 小晚赧然垂下眼帘,素素便笑道:“是不是求城隍老爷,赐你一个小娃娃。” “你可不许胡说呀。”小晚捶了她一拳头,“可别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素素笑道:“别着急,凌掌柜这样疼你,早晚的事。将来有了小娃娃,可要叫我做干娘呀。” 小晚又害羞又十分期待,她当真是许了这个心愿,想早日能给相公生个小娃娃。毕竟是村里长大的姑娘,生儿育女是夫妻之间头等大事,她如今一心一意爱着凌朝风,自认为能为他做的,便是传承凌家的香火。 不过小晚也好奇,相公并不是上一代掌柜的亲生子,他在襁褓里就被人丢了,那么他本来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呢。 出了城隍庙,沿街逛庙会,小娘子们买了些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后,张婶便要带二山去书斋买些笔墨纸砚,好预备他二月的院试。 书斋在桥的那一头,小晚和素素蹦蹦跳跳的上桥,忽然有个人冲过来,照着小晚一撞,小晚傻乎乎的,还连声说对不起,那人却是匆匆走了。 素素问她:“没事吧。” 小晚拍拍衣裳说:“没事,就是……”可她的手摸到腰里,钱袋不见了,再仔细摸了两边,钱袋真的不见了,忽地一个激灵,朝远处张望,果然见刚才撞自己的人,鬼鬼祟祟地往前跑。 “我的钱袋,我的钱袋!”小晚惊呼起来,张婶和陈大娘听见,忙问怎么了,二山听说小晚的钱袋丢了,立刻朝那个人追去。 而那人听见动静,也撒开腿就跑,众人齐齐追上前,小晚真是生气了,右手一握拳,心中默念,那人瞬间摔个大马趴,被二山追上,把他压在身下。 “哪里来的小贼。”二山抓着这人的帽子,底下的人奋力挣扎,帽子被揪下来,散开一头青丝,二山一愣,竟是个女人? 众人围上来,也看清是个姑娘,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姑娘犟头倔脑地挣扎着,素素忽然说:“我的棉鞋。”她指着这人脚上的鞋子说,“这是我给娘买的棉鞋,那天和烧鸡摆在一个包袱里,被偷了的。” 竟是个惯偷,偷了素素的烧鸡和鞋,今天又来偷小晚的钱袋,小晚生气地把钱袋夺过来,拍了又拍,责备道:“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做什么不好,做贼。你知不知道素素攒了好久的钱,才给她娘买一只鸡吃,那天我们施粥又给钱,你怎么还能偷呢?” 算算日子,这小贼在白沙镇徘徊一个来月了,那么冷的天,也不知偷了多少人家,才能没饿死冻死,小晚再好的心肠,也见不惯这样的人,便说:“二山,我们把她送去衙门,交给李捕头发落。” “等等。” 只见张婶走上前,捏过那姑娘的脸,脸上的炭黑像是故意抹上去的,底下透着的是细皮嫩肉。 再抓起一双手,虽然弄脏了,可十指又细又嫩,指甲整整齐齐,小指上染的凤仙花汁还没退干净,她问:“姑娘,你不像是贼吧?” “是不是和你什么相干?”她别过脸,大义凛然地说,“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 张婶冷笑:“送到衙门,扒了裤子光着屁-股打二十大板,没羞没臊的,你乐意?” 那姑娘顿时红了脸,挣扎了一下,冲着二山吼:“你放开我,光天化日的,你要强抢民女吗?” 二山原就因为拽着个姑娘,有些不自在,被这么一吼,还真是松了手。 那姑娘灵活地朝后一跳,本是要趁机逃跑,可她不知道自己被小晚“念”过,只要他们松口不放,她是跑不掉的,这才往后退了两步,结果踩空了台阶,仰天就摔下去。 “小心。”二山眼明手快,冲上来一把揽过姑娘的腰肢,再差一点,她的后脑勺就要磕在台阶上,后果可大可小了。 两人傻傻地僵持了须臾,二山慌忙把手松开,腼腆的小哥,竟是脸都红了。那姑娘则大声说:“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张婶上下打量她,转身与小晚和素素说:“钱袋没丢,就饶过她吧,衙门里今天只怕没几个当值,我们送人过去,还被他们埋怨呢。素素的烧鸡是要不回来的,这双棉鞋你也不会要了,就当做好事让她穿去吧,这身板子送到衙门一顿好打,只怕活不长。” 素素看了眼那姑娘脚上的棉鞋,嘀咕道:“都一个月了,她倒是穿得爱惜,还干干净净的。” 张婶就是觉得这小贼身上各种古怪,根本不像是贼,兴许就是从某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千金小姐,自以为是、无法无天,还是不要与这种人有瓜葛,没得给客栈添麻烦。 “你走吧。”小晚见张婶这么说,便答应了,与姑娘道,“你可别再偷了,下回遇见别人抓到你,可真要把你拖去衙门挨板子的。” “呵……”姑娘却是嗤笑了一声,拍拍身上的尘土,把帽子戴上,转身潇洒地走了。 “行了,咱们买纸笔去。”张婶说着,又叮嘱晚儿和素素,“你们都看好自己的东西,别跑跑跳跳的。” 一行人返回原路,二山刚要走,见地上躺着一只精巧的小荷包,刚才搀扶那姑娘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腰里掉出来,这会儿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绣着一个“惜”字,不知又是她从哪里偷来的。 二山四下望了望,那姑娘早就跑远了,便自己收了起来。 他们在书斋买了纸笔后,转道去了思韵阁。 店铺里一半的人回乡了,也没有开张,冷冷清清。 岳怀音迎出来,彼此道了吉祥,见小晚穿着红彤彤的新棉袄,明明是俗气的打扮,可衬着她漂亮娇俏的脸蛋,竟是这样合眼。 他们互致问候,留下一些礼物,岳怀音也送了几盒香膏,一行人便要赶着日落前回客栈。 回家的马车上,素素给小晚解释那些瓶瓶罐罐都是派什么用场,说京城里那些贵妇人,每天要往脸上抹好多东西来保养皮肤,为了驻颜,费尽心思。 小晚说:“我懒,我才不乐意每天这么折腾。” 素素笑道:“你猜在京城,哪里的香膏脂粉最抢手,特别是我们府里的夫人姨娘们,总是派人想法子从那里花钱买呢。” 小晚歪着脑袋,一个激灵说:“宫里,一定是娘娘公主们用的最好了。” 素素笑道:“那可不成,那是上用的东西,老百姓随便用,是要掉脑袋的。” 张婶在边上笑眯眯听着,素素到底是去过京城开过眼界的。 小晚实在想不到了:“那是什么地方,有名的胭脂铺吗?” 素素笑道:“青-楼啊,京城一些楼子里的花魁,那都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不仅脸蛋长得好,身段皮肤样样都好,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若非身在风尘里注定卑贱,德才容貌,是贵族千金也比不过的呢。” “那些贵族夫人们,愿意去买?”小晚觉得不可思议。 “她们都是偷偷的买,偷偷的用。”素素说,“哪个不想讨自家男人喜欢呢。” 小晚记得相公说过,他不要小晚为了讨他喜欢而活着,可见京城的男人都不好,难道在他们眼里,妻妾和烟-花女子都是一样的玩物吗?” 素素捧着一罐香膏,闻了闻说:“我们小姐的东西,真真都是上好的,之前府里的夫人们,也没用这么好的东西。” 张婶道:“素素,岳姑娘打哪儿来的?” 素素摇头说:“不晓得。” 陈大娘亦道:“我看铺子里姑娘们,都不提这事儿的,我们也不敢多问。” 张婶含笑:“原来这样,怪我多嘴了。” 马车回到凌霄客栈,凌朝风早已从地窖里出来了,小晚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在街上捉贼的事,之后和素素一道去洗手换衣裳,张婶才来说:“我让二山把人放了,瞧着不是贼,反像是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姑娘,大过年的,不想惹麻烦。” 凌朝风会意:“是该如此。” 张婶又问:“掌柜的,你打听过岳姑娘的来历吗?” 凌朝风淡淡一笑:“不相干的人,何必关心那么多。” 张婶很满意:“说的是。” 很快,天色暗了,店里摆晚饭,照旧一大桌的菜,小晚坐在桌边看张婶给她盛汤,笑道:“这会儿皇宫里,也在吃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喜酒了吧。” 张婶笑道:“那咱们也当是吃喜酒,普天同庆。” 众人举杯道贺,热热闹闹地吃饭,然而欢喜的日子眨眼就过去,过完年,素素和陈大娘,就该回胭脂铺去了。 这天一大早,二山在门前套马车,却见李捕头骑着马来,他问道:“李爷,朝廷又有什么事?” 凌朝风走出来,与李捕头道了新年吉祥,只听他说:“这回不是朝廷的事,是知府大人的千金,过了元宵节出嫁,要经过咱们县,从白沙河码头坐船走。十六一大早,送亲的队伍打从这儿过,县太爷命我来知会一声,凡事仔细些,该收的东西都归拢归拢。” 李捕头又对二山说:“二月可就院试了,八月若是过了乡试,往后便是举人老爷,我见了你也要作揖了。” 二山抱拳道:“不敢。” 如此,他们一道走,把素素和陈大娘送回白沙镇,二山又驾着马车,受小晚的托付,去铁匠铺给周叔送了些礼物。 回程时,见天色发暗怕是要起风雪,便将马车赶得急,一路奔驰跑出了白沙镇,车轮声风声马蹄声轰隆在耳边,他根本没听见身后有人在追喊,一口气就跑远了。 元宵节夜里,凌朝风带着小晚去了府道看花灯,因知府大人嫁女,今年灯市格外热闹。 但小晚从前也没见过元宵花灯,怎么看怎么喜欢,欢欢喜喜地逛完,便提着兔子灯随相公回家了。 隔天正月十六,客栈的人起得大早,昨夜风雪,今早路上必然有积雪,预备着知府大人送亲的队伍经过,他们早早就把门前扫得干干净净,更是扫出去几里地,只因县太爷平日里很照顾,不想给他添麻烦,让他在上司面前不好开交。 日上三竿时,送亲的队伍来了,二山忙收了扫把站在路边,恭恭敬敬等队伍走过,八抬大轿富贵体面,走到面前时,一阵寒风吹起,掀起了窗帘。 新娘没盖红盖头,隔着窗,与二山对望了一眼。 二山心里一咯噔,轿子里的新娘,竟是那天被他按在地上的小贼? 正文 047 相公拿主意,我听你的 新娘似也认出了二山,忽然激动地趴在窗棂上,可帘子已然落下,轿子不曾停留,便是她自行再次掀起帘子,二山已经落在后面。 新娘刚要把脑袋探出来,一群喜娘围上前,纷纷劝说,硬是挡住了她的视线,又把她塞了回去。 但这一切,二山看在眼里,最后消失在眼前的目光,带着惆怅和悲伤,像是在求助,又像是在发问,二山觉得自己想多了,哪有新娘子,不是高高兴兴出嫁的。 他拿着扫把,缓缓跟在送亲的队伍后头回到客栈,客栈门前的路被扫得干干净净,小晚和张婶都躲在殿门里看热闹,小晚问张婶:“我那天是怎么来的呀?” 张婶愧疚地笑道:“咱们都忙着招待客人,你就被送亲的人直接送到三楼去了,还是二山去给你送吃的,才发现你被捆在床上,赶紧找掌柜的来。” 小晚故作生气:“原来你们都不稀罕我,还是二山哥哥好。” 张婶搂着她笑道:“现在我们都疼你,还不够呀?” 与二山则说:“年也过完了,你赶紧回房看书去,院试之前店里的事不必你管,好生读书要紧,将来飞黄腾达,便越发有人罩着我们客栈。” 二山嗯了一声,经得凌朝风同意,便退回房里温习功课。 小晚和婶子坐在门前太阳下摘菜,说起知府大人嫁女儿,才知道,原来知府大人是把小女儿嫁到大女婿家里续弦,而他的大女儿两年前就英年早逝了。 张婶说:“这是常有的事,两亲家若是交情好,多半是从原配家里选姐妹续弦,可照我看,自家闺女死在人家里,我不恨得杀天灭地找他们算账就很了不起了,再把闺女嫁过去,那真是把亲家当祖宗供着。” 小晚如今机灵了,便道:“知府大人的亲家,一定比知府大人的官儿大。” 张婶夸赞:“我们晚儿真聪明。” 小晚转身向凌朝风炫耀,相公却招招手,让她过去算一笔账。 可她疯玩了一整个年,从腊月起每天就是吃喝玩乐上街逛,算盘没先前拨地利索,账目也看得糊里糊涂,顿时便脸红了。 凌朝风道:“拿回去看,明天要还是算不清楚,你说怎么罚?” 小晚撅着嘴,轻声说:“那就算不清楚喽,又怎么样。” 凌朝风神情严肃:“你自己说要学,那就要学个正经,我们说好的不是?堂堂客栈的老板娘,连账都算不清?” 小晚不自觉地把手往背后放,她背书很快,没叫相公捉着把柄,不免有几分轻飘飘。 学算盘因为被正经骂过两回,虽然已经很聪明了,可凌朝风要求很高,小晚总觉得他是故意找茬的,于是学算盘的心,不如头几个月认字那么积极,兼又过了个大年,玩疯了,眼下脑袋一片空白。 小晚再回来摘菜,张婶笑眯眯地轻声问:“挨训了?” “嗯。”小晚不服气地嘀咕道,“刚开始还总是鼓励我夸我,现在老爱泼我冷水,他一皱眉我就慌。” 张婶笑道:“早几年二山跟着掌柜的念书时,挨骂挨打是常有的事,掌柜的那会儿自己还半大不小的,却严肃得像个私塾里的老学究。不过掌柜的自己,从不轻浮轻狂,念书也好学功夫也好,什么都踏实,刚来那几年,他一面念书练功,老夫人一面还要他干店里的活儿呢,每天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可什么也没耽误。” 小晚听得认真,相公果然很了不起,张婶便笑:“你看腊月以来,咱们天天玩,掌柜的也没管你,该玩的时候玩,该用功的时候就不能胡闹,晚儿,你可是咱们的老板娘啊。” “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学。”小晚下了决心,“婶子,不把账搞清楚前,我再也不出门了。” 如此,摘了菜,张婶到后厨去忙,小晚跑来缠着相公。凌朝风冷着脸又问了几句话,见她一脸认真和愧疚,又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再贪玩,本就没硬起来的心,越发软了,便耐下心来,手把手地叫她。 凌朝风早不记得当年如何严厉地教二山启蒙,而对待自家小娘子,半哄半玩的,哪里会真的指望她学一身本事面面俱到,自己护着疼着便是了。 说来,小晚隔了这么久,才刚知道,原来二山也姓凌,当年找不见二山的家人,老夫人便也将他留在客栈。只是和凌朝风不大一样,凌朝风是做儿子才姓凌,二山并非养子,二山的大名叫凌出,他去考科举,用的就是这个名。 下午时,小晚正坐在八仙桌前对着账本和算盘昏昏欲睡,门前急匆匆地跑过一群人,她顿时来了精神,跑到门前看,他们是往白沙镇方向去的,依稀瞧着,像是早晨送亲队伍里的人。 一个时辰后,李捕头带着人就来了,行色匆匆,他抽空进店与凌朝风说了一句,惊闻婚船开出去不久,新娘子就从船上跳下去自尽,当时就没能找到,这会儿要再派船和人手去打捞,可是已经大半天过去,泡在水里不淹死也冻死了。 小晚听得心里颤颤的,与凌朝风对视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晚逃过婚,多少能理解那份毅然决然的心,轻声问相公:“那位小姐,是不是就像张婶说的,因为姐姐死在他们家而含恨,所以不肯嫁?” 凌朝风安抚她:“那也是别人家的事,晚晚,我们是生意人。” 小晚点头:“相公,我知道。” 到夜里时,小晚已经把白天没弄明白的账算清楚了,但是一天下来,其他什么活儿都没干,帮着来端菜盛饭时,与婶子说,难以想象过去凌朝风那么小,又要念书又要学各种本事。 张婶道:“那可不都是苦出来的。” 一家子吃晚饭,过年每天大鱼大肉,这几日便都吃不下了,晚饭不过是一盘炒青菜,一碟萝卜干和几块腐乳,只有二山碗里有一大块把子肉,彪叔说他念书费脑子,一定要吃的。 今日为了送亲扫雪,大家都起得早,于是也早早关了店门睡觉,只有二山房里亮着灯,还在用功念书。 不知夜里几时,店里早就安宁了,二山渴了出来倒水喝,隐约听见客栈外有踩雪的动静。 他端着油灯来到门前,刚站定,就听见两声敲门声。 放下油灯来开门,心头便是一惊,门前站着穿着红彤彤喜服的女子,浑身湿透了还结了冰似的,青丝散乱脸色煞白,三更半夜见到这光景,仿佛从水里爬出来的女鬼。 但是二山下一刻就定下神,他认出了这个人,庙会上偷钱包的小贼。 “我的荷包,你见着吗?”女子开口,却是问这句话,话音落,柔弱的身躯轰然倒下。 “姑娘?姑娘!”二山惊呼,如此便惊动了店里的人。 这姑娘不知怎么来的,浑身湿透了,张婶和小晚为她脱下衣衫时,里头的皮肤都被水泡皱了,这么冷的天,体温根本没法儿把衣裳捂干,背上也都结了薄薄的冰。 但这会儿,她浑身滚烫,烧得像火炉似的,二山连夜去镇上把相熟的大夫请来,大夫把了脉说:“极寒入肺,难了。” 那日在庙会相遇,姑娘脸上抹了炭黑,本是瞧不真切,此刻她双目紧闭,小晚倒是认不大出来,但张婶曾仔仔细细看过她的脸,她认得出,二山也认得出。 再看脱下来的那一团湿透了的衣裳,不是普通百姓家的红衣,而是绣工精湛十分华丽的喜服,毫无疑问,这位就是早晨从门前过,上了船后投河自尽的知府千金了。 可知府千金,怎么会在镇上做贼? 张婶对小晚说:“素素那双棉鞋,在她脚上干干净净,我当时就想,她未必是个贼,就是图个好玩儿,偶尔出来逛逛,那天把偷来的棉鞋穿出来,兴许是心血来潮。” 小晚觉得不可思议,千金大小姐,放着好日子不过,这是闹得哪一出? 可是,昏迷的人发出了声音,她烧得很痛苦,浑身抽搐着,口中念的是:“姐姐,姐姐……” 眼泪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滑落,看到这情形,小晚心疼极了,不自觉地握起了右手,她希望这姑娘能好好活下去。 整整一夜,张婶和小晚都守在她身边,又是白酒擦身,又是掰开嘴灌药,折腾到天亮,娘儿俩累得背靠着背睡着了。 床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睛,本能地喊着:“水,水……” 小晚蓦地惊醒,赶紧跑到床边:“姑娘,你醒了?” 她微微转动眼珠子,依旧索求:“水……” 天大亮时,高烧的人彻底清醒了,虽然身上还发烫,可大夫瞧了说不损性命,实在是奇迹,虽然昨夜忙乱,小晚也不清楚算不算她许的愿望,可人能活下来,便是天大的好事。 且说知府姓孟,这床上的便是孟小姐,小晚为她盖好被子后,凌朝风二山他们便都来了。 隔着纱帘一见二山,孟姑娘就猛地折腾,从纱帘里伸出手:“你,你看见我的荷包吗?” 二山愣一愣,想起庙会那日捡起的荷包,忙道:“我给你去拿。” 孟小姐闺名连忆,她的姐姐则叫孟连惜,那个荷包是姐姐留给她的遗物,是她视作生命的珍宝。 从二山手里夺回来,病弱的人泪如雨下,紧紧捧在胸口,浑身不住地颤抖,二山才明白,昨天她在轿子上看见自己,原是想问他有没有见到这只荷包。 孟连忆渐渐平静后,将眼前的人审视了一番,张婶小晚她都认得,布施见过一回,庙会又偷了一回,凌朝风便是陌生脸了,而这荒郊野岭的,竟有凌朝风这般品貌的人。更让她意外的事,那傻呵呵的漂亮小娘子,竟是他的夫人。 在孟连忆这样的千金小姐眼里,小晚这般活泼开朗,毫无城府心机的人,一眼看着就是傻乎乎的,用傻乎乎来形容,并非她真的傻,而是连忆这般浸淫在官家世族,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的世界里的人,怕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活。 自然,是多操心的。 她咳嗽了几声,头晕的厉害,还是那日在庙会上的骄傲倔强:“你们报官了吗?” 小晚说:“没呢,昨晚大半夜的,这会儿正商量,是直接把你送走,还是先去报官。” 孟连忆瞪着小晚:“不要报官,我马上就走,我立刻就走。”她大口喘着气,想要努力爬起来,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脸上又烧得红,神情十分痛苦。 小晚说:“你可消停些,别激动,命都要保不住了。” 孟连忆却紧紧抓着小晚的手,怕是把所有力气都用上了,竟是掐的小晚生疼:“姑娘,我求你,不要报官,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就当我死了,就当我死在白沙河里了……” 她大口喘气,仿佛随时接不上,小晚忙道:“我知道了,我们不报官,我们不把你交给别人,你先躺下,你再折腾,可真的要死了。” 孟连忆气若游丝,倒下闭上双眼,却是在昏睡前的一刻说了声:“谢谢。” 众人一片静默,将她安置后,退到楼下,见凌朝风神情郑重,小晚乖乖站在一边没敢出声。 张婶与彪叔目光对视像是已经在沟通了,二山慢慢往屋子走去,忽地又折回来说:“掌柜的,不如依了孟小姐,先留下她。” 小晚忙附和:“相公,我刚才没法子才答应她的,不然她老是折腾,命都要没了,可都答应人家了,不能反悔是吧。”她拼命摆手,“我真的没多管闲事。” 这模样叫人又可气又好笑,凌朝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你见着逃婚的,就瞎起劲,你可知她是知府大人的千金。” 小晚忙乖巧地说:“相公拿主意,我什么都听你的。” 张婶噗嗤一笑,搂过她:“现在可越来越机灵了。” 凌朝风自然是不能见死不救的,而且二山难得开口请求什么事,不能让他失望,便应道:“先等她缓过来,再商量后面的事,衙门的人若是寻上来,一问三不知。” 正文 048 要的,要的 可以将孟姑娘留下,小晚最是欢喜,拉着凌朝风说:“我家相公真是大好人。” 凌朝风似嗔非嗔:“你昨晚一夜没睡,先去歇一歇,照顾病人要紧,可也别把自己累坏了。” 那一边,二山默默地回房,张婶却故意问:“二山,你怎么会收着人家的荷包?” 二山忙转身,腼腆的小哥红了脸,尴尬地说:“那日抓她,掉在地上我捡了,捡了就……” 彪叔对妻子嗔道:“你逗他做什么。”便撵二山去念书,说是中饭也会给他送去,要好生念书别出来了。 而正月十七这天,早晨晴了不过片刻,便黑云压城风雪交加,听说白沙河上波浪滔天,知府的人,县衙的人,沿路一带能帮忙的全上了,捞了两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都说这样大的风浪,只怕孟小姐的尸首早就冲到江里去了。 凌朝风下午顶着风雪出门,小晚很担心,天黑前才把他盼回来,凌朝风倒是没什么,小晚站在门口张望,却把手给冻了。 “下回再这么不知冷暖,有你好看的。”凌朝风搓着她的手,冰凉的手指在掌心慢慢回暖,又心疼又生气,“不是告诉你了,夜里就回来,还傻乎乎地站在这里等?” “这么大的风雪,我不放心你。”小晚看不够似的看着丈夫,便是他生气瞪自己也不怕,暖暖地说,“我以前从没有记挂的人,如今有一个人放在心上惦记,真好。” 凌朝风却是责怪:“嘴巴甜也不管用,不许生病,听见了没有?” 小晚嘿嘿笑道:“我个儿不高,可我结实着呢。” 此时张婶从后厨过来,端着药罐子说:“晚儿,我们去给孟姑娘喂药。” “来了。”小晚跑去,又跑回来,对相公说,“赶紧上楼换衣裳,我都给你摆在床边了,这一身放在凳子上,一会儿我就去收拾。” 二楼屋子里,孟连忆还在昏睡,被张婶叫醒,小心喂下汤药,折腾一场,她倒是有了精神。 小晚用自己的额头抵上来试了试,笑道:“烧退了好些呢,还有几分热,且要养一养。昨夜你烧得像火炉似的烫手,我真怕你把脑袋烧坏了。” 连忆虚弱无比,没力气和小晚接话,可这个人总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漂亮的大眼睛像夜明珠一般透亮,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干干净净。 “你叫什么名字?”心里好生羡慕这小娘子能活得洒脱,连忆总算开了口。 “我叫小晚,我家相公姓凌,我爹姓穆。”小晚热情地说,“你爱怎么叫都行,过了年我十八岁了,孟小姐,你多大了,我们瞧着差不多呢?” 孟连忆别过脸,没理会,小晚见她这样,也不再多嘴,为她掖一掖被子便要退下,连忆却开口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小晚说:“我们猜,你是知府大人的小姐,毕竟昨天只有一位新娘子从门前过。” 连忆说道:“你们要把我送回去,还是让他们来接。” “我家相公说,等你病好了,自己决定去哪儿。”小晚神情温和,“你不要胡思乱想,先把身体养好,你这一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差点就死了。” 连忆冷笑:“死了才好,可我又不想为了他们死,掉到水里,不自觉地就游了起来,不甘心冻死也不甘心淹死,就游到岸上了。” 小晚搬了凳子来坐到边上,静静地听着。 连忆见她安静不多嘴,心里头一松,便告诉了小晚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投河是要自尽的,可没想到身体的本能,并不想死。可悲的是,船上的人只顾大呼小叫,并没有人真正愿意跳入冰冷的河水救人,等他们不得不跳下去救人,她早就被冲到船的后方,爬上岸了。 “我沿着河岸走回码头,在树林里晕了过去,醒来后继续走,就到了这里,见是家客栈,便想找个地方落脚,没想到一开门,就是那天抓我的人,我终于能问问他,有没有见到我的荷包了。”连忆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我就想,拿回姐姐给我的荷包,便是死了,去地底下也能找到她。” “孟小姐,既然活下来了,就别再寻死了。”小温柔地笑着,摸了摸她的手,“重新活了一回,更不能辜负自己了呀。绝处逢生,否极泰来。” 小晚显摆她新学的词,说完美滋滋的。 连忆不屑地说:“你怎么总是高高兴兴的,哪里来这么多开心的事?” 小晚道:“你把嘴角扬起来,心里是不是舒坦多?” 连忆愣住,小晚却冲她比划着,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一瞬间,心里便是敞亮了,虽然现实的烦恼很快会重新占据,可那一瞬间的喜悦,很神奇。 “姐姐去世后,我再也没笑过。”连忆说,“她是被夫家逼死的,可我爹还要把我送去,我姐姐从前归宁时,对我说将来一定不要走她的老路,可我爹不仅不心疼她,还要把我也送去。” “大小姐是被虐-待吗?”小晚脸上浮起怒意。 连忆摇头,说道:“她嫁去第一年就生了女儿,从此身体一直不大好,可她的婆婆还逼着她生儿子。两年前终于生下一个儿子,自己却在三天后去世了。我爹一滴眼泪都没有,赶到京城却是把我的婚事订了,那边觉得姨母能善待亲姐的孩子,比从别家再娶来续弦要安生,就答应了。” 小晚心疼地说:“大小姐的一双儿女,还在京城吗。” 连忆苦笑:“那是他们家的香火,他们不会亏待。我愿意为姐姐照顾一双孩子,可姐姐当年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走她的老路,千万不要被父亲当礼物送到京城去。我对那一家人恨之入骨,我嫁过去,这辈子就完了。” 热泪滑落,孟连忆倔强地抹去,可止不住的咳嗽,让她折腾去半条命,小晚忙说:“等你好了,我们再说话,现在养身体要紧。” 如此直到夜里,小晚回房休息,躺在凌朝风怀里,听着窗外呼呼风声,告诉了丈夫孟姑娘的故事,她感慨:“原来锦衣玉食,也未必真的好,谁都有无可奈何,人生在世,都不容易。” 凌朝风温和含笑,逗她:“如今我们内掌柜说话,也会遣词造句了。” “遣词造句是什么?”小晚认真地问。 “真是经不住夸。”凌朝风点点她的面颊,“笨。” 小晚不服气地往他身上蹭,往相公衣裤里乱钻一通地瞎拧,凌朝风被拧得生疼,忙将她一双手扣住,凶道:“长本事了,你要动手是吧?” 眨眼功夫,小娘子就被剥得一件不剩,捂着脸蜷缩成一团躲在丈夫身下:“相公,我不敢了。” 凌朝风爱不释手地将她护在怀里,吓唬吓唬而已,岂会舍得伤她,笑问:“是不敢,还是不要?” 小晚怯怯从指缝里露出漂亮的眼眸,娇然道:“要的,要的……” 他们这一夜温存,像是换来了隔天晴好,一大早小晚就神采奕奕地来门前扫雪,转身抬起头,却见孟连忆站在窗前。 小晚谨慎地四下看了看,之后跑回客栈里,上楼来对她说:“你怎么下床了,你别在窗前站着,会被人看见的。” “我起来解手。”连忆应道,又尴尬地说,“有吃的吗,我、我饿了。” 张婶正好端着热粥进来,笑道:“知道饿,身体便是大好了,到底是年轻。” 病着的人,虽然饿,可吃饭也是花力气的事,喝了两碗粥,便是累得靠在枕头上喘气,却不忘吃力地对二人说声谢谢。 她这样有礼貌,和庙会上的小贼完全不一样,倒是让小晚想起了去年那个被一大批人抓走的姑娘,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只愿这天底下的好姑娘,都不要受欺负。 就这样,知府千金在客栈住了四五天,身体渐渐恢复,气色也好了。客栈里的药快吃完了,二山便主动要去镇上抓药,张婶说他关在屋子里念书怪闷的,去走走也好,不想这一去,却是惹了麻烦。 医馆大夫是凌朝风的熟人,自然会为他们保密,可二山提着那么多药从医馆出去,被巡街的捕快看见,回去和李捕头随口一说,聪明的李捕头就觉得有蹊跷。 李捕头又和县太爷商量了一嘴,县太爷正为这件事发愁,知府那边一定要见尸首,逼着他派人去打捞,可是这么冷的天,能有几个人在冰冷的河水里游动,回头没找到尸首,却无辜弄死几条人命。 县太爷若是被上司打压,李捕头差事难保,他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轻易丢了饭碗,虽然与凌朝风有几分交情,可这件事,实在不能随意通融。 而距离孟小姐落水的地方,最近一处可以落脚的所在,只有凌霄客栈,只是他们都以为人在水里没上来,或是被冲走了,根本没想过她能跑去客栈。 反正是或不是,不去走一遭如何知道,若孟小姐真的在那里,可就解决大-麻烦。 如此,县太爷直接报知知府,好避免自己来出头,与凌朝风发生冲突,而孟知府听说女儿可能有下落,二话不说带着人马就冲到白沙镇。 夜里,一家子正在吃晚饭,外头吵吵嚷嚷来了很多人,几个捕快冲进客栈,挎着刀站在门口,凶神恶煞地问:“凌朝风是哪一个?” 凌朝风微微皱眉,才起身,后面又进来几个人,为首的好大架子,而他边上,是熟悉的县太爷和李捕头。 “我女儿在你们店里?”孟知府气得铁青脸色,不容凌朝风解释,大手一挥,“给我搜。” 众人离了桌,小晚也冲了上来,正想求玉指环来解决这个麻烦,相公却抓住了她的右手。 凌朝风本是怕小晚冲上去阻拦被那些人伤害,抓着她的手,却不经意地分开了她的手指。而小晚早就试过,必须握拳五指并拢,才能许成心愿,她稍稍挣扎了一下,凌朝风误会她要去阻拦,低声道:“不许乱动,收留她,便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很快,就听见楼上女子尖叫,大声喊着“放开我”,孟连忆被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扛下来,外头跟进来两个中年女人,接过手一左一右架着她,连忆的身体尚未痊愈,根本挣扎不开。 “畜生!”而孟知府恼羞成怒,竟是当众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把她打得嘴角都流血了,厉声道,“你要害死老夫吗?你们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带回去。” “放开我,放开我!”孟连忆死命挣扎,最后被下人扛着送了出去塞进马车,不知是不是堵上了嘴,后来就听不见声了。 孟知府目光冰冷地扫过店里的人,刚要开口呵斥,县太爷走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他皱了皱眉头,不屑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大部队离去,凌朝风这才放了小晚的手,小晚冲到门前,刚准备许愿,凌朝风走到她身后说:“晚晚,人各有命,你不要太难过,不是人人都能挣扎过命运,我们能力有限。” 小晚转身来,含泪问:“我可小心地藏着她呢,怎么会被人发现的。” 凌朝风安抚她:“等我去打听,李捕头那里,会给我一个交代。” 二山直直地站在一旁,愤怒地说:“难道我去抓药时,被人看见了?” 正文 049 动了凡心 凌朝风冷静地说:“事到如今,孟姑娘自有她的命,这次明着与官府有冲突,已是犯了大忌,这几日你们都在店里不要外出,外头的事,我会去应对。” 桌上的饭菜还没吃完,可大家都没了胃口,二山走回房,浑身僵硬,他仿佛认定是自己在镇上不小心,被人察觉到客栈里有异样,才让孟姑娘被抓回去。 凌朝风则最怕小晚冲动,把她带回屋子与她说了很多道理,却不知妻子心里惦记的,是能不能用她的戒指来救孟姑娘。 上回她许愿把素素和陈大娘瞬间带到白沙河码头,接下来却不知该怎么办,再等下一次许愿至少要过了子时,可在那之前什么都可能发生。 那次侥幸遇见岳姑娘,才救了素素和陈大娘,这一次,她根本不知道孟小姐会遭到什么待遇,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小晚该怎么救她? “晚晚?”凌朝风见妻子呆呆的,便道,“你放心,我会去打听这件事,不会就这么丢下她不管。” 小晚乖巧地点头:“我不会跑出去,也不会逞强胡来,相公,我知道轻重。” 凌朝风松了口气,又安抚她:“你就想,她若被嫁去了,至少亲姐姐的一双儿女能不被别人欺负,也算孟姑娘对她姐姐有个交代。” “可她自己呢?”小晚目光莹莹,认真地问他。 凌朝风竟是答不上来。 他渐渐发现,自己因为小晚的出现,有了些许奇妙的变化,小晚让他不知不觉,重新开始审视这个人世。 “我去收拾孟姑娘住的屋子。”小晚说着,便离了卧房,到二楼客房来。 屋子里弥散着药的气息,白天她们还在这里说,天天清粥小菜吃得嘴巴没味道,等连忆身体好了,请彪叔做一大桌好吃的给她。 小晚打开窗户通风,见月朗星稀,寒风一阵阵扑在脸上,她握起右手,捧在心口,默默念:“希望孟姑娘,能嫁给她想嫁的男人。” 小晚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愿望,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实现,可这是她对孟姑娘最虔诚的祝福。 那之后两天,客栈很平静,凌朝风去镇上走了走,李捕头的确给了他交代。 这件事凌朝风做的不周全,李捕头他们自然也不地道,算是扯平了。 凌朝风很明白,那毕竟是知府的千金,虽然在他眼里知府也不过尔尔,可人在江湖,比起孟连忆,还有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人。 凌朝风并没有明说,是二山暴露了行迹,对小晚也只说,孟姑娘在家里养病。小晚没有纠缠不休,如今她对自己的男人深信不疑,即便有什么事不能合她的心意,她也知道相公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最多只是惋惜:“孟姑娘答应她姐姐,绝不走她的老路。” 这一日,雪霁天晴,小晚早起打扫门前,见陆陆续续有人坐着板车驴车经过客栈往码头去,都是带着行李背着包袱,像是要出远门,或是去很久一阵子的模样。 小晚忽然想起来,该是这几天,她爹也要走了。每年过了元宵,等不到二月,爹爹就会外出打工,通常十一月左右才会回来,去年回来的早,是因为凌朝风去找来的。 果然,青岭村里,要外出打工的男人们,都差不多准备出门了,穆工头也已经打点好行装,明日就出发。 腊月里和许氏大吵一架,还动手打了她,许氏本一气之下要带着孩子回娘家,可在王婶的劝说下,咽下这口气,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男人。 王婶对她说,她把男人伺候好了,穆工头才会在小晚面前说几句好的,为了能从小晚身上捞更多的银子,这点委屈算什么。 因此,年里穆工头倒是过得惬意,妻子也不和他闹,日日殷勤伺候着,这会儿他要出远门了,心里一软,便是摸出十两银子说:“我原想自己攒着,知道你不容易,拿去花吧,给自己买身好衣裳穿。” 许氏揣着银子,心里却嘀咕,不知这老东西还藏没藏银子,也不知这是他的工钱还是闺女给的零花钱,能藏十两,指不定还有二十两三十两,明明回家时把他里里外外都摸遍了,他是藏在哪里的? “我今年夏天回来。”穆工头说,“年纪大了,不如从前有力气,夏日里我回来歇两个月,初秋再去,腊月回来。” 许氏讪讪,口是心非道:“身子骨要紧,我看你不去也成,你开口让你大女婿养,他还能不答应,他们拔一根毫毛比我们的腰还粗。” 穆工头则道:“你听我一句,没事别去闹,哪天真惹怒凌朝风,你就不怕文保文娟,将来也被后娘虐-待?” 许氏不理睬他,借口给他收拾东西,又悄悄把包袱摸了一遍,想看看有没有藏银子。又惦记着明天他路过凌霄客栈,小晚指不定还要塞钱,她想跟着一起去,之后到了码头再把银子拿回来,可是一开口就被穆工头拒绝,不叫她跟着。 隔天,小晚抱着包袱等在店门外,码头下午有一趟船,爹爹这会儿不来,她便明天再等,倒是巧,穆工头就坐今天这班船走。 父女俩相见,凌朝风也在一旁问候,想让他们能单独说话,便去套马车,预备亲自送岳父去码头。 穆工头对小晚说:“又是好几个月没见了,你气色越发得好,个子也长高了。” 小晚说:“客栈里吃得好,每天大鱼大肉的。”她看了眼父亲问,“爹爹这个年,过得可还好?我知道您一定盼着我回去看您一眼,可我如今嫁出来了,不想再回去,我在青岭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虽然惦记您,可那个地方没有值得我留恋的。” “我好着呢。”穆工头笑道,“她不敢和我闹,离了我她靠谁去,只是委屈你……罢了,都过去了,晚儿,好好跟着凌掌柜,早些给他生个大胖小子。” 小晚笑道:“您自己保重身体,别惦记我。” 之后凌朝风将马车牵来,搀扶岳父上车,小晚把自己给父亲准备的东西放在车上,又往父亲怀里塞了一大袋铜板,说是银子不好使,还是铜钱方便些,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她就没跟着,只让凌朝风去送了。 她站在路边张望父亲离去,张婶出来,温柔地说:“放心吧,你爹会照顾好自己的。” 小晚道:“我也没什么担心的,过去都习惯了他这样出远门,其实把他盼回来也没有指望,后娘照样打我,他只当做没看见。不过,至少他没打过我,哪怕后娘急得上蹿下跳,他也不会对我动手,我心里是明白的。” 张婶轻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天孟大人一耳光打得他闺女脸都歪了,还是不是亲爹了。” 小晚担心地说:“不知道孟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她别挨打,她身体还没好呢。变成这样子,我真宁愿她继续在镇上做个小贼。” 她们进门,把桌椅擦一擦,指不定天黑了会有客人来吃饭,彪叔来问她们晚饭想吃什么,之后又去找二山,却是在后院喊了一圈没人应,便跑来前头问:“见着二山没有?” 小晚和张婶都摇头:“他不是在屋子里念书?” 众人往后院来,二山的屋子里,书本堆满炕头,瞧着并没什么古怪,但是人不见了,门口的冬靴也穿了出去。 “这孩子去哪儿了,几时走得?”张婶嘀咕道,“平日里出门都会招呼一声,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只和掌柜的说了?” 半个时辰后,才把凌朝风盼回来,小晚跑来问:“相公,你知道二山去哪里了吗?” 凌朝风淡淡道:“马厩里少了一匹马,我本以为他去放马了,看来是真的出去了。” 小晚说:“他会去哪里?” 凌朝风浓眉微蹙,颇有些生气:“他若是昏头了,便随他去。既是自找的,自己受着吧。” 小晚听不大懂,可她知道相公生气了,之后张婶和彪叔也没再提起,像是有默契,直到夜里洗澡时,张婶悄悄说:“那傻小子,兴许去找孟姑娘了。” 小晚很惊讶:“二山?去找孟姑娘?” 张婶笑悠悠,问她:“你什么都没瞧出来?” “瞧出什么?” “自己和掌柜的终日卿卿我我,就看不到别人眼里的情意了?”张婶笑道,“傻丫头,你那二山小哥哥,动了凡心了。” 小晚总算明白了,激动地问:“二山看上孟姑娘了?” 她本是有些高兴的,但凌朝风还在生气,她只能乖乖陪在一边,不敢瞎起劲,不然连她也挨骂,夜里两人相拥而眠,小晚轻声问:“相公,二山还没回来呢。” 凌朝风却冷冷地说:“睡觉。” 小晚这一夜,做了很多奇怪的梦,而隔天一早,客栈的门就被拍响,听的是李捕头的声音,大声喊着:“凌掌柜,开门。” 他们披着衣裳下来开门,平日里都是二山来做,今天他不在,凌朝风只能亲自动手,门开了,李捕头就叹气:“凌掌柜,你们客栈近来真是不消停,我和县太爷都不好做啊。” 小晚躲在相公身后,只听李捕头说:“快去知府衙门一趟,你家二山被抓了,昨晚打了一顿,今天还要打呢,去晚了,可别打死了。” 正文 050 玉指环怎么不灵了 地方衙门无生杀大权,不敢轻易弄出人命,打人往往每日二十板子为限,分数日打完,绝不会轻易就将人打死。 李捕头是衙门的人,却还这般敬告凌朝风,可见二山是遭了私刑,外人未必知道,如此,生或死便没定数了。 凌朝风抱拳道:“近日总给李大哥添麻烦,待我解决这件事,再向李大哥告罪,好生请您吃顿酒。” 李捕头叹道:“酒就免了,县太爷也命我传句话。凌掌柜,新君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客栈在京中虽与高官贵人多有往来,可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还望多谨慎。” “多谢。”凌朝风神情严肃,李捕头也不开玩笑,张婶从急匆匆跑出来,塞了一大包咸鸭蛋让他带回去给孩子们吃,李捕头谢过,便是大大方方地走了。 小晚转身就冲上楼,要为丈夫准备出行的穿戴,可凌朝风却一直悠哉悠哉,还让彪叔准备了早饭,急得她在楼上喊:“你快上来换衣裳,快来。” 可是相公理也不理她,只有张婶冲她摆摆手,要她别着急。 足足磨蹭了一个时辰,才把人送到门口,小晚踮着脚给相公系风衣的带子,凌朝风故意说:“我还没戴护膝。” 小晚说:“今天不冷。” 凌朝风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二山比我还重要?” 小晚却十分着急:“李捕头可说了,别去晚了叫二山被打死。” 好容易把相公送出门,小晚终于记起来叮嘱,大声喊:“相公,路上小心。” 凌朝风走远了,小晚才松了口气,却听张婶在背后说:“他不在衙门被打死,回来也怕要被掌柜的打残了。” 小晚惊恐地看着婶子:“相公他……” 张婶说:“我不是与你讲过,掌柜的对二山教导很严,二山虽不是老夫人的养子,他是把二山当亲弟弟对待的。二山不喜欢舞刀弄枪,掌柜的就不逼他,他喜欢念书写字,就给他请最好的私塾先生,为了他能有出息,花了好些心思的。你说这一出闹的,臭小子挨顿打算什么,知府大人若是恼了,勾去他院试的资格,麻烦就大了。” 小晚问:“那会怎么样?还能考秀才吗?” 张婶算了算说:“院试三年两回,这回不成,挨到明年夏天还不算太久,可乡试三年才一回,错过今年八月的乡试,就要再等三年,可万一考不上呢?” 考不上,便是三年又三年,一眨眼兴许就是十年,怪不得村里的秀才老先生考了一辈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小晚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好辛苦。 张婶叹道:“能赶上今年的话,好歹便宜了三年不是?掌柜的自然不会轻易让他错过,可少不得人情往来要去周旋,我们和知府本没有瓜葛,这下偏要牵扯上,日后还不定会不会有别的麻烦。莫说掌柜的生气,我也生气,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了呢。” 小晚轻声说:“婶子不是说,他动了凡心吗?” 彪叔端着小晚的早饭出来,一大碗热腾腾的疙瘩汤,招呼晚儿过去吃,一面却笑呵呵说:“年轻人血气方刚,男娃没点热血冲动,娘儿兮兮的,我才看着恼火呢。” 张婶瞪着他:“就是跟着你不学好的。” 彪叔伸手搂过她,眼中满是喜欢,爱不够似的说:“娶媳妇的本事,自然要跟我学才行。” 张婶面儿微红,轻声骂道:“孩子看着呢,没脸没皮的。” 见叔和婶子恩恩爱爱,小晚乐呵呵地笑着,被张婶催促趁热吃,小晚一面塞得脸颊鼓鼓的,一面口齿不清地说:“二山娶了媳妇,还在店里住吗,那咱们以后又能多一个人了。” 张婶笑道:“傻丫头,他若当了官,自然有自己的官邸,若不在京城,也未必在我们这里,将来便是天南地北要分开的。” 小晚一怔:“要分开?” 张婶道:“这是自然的。” 小晚早已把二山当家人当哥哥,忽然说将来难免分开且隔得很远,不免有些惆怅,她活了十七年才得来的亲人们,原来也终是要散的。 吃过早饭,小晚勤快地将客栈上下打扫干净,给路过的行人送了几回水,快到晌午时,一辆马车踏着香气而来,腊月以来,好久没见思韵阁的人了。 马车上坐着岳怀音和素素,她们将车停下,在窗口与小晚招呼,素素笑道:“晚儿,你在等我们吗?” 小晚摆摆手,敷衍了几句,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点道理小娘子明白得很。 岳怀音一如往日温婉娴静,马车不久便离去,但等她们带着货折回来时,刚刚好凌朝风也驾着马车回来了。 二山是被彪叔从车上扛下来送进门的,不仅身上挨了打,脸上也不好看,额头上有伤口,嘴巴肿得老高,小晚光是看着,就心疼得泪眼盈盈。 凌朝风却是怒意满满,毫不怜惜,还责备小晚:“你难受什么,打在你身上了?” 小晚觉得凌朝风太狠心了,一时不想理他,跟着彪叔去照顾二山,便把岳怀音的事给忘了。 门外头,岳怀音特地下车来,好心问道:“凌掌柜,这是怎么了,二山小哥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在外头闯祸,年纪小不懂事,叫岳姑娘担心了。”凌朝风客客气气,也不撵人,反是相邀,“岳姑娘到店里坐坐,喝口茶暖暖身子。” 岳怀音自然识趣,忙道:“你们正忙呢,我怎好添乱,这便要走了。凌掌柜,大家都是自己人,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还请不要客气。” 凌朝风道谢,目送岳怀音离去,一时怒气又在脸上浮现,大步往后院去,却见小晚突然拦在门前,冲他嘿嘿笑。 “相公。”小晚的声音软软糯糯,抓着凌朝风的衣袖说,“你渴不渴饿不饿呀,我给你做吃的可好,一路辛苦了,上楼歇会儿呗。” 小娘子眼眸一颤一颤的,心虚得很,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明摆着就是要拦他不让他去见二山,凌朝风冷然道:“我教二山,你不要插手,要不你来教?” 小晚巴不得说“我来教”,可说出口恐怕就该轮到她被教训了。 眼见丈夫满身寒气地往二山屋子去,小晚握起右手,心中默默念,要让凌朝风上楼歇着,千万别打人。 本以为凌朝风会立刻转身回来,可他眨眼就进了门,接着彪叔和张婶都被赶出来,小晚举起右手看了又看,玉指环不灵了? 鞭打声传出来,听得小晚心惊肉跳,好在没有打很久,三两下的样子,屋子里就安静了,张婶幽幽地说:“不会被打蒙了吧,还是打死了?” 小晚吓得半死,张婶忙笑道:“傻丫头,掌柜的手里有分寸,二山挨打也是活该。” “婶子,二山伤得多重?”小晚刚才没跟进去,很担心地说,“咱们店里可有膏药?” 张婶说:“我记得库房里有,之前为了素素买的没用完,但要找一找。” 两人往库房来,这里堆放着各种东西,且要一阵翻腾才行,小晚想到刚才对着凌朝风许愿没成,这会儿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握起右手,等她睁开眼睛,两瓶棒伤药就在掌心了。 “婶子,我找到了。”小晚好开心,玉指环没有不灵。 拿着药膏回来,凌朝风刚好从二山屋里出来,见到她们,便把小晚提溜走了,说二山一个大小伙子,她在边上不方便。 回到屋里,小晚捧着衣裳站在一边看凌朝风更衣,出神地思考着刚才为什么许愿没成功,她当时很紧张,把拳头捏得紧紧的,不该有问题才对。 这么久了,小晚渐渐摸透了玉指环的神奇,许愿的时候一定要握拳,心愿一定要明白清楚,若同时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玉指环是听不见的,可刚才她肯定没出错,怎么不灵了? “你在想什么?”凌朝风穿戴整齐了,将她手里的衣裳拿过去挂在架子上,没好气地问,“呆呆的做什么?” “我又没犯错,你别冲我发脾气。”小晚如今“胆子”可越来越大了。 凌朝风轻轻叹:“若是你犯错倒好了,你能犯什么错,可那小子……” 见相公是真的很生气,小晚也不敢胡闹,温柔地说:“你消消气,事情总能解决的,是不是?” 不料凌朝风却冷然道:“当初不该让他们带走孟姑娘。” 小晚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怎么这样说,难道孟姑娘不好?” 凌朝风颔首:“孟姑娘回去后病情反复,如今奄奄一息,二山昨夜想去把人偷出来,怪他从前不肯学功夫,那点三脚猫的本事,立刻就被家丁拿下。孟知府大怒,若非还顾忌客栈,怕是要直接乱棍打死,他没救成人,还差点把自己赔进去,蠢小子。” 见丈夫嘴上虽严厉,言辞间都是对二山的关心,小晚就踏实了,只是想到孟姑娘奄奄一息,心疼得不行。偏偏她为了试一试玉指环是否还灵验,把今天的机会用掉了,希望孟姑娘无论如何,能活到今晚子时,小晚要为她保命。 且说岳怀音撞见客栈发生这样的事,少不得好奇是怎么回事,回到白沙镇后多番打听,听说是和前阵子投河自尽的知府千金有关,似是客栈藏匿了孟小姐,忍怒了知府大人。 “倒像是凌霄客栈会做的事。”岳怀音对传来消息的小翠道,“他们一贯救死扶伤行侠仗义的。” 小翠却说:“奴婢听讲,原来客栈里那位跑堂的小哥,是个童生,二月里就要参加州里的院试,要去考秀才的。“岳怀音新奇不已:“那还真是卧虎藏龙。” 小翠道:“他们说,回头知府大人不高兴,废了他的参考资格,便是白辛苦一场了。这小哥也是没轻没重,没有真本事还要学人家行侠仗义,惹了知府大人,前程都不保了。” 岳怀音微微蹙眉,区区知府,从四品地方官,她是不放在眼里的,可偏偏他有权决定童生是否有资格参考院试,有人甚至以此谋私收受贿赂,是以那些能一路过关斩将到了会试殿试者,花费多少心思,带着多少好运气,才注定非凡。 “小姐,您要给凌掌柜帮忙吗?”跟的久了,虽不知岳怀音真正的来历,可她在官场颇为吃得开,下人们心里还是有数的。她们能顺利在白沙镇开胭脂店,其中就有些缘故,来的头一天,知县大人就暗中亲自登门,说的什么好照应,十分客气。 岳怀音若有所思道:“且看吧,你先把素素找来,我有话吩咐。” 这边厢,大家折腾半天,午饭也没吃,凌朝风在屋子里没出来,小晚把饭菜端上来,只见相公负手站在窗前,刚刚她离开时,他就站在那儿了,难道动也没动? “站着吹风,可别着凉了。”小晚站在他背后关心地说,见他转身,便又道,“二山已经睡着了,彪叔说没伤筋骨,养几天能好。” 凌朝风漠然颔首,见饭菜在桌上,但问:“你吃过了吗?” 小晚说:“早晨你离家后,我吃好大一碗疙瘩汤,顶住了。” 凌朝风问:“难受吗?” 小晚连连摇头:“不难受。” 她扑上来,抱着丈夫的腰肢,抬起双眸把他的面容装进眼睛里,心疼地说:“你别生气了,我见你不高兴,心里可难受了,因为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不能为你分担。” 凌朝风温和了几分:“你这样乖,这样体贴,见到你我心里就暖就踏实,怎么是帮不上忙?” “真的?”小晚轻轻摸他的胸胸膛,“我给你顺顺气。” 凌朝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晚晚,有你真好。” 小晚安心了几分,拉着丈夫要看他把饭吃了,凌朝风并没有什么胃口,心里算计着,如何与孟知府周旋,那真真是一只老狐狸,可恶极了。 小晚则善良地说:“相公,等二山好了,你可别再打他,他是小伙子,这么大了还挨打,脸上挂不住的。” 凌朝风却道:“孟知府威胁我,要废除二山参加院试的资格。” 小晚顿时恼了:“威胁你,他威胁你什么,要钱吗?” 正文 051 我会心疼你 “若要金银,反是最容易的事,眼下有些复杂,待我办完了,再细细与你说。”凌朝风揉揉小晚的脑袋说,“这回你若是多管闲事,把孟姑娘藏起来或是带走,不叫孟知府找到,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些麻烦,想来,你还是多管闲事来的好些。” 小晚却不傻,忙道:“我才不上你的当,下次万一有什么,我多管闲事闯了祸,你可不会记得今天说的话,只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凌朝风嗔道:“我几时把你骂得狗血淋头过?” 小晚翻旧账说:“刚进门的时候,你天天骂我,我走路大点声你也骂我……” “真的?”凌朝风不是不记得了,而是小晚这样招人喜爱,想不出来他曾经能舍得责备她。 “那我也是瞎说的。”小晚嘿嘿一笑伏在他肩头,摸摸凌朝风的背脊,温柔地说,“相公不要生气,我会心疼你。” 凌朝风失笑:“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听人说,要心疼我。” 小晚道:“那我就是唯一的那一个,再不许别人说。” 在她的劝说下,凌朝风多少吃了点东西,小晚知道他要想事情,便不再闹他,送了一壶茶上来,就在楼下看店。 下午,她正给路过的外乡人灌水时,素素坐着板车来了,手里挎着包袱,进门便放下说:“这是一些棒伤药,我家小姐让我送来给二山用,还有一包莲心茶,说散内热内毒最好了。店里还有活干呢,晚儿,我这就走了。” 素素坐来时的板车,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小晚在门外谢了又谢,再回来翻翻包袱,思韵阁的东西就是讲究,连擦屁股的棒伤药都装在精巧的瓶子里。 小晚虽觉得岳怀音让她心里总有几分不自在,但也没这么小气,便连着包袱一起给二山送来。 二山正好醒了,张婶给他送吃的,他没胃口不想吃,张婶气得骂他闯了祸还矫情上了,二山六岁来客栈,张婶几乎像娘亲一样照顾他长大,自然是不敢顶嘴,只闷闷地生气。 小晚把婶子劝出去,放下药,蹲在炕下仰头看趴着的小哥,嘿嘿笑道:“疼吗?” 二山本就腼腆,涨红着脸,没敢看小晚。 小晚说:“我一直觉得你比我大,我就把你当哥哥,可我今天突然发现,我是你嫂子呀,二山,我是你嫂子对不对?” 二山知道,掌柜的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在他心里,掌柜的也是最他最崇敬的兄长,小晚自然就是他嫂子了。 “弟弟要听嫂子的话。”小晚说,“你好好吃饭,把伤养好,才有机会去救孟姑娘,不然连门都走不出去,空想有什么用?” 二山点了点头,没说话。 小晚又笑道:“别怕凌朝风,有我在呢,往后我再不让他打你了,哪有做哥哥的看着弟弟都被打得这么惨了,还接着往死里打的,我都看不起他了。往后有什么事,嫂子帮你,不让他再凶你,这人仗着自己个头高,动不动就吓唬人,我就不怕他。” 二山被小晚逗乐了,小晚又对他说不要担心孟姑娘,劝他放宽心。 她心里知道,用玉指环许愿,无论如何都能保佑孟姑娘平安,眼下要紧的,反而是二山能不能顺利参加院试。许愿是该帮凌朝风还是帮二山,原来有神奇的力量,也是很烦恼的,怪只怪她不够聪明。 见二山吃饭了,小晚放下心,喜滋滋地退了出来,一转身就撞在凌朝风怀里。 凌朝风本是决定了什么,要来对二山说,刚好听见小晚在里头显摆她自己是嫂子,还那样一通编排自己。 “相公……”小晚心虚了。 “嫂子?”凌朝风微微一笑,却是眼眉含威。 不过现下可不是撒娇嬉闹的时候,凌朝风有很要紧的事与二山商量,这次的院试若不能顺利参加,再遇乡试要等三年,二山今年十九岁,倒也等得起,可耐不住的是一腔热情。 他们关着门说话,小晚在后院徘徊,不多久凌朝风出来了,小晚很乖地跑上来,殷勤地问:“相公,有没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 凌朝风微微弯腰,含笑看着她:“我怎么好意思劳动嫂子呢。” 小晚嗫嚅:“我是想逗二山开心……” 凌朝风颔首:“他是开心了,可我不开心,就是个仗着个头高,动不动吓唬人的傻大个么?” 小晚反而被逗乐了,知道他不会生气,反好奇地问:“相公,是不是有好法子了?” 凌朝风不理他,径直往店里走,小晚一路跟着往楼上去。 大堂里,张婶在门前给彪叔装烟草,两人看在眼里,她笑道:“我从前真没看出来,朝风会喜欢小晚这样的姑娘,他一个清高桀骜,在江湖上独来独往的人,却叫个娇俏可爱的小娘子吃定了。” 彪叔说:“一物降一物,旁人见朝风气质清冷,哪敢靠近他,小晚心思简单,温柔体贴,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大大方方地闯进朝风心里去,朝风怎能不喜欢。这就是缘分吧,当时他托了媒婆去说亲,自己看也不去看一眼,我心里本是觉得悬,没想到来了这样可爱的孩子。” 张婶给他装好了烟草,又给点上,笑道:“我没能给你生孩子,老天倒也送来一双,二山和小晚,都是最好的孩子。” 彪叔不急着抽烟,搂过媳妇说:“这都是缘分,咱们也是。” 且说这天夜里,小晚被相公狠狠“惩罚”了一顿后,不似平日里那般慵懒地睡过去,而是睁眼等过子夜,立刻给孟姑娘送了一道“保命符”。 与此同时,几十里地外,知府官邸里,因病情反复奄奄一息的孟连忆,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的婢女含泪说:“小姐,您终于醒了,小姐,您可千万不能死啊。” 连忆却抓着婢女的手问:“那个人怎么样了?” 她记得昏厥之前,客栈里那个捡了她荷包的二山突然闯到了眼前,只是很快就被人发现,被家丁拿下。 父亲雷霆震怒,认定他们有私情,连忆争辩不及,自己却是昏过去了。 在冰冷的河水里浸泡过,拖着结冰的身子走十几里地,途中还曾昏厥,这一场折腾,孟连忆能活着就不易,好不容易在凌霄客栈养回半条命,她爹却把她抢回来,像是要等着她咽气。 婢女道:“像是来人把他接走了,小姐你放心。” 门外有人来,是婢女去禀告小姐苏醒,孟夫人赶来了,到底是亲生骨肉,做娘的岂能不怜惜,只是碍着老爷强势,不敢维护。 孟夫人含泪对女儿说:“忆儿,今天京城来信,他们把婚事退了。” 连忆睁开双眼,不敢相信。 孟夫人道:“他们嫌你投河自尽,便是找回来了,也不吉利,再者你姐姐命薄,怕你也没福气,借着这个机会,他们就退婚了。” 连忆热泪盈眶,她无所谓别人如何看待她,不论如何,她不用嫁了。 孟夫人又说:“可你被退了婚,将来不好许人家,自然仗着你爹的身份,也不会太难,娘只劝你,别再胡闹,别再偷跑出去玩,别再惹你爹生气。忆儿,你也要想一想娘的立场,你不好他便怨我不会教,让我在那些妾室面前也没有脸面。” 连忆凄凉地一笑,她什么都不在乎,反正这个家,也没有人在乎她,唯一在乎她的姐姐,早早就不在了。 孟夫人问:“忆儿,你和那男人到底有没有瓜葛,不然你为什么跑去他们的客栈,他又为什么来找你?忆儿,你是堂堂知府千金,可不能轻贱了身份,便是不能嫁去京城,也有大把的好人家等你选。你爹很生气,千万别再提这件事了,知道了吗?” 可连忆的眼中亮起光芒,她学着小晚教她的,即便不想笑,也努力扬起嘴角,心里有一瞬的敞亮,没想到这世上除了姐姐,又多了一个人在乎她。 孟夫人喋喋不休,说道:“我听你爹说,他还是个马上要参加院试的童生,你爹要废了他参考的资格。” 孟连忆蹙眉,心中一片寒凉,她能为二山做些什么吗? 转眼,二月来临,二山仗着年轻底子好,身上的棒伤早已好的差不多,二月十五便是院试,剩下没几天了。 凌朝风则得到消息,告知小晚和二山,孟姑娘转危为安,身体渐渐康复,且京城那边把婚事退了,暂时不会被逼着出嫁,这叫二山多少松了口气。但他最终能不能参加院试,眼下还未有结果。 凌朝风说孟知府太狡猾,兴许院试当天又给他们出难题,逼得凌朝风不得不妥协为他去做什么,要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应付他的变卦。 至于小晚,早早就给二山许了心愿,希望他能顺利考出秀才,但是在许愿时,她曾纠结要不要为凌朝风许愿摆脱知府纠缠,毕竟这两个结果是一样的。 可上回他对着凌朝风没起作用,心中略觉得不稳妥,于是连着给二山许下心愿后,就偷偷拿相公试手,虽然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没有一件灵过。 这天她坐在门前看店,凌朝风在柜台里算账,小晚盯着他看了很久,凌朝风感觉到异样,抬眼看她,小娘子目光纠结又紧张,好像很用力地在做什么。 凌朝风觉得古怪,此时彪叔从后厨出来,要问小晚去不去山上挖笋,小晚看向彪叔,忽然间,好好走路的大男人竟是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晚吓得跳起来,跑到彪叔身边:“叔,你摔疼了吗,要紧吗?”她真该死,怎么拿彪叔来试呢,可偏偏对着凌朝风念了半天也不管用,彪叔才一句话,他就立马摔了。 凌朝风见她脸蛋涨得通红,从刚才开始就很不寻常,彪叔爬起来拍拍屁股,问小晚去不去挖笋,见她不去,就自己走了。 小晚站在后门张望,轻轻一叹,转身,与凌朝风目光对视,她心虚地避开了。 凌朝风把她叫过去,严肃地问:“这几天你总是奇怪地看看着我,怎么了?” “没有啊。”小晚嘿嘿笑着,她怎么敢说,她每天都在用乱七八糟的事拿相公试手,但结果一件事都没灵。 凌朝风道:“真的没事?” 小晚尴尬地笑着:“真的没事,我看看你也不行吗,我每天看都看不厌的。” 凌朝风打量了她一番,摇了摇头:“去玩儿吧。” 小晚却贼兮兮地蹭过来:“我帮你一起算账。”她翻翻账目说,“真奇怪,为什么我们没生意,却总有算不完的账。” 凌朝风淡淡地说:“这些都是朝廷的钱。” 小晚一颤,老实地撒开手:“你慢慢算呀,我给你倒茶去。” 话音才落,客栈门前停下一驾马车,人未至,香气先来,小晚突然就变得小气了,不等人从门前出现,她突然正经地对凌朝风说:“相公,我不喜欢岳姑娘,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凌朝风知她心思,轻轻点她的鼻头:“你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 岳怀音进门时,刚刚好看见他们这亲昵的动作,心里一紧,很不是滋味。 正文 052 无情的凌掌柜 不论如何,进门便是客,小晚还是懂礼貌的,笑脸迎上前,请岳怀音里头坐。 岳姑娘曾帮她救素素和陈大娘,还收留她们做工,小晚不会忘恩负义,也不会以怨报德,但她拗不过心里本能的想法,她实在不喜欢看见她和自家相公在一起,就算是她不好,她也认了。 可岳怀音今日也实在不客气,落座后竟是对小晚说:“我有些事想单独和凌掌柜商量,小晚,你能回避一下吗?” 小晚心里不自在,一屁股在边上坐下,笑眯眯道:“没事,我不吵你们,我就坐在边上,你们谈吧。” 凌朝风缓缓走来,却是从容大方:“岳姑娘,何事相谈?” 岳怀音尴尬地一笑,便说:“虽然客栈没有宣扬这件事,可我那日碰巧遇见,州府那边又传来一些话在镇上流传,听说二山小哥要参加本月十五的院试,却被知府大人废了资格?” 凌朝风道:“没想到还是传出去了,多谢岳姑娘关心,已经没事了。” 岳怀音轻轻挑眉:“没事了?” 凌朝风和气地说:“些许小麻烦,我还是能应付的,有劳岳姑娘费心。” 岳怀音按下悻悻然的心情,扯着笑容说:“既然如此,也是我多心了,知府那边,我稍许能说得上些话,本是想……罢了。”她温婉地说,“二山一定能考上秀才,八月去京城乡试时,可记得请我来喝一杯践行的酒。” 凌朝风笑道:“岳姑娘吉言,到时候必然相邀。” 张婶从后厨来,见岳怀音在,倒是很客气,说彪叔做了点心,一起尝尝,岳怀音没有推辞,硬是干干地坐了半个时辰才告辞,小晚和张婶送到门前,而凌朝风,早就被她撵回楼上去了。 岳怀音一如既往,没在脸上露出半分情绪,只是上车后,没忍住朝楼上看了眼,她还没机会仔细逛逛客栈里的光景,也不知哪一扇窗里,站着凌朝风。 而那扇窗里,便有凌朝风和小晚的床,是他们的温柔-乡。 她觉得凌朝风那样的男人,是不会感受到自己的好意的,无论她如何示好,他眼里有了穆小晚,就不会再有其他女人,除非有一天,穆小晚消失了。 原想,哪一天鼓起勇气,求小晚能不能接纳她,哪怕为妾也好,只要能做凌朝风的女人,可是现在什么事儿都还没出,穆小晚就和她不对付了。当初救了素素和陈大娘的恩情,就这么算了吗? 马车缓缓朝白沙镇上来,岳怀音想的发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店铺门口,她回过神,想了一路,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穆小晚消失,杀人放火,她终究还是做不到的。 才进店铺,便见小翠跑上来,悄声与她道:“小姐,隔壁来福说,那边两个女人,扎碎花头巾的那个,就是小晚的后娘。” 岳怀音心头一颤,命小翠退下,缓步走来,和气地说:“请问,您可是小晚的娘亲。” 许氏和王婶转过身,愣愣地看着面前美若天仙的女子,怎么就突然提起小晚了? 她们今天来镇上扯布,早就听说思韵阁,一直很好奇,今天特地穿得干净整齐想来逛一逛。 而一到门前,店里的伙计就热情相邀,没有其他胭脂铺里狗眼看人低的毛病,她们俩进门小心翼翼看了半天了,东西实在是精致,可胭脂水粉太贵,消受不起。 “伯母,我和小晚是朋友,店里下人不认得您,怠慢了,您这边坐。”岳怀音吩咐下人准备茶水,自然少不得,要送他们好些胭脂水粉的。 王婶和许氏不明白,穆小晚到底是怎么和她的朋友讲家里的事,这位岳老板竟然这样客气对她? 直到拿着大包小包离开思韵阁,她们还没明白过来,王婶便道:“兴许是小晚要面子,跟着凌朝风少不得和这些店铺掌柜应酬,嘴上要说些体面的话,总不见得说她在家被你……咳咳。” 王婶知道的,许氏是死活不承认,她曾虐待过继女。 许氏摸了摸包袱里的瓶瓶罐罐,说:“这么多东西,四五两银子了吧。” 王婶摸摸自己的脸蛋:“咱们这两张老脸,也有机会抹胭脂了,回去咱们就试试。” 许氏撇撇嘴,不大高兴:“你倒好,打扮得妖里妖气,勾得你家老王欢喜。我呢,一年见不上几面,你真不知道,那老东西如今越发没出息,这次回来这么久,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他,才给了我几回,还别别扭扭的。” 王婶笑道:“叫你抓补药,你舍不得钱,他在外头卖力气,回来能不累吗?”眼珠子一转,笑道,“话说回来,这岳老板那么客气,咱们过阵子再去瞧瞧,若还是这样,就是真客气了,时不时去拿点胭脂粉儿的,在村里卖给别人也行啊。” 许氏立时来了精神,说:“我手里这些,就能卖。” 莫名其妙因为穆小晚而捞了好处,许氏心里便觉得,千万不能放了这块大肥肉,她一定要想法子,从凌霄客栈再捞到更多。 回到家,与王婶一道涂脂抹粉,往院子里一站,就把别的女人都吸引了来,连路过的爷们儿也调-戏她们:“哪里来的白皮姑娘哟。”被泼辣的许氏一顿臭骂。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是二月十三,孟知府要求凌朝风做的事,他已悉数办到,只因女儿自尽抗婚,断了亲家那一份关系,孟知府急需重新在京城笼络高官,而他早就从知县口中得知,凌朝风这里,与京中高官权贵颇有往来。 不论如何,凌出私闯官邸是事实,孟知府可以名正言顺地废除他的参考资格,凌朝风来硬的,势必要惊动上面,京中若知凌出此人行事鲁莽,即便二山凭才学本事一路考到京城,只怕也要影响他的仕途前程。 凌朝风再三权衡,决定先满足孟知府的要求。现下,便是等十五应考之日,和最后的结果,好在阅卷与孟知府不相干,凌朝风不必担心他敢从中作梗。 是日,彪叔收拾简单的行李,便要带着二山出门了,他们在科场附近的客栈租了房,方便出入科场,后日凌朝风也会去,小晚和张婶自然也要跟着去凑热闹。 此刻,她们送爷儿俩出来,彼此正互相叮嘱,却见路边缓缓走来一个乞丐模样似曾相识的小伙子,待走近了,便是认出来,竟然是孟连忆。 “孟姑娘……”小晚欢喜地要跑上前,却被张婶拉住,把她拽进店里去了。 彪叔干咳了一声,去拉马车,孟连忆便径直走到了二山面前。 二山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回过神:“孟小姐,你、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看起来很虚弱。” 连忆含笑:“我当然能出来,不然我之前怎么遇见你们?其实家里没人在乎我,如今京城那边不要我了,就更没人在意我了,我想出来,很容易的。” 二山细细看她的面容,今天没有抹的黑漆漆,而是自然的暗沉消瘦,病了一场,到底是辛苦的,瘦得下巴尖尖细细的,好生可怜。 “我身体好些了。”连忆说,“你这是要去哪里?幸好我来得巧,不然是不是就碰不上了,我也不能去科场外等你。” 二山说:“这就要去科场外的客栈住下,原来孟小姐也知道我要去参考院试?” 连忆颔首,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符,递过道:“这个给你,谢谢你替我捡回荷包,我在夫子庙里求的,一定能保佑你考上秀才。” 二山不置可否,又怕孟小姐伸着手吃力,便接了下来。 连忆轻声问:“那天,你跑来我家,找我做什么?” 二山目光闪烁地看着她,抿了抿唇道:“我……担心……你。” 此时,凌朝风从店里出来,一脸的严肃,让彪叔把马车牵来,冷着脸命二山坐车走人。 二山不敢忤逆他,一步三回头的,到底是跟着彪叔走了。 马车扬长而去,凌朝风却对连忆道:“孟小姐,你这样来会给二山添麻烦,现在我送你回去。” 孟连忆摇头:“没事的,他们不会发现我不见了,凌掌柜,我对我爹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凌朝风冷冷道:“这只是你自己以为。”他很严肃,没有半分客气,又套了马车,强行将孟连忆送走。 小晚在边上特别生气,又不敢多嘴,觉得凌朝风不近人情还棒打鸳鸯,等凌朝风回来后,半天没和他说话。 如是,一直到二月十五,凌朝风带着她和张婶来到科场,这里考生云集,他们与彪叔会和,二山已经在排队等候递交名牌核对户籍,准备入考场。 可终于轮到他时,监考官看了看名牌,冷冷道:“凌出,你已经不在参考名录里。” 话音落,便见两个衙差上前,架着二山,把他往人群后推,二山踉跄了几步,凌朝风站在了他身后,挡住了。 科场里,孟知府大摇大摆走出来,与几位监考官耳语,冷笑着看向凌朝风,果然,这老狐狸变卦了。 却是此刻,有人急匆匆推开人群,跑到孟知府面前,神情慌张地低语了几句。 孟大人脸色骤变,立时道:“赶紧的,八抬大轿去迎接,快把这些人都驱散了,给卫将军让道。” 正文 053 大将军卫腾飞 孟知府这般嚷嚷后,便带着人匆匆离了科场,考生们还在陆续进场,被他这一搅和,都纷纷皱了眉头。而二山被除了名,此刻众人正着急。 凌朝风上前与监考官交涉,他们倒也是被这男子的气势震慑住,但勾除凌出参考资格的是孟知府,原因便是他私闯官邸甚至于,勾-引良家妇女。 后面这一条,是孟知府编的,可前面这一条,二山确确实实去闯了知府的家门,但凌朝风占的,是孟知府没有在衙门落案,他口说无凭,不能用律法来剥夺二山的资格。 几位监考官也是敷衍,最后算是撂了一句重话:“你们若再纠缠,便要当你们扰乱科场,统统都要抓起来,凌出这辈子可就没指望了。” 凌朝风漠然拿出一封信递过去,监考官面面相觑,一起看了信,个个儿睁大眼睛,慌忙进去找主考官。 不过须臾,主考官慌慌张张出来,不多半句废话,亲自为凌出验对名牌户籍,要将他带进考场去。 他们并没有对凌朝风太过殷勤客气,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有什么话日后好说。 二山向凌朝风告别,凌朝风只冷冷地说:“到八月再这样折腾,先打断你一双腿,你自行爬着去京城。” “哥,我不敢了。”二山叫了一声哥哥,被凌朝风故意无视了,之后他朝小晚彪叔他们挥挥手,就被主考官亲自带了进去。 没多久,所有考生都入场,衙差们举了肃静的牌子来清场,让围观等候的百姓散去,特别是孟知府刚刚叮嘱过,而他带着人用八抬大轿去迎什么卫将军了。 “是卫腾飞吗?”张婶道,“原本就威名赫赫,如今更是做了皇帝的大舅子,身家贵重,能与沈氏一族比肩了。” 彪叔侍卫出身,本是崇武之人,但道:“带兵打仗的人,不屑做外戚。” 话音才落,从孟知府离开的另一边方向,有十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从街上来,几个衙差上前嚷嚷,要他们下马,不要惊扰科场。 为首那一位,气势威武,身形高大,若非他的坐骑够高够大,随便拉一匹马来,只怕在他身下要成了骡子。尚未散去的百姓,连带着小晚他们,都好奇地打量他。 “竟是忘了,今日是各地院试的日子。”那人翻身下马,看也不看那些衙差,把马鞭丢给自己的侍卫,缓步走到科场门前,看着门上的匾额,笑道,“读书好,比我们这些舞刀弄枪的强百倍。” 他大大咧咧地转了一圈,几位衙差想要阻拦又不敢,这男人足足比他们高出一个脑袋,像个巨人似的,仿佛单手就能把他们举起来掐死。 “婶子,咱们见过的。”小晚对张婶说,“把那个半夜来店里,拼命睡觉的姑娘带走的,好像就是这个人。” 张婶眯着眼睛仔细看,果然有几分像,便说这身量气势,平凡人也找不出几个来。她忽然意识到,若这个人就是卫腾飞,那被他带走的姑娘,岂不是…… “卫将军!卫将军!”忽然,孟知府急匆匆又跑了回来,像是被卫腾飞弄得团团转,八抬大轿都迎出去了,结果侍卫们说将军已经进城逛了,他又赶紧找回来,总算见上了。 卫腾飞虽不认得什么孟知府,可自己是卫腾飞,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家喊他,他自然就应了,但见这小老头跑到面前,他却比了个嘘声:“小点声,别惊扰了考生们。” 孟知府跑得气喘吁吁,压着声音道:“将军驾临,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卫腾飞似乎不屑理睬他,目光悠悠扫过周遭的人,掠过小晚,又转了回来,仔细地看了两眼,便是大步地走上前了。 凌朝风这般气质身量,在百姓中本是很显眼的,卫腾飞也注意到了他,只是他在军中见惯了高大的男人,自然不会稀奇,眼下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位站在人群里的小娘子。 他记得这张脸,那天把逃跑的妹妹从客栈带走,店里站的人便是她,再那一天,他在白沙镇集市上,把她认错成了妹妹。 再而三的遇见,便像是缘分,特别是因了这位小娘子的缘故,让他们兄妹和解,顺顺利利的将那小丫头送到京城。 卫腾飞朝小晚走来,大大方方地说:“姑娘,我们见过好几次了。” 小晚却往凌朝风身后站了站,没有应话。 凌朝风恭敬地说:“内子小晚,不知是否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包含。” 卫腾飞一笑:“原来……”虽见小晚盘发,卫腾飞也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形容娇俏的小娘子,已经成亲了,不过本来也是,姑娘家怎么会盘发,是他太粗枝大叶。 “小晚姑娘,谢谢你。”但卫腾飞还是以姑娘相称,他道,“多谢日前照顾舍妹,没让她在外流浪。” 小晚低着眼眉,她一个小妇人,是不该随便和陌生男子言语的,何况夫君就在身边,只要让凌朝风出面就行了。她更不想因为自己,给相公和客栈带去什么麻烦,依旧站在凌朝风身后,没有出声。 卫腾飞稍稍有些失望,凌朝风却侧开身子,温和地对小晚说:“晚晚,将军在与你说话。” 小晚这才点头,朝卫腾飞福了福:“将军。” 其实小晚内心早已翻腾,她这辈子竟然有机会能见威武的大将军,而她虽不如张婶那般反应敏锐,这会儿也该想到,那个半夜跑来睡大觉的姑娘,应该就是他的妹妹,那么那姑娘就是……当今皇后! 小晚心心念念想看一眼新的皇后娘娘是什么模样,没想到,她比任何人都更早就见到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卫腾飞问。 “方才……相公说了,民妇名叫小晚,相公姓凌。”小晚礼貌地应答着,说完,又站在了凌朝风的身后。 卫腾飞这才定睛看了眼凌朝风,两位卓尔不凡的男子对视,几乎成了街面上一道风景,卫腾飞浓眉轻轻一颤,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凌朝风轻声道:“将军曾在沈将军帐中,见过小人。” 声音很轻,连身旁的小晚都没听见,但字字有力,直传入卫腾飞耳中。 只见他眼眸一亮,来了兴致,偏那孟知府满脸堆笑地上前巴结道:“卫将军,天气寒冷,还请您移驾到寒舍喝口热茶。” “呵……”卫腾飞扫兴地对孟知府道,“我竟是把你忘了,大人尊姓?” 孟知府忙说:“下官是黎州知府孟昆,不知卫将军大驾光临,未能远迎。” 卫腾飞不以为意,意兴阑珊地说:“不必迎接我,我只是路过进来逛一逛,忘记了今日各地院试,幸好没有耽误了考生。” 孟大人殷勤地说:“将军是否要进去看一看,考生们若见将军尊容,必定气势大振,或许他们当中,就有人将来会为将军效力。” 卫腾飞冷冷一笑,很是瞧不起,但他瞧不起的不是科场里的考生,而是孟知府这样的嘴脸,自从他做了皇帝的大舅子,走到哪里都被人团团包围,再不如从前自在。 “罢了,你忙你的。”卫腾飞根本不愿与孟知府有什么往来,又看了眼凌朝风,又看了看小晚,他知道去哪里可以再见到他们,便是一笑,扬长而去。 孟知府虽然被嫌弃,却不敢怠慢半分,甚至一路小跑着跟着卫腾飞的坐骑远去,一群捕快衙差跟在后头,当地百姓,几时见过他们的父母官这般狼狈。 知府从四品又如何,官大一级压死人。 两个时辰后,二山第一个走出考场,张婶嗔道:“你瞧你嘚瑟的,明天可不许这么早出来。” 二山反道:“就知道你们会在这里等我,我怕你们站的辛苦。” 他见众人都来了,便问:“你们要留在这里吗,客栈怎么办?” 小晚其实也担心过,他们地窖里藏了无数金银财宝呢,关了门就这么出来了,遇见贼怎么办。 可凌朝风好像完全不在意,此刻依旧严肃地对待二山:“还有四天,要提防那孟昆纠缠不清,我自然要来,原本是不必的,皆是你惹的祸。” 二山低下头,小晚怕他难受,便摆出嫂子的气势来,责备凌朝风:“二山可是累了,要好生歇一歇准备明天的考试,你别总是骂他,坏的是孟知府,又不是我们二山。” 他们带着二山回客栈吃饭,而吃过饭,小晚和张婶便要回客栈了。科考期间,客栈房间不好租,店主也不愿得罪未来的大官,更愿意把客房租给应考生,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别人。 凌朝风自然不会给同行添麻烦,他送小晚和张婶回去后,明日开考时再来。 “哥,辛苦你了。”送凌朝风和小晚他们走,二山站在马车下,愧疚地说,“害你不得不天天来。” 凌朝风不予理会,张婶笑道:“哎哟,真难得,听你喊一声哥哥。傻小子,别胡思乱想,专心考试,考不上秀才被你哥打死,婶子可不帮你的。” 二山猛点头,凌朝风忽然发话:“知府官邸就在邻街,望你好自为之,这些日子不要再见孟小姐。” 小晚朝二山挤眉弄眼的,叫他听话,二山心中虽然不舍,还是答应了:“是,我不见她。” 正文 054 不合您的胃口 回客栈的路上,小晚想起先头的事,问凌朝风:“相公,卫将军和你说了什么?” 凌朝风淡淡道:“问我是否与他见过面。” 小晚忙说:“上回他来抓他妹妹,你不在家呢。” 凌朝风颔首:“从前在别处见过,但也不算见,不过是打了个照面,没说上话,所以彼此都不大记得。” “相公,那你是不是在中秋节集市上,就认出他了?”小晚问。 凌朝风笑而不语,只叮嘱小晚坐稳了,天色越来越暗沉,怕是要起风,他要让马跑得再快些。 小晚崇拜地望着自己的丈夫,这天底下,还有凌朝风没见过的人没经历过的事吗?他算到孟知府会变卦,竟是留了一手,把那群考官治得服服帖帖,不论什么问题都不用害怕,她家相公永远都这样了不起。 提起卫将军,小晚回到车厢里,兴奋地对张婶说:“婶子,那姑娘,是不是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 张婶也觉得不可思议,皇宫里的婆媳俩,竟是一前一后来了趟客栈,秋氏说他们与这客栈缘分深着,如今想来,果然另有一番意味。 “怪不得那么有礼貌,给她送个茶也会对我说谢谢。”小晚道,“她这样好的人,长得也漂亮,皇上一定会很喜欢她。” 张婶笑道:“可是她在宫里,不需要对任何人说谢谢,所有人都是她的奴才,她到处和人说谢谢,会被人看不起,甚至被人欺负。自然,她是皇后,没人敢轻易欺负她,明着没有,暗地里就难说,再者将来有了妃子……” 这话匣子打开,张婶禁不住就滔滔不绝,自己有意识地收住了,嗔道:“咱们操什么心,离得那么远,他们是在云端的人。” 小晚抱膝坐着,马车颠簸得她的身体一颤一颤,她却欢喜地说:“咱们客栈真是了不起的地方,什么黑店呀,我才来半年多,把什么尊贵的人都见过啦。原来那些大人物们,也会来我们这样的小地方。” 张婶笑道:“大地方也是由小地方来的,只要土地肥沃只要当地的人勤劳,春耕秋收,何来大小之分?京城里的人,不见得有我们过得惬意呢,给我换,我都不要。” “我也不要。”小晚笑道,“只要跟着相公和你们,就是住到深山老林里去,我也乐意。” 说着玩笑话,三十多里的路也是走完了,回到家,客栈好好的,没有被任何人闯入的迹象,果然黑店名声在外,一般人不敢轻易靠近。 此刻天色已晚,张婶在厨房简单做了些吃的,三人随意填饱肚子,便回房休息了。 凌朝风在桌前写信,小晚安静地在边上磨墨,相公已经告诉她,早晨的信是唐大人替他从礼部尚书那里拿来的,是负责朝廷科举的最高官员,但不是什么威胁试压,只是一份推荐信,确保二山能顺利参考。 小晚问:“唐大人为什么不亲自写信,我听二山说过,唐大人是很大很大的官,几乎没人比他更大,还不把那个孟知府吓死。” 凌朝风笑道:“唐大人不负责科举之事,他的官虽大,也不能僭越职能,何况这不过是小事,不用他亲自出马。” 小晚好奇地问:“那跟着唐大人来的,是不是什么王爷,或是更大的官。” 凌朝风看看她,笑道:“也许是吧,唐大人不肯告诉我,只说是朋友。” 小晚笑道:“原来你也不知道,那我就舒坦了,我以为就我不知道。” 凌朝风笑着摇了摇头,将信写完,待明日顺道送出去,见小晚走路扶着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小晚说来回马车颠簸,她都快散架了。 “来给你揉揉。”凌朝风把她往床上带,可小晚怕痒,在他身下像泥鳅似的扭来扭去,笑得都累了,最后软软地说,“相公才累呢,还要去好几天,每天跑那么多路,我给你捏捏才是。” 她爬到凌朝风身上,把他按在床上,两只手一通乱摸,就去扯他的裤腰带,被凌朝风捉住手,问:“干什么?” 小晚咯咯直笑,两人滚在一起,她把酸痛的身体全放在丈夫怀里了,惬意地说:“相公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凌朝风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摸,莫名地,却想起了科场外的光景。 卫腾飞那样看着小晚,让他明白小晚为何会如此反感岳怀音,原来他也会担心,担心别人看上自己的妻子。 不过卫腾飞威名赫赫,如今更是国舅之尊,不至于强抢他人之妻,男人见到貌美惹人爱的女子多看一眼,也是有的。 “晚晚。” “嗯?” “往后不论见了什么陌生的男子,都大大方方与他们说话,不必胆怯也不用害羞。”凌朝风说道,“我在或不在你身边,都一样,除非你不乐意搭理对方。” 小晚忙问:“我是不是今天做得不好?我是想,卫将军太尊贵了,我怕自己说错话,给你丢脸。” 凌朝风含笑:“没有不好,是太好了,让我心疼。晚晚,这世上没有你不能见不能说话的人,除非你不乐意。” 小晚趴在他身上,嘿嘿笑道:“做得不好我也无所谓呀,我只在乎相公喜不喜欢我。” 凌朝风轻声说:“喜欢。” 小晚捧着他的脸颊:“要一辈子都喜欢,一辈子。” 凌朝风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小晚娇然一笑,猛地扑上来,狠狠用力地嘬。 那之后几天,凌朝风每日白天赶去科场为二山送考,那孟知府也看过了礼部的推荐信,气得脸色煞白,院试的主考官学政大人不愿得罪礼部,便不再理会孟知府的意思,不再为难凌出,每日都让他顺利进入考场。 考到第四天,小晚和张婶都不在乎了,只盼着彪叔赶紧回来做饭。张婶不擅长厨艺,小晚也不怎么样,从前许氏怕她偷吃或是在饭菜里吐口水,都不让她靠近炉灶的,小晚如今才算跟着彪叔学了些手艺,可哪里能及得上他。 好在这几天,除了喝茶歇脚讨口水的,没有客人来吃饭住店,小晚和张婶闲得发慌,张婶则说她几乎没和彪叔分开过这么多日子。 此刻该吃晌午饭了,小晚和婶子坐在太阳底下,懒懒的,小晚问:“婶子,你饿不?” 张婶说:“不怎么饿,你饿了呀?” 小晚点头说:“早晨没胃口吃得少,这会儿饿了。” 张婶懒懒地不肯动,说:“蒸笼里还有几个馒头,你沾着腐乳对付对付吧。” 两人互相看一眼,都笑了,太阳好舒服,男人不在家,宁愿饿着也不想动。 却是此刻,从白沙镇的方向,来了四五个人骑着马,为首的人高马大,小晚和张婶一眼看过去,便认出是卫腾飞。 没想到三四天过去了,他还在附近没离开,这会儿是冲着客栈来,还是去码头? 卫腾飞慢悠悠骑马到客栈前,翻身下来,小晚和张婶早站起来了,他将马鞭丢给亲兵侍卫,缓步走来,笑道:“大中午还没吃饭,来店里吃一口,我的侍卫不进来,你们随便做点什么,我和他们吃一样的。” 小晚和张婶面面相觑,完了,她们的手艺,怎么能用来招待大将军。 张婶恭敬地说:“卫将军恕罪,小店的大厨送孩子去科考,民妇的手艺,只怕怠慢了将军。” 卫腾飞笑道:“我们行军打仗的人,风餐露宿,最不挑吃的,只要有口饭就行。”他道,“凌朝风,是你们掌柜的?” “是。” “那你……”卫腾飞看着小晚,眼中掠过几分无奈,但和气地笑道,“就是内掌柜了?” 小晚记得丈夫的叮嘱,在人前要大大方方,便道:“将军请里面坐,民妇这就为您准备吃的。” 卫腾飞大大方方走进店里,第二次来,倒也熟悉,说道:“还以为,能遇见凌朝风,他几时能回来?” 小晚说:“回将军的话,科场散了他便回来,离得远,怕是要等傍晚。” 卫腾飞看向她:“你不必毕恭毕敬的,我又不是什么王爷大官,不过是个当兵的。我和我的手下都饿了,赶紧拿吃得来才好。” 张婶要往后厨去,虽然厨艺不比自家男人,一口吃的总还能对付,可小晚却叫住了她,笑道:“婶子,我来,我可是彪叔的嫡传弟子。” 张婶愣一愣,但想小晚一个小娘子,留下与男客相处的确也不合适,还是自己留下的好,便叮嘱小晚:“做些简单的,不容易出差错。” 然而小晚把张婶留下,自己跑来厨房,心里早就有主意了,她不会做饭,可是她有戒指啊,上回提起川渝后,彪叔就做了一顿麻婆豆腐回锅肉这些菜给她吃,她这会儿照样请玉指环变出来,不就成了? 不到一刻钟,小晚就回来了,桌上摆下麻婆豆腐、回锅肉、辣子鸡丁,再一大海碗番茄鸡蛋汤,并将一样的菜分好,送到外面请几位侍卫大哥享用,小晚热情地给他们搬凳子递筷子,见众人都吃上了,才回店里。 可是卫腾飞却对着一桌子菜,动也不动,眼神定定的。小晚心头一慌,谨慎地问:“将军,是不是不合您的胃口?” 正文 055 舍不得 卫腾飞醒过神来,含笑道:“怎么会不合胃口。”他舀了一大勺麻婆豆腐盖在饭上,大口大口地便往嘴里送。 小晚松了口气,之后看着堂堂大将军,将一桌菜扫得干干净净,小晚怕外头的侍卫们吃不饱,又去拿了一些现成的点心来。 那几位大哥却对小晚说:“小娘子,我们跟着将军到京城走一趟,小半年下来,吃得嘴巴都没味道了,总算吃到家乡的菜,难不成你也是川渝来的?” 小晚笑道:“我是本地人,猜想各位军爷爱吃辣的,胡乱做的,还请包涵。” 众人却连连夸赞,说他们总算吃了一顿舒坦的饭菜,小晚放下点心,收了碗筷再进门来,见张婶也收干净了桌子摆下茶水点心,请卫将军慢用。 卫腾飞笑道:“那日我带着似烟离开,一路上也不说话,后来她突然叫住我,喂我吃了一块绿豆糕,很开心地问我是不是特别好吃,这样总算说上了话,一直到京城,她也没再逃跑。” 小晚说:“做绿豆糕的大厨不在家,要明天晚上才回来,民妇和婶子都不会做那种点心。” 卫腾飞为人很和气,与那日气势汹汹来抓人时截然不同,他道:“我不是来吃绿豆糕的,你们不要紧张,我来找凌朝风,想和他说几句话,不巧这个时候来,害得你们手忙脚乱。” 张婶说:“掌柜的傍晚才回来,将军若是要等,不如请您到楼上客房歇一歇,外头天冷,军爷们在外头也待不久,把马拴在我们马厩里,进来烤烤火才是。” 小晚说:“将军,您想看看您妹妹……不、就是皇后娘娘那天住的屋子吗?” 卫腾飞兴致盎然:“好啊。” 他跟着小晚缓缓上楼,小晚将他带到云泽房门外,这是凌霄客栈里朝向最好,视野最开阔的一间屋子,屋子里的布置倒没什么稀奇,不过是比寻常客栈华丽考究一些。 卫腾飞转身要与小晚说话,却见她站在门前没进来,而小晚不好意思地一笑,躬身道:“将军,您请休息,有什么事随时吩咐民妇。” 她小心地关上门,便要退下。 小晚想事情很简单,既然不喜欢见到相公和岳怀音单独在一间屋子里待着,那么她自己,也要小心谨慎才是,虽然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可哪怕是开门做生意,也要有分寸。 下楼来,便与张婶说:“卫将军若要什么,婶子,辛苦你了。” 张婶会意:“有我在呢。” 但卫腾飞可不会在白天睡大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外头的光景,就下楼了。 见店里只有张婶在,他问:“你们内掌柜呢?” 张婶道:“回将军,她在后门洗碗。” 井水边,小晚正挽着袖子干活,今天用玉指环做了一顿饭,洗碗就不能偷懒了。平日里没有别的事,只要眼前没有人,她就会用戒指偷个小懒,特别是来了很多客人,几大盆的碗筷时,便不委屈自己。 “你们店里,怎么是掌柜的洗碗,不是下人洗?”卫腾飞走到后门,看了看周遭的光景,真真是荒郊野岭,只此一家,对正在洗碗的小娘子说,“大冷天,不怕水冷手疼?” 小晚大方地笑道:“店里都一样,谁闲着便是谁干活,没有主子下人的差别。卫将军,您怎么下来了,不休息了吗?” 卫腾飞说:“带兵的人,怎能在白天睡大觉?这几个月在京城里闲着,已经把我闲腻了。” 小晚笑笑,继续低头洗碗,不料卫腾飞却从边上搬了张凳子,不近不远地坐在一旁。 小晚本有几分尴尬,但见大将军坦荡荡,且青天白日的,又能怎么样,她不必太扭捏。 “你们店里有人考科举?”卫腾飞闲聊起来。 “跑堂的小哥,从小念书的,之前县试时,还是头名呢。”小晚骄傲地说,“这次必定也能刚考上秀才,八月里便要去考举人了。” 卫腾飞却不屑地笑道:“他多大了?” 小晚说:“虚龄二十。” 卫腾飞摇头:“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考个院试,还要这么多人陪着?既然已经去了一个大厨,凌朝风为何也去?是不是八月里,你们全体要去京城陪他?” 小晚有些不高兴,正色道:“是将军有所不知,相公每日前去科场送考,也是不得已。不过话说回来,便是寻常百姓家里,培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要紧的时候多关心一些,又没碍着别人什么,难道不成吗?” 卫腾飞看着她,小晚觉得自己失礼了,忙道:“民妇若有冒犯,请您见谅。” “那你们,有什么不得已的,我能帮忙吗?”卫腾飞问。 “是家事,不宜与外人说道,请将军恕罪。”小晚很礼貌,这些恭敬的客套话,她也早就学会了。 至于孟知府的事,小晚倒是巴不得来个高官大人好好惩治一番那个老东西,可她现在是客栈的一份子,做事不能光顾着自己怎么想,要考虑到相公,考虑到整个客栈。 她知道凌朝风并不把孟知府放在眼里,但却妥协并谨慎地走到这一步,他不在乎自己是否憋屈,而是在乎二山将来的仕途,现在欠下太多人情,以后便是二山的诸多束缚。 卫腾飞有些惊讶:“我看你年纪小小,还以为……”小晚的言谈举止,让他很意外,这般懂礼貌知进退,与这荒山野林的客栈,很不相符。 这样地方的人,在他的想象中,本该是泼辣人物,满身江湖气,敲起脚便骂爹骂娘带上祖宗十八代,吃炸棒骨喝大碗酒。 可眼前,却是俏丽的小娘子,温婉可爱。 卫腾飞自己想着,便笑了,说道:“你几岁了?” 小晚笑道:“到五月便十八岁了。” “你和似烟一样大。”卫腾飞说,“你已经能当家做主,她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小晚第二次听到“似烟”这个名字,谨慎地问:“卫将军,似烟是皇后娘娘的尊名吗?” 卫腾飞颔首:“她闺名叫似烟,和你一样大。” 小晚记下了,继续低头洗碗,却听得大男人在边上念叨:“在京城几个月,一直吃不到家乡的饭菜,方才你把饭菜端上来,我便想到,似烟往后再也吃不到这一口。” 这个问题,小晚闲着和张婶聊过,张婶说宫里的御膳房什么都能做,只看上头主子想不想吃,若是皇后娘娘想吃,请川渝地道的大厨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抬起头看卫腾飞,大将军望着后山浅浅的春意,虽是寒冷将逝,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之时,到底还是有几分荒凉,而这荒凉化在他身上,便成了悲伤。 小晚猜,大将军是舍不得妹妹吗? 卫腾飞年有三十,一生戎马,父亲病故后,他小小年纪便继承川渝大军,妹妹三岁时,母亲不堪丧夫之痛,撒手人寰,从此他独自一人带着妹妹。 因军务繁忙,甚少关心照顾似烟,一转眼,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他这个做哥哥的,却不得不为了川渝将士的身家性命,把妹妹千里迢迢送到京城,嫁给皇帝。 卫腾飞紧紧握起拳头,恨自己没出息。 “卫将军?”小晚洗好了碗,捧起木盆,“我要进去了,这里风大,您到店里坐吧。” 卫腾飞回过神,看着她,不自觉地说:“小晚姑娘,谢谢你。” 小晚不懂,笑问:“您谢什么?” 卫腾飞说:“你给似烟的绿豆糕,她很喜欢吃。” 很简单的一句话,小晚却被震撼了,她分明看见大将军眼中浮起泪光,但他很快就克制了,并迅速站起来往店里走,这一走情绪自然也是平复了,可是方才那一瞬,在小晚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卫将军果然是舍不得妹妹,那天他来抓皇后娘娘,兄妹俩的对话也很奇怪,他没有像孟知府那样凶神恶煞的,而皇后娘娘也没有挣扎。自然,中秋节在集市上的时候,他们还是闹得挺凶的。 那之后,卫腾飞和他的侍卫就坐在店堂里,说着一些小晚和张婶都听不懂的话,待得日暮西山,凌朝风策马归来,没进门,就看见拴在路边的马匹,便知有客人在。 却是没想到,会是卫腾飞,进门便前来抱拳施礼:“卫将军。” 卫腾飞说:“想和你说几句话,来的不巧,可是等了一下午,果然他们说得不错,想见你不容易。” 侍卫们都退了出去,小晚和张婶也退到后院,不知前头两个男人在说什么,小半个时辰后,就听得马儿嘶鸣,像是要走了。 卫腾飞上马,又看了眼客栈,没等到小晚出来相送,他也不能不客气开口找人,便与凌朝风抱拳,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小晚这会儿才出来,见高大的身影隐入暮色中,她跑到相公身边,眼眉弯弯地说:“可把你盼回来了,他们坐在店里,我和婶子都不敢动不敢说话。” 张婶在门里说:“晚儿,掌柜的一定饿了,咱们赶紧做饭吧,你把中午给卫将军做的菜,也给掌柜的做一顿。” “啊?”小晚呆了,她哪里会做呀。 正文 056 都是她的错 小晚早就想好,不要为了戒指的作用而轻易撒谎,类似的小事能解决的尽量自己来解决,于是硬着头皮上,在后厨一通热火朝天。 然而时间比中午花得久,菜也比中午做得少,没有鸡肉正好省一个菜,最后端上来一盘麻婆豆腐和回锅肉。 凌朝风对着两盘菜神情纠结,张婶挑了挑眉,扒拉一口饭垫底,然后才敢把菜往嘴里送,可还是咸,咸得她连连送了几口饭。 中午的饭菜,张婶看着闻着也有些馋,可夜里的,卖相差口味也差,难以想象若是中午给卫将军几人吃这样的东西……刚要开口问小晚这是怎么回事,却见凌朝风拿起筷子,默默地开始吃了。 虽然三四口饭才送几块豆腐,两片肉能吃大半碗,不论如何,掌柜的默默地消灭了一大碗米饭。 小晚要去给他添饭,凌朝风说吃饱了,她便自己盛饭来吃,刚一口塞进嘴巴里,差点就吐出来,豆腐做的齁咸,她是不是前后忘记放盐,放了两回?三回? 自然,小晚不是完全不会做饭,是方才太紧张,手忙脚乱的。 “相公……”小晚看着上楼的丈夫,愧疚地说,“我给你送茶来可好。” “不喝茶,我上楼写信,一会儿就下来。”凌朝风好声道。 楼底下,张婶和小晚最后在菜里冲了水,勉强地吃了,她们也舍不得浪费食物不是。 小晚不明白,为什么凌朝风能那么平静地把饭菜全吃了;张婶则好奇,中午的饭菜看起来卖相极好,卫将军和外面几位侍卫大哥都吃得很香,为什么夜里会变成这样?话说回来,中午那几盘菜上桌时,她也是很惊讶,小晚的厨艺这么老道。 “晚儿……” “婶子,明天我来做早饭。”小晚定了定心说,“我会做的。” 让自家相公吃了这么难吃的东西,小晚真是心疼坏了,恨自己没本事。村里的男人,甚至会因为饭菜没做好而打老婆,可凌朝风却毫无怨言,相公这样体贴,她越发决心要好好学做饭。 至于凌朝风,他不怪小晚厨艺不精,只是好奇,中午这样的东西,卫腾飞真的一口不剩地都吃下去了? 他能忍,是因为疼小晚,卫腾飞呢? 莫名其妙地勾起几分醋意,好在卫腾飞就要走了,他是川渝的大将,往后没什么事,该不会再来这小地方。 眼下,凌朝风烦恼的,是与知府孟昆结下梁子,倘若日后相安也罢,只怕这老狐狸欲求不满,想要纠缠他索取更多。 正坐在桌前想事情,小晚端着茶进来了,怯怯的模样惹人怜爱,凌朝风便笑道:“下回少放点盐就是了,谁也不是天生会做饭,只是可不敢再拿这样的手艺来招待客人,不要逞强,不做生意便是了。” 小晚问:“相公,那你还吃我做的饭吗?” 凌朝风笑道:“吃啊,怎么不吃。” 见信纸上空空如也,已是好半天了,丈夫却只字未落,小晚关心道:“有什么事写不下来吗?” 凌朝风颔首:“我想赶走孟昆,免得他日后来客栈纠缠不清。” 小晚连连点头:“那样的坏东西,不配做父母官。” 但凌朝风说:“孟姑娘怎么办,我知道二山是动了心的,而孟姑娘能再找来见他,必定也不寻常,他们之间有了情愫,若是叫孟昆知道,又是个把柄,他一定会用自己的女儿来要挟我们。” 小晚也懂:“我们抢了孟姑娘倒是容易,可若宣扬出去,二山将来如何做官呢,朝廷一定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安分。” 凌朝风听这话,很是欣慰小晚的聪明懂事,但这本不该让她操心,便道:“放心,我会想明白,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如此,凌朝风直到半夜才把信写完,小晚早就睡着了,可感觉到丈夫躺下,就迷迷糊糊地蹭了上来,两人互相依偎着,便是一夜。 第二天,小晚起得很早,在厨房做了早饭,没有靠玉指环,自己炒了一盘鸡蛋和香干,熬了一锅粘稠的小米粥,简简单单但像模像样,见凌朝风吃了两大碗粥,她总算开心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科考,小晚和婶子一起把二山的屋子打扫了一番,将被褥拿在太阳底下晒,忙完了,张婶插着腰说:“就二山现在,想娶媳妇可不容易,村里找个小丫头片子不难,可想娶知府千金,哪怕孟知府点头,二山自己必然也不敢。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客栈给的,难道后院一间小屋子,就让新娘子住进去?” 小晚心想,凌朝风有那么多钱,就算给二山买一块地也不难,但正如张婶说的,一切都是客栈给的,二山自己还没本事养活一个家,养活那样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 张婶轻叹:“就看有没有缘分了。” 傍晚,凌朝风和彪叔带着二山回来了,彪叔一见张婶,就又搂又抱,羞得她直骂人,二山则回屋子放下东西,又变回从前的跑堂小哥。 一家人总算聚齐,吃晚饭时,早早就商议起八月里乡试怎么安排。 院试的结果三月才出,若能中秀才,八月便能直接去参加乡试,便是这么一级一级地考,平民百姓才有机会进入朝堂成为权贵,甚至一代代传下去。 张婶说:“你自己的爹娘若知道你这样出息,该多高兴,这么多年,他们也不知有没有一直在找你。” 二山淡淡一笑,埋头吃饭,张婶念叨:“那年你都六岁了,怎么会不记得家里人呢。” “那时候不记得,现在更想不起来了。”二山说,“人牙子堵着我的嘴蒙着我的眼睛,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就算原本知道的,那会儿也被吓傻了。” 张婶笑道:“是啊,刚来的时候又瘦又小,见人就发抖,想哭又不敢哭,怕我们打你。好些日子才明白,我们是待你好,才渐渐好起来了。” 彪叔也是回忆:“来时才这么点大,如今都要去考举人了。” 小晚随口说:“相公,你为什么不去科考,你是考不上吗?” 众人都笑了,凌朝风嗔道:“我去做官,谁来开客栈?” 一餐饭热热闹闹地吃完,这些日子大家都累了,便早早去歇着,小晚问相公信寄出去没有,凌朝风道:“我还是决定,把他撵走。” 他要撵的人,无疑是孟知府,但孟昆久在官场,也不是吃素的。这日终于忙完院试,能喘一口气,几个官员一起吃了顿酒,才散了。 他摇摇晃晃回到官邸,妻妾儿女等在门里相迎,他将儿子媳妇孙子等一并扫过,冷冷地问:“怎么不见连忆?” 孟夫人忙道:“她身子弱,早就歇下了。” 孟昆冷笑:“身子弱,还见天想着往外跑。” 边上的小妾便拿腔捏调地火上浇油:“老爷,姑娘大了不中留,自然是一颗心向着外人的。” 孟夫人虽恼,但不敢在丈夫面前端起正室的架子,只能听了几句埋怨,看着丈夫往小妾院子里去。 她心里不高兴,便来闺阁找女儿,硬是命连忆去向她爹请安。 孟连忆老大不情愿,慢吞吞地往姨娘院子里来,刚走到门下,听父亲在里头说:“那岳怀音虽未诓我,可凌朝风来头更大,可我偏不信邪,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在我黎州治下,还能不服我?待我日后好生想个法子,非要治一治他。” 连忆不认得什么岳怀音,但这类大放厥词的话听得也不少,本是不该稀奇的,和凌朝风是凌霄客栈的掌柜,她知道,凌霄客栈如有什么事,二山必然受牵连。说到底,是因为她闯去客栈,才造成之后种种麻烦,客栈里都是好人,不仅没有人怨她,还处处帮她,还有二山…… 连忆心里热乎乎的,又欣慰又愧疚,欣慰这世上还有人在乎她,愧疚或许因为她,会搅得他们不安生。她要尽早去一趟客栈,告诉他们这些事,好生提防她父亲才是。 可刚转身要走,里头姨娘却出门来,大声说:“二姑娘,你怎么来了,来向老爷请安?” 她大声嚷嚷着,甚至道:“老爷,咱们方才的话,也不知连忆听没听见。” 半醉的人,带着酒气走来,一见女儿便拉下脸:“孽畜,你不在屋子里待着,来这里惹我生气做什么?” 连忆冷然道:“母亲要我来向爹爹请安。” 孟知府呵呵冷笑:“你只怕盼着我早死,好由着你去外头勾汉子。” 孟连忆心里一片寒凉,何必指望亲爹什么呢,他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可小妾却在老爷耳畔低语,孟知府眉头紧皱,大手一挥:“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屋子里严加看管,哪个再叫她偷偷跑出去,我先扒了你们的皮。” 他对着女儿阴冷地一笑:“好闺女,你安心在家等着,爹爹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孟连忆满心惶恐,怕的不是自己被父亲“卖”出去,怕的是没人去给凌掌柜提个醒,担心父亲会害了客栈不得安宁。而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正文 057 她杀人了? 女儿被退婚,自己失了靠山又失了体面,孟知府无处发泄怒意,便将满腔愤怒转嫁在凌霄客栈,对凌朝风是怀恨在心。 奈何碍于京城势力,明着不敢动他,只能暗地里下手。 就在连忆被软禁看管的隔天,孟知府便纠集了一群地痞流氓,十几二十人的阵势,命他们趁夜黑风高时,偷袭客栈。能抢的能砸的,不要客气,若能有打得过凌朝风,能打伤他甚至取他性命的,他重重有赏。 可是这天夜里,威武镖局押镖路过,等着明日最早一班船,夜里在凌霄客栈留宿。镖队上下十来个人,个个儿都身手不凡,那群流氓闯入,被当做是劫镖的,立时便打了起来。 小晚当时在梦里,只听得楼下乒乒乓乓的声响,她半梦半醒,见相公也不在身边,就要爬起来去看看光景,可还没把软鞋穿上,凌朝风就回来了,将她轻轻推下说:“起来做什么,小心着凉,快睡了。” “相公也早些睡。”小晚迷迷糊糊的,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照旧下楼去厨房准备早饭,本没在意楼下的光景,等她走到楼梯口,才被生生唬了一跳,失声喊出来,相公却只站在三楼与她说:“别怕,他们动不了。” 大堂里,八仙桌被推开,十几个黑衣人被捆得严严实实,蒙着眼睛堵着嘴,就这么撂在冰冷的地板上,二月的天还十分寒冷,这么搁一夜,个个儿都冻蔫了。 小晚想起昨夜听见的动静,敢情客栈遭了贼?她怎么能睡得这么沉呢,真是该死。 不过镖师们还等着吃早饭,她赶紧去厨房,彪叔也起来了,和面蒸馒头,熬粥炒小菜,再出来时,只见镖师们连踢带踹地将那些人赶到墙角,把八仙桌又摆好,好让小晚把吃得端上来。 待吃饱了肚子,他们便要去码头坐船,在门前与凌朝风告别,对小晚说:“辛苦嫂夫人,一早给我们兄弟做饭。” 小晚脸儿红红的,站在相公身边,温柔地说了声:“不要客气。” 他们再与凌朝风道:“不管这群畜生哪里来的,敢和客栈过不去,就是和我们过不去,凌掌柜将来若有需要,只管和兄弟们招呼。” 凌朝风谢过,将他们送上路,再回店里,小晚见到一个个人被堆在墙角挣扎扭动,实在心里害怕,躲在凌朝风身边怯怯说:“相公,要一直把他们留在这里吗?” 凌朝风淡淡一笑,另一边二山和彪叔,已经撸起袖子随时待命。 那群人被套上麻袋,像货物似的装上板车,彪叔和二山赶着车,往白沙镇方向去,招摇地在镇上转了一圈,途中有个人挣扎着从板车上滚落,路人见麻袋里探出一个人的脑袋,都大惊失色。 彪叔经常在镇上露脸,好些人都知道他是客栈的大厨,这凌霄客栈又是干了什么勾当那辆车上竟是装了十几个麻袋,堆得老高老高,难道全是人? 他们这么转了一圈,便又转回来了,但一路奔向白沙河码头,没有在客栈停留,小晚看着彪叔和二山驾着板车疾驰而去,跑回来问凌朝风:“相公,彪叔他们要把那些人运去哪里?” 凌朝风道:“卖个奴隶贩子,直接用船运走…” 小晚早知道相公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可真听他说和人贩子往来,还是愣住了。 凌朝风却问她:“这些人,平日里就打家劫舍强抢妇女,留着做什么?他们也不配做人,既然送上门来,我便顺手处置了,小事而已。” 小晚却心里听得颤颤,问道:“从前来客栈找麻烦的,也是这么被卖给奴隶贩子了?” 凌朝风含笑望着她:“那要看来的人图什么,那会儿我们来了个新娘子,又是逃跑又是咬人,叫我跟着团团转,我就没舍得卖她。” 小晚着急地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凌朝风不以为然:“往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经历多了你就不怕了,我们人在江湖,总要有些仇人死敌,不然还叫什么江湖?” “我担心你。”小晚说着,上手在夫君身上一顿摸,“你昨晚打架,伤了吗?我真该死,睡得那么沉,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凌朝风温和地说:“这世上没几个能伤我的人,你不要担心。”他又道,“我一早与你说过,跟着我难免担惊受怕,你不是说,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怕?” “我记着的,我不怕。”小晚说,“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小晚晃了晃脑袋,扬起笑脸,“有相公在,我什么都不怕。” 此时张婶要去打扫客房,小晚便跟着上楼去,待张婶下去换水,再上来时,却见小娘子蹲在地上,摸着她手上的戒指,怔怔地发呆。 “怕戒指弄脏了?”张婶问道,“这戒指,还是摘不下来?” 小晚嗯了一声,赶紧捡起抹布擦地,麻利地将整间屋子的底板擦干净,就去下一间房了。 张婶看了看她,觉得小娘子有心事。 小晚真有心事,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在凌朝风身上恶作剧的愿望玉指环无法为她实现,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许愿想要相公平安健康的愿望,也会不灵验? 虽然这玉指环本就来的莫名其妙,本就不该是她有的福气,可既然有了,却不能用,她就想不明白了。 特别是,为什么偏偏对凌朝风不灵,不论她怎么尝试,都没有结果。 然而小晚不止一次恳求玉指环,保佑夫君顺遂安康,她宁愿从此不再拥有戒指的神力,也希望哪怕灵验一次,让凌朝风往后一辈子都不会受任何伤害。 “晚儿?”张婶跟到这间屋子,关心地问,“你今天怎么了,被那些小毛贼吓着了?” 小晚摇头:“我没事,婶子,我真的没事。” 张婶打量了她,笑道:“傻丫头,你脸上可藏不住事。” 小晚胡乱找了个借口说:“我、我担心孟姑娘。” 张婶信了,一样担心地说:“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二山昨天晚上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我看他就是在想心上人。可是那小子不知明不明白,他现在可什么都给不了人家,只是他等得起,怕孟姑娘等不起。” 楼下,彪叔和二山回来了,他们真的把那群流氓卖给了奴隶贩子,彪叔在楼下喊:“晚儿,明天咱们一道去镇上卖包子。” 然而此刻,整个白沙镇,连同附近村子,一路消息传出去,都在说凌霄客栈运了十几个人,不知是死是活,黑店果然还是黑店。 消息传到孟知府耳朵里,才知道为何他等了半天不见那群人回来,竟是全部被凌朝风拿下了? 孟知府不禁慌了,明着不成,暗地里也不行,可他这么一做,打草惊蛇,岂不是给凌朝风机会对付他? 心烦意乱时,一个激灵闪过,站定了大声道:“来人,去白沙镇思韵阁,把岳怀音找来。” 思韵阁里,下人们也都在议论凌霄客栈用板车拉人的事,便是知道自家小姐和客栈有往来,还有素素和陈大娘这一层关系,弄不明白那里到底是正是邪。 晌午时,岳怀音就收到了孟知府的口信,让她速速去一趟知府衙门。 不知老狐狸找岳怀音商量什么事,而这一整天,小晚这边都是闷闷的,为了玉指环不能对凌朝风灵验而不开心。 傍晚时分,二山在马厩刷马,小晚给他送水来,见二山轻轻叹了口气,便问道:“你在惦记孟姑娘?” 二山颔首,朝边上看了看,说:“可别对掌柜的提起,我不想再给客栈惹麻烦。” 小晚想,凌朝风就要把孟知府从黎州撵走了,客栈是没什么麻烦,但孟姑娘跟着他爹走,天涯海角的,往后如何再相见? “等你中了举人,就把孟姑娘娶回来,把她留在那个家里,你也不放心对不对?”小晚笑道,“娶了就名正言顺了,再也不怕谁能把她带走。” 二山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小晚,便是中了举人,我也一无所有,跟着我她只会吃苦,更何况,兴许只是我一厢情愿。” 小晚生气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扭扭捏捏,难道并不喜欢她?相公他认定了我,可立刻就让媒婆来娶我了。” 这怎么能一样呢,小晚心思简单,二山可不简单,他欲言又止,只能紧紧握着拳头,转身继续用力地刷马。 这天夜里,小晚做了一件她从来都不敢做的事,她曾许愿让二山顺利参加院试,可一波三折,虽然最终他还是考上了,可小晚也想不明白,戒指到底有没有显灵。至于在凌朝风身上,她几乎是放弃折腾了,将来只能靠自己好好照顾相公。 但是今晚,她握起拳头,许了个很恶毒的心愿,盼着孟知府,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彼时凌朝风就躺在她身边,能感觉到小娘子满身的戾气在一瞬间消失,他侧过身看了会儿安宁入睡的娇妻,其实他早就觉得小晚有些古怪,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是夜子时,知府官邸炸开了锅,半梦半醒的孟连忆被她的婢女推醒,婢女吓得脸色苍白说:“小姐、小姐,老爷没了,老爷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死了? 孟连忆来不及穿戴整齐,裹了氅衣就赶来姨娘的院子,那晚还尖酸刻薄的女人失魂落魄地蜷缩在角落里,她衣不蔽体,似乎正在与老爷颠鸾倒凤,而床上的老男人,已经一命呜呼。 大夫赶来,在孟知府身上摸了又摸,叹息一声:“夫人少爷们,节哀顺变。” “老爷……”孟夫人哭得撕心裂肺,整个家陷入了哀痛和恐慌,再没有人来盯着孟连忆,但她不得不跟在母亲身边,对父亲是心灰意冷,没有半点哀痛,母亲终究不能不管。 第二天,消息便传开了,李捕头跟着县令大人一清早就赶到知府,与其他几个县的知县商议如何处理后事。 而凌霄客栈,却在今日拉着马车来镇上卖包子,可惜除了相熟的主顾,剩下好多包子卖不出去,毕竟昨天他们拉着一车麻袋装的人招摇过市,今天自然是没人再敢吃他们的包子。 “彪叔,孟知府昨夜突然死了。”来买包子的老客人,对彪叔说,“今早传来的消息,说是死于马上风,在家和小妾颠鸾倒凤时,突然猝死了。” 彪叔冷冷一笑:“是吗,真是可惜了。” 小晚在边上吞了一口唾沫,一颗心像是忘记了跳动,是她的缘故吗,她杀人了? 此时,素素跑来桥下,要买二十只包子,还说小姐请彪叔他们卖了包子就去店里坐坐歇歇脚,还说准备新的香膏脂粉要送给小晚。 小晚木木的,什么也没听进去,素素再叮嘱了几句,就抱着热腾腾的包子,赶回店里去。 胭脂铺门前,岳怀音正和街坊在屋檐下说话,听他们絮叨,说知府大人突然暴毙。 她捧着手炉,轻轻拨动盖子上的铜环,幽幽一笑。 昨天她给孟知府留了一些东西,能助他销魂噬骨,只是若不巧把命送了,就怪不得她了。 正文 058 因果循环周而复始 素素抱着包子回来,对岳怀音说:“小姐,包子还是热的呢,您也吃一个。” 岳怀音淡淡:“你们吃吧,我不饿,你可对小晚说了,让她来歇歇脚吗?” 素素应道:“说了,不过小晚今天精神不大好,我看她气色也不好。” “身体不好?”岳怀音问。 “不知道呢。”素素却欢喜地笑道,“您说,会不会是有了?我真盼着她赶紧给凌掌柜生个大胖小子。” 岳怀音听了心里不乐意,摆摆手:“包子要凉了,拿去吧。” 然而小晚没有怀孕,她是被自己吓着了。 这么久以来,用玉指环做过许许多多的事,可从来也不敢做坏事,就怕玉指环从此不灵了。昨晚她是昏了头,恶念怎么也挥不去,就咒了孟知府早死。可真真就只是个念头,没想着让人去死,可是,孟知府竟然真的死了。 小晚内心愧疚又惶恐,不知该如何与人说,闷在心里,站在桥下被寒风一吹,竟是当天就发起了高烧,不等把包子卖完,彪叔和张婶就急着把孩子送回去。 凌朝风见小晚被彪叔抱着进门,立时眉头紧蹙,上手接过,小人儿烧得滚烫,眼泪楚楚地看着他,好在神智还清醒。 二山去请了大夫,没多久也跟着来,看过后说是风寒,吃几服药应该就能退烧。 好好的人,突然就病了,凌朝风自然心疼,而昨天小晚就不对头,整个人怪怪的,到夜里更是戾气深重,好像中邪了一般。 “相公,我没着凉,没吹风,我穿得可多了。”烧得迷迷糊糊的人,软乎乎地说着,“我不是自己要病的。” 凌朝风说过,不许她生病,生病了便要收拾她,那都是唬人逗她玩儿的,此刻见她害怕,不免自责,耐心哄道:“乖乖地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我听话……”小晚抓着他的手,闭上眼睛,可是眼泪却落下来了。 凌朝风很奇怪,是自己吓着她了,还是真的撞上了什么?他本是不迷信的,可担心小晚,免不了也会胡思乱想。 待得小晚睡安宁,凌朝风才退出来,彪叔告诉他,孟知府昨夜行-房时猝死,但凌朝风早就得到消息,他还知道旁人不知道的一件事,昨天孟知府私下见了岳怀音。 之前他没有留心,此刻想来,孟知府在院试当天突然变卦再次刁难二山,未必不是岳怀音从中捣鬼,毕竟她主动要求帮忙,可自己却谢绝了,而以岳怀音曾在京城的为人,她完全下得了手。 二山跟着大夫回去抓了药来,张婶赶紧拿去熬,他要跟着去后厨,却被凌朝风一把拽过。 “你不去看看?”凌朝风问。“ “去……哪里?”被这么没头没脑地问,二山没反应上来。 彪叔嗔笑:“傻小子,孟知府翘了辫子,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官邸外转转?” 二山红着脸说:“乘人之危,不大好……” 彪叔大笑,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对凌朝风说:“这小子,还在乎什么乘人之危,你将来怎么去官场上混?” 凌朝风道:“去吧,问问孟姑娘,是否需要我们相助。” 二山眼睛一亮,再次确认:“哥,我真的可以去吗?” 楼上,昏睡的小晚,隐约听见彪叔的笑声,她心里想,大家是开心的,那就好。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也不敢睁开眼睛,怕睁开眼,会看见孟知府的鬼魂来索命。 “相公……”小晚呜咽了一声,能感觉到手里空空的,凌朝风不在她身边。 浑浑噩噩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有人喊她:“晚晚,晚晚?” 小晚听得声音温柔又熟悉,惶然睁开眸子,呆了一呆,怯声道:“婆婆?” 面前,是给她玉指环的白发婆婆,小晚曾无数次希望能再次在梦里见到她,或是把玉指环还给她,或是问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可一直一直都没再见一面,没想到这一病,却是见到了。 “婆婆,您把戒指收走可好。”小晚哽咽了,哭着说,“婆婆,我杀人了。” 白发婆婆坐在床边,温柔地摸摸她的脸颊,擦去她的泪水,含笑道:“你没有杀人,这戒指就是个玩物,怎么能杀人呢?” 小晚急道:“我昨晚许愿,想孟知府赶紧死了,好让二山顺利和孟姑娘在一起,也好让孟姑娘少吃一些苦。可我只是太生气了才这么想,我没想让他真的死,可是他昨晚死了,真的死了。婆婆,是我咒死他的是吗?” 白发婆婆笑道:“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有因果,因果循环周而复始,无穷无尽。晚晚,是孟知府阳寿已尽,他该要死的时候,那一股戾气化在了你的身上,促使你有了这个念头。不是你咒死他,而是他该死了,垂死挣扎的戾气,才让你有了这个念头。听明白了吗?” 小晚哭道:“不明白。” 这孩子这样憨实,白发婆婆被逗乐了:“我说了这戒指是不能杀人的,你信不信?你难道不信婆婆的话?” 小晚怔了怔,含泪点头道:“我信。” “那不就得了,你安心收着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晚晚,这是你的福报。”白发婆婆温柔地说着,再次擦去她的眼泪,“晚晚,你笑起来多漂亮,可不要再哭了。” 婆婆喊她晚晚,而相公也这样叫她,小晚立时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忙问:“婆婆,为什么我在相公身上许愿,总是不灵呢。” 白发婆婆笑而不语,却是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地说:“孩子,睡吧,睡醒了病就好了。” 小晚觉得很困,眼皮沉重得掀不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几句话,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当再次听见温和的声音喊她,恍然睁开眼,面前却是张婶一脸担心,摸着她的额头说:“这孩子烧得说胡话呢。” 她被抱起来,感觉到了丈夫的怀抱,然后苦得要命的东西就被灌进嘴巴里,呜咽着颤抖着,最后窝在凌朝风的胸前,又睡过去了。 很绵长的一觉,小晚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而凌朝风就坐在床边,正闭着眼睛打瞌睡。 “相公。”小晚轻轻唤,凌朝风闻声立时醒来,伏在床边摸摸她的额头问,“醒了?可有那里不舒服?” 小晚害羞地说:“我、我想解手。” 凌朝风一笑,将她抱起来,小晚轻轻推他:“你出去。” 他退出房门,楼下张婶听得动静,便上来问:“醒了?” 凌朝风道:“醒了,她精神好多了,你们都去睡吧。” 张婶松了口气:“这孩子终究底子弱,从前吃那么多苦,不知攒了多少病根在身体里,且要养一养才好。我每次看见她的手就心疼,那么漂亮的孩子,却因为手上曾经生满冻疮,手指肿成那样粗粗的,她上回见素素染了指甲,可羡慕了。” 不久,小晚在里头说她好了,张婶进去看了一回,才下楼去休息,凌朝风拿了清粥小菜来,搁了一张矮几,让小晚直接在床上吃。 “弄脏了多不好,我有力气,我能下床的。”小晚说着,要爬起来,却被凌朝风按下,“弄脏了,我来洗,你就坐在这里吃。” 小晚没有坚持,顺着他的意思,慢慢吃了大半碗清粥。一边吃着东西,想起了梦里的事,小晚一怔,停下了勺子。 “怎么了?”凌朝风还是觉得,妻子有些奇怪。 “相公,你知道了吗,孟知府死了。”小晚说。 “知道,二山已经去见过孟姑娘,现在那边忙着办丧事,孟姑娘好好的,请我们都放心。”凌朝风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也不必惊动京城,虽然对孟家的人来说很糟糕,可对我们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小晚记得婆婆在梦里说,孟知府不是她杀的,婆婆说戒指不能用来杀人,小晚决定相信,不然婆婆怎么刚好今天“来了”呢。 “等我养好了,我想去庙里拜拜。”小晚垂着眼眸,轻声问,“相公,可以吗?” “当然可以。”凌朝风一面答应着,一面仔细地端详妻子,忍不住说,“晚晚,不论有什么事,你都能告诉我,我们没什么不可商量的,知道吗?” 小晚点头,可偏偏戒指的事不能说。她还想要这枚戒指,还想留着她的神力,自己没本事不聪明,什么也帮不了相公,有这枚戒指,多少能做些什么。 小晚推开矮几,伏在凌朝风怀里,她今天把自己吓死了,她真的以为她杀人了。感受到丈夫身上的温暖,小晚的心踏实了,婆婆说玉指环是她的福报,但她觉得,凌朝风才是她的福报。 “不许再生病了,这次饶过你。”凌朝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你病着,我多心疼。” 第二天,素素来了客栈,昨天她就担心小晚的身体,后来没见他们来胭脂铺歇脚,与岳怀音说了,岳怀音便让她今天来看一眼,没想到小晚果然发烧了。 “我已经好了,不用担心。”小晚和素素情同姐妹,见了她自然十分高兴。 “真可惜,我昨天还想,你是不是有喜了呢,气色那不好,指不定就是害喜。”素素剥着橘子,一片一片撕下来递给小晚,说,“可要把身体养好,马上天气就暖和了,正是好时候呢。” 小晚赧然一笑:“你可别胡说,不害臊。” 素素道:“我也不是大姑娘了,扭捏什么,我若能嫁个好男人,就盼着能有我们的孩子,可惜我没这样好的命。” 小晚摸摸她的手,安抚她不要灰心。 但突然想,她能不能许愿,让老天爷给素素一个好郎君?婆婆说因果循环周而复始,那未必是她凭空变出一个好男人给素素,而是素素本就命中有好人呢? 但素素又说:“不过我不信男人了,我自己过也挺好的,我和我娘说了,我们既然不是生生的母女,却有这样的缘分,不如将来也抱养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把这份恩情传下去。” 小晚忙把念头按下,她不要自作多情,素素自然有她的命,不必她来多费心。 此时张婶送来些点心,叮嘱素素带回店里给岳姑娘吃,谢谢她用送来好些胭脂香膏,素素答应下了,等张婶离去,她关上门,跑回来对小晚轻声说:“小晚,我觉得我们家小姐有些奇怪呢。” 小晚本不在意岳怀音的,淡淡地问:“怎么了?” 素素说:“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我觉得她好像……咳咳。”素素干咳几声,纠结地说,“我觉得她从前,可能是青-楼里的花姑娘。” 小晚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素素念叨:“她调制的香粉,真是极好的上上品,我在京城两年也算有些见识,她总不见得是在宫里做女官的,她又生得这么美,来历神神秘秘,从不提及家人,我就想,莫不是青-楼来的。” 正文 059 我来吃绿豆糕 “青……楼?”听到素素这么说,小晚愣住了,那样天仙一般的人物,难道是从烟花之地来? “许是我想多了,也许是我想错了。”素素谨慎地说,“我在店里不敢提这样的话,也不敢对我娘说,就怕被谁听见,只能来了客栈对你说说。” 小晚忙道:“是说不得,万一说错话,不怕岳姑娘听了生气不要你们,只怕传出去说你们为人不厚道,再要到别处找一份工就难了。” 素素道:“小晚,我也是这么想的,更矛盾的是,倘若她真是从烟花之地来,并不是我瞧不起她这样的出身,不是我忘恩负义,便是在京城知道那地方的厉害,心里才觉得不安。” 听了素素解释,小晚才明白,在京城开妓-院,不是随随便便那么简单。明面上朝廷不允许烟花之地的存在,但碍着市井民俗并没有强硬取缔,于是便生出非黑非白的这么一块。 那些在京城赫赫有名的花楼,背后大多有位高权重者支撑,特别是在京城,一杯花酒里,包含着金钱、权利、名誉,乃至生死。 素素说:“小姐那样的年纪样貌,在京城必是头牌花魁人物,可却一个人跑来这小地方开胭脂铺,若真是从那地方来的,她这个年纪,已经有钱为自己赎身了吗?又或是,哪位达官贵人把她赎出来,养在这小地方金屋藏娇,这在京城权贵里,是常有的事。” 小晚问:“素素,虽说那样的出身是不大好,可既然出来了也就不相干了,你担心什么?” 素素却道:“只怕前缘消不尽,不知哪天就有人闯来,金主也好苦主也好,把胭脂铺搅得天翻地覆,我们失了一份工不要紧,倒是小姐她人好心善,怪可怜的,身边也没个人保护她。” “什么是金主苦主?”小晚不懂的,实在太多。 “金主便是那些出钱逛花楼的男人们。”素素笑道,“苦主这说法,是过去那家人里的女人们说的,她们自称苦主,因为男人都被花楼勾去了,她们心里苦,外头倒也不这么说。” 小晚听得愣愣的,且要消化消化才行,又好奇地问:“女人也会找来?” 素素苦笑:“那家的大夫人就带着小妾们闹过几次,有一回老爷把人带家里,隔天一早有急事出门,那位姑娘还没来得及走,被大夫人逮着,拖在院子里一顿毒打。事后甩给老-鸨子一些银子,事情就过去了。” 小晚喃喃:“京城的男人们,还有干正经事的么,为什么我想象中那样繁华高贵的地方,却尽出这么吓人的事。” 她们闲话好久,素素怕小晚累着,便要告辞了。带着张婶准备的那些点心,二山早就准备了马车,要送她回去,素素不好意思地说:“每回来,都劳烦二山来回送我,真是过意不去。” 张婶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晚天天盼着你来呢。” 素素离开不久,小晚便下楼了,凌朝风上前道:“怎么出来了,穿得也单薄,才好几分又不知轻重。” 小晚说:“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怪闷的。” 凌朝风却虎着脸:“不把身子养好,就老实一些,不然罚你天天在屋子里待着不许出门。” 小晚撅着嘴:“人家才好些,你又凶了,你以为我被吓大的?” 话才说完,就被自家相公一把抱起来,径直往楼上送,她不敢在楼梯上开玩笑,只能被塞回屋子里,但磨得凌朝风在楼上哄了她半天才好。 凌朝风下楼,只听张婶笑道:“真是年纪还小,撒起娇来,磨得人骨头都酥了,怎么舍得不疼她。小晚若要是亲娘养大的孩子,从小娇娇滴滴,又生得这样好看,只怕求亲的人,从青岭村排到白沙镇,还要再转两圈。” 凌朝风淡淡道:“别人不稀罕她。”又对彪叔和张婶说,“我到地窖去一趟,晚晚若是找我,叫她等一等,别放她出来乱跑。” 两人应下,凌朝风便往地窖去了。且说小晚第一次被相公带去地窖时,就发现里头无比宽敞,远处她没走过去的地方,还有门像是能通往别处,但她后来没再去过,也不在意。 而孟知府一命呜呼,几位知县聚在一起,连同孟家的人,一并把身后事办了,报上朝廷,朝廷下了抚恤,但对于黎州知府空缺一事,尚无安排。 这一日孟知府出殡,二山前来观礼,只见孟连忆随着兄长母亲披麻戴孝跟在队伍后头,旁人哭得凄凄惨惨,她只是面无表情,忽然见路边站着二山,眼中才有了些许光芒。 直到这日傍晚,连忆才抽空到街上来见了二山一面,可两人只是相顾无言,傻乎乎地站了半天后,连忆道:“客栈离得远,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二山说:“我明日再来看你,孟小姐,你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连忆瞥他一眼,不乐意地说:“都跟你说了,不要叫我孟小姐,那日你抓我的时候,不是还叫小贼来着。” 二山挠了挠脑袋,腼腆地笑着,连忆眼中带笑,说:“叫我名字,可记下了?” “那……连忆,我回去了。”二山说,“要有什么事,你派人来客栈找我。” 连忆回望一眼府中,也不知一家子之后何去何从,朝廷未说要收回官邸,但是照规矩父亲的丧事过去,他们就不能再住下了。 “哥哥一直都没有功名,父亲总妄想能依靠京中权势,为哥哥捐一个官,又自恃能长命百岁,拖到这一刻,他撒手人寰,一家子却是没有着落。眼下父亲的几位至交好友,在为家里奔走,我们之间的事,且等家里太平了再提可好?” 连忆终究是千金小姐,什么事心里都有主意,对二山道:“再者我热孝在身,不能给你添麻烦,朝廷取仕也重孝道,若有人以此诬告你的名声,就不好了。” 二山忙道:“不碍事,我心里有分寸。”他目光微微一闪,却与平日的腼腆憨实不同,但言,“我也有很重要的事做,连忆,你等一等我。” 孟连忆刚要开口,府里有一身素服的女眷出来,是她的嫂嫂,对她说:“连忆,母亲要见你,你快回家来。”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路上可要小心。”孟连忆依依不舍,但眼下不是该眷恋儿女情长的时候,她未作迟疑,转身便随嫂夫人进了门。 二山看着宅门合上,上马往回走,黎州府十分热闹,比白沙镇繁华,而京城,更胜百倍。 离家十三年,他还能回得去吗? 当年六岁的他,怎么会不记得家在哪里,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不过是还没到时间,不必记起来罢了。 再过些时候,一切都记起来,一切就该有个了结。 走过人来人往的街道,二山策马扬鞭,朝客栈奔去。 而知府家中,招待了宾客用膳后,孟夫人就把女儿叫到跟前,冷然道:“你父亲走得急,家里的事一件都没交代,特别是你的婚事。今日你那几位世伯与我说,愿意为你安排婚事,为你选好人家嫁过去。忆儿,你哥哥还没有功名,可他好歹是知府的公子,不能就这样落魄的,所以,若能用你的婚姻,为他换些什么来,也算你对这个家尽心了。” 孟连忆心中一片寒凉,若非担心对二山的仕途有影响,她连父亲的丧礼都不愿参加,便是要带着重孝离了这个家再也不回来。 什么血脉相连,什么血浓于水,见鬼去吧。 “我听门下的人说,你在街上又见那小子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客栈里跑堂,如今才刚刚考秀才,能有什么出息?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你可是知府千金。” 孟夫人喋喋不休,又道:“如今你爹没了,家里一切都听我的,等我散尽了那些妖孽,便要日日夜夜守着你和你哥哥侄儿们,你休想从我眼皮子底下去找那小子,我虽没法子治他,可我管得住你,你不要逼我像你爹似的,把你关起来才好。” 孟连忆道:“母亲放心,连忆必然为了这个家,为了哥哥和侄儿们,做一切我能做的事。只是父亲尸骨未寒,我重孝在身,三年内不能谈婚论嫁,不然别人也该说闲话,更要瞧不起我们的的。娘,我不会再见那个人,您放心,过了三年,您就把我嫁出去,好给家里换些什么。” 孟夫人大喜,忙将女儿搂在怀里:“还是忆儿疼我,还是女儿贴心。” 连忆却在母亲怀中淡淡地笑,三年,三年后二山一定能带她走,这世上有个人惦记着她挂念着她,她活得不再孤独了。 转眼,已是三月,小晚的身体大好了。这日晴朗,她早早起床开了店门,拿着扫把站在门前,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直觉得身体轻飘飘要浮起来。 一驾马车从白沙镇的方向缓缓而来,小晚好奇地看着,风里没有香气,该不是思韵阁的人,这么一清早,是去码头赶船吗? 可马车悠悠停下了,从车上跳下一位身形窈窕的姑娘,她给了车夫钱,马车调头回去,而她则转身便朝小晚走来。 小晚愣了愣,再眯着眼仔细看,顿时吓得浑身紧绷,举着扫把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的时候,人家已经走到面前了。 “我来吃绿豆糕,还有吗?”姑娘甜甜地一笑,说是姑娘,其实早已不是,人家青丝盘起,和小晚一样是个小妇人,不,也不是小妇人,人家可是皇后,是当今皇后。 小晚颤颤地说:“您、您……怎么来了。” 听见“您”字,似烟便明白了,神情一变,晶莹的眸子黯淡了几分,问:“你知道我是谁了,是猜到的吗?还是……”她朝四处望了望,并没有来追捕她的人。 小晚忙将扫把扔在地上,便要跪下磕头行礼,被似烟一把抓住,她几乎是恳求的目光:“别这样,还是像上回那样成吗,就当不认识我,好不好?” “可是……”小晚结结巴巴,里头张婶捧着水盆要来洒水,先见到扫把横在地上,大声问着:“晚儿,你没干活在干嘛呢?” 走出门来,忽地见多了一个人,而小晚一脸紧张地对她比着口型:“皇后,皇后啊。” 张婶先是愣一愣,而后便笑了,这凌霄客栈是中了什么邪,自从小晚嫁进门,这皇宫里的人都上赶着往这里跑,但愿这小皇后的婆婆别再来了,张婶可不待见她。 至于小皇后,无冤无仇的,年轻轻的孩子,张婶见了便笑:“怎么来得这么早,难不成走的夜路,姑娘,要不要上楼睡一觉。” 似烟这下笑了,连连点头:“天没亮就坐马车,从邻县过来,也有三个时辰了,真想舒舒坦坦地补一觉。” 她被请上楼,住在原先的云泽,小晚这儿拽着张婶紧张地问:“婶子,她可是皇后啊,皇后怎么能随便从宫里跑出来。” 张婶挽起袖子说:“为什么不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齐国哪儿哪儿都是她的。” 正文 060 你是自己跑出来的? 虽说婶子的话有道理,帝王家富有天下,大齐整片国土都是他们的,可说书人嘴里,也只有微服私访的皇帝,哪有皇后妃子会一个人跑出来。 而且小晚早就看过地图,京城离白沙镇可远可远了。 张婶见彪叔端着早饭出来,便说:“卫将军的妹妹来了,点名要吃你做的绿豆糕,家里还有绿豆面儿吗?” “有啊。人来了,在哪里?”彪叔往店堂里张望,张婶笑道,“已经去睡了,这孩子总睡不饱似的。” 小晚在边上听着,心想婶子真厉害,竟然称呼皇后“这孩子”。 毕竟,她到现在也不晓得张婶和彪叔的来历,张婶若还在宫里,如今就该是太上贵妃,也是整个大齐国数一数二的尊贵人物,新皇后见了她,不过是晚辈罢了。 “叔,我要跟着学。”小晚不管了,见相公对此不以为意,彪叔张婶见怪不怪,二山也不怎么稀奇,就她自己一惊一乍,这也太丢脸了,于是跑来厨房,要学着一道做。 彪叔说绿豆糕看起来精细,做起来很简单,将绿豆面放进大锅里蒸熟,蒸好的绿豆面用筛子筛过,然后加蜂蜜、桂花糖和油,搓成团塞进模子里压,落出来便是一块块精致细腻的绿豆糕。 现做好的绿豆糕,小晚尝了一块,还是和之前一样,甜而不腻,满嘴绿豆和桂花的香气,吃得她心里都甜了,美滋滋地说:“原来这么简单,以后换我来做。” 且说卫似烟进了云泽,躺在床上,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等她醒来时,楼下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 她心里一颤,不会吧,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他们就追上来了?哪怕迟两天也好。 但是隔了很久,也没有人闯进来,似烟走到门前贴着耳朵听,才听见楼下的人嘻嘻哈哈,原来是客栈的客人吗? 她推开门,走到柱子后面,隔着栏杆往下看,果然是一群商人模样的客人,不是朝廷的兵。 七八个人坐了一桌,满桌的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有一人招手结账,与一个身形高挑样貌俊朗的男子说笑几句,便见那小娘子也来了,站在男人的身边,从客人手里接过银锭子,那一群人便大大咧咧地走了。 楼底下,小晚捧着大块的银子,足足抵过刚才一桌饭四五倍的钱,欢喜地跑回柜台后放进钱罐子里,不经意地一抬头,和楼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她慌忙跑出来,恭敬地问:“您起来了?” 似烟这才现身,点了点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晚说:“才过晌午,先头天突然阴了,瞧着晚些,时辰还早呢。” 凌朝风缓步走来,向楼上的人抱拳躬身。 上一回,卫似烟被他哥哥从客栈带走时,凌朝风在外为了素素的事奔波,不在家中没有遇上。虽然她当时半夜进门时曾打过照面,但那会儿她一心找个地方睡觉,只怕早就不记得了。 凌朝风道:“草民凌朝风,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这是内子小晚。” 卫似烟叹了口气,缓缓走下楼,见凌朝风带着小晚要向自己行礼,她道:“我进门时就说了,就当不认识我,还是像上回那样好吗?什么皇后不皇后的,你们不说,没人知道的。” 凌朝风没出声,小晚决定听相公的,却见张婶端着木盆来收碗筷,见他们杵在楼梯口,便笑道:“你起来了,饿不饿?绿豆糕虽然现成做好了,可刚醒还是喝点热汤舒坦,坐一坐,这就下碗面送来。” 凌朝风眉头微微一簇,便对似烟说:“卫姑娘,请这边坐,刚刚来过客人,那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还请见谅。” 卫似烟开心了,眼眉展开,是那样的舒心,笑道:“其实见你们还开门做生意,我就知道你们没把我太当回事,这样才好,我是来客栈玩的,又不是在皇宫里。” 小晚小心地给她送来热茶,便去帮着张婶收桌子,然后把桌子擦得锃亮,生怕留下饭菜气味和酒气,而彪叔已经下好一碗面,亲自送出来,他说他还没好好看过皇后的模样。 寻常人乍见长相粗犷的彪叔,特别是姑娘妇人们,总要先被吓一跳,可似烟从小跟着哥哥在军营里,看着汉子们光膀子长大的,见到彪叔只是平平常常一笑,就被面条吸引了。 上回吃的是鸭汤面,这一回的汤看起来很清爽,然而入口却一点也不清淡,鲜甜的滋味直冲脑门,她禁不住喝了两大口。 彪叔得意地说:“用干海带和鱼干吊的汤头,用了葱姜料酒去腥,看着清淡,喝起来奥妙无穷。”他一面说着,又摆下一碗泡菜说,“去年冬天腌的最好的一缸泡菜,我都留着自己人吃,舍不得招待客人,卫姑娘来了,自然不一样。” 张婶跑来嗔道:“你怎么话这么多,别妨碍人家吃饭了。” 说罢拽着彪叔走了,彪叔在后厨笑呵呵说:“怎么说,也是你那故人的儿媳妇,我们总要多照顾一些。” 这边厢,小晚站在一边看着皇后,不,卫姑娘气吞山河般地吃掉了一碗面,看呆了。 想象中,皇后娘娘,该是高高在上,气质优雅、雍容华贵,在村里时就听人说,宫里的娘娘们吃饭洗澡都不用自己动手,有人喂到嘴边,连衣裳都有人给脱,什么都不用自己做,每天成群结队的人围在身边。 可是眼前这位,她刚刚大口大口吸面条,捧着面碗咕咚咕咚地喝汤,那叫一个爽快。 她吃得热了,拿手扇风,见小晚还站着,说:“你坐下来,我们说会儿话。” 小晚偷偷看了眼相公,见凌朝风点头,她便应了,不过先去拿了一碟绿豆糕来,笑着说:“您睡着的时候彪叔做的,做了好多呢,您慢慢吃,不够的话,民妇再去拿。” 似烟却说:“什么您啊,民妇的,都不要,那天我们怎么说话,今天也怎么说,我知道我留在这里会给你们添麻烦,我不会留太久,你放心。” 小晚忙摆手,说:“不是的不是的,您想留多久就留多久,是知道了您是皇后,就没敢想还能再见面,突然见到了,我的心到现在还怦怦乱跳。” 似烟笑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晚说:“卫将军来过,知道他是卫将军,我们就猜想,您是皇后了。” 卫似烟怔怔地望着她:“我哥哥来过?” 小晚反而奇怪:“您不知道?” 想来也是,卫将军从京城回川渝,路过这里的事,未必会再告诉京城,皇后不知道也不稀奇。 “他来做什么?”卫似烟问,“找你们麻烦吗?” 小晚摇头:“卫将军就吃了一顿饭,与我家相公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卫似烟看看凌朝风,与他颔首致意,再回过来,便默默地吃起了绿豆糕,小晚给她倒茶,她说了声谢谢,小晚噗嗤一笑:“我们后来还议论,给您做什么,您都会说谢谢,去了宫里是不是也会这样子。” 卫似烟笑道:“被你说中了,吓得那些宫女嬷嬷们,动不动就跪了一地,在宫里我已经不说了,刚才不经意地,又说了。” 小晚好奇地问:“您出门多久了,是自己来的吗?” 卫似烟继续吃绿豆糕,目光定定的,但还是回答了小晚:“皇帝带我去琴州祭奠先祖,我半路上跑出来的。一路坐马车驴车来的,走了五天。” 小晚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卫似烟举起手里的绿豆糕:“我说了呀,我来吃绿豆糕的。” 反正,小晚是不懂的,果然皇后娘娘不是平凡人,这般的人中龙凤,想事情做事情,真真与众不同。 下午刮起了大风,大家都留在客栈不出门,也没有人经过没有客人。楼上,卫似烟一个人在屋子里休息,小晚给她送去茶点,没敢打扰就退下了。 终于能和相公说几句话,她便问凌朝风:“你会去报官告诉他们皇后娘娘在这里,让他们来接吗?” 凌朝风却道:“不是说了,我们不认识她?” “相公?”小晚正经道,“这回可是你多管闲事,万一回头出了什么差错,你可不能算在我头上的。” 凌朝风皱眉嗔道:“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跟我算得一清二楚?” 小晚扬扬脸道:“那会子是谁,算了我要给你打一百年的工,我记着呢,我可不会忘。” 楼下传来笑声,卫似烟便忍不住张望,看见小晚在和凌掌柜嬉闹,在他怀里扭啊扭的,凌掌柜看待她的目光,那样宠溺欢喜,好像他的妻子,是稀世珍宝。 卫似烟想了想,皇帝是怎么看她的?她想不起来。 大婚两个月,她就没仔细看过皇帝的眼睛,就算夜里行-房-事,她也是闭着眼睛,自然皇帝也只是交个差,大婚那几天之后,他们彼此就再也没碰过对方了。 她不喜欢皇帝,皇帝也不喜欢她,宫女太监都是看在眼里的,估摸着,很快要纳妃了。 正文 061 皇上待您不好? 到了晚上,似烟与小晚他们一道吃的饭,众人说说笑笑,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相处了一天,小晚已经没那么紧张,而且整个客栈,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有她紧张。 待得要为皇后准备热水请她沐浴时,似烟问她们怎么洗,听说小晚都和张婶一道在后院澡房里洗,便要和她们一起,还问小晚借了衣裳。 洗澡时,张婶说:“后天就放榜了,万一那小子没考上秀才,掌柜的怕是要把他打个半死,二山这两天可老实了,吃饭都只吃一碗。” 小晚生气地说:“凭什么,当初也没人逼他去为了二山奔波,那总有考得上考不上,他自己厉害,他怎么不去考。” 张婶笑道:“到时候你就这么说,别叫掌柜的打他。” 小晚却怂了,说:“二山一定能考上。” 似烟好奇地问怎么了,小晚便给她解释,她听得很有兴致,说:“后天我们一起去看榜吧。” 小晚愣了愣,后天,难道她要一直住到后天? 皇后明明说,不会留太久给他们添麻烦,可她好像压根没有要走的意思,第二天早晨彪叔要去山上挖笋,她兴冲冲地跟着一起去,小晚不得不一道跟上。 他们在后山逛了半天,挖了一大筐笋,还采了蘑菇,回来做竹笋蘑菇焖饭,看着瘦瘦的人,吃下两大碗。 下午张婶要去镇上扯布做春衫,便带着小晚和似烟一起,她们还顺便去茶楼听了回书,直到日落前才回来。 似烟和张婶很投缘,聊得开心玩得也开心,只有小晚总是东张西望,回家路上似烟忍不住问她到底在看什么,小晚说:“我怕有人突然冲出来抓你。” 她满不在乎地笑道:“那就抓呗,反正我跑出来,就准备好被他们抓回去的,现下见到你们了,吃到心心念念的绿豆糕,我就满足了。” 小晚这下安心了,原来皇后还是知道,早晚要有人来找她的。 马车从街面上过,思韵阁里,岳怀音在与客人攀谈,将客人送出门,回身听店里婢女说,瞧见凌霄客栈的小娘子在街上逛,身边除了那位张婶,另多了一位漂亮的年轻妇人。 岳怀音朝街上张望,没见任何人影,心里想着,凌霄客栈又来什么客人了,那里真是有意思得很,可惜这些乐子,都与她不相干。 让孟知府去见阎王,是岳怀音从前一贯做的事,但她不能无缘无故让穆小晚消失。虽然只有让穆小晚消失,才能有办法走近凌朝风,可若有一日凌朝风知道真相,他一定会把自己捏碎成灰。 她怔怔地看着干净整洁的街道,在当地人眼里,白沙镇是热闹的所在,可她从小生长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到了这里,实在不以为然,贪的便是一份清静。 然而浸在骨子里的,不是爱清静的血液,转眼半年多了,她开始厌倦了。 “小姐,明天院试放榜,我可以出去一趟吗?”素素走来她身旁,笑着道,“小晚说了,二山若是考上了秀才,就顺道把我和我娘一并带去,在醉仙楼吃一顿庆贺。” 岳怀音心想,怎么没人请她,是小晚不乐意吗? 她温和一笑:“去吧,替我恭喜二山。”想了想又说,“我有一坛酒极好,你带去便是。” 是日夜里,吃过饭,小晚和婶子还有似烟,都在云泽房里,白天在镇上买的料子铺在桌上,小晚团团转地由婶子给她量尺寸。 张婶拍拍她的屁股说:“可比来的时候胖一些了,个头也高了。” 小晚摸着自己的腰:“我胖了吗?” 婶子笑道:“还嫌不够呢。” 而她们说着话,似烟已经手脚利索地在料子上划好了线,拿起大剪子,刷刷几下就把布料裁剪好了,之后便穿针引线,要缝起来。 张婶忙说:“夜里费眼睛,白天再弄。” 小晚则万分惊讶:“您还会做衣裳?” 似烟手里飞针走线,灵巧得叫人眼花缭乱,她说:“我家没有娘,虽然有下人,可我心疼我哥,他带兵的人,终日骑马练剑,山上爬泥里滚的,可费衣裳了。每年都要做好多衣裳,或是缝缝补补,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便都是我做的,我自己做的,叫他穿着也放心。” 张婶去楼下,要再拿几盏油灯来,小晚见她走了,便轻声道:“那天卫将军和我在后门说了会儿话,因为我给他做了几个川渝那边的菜,他便有些难过,他说他怕您再也吃不到这一口家乡的饭菜。还特地谢谢我,那天给您包了绿豆糕,让你们兄妹和好了。” 似烟目光怔怔的,手里的线也缝歪了,漂亮的眼睛里浮起一层雾气,哽咽道:“那他为什么,要把我嫁给皇帝。” 小晚怯然问:“您不想做皇后吗,皇上待您不好?” 似烟吸了吸鼻子,苦笑道:“说不上来,反正,我待他也不好,他不得不娶我,心里一定也憋屈吧,谁也没比谁强些。” 待她们散了,各自休息去,小晚回到屋子里,凌朝风正靠在床头看手里的一卷书,见她回来了,才把书放下,小晚就扑进了怀里。 “一整天都没和相公说上话了。”小晚把脑袋在丈夫胸前蹭了蹭,心满意足地说,“我都想你了。” 凌朝风嗔道:“我看你玩得很开心,哪里想得到我。” “那是挺开心的,似烟姑……不,皇后娘娘人特别好。”小晚说着,抬起脸来问,“相公,她告诉我,她不想做皇后,皇帝也不想娶她,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凌朝风笑道:“你原先也不想嫁给我不是吗?” 小晚有些转不过来,她觉得这是两码事。不过婚姻大事,从来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在家听父母,没有父母也要从兄长叔伯,像二山和孟小姐这般对上眼,果然就是困难重重,哪能轻易在一起呢。 而她这样,勉勉强强嫁来客栈,要死要活地闹了一阵后,发现自己嫁对了人的,也实在是不多,既是不多,她才拼了命地要好好珍惜。 小晚亲了凌朝风一口,嫌不够又亲了一口:“相公,下辈子,你可还要来娶我。” “那你要乖乖地让我来找你。”凌朝风说笑着,却有一瞬的恍神,仿佛他记得事,好像出了偏颇。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没再出现,怀里的小人儿扭动着,两人便滚进床里去了。 翌日一早,全家人连带卫似烟,都打扮整齐,准备去黎州府看榜。 二山紧绷着脸,为了他这次院试,搞得客栈上下不得安宁,要真是考不上秀才,挨打挨罚无所谓,愧疚的是,对不起所有人的心血。 张婶拍拍他的背笑道:“傻小子,那几天你不是考得挺嘚瑟的,这会子紧张什么?” 小晚招摇地说:“放心,有我在呢。” 凌朝风则板着脸把她拎上马车,又搀扶卫似烟上车,二山和彪叔赶车,凌朝风骑马,一家人欢欢喜喜往黎州府去了。 科场外人山人海,都是来等着放榜的,小晚他们来得已经晚了,挤不进去,就把马车停在路边,一家子人站在车上张望。 终于等到放榜吉时,主考官带人出来,大红纸卷下来,赫然醒目第一名院案首的下面,写着大大的“凌出”二字。 小晚和张婶都欢喜极了,从马车上跳下来,拉着二山连声道恭喜。 二山腼腆地笑着,之后目光朝周围找去,可是乌泱泱的人群里,没有连忆的身影,她是被看管了不能出来,还是不知道今天放榜,又或是,在哪里自己没找到? 科场边上的酒楼里,比起外头的热闹,这里空荡荡静悄悄,大白天的门被关上了,几个高高大大的人守在门里。 楼上雅间,一位年轻男子坐在临街的窗前,看着底下放榜的光景,边上一位中年男子恭敬地说:“皇上您看,那位大概就是这黎州院试的院案首,名叫凌出。” 新君项润,神情淡漠,目光徐徐扫过去,却在他们身边的马车上,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而他身边的人果然也瞧见了,慌慌张张地说:“皇上,那是不是娘娘,是不是皇后娘娘?” 他忙唤人来,命他们立刻去找皇后,项润一抬手:“不必了,朕想看看她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皇上……” “就这样。”项润沉静地喝了口茶,反而吩咐,“去打听一下,这个凌出的来历,却不知明年,还能不能在殿试上看见他。” 这边对此浑然不觉,待二山去见了主考官,报了八月乡试,登户籍领名牌等等,许多事忙完后,一家人便转回白沙镇,去接素素和陈大娘,一道到醉仙楼好好吃一顿。 一路上欢欢喜喜的,似烟竟是对小晚说:“等八月他来京城乡试,你们若是来,我想法子来见你们可好?” 张婶和小晚对视一眼,小晚轻声道:“娘娘,您还是不该随便跑出来才是,当然了,若是皇上知道的,您是大大方方来的,能再见面自然是开心的。” 似烟目光微微黯下,笑道:“是啊。” 虽然这有些扫兴,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卫似烟有幸参与到一起,才不会委屈自己,去接了另外两个她没见过的母女,一家子人在醉仙楼大吃一顿,日落前才回客栈。 可回到家,马车还没到客栈门前,却突然停下了。 小晚掀开帘子,被唬了一跳,客栈外,齐刷刷站着上百号人,卫腾飞首当其冲,满身怒气,等在路口。 正文 062 能吹一辈子呢 凌朝风已翻身下马,众人也纷纷就地下了车,卫似烟站定见这光景,心中一叹,她许是在场唯一不惧怕哥哥的人,又或是知道,怕或不怕,都是一个结果。 那些士兵模样的人,倒也没为难大家,整齐地让出一条道路,好让小晚他们回家。 凌朝风上前向卫腾飞行礼,小晚怯怯地跟在皇后身边,小心地问似烟:“将军是从川渝赶来的吗?” 卫似烟只是一笑,再看向哥哥,他一双眼睛像是燃了火,长这么大,他从没这样瞪过她。 进了客栈的门,店里黑洞洞的,张婶彪叔忙着将烛火点亮,彼此的视线越来越清晰,小晚看得见卫将军风尘仆仆,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连夜赶了很久的路。 小晚看向凌朝风,凌朝风微微摇头,他们已经可以用眼神心意交流,小晚问相公是不是他背叛了皇后,凌朝风否认。 却是在这一刻,卫腾飞开口了,一巴掌拍在他身旁的八仙桌上,震天响。 “卫似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拿三十万川渝军的性命开玩笑,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吗?“卫似烟别开目光,倔强地不言语。 卫腾飞盛怒至极:“父亲为了川渝军鞠躬尽瘁,把一生都献给了军队,你是想看川渝军毁在我的手里?没有将士们,哪里来你锦衣玉食的安宁,卫似烟,不是要你去龙潭虎穴,不是送你去刀山火海,只求你安安分分做个皇后,做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都做不到?你对得起川渝百姓吗,对得起三十万大军,对得起爹娘吗?” 卫似烟一道寒光射向哥哥,已然被激怒了,将门虎女,岂是柔柔弱弱之辈,一步逼上前,凝视兄长道:“爹娘生下我,没养过我没管过我,我要对得起他们什么?而你们三十万个男人都搞不定的事,指望我能做到什么?你怕皇帝裁撤军队是吗,可太平盛世,要你们做什么用,太上皇打了两年梁国,都没带你们一兵一卒,可见这大齐,早就不需要你们了,你们又何必牺牲我来抵死挣扎?” 小晚在边上听得心惊胆战,连她都明白这话说不得,生怕卫将军一个巴掌就招呼在皇后脑袋上,皇后到底瘦弱,哪里经得起…… 可让她目瞪口呆的是,卫将军没有扇妹妹的耳光,却是一转身,将靠在门里的扫把拎起来,平日在小晚手中巨大的扫把,在他手里就跟玩具似的。 身形高大的人,行动如此敏捷,一眨眼就冲回了皇后身边,拽起她的胳膊,竹竿在空气中抽出骇人的呼啸,一声又一声,一鞭又一鞭,抽打在皇后的屁-股上。 “只怪我没教好你,我现在来教你。”卫将军怒火冲天,仿佛离开八丈远都能被点燃。 卫似烟先是被打蒙了,待痛楚让她清醒,哥哥手里的竹竿依旧不停,她本能地挣扎想要逃,却被哥哥轻易就按在八仙桌上,当着这么多的人撅起了屁-股。 小晚吓坏了,想要冲上来阻拦,却被相公死死拽住。 她这边就要和凌朝风挣扎上了,那边抽打的声音还不停,忽然听见冷冷的声音在门前想起,一声“住手”,仿佛镇住了店堂里的空气。 瞬间的肃静,抽打声停止了,只听得见皇后的喘息和抽噎,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店门前,那里站着长身玉立的男子,很年轻,二十来岁的光景,淡漠神情,不怒而威,走进几步,对怒气冲天的卫将军说:“看在我的份上,别打了。” 趴在八仙桌上的似烟,瘫软地跌坐下去,脸上满是泪水,身体微微颤抖。渐渐的,她把脸埋了起来,不知是不想看见别人,还是不想被别人看见。 小晚跑来搀扶似烟,要送她去楼上的屋子,但见卫腾飞走向那年轻的男子,可男子却一伸手挡住了,似乎不要他行礼,反而缓缓走到了小晚和似烟的面前,他打量着狼狈不堪的人,却是道:“现在是跟我走,还是要再留几天?” 卫似烟目光纠结地看着他,又看向一旁气势汹汹的兄长,终是倔强地别过脸,什么话也没说,一瘸一拐地扶着栏杆上楼去了。 小晚不知如何是好,见凌朝风向她递眼色,立时安了心,便跟着上去了。 不知楼下现在是什么光景,似烟进了房,就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被褥间呜咽哭泣,小晚在身后轻声问:“娘娘,您疼吗,打疼了吗,要紧吗?” 刚才那一阵乱,皇后起码被抽了十几棍子,他哥哥下手又快又狠,看得小晚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怯怯地问着:“要是很疼,拿冷帕子敷一敷才好。” “他打我,他打我……”卫似烟抽噎着,泣不成声,“要是皇帝不来,他要打死我吗,他还是不是我哥哥,卫腾飞这个混蛋……” 皇帝?小晚脑袋嗡的一下,她刚才就没工夫去想,来的那位年轻人是谁。 只听见咚的一声,卫似烟抬起泪容,见小晚跌坐在了地上,冲着她呆呆地念:“是皇上,是皇上?” 平民百姓若得见天颜,能吹一辈子呢。 楼底下,卫腾飞与凌朝风已向新君行礼,项润悠悠将客栈里看了一圈,见楼梯下也站着两个人。一位身形高大样貌粗犷,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妇人眼眉里带着几分说不出意味的骄傲,似乎得知他的身份,一点也不惊讶。 项润反是淡淡一笑,没有计较他们是否行礼,转回来问凌朝风:“可以在这里住几天吗?” 凌朝风从容应道:“客栈有上房,只怕怠慢皇上。” 项润不以为然,但他随行的大臣着急得不行,连声劝阻:“皇上,这荒郊野外的,实在是住不得。不如您到黎州府,再不济县衙也……” “卫将军在此,你怕什么?”项润不屑地瞥他一眼,负手便要往楼上去,撂下话说,“有卫将军在,哪里都住得,朕累了,在这里歇两天再走。你派人告诉琴州,朕与皇后迟几天再去。” 皇帝这般说着,大步上楼来,在走廊里转了几圈,似乎不知道他们进了哪间房,正好小晚开门出来,一见皇帝,吓得腿软又跌倒在地上,项润朝她走来,神情平淡地问:“皇后住这里?” “是……”小晚瑟瑟发抖。 “那朕也住这里,你们安排一下。”项润站在门前,朝里头探了一眼,见卫似烟趴在床上,撅着的屁-股身子一抽一抽像是还在哭,看样子被打得不轻。 “你们这住店多少钱?”皇帝忽然问。 “这、这间屋子是、是十两银子一晚上。”小晚颤颤地回答,她在和皇帝说话呢,她竟然在和皇帝说话。 “十两银子?”纵然是天家,也被吓到了,有些生气地说,“你们开的是黑店吗?” “是啊。”小晚应道。 项润却是笑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又下去了。 小晚扒着门,心里颤颤地念着:“相公,相公你在哪里,我站不起来了。” 且说上一回,太上皇带着秋皇后逼着唐大人带他们出来逛逛,彼时没有表明身份,凌朝风便依旧带着晚晚住在三楼自己的屋子里,可今天便不同了,皇帝亮明了身份,就不能不严谨对待,小晚今晚和张婶睡,而凌朝风与彪叔二山住一间屋子。 皇帝与皇后同住云泽,卫将军住在对面朝北的房间,其余的人在外头安营扎寨,小晚出来送晚饭茶水时,见客栈周遭不知几时迅速扎起的帐篷,简直跟变戏法似的,吓得她合不拢嘴。 夜里终于消停了,小晚和张婶躺在床上,她的心还跳得飞快,傻傻地说:“婶子,我见到皇帝了,我竟然见到皇帝了。” 张婶心里暗暗笑:傻丫头,你早就见过皇帝的爹娘了。 云泽房里,卫似烟在床上翻了个身,神情有些痛苦,皇帝上来后,就坐在桌边看堆成山的奏折,那些送奏折的人也真是有本事,竟然能追着送到这里。 可是,已经两个时辰了,卫似烟想解手。 客房里有恭桶,也有帘子隔着,可是能隔着视线,隔不开声音啊…… 项润听见翻腾的动静,回眸看了眼,淡漠地问:“你不舒服?” 卫似烟脸涨得通红,虽然他们已经大婚两个多月,也有过床笫之欢,可其实两个月来,初初那几天后,两个人就像陌生人似的,见面也不会说什么话,甚至也几乎见不上面,皇帝很忙,新君初立,所有的事都要重头来。 “能出去一下吗?”卫似烟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皇上,请您出去一下。” “你要解手?”项润问。 卫似烟的脸像熟透的柿子,耳朵脖子都红了。 “说不就得了?”项润摇头,转身出去了。 可是等卫似烟解决了,在水盆里洗手时,皇帝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小瓶子,托在手里进门,对她道:“这是化瘀的膏药,抹上吧。” 卫似烟瞪着他,皇帝步步走近,她慌张地伸出手:“皇上,臣妾自己来。” 项润道:“夫妻之间,何必介怀?” 不等似烟回过神,她就被推倒了,感觉裙子被人掀起来,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想要挣扎,可皇帝早就把她按住,裙子被掀起,亵裤被扯下来,屁-股上蓦地一凉,羞耻得她想死的心都有。 “你别碰我……别碰我……”似烟哭了。 正文 063 我们彼此彼此 可是大大的手掌还是带着凉凉的东西摸了上来,似烟浑身一抽搐,奈何腰窝被按着动弹不了。 她自己看不见,本是雪白浑圆的屁-股,此刻很是狼狈,如玉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好些红肿的印子,卫腾飞真真是下了狠手打。 且说皇帝的车架,比凌朝风他们早到些,比卫腾飞也早些,不过他刚好停在了后门。而卫腾飞那一群人也是刚到不久,凌霄客栈的马车就回来了,等他绕过客栈走过来,刚好听见皇后在对卫腾飞叫嚣那番话。 确实挺气人的,而她在祭祖的路上一个人跑出去,更气人。 看着自己的妻子,被她哥哥按在八仙桌上打屁-股,这是皇帝从不会想象的场景,又无奈又可气,本是想让卫似烟长长记性,谁知打了几下卫腾飞竟然来真的,他才出言阻止。 皇后被打得梨花带雨,委屈上了天,此刻项润一边揉-捏着她嫩嫩的臀瓣,一边想,是不是该再早些出面的好。 “好了。”项润轻轻在似烟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虽然手下的身体不断扭动抵抗,到底还是上了药,他说,“药抹开了,自己把裤子床上。” 可是趴着的人一动不动,甚至任凭屁-股露在外头,她一直哭,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得枕芯都要湿了。 “你再哭,卫腾飞听见,又要过来打你了。”项润凑到她耳边说,“你可是皇后,这世上除了朕,没人能碰你,包括你哥。为何不喝止他,难道要朕治他一个以下犯上欺君之罪?” 似烟抬起哭花的脸,狠狠瞪着他,项润却伸手轻轻拨开被泪水打湿的碎发,露出一张漂亮又可怜的脸蛋,他神情很严肃:“这就是朕的皇后?卫似烟,如果接下来,你还是做不好一个皇后,朕就该来教你了。不论你是为什么被选为皇后,是你哥哥给朝廷的礼物,又或是别的什么,既然成为了大齐的皇后,到死之前,朕也不许你再给皇室和朝廷丟半分脸。” “那你就杀了我。”似烟被激怒了,“你可以去找一个不会给你丢脸的女人来做皇后,我无所谓。可你要是不杀我,还把我留在身边,那从今往后,你若敢动川渝军一兵一卒,你敢伤我哥哥,我就从长寿宫杀起,把你项家的祖宗都杀干净。” 项润淡淡一笑:“接着就用三十万川渝军,来给你和你哥哥陪葬?” 似烟眼神一颤,缓缓爬起来,拉起亵裤放下了裙子,项润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一块毛巾丢给她擦眼泪,便回到桌前,展开一本奏折。 他顿了顿,问道:“你对你哥哥说,太上皇打了梁国两年,都没动用川渝军一兵一卒,知道为什么吗?” 卫似烟本想抱膝坐在床上,可屁-股实在太疼了,只能勉勉强强靠在被垛上,而皇帝问的话,她怎么会知道答案。她只知道,朝廷要裁撤川渝军的传言由来已久,川渝军不被朝廷重用已经很多年,甚至连军费也在消减。 “其实大齐开国近三十年来,没有一件事和我有关系。”项润转身看着似烟,“除了随驾离京,除了到琴州祭祖,我从来没有走出过京城,这次跟着你,算是出来开开眼界了。” 似烟愣愣的,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川渝军,是我大齐的骄傲,是父皇在过去足以毫无后顾之忧,开疆扩土的存在。他永远不用担心大齐的军队远征时,胆敢有人乘机从别处侵入我国土,比起东南西北各地边境的守军,比起随父皇征战的沈家军,川渝军,才是大齐国运的心脏。” 项润平静地说着:“不过这一切,和朕没什么关系,是父皇的功绩,是你父亲和兄长的血汗,我不过是现成的皇帝,大好的江山交在手里,兵强马壮,国富民强。” 似烟脸上的戾气渐渐淡了,有些茫然地看着皇帝,以及止不住地微微地抽噎。 皇帝一笑,带着几分洒脱:“元旦那天,你第一天做皇后,朕也是第一天做皇帝,其实,我们彼此彼此,都不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似烟抽噎了一下,胡乱抹着自己的脸,皇帝放下奏折,强行把毛巾塞给她,皱着眉头说:“可至少,你别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你可是一国之母。” 似烟抿着唇,从床上爬起来,去把毛巾打湿洗脸,但屁-股生疼,一瘸一拐地走,惹来了皇帝的嘲笑,她恼怒地瞪回去,项润却悠哉悠哉地看着她,笑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为皇后吗?” 似烟洗了把脸,没理睬他。 “因为在秀女里,朕只看上了你。”项润道。 屋子里瞬间静了,只有水滴一滴一滴落在水盆里的动静,卫似烟转过身看着皇帝,洗干净的脸上,恢复了原本的美丽,她的肌肤娇嫩洁白,吹弹可破,是上天赐给所有川渝姑娘天生的瑰宝。 她问:“你说什么?” 项润道:“不然你以为呢,为了川渝大军,为了你哥哥?还是什么说出来吓死人的大阴谋大阳谋?” 似烟擦去脸上的水珠,明明是凉水洗的,怎么却越来越滚烫了。 “只是那么巧,你哥哥把你也送来选秀,朕看上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是卫腾飞的妹妹。”项润起身,慢慢踱步到她身边,“你知道吗,朕的母后是当年被她的父亲送给父皇的礼物,虽然他们最后是有情人长相厮守,歪打正着促成一段好姻缘,可从小母后就对朕说,将来不可欺负女孩子,将来,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妻子。” 似烟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可皇帝走得更近了,他皱眉打量自己,带着几分嫌弃。 “但朕毕竟是皇子,是未来的君王,朕只能在有限的范围里找一个看得上眼的。”项润轻轻抬起似烟的下巴,“早知道你这么闹腾,选你做什么?” 似烟抽噎了一下,问:“皇上,你不会对付川渝军?” 项润道:“朕为什么要在大齐的心脏上,插一刀?可君是君臣是臣,臣对君没有敬畏,君如何掌控天下?朕必须要你的哥哥,你们川渝三十万大军敬畏朝廷,若不然,即便你的哥哥忠心耿耿,也难保有一天,他的手下不会背叛他。但到那时候,世人只会说,叛变的是川渝军,是卫腾飞。” 似烟的眼眸渐渐变得透彻,好像她不明白的事,渐渐变得清晰了。 “你是川渝军养大的孩子,可从今往后,你是朕的妻子,是大齐的国母,大齐数万万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你不能心里只装着那三十万人,还有无数的人等待一位了不起的皇后。” 项润正色道:“你愿意承担这一切,就跟朕回家,这次的事朕绝不会再追究。可你若不想承担,也没有信心一辈子站在朕的身边,我们就在这里分开,从此你就自由了。朕会当做,从未见过你。” 项润说罢这些,转过身去,可衣袖被人拉住了,彼此都顿了一顿,好久,似烟才嗫嚅着:“皇上,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被我哥哥打了。” 项润扯起淡淡的笑意,但转身便收敛了,问道:“你也知道丢脸吗?朕也觉得很丢脸。” 那一夜,帝后久违地又躺在一张床上,似烟侧过身背对着皇帝,被项润嗔道:“趴着睡吧,你不疼吗?” 隔天天没亮,小晚和张婶就起了,凌朝风他们也起得早,上百号人的吃喝,都得他们管。 小晚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出来时透口气时,见凌朝风从外面回来,忙跑上前,凌朝风轻轻擦掉她脸上的面粉,心疼地说:“要做这么多吃的,累了吧。” 她摇头,看了看四周,小声道:“相公,昨天皇上问我住店多少钱,我吓得要命,就老实说了,他很生气,问我们是不是开黑店的,我不记得我当时怎么说的了,可别害了你呀。” 凌朝风哭笑不得:“傻子,你怕什么,皇上又不是来抓你。” 小晚兴奋地说:“可那是皇上啊,相公,你见过那么多京城的贵人,也从没见过皇帝对不对?” “我们回头再说,快去帮忙。”凌朝风说,“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 小晚便跑开了,可马上又折回来:“相公,镇上的人会过来看热闹吗,他们该怎么传说我们的事?” 凌朝风道:“白沙镇过来的路已经封锁了,码头也暂时不开,两边都不会有人出现,等皇上离开才通路。” “这样就好,我想这么多帐篷,要把路人吓死了。”小晚说罢,再往厨房去,却听见有人喊她,是似烟下来了。 “娘娘。”小晚立马跑上来,“娘娘,您没事了?” 似烟绯红了双颊,轻声道:“你上来一下,我们到房里去说。” 小晚回眸看了眼相公,见凌朝风颔首,她便洗了手,跟着皇后进门。 店堂里,皇帝和卫将军正坐在桌边说话,似烟没敢和他们正眼看,怯怯地贴着墙边走。 小晚不自觉地跟着她一起,贴着墙角走路,上了楼才想,我这是干什么呢? 正文 064 好好为自己活着 似烟找小晚上楼,是请她为自己擦膏药,她们一样的年纪都成了亲,还在洗澡房一起洗过澡,自然没那么多扭捏害羞。 小晚轻手轻脚地为她收拾妥帖,一夜过去,鞭痕消肿了,可白花花的皮肉上好大一片乌青,看得瘆人,卫将军真是下得去手,明明他那么疼爱妹妹。 “娘娘,您昨晚和皇上和好了吗?”小晚问。 “不知道,他昨晚说了很多话,我还没转神过来。”似烟趴在枕头上,轻声咕哝,“不过,我们俩成亲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其实做皇帝不容易,身边总有人在,我们很少能单独在一起,起居饮食,没半点自由,想说话并不方便。” 小晚痴痴地笑着:“皇上看起来,像天神一样,可到现在,我也没敢仔细盯着看。” 似烟说:“没什么了不起的,跟我们一样,一个脑袋两只手。” “那可不一样,那是皇上,是一国之君。”小晚说。 似烟挺起身子,问道:“那我还是皇后呢,你怎么看我的?” 小晚一紧张,忙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说:“认识娘娘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再后来、再后来……您自己说,别把您当皇后。” 似烟不服气地又趴了下去:“我哥哥一定在对他说,我是长不大的孩子。” 小晚笑道:“卫将军也这么对我说过。” “看吧……卫腾飞那个人,自己三十岁老大不小了,不娶媳妇不成家。”似烟说着说着,稍稍哽咽了,“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练兵的时候,不分昼夜不知休息,他的胃总是疼,也不会照顾自己。” 小晚知道,兄妹俩相依为命,在皇后眼中,卫将军既是兄长也是父亲,哥哥是她的天,而她是唯一能照顾哥哥的人,突然这样分开,千里迢迢,从此难再相见,而哥哥尚未成家孤身一个人,做妹妹的不放心,也是有的。 “小晚,你有兄弟姐妹吗?”似烟问。 “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妹妹。”小晚应道。 “你家……”似烟问,“是你爹的小妾,还是继母?” 小晚并没有向皇后聊起过自己的身世,此刻说开了,便略略讲了一些,自然不会诉苦说自己曾经被如何虐待,只是笑道:“关系不怎么亲密,倒是嫁到客栈来,把二山当哥哥,现在是很在乎他的。娘娘您疼爱自己的哥哥,我能明白。” 似烟很欣慰,又笑道:“不论如何,凌掌柜疼你,我那天看见你们在楼下说话,你在凌掌柜眼里,如珠如玉,他好宠爱你。” 小晚红着脸,垂下眼眸赧然道:“让您见笑了,其实他总欺负我,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的。” 似烟静了下来,趴在枕头上,回忆昨晚她与项润的对话。 两个多月了,他第一次这样看着自己,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虽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可他说,是因为喜欢才选她,不是因为川渝军,更不是其他的原因。 她能信吗?但她明白,项润对她是包容的。 “小晚,你说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皇后,我这样的人,被废了也是活该。”似烟说,“我是后悔的,这么跑出来,一定会给哥哥添麻烦,也会惹怒皇帝,太上皇和太上皇后还在京城,他们一定觉得莫名其妙,有我这样的儿媳妇,大齐的后宫和皇室,还有什么指望。” 小晚蹲了下来,伏在床边看着她。 似烟哽咽道:“可我不甘心啊,我就想,哪怕就一次,跑来吃一口我想吃的绿豆糕,接下来这辈子都身不由己,我也不算白活一场。为了哥哥,为了川渝大军,我愿意的。” 小晚说:“您可是皇后娘娘啊。” 似烟没领会其中的意思,叹道:“是啊。” 小晚摇头说:“娘娘,我的意思是,像我呀,像昨天一起来吃饭的素素,还有来过我们店里的孙夫人,还有孟姑娘,还有天底下很多女孩子,我们的命大多不是自己的,嫁人前嫁人后,一辈子都不是。可您现在是皇后娘娘,大齐最尊贵的女人,或许只有您,命真正是自己的,可以照着自己想要的样子活下去。我家相公说,他希望我能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娘娘,您也该一样,对不对?” 似烟怔怔地看着她,昨晚皇帝还对她说,江山天下,黎民百姓,难道千斤担子在身,还可以照自己想要地活下去吗? 小晚托着腮帮子说:“我和娘娘不一样,我从前过得不好,没人疼没人爱,好几次都要死了。嫁给相公,我就觉得自己重新活了一回,所以到死之前,我都不会再让自己受委屈。我要连带替那些命不是自己的姑娘们,好好地活下去。” 似烟愧疚地说:“你真了不起,我从来没想过这些,过去只惦记照顾我哥哥,现在,突然把我推上风口浪尖,我就只想跑。” 小晚笑道:“娘娘,我进门第一天就跑了,被凌朝风抓回来的。” 似烟来了兴致:“小晚,你也逃跑过?” 两个都曾逃跑的新娘,越聊越投机,楼底下竟是听见了笑声,彼时凌朝风将食物送来大堂,刚好听见,忙对皇帝与将军道:“内子无状,请皇上恕罪。” 项润不以为意:“她们高兴便好。”他又吩咐道,“吃过早饭,朕想出去逛逛,自然是微服私访,你们两个太显眼了,不要跟着,让她们一起去吧。” 皇帝的随侍便上楼,恭敬地请皇后下来用膳。 说是用膳,不过是清粥馒头和小菜,客栈里最常见的早饭,是皇帝点名要的,似烟很吃得惯,反是看着皇帝稀松平常地吃着,觉得很新奇。 可听说要坐马车去外面逛一逛,似烟拒绝了,卫腾飞瞪了她一眼,她也不肯答应。不是她不想随驾,也不是她不领情,是屁-股太疼,马车颠簸的话,岂不是要疼死她。 这话,她只悄悄对小晚说了,小娘子灵机一动,她可是有法宝在身的,便对似烟说:“娘娘,我有一种很厉害的膏药,等下为您涂上,立马就不疼。” 当阳光浓烈时,皇帝要出门了,原是带着似烟和小晚一起的,小晚可机灵了,人家夫妻难得逛逛去,她瞎掺和什么,推说那么多的碗筷要洗,实在走不开。 这话中了皇帝的心意,很满意地望了小晚一眼,就带着似烟走了。 马车缓缓而去,项润看着蜷缩在一边的似烟,说:“屁-股很疼吗,要不要坐到我怀里来?” 似烟没出声,皇帝便直接动手把她拽过去,让她坐在怀里。 “已经不疼了……”似烟轻声道,“出门前,小晚给我用了一种膏药,抹好立刻就不疼了。” 项润好奇:“这什么神奇,宫里也没有这么好的药,你让我看看,还有伤痕吗?”说着就动手往裙子底下探,像是要去扯亵裤。 卫似烟惊愕地瞪着他:“皇上,这是在外面。” 见皇后被吓成这样,皇帝幽幽一笑:“是,朕忘了,那我们回去再看,现在先去游山玩水,随朕看踩一踩大齐的土地,带些泥土回宫里去。” 似烟抬起清澈的眼眸,帮皇帝的面容盛放在眼睛里,他特别好看,在见到太上皇后之后,她心中想象新君的模样,就和眼前没什么差别,其实他…… 项润忽然与她对上了视线,在她鼻头轻轻一点:“看什么,不认识了?” 这边厢,客栈后门井水边,对着乌泱泱的碗筷,小晚最惊愕的不是要洗这么多,而是客栈怎么会有这么多碗筷,彪叔和婶子变戏法似的从库房里搬出碗筷,难道他们曾经招待过这么多客人? 玉指环用来给娘娘止屁股上的疼,不能帮她洗碗了。 好在,因为娘娘和皇上的关系有所缓和,她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将来的将来,等什么都不相干的时候,要好好和素素吹吹她见过皇帝这档子事。 凌朝风从后门出来,送来烧好的热水,要和她一起干活,小晚细心地为他卷起袖子,甜甜地说:“还是相公最疼我。” “若能不叫你做这些活,才更好。”凌朝风愧疚地说,“我想着,不如把素素请来,到我们这里做工。” “素素胆小,店里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客人,她会吓坏的。”小晚说着,忽地想起昨天的事,准备相公,“昨天娘娘被卫将军打得那么惨,你怎么拉着我不让我去阻拦,万一打坏了怎么办?” 凌朝风在她耳畔轻声说:“那时候,卫将军还没打,皇上已经在门外了,而卫将军是打给皇帝看的,我们怎么好阻拦?” 小晚愣住,凌朝风笑道:“明白了吗?” 敢情,皇帝和卫腾飞在博弈,夹在中间的娘娘,白白挨了顿打? 小晚生气地说:“你们这些男人,真是不能好了。” 凌朝风嗔道:“你以为娘娘和你一样吗,她不可以这么任性,卫将军若不出手,皇上如何下得来台?” 小晚说:“那也不能打人,皇上就不心疼吗,娘娘可是他的妻子。” 凌朝风笑道:“那也是别人的家事,你又忘了?” 小晚不服气:“你看,算到我这儿来了吧,这回可是你把娘娘留在这里,还说不去通风报信,我就说,你到时候肯定又算我多管闲事。” 这时候,卫腾飞过来了,好奇地看着夫妻俩,小晚忙收敛起来,凌朝风则起身道:“将军,有何吩咐?” 正文 065 是见的女人少吧 卫腾飞的目光,却是从小晚身上挪开,才与凌朝风淡淡地说:“没什么事,只是,来时匆匆,唯恐找不到似烟,便带了些人出来,这样堂而皇之地围在客栈周围,给你添麻烦了。” “将军言重了,小人未能及时相告皇后娘娘的下落,是小人的不是。”凌朝风恭敬地说,“还请卫将军恕罪。” 卫腾飞笑道:“不必你告诉我,我也猜想她多半是往这里跑。她长这么大,没正经离开过蜀地,我一路送她去京城选秀,在这里才被她跑了,她若去了别处,也不认识。” 他顿了顿,目光大大方方地看向小晚:“何况她,喜欢小晚。” 小晚福了福,站在相公身旁,没说话。 “不知她几时又任性胡闹,下次或许一赌气,又会跑来这里。”卫腾飞说,“还请凌掌柜和小晚,多多照顾她。” 恰好此刻,二山从前门过来,找凌朝风有事,他便告辞先离开。 走到后门时,想到背后留下卫腾飞和小晚,脚步稍稍停了停,但很快就进门了,不论如何,他信任小晚,这就足够了。 “将军,民妇还要洗碗,不然晌午饭,军爷们就没家伙吃饭了。”小晚这般说罢,继续坐回去洗碗,但见卫腾飞也跟着坐过来,说,“我帮你一起洗。” 小晚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卫将军,您、您坐着就好。” 卫腾飞也不知从何下手,便不动了,看着小晚手脚麻利地洗了一只又一只碗,他终于开口问:“她伤得重吗?” 小晚抬起头,善良地一笑:“娘娘已经没事了,您放心。” 卫腾飞兀自喃喃:“那丫头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打她,可我打她,总好过别人打她。” 小晚听着,没做声,相公可是告诉她,昨天皇后挨的那顿打,完全就是卫将军和皇帝之间的较量,可怜了娘娘的屁股。 卫腾飞又道:“倘若她下次又跑来,小晚,也请你好好照顾她,让她有一处可以落脚,我会来把她接走。” 小娘子眼眉弯弯地笑着:“将军,该是皇上来接才对,皇上一定会来把娘娘接走的。” 卫腾飞一笑,是啊,但愿皇帝能善待妹妹,能爱护她喜欢她,夫妻之间吵吵闹闹不怕,怕就怕皇帝根本不想在乎她。 这一次的事虽然让他火冒三丈,可结果不算太坏,当时察觉到项润就在门外,他不得不做一些事好让皇帝下台阶,一棍子一棍子抽在妹妹身上,疼在他心里,好在皇帝总算出面阻止了。 卫腾飞轻轻一叹,他最最可耻的是,原计划妹妹若是无法中选留在后宫,他就打算把妹妹嫁到京城权贵世族。 他们一向自负重兵在手对朝廷不以为然,可这两年他的危机感越来越重,意识到三十万川渝军纵然骁勇,朝廷若要他亡,不过弹指之间。 联姻是最好的笼络手段,只是他也没想到,妹妹竟然会被选中,一夜之间成为大齐国母。 在京城那几个月,卫腾飞四处奔走,参加了无数的应酬,心里虽然憋屈,可为了三十万将士能不受委屈,他心甘情愿。为了妹妹在京城能有几分依靠,他毫无怨言。 没想到回到川渝,安生不过几天,就收到皇帝的飞马快报,说是皇后在去琴州祭祖的路上不见了,若是回川渝,命他把人送回去。 卫腾飞当时热血冲头,可悲的是,他有什么资格牺牲妹妹。 此刻,小晚本想告诉卫腾飞,皇后是想念他,放心不下他,但相公说得对,这是别人的家事,不敢随意插手,刚才她说起该由皇上来接皇后,已经是僭越了。 这下忙闭了嘴,专心致志洗碗,只听得水声瓷器碰撞声,不多久凌朝风折回来了,见卫腾飞坐在那里,凌朝风神情平淡,徐步走来道:“将军,上次说的事,可否借一步,容小人禀告。” 卫腾飞起身笑道:“凌掌柜客气了,该是我请你多多相助。” 他们俩很快就离开了,小晚张望了几下,冲着后山满目的嫩绿松了口气,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便继续洗碗。 不久二山过来帮忙,男孩子力气大,小晚怕他摔了碗,絮絮地叮嘱着,被二山嗔道:“你怎么比婶子还啰嗦。” 小晚反问:“将来你娶媳妇了,你敢不敢对孟姑娘说她啰嗦?” 二山的神情却是一暗,小晚不好意思地说:“二山,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我倒是想和她说,可……”二山道,“我以为她昨天会来看放榜,我找了又找,也没在人群里看见她,她若不想来无心来,倒也罢了。我就怕是她想出门,却被人看管软禁,不得自由。” 小晚轻轻一叹:“孟姑娘重孝在身,若是和你有瓜葛,她一定不在乎被人说不孝或是不检点,她一定在乎你,怕人给你泼脏水,影响你将来做官。” 二山苦笑:“小晚,你怎么会想到的?她的确这么对我说,你们这些姑娘家,真是心思细腻,太了不起了。” 小晚笑:“我才没孟姑娘这么细腻,我是听你哥说的,之前院试的事,他要对付孟知府还不容易吗,可却甘愿低头妥协,到最后一步才拿出推荐信,这里头的道理是一样的,他给我说了。” 二山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平日里腼腆的小哥,此刻很是浮躁:“你们都为我着想,费尽心血,我本该专心念书考取功名来回报你们,可我却放不下连忆,她在那个家里,不知哪一天又被逼着做什么,我想带她出来,她却要在乎我的仕途,不会跟我走。” 小晚说:“二山,你别着急,有你哥在呢。”她眼珠子一转,“现在皇上也在呢。” 二山却摇头:“小晚,我一个跑堂的,没资格与皇上说话,我要等自己堂堂正正考取功名,殿试时再觐见皇上。” 小晚笑笑:“我知道,你有志气,孟姑娘也一定会坚强地等到那一天。” 二山却是紧握拳头,松不开,昨天没有在科场外见到连忆,他满心的不安,到这一刻,心仍旧悬在嗓子眼。 小晚见他心事重重,很是心疼,将碗筷都洗干净送去厨房后,找到凌朝风与卫腾飞,他们已经说完了话,她向将军福了福,就把凌朝风带走了。 卫腾飞看着小晚轻轻拽凌朝风的衣袖往后院去,不禁想,原来娇妻在侧,是这般情形,这么多年耽于军务,他从没动过儿女心思,或许是见的女人少吧,可也…… 卫腾飞摇了摇头,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这一边,小晚正对凌朝风说:“二山很担心孟姑娘呢,相公,今天有什么消息吗?” 凌朝风皱眉道:“前面的路被封锁了,我的人也进不来,除非我到外头去,可这里这么多人,实在走不开。” 小晚轻叹:“但愿孟姑娘不要有什么事,二山说他们约好了放榜这一天,在街上见一面的,可是昨天孟姑娘没出现,多好的日子呀,她怎么会不来呢。” 凌朝风安抚她:“既然你也不放心,下午我就去一趟,可好?” 小晚立时高兴起来,晃了晃相公的胳膊,不知如何夸他才好,但想起出门去的帝后二人,她悄声问:“相公,这么多人吃住,连带着皇上,咱们收银子吗?” 凌朝风嗔道:“你不要脑袋了?” 这边厢,皇帝带着似烟去了很远的地方,是来的路上他就在意的,进入黎州府的那一片土地。他们要坐船去琴州,之后不再折返,是以不论如何都要来看一看。 似烟在车上颠簸的都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项润怀里,慌忙摸了摸脸,幸好没流口水,项润含笑看着她,促狭地说:“你打呼了。” 似烟紧绷着脸:“不可能,我从来也不打呼。” 此时马车停了,皇帝带着她下车,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田埂,农家已经在田间忙碌,远山绿意浅浅,近处杨柳扶风,春意盎然。 皇帝见这样的情景,呼吸泥土的芬芳,心旷神怡,他久居深宫,对于京城外的世界向往已久,缓步走上田埂,随行的大臣忙道:“皇上,仔细都是泥。” 项润不耐烦地转身,刚要责备他们,却见似烟捧起裙摆,大大咧咧地跟着他踩了进来,绵软的泥土在脚下像棉花似的,她还故意用力地踩,踩出一个个脚印。 他们走到田里,与几位农家相谈,之后又走了几步,项润踩着绵软但不泥泞的泥土说:“为何这里的泥土会这么软?” 只见似烟弯腰从泥里扒拉了几下,拎起一条站着泥的蚯蚓,悬在皇帝面前:“蚯蚓会松土啊。” 边上的随侍,都是一脸惊愕嫌脏又害怕,项润干咳了一声,伸出手来,接过了那条一扭一扭的小东西,似烟笑道:“皇上从没来地里走过。” “嗯。”项润把蚯蚓扔了,弄脏的手不知放在哪里好,反问她,“你经常在地里走?” 似烟望着大片的农田说:“每年春耕秋收的时候,哥哥会派部下带兵去给农户帮忙,我经常跟着去。” “那你去过很多地方?”项润又问。 似烟却摇了摇头:“我几乎没离开过川渝。” 项润白了他一眼:“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人,却敢跑,你不怕半路被人拐卖,或是遇到暴徒?” 似烟低下了脑袋,是这个道理,没事也罢,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项润见她有愧疚之心,便不再说她,他们在田埂转了一圈后,便要回去了。 马车穿过黎州府时,已是大晌午,皇帝感到腹中饥饿,便问似烟愿不愿意在街边找一家饭馆吃饭,她自然是欢喜的,可随行大臣劝了半天,皇帝一时恼了:“你留下,不许再跟过来。” 下马车,似烟的手被皇帝牵着,大大的手掌暖暖的,不像哥哥那么粗糙,可也十分有力量。 他们一起四下张望,寻找合适吃饭的地方,似烟仰着脑袋看那些酒幌上的字,忽然,街对面一家酒楼楼上的窗台,探出半截女子的身体,很快被揪了回去。 似烟用力拉住了皇帝的手,项润停下脚步,见她神情紧张,便顺着她的目光一道看过来。 便是此刻,一个女子从窗口跳了出来,瞬间坠落,重重地摔在地上,路人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而摔在地上的女子,已经不省人事了。 似烟冲上来看,那姑娘的脑袋许是后着地的,没有磕破流血,可她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不等似烟起身,从酒楼里冲出几个男人,骂骂咧咧的,说着:“快看看,死了没有。” 另有一个男人跑来,浑身颤抖,推开了似烟,抱起那姑娘大声喊:“连忆,你醒醒,连忆?” 似烟跑回了皇帝身边,见皇帝皱着眉头,她欲言又止,项润故意问她:“怎么?” 似烟抿了抿唇:“皇上,咱们管吗?” 正文 066 指婚 “若想管,便要表明身份,那样就会有人知道皇后跑了,跑来黎州。”项润看似冷漠,眼神里却是在等似烟的选择和答复。 似烟着急那边跳楼的姑娘,想过去,她在川渝时,那是横着走,哪里有打架生事欺负弱小的,卫大小姐一出马,立马摆平。 “皇上,只表白你的身份就好啊。”似烟一个激灵,眼眸晶亮地对项润道,“我就做个宫女吧,不会有人问的。” 项润冷冷地看着她,似烟知道是不成,垂下了眼眸,看向那边的姑娘,已经被人抱起来,不知要跑去哪里。 却见皇帝勾勾手,身后的人跑上来,他吩咐:“跟上去。” “是。”随侍得令,迅速消失在了眼前。 似烟一愣,转而不自禁地冲皇帝笑:“谢谢皇上。” 项润缓步朝前,同往那方向去,十分嫌弃地说:“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似烟一路跟着:“我在川渝的时候,经常跟捕快一道巡街。” 项润不可思议地打量她:“下地,巡街,你还做些什么?” 似烟说:“在家照顾我哥,给他做饭缝衣裳,我……” 见皇帝看着自己,卫似烟忽地收住了,她也知道,这不是将军府千金该做的事,去年选秀时,那些世家小姐,个个儿都像天上来的,只有她,好像从地里钻出来的。 要献才艺,她那傻哥哥,进宫前才突然想起来问她,琴棋书画她会什么,会什么,她一样都不会啊。 不过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等他们走远,前去的侍卫已经赶回来,告知那人将女子带去了何处,正请了大夫回家,也不是不管。 项润便吩咐:“去打听他们什么来历,方才发生了什么,前前后后都要告诉朕。”皇帝顿了顿,随手一指,“朕和宫女,在那边吃饭。” 宫女?侍卫一愣,看向边上的皇后,似烟热情地冲他笑,把侍卫着实唬了一跳,岂敢盯着皇后娘娘天颜看,正不怕把眼珠子挖了,不过,娘娘笑起来真是美极了。 项润带着似烟在边上饭馆吃饭,点了些当地特色的小吃,似烟有些心不在焉,皇帝也不逼着她动筷子,只是忽然道:“回京后,你准备怎么向父皇母后解释这件事?” “他们不出去了吗?”似烟记得大婚前,她的未来婆婆,太上皇后就对她说,将来他们要云游四海去,宫里和皇上,就交给她了。“项润轻叹:“我们这个样子,他们能放心离京吗?” 似烟垂下眼帘:“我以后不会再乱跑。” 可皇帝却换了个话题,自顾自地说:“有什么事,我总想着要先向他们禀告,刚开始父皇还待见我,过了正月他都懒得见我了,实在不得不见,父皇就很不耐烦,害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情形,似烟是知道的,一样的是,祖母太皇太后很乐意见到她,见了她总是笑眯眯的,但是太上皇后,她的婆婆,大婚前常常见,告诉她宫里的一些事,大婚后,也不怎么见她,每每去请安,都是无功而返。 “他们不想见我们了吗?”似烟道,“母后她也不见我的。” “我也想通了,从今往后放开手,做个自己想做的皇帝。”项润给似烟夹菜,说,“父皇并不想束缚我,可我却觉得他让我施展不开,他就是不想做皇帝了,才会把位置禅让给我,我何必多心呢。” 似烟想了想,用力点头。 项润道:“在宫里,我们没有机会这么说话,说些不能让别人听见的心里话。朕不能使小性,但你可以,你为什么不拿出些魄力,不许宫女太监时时刻刻跟着,把他们赶远一些。” “我?”似烟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却道:“母后从前就这么做,什么规矩不规矩。” “可以吗?”似烟睁大眼睛,“我真的不习惯他们总跟着我,我解手他们都要跟着。” 项润嗔道:“吃饭,说什么解手?” 话音才落,街上跑过一匹马,似烟瞧得真切,是凌朝风,她立时趴到窗前大声喊:“凌掌柜,凌掌柜……” 凌朝风闻声,倏然勒马,转身见皇后在窗台上冲他挥手,他算是明白,小晚为什么能与皇后如此投缘。 似烟是被项润拽回去的,呵斥她:“是不是要告诉所有人你来了?“而凌朝风上楼时,皇帝派出去的侍卫也回来了,向皇帝禀告了方才坠楼的姑娘什么来历,听酒楼里的人说,似乎是被兄长逼着来陪酒,抱着她走的便是她的哥哥,而他们,都是去世不久,黎州知府的公子千金。 似烟想起来:“原来就是小晚对我说过的孟姑娘。” 皇帝看向凌朝风:“与客栈也有瓜葛?” 凌朝风单膝跪下,道是:“皇上,草民有不情之请。” 当二山和小晚坐着马车赶到黎州府,已是日落黄昏,孟府正要准备晚膳时,闯进来一大批人,为首的是眼下代理知府事务的白沙县知县,他神情慌张走路都是哆嗦的。 孟夫人迎出来:“这是?” 知县大人朝身后的皇帝看了眼,清了清嗓子问孟夫人:“今日街市上有闹剧,说是小姐跳楼自尽,下官特来看一眼。” 孟夫人神情尴尬:“没、没有的事。”她打量身后一群年轻人,认出了二山,可边上另有两个男人气宇非凡,她不敢造次,轻声问知县,“大人,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这样晚了,到府上有何贵干?” “夫人,那一位白衣的,是当今皇上。”知县大人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他在知府衙门与师爷玩笑时,突然有人闯进来,得知是皇帝后,腿软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皇、皇……”孟夫人吓得脸色苍白,就要跪下去,被知县拽住说,“夫人,不可张扬,皇上微服私访到这里,张扬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孟夫人瑟瑟发抖:“皇、皇上,来、来做什么?” 知县大人叹道:“令千金今日在街上跳楼自尽时,就摔在皇上眼门前,夫人啊,您说呢?” 孟夫人没得再抵赖,勉强将人带到闺阁下,小晚和似烟上楼来,闺阁外守着两个婆子,里头守着两个婢女,躺在床上的人目光直直的,是已经醒了。 乍见小晚,连忆泪如雨下,又见边上陌生的女子,小晚与她道:“我们稍后再解释。” 她为连忆穿戴整齐些,不多久,等在外面的男人们都进来了。 见到二山跟在凌掌柜身后,连忆激动地抓紧了小晚的手,小晚轻声道:“连忆,今日有能做主的人在,你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跳楼?” 孟夫人使劲朝女儿摆手,连忆却早已心灰意冷,她方才躺在床上想,死了两次都没死成,老天是不是注定要把她留在人世受折磨。 连忆平静下来,冷静地说:“哥哥从前赌博,欠下赌债,父亲在时,债主不曾来讨,如今父亲没了,他们天天上门讨债。”她脸色苍白,十分可怜,可眼底的目光是坚毅决绝的,“哥哥为了还债,要把我送去作抵押,今日骗我到酒楼,那些人就动手动脚,我含恨不过,宁死不屈。” 孟夫人瘫坐在地上,完了,儿子的前程彻底完了。 只见二山越过众人,朝皇帝跪下:“皇上,学生凌出,与孟小姐情投意合,奈何孟府嫌学生卑微贫贱,不予应许,还将连忆折磨至此。学生恳请皇上开恩赐婚,学生愿照顾孟小姐一生一世,赡养孟夫人,照顾兄嫂夫人。” 似烟跑到了项润身边,期待他的答复,项润却问她:“要答应吗?” 她连连点头,项润轻声道:“要不要你来赐婚,试试看做皇后有多了不起。” 似烟倒是乐意啊,可他们说好了,不暴露皇后的身份,她抿了抿唇,轻声道:“皇上,我现在是宫女呀。” 项润第一次见到卫似烟,她就是这样的笑容,在御花园太液池边和一个小宫女喂鱼,但是大婚后,他再也没见过了,见到的人总是心事重重满脸忧郁,他从没见她开心过。 “朕准了。”项润对二山道,“凌出,此番你中了黎州院案首,总该有些奖赏,朕就赐婚促成良缘,你们……” “皇上!”忽听得一声惊呼,孟夫人膝行爬到人前,跪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求皇上收回成命。” 众人脸色俱是一变,似烟生气地说:“夫人,难道你还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去还赌债?” 孟夫人也不管这小妇人是谁,只叩首如捣蒜一般,颤颤地说:“小女连忆,本与京城侯府有婚约,奈何遭这跑堂的小子勾引,之后逃婚寻死,让先夫与妾身颜面尽失。小女本是有婚约之人,如何能再许配他人,此人虽考中秀才,可前途未卜,小女乃知府千金,如何能配这样一个乡村野夫。皇上,您、您若执意赐婚,妾身定然不从,便一头撞死在这里,随先夫而去。若不然,妾身无颜面对孟府列祖列宗。” 项润冷冷一笑,身边的小皇后已是气疯了,小晚搀扶着连忆,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和心寒,她轻声道:“连忆你别怕,谁也不能再逼你。” 孟连忆含泪,哑声道:“可我不想害了二山,弄成这样,传出去,多不好。” 二山跪在地上,隐约听得这句话,看向连忆,他们仅仅几步之隔,却像千山万水,而他现在,区区一个秀才,连自己的心愿尚未达成,如何许诺心爱的人。 正文 067 遇见合适的,我一定娶 见这光景,小晚实在急得不行,撂开连忆,冲着皇帝跪下道:“皇上,孟姑娘刚死了爹,也是不好谈婚论嫁的,既然孟夫人嫌弃二山出身贫贱只是个秀才,那不如就等一等,等二山有一天考取了功名做了官,再来风风光光娶孟姑娘,孟夫人,这下你不会没脸去见祖宗了吧?” 凌朝风站在边上,神情复杂,“刚死了爹”这种说法真是,没法子,毕竟人家只念过三字经。 见小晚爽快,皇帝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些,可孟夫人却道:“难道、难道他一辈子考不取功名,我家连忆等他一辈子?” 小晚很生气:“孟夫人,你就是看不起二山吧,就算你看不起二山,你也不能折腾自己的女儿。你还是不是连忆的亲娘,竟然默许儿子把女儿送去还赌债,难道这样你就有脸去见祖宗了?孟夫人,说话可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孟夫人好歹也是官家夫人,平日里见的人都是端的体面和尊贵,忽然来这么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妇人对她说教,说的话虽粗,却句句在理,她竟是哑口无言。 凌朝风不得不走上前,把小晚带开,小娘子气得都要冒火了,他在小晚背上轻轻一拍:“别着急。” 皇帝冷然:“难怪人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看向知县,道,“身为父母官,不如你来判判,该怎么办?” 知县吓得神情僵硬,脑中一片空白,算计着八月秋闱,若是得中举人,明年便能赶上会试。若不然一切就要再等三年,三年、三年…… 知县一个激灵,跪下道:“皇上,不如三年为期,三年里,孟夫人与家人不得将小姐随意婚配,三年内凌出若是考取功名,便可来娶小姐为妻,若三年不得中,三年后,知府热孝已过,小姐的婚姻大事,自然是孟夫人做主。皇上,您看这样……要不六年,三年或是太短了。” 项润冷然:“便如此,三年为期,凌出,能不能娶得心上人,且看你自己的本事。” 二山伏地:“学生谢主隆恩,必当竭尽全力。” 小晚在边上说:“皇上,能不能再求一个旨意。” 项润对小晚颇有好感,立时便答应:“你说。” 小晚怯怯看了眼凌朝风,见相公无异议,便道:“能不能下旨,不许孟夫人或是孟公子把孟姑娘关起来,允许她能自由地出门。” 皇帝温和颔首:“就依了你。” 小晚满心欢喜,忙磕头谢恩。 皇帝又对知县道:“你这些日子代理知府之事,倒也妥帖,今日正式将你升任黎州知府,待朕回京,着吏部发个文书给你。之后三年,朕另委任你一个任务,保护好孟姑娘,不要再让他被什么人拿去还赌债。若有人胆敢这么做,律法处置,不必姑息。这世道,并非人人都配做母亲。” 孟夫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半句话都是不敢说。 知县大人惊愕不已,谢恩时直打结巴,他这可是连升三级,从一个小小的知县跳到知府,原本怕是在白沙县做到白发苍苍,也轮不到他的,这真是开了天恩了。 连忆颤颤巍巍从床上爬下来,她摔断了腿骨,且要养几个月才能好,这一下疼得她直冒冷汗,却是咬着牙恭恭敬敬向皇帝谢恩,她万万没想到,小晚说能做主的人,竟然是皇帝。 项润道:“不必谢朕,闹成这样,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日后望你们好自为之。” 对二山道则:“凌出,你既然志在功名,却又耽于儿女私情,明年即便能在殿试上见到你,也要考量几分。但真性情之人,才能为民着想,这也不算坏事,但愿你不要自以为是,误入歧途。” 二山俯首聆听,不敢辩驳。 那边,小晚和似烟将连忆搀扶起来,她伤得很重,不能搬动,只能是在家里养,但是有皇帝的圣旨,有知县,不新的知府照看,孟夫人他们应该不会再欺负她。 “客栈里好多客人,忙不过来,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小晚擦去连忆额头上的冷汗,心疼地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天无绝人之路,我这样的人都死不掉,何况你呢。你安心等着,等二山考取功名,我和相公一定立马为他张罗婚事,风风光光地来娶你。” 连忆含泪答应,再看二山,彼此含情脉脉,谁能想,白沙镇上一个偷一个抓,便缘定今生,今日在酒楼被哥哥的债主轻薄,她当时想,便是死了,也要保住清白,她这辈子,只能许二山一人。 皇帝和凌朝风都出门了,他们看着小晚和似烟,似烟在小晚耳畔低语了几句,两人一合计,上前来搀扶孟夫人,把她一左一右架出去,屋子里便只留下二山和连忆,房门也被关上了。 二山坐到床边,将连忆搀扶起来,看着心上的人泪眼迷蒙,他的心都要碎了。连忆究竟做错了什么,要一次又一次这样折磨她。 连忆伏进二山怀里,泣不成声:“我等你来娶我,二山,我等你……” 二山抚过她的背脊,亦是哽咽:“我总是不能保护你,连忆,我对不起你。” 门外头,知县大人拉着孟夫人一通劝说,晓以利害。皇帝已经动怒了,她再闹就是死路一条,而凌出如今得了皇帝的缘分,前途必定飞黄腾达,她何必抓着眼前的利益不放。来日女婿有出息,再反过来帮一帮儿子,孟府不至于衰败。 孟夫人一声不吭,她不求别的,只求儿子能有前程。 这边皇帝在等外头准备马车,立时便要回客栈,而二山也有分寸,很快就退出了闺阁,一行人走出知府大门,皇帝冷冷道:“不要让人知道朕今日来过,你去过告诉这家里的人,但凡有一点消息传出去,抄家灭族,绝不姑息。” 知县大人哆嗦着答应下,恭送一行人坐车骑马,扬扬而去。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又醒过神来,想到自己升官了,手舞足蹈地赶紧吩咐手下:“快,快去白沙县,把母亲夫人统统请来。” 回家的马车,皇帝与似烟坐一辆车,小晚跟着凌朝风和二山坐他们来时的马车,帝后走在前头,小晚时不时探出脑袋张望,凌朝风把她拽回来说:“小心跌出去,这里又能看到什么?” 二山在外头赶车,小晚便肆无忌惮地躺在相公怀里,欢喜地说:“这下可好了,过两年,我们客栈又要娶媳妇了。我自己嫁得莫名其妙,一定要给二山和连忆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凌朝风则泼冷水:“先看看他有没有本事考取功名,为了他惊动多少人,没出息的东西。” 小晚嘿嘿笑着,爬起来捧着相公的脸:“娘娘告诉我了,明明是有个人先求皇上开恩赐婚的。” “谁?”凌朝风含笑,“你认得吗?” “不认得。”小晚装傻,用力揉着丈夫的面颊,被凌朝风打开手,她却往怀里一趟,欢喜地说,“我家相公,是世上最最好的人。” 而前头帝后的马车里,皇帝坐在一边闭目养神,他今天本是去视察农耕,结果管起了家务事,中午若不是似烟在身边,他看见有人从楼上跳下来,他会出手吗? 倏然睁开眼,却见似烟正看着自己,昏暗的光线里,也能看到明亮的眼眸里都是笑意,可目光相交,她立刻就避开了。 只是如今,即便避开目光不敢看着自己,她脸上依旧有笑容,大婚以来,她终于有了开心的事。 项润一直想,他遵从母亲的教导,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可结果娶来的人却一点也不开心,他觉得自己或许错了。 好在,原来这个人,很容易就能哄好。 颠簸了好一阵,回到客栈时,夜已深。 卫腾飞等候许久,见他们平安归来,才松了口气,便向皇帝禀告:“皇上,御舫已进入白沙河,明日一早即可启程前往琴州。” 卫似烟心头一沉,垂下眼帘,默默往楼上去了。 项润则道:“我们去琴州,你就回川渝去吧,不然你兴师动众地跟着,旁人就该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过些日子,朕带皇后归宁,你早做准备。” 走在楼梯上的似烟听见,忙回身看向皇帝,项润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对身边的小晚说:“还不准备晚膳,朕饿极了。” 小晚却在问丈夫:“相公,龟宁是什么东西?” 凌朝风尴尬地当着皇帝的面轻声回答:“就是回娘家探望亲人。” 小晚顿时神采飞扬,对楼梯上的似烟嚷嚷:“娘娘,皇上要带您回家娘呢。” 皇帝忍俊不禁,这小老板娘实在可爱得紧,可惜不能带回京城,不然给皇后作伴该多好。 凌朝风尴尬得不行,抱拳说立刻去准备晚膳,把自家小娘子拎走了。 吃过晚膳,小晚忙着为帝后和卫将军准备洗漱的热水,她忙里忙外,连皇帝的随侍都插不上手,而似烟今天不能再和小晚一起去澡房洗澡,皇帝倒也不为难她,她沐浴时,退出来和卫腾飞凌朝风说话。 直到夜深人静,客栈上上下下,终于消停了。 小晚给做了一天饭的张婶捏背捶腿,说着他们在孟府的事,张婶嗔道:“那孟夫人真是不要命,竟然敢请皇帝收回成命,也是我们皇上脾气好,换做他爹,早就一刀斩了。” 小晚恨恨地说:“可不是嘛,我真是恨得牙痒痒。”但又欢喜地说或,“婶子,咱们的新皇上和新皇后,都是好人呢。” 楼上云泽房里,皇帝已经躺下了,似烟在妆台前坐了很久,总不能坐一晚上,终于起身,一步一挪地蹭到床边。 刚沾边坐下,还未躺下,假寐的人睁开眼睛问:“屁股真的不疼了吗?” 似烟心头一颤,她没忘记,白天出门时在马车里,皇帝说回来后要看看她的伤口。 项润坐起来,将她轻轻拉入怀里:“叫朕看看。” 纱裙被掀起,有大大的手往亵裤里钻,他们的初-夜,似烟是闭着眼睛什么都没做的,有羞耻也有疼痛,但没有一点点的期待和幸福,只有死死压抑的抗拒。 但此刻,身体没有半点抗拒,更是不自觉地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很小声地说:“我怕疼……” 项润轻声问:“之前那几次,弄疼你了?” 似烟点头,脸涨得通红:“可是嬷嬷们说,有一点疼,以后就不疼了,但是……” “今晚再试试如何?”项润把她推在床上,轻轻扯开寝衣的系带,“一定不疼了。” 春宵一夜,无尽欢愉,竟是在荒郊野外的客栈里,完成了卫似烟人生里真正的第一次,她几乎要化在皇帝的怀里,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她现在,喜欢这个人。 然而欢愉过后,便是别离,御舫已然停靠在白沙河码头,这天一早起来,皇帝出房门前,对对镜梳妆的人说:“和你哥哥好好道别,虽说要带你归宁,也非立时立刻能见的,兴许回京就被什么事牵绊了,你闹出这么大的事,叫他心惊胆战,好好陪个不是。” 似烟答应下,等她梳妆好出来时,哥哥正好也从房门里出来,意识到皇帝已经起来了,忙走过来,可似烟上前拦住,垂着眼帘说:“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卫腾飞见皇帝在底下和凌朝风悠哉悠哉地喝茶,便知道是皇帝的安排,将妹妹带进了自己的屋子。 正要关门,妹妹从背后抱住了他,已是哭了:“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再也不敢了,哥,我会为了你,为了川渝将士和百姓,做个好皇后,我再也不胡闹,再也不任性。可是我舍不得你,我不想和你分开,你孤零零的一个人,都没人照顾你。” 卫腾飞转身来,妹妹哭得梨花带雨,他怎能不心疼,问道:“还疼吗,是哥哥不好,一时冲动,打了你。” 似烟用力摇头,扑在他胸前:“哥,你一个人,往后怎么办呢?” 卫腾飞嗔笑:“府里军营里到处都是人,怎么就是一个人呢?” 似烟哽咽:“那不一样啊,你早些娶个媳妇可好,我有了嫂嫂,我就安心了。” 卫腾飞眼前,浮现出一张笑意灿灿的脸蛋,他忙晃了晃脑袋挥去,冷静地说:“遇见合适的,我一定娶,你不要担心我。” “说好了,可别再拖了。”似烟抽噎道。 “烟儿。” “嗯。” “别怕皇帝,他若敢欺负你,宫里的人若敢欺负你,倘若他将来纳妃,那些女人敢欺负你,哥哥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来保护你。”卫腾飞轻轻擦去妹妹的泪水,爱怜地说,“要好好的,别让自己受委屈。” 正文 068 以后,我也会有 “我可是卫腾飞的妹子,我哥哥是三十万大军的将军。”似烟骄傲地望着哥哥,“我不欺负别人就够好的了。” “既然这么厉害,还哭鼻子?”卫腾飞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他的小妹如今虽然贵为皇后,可在他眼里,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可是……”却是这句话,又惹来似烟的悲伤,一下把脸埋在哥哥胸前,呜咽道,“我不管,我不要和你分开。” 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母亲去世后十五年了,虽然因为自己太过忙碌而无暇好好照顾她,可妹妹从不觉得委屈,长大后就反过来照顾自己。小小年纪把家里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在卫腾飞看来,要她打理皇帝的后宫必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可惜离得太远,只可惜兵权太重,此刻说什么保护妹妹,真的出了事,他什么都赶不及。 “宫里的人待我都好,你也是见过的,特别是他的母亲,我每次和她说话,心里都特别难受,因为忍不住就想要是娘亲还活着,一定也是这样温柔的。我的婆婆很喜欢我,还有祖母也是,所有人都喜欢我。” 似烟抽噎了一下,又努力扬起笑脸,对哥哥说:“真的,哥,你放心。” 卫腾飞说:“最要紧的,是皇帝是否待你好,若有一日他……”到这里,不禁重重一叹,后面的话不忍心说。 似烟抬手在脸上乱抹一通,擦去眼泪:“他要是待我不好,我这样闹,早就把我废了,那天你打我,他、他夜里还给我上药的。” 在哥哥面前说这样的话,实在叫人害羞,似烟涨红着脸,可他们到底是将门儿女,做事从不扭扭捏捏,她扬起脸道:“如今他喜欢我,我便好好和他过,将来若是不好了,要不是缘分尽了,便是我自己没出息。缘分尽了,强求只会痛苦,我才不要勉强,可若是我没出息,那谁也帮不了我。” “哥哥知道了。”卫腾飞扯了一截袖子,来擦妹妹的泪水,忽然又停下手,笑道,“从今往后,只有皇上能为你擦眼泪,小晚说得对,下回你再跑,也该是皇上来接你,我就不必来了。” 似烟故意说:“你还是别来,一来就打我,要不是小晚给我用的膏药特别灵,昨天去那么远的地方,坐着马车,我的屁股都要颠烂了。” 卫腾飞嗔笑:“你可是皇后了,说话不能这么粗鲁。”他抱着妹妹,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好了,不能让皇上久等,你还要和小晚道别是不是?” 似烟点头,拉着哥哥的手一道出门,说着:“真想把小晚带在身边,连皇上都说,要是能让她去京城给我作伴就好了,不过小晚在这里很开心,她在这里,我离了皇宫还有一处可落脚。” 卫腾飞忙道:“别老想着跑出来,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再打你,你再胡闹我照样收拾你。” 似烟不服气地朝哥哥做鬼脸,楼底下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似烟却不急着吃,跟着小晚到后厨去,要了热水又洗了一把脸,就在张婶的屋子里随意抹点脂粉,两人说说笑笑的,直到婶子来催他们去把早饭吃了。 吃过早饭,就该去码头登船了,凌朝风带着小晚来相送,一行人来到白沙河码头,华丽而隆重的御舫已经停在河边,多了好多好多侍卫宫人,气氛庄重又严肃。 小晚装了一包绿豆糕,递给似烟,依依不舍,没开口说话,眼圈儿便红了。 倒是皇帝在边上温和地说:“小晚,以后到京城来玩,让娘娘招待你。再往后,不知哪一天朕与皇后又会路过这里,到时候你也要好好招待。” 小晚用力地点头:“皇上可一定要来啊。” 众人行礼道别,项润搀扶着妻子缓缓走上踏板,到了船上立定,侍卫宫人跟着上传,大部分人则登上后面的小船。 很快,起锚开船,船只渐行渐远,只见皇后拼命挥着手帕,声音远远地乘风而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卫腾飞僵硬地挥了挥手,另一只手,紧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看得出来很努力地压制着颤抖。 “相公……”小晚忍不住了,这兄妹离别的场景让她心痛难当,而她早已和似烟成了好友,忍不住伏在凌朝风怀里哭了。 不久,大船消失在了白沙河上。 卫腾飞冷静下来,见小晚抱着她的丈夫哭泣,不禁一笑,与凌朝风对上目光,他便道:“叨扰数日,我也该走了,之前拜托凌掌柜的事,也请多多费心。我是个粗人,不懂人情世故,可如今必须懂了,人活着,光靠拳头可不行。” “不敢当,为将军做事,是小人的福气。”凌朝风道,“请将军放心,小人必当竭尽全力。” 卫腾飞感慨:“如你这般忠心为朝廷,却不求一官半职不求功名利禄,实在太难的。” 凌朝风淡淡一笑:“小人继承双亲遗志,所做的,尚不及他们分毫,很是惭愧。” 卫腾飞见他谦虚,便不再多说什么,往后川渝军一些往来的人情甚至金钱,也都会来客栈做个周转,他还会和凌朝风打交道,至于…… “小晚,我也要走了,你没给我包一包绿豆糕吗?” “没有了,我把剩下的全给娘娘了。”小晚在凌朝风的安抚下渐渐平静,抽抽搭搭地说,“将军您要不等一等,立刻让彪叔再给您做。” 卫腾飞大笑:“逗你玩儿的,将来让凌掌柜带你来川渝,我们那里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可不是只有辣子。” 小晚答应下,因自己哭得太丑了,一直怯怯地低着头,只听相公与卫将军道别,而后他们就纷纷上马,卫将军头也不回地,带着他的部下奔驰而去。 当沙尘散去,上百号人就消失了。 凌朝风带着小晚缓缓骑马回到客栈,围着客栈的帐篷不见了,一切恢复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后厨堆着的上百套碗筷,证明着他们曾来过。 所有的碗筷都刷完,店里整理干净,小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终于又回到三楼自己的屋子,凌朝风推门进来,放下一碗甜汤,见小晚趴在床上,便径直过来坐下,双手往她的腰臀上捏。 “痒……”小晚扭动了一下,转身软乎乎地看着相公,“我可想你了,这两天都没能好好说话,还要分开睡。” 凌朝风俯身将她亲了又亲,小晚有些贪婪,勾住了凌朝风的脖子,可相公却扯过被子给她盖上:“你累了,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客栈还要继续做生意,你还要去黎州府看孟姑娘,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咱们继续把客栈经营下去,才会来更多更多的朋友,皇后娘娘将来离家出走,也有地方落脚是不是?” 小晚嘿嘿笑:“娘娘说她再也不敢离家出走了,但将来我要是被谁欺负了,她欢迎我离家出走,到京城去投靠她。” 凌朝风幽幽笑,大手在她小而绵软的屁股上轻轻一揉:“谁借你胆子离家出走?” 妻子的眼眸,这样清澈干净,她好像没有在卫腾飞身上感受到半分异样。也罢,她如此惹人怜爱,谁见了都会喜欢,只是喜欢又分好多种,不论哪一种,别人的心思他管不了,要紧的是,晚晚眼里只有他。 小晚抱着被子,慵懒地翻过身去,闭着眼睛喃喃道:“不知道下一个客人,会从哪里来,我现在知道相公为什么有那么多朋友了,以后,我也会有……” 疲倦的人,很快就睡着了,凌朝风退出房间,走到二楼,看了看几间屋子,回想着过去近来的每一个客人,当年母亲为什么选在这里建客栈,是看中了这一处必是风水宝地? 楼下,彪叔要去镇上采办,上百号人把客栈都吃空了,万一来客人,什么都拿不出来。他本想问小晚去不去,凌朝风说她睡着了,但是让彪叔买些好吃的带回来,彪叔便带着张婶出门去了。 他们走后不久,二山打扫好了马厩,进门来喝水,见凌朝风在柜台边,他便走来,垂着眼帘道:“哥,谢谢你。” 凌朝风瞥他一眼:“回去念书吧,八月很快就到了,七月初你就动身去京城,这一趟你自己去,我会让威武镖局的人顺道护送你,但其他的事,都要你自己打理。” 二山颔首,转身要回房,可是凌朝风忽然又喊住了他。 “哥,还有什么吩咐?”二山问。 可凌朝风只是看着他,目光深深,像是要挖开二山的心,他淡淡地收回目光,道:“你要做好准备,这次乡试在京城,朝廷恐怕是要留一批人在京城授课,直到明年会试,若是考中了,你可能会留在京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是。”二山应下,默默地走了。走到后院,他才松了口气,方才被兄长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觉得几乎快什么都藏不住,可他必须藏起来,藏到可以真正拿出来的那一天。 正文 069 择日不如撞日 随着帝后离开白沙镇,封锁的道路终于重新畅通,谁也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任何人都不得前往白沙河码头,在距离凌霄客栈五里地的地方就会被拦下。 可昨天,明明又有人看见马车进出,只是车上的人,除了凌霄客栈的几个外,其他的瞧不真切。 镇上对这件事,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说,来了上百个江洋大盗,聚在凌霄客栈那贼窝里。 此刻,彪叔和张婶来镇上买粮食买肉和菜,粮食足足买了一大板车,米店老板又是倒茶又是给看座,客栈可是他们的大主顾。 夫妻二人在镇上转了一圈,给小晚买了糖莲子酸梅糕,就要往回去。 板车路过思韵阁,见素素就在门前,便停下来说了几句话,素素也好奇地问:“放榜那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把路封了,吓得我不知怎么才好,可担心你们了。” 张婶笑道:“那边修路而已,没什么事。这就春天了,我们后山的笋和野菜都好吃得紧,过几天带着你娘来玩,让彪叔给你做好吃的。” 说话功夫,店铺里走来婀娜倩影,厚重的冬衣换成春衫,不知是减了衣裳的缘故,还是岳姑娘真的瘦了,瞧着美人儿下巴尖尖,气色也不大好。 张婶知道小晚不喜欢岳姑娘,她也只是端着面上的客气,说笑几句,怕板车在路上挡道,便就告辞了。 岳怀音站在门前,笑问素素:“张婶叫你去玩呢?” 素素应道:“是。小姐你放心,我不会偷懒跑出去的,等休息的日子我才会去。” 岳怀音笑道:“没事,大家都在白沙镇上做生意,虽然离得远,也该多往来才是。正好后天我有一箱货要运出去,我们一道去客栈里坐坐。” 素素答应了,等岳怀音离开,她心里却有些尴尬。 上回对小晚说,她觉得小姐从前是青-楼里的人,这下小姐去客栈,见了小晚,小晚会怎么看待她。怪只怪她多嘴,何必胡思乱想,又找小晚胡说呢。 是日下午,小晚饱饱地睡醒了,闻着香气下楼,凌朝风刚从库房出来,见她双颊红扑扑的,是睡满足了,放心地说:“真怕把你累坏了,等二山去了京城,我们还是再招个跑堂的好。” 小晚嫌弃自己:“我真是越来越没用,以前从早做到晚,每天都干活也不会觉得累。” “那是你以前不敢累。”凌朝风拨开她睡乱的散发,宠爱地说,“往后,我舍不得你累。” “我也舍不得相公累。”小晚笑着,闻见香气便问,“彪叔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凌朝风却说:“明天就是清明节,我们说好了,要去给娘上坟。” 小晚正经地说:“我都把日子忘了,真该死,可是相公,我也该给公公婆婆上坟,我都进门这么久了。” 凌朝风笑道:“我爹娘都是江湖人,不想在这世上留下什么,他们都是火化了洒在江河里,叫我不必惦记祭奠,放在心里就好。自然,我这么说,不是要你别惦记娘亲,娘的坟既然在,我们就该年年去祭扫。” 小晚应下:“我听相公的。” 张婶从后院过来听见,笑道:“明天我们一起去吧,我也想去问候一下你娘,要谢谢她,送了我这么乖一个大闺女。” 小晚早已把婶子当娘亲,跑来挽着她撒娇,张婶才想起来给小晚买的零嘴,两人欢喜地往后厨去,一并准备明日祭扫的供品。 如此,第二天一早,彪叔和二山留下看家,小晚和张婶随凌朝风往青岭村来,天未亮就出门了。 难得清明节上不下雨,但路上都是带着香火纸钱的人,行色匆匆往各处去祭扫。他们的马车在青岭村后山停下,凌朝风眼尖的看见一个孩子朝他们张望几下,然后就往山上跑。 凌朝风意识到了什么,带着小晚和张婶往山上来,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把先人葬在这里,不似去年来时冷清,这个时辰,已是香烟袅袅,到处都有人,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哭声。 小晚熟门熟路地往母亲坟地来,尚未走近,却是愣住了,只见许氏带着一双儿女跪在母亲坟前,焚香烧纸,又跪又拜,附近人家都在朝这里张望,果然是把小晚盼来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张婶冷笑,看了眼小晚,孩子已经是满脸怒气。 凌朝风不言语,安静地等待小晚自己处理,他只要保证这里没有一个人敢伤妻子一根手指头就好。 “大姐,你来啦。”文保大声嚷嚷,而刚才分明就是他在山下张望,瞧见大姐一家来了,就跑上来通风报信。 许氏转身来,也不知朝脸上抹了多少唾沫,看着涕泪滂沱的,她抽抽噎噎地说:“晚儿,你也来看你娘了?” 这么多年了,许氏无数次威胁小晚,要把她娘从地里刨出来喂野狗,甚至曾把她拖到娘的坟前,当着娘的面鞭打她,然后把她丢在这里不许她回家,是村民把昏迷的她送回去,那会儿小晚和连忆的心思是一样,为什么怎么死都死不掉。 而她娘本是葬在穆家坟地里,是被许氏强行迁出来,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周遭的村民稍稍靠近了些,想看看许氏这一出能有什么下场,只见小晚那边来了三个人,年纪大一些的妇人,打扮体面模样也精神,和小晚看起来很亲热,不禁窃窃私语,好奇她是不是小晚的婆婆。 却是此刻,只见小晚独自一人走了上来,对许氏和弟弟妹妹视而不见,一脚踢翻了香炉,又一脚把供在坟前的饭菜踢开,从边上折了一根树枝,来打扫散落的纸钱。 她扫得很用力,而弟弟不知死活凑上来,哗的一下,树枝抽在文保的身上,这小子皮娇肉贵的,顿时哇哇大叫:“娘,大姐打我,大姐打我。” 许氏又急又臊,周遭的村民都在指指点点,她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开始哭,说穆小晚没良心,说继女狼心狗肺,说自己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就落得这个下场。 甚至扑到石碑上,对着小晚的娘哭:“姐姐,是我不好,是我没替你把女儿教好……” “你滚不滚?”小晚举着手里的树枝指向许氏。 许氏一哆嗦,多少年来,都是她拿着棍子鞭子指向穆小晚,每每都把瘦小的人打得奄奄一息,没想到有一天,完全颠倒,轮到穆小晚拿着树枝指向她。 可她把心一横,心想这小贱人还敢打她不成,便站起来瞪着她破口大骂:“没良心的畜生,你要对我动手吗,我做错什么了,我来给你娘扫墓,哪里对不起你。”她指着村民们,“你们评评理啊,我哪里对不起这孩子了。穆小晚你敢对我动手,你不怕天打五雷轰?” 这事儿,和许氏想的完全不一样了,她想着自己来给小晚娘扫墓,小晚或许见她有诚心了,从此关系能融洽一些。自然还是惦记小晚能往家里贴补,但凡能从她身上捞一些,让她做什么都成,而上回在胭脂铺里得了好处,越发把野心养大了。 隔壁的王婶从人群里过来,算是给许氏撑腰了,但她说话婉转一些,好声好气地说:“小晚你看,今天这日子,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这坟里的面前的,都是你娘,一个生你一个养你,孝敬哪个都是一样的,难得你娘有心来祭扫,你该高兴才是。” “你滚不滚?”可小晚,没有第二句话。 许氏气得大叫:“这里是青岭村,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晚淡淡地看向站在下面的凌朝风,两人目光对视,凌朝风便缓缓走上来,许氏先是一哆嗦,然后大喊给自己壮胆:“怎么着,你、你们想对我动手?”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的人都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凌朝风就已经出现在许氏身边,单手揪起她的衣领,轻轻一提就把人吊了起来,然后转身一路往山下去。 文保和文娟吓得哇哇大哭,文保捡起石头要往凌朝风身上扔,小晚举着树枝冲到他面前:“给我滚,再敢拿石头砸你姐夫,我抽死你。” 其他村民见这光景,纷纷上来劝说,还主动帮小晚把许氏留下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他们可不希望哪一天凌朝风火大了,把他们挨家挨户的收拾。 张婶漠然看着这一切,带着香烛供品上来,和小晚一起供奉收拾,而不多久,凌朝风就折回来了。 小晚神情紧绷地跪在母亲坟前,为她烧纸钱,凌朝风上香磕头后,对小晚说:“就今天吧,我们把娘迁走,迁到客栈的后山去,好不好?” 小晚怔怔地看着相公,张婶在边上说:“找两个村民帮忙,给他们银子便是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咱们把你娘请过去,她在后山住着,可比这里安逸多了。” 小晚含泪点头了,张婶便起身笑道:“哪位大哥来帮个忙,今日我们要把小晚的娘迁到别处去,这可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自然,我们掌柜的不会少了大家银子。” 正文 070 石榴裙下 听说有银子拿,村里人早就知道凌霄客栈出手阔绰,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便纷纷来帮忙。 难得今日不下雨,一切都顺利,只是小晚的娘去世十八年,早已化成白骨,当年也没有用好的棺木,挖出来的光景十分凄凉。 凌朝风本担心小晚害怕,不忍她相看,可这是她的亲娘,她怕什么,终于能把娘带去身边,不用担心她在这里被许氏或其他村民糟践,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如此,一行人赶在晌午前,将小晚的母亲送到了凌霄客栈的后山,人多手脚麻利,很快便重新下葬,却是此刻,晴朗了半天的天,下起了雨。 众人都是怔了怔,呆呆地看着青黑的天,张婶打着伞来,张罗各位去山下领吃饭银子。 下雨了,凌朝风和小晚都没撑伞,他脱下自己的袍子遮在小晚的身上,小晚则用手为娘亲将石块密密匝匝地堆在坟包上,好不让雨水渗进去,抬头才发现,相公为她挡着雨,而他的头发已经被打湿了。 小晚忙站起来:“我们回去吧,反正现在就在后山,随时都能来。” 凌朝风颔首:“往后就不用担心了。” 他们互相搀扶,一步步下山,小晚问:“爹娘是不是担心会有仇家去挖坟,来报复威胁你,才不想在世上留下什么?” 她一直被许氏威胁,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一点。 凌朝风道:“也许是吧,但其实留不留下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我若不遵照他们的话,还是为他们建墓立碑呢?人一死,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时候,要活得明白才好。” 他们回到客栈时,来帮忙的村民已经散了,小晚去厨房烧热水,把凌朝风拉进了澡房。 成亲这么久,虽然什么亲热的事都做过了,她还是头一回帮相公洗澡搓背,虽然裸裎相对,却谁也没起色心,肌肤相亲,小晚觉得满心安稳。 伏在相公结实的背上,她已经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能放心不下的了。 凌朝风嗔道:“你打算这么一直待下去,皮都要皱了。” 小晚懒洋洋地说:“相公身上好暖,好舒服。” 当前来帮忙的村民返回青岭村,消息便散开了,王婶带了两个窝头来分给文保和文娟吃,许氏闷在屋子里,已经半天不见人。 “孩子们都饿坏了,你也不做饭。”王婶说,“怎么,往后日子不过了?” 许氏目光怔怔道:“吃什么饭,我只想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王婶道:“去帮忙的男人都回来了,每人得了十两银子和一袋大米,可了不得,凌朝风出手真是阔绰,把他们给乐坏了。” 许氏呸了一声:“她就是知道给别人,也不肯往家里送一个铜板,她恨我也罢了,文保和文娟是和她一个爹的弟弟妹妹,她也不管。我想好了,我再也不指望什么了,穆小晚她有本事,就别落在我手里,但凡有一天落在我手里,撕不碎她我就是她生的。” 王婶劝道:“说起来,她到底怎么跟胭脂铺的老板娘说咱们的呢,过几天,我们再去镇上转转,打听打听怎么样?” 许氏蹙眉瞪着她,王婶道:“别和钱过不去啊,那些胭脂,我们卖了好多钱呢,不是吗?” 而清明节后这一天,岳怀音便带着素素去码头送货,回来时到客栈歇脚,说是馋了彪叔那日说的山笋野菜,想吃了饭再回去。 她笑着问:“怎么不见小晚和凌掌柜?” 张婶并未提起小晚娘亲迁墓的事,只道:“他们在后山,一会儿就回来。” 素素跟着张婶去后厨,张婶要让她带些笋回去给陈大娘吃,留下岳怀音一个人在店堂,她下意识地起身往后门来,刚好看见凌朝风带着素素从山上下来。 他们落到平地上,凌朝风弯腰拍了拍小晚裙摆上的泥土,小晚则摘下落在丈夫脑袋上的树叶和花瓣,之后不知撒了什么娇,凌朝风背过去稍稍弯腰,小晚一下子跳在他背上,把她往这里背。 走得近了,自然互相就看见了,见岳怀音站在后门望着这一边,小晚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说:“相公,放我下来吧。” “不碍事。”凌朝风不以为然,一直把小晚背到了岳怀音面前。 “你们上山挖笋?”岳怀音问。 “就是去散散步。”小晚把裙衫整理好,客气地问,“岳姑娘,你怎么来了?” 岳怀音便说想来尝尝这里的笋和野菜,他们往店里走,见素素从后厨过来,小晚立刻高兴了,亲热地过去和她说话,与对待岳怀音的态度,完全不同。一直以来,小晚对她固然客气,可实在生分得很。 而片刻功夫,吃得便送来了,彪叔用嫩笋尖切丝,炸的三丝春卷,用野菜做了豆腐羹,因起了油锅,便又炸了几块大猪排,还有艾草汁和面做的豆沙馅儿青团。 素素吃得很开心,小晚在边上和她说说笑笑,只有岳怀音食不知味,又或许是她吃过太多好东西,也不稀罕彪叔的手艺。 凌朝风呢,远远地站在柜台后,看也不看这里一眼,连和她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张婶拿着食盒来了,说青团做得多了,请岳怀音带回去给店里的伙计尝尝。 岳怀音谢过,至此,一直到她离开客栈,除了一声“再会”,就没再说过别的话。 回去的马车上,素素小心地捧着食盒,也没留心岳怀音的表情,到了店里后,将点心分给众人,自然也留给了岳怀音一份。 分完点心,素素便往前头去,却不知她刚走开不久,小姐就打开房门,将点心扔了出来,屋顶上的野猫看见,猛地扑下来叼走了。 这一幕,刚好叫陈大娘看在眼里,她端着簸箕拿着扫把,悄悄地退开了。 客栈里,小晚和张婶一道给二山准备衣裳,知道他七月就要动身去京城,虽然京城什么都买得到,合身的衣裳和鞋子,还是自家准备一些备用着的好。 除了夏日的单衣,还有冬天的棉袄,都盼着他这一去中了举人,投在京城哪位高官门下,一年半载后上了殿试,夺个状元衣锦还乡。 飞针走线之间,婶子笑道:“晚儿,你很不待见岳姑娘呢,素素不在也罢了,素素在时,越发明显,旁人瞧着,好像是故意冷落她。” 小晚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要把鞋垫子给二山缝得厚厚的,张婶按住她的手说:“晚儿,道理婶子也懂,自然也站在你这一边,可有时候,做人还是要圆滑一些。有的人,你要看清她的性情,宁可得罪真小人,不可得罪伪君子。或许,她本来还客客气气,你这样对她,反而把她激怒了。” “激怒了她,她就能光明正大地惦记别人的丈夫?”小晚反问张婶,“非要人人都和她做朋友吗,我要是不乐意呢,而她是我的什么人,我要哄着她让她开心?要说她救了素素和陈大娘,这份恩情我不会忘的,但这是两回事。” 婶子摸摸小晚的脑袋:“我家内掌柜,可真了不得,我和你叔还总担心你耳根子软心肠好,容易被人骗。” 小晚目光直直的,带着几分恨意:“我来了客栈,遇见叔和婶子,遇见相公和二山,我才知道这世上有好人。昨天要不是我们三人人手不够,来不及把叔和二山找去,我根本不想让那些人帮忙。青岭村那么多人家,那么多年,就从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句话,更别提那些婆娘在那女人面前搬弄是非,看着她打我娶乐。婶子,我在来这里跟你们过好日子前,每天见到的都是这世上最丑恶的嘴脸,最歹毒的人心,那么多人啊,怎么就没有一个好人?” “小晚……” “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小晚说,“除了那些撺掇那女人打我的,其他不管不顾不插手的,他们并不是坏人,他们只是太冷漠,而我不能因为别人不帮我,就认定他们有错认定他们是恶人。相公说,我们开客栈是做生意,不管家务事,虽然我理不清这里头的话,可我觉得道理是一样的。这世上,就没有谁该为了谁做什么,自己的事,凭什么要别人来负责任呢?” 张婶怔怔地听着,捧着脸说:“我以为你整天开开心心的,脑袋里不会想这么深的事,原来你心里都明白?” 小晚摇头:“这会儿聊起来了,我才说的,平日里倒也不会胡思乱想。婶子,那天我闯进去,看到岳姑娘靠在床上,露着腿,我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发生,可我就是不开心,我早就想好了,哪怕从此不相往来,被她视作忘恩负义,我也绝不退让。” 他们说这些话时,凌朝风正好站在后面,他没想到那天的事,对小晚有这么深刻的刺激。 虽然他几乎没正眼看过岳怀音,岳怀音若真有一天要对付小晚,小晚不是她的对手。 岳怀音曾是京城最有名的花妓,可行踪诡秘,只存在于传说中。她的石榴裙下,不是拜倒过多少男人,而是……死了多少男人。 正文 071 辞工 凌朝风转身,却听小晚又继续说:“但只要我能帮到别人,我还是会竭尽全力去帮,我只是不会再怨恨别人不来帮我,所以同样的,当我不愿意的时候,谁也不好强迫我。相公说,他只要我为了自己好好活着。” 凌朝风很欣慰,含笑凝望小晚的背影,总觉得把这世上所有好的都给她也不够。当日在青岭村外的一瞥,没想到就注定了今生的缘分,虽然这家伙始终不记得他们曾见过。 忽地,有一瞬奇怪的感觉,从凌朝风脑中掠过,似乎之前也曾如此,但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迅疾的都不会让他在之后多想一想,只有那一瞬而过的时候,会触动心里的什么。 这一日,夜深人静时,素素和母亲已经躺下休息,她们和其他丫鬟一道睡在屋子的通铺上,大家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倒也融洽,只是要说悄悄话时,就不大方便。 此刻陈大娘在女儿耳边很轻声地告诉她看见岳怀音把点心扔出去的事,素素心里一紧,爬起来看了看周遭的人,都一个个睡得酣沉,才放心地躺下,对母亲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了。 隔天,丫鬟给岳怀音送热水洗漱时,发现她靠在窗下的躺椅上坐了一夜,春夜尚寒,冻得身体蜷缩成一团,一摸额头,烧得很厉害,便火急火燎地去请大夫。 而小晚今天要去黎州府看望连忆,随凌朝风坐马车经过白沙镇,正好遇见与客栈相熟的大夫被请到思韵阁,便知是岳老板抱恙。 小晚淡淡的,凌朝风也没有再提起,很快便赶到了黎州府。 孟家人得了皇帝恩旨,可以一直住在知府官邸,可没有了孟知府的俸禄,养不起那么多下人,这一回来,家里冷清多了。 孟夫人把先夫的小妾都赶跑了,把闲散的婢女婆子也解散了,可节流不开源,也不是长久之计。 好在连忆没有受委屈,气色比那天瞧着好,见了小晚自然很高兴,只是她的腿摔断了,且要养到夏天才行。 “赶得及送他上京就好,哪怕一瘸一拐我也要去的。”如今的孟连忆,眼中充满了希望和期待,双颊微红,含羞道,“这一回,我要堂堂正正地送他进京赶考。” “二山最近可用功了,一定能考上。”小晚把带来的点心分给连忆吃,她知道孟府里的日子往后会越发拮据,她想接济连忆,可担心会伤害她的自尊,便先把这件事放下,一切等她的腿好了再说不迟。 小晚坐了半天,将要回去时,孟夫人来了,今日却是换了一副嘴脸,十分的客气。 连忆告诉她,如今母亲和哥哥都把她当菩萨一般供着,因为只要有她在,家里的营生和前程才能有指望,虽然还是利用她,不是真正在乎她,可连忆不在乎。 且说小晚来看望连忆,凌朝风则去忙他自己的事,约定好的时辰等在孟府外,相公早就到了,将她抱上马车,孟夫人在底下十分客气请他们一路小心。 小晚客气地与她道别,马车缓缓而去,走得远了,她拉着凌朝风的衣袖说:“相公,你别笑话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看见这样的人这样的嘴脸,譬如刚才孟夫人那么客气,我、我就……” “什么?”凌朝风笑问,“害怕了?” “才不是害怕,就是……”小晚说,“我总觉得他们看着我,便是希望我下一刻能摸出一个银元宝来给他们,孟夫人这样的,青岭村里那些的,都在惦记我的钱。” “你的钱?”凌朝风故意笑她。 “我们的钱好了。”小晚见丈夫还逗她,急得说,“我是说真的,真的。” 凌朝风不以为然地说:“只要他们没有真正开口,那一切都是你臆想出来的,是你自己被心魔缠绕,为没有发生的事烦恼。自然,你可以先在心里打好腹稿,若发生这样的事,该如何应对,可打完腹稿就别再庸人自扰了。” 小晚问:“是不是因为从前,我自己时时刻刻渴望别人的搭救和接济,穷怕了苦怕了,才会变成这样?” 凌朝风这下有些心疼了,腾出一只手搂过她道:“是你太善良,仅此而已。” 马车回程的路上,再次路过思韵阁,刚好素素把客人送到门外,见到凌掌柜驾着马车,他似乎是告诉小晚了,只见小晚掀起帘子露出脸,明明昨天才刚见过,今天还是那么欢喜。 “我们小姐病了,发烧烧得很厉害。”素素说,“我原本有些事想和你讲,但今天实在走不开了,小晚,大后天我休息,小姐到那时候也该退烧了,你让彪叔到镇上买菜的时候,来带一带我可好?” “好呀,大后天,我让叔来接你。”小晚关心地问,“什么事,拖到那时候再说来得及吗?” 素素点头,朝店后看了看,此刻此地都不宜说,她只笑道:“你们回吧,后天我来客栈找你。” 胭脂铺里,岳怀音是真的病了,而素素看在眼里,过年以来她一直闷闷不乐,仿佛店里没什么新鲜事值得她开心,做生意也不甚上心,她似乎并不缺营利的这点钱,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了什么不开心。 高烧的人,睡得迷迷糊糊,不知梦里遇见了什么,轮到素素来照看,她在凉水里绞着毛巾,忽听得半梦半醒的人呓语:“为何负我,为何负我……” 素素听得心里直跳,生怕岳怀音忽然醒来,但她烧得厉害,一时清醒不了,而口中还念念有词:“我为你倾尽一切,你却弃我……” 好在其他人很快来了,岳怀音许是听见动静,稍稍睡得安宁了一些,但身体娇弱,众人轮流守护到这天半夜,才算退了几分烧。 醒来的人,怔怔地吃药喝粥,眼里是空洞的一片,不与任何人说话,仿佛还沉浸在她的梦里。 到了后天,彪叔来买菜时,把素素带去了客栈,她便把那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小晚,道是:“我也知道不该在背后说人搬弄是非,可我在京城时,见得太多,相处越久,越觉得小姐是个有来历又古怪的人,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这样温柔,我在她身边,觉得不安。” 素素说:“我也没有别的人能商量,只能和你说,这大半年,我和我娘攒了一点钱,再加上你时不时塞给我的,够在白沙镇边上的村子里租一间房子,我们打算搬出去住,我也打算辞了胭脂铺的活儿,小晚,你看我这样对小姐说,她会不会生气?” “我也不知道。”小晚摇头,转身看向丈夫,凌朝风不知有没有听见素素这番话,只温和地冲她笑着,似乎是叫小晚自己做主。 她忽然想起来,相公先前说过,可以找素素来客栈里做工。如此一说,素素忙道:“你们不缺人手,何必为了我白白养着我们,我只是来和你商量商量,我这么做会不会太没有良心了,除了你,我也没别人能商量。” 小晚道:“怎么不缺人手呀,七月里二山就要去京城,这些日子闷头读书也是不怎么出来干活的,上回来了百十号的人,洗碗把我的腰都洗断了,相公都说,要是把你请来,多一个人做事,还能和我作伴。只不过,我们客栈总是来些奇怪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吓着你。” 素素说她在京城见过那么坏的人,没什么可怕的,去别处做工,还不定遇见什么样的人,在这里,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正因为客栈帮了她太多忙,她不能死赖着人家,就怕哪天被嫌了,人总要有分寸。 商量半天,素素愿意来客栈做事,但她和母亲不住在店里,要在最近的村子里租一间屋子,彼此都自在些。 小晚找相公商量,凌朝风索性带着她和素素去了最近的村落。客栈在那里有几亩地还有一间瓦房,是当年母亲建造客栈时,临时买下住的,这么些年一直都空着,地里的野草也有半个人这么高了。 不多久,陈大娘也被接来,凌朝风说:“这屋子你们住下,租金自然要算的,大娘在家就把这几亩地拾掇拾掇,种出什么来,往客栈送一些,就算是房钱了。” 素素和陈大娘面面相觑,激动得不知怎么好,竟是要给凌朝风和小晚磕头,吓得小晚抱起她们说:“素素可是我姐姐呀,我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回头来店里干活,我就是内掌柜,要是做得不好,可别怪我骂人。” 那之后,他们把素素和陈大娘送回镇上,回家时小晚一路都美滋滋的,凌朝风笑道:“那天你说怕素素胆小,被我们的客人吓着,你看,素素很聪明,有她自己的想法。” 小晚问:“相公,真的可以把素素留在店里吗?” 凌朝风笑道:“这话,难道不该我问你?” 小晚愣一愣,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忙道:“素素才不是那样的人,我和她这样要好,这么久了,素素从来没让我觉得哪里不自在,可是那个人,我就是不喜欢。你要说长得好看,她不见得就比素素漂亮,不过是会打扮。” 见丈夫笑而不语,小晚觉得自己被小看了,缠着他一阵闹腾,凌朝风本也是逗她玩儿的,见她真急了,索性停下马车好好地哄。直哄得小晚求饶,急匆匆赶回客栈,关起门来,两人大半天都没出来。 这边厢,素素既然决心离开胭脂铺,早说晚说都是要开口的,夜里岳怀音吃罢了晚饭,她送来洗漱的热水,见其他人都出去了,便对岳怀音道:“小姐,我和我娘在邻村租了屋子,下个月起,我们便想搬出去了。” 岳怀音一怔:“在这里住,不方便?” 素素的心突突直跳:“不是不方便,是我们娘儿决心留在这里,早就想好了,攒够钱就搬出去。” 岳怀音颔首,对此本是无所谓的,可素素忽然又说:“请小姐恕罪,店里的活儿,我们也要一并辞了,自然小姐若是一时找不到人,我们可以等一等,等到您再召到合适的人来才走。” “离了这里,你们去哪里?”岳怀音问,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去凌霄客栈?” 素素尴尬地点头:“是,二山去京城后,客栈正好缺人手,我、我想去那里。” “是我这里不好,还是那里硬是要你过去?”岳怀音从床上坐了起来,趿了软鞋,欢欢朝素素走来。 素素心慌不已,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是我自己想过去,小晚就答应。” 岳怀音目光异样,直勾勾地盯着素素看,素素想着果然是要爆发露出本来的性情了,可一转身,岳怀音走去钱箱里拿出两锭元宝放在桌上:“去吧,我这里不缺人手,既然都安排好了,你明日既走吧。” 结果出乎意料,素素惊愕地看着岳怀音,她脸色苍白大病初愈,瘦得眼睛变得特别大,竟是有几分可怜。 正文 072 自己生一个呗 “小姐,你已经给了我们很多,我们不能再要你的钱。小姐的救命之恩,素素没齿难忘,将来不论有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请小姐随时开口。” 素素鞠了一躬,没拿桌上的钱,转身就走了。 洗漱的热水就在架子上,岳怀音抓起手里的银元宝,一颗又一颗,精准地丢进了水盆里,水花溅出来,洒在地毯上,她冷冷地一笑:“你也知道,我给了你很多。你也知道,我对你有救命之恩?” 第二天,素素和陈大娘真的从店里走了,连这个月的工钱都没敢要,胭脂铺的伙计嘀咕了好一阵子,直到气色苍白的岳怀音出来问:“你们还有谁想走吗?” 白沙村里,小晚和张婶都来瓦房帮着打扫除草,村里几个妇人伸头张望,张婶散了一吊钱,不到半天功夫,门前几亩地里的野草都除干净了。 村民们便都知道,往后住在这里的母女俩,是在凌霄客栈做工的。 素素也才听小晚说,这个村子和她家青岭村不一样。青岭村那边虽有像她爹那样出远门打工的,可毕竟在少数,大部分男人还是留在家里种地。 但是这边,则是大部分的男人都外出打工,便是离得近的,也在镇上码头上干活,或是做些小买卖,村子里白天能看见的男人,除了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就是穿开裆裤的男娃。 下午彪叔来了,给她们换上新的门闩和锁,把窗上的纸重新糊了一遍,夜里把娘儿俩都接去店里吃晚饭。 大娘很是客气,说不敢天天这样来客栈蹭吃蹭喝,盼着素素好好给店里干活,等她回去问过村民地里种什么合适,早些种出新鲜的菜,好送到客栈来。 凌朝风和小晚知道她们有分寸,自然是依了陈大娘,将来不是逢年过节,不会总请她来吃饭。 待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晚饭,天色早已经黑了,去白沙村七八里路,母女俩要走着回去,彪叔牵了马车来说:“如今素素来了,后厨的东西都是她洗,叫我好清闲,往后早晨你自己来,夜里叔送你回去,也不麻烦。” 众人在门前告别,小晚嚷嚷着:“素素你明天可早点来,迟到了扣你工钱。” 远处传来欢喜的笑声:“知道啦,内掌柜……” 凌朝风见小晚这样高兴,故意道:“别有了素素,往后成天就知道聊天说闲话,你不好好做事,一样扣你工钱。” 小晚却见四下无人,蹭上来小手柔柔地摸着丈夫腰,眸光如水:“是不是夜里还要挨收拾的?” 凌朝风一把将她扛起来,张婶在后厨就听见小晚喊救命,却是心里一热,将鬓发抿了抿,盼着自家男人早些回来。 第二天一早,天才亮,素素便出门了。 今日天不晴,灰蒙蒙的,风里还夹着零星雨丝,素素手里揣着伞没撑开,低头一路往前走。 可走出村子没多久,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一个晒得黝黑精壮的男人,虽不如凌掌柜那般高大挺拔,可男人毕竟是男人,比素素高出许多来。 他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布衫,脚上一双草鞋,穿得比这个季节单薄,他不怕冷吗?特别是两条胳膊都露出大半截,胳膊上能看见结实的肌肉,而他的手里,拽着粗粗的麻绳。 素素咽了咽口水,心里突突直跳,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眼看着追到身后了,她抱着雨伞闭起了眼睛。 可是,男人从她身边走过,没说话也没看她,径直往前头去了,他走得飞快,很快就把素素甩开一大截。 素素松了口气,赶紧往客栈去,到了门前二山刚好开门,说道:“素素姐,这么远的路,走来辛苦了吧。” 素素摆手道:“不远不远。” 店里的人纷纷都起来了,小晚见素素真的来这么早,哈哈大笑,拉着她说,店里平时真没什么生意,闲的时候所有人都没事情干,今天瞧着也不像是有客人要来的,叫她往后晚些来,刮风下雨也不要来。 素素说:“那怎么行,我白拿工钱呀,店里就算没客人,总有灰尘不能不打扫。往后这些事,通通我来做,你们不要跟我客气,不然我也留不久的。” 说罢,素素就拿起大扫把,麻利地去门前扫尘。 凌朝风走来小晚身边说:“你是内掌柜,如今请的伙计是素素,将来或许还会有别的人,你们是姐妹,也是主雇,做老板总要有几分样子。往后能让素素做的事,就让她做,不然她不自在,你也不自在,那何必多此一举,还是让她去别处的好。” 小晚连连点头:“相公,我记下了,要是我做得不好,你要常常提醒我。” 早晨一同忙碌后,阴云飘过,便是天晴了。 听说小晚将娘亲的坟迁到了后山,素素便要去祭拜,午前见店里没有事,两人便拿了香烛纸钱,上了山。 她们都是没有亲娘,跟着继母长大的孩子,可素素得到陈大娘如亲生母亲一般的爱护和照顾,所以对自己已故的生母反而没什么感情,小晚就不同了,天天被虐待,亲娘是她心里唯一的安慰,每回觉得自己要被打死了,都会想去了地底下,还能找到亲娘。 说着这些话,小晚忍不住红了眼圈,素素劝她:“现在有这么好的家,也是苦尽甘来了,托你的福,我也能重新活一次。” 她们站在后山上,能俯视凌霄客栈,看得见后门的柴堆和水井。那天小晚在井边忙,她和母亲就躲在柴堆旁,想等小晚进去了,在水盆里喝两口水。 “转眼都那么久了,好像还是昨天的事。”素素说着,感慨道,“小晚,你是观音菩萨转世吗?” 小晚大笑,想到她的玉指环,便神叨叨地说:“我要是真的会法术,就好了。” 说起她的玉指环,这几天最矛盾的一件事,就是想为连忆姑娘把腿伤治好,可如果一夜之间就好了,孟家的人会奇怪,连忆自己也会奇怪,回头闹出什么神神鬼鬼的事就不好了。 于是她只能许愿,让连忆少一些痛苦,然后隔三差五地去看她。 那之后一整天,客栈里也没见半个客人,素素倒不奇怪,因为小晚都给她讲清楚了,而素素也知道外头传闻凌霄客栈是黑店,当地老百姓是绝不会来的。 一转眼,三月过去了,四月初时,凌朝风悄悄告诉小晚,皇上和娘娘已经顺利回到京城,他们后来去琴州祭祖,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平平安安地回到宫里。 小晚自然开心,那日和素素一道跟彪叔去镇上买菜,便拉着素素去城隍庙祈福。素素又笑她,是不是想要个娃娃,小晚还真没这么想,她想着,希望皇后娘娘和皇上,永远都恩爱。 在城隍庙外等彪叔来接她们时,边上有人抱着奶娃娃来还愿,小娃娃大声啼哭,人人都投来温柔祝福的目光,愿这孩子能健康平安的长大,小晚怔怔地看着,素素轻声说:“别眼馋,自己生一个呗。” 小晚脸一红,摇了摇头。 她知道,相公说她身子弱年纪还小,要等一等,可她很喜欢小娃娃,就想能早些给凌朝风生个孩子。 彪叔来接她们时,只见衙门里的人上街敲锣打鼓,原先的知县梁大人,升任黎州府知府,新的知县老爷明日走马上任,不知是什么来历。 回到客栈,向凌朝风说起来,结果人家早就知道了,说新来的县太爷是邻州知府的侄儿,这个官是捐的。 因白沙县不是政治要塞也非经济农作之地,上面不管,下面也不会计较,对凌朝风来说,只要是个“听话”的人就好了。 自然这些话,他不会对素素说。 关起房门,夫妻俩议论起来,小晚道:“反正还有梁大人在上头,一定会跟他提点提点,不叫他来给我们找麻烦。” 凌朝风笑道:“若是个傻子,我倒不希望他知道我们的底细,我已经和梁大人打过招呼,不用说得太明白,实在不合适的,早晚把他撵走就是了。” 却是此刻,素素在楼下喊:“掌柜的,来客人了。” 突然来的两个客人,是搭船从外地来的,听口音是西南那边,他们一说家乡话,店里谁都听不懂,等说了官话,才知道要住店。 素素告知住店的房价,他们大大地吃了一惊,把这客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一咬牙,在北边一间屋子住下了。 而他们许是为了省钱,只住店不吃饭,放下行李后,就出门了。夜里,只等彪叔送素素回家时,才见他们风尘仆仆地回来,带着几个馒头,只要了几口水,就上楼了。 客栈里有规矩,不管客人的闲事,虽然小晚嫁进门后,大的小的天家的,一直没少管,但这一次,两三天过去了,二位都是早出晚归几乎碰不上面,想管也管不着。 这天一大早,两个客人又消失了,小晚今天起得早,刚好遇见素素来,见素素走路时前后张望,她迎上去问:“怎么啦,路上有坏人吗?” 素素摇了摇头,笑道:“就是那个每天几乎和我一道出门的人,今天没见着,第一天虽然把我吓得半死,后来习惯了,每天在路上碰见一回,倒是很安心的,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们村的人。” 小晚则问:“北屋那俩人又出门了呢,你在路上见到吗?” 素素说:“没有啊,大路上只见到两回运货的板车,没见到那两位客人。” 正文 073 素素上吊了 小晚望向路两边的山,高高低低,山的深处小晚也从来没去过,嘀咕道:“难道他们进山了?” 而这天晌午前,新任知县派人来,让凌朝风去一趟衙门,倒也不是针对客栈,是今日镇上所有的商户老板都被请了去,衙门大堂里乌泱泱的挤满了人,岳怀音这样美若天仙年轻温婉的女子,显然格格不入。 可她是胭脂铺的老板娘,旁的人都知道,那新来的知县大人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听师爷在耳边解释。 凌朝风虽然站在角落里,奈何人高马大气质非凡,也是藏不住的,他淡漠地看着一切,虽然意识到岳怀音在看他,只当做没看见。 待新任知县啰嗦半天,众人将要散去时,岳怀音穿过人群,来见凌朝风,一直以来,她还没什么机会单独见到凌朝风,穆小晚总是阴魂不散地缠在他身边,难得今天他一个人出来。 “凌……” 可岳怀音才开口,别的人热络地走上去,凌朝风并不是真正独来独往,在这白沙镇上,就有几家与他关系不错,几人说着话,就往门外去了。 “岳老板?”忽然,衙门里的师爷,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与她道,“大人请您后堂说说话。” 岳怀音心里一沉,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她回眸看向凌朝风的背影,可不一样的这一个,偏偏不是她的。 “这就来。”她对师爷温婉地一笑,“民女也正有些话,相对知县大人说。” 岳怀音回到胭脂铺时,已是黄昏,进门便听铺子里的伙计闲聊,说素素和陈大娘在白沙村安了家,住着体面的瓦房,还得了几亩地,都是凌霄客栈的人给安排的。 她神情淡漠地走过店铺,要往后院去时,听得一人说:“凌霄客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难道是让素素去做小吗?” 岳怀音心里猛地一颤,店堂里的人却嘻嘻哈哈,说绝不可能之类的话,可听得人却是往心里去,怎么也忘不掉了。 素素的样貌,若是在她从前的地方,那也是上乘拔尖的姿色,不然也不会在京城被府里的大夫人嫉妒虐待。她是嫁过人的,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凌朝风真的收了做小,也不必顾忌什么。 那穆小晚进门这么久了,倒也不见怀孕,难不成从前被她继母打烂了,再也不能生孩子?凌朝风他就…… 房门突然被推开,婢女送水来,才打破了岳怀音的胡思乱想,而婢女眼中的小姐,不知为了什么气得双目通红粉拳紧握,她颤颤地问:“小姐,知县大人为难咱们了吗?” 岳怀音声音幽幽:“没有的事,你出去吧。” 时下,四月过了上旬,不再有下不停的绵绵细雨,山上的浅绿渐渐葱郁,野花成片成片的开,小晚每天都摘一大篮子花,制成干花藏着,等冬天的时候泡澡用。 这日清晨,素素一如平日的时辰出门,随手在村口扯了几条柳枝,一路走一路编成环,等到了客栈,好拿给小晚把野花簪上做成花环戴。 那日没遇见的男人,这几天又如常地碰上了,几乎是在同一个地方,他会超过素素,每天都是一样的打扮,手里拿着吓人的麻绳。不过小晚和张婶都分析说,恐怕是码头上干活的挑夫或是纤夫。 那人渐渐走远,素素手里的柳条也编好了,见路边开着粉紫色的小野花,便蹲下来摘几朵,娇艳的花儿刚刚到手里,突然有人从路边窜出来,将素素拦腰抱住。 素素尖叫出声,但很快就被堵住了嘴巴,只觉得天旋地转,被拖进树林里,扔在了地上。 面前是两个男人,模样猥-琐,身上脏兮兮的,不知几时躲在这里等着他的,一个人说:“小娘子,你终于来了。” 素素的手被捆了起来,嘴里塞着布团,拼命乱蹬的双脚则被其中一人捉住,他奸笑着脱掉了素素的鞋袜,粗糙的手摸上小巧玲珑的玉足,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哈哈大笑说:“小娘子的脚好香。” 边上的男人则火急火燎地脱-衣裳脱-裤-子,把那肮脏的东西晃到素素的面前,吓得她闭上了眼睛。他们很快就扑上来,开始拉扯她的衣衫,往她月匈前丰软的地方乱摸。 素素知道,她的大限到了。 刺啦一声,衣衫被撕开,素素的身体一冷,双月退被强行分开,想死的心汹涌而来,她已经没勇气再活下去了。 却是此刻,听见一声惨叫,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扔了出去,素素睁开双眼,只见一个男人滚在了边上的树下,吃痛得浑身卷曲,而另一个,则大声呵斥着:“什么东西?” 一块布突然飞过来,兜头盖住了素素,也盖住了她裸露的身体,只听见一阵打斗,然后那两个人哭爹喊娘的求饶,再后来她被抱了起来,身体被严严实实地裹住后,才露出脑袋,便看见了面前的男人。 黝黑黝黑的面容,每天早晨和她擦肩而过,从来也没说过话。 素素已是泪如雨下,嘴里的布团被抽出来,她哆嗦着,满心恐惧,什么话也说不出。 那人松了口气:“我送你回家。” 原来那人,真的是白沙村的人,甚至知道素素家在哪里,他每天几乎和素素一道出门,素素去客栈,而他,则是码头的纤夫。 素素衣衫褴褛,鞋子袜子也再穿不得了,那人二话不说,把素素背在身上,素素看见那两个人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扔在了草丛里。 陈大娘看到女儿被人这样送回来,吓得魂飞魄散,把素素送进屋子后,出来对那男人千恩万谢,忽然听得屋子里木凳子摔倒的声音,大娘心头一惊跑回来,女儿竟然上吊了。 “素素!”陈大娘惊声尖叫,那男人才走开没几步,又冲回来,见小娘子吊在梁上,大娘死命地抱着她的腿,他一个箭步冲进来,把人救了下来。 “素素啊,你怎么能丢下娘……”陈大娘哭得伤心欲绝,抱着不省人事的素素,好在女儿没有死,还有一口气在。 “大娘,您最好守着她。”男子道,“只怕她还会想不开。” 陈大娘哭得回过神,抽抽噎噎道:“小伙子,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你知道凌霄客栈吗,能不能帮我带句话。” 当客栈里的人,见陌生人来送话,请他们去一趟村里时,小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不大好。 凌朝风骑马将她送来,路上经过刚才的地方,他隐约看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但急着赶来见素素,未做停留。 见了母女俩,知道素素在路上被人劫持羞辱,衣裳都被撕光了,凌朝风才意识到,草丛里可能就是被绑着的畜生,而来送话的年轻人则救了素素。 小晚伤心极了,等素素苏醒后,与她抱头痛哭,烧了热水给素素洗澡,她一遍一遍的搓,快把自己的皮都搓掉一层,最后是小晚劝着,她才停了手。 受惊的人一直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凌朝风来问她,想怎么处置那两个畜生,素素摇头伏在小晚怀里,她根本不想再提起来。 客栈里因为有客人住着,唯恐他们白天突然回来,便留了二山看店,彪叔和张婶都来了。 一家子人坐在屋檐下商量,说是再不能让素素早晨一个人去客栈,若没有一个人接送,往后还是不要去了。 张婶气道:“我们在这里十几年了,这条路虽然荒凉,可也没出过这档子事,真是大开眼界。” 又说:“不如住到店里去吧,大家彼此有个照应,你们母女俩在这里,也叫人不放心。” 此时已将近晌午,彪叔起身说:“我给你们做饭去。” 陈大娘忙道:“张大哥,我来做,你歇着。” 他们谦让的时候,陈大娘看见了那个救素素回来的小哥,他像是特地来这里看看的,忽然见一院子的人,反有些不敢进来了。 “小伙子,谢谢你。”陈大娘跑出来,“还没吃饭吧,来吃口饭,让大娘好好谢谢你。” 屋子里,张婶进门来,温柔地对素素说:“别怕,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就好了,难道你真的要丢下你娘不活了?” 小晚问:“婶子,外头谁来了?” 张婶道:“是救素素的小伙子,大概是怕素素有什么事,特地来的,大娘留他吃饭呢。” 素素的眼眸突然一亮,对小晚说:“我想去见见他。” 她们搀扶素素出来,那肤色黝黑的小哥正对陈大娘说:“大娘,叫我大庆就好,我住在村尾那头,家里有饭,我回去吃。” 却见素素被搀扶到了屋檐下,她朝着大庆便跪了下去,小晚没阻拦,把那小伙子吓得不行,又不敢伸手搀扶,连声说:“姑娘,不要这样,我们一个村里住着……” 素素泪如雨下:“多谢大哥,多谢……” 此时凌朝风骑马从外头归来,见这光景,小晚便跑来告诉他,他向大庆抱拳道:“那两个畜生,我卖给奴隶贩子了,卖的银子,便给小哥你吧。” 小晚却问相公:“你怎么把人卖了,有没有问他们,为什么堵在那里?” 凌朝风神情严肃:“放心,该问的,都问明白了。” 正文 074 人心要变,谁也拦不住 因这里人多热闹,邻居渐渐都来张望出了什么事,大庆便没有留下,也不肯收凌朝风的银子,很快就走了。 一家人简单对付了午饭,素素自然是什么都吃不下,好不容易靠在小晚怀里睡着了,可小晚稍稍动一动,她就惊恐地醒来。直到彪叔从镇上医馆拿来安神的药熬了给她灌下去,到黄昏时,素素才终于睡踏实。 彪叔和张婶先回店里去了,小晚还留着,凌朝风自然陪伴她。陈大娘带着一些下午蒸的馒头出去了,说是要去村尾找一找大庆的家。 这一边,夫妻俩坐在屋檐下,夕阳金灿灿的洒在院子里,村里飘来阵阵饭菜的香气,炊烟袅袅,女人们大声喊着她们淘气的孩子回家吃饭。 小晚靠在凌朝风肩头说:“好久没听见这样的声音,都要不记得,自己是从这样的地方来的,跟着相公,每天都过神仙一样的日子,我的命真好。” 凌朝风问她冷不冷,摸着她的手说:“忘了才好,何必记起来。” 小晚看着他,问:“相公,现在陈大娘不在,素素也睡着了,可以告诉我了吗?那两个畜生,为什么要抢素素,他们是哪里的人,他们怎么知道素素每天从那里过去,他们蹲了好久了吗?” 一连串的发问,凌朝风却沉静从容:“等我把事情彻底解决了,再告诉你可好?” 小晚不要:“我现在就想知道。” 凌朝风则说:“现在知道了,徒增烦恼,你先静下心来,好好陪伴素素,让她忘了这件事。” 两人对视着,彼此已是十分的了解,自从把心交给这个男人,小晚便什么都听他的,可是这一回她心里隐隐觉得…… “晚晚,等一等可好?”凌朝风坚持。 “我知道了。”小晚显然有些生气,但没有再纠缠,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刚要许愿时,篱笆墙外有人走近,丈夫站了起来,对着外头说,“是大庆吗?” 那人走近些,夕阳照亮他的脸,果然是大庆。只是比起上午见到的人稍显狼狈些,衣衫脏了,裤腿湿了一片还没干,胳膊上红红的一条一条,像是被勒过,看样子,是在码头干了一下午的活儿。 大庆在白沙河码头做纤夫,是很累很粗重的活儿,赚的工钱却极少,真离了他们,码头不好营生,可却没有人愿意给他们更多的钱。 “陈大娘去找你了,原来你还没回来。”小晚迎上来说,“大娘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谢谢你,大庆兄弟,大娘若给你些什么,你就收下吧。” 大庆谢过,知道母女俩都没事,便要回去了,凌朝风却喊住他,而大庆看凌朝风的眼神,有些复杂。 凌朝风道:“可是我说把那两个畜生卖给奴隶贩子,你心里厌恶了?” 大庆日日在码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亲眼看过那些奴隶贩子,把被拐卖的无辜百姓当货物一样用船运走,码头上的人都知道,那是要漂洋过海去很远的地方,没几个人能活着回来。 早晨凌朝风这么一说,他便是心中一沉,凌霄客栈果然和传说的一样黑。 见他不言语,凌朝风便说:“我和那些奴隶贩子,的确有往来,既然连朝廷都杀不尽的人,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对付。所以能做的,是时不时从他们手里把人买下来,每次我要卖给他们什么人时,总会顺手把一船的人买下来。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大庆不敢相信,愣了一愣,只见这玉树临风的男子微微含笑:“信不信自然由你,不过眼下,我有一件事想托付给你,不知大庆兄弟,愿不愿意。” 小晚不明白,用目光询问相公,凌朝风却捏了捏她的手,让她等一等。 大庆忧心忡忡地朝安静的屋子望了一眼,轻轻握了拳头,垂首道:“凌掌柜,您说。” 凌朝风道:“我们希望素素能像从前一样好起来,今天的事只当是一场噩梦,待她身体好了,自然要回凌霄客栈做工。从今往后,每日早晨请你送她一路到客栈,夜里再顺道把她接回来,我会给你买一头骡子套一辆班车,你们用来代步。” 大庆眼中一亮,可迅速又暗下来,笑道:“凌掌柜,您大抵是不知道村里的事,我若是每天这样接送素素姑娘,村里人很快就会有闲话,我不能害了她。” 小晚说:“我知道,村子里有些爱嘴碎的婆娘,可只要你们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怕她们做什么,她们最是欺软怕硬的,你们不理睬不理会臊着她们,她们很快就闭嘴了。” 大庆抿了抿唇,一点头:“只要素素姑娘不嫌弃,往后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凌朝风笑道:“自然,我们要和你算工钱。” 大庆忙说:“您已经给我准备骡子板车,工钱就不必了,我不过是顺带而已。” 凌朝风看了眼小晚,见她笑了高兴了,心里安慰不少,对大庆说:“你先收着吧,这样素素也自在些。” 看着大庆往他自己家去,凌朝风在小晚耳畔说:“后面的事,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小晚傻乎乎地问:“什么造化。” 见丈夫笑意深深,心中一个激灵明白过来,小晚却是脸红了:“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凌朝风拍拍她的脑袋:“不是我聪明,是你傻。” 小晚虎着脸,扬起粉拳:“你再说一遍?” 这么一欢喜,小晚把刚才的心思给忘了,后来素素醒了,情绪稳定了好些,还劝他们早些回去。 大娘也说,村里很安全,邻里街坊的,叫一声谁都出来了。别看这里男人都出去打工了,便因如此,女人们都特别虎,不是谁都能轻易来撒野的。 凌朝风和小晚拗不过,也不愿素素太紧张,便依了母女俩离去了。 陈大娘给素素喂了饭菜,说她送了些馒头去大庆家里,才知道村尾和这边的光景截然不同。 这一片大多是瓦房,家家户户都有整齐干净的院落,可往村尾去,那里都是茅草房,简陋狭小,住的全是穷人家。大庆家里只有一个老娘,为人很和气,刚开始听说她去找大庆,惊慌地以为儿子犯了什么事。 “二十二随的大小伙子,因为家里太穷,娶不起媳妇。”陈大娘叹道,“村里条件好些的,看不上他,穷的只想把女儿往好人家嫁,这就耽搁了。这样好的孩子,谁家把女儿嫁去都能放一辈子心。” 素素怔怔地靠在床头,自从她开始去凌霄客栈做工,每天早晨都会遇见这个人,第一天虽然吓得半死,可后来,见到他,心里就特别踏实。 那日没见着,还惦记了起来,更没想到的是,今天会出这样的事。 身上仿佛还留存着被那两个畜生亵渎的感觉,素素一想到,便是以泪洗面,大庆看见她时,她衣不蔽体,双-腿被分开,她…… “素素?”陈大娘见女儿又掩面而泣,心都要碎了,“好孩子,忘了吧,忘了吧。” “娘,我还怎么活。”素素伤心欲绝。 隔着七八里路,小晚似乎能感受到素素的伤心,刚才还为了大庆的事高兴了一阵,可想到素素今天被人羞辱,想到素素洗澡时恨不得把自己秃噜掉一层皮的恨,这会儿心有沉下来,背上一阵阵恶寒。 若仅仅是那两个畜生色胆包天,倒也罢了,可若是有人在背后怂恿,小晚心里很不安,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这会儿功夫,凌朝风去洗漱了,小晚一个人在屋子里,她躺下,右手握紧了拳头,双眸缓缓合上。 很快,小晚就进入了梦乡,而“梦境”,带着她来到了白沙镇上。 那是个春雨霏霏的日子,街上行人极少,小晚“走”进了一家酒楼,才刚走上楼梯,就从门外进来两个面相猥琐的男人。 他们越过小晚走上楼,小晚下意识地“跟”了上去,跟着他们进了雅间,只见窗前坐着戴纱帽的人,那两个人呵呵笑着:“果然有个小娘子往那里走。” 窗前的人戴着纱帽,层层白纱遮盖她的脸,是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冷冷地说:“是从我们家逃出去的小妾,最下贱的东西,就交给你们处置了,这里一百两银子,你们拿去买酒喝。” 那两人盘问了一些话,似乎也不大放心,可最终还是拿了一百两银子答应办事,而女子也警告他们,若是收了钱不做事,她这里不会不知道。 那两人哈哈大笑,说是有娘儿们上还白给钱,他们才不会放过,如此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晚心里恨得,巴不得冲上去掐死他们,猛地一回头,见女子轻轻撩起面纱,露出阴冷狠毒的面容,小晚惊呆了,可,又好像如她所想。 “岳……”梦中的人,忽然惊醒坐起来,凌朝风刚好洗漱归来,见到这光景,忙上前关心地问,“晚晚,怎么了?” 小晚惊恐地看着相公,抓着他的胳膊问:“是岳怀音吗?相公,是岳怀音派人强-暴素素吗?” 凌朝风觉得小晚会怀疑并不奇怪,只是她为何突然这么肯定,而他则冷静地说:“那两个人,只知道是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吩咐他们这么做的,说素素是从大户人家逃跑的小妾,那家人要清理门户。” “就是岳怀音,就是她。”小晚激动地说,“相公,你知道素素为什么要离开胭脂铺吗,因为她发现素素从前像是从青-楼出来的人,她不是看不起她,是害怕将来有什么人上门纠缠,她更害怕自己哪一天兴许就被卖到那地方去了,所以她才想走,不是她忘恩负义。” “晚晚,你别激动。”凌朝风道,“我还没有切实的证据,虽然我也认为是她,可……” “就是岳怀音,就是她。”小晚激动地说,“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的。” 凌朝风觉得小晚很奇怪,努力让她安静下来,他怎么会知道,小晚向她的戒指许了个愿,让戒指在梦里告诉她,是谁要害素素。 倘若只是两个流氓起色心歹念,倒也好对付,可她从白天就开始怀疑,是岳怀音报复素素。她以为是自己太小气了,可如今切切实实地看见了,比起怀疑自己的梦是不是日有所思才出现,她更愿意相信玉指环的神力。 “相公,我们报官,相公,万一她下次又找人害素素怎么办?” “好,我们报官,不过你先答应我,安静下来,不许再说话,立刻安静。”凌朝风搂着激动的人,娇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他不明白小晚为何一口咬定是岳怀音。 可若真的是岳怀音,对于她和素素而言,都是很沉重的打击。又或许该庆幸,她们早就本能地想要离那个女人远一些。 然而凌朝风有所顾忌,岳怀音来头不小,虽然现在可能是被抛弃在这小地方,失去了她从前的作用和意义,可既然她能左右逢源地开胭脂铺,甚至有胆量利用自己与京城的关系去拉拢孟知府,她和京城必然还有联系。 凌朝风的确不必顾忌岳怀音,但京城里的权势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要顾忌的人,很多很多。 “相公……”小晚还是出声了。 “听话,不要胡思乱想了。”凌朝风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背脊。 小晚伏在相公的肩头,目光直直地说:“为什么会有这么歹毒的人,为什么……都怪我不好,那天不带着素素和陈大娘跑,就不会招惹上她,就不会和她有往来,都怪我不好。” 凌朝风安抚道:“人心要变,谁也拦不住,这世上的事和事里的人,都是因果循环,都将善恶有报,岳怀音若真的如此歹毒,她总有一天会自尝恶果。” 小晚怔怔地说:“那一天是哪一天,难道在那之前,受伤害的人就活该吗?” 凌朝风说:“我们能做的有限,晚晚,我与你说过这个道理,不要钻牛角尖。” 小晚点头:“我记着的,相公说的话,我每一句都记着。那时候,你骂我随便相信别人,却不愿相信你,当时我还不以为然,现在后悔都来不及。还好,素素今天没有出更大的事。” 凌朝风亲吻了她一下:“我们明天就去报官,好不好?” 小晚点头,刚要开口,楼下客栈的门,被拍得震天响。 正文 075 县太爷失心疯了 这样晚的时间,衙门里竟是来了人,两个捕快都是生面孔,一面抱怨客栈离得太远,一面很不客气地冲凌朝风嚷嚷:“有人举报,凌霄客栈涉嫌贩卖人口,现在跟我们去一趟衙门。” 他们甚至拿来了枷锁,要铐着凌朝风。 张婶给每人塞了几块碎银子,他们见有好处拿,脸上便好看了许多,叮嘱凌朝风不要轻举妄动,就不铐着他了。 凌朝风走到门前时,转身朝楼上看了眼,小晚站在二楼没下来,方才下楼见是衙门的人,他便叮嘱她不要下来,她很听话。 看着丈夫被捕快们带走,小晚紧紧握起了拳头。 她心里明白,那两个畜生被卖给奴隶贩子的事,只有自家人知道,总不见得是大庆去衙门举-报,那么就只有知道那两个畜生的行径的人,是岳怀音在捣鬼。 小晚一直不觉得自己是聪明人,可今天不知怎么,脑筋转得格外快。 “出什么事了?”北边屋子的两个客人出来张望。 “没什么事,惊扰二位客官了。”小晚立刻拿出内掌柜的派头,和气地说,“既然二位客官还没睡,给你们送些宵夜可好?” 那两人摆摆手,似乎怕费钱,转身就回房了。 彪叔三人都在底下看着,见客人回去,小晚也上楼去了,她看起来很平静,刚才应对客人也很稳重。 还记得去年为了冯老板清理门户的事,凌朝风被衙门带去问话,小晚当时又急又哭,还一大清早自己跑出去找人,转眼过去这么久,小娘子已是长大了。 小晚回到房里,神情坚毅地看着时辰钟,待到子夜凌朝风若不能归来,她就要想法儿把他变回来了。谁也不能伤害她的丈夫,即便豁出性命,她也要保护他周全,何况如今,她只要小小的一个心愿。 果然,新任知县没有得到上司的点拨,完全不知道凌霄客栈不好惹,把凌朝风叫去,又说时辰太晚不想审案,把他收押在县衙大牢里,要明日再审。 如此,过了子夜,小晚没能等到相公回来。 虽说衙门来了无数次,凌朝风还是头一回进牢房,倒是牢房里的几个还是从前的衙差,知道过去梁大人对凌朝风十分礼遇,没有为难他,还给他住了一处最干净的地方。 凌朝风盘膝坐在牢房里,闭目养神,正惦记着家里的小晚,回想起去年秋天她跑来白沙镇找他,傻乎乎的人,还怕给自己丢脸,穿得整整齐齐,迈着小碎步,路也走不好。 大半年来,小晚带给他的种种趣事,凌朝风不自觉地笑了,忽然门外一阵嘈杂,只见知县闯了进来。 他穿着寝衣披头散发,像是从被窝里爬出来,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穿,又好像是喝醉了似的,精神有些异常,大声嚷嚷着,让狱卒把牢门打开,把凌朝风放了。 凌朝风微微皱眉,起身走出牢房,那知县大人半梦半醒,挥着手:“走吧,你可以走了。” “是。”凌朝风没有多言语什么,在狱卒的指引下走出牢房,但听得身后乱哄哄的,他回眸看了眼,只见知县大人把自己关进牢房,命令外面的人把门锁上,吓得一群人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失心疯了吗?”身旁的狱卒轻声念叨。 虽然觉得奇怪,凌朝风不想多管闲事,离开衙门后,到镇上相熟的朋友那里借了一匹马,途径思韵阁,他稍稍放慢了脚步,深深看了眼思韵阁的招牌后,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客栈里,张婶听得开门的动静,出来张望,见是小晚,还穿着刚才的衣裳,手里什么也没拿,就这么出门去了。 张婶刚要上前阻拦,彪叔拦下她说:“你看看再说。” 他们悄悄走来,躲在门里看,小晚并没有往镇上去,她在门前摘了一盏灯笼,像是要给丈夫指引方向,提着灯笼站到路边,远远地看着一片漆黑的路。 一刻钟后,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小晚的心提了起来,渐渐能看清身影了,而在马上的凌朝风,早就看清了身在明处的小晚。 还在很远的地方时,他便见到了这里一点亮光,心想该不会是小晚,没想到走近了,真的是她。 “相公。”小晚丢了灯笼,便朝丈夫跑去,凌朝风勒马翻身下来,刚站定,软绵绵的人就扑进怀里。 他稳稳地抱住了妻子,嗔道:“你一直等在这里?我若是不回来,你要站一个晚上?我不是叫你别下楼,怎么又不听话。” 小晚说:“我梦见你要回来了,我才出来的。” 凌朝风笑道:“胡说,我出门时你就穿这身衣裳。” “我就是梦见了。”小晚紧紧抱着他的腰,一颗心终于回到肚子里。 他们进门时,彪叔和张婶已经回后院了,夫妻俩一起把门闩上,一起去烧了热水,小晚要给凌朝风洗漱。 等收拾完踏踏实实躺在床上,小晚强行把相公身上寸寸缕缕都看了一遍,生怕他在衙门吃了苦头。 “看完了没有,你不怕我冷?”凌朝风哭笑不得,都快被这家伙撩出火了,一把搂过小晚,掀过被子将两人裹起来,闻着她身上香香甜甜的气息说,“没人敢动我,不要怕。” “相公,素素的事还是不要报官了,这个新知县不可靠,回头治不了坏人,还把素素折腾一场可怎么好。”小晚窝在他怀里,竟是说,“那就用江湖的法子,以牙还牙地解决好了。” 凌朝风嗯了一声,轻轻抚摸她的身体:“睡觉。” 且说第二天一早,在客栈住了好些天的两位客人,终于要走了,他们离开时,大庆刚好从门前经过,如今既然认识了,少不得打个招呼。 凌朝风让他歇半天,跟彪叔去镇上买一头骡子,大庆却说今天往来的船很多,能挣不少钱,错过了怪可惜的。众人便不强求,说买好了骡子,直接送到白沙村里去。 天大亮后,凌朝风送小晚来探望素素,素素依旧神情恹恹,伤心起来便是以泪洗面,十分可怜。 小晚听陈大娘说,素素被送回来时,大庆虽然用他的衣裳把素素裹得严严实实,可剥开那些衣裳,里头几乎都被扒光了,只剩下几条布挂在身上。 虽然那两个畜生没来得及进去,可光是这样糟践一番,小晚不敢想象,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只怕是要去投白沙河自尽了。 所以对待素素,十分的耐心,不急着要她好起来,只想每天都陪着她。 此时凌朝风进门来,对小晚说:“我去办几件事,知县大人昨夜失心疯了,今天回过神,怕还是要找我理论的,我先去摆平他。然后……” 小晚看了看身边的素素,无声地用口型问相公:“要去思韵阁吗?” 凌朝风看明白了,点了点头。 小晚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手指用足了力道,凌朝风却不以为然地用另一只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这么用力抓,我不疼吗?” 小晚腮帮子鼓鼓的,不说话。 凌朝风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信她,也不信我吗?” 小晚看了看他,到底是松开了手,故作不屑:“去吧,去吧。” 凌朝风温和地说:“我很快就回来,你好好陪着素素,别着急。” 小晚将他送到院门外,再回来时,见素素下床喝水,小晚忙要给她倒水,素素笑道:“我又不是病了,我自己能行。反是你这样来陪着我,耽误店里的活,我心里要过意不去,我也不是不能好,就是……想起来就……” 小晚嘿嘿笑道:“你也知道啊,我们没生意,你担心什么呀。” 素素苦笑:“那也不行啊,客栈里不是还住着两个客人吗?” 小晚说:“他们今早走了呢,神神秘秘的,住了这么久,话也没说上几句。”她眼珠子一转,便问,“素素,你还乐意去我们店里做工吗?” 素素点头,可是一想到那条路,心就悬起来。 小晚看出她的心思,忙道:“相公他和大庆兄弟说好了,往后你重新回去做工,就托他每天早晨送你,夜里接你,我们给他买一头骡子套个板车,往后你坐着板车来,也不用辛苦走路了。” 素素怔怔地看着小晚,小晚摸着她的手说:“自然……你若是不愿意。” 素素却问:“他愿意?” “愿意啊,一口答应了。”小晚说,“大庆兄弟,真是很爽快的人。特别勤劳,今天让他歇半天,跟彪叔去买骡子,他说码头活儿多,不好错过了。” 素素轻声道:“我听我娘说,他们家是村里最穷的。” 小晚看了看她,笑着问:“你乐意让他送你吗?” 正文 076 访仙阁 素素坐回床上,抱膝将脸埋在臂弯里,小晚凑到她面前来,小声问:“素素,你生气了吗,这事儿没定下来,我们只是这么一说。” “怎么会生气呢。”素素声若蚊蝇,伸出一只手,抓着小晚的胳膊道,“可我讲了,你不能笑我,也不能看不起我。” 小晚连连点头,素素眼圈泛红,泪光莹莹:“自从头一天在路上遇见他,之后每天见到他,我都特别安心,其实我没敢跟你们说,大清早的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我心里是害怕的。你叫我不必这么早来,我倒是乐意,毕竟天大亮了,路上人也多了。可是来得晚,就不能遇见他了,所以我每天都来得早。” “素素?”小晚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 姐妹俩心意相通,小晚已经明白了,素素泪如雨下,哭道:“我这样的人,本就没资格,结、结果还出了这样的事,他昨天看见那么不堪的我,小晚,我真是活不下去了。我原本还想,或许能瞒一瞒,只当、只当我是死了男人,从别处来的。” 小晚抱住了颤抖的人,心疼极了,更恨极了。 素素哭道:“可现在,连撒谎都用不着了,用不着了。” 小晚给她擦眼泪,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 若真是岳怀音派人强暴素素,她必然是恨素素离了胭脂铺转投客栈,明摆着要让素素这辈子都不好过,兴许这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她怎么可以这么恶毒,那样美丽的皮囊下,竟裹着一颗烂透了的心。 且说凌朝风离了白沙村,径直来到白沙县衙门,县太爷的失心疯据说直到今早才好。 因一众人都说是他亲自放了凌朝风,并把自己关在大牢里,最后是被大家强行送回家中,连他的妻妾都这么说,县太爷有些发懵,今日再见凌朝风,眼神都是飘的。 昨夜的事,他一丁点都记不起来,甚至连梦境都没有,若不是中了邪,就是撞见鬼了,这凌霄客栈,真是很有来头。 说起贩卖人口的事,还没讲上几句,知府衙门来了人,是凌朝风熟悉的李捕头,他跟着梁大人一道升官去了黎州府,再见面依然十分客气,说是梁大人让知县去一趟。 知县大人不敢不从,看了看凌朝风,便挥手:“走吧,有什么本官再派人来寻你,这些日子,你可不许跑远,贩卖人口是死罪,你仔细着。” 衙门外,凌朝风与李捕头话别,李捕头说:“凌掌柜你放心,任何事有梁大人在,梁大人依了你的话,没有明着对这脓包提点什么,但在衙门里安插了人,有任何事知府衙门很快就能知道,绝不耽误您。” 李捕头比先前更客气了,临别时又道:“此外,我们到了黎州府,知道了一些事,去年新开的胭脂铺思韵阁,那里头的老板娘似乎有些来头,梁大人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可听说她之前和孟大人有瓜葛,孟大人死之前那天还见过她。听说你们有往来,权当我多心,凌掌柜,留个心眼的好。” 凌朝风抱拳道:“多谢李大哥,张婶和彪叔都很惦记你,过些日子,我们便到黎州府来拜会。” 两人话别,知县大人也坐着轿子往黎州府去了,凌朝风离开衙门,策马悠悠来到相熟的医馆,在医馆内小坐片刻后,才往思韵阁来,可门前的伙计却告诉他:“我们小姐出门去了。” 白沙村里,正是吃晌午饭的时辰,边上的邻居似乎知道素素病了,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倒是很热心地来探望,给大娘送了地瓜咸菜什么的,大娘不得不在院子里和她们说话。 小晚在屋里和素素一道吃饭,素素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几口米汤,小晚瞧着很心疼,但也舍不得逼她。 却是此刻,听见大娘说:“小姐,您怎么来了?” 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愣,素素还想不到,可能会是岳怀音作弄她,可小晚已经把这个人并列到与许氏一样,永远不会原谅的地步了。 只见陈大娘,带着岳怀音进门,她带着满身春色来,美人儿将襦裙高高系在胸前,淡黄色的轻纱飘飘袅袅,步步莲花温婉多姿,还有那一如既往的香气。 这般仙子似的人物,惹得几位邻居妇人不忍离去,跟过来又看了几眼,陈大娘请岳怀音坐下,便又去招待她们。 “原来小晚也在,素素怎么了,病了吗,你的脸色这么差。”岳怀音关心地问,她说道,“我今日正好路过这里,知道你们住在此地,就想来看看。本以为只见到大娘便是,没想到你们都在,我还以为素素这会儿,应该在客栈里干活呢。” 素素欠身致意,没有言语,小晚在一旁淡淡地说:“素素今天身子不大好,我来陪陪她。” 她心里,千万个想冲上去撕岳怀音的脸,好撕掉她的皮囊,让人看看她里头烂掉的心,可她不能冲动。 虽然玉指环告诉了她谁是凶手,但没有证据,她轻举妄动,若反叫岳怀音捉着把柄,别的不怕,就怕素素又受屈辱,往后在这白沙村也过不下去。 她现在渐渐明白,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不能为所欲为,正因为能把一切都算计好,能掌握大局,才可以做到更多的事。而意气用事,不过是一时爽快,爽快之后,兴许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日她一冲动,把素素和陈大娘变去了码头,可不就是一时意气吗?于是到如今,牵扯出这么多的麻烦事。 小晚让自己冷静,和气地说:“岳姑娘,素素身子不好,怕是不能多陪你聊天,改日等她身体好了,我们……” 岳怀音说:“那就改日,我到客栈来,自从吃过彪叔做的饭菜,别的都吃着没味道了。” 小晚没说什么,可岳怀音却凑近了一些,很关切地问:“素素,你身上怎么有伤,谁打你了?” 素素把手脚都蜷缩起来,用力摇头,躲在小晚怀里,小晚说:“岳姑娘,你看错了。” 岳怀音点头:“许是我看错了,也罢,知道你和陈大娘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她起身看了看这间瓦房,平平无奇,笑道,“你们娘儿俩住着,还是要小心门户啊。好了,我走了,过些日子,我让店里的人给你送些东西来。” 素素伏在小晚怀里,小晚护着她,忍着怒气什么都没说,却是此刻,门外有马蹄声,不多久,凌朝风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岳怀音翩翩走出来,与凌朝风对视一眼:“凌掌柜也来了?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了。” 凌朝风一路赶来,担心岳怀音去了素素的家,果不其然,而他最担心的,是怕小晚气不过,会和岳怀音起争执甚至大打出手。 没想到赶来所见,一切如常,看到小晚在里头陪着素素,他松了口气,更是满心安慰,他就知道,小晚从来都不傻。 “晚晚,我送送岳老板。”凌朝风站在门前说,“你在这里等我。” 岳怀音眼角勾出一抹寒意,冷冷一笑,提起裙摆翩然走出来,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吩咐伙计前行,根本没管凌朝风,是不是要跟过来。 可一路上,有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岳怀音坐在车里,得意洋洋地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纸包,捏在掌心。 回到白沙镇,岳怀音下马车,便见凌朝风在身后,店里的伙计倒是热情:“凌掌柜,您来了,可是来给娘子买胭脂水粉?” 岳怀音从容进门,吩咐众人:“你们不必忙,凌掌柜和我有些生意上的事,到后院去谈。外头的生意,你们顾着便是,若有人找我,让他们改日再来。” 众人答应下,岳怀音没有刻意领路,可凌朝风却一直跟着她走,到了厢房里,婢女送来茶水后,就被吩咐退下,后院里顿时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了。 岳怀音走到门前,若无其事地轻轻反锁,再回到桌边,素手盈盈,将一碗茶端到凌朝风面前:“凌掌柜,用茶。” “不忙。”凌朝风道,“我来,自然有事相问,大家开门见山的好。” “都是生意人,说话不拐弯抹角。”岳怀音含笑相看,问,“凌掌柜,何事相谈?” 凌朝风神情淡淡:“岳姑娘,可是来自京城?” 岳怀音轻抬眼眉,冷冷一下:“如何?” 凌朝风道:“京城青-楼,最负盛名当数访仙阁,访仙阁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花魁,这两年据说不见了。” “访仙阁……”岳怀音低头摆弄她面前的茶杯,幽幽然道,“好熟悉的名字。” “便是岳姑娘出生长大的所在,你自然熟悉。” “你都打听仔细了?”岳怀音锐利的目光投降凌朝风,扑到了他的面前,“既然如此,那你也该知道……” 只见唇红齿白之间,一阵烟雾腾起,岳怀音从掌心不知洒出什么东西,直直逼如凌朝风的鼻子嘴巴,香气诡异,冲向脑门。 轰然一声,高大的男人,从椅子上倒下,凌朝风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正文 077 绝不放过她 岳怀音双手撑在桌上,胸前起起伏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然后走到凌朝风身边,轻轻用脚碰了碰他,地上的男人毫无反应,她的迷欢香起作用了。 她跪了下来,裙摆如花绽开,双手摸上了凌朝风的胸膛,顺着衣襟想要探进去,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呼吸渐渐急促,一片红潮爬上双颊。 在来到白沙镇前,在她离开访仙阁前,在这清心寡欲的大半年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然早已经离不开男人,她竟然会有欲-望,竟然会想和男人欢-好,她曾经那么厌恶一个个男人爬在她的身上,可到头来,她被自己的身体背叛了。 岳怀音的手,伸进了凌朝风的衣襟,摸到了他坚实的胸膛,那温柔的肌肤下,透着心跳的力量,一下一下钻进她的身体里,她浑身发热,猛地骑在了凌朝风的小腹上,伸过脸来,便要将红唇印在他的嘴上。 可她的手,突然被用力地拉出了衣襟,直接将她的手臂折起来低在胸前,没等她回过神,肩头被重重一推,她朝后跌倒,而刚才还躺在地上的人,迅速站了起来。 岳怀音惊愕地瞪着凌朝风:“你、你……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倒在迷欢香之下,她的迷欢香,从来没有失过手。多少男人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多少男人…… “白沙镇上的万花楼,虽没有访仙阁富丽堂皇,倒也是个男人常来常往的地方。”凌朝风目光如冰锥,直直地刺入岳怀音的心房,“你可以去那里重操旧业,你这样的容貌,必然能名动黎州府。” “这是一个男人,该对女人说的话?”岳怀音什么阵仗没见过,一瞬的惊恐之后,渐渐冷静下来,扶着桌子站起来,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多与众不同,我还以为,你是个大英雄般的人物,倒头来,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既然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又何必做这样的事。”凌朝风冷然道,“今日来,不是陪你欢好,是警告你,若想在白沙镇待下去,最好安分守己,你若不犯人,我绝不会来干涉,可你若再做出伤人之事,莫怪我不客气。” “既然你知道我是哪里来,既然知道我是谁,你还敢动我?”岳怀音走近凌朝风,竟是将胸前丝绦解开。 轻纱襦裙轰然落下,露出如玉如雕的身体,举手投足暗香浮动,梦幻一般的景象,从没有人男人能不迷失在她的身下。 “你知道我杀过多杀人吗,你知道他们的尸体最多被分成多少块吗?”岳怀音狰狞地笑容,在她绝美的脸上,显得格外恐怖,可她却流泪了,似哭似笑,字字阴毒,“我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你以为这几句话,能吓到我?” 凌朝风摇头:“你不是恶魔,你只是定国公的杀手,你杀的都是该死的人。可悲的是,你在京城挣扎数年,也没有变成恶魔,却来到这安宁平静的地方,成了魔鬼。素素一个弱女子,你杀她易如反掌,为何要折磨她生不如死?” “没良心的人,死了多便宜他们。”岳怀音目光阴冷,咬牙切齿,“我救她收留她,待她恩重如山,她却抛弃我。她为何去你的客栈,她是不是仰慕你,是不是想做你的女人,这样下贱又忘恩负义的东西,就该生不如死。” “你疯了。” “我没有疯,是这个世道负我。”岳怀音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就发誓,再也不许任何人辜负我,凌朝风,包括你,包括你那又蠢又傻的小娘子。穆小晚最好能收敛一些,若不然下一次,被拖进树林强-暴的,就会是她。” “你觉得可能吗?”凌朝风似乎完全没有被激怒,可他的平静冷漠,却真正刺激到了岳怀音。 “怎么不可能,除非你杀了我。”岳怀音冷笑道,“今日你不杀我,就等着你的小娘子有一天生不如死,你负我多少,我便百倍千倍地让她来奉还。素素的事,才是刚刚开始。” 凌朝风淡然道:“定国公昨日已启程离京,微服私访,脚程快的话,后天就能到这里。” 岳怀音闻言,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朝后退开两步,阔袖微微遮挡了luo露的身体,她竟是定住了。 凌朝风淡漠地说:“我若现在杀了你,你要怎么才能见到你的情郎?我会给你机会活到后天大后天,甚至是一辈子,可你若不安分……” 岳怀音却像是猛然清醒一般,卸下了疯狂的模样,从地上捡起她的襦裙,遮盖自己的身体,声音颤颤地问:“你是说真的,你说他要来这里,是来找我的?” 凌朝风道:“真真假假,见到他,你便明白了。” 岳怀音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我知道你与京城有来往,可你怎么会连我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凌朝风不以为然:“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秘密,你若是秘密,又何必离开京城,大可以长长久久一辈子在他身边。” 岳怀音不服地说:“可我始终打听不出,你是什么人。” 凌朝风笑道:“凌霄客栈掌柜,凌朝风,你不知道吗?” 岳怀音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冷声道:“何必讽刺,既然都是不是光明正大的人……” “光明正大?”凌朝风道,“我开门做生意,自然光明正大,而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谁,是你不信。” 岳怀音已经匆忙把衣裳都传好了,甚至用手捂着胸口。 凌朝风道:“素素的事,不是不与你追究,是看在定国公的份上,你我既然都在其中周旋,自然明白权势的意义。今日言尽于此,这里是白沙镇,不是访仙阁,也不是京城,望你好自为之。没了那些迷魂之药,你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镇上任何一个地痞流氓,都能索你性命。素素得天道,危急时刻有人出手相助,而你若丧尽天良,只怕天也要收你。” 岳怀音冷然:“世上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什么样的大道理我没听过,你以为几句话,我就会感激涕零,感恩戴德?” 凌朝风朝门前走去,轻轻一掌,便将门锁震开了,他道:“听不听,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责任。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不杀人,但若有该死的人,自然就不必活着了。” 他说完,消失在了门前,岳怀音恍然回过神,冲到门口,凌朝风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白沙村里,素素吃了安神的药睡着了,小晚和陈大娘坐在屋檐底下给二山缝鞋底,马蹄声由远及近,相公的身影出现在篱笆墙外。 小晚丢下手里的针线活,跑来迎接凌朝风,还没走到面前,便闻到了浓浓的香气,她心里一堵,站住了脚步。 “把她赶走了吗?”小晚急切地问,“还是把她交给梁大人了?” 凌朝风翻身下马,想了想说:“晚晚,她不会再伤害素素,我也不会让她再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可我暂时不能把她赶走,其中的原因很深,我不知道一时半刻能不能向你解释清楚。” 小晚问:“她是京城来的妓-女吗?” 凌朝风道:“她不是妓-女,她是个杀手。” 小晚愣住了。 凌朝风说:“朝廷有很多世人看不见也不知道的机构存在,你已经知道,我爹娘的客栈,到如今的凌霄客栈,就是其一。而岳怀音,则存在于另一个机构中,她是被她的主人抛弃,才来到这里。当然,这一切都不足以成为原谅她的理由,没有人想要原谅她,但是晚晚,我一时半刻,还不能动她。” 小晚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素素,我以为她喜欢你,她会恨我,她为什么不来欺负我,而要欺负素素。” 凌朝风摇头:“我们怎么可能理解一个疯子想什么?” 小晚说:“既然如此,把一个疯子留在这里,谁知道她下一次又为了什么发作,难道要等……” 她有些激动了,说的大声了点,被凌朝风制止,拉着小晚走开几步,轻声道:“详细的事,我们回家再说。但是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和她有任何往来,见了面也不必打招呼,该说的,我都对她说清楚了。” 小晚固执地问:“那谁来惩罚她,做错了事,就这么算了?素素的委屈和耻辱,就这么算了?” 凌朝风道:“不是算了,只是我们不能惩罚她。” 小晚紧紧握着拳头,想那许氏再如何作践她,至少也没有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如果素素被强-暴了,也要算了吗? “我不求你,也不纠缠你,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意外的,小娘子没有怒气冲天,没有觉得凌朝风让她太过失望,她很冷静地说,“可我要等着看,等着看老天爷收拾她。” “晚晚。”凌朝风觉得,妻子身上,又蒸腾起了那股奇怪的戾气。 “恶有恶报,她若不受惩罚,素素就太可怜了。”小晚目光定定地说,“绝不能放过她。” 正文 078 她深爱的男人不要她 此刻凌朝风眼中的小晚,像极了孟知府去世那一夜时的她,满身的戾气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该如何化解,难道,又要病一场? “晚晚,比起那些事,我更担心你。”凌朝风直言,轻轻捧起妻子的脸,温和地说,“事情一定有法子解决,善恶都会报偿,不要把自己陷进去。” 小晚的身体,稍稍松弛了一些,她觉得很累,跌在丈夫的怀里,无力地说:“相公,为什么坏人,总能活得心安理得。” 凌朝风安抚她:“他们没有心的。” 这天,知道日落后,他们在陈大娘这儿吃了晚饭,才要和素素道别,素素的精神自然比昨日强了许多,只是吃什么都没胃口,每每只动几筷子,堪堪两天便消瘦下去。 他们将要离开时,大庆从码头归来了,早出晚归,每天回来时的人,都带着一身尘土和被河水打湿的裤脚。 凌朝风说:“骡子和板车,都送到你家里去了,除了送素素之外,你也可以用来做些其他事,你自己支配就好。” 小晚则笑眯眯地问:“你是来看素素的吗?” 大庆憨厚地笑了,递过一包用芦苇叶仔细包着的东西,说:“今天有一艘船,是从南洋来的,船主给的工钱不少,还给我们一人一包果脯,我听旁人说是很精致的东西,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拿来开胃解腻的。” 小晚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上手接过:“正好正好,素素这两天都吃不下饭,大概就想有个酸酸甜甜的东西。” 大庆有些高兴,如此后面的话也不必他说了,许是觉得自己身上脏,总是离得远远的,向凌朝风谢过赠他骡子,便说他娘还等他吃饭,这就要回去了。 小晚则等不及,跑来屋子里,把那一包果脯递给素素,欢喜地说:“大庆给你送来的。” 素素呆呆看着她:“他送来的?给我的?” 小晚眼眉弯弯地笑着:“难不成,是给我的?” 因了这件事,小晚的心情好了起来,随凌朝风回家的路上,靠在相公身上,痴痴地傻笑着,憧憬着好事,心里美得不行。 凌朝风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小晚很容易满足很容易欢喜,爱憎分明,虽然江湖会有一天磨去她身上这些纯粹的东西,但只要还在一天,就值得珍惜。 而小晚忽然想起来问:“相公,知县大人那里,可摆平了?” 凌朝风道:“梁大人出面了。说起来,他昨夜是中了邪吗,真是很奇怪,大半夜地跑来牢房把我放出去,还把自己关进去,真像是失心疯了。” 小晚嘿嘿一笑,抬起与月色一般莹润的玉指环,摸了一摸:“管他呢,活该。” 此时此刻,信任知县正在府中发脾气,将杯盏碗碟摔了一地,吓得侍妾婢女瑟瑟发抖。 夫人来劝,问他到底怎么不如意,才说在黎州府被梁知府狠狠训斥了一顿,说是苦心经营白沙镇十几年,别叫他给糟蹋了。 夫人说:“不如修书一封,问问叔叔,这凌朝风究竟什么来头。叔叔同样贵为知府,知道的事情一定很多。” 如此,知县隔天一早,就快马送信到邻州叔父官邸,夜里叔父就送信回来,却是什么都不知道,说是隔着地界,谁会在乎一家小小客栈。可把这县太爷愁坏了,唯有恨恨地说:“那小子,有种可别落在我手里。” 同是这日夜里,小晚从白沙村回来后,在后门井边洗衣服,想到这两天的事,不禁轻轻一叹。 张婶正好过来,嗔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还真像个大人似的。” 小晚软软地嘀咕:“人家本来就是大人了。” 张婶搬了板凳来,挽起袖子和她一道洗,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很自以为是呢,渐渐年长了,成了老婆子了,回头看看,年轻时候的自己,真是要多傻有多傻。” 小晚笑:“婶子才不老,我们看着不像母女像姐妹。” “这小嘴甜的。”张婶欢喜地说,“有个闺女多好啊,却有人家,不把女孩儿当回事。” 他们闲话着,说起素素的事,说大庆给素素送果脯吃,小晚实在没忍住,悄悄告诉婶子,素素原来早就看上大庆,每天那么早地来客栈,是为了能在路上遇见他。 “多好呀。”张婶笑道,“她曾说再也不信男人,也怕自己没命遇上好的,这缘分啊,可说不定的。不过也要人家大庆愿意才行,强求可不行。而素素若有一日要嫁给大庆,一定要把过去放下,把这次的事也放下,不然即便嫁了好男人,也不能过得好。” 小晚认真地听着,想着要如何传达给素素,而她是不知道,婶子便是放下过去的一切,她的出身、感情,甚至仇恨,而后死心塌地地跟着彪叔,才得以二十多年的安生和幸福。 自然,这都是前尘往事,眼门前却有一个人,那个岳怀音,很可恨,也很可怜。 她出生在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访仙阁,生母曾是访仙阁上一代名-妓,然而青-楼里的姑娘,怀孕生子是大忌,于是在将她产下后,她的生母就被青-楼以家法处置,卖到最肮脏的窑子里,被欲-火焚身的乞丐流浪汉等等,活活蹂躏而死。 而岳怀音,则被定国公出钱抚养,说是抚养,实则也是包-养,养到十三四岁,就要伺候男人了。 可是在岳怀音五岁时,老国公就去世了,因是随天定帝开国有功的大功臣,家族三代世袭罔替国公爵位,老国公的儿子继承了家业,自然连带着这个小雏-妓也继承了下来。 但年轻的定国公,却把她培养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利用青-楼之便,利用她的绝色容颜,专杀那些朝廷不能明着处决的贪官污吏。 岳怀音十三岁时,手上就已经染了人血。 而在这一切之上,她轰轰烈烈地爱上了调-教她的男人,定国公似乎也许诺她,待她年满二十岁时,将她带出访仙阁,娶到家中为妾。 可当她等到这一天时,她深爱的男人却抛弃了她,更将她赶出京城。 “晚儿,你在想什么?”张婶见小晚出神,问道,“担心素素吗?” 小晚摇头,她知道那个定国公就要来这里了,但凌朝风也不知他会不会住在凌霄客栈,凌朝风与他本没有什么往来。 她道:“明后天,指不定有客人来呢,婶子,明早让彪叔去买点好的菜备着吧。” 夜色渐深,思韵阁早已打烊了,伙计们都歇下了,只有岳怀音的婢女,不断地往屋子里送热水,小姐焚香沐浴,已经折腾好久了,不知这是要去做什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此刻终于出浴,她坐在镜台前打理青丝,见婢女怯怯地站在门前看着她,岳怀音淡淡一笑:“明日一早,我就要出门,你们留着看店,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婢女问:“小姐几时回来?” 岳怀音怔怔地一想:“我也不知道,若是能再也不回来该多好……” 后面那句话,婢女听得不真切,但第二天一大早,她们来送热水时,小姐已经不见了。 岳怀音一路向北,迎到了黎州府外,因为凌朝风说过,脚程快一些,那个人今天就该到了。 同是这一天,小晚一早在客栈门前扫地,遇见了赶着骡子去码头的大庆,两边招招手,小晚笑眯眯地看着,幻想将来的一天,素素能坐着大庆的板车来客栈上工,那该多好。 待吃了早饭,太阳高高升起,小晚帮着张婶把客房里的褥子被子都拿出来晒一晒,他们干活的时候,白沙河码头似乎有大船靠岸,下来许多人,行色匆匆地赶路,就连大庆也接到客人,帮着拉货送出来。 张婶笑道:“这可比做纤夫能赚钱,这孩子又肯吃苦。” 而这一拨人走过后,又走过十来个人的模样,他们租了码头上最好的马车,一路走得很慢,不知车上有几个人,但车下前前后后,有十来个人跟着。 小晚躲在被子后头,悄悄看了眼,见马车上的帘子被掀起来,露出一张男子的面容,依稀看着沉稳内敛,神情淡漠,他稍稍看了眼凌霄客栈的招牌,便将帘子放下了。 这情形,让小晚想到了相公说的那个京城来的定国公,她撂下手里的活儿,进门来告诉凌朝风,凌朝风跟着她出来看了眼,淡淡地说:“是或不是,与我们没有瓜葛,随他们去吧。” 小晚轻声嘀咕:“如果这个人,能把岳怀音带走就好了。” 然而此刻,苦苦等在黎州府外的岳怀音,却不知她深爱的男人走水路已经到了白沙镇。时光一分一刻地过去,她心里有两个念头缠绕,一个是再等一等,今日不来明天也该到了,还有一个,便是凌朝风骗她,羞辱她。 将近晌午,小晚等彪叔做好了素素爱吃的韭菜鸡蛋馅儿的大包子,便要热腾腾地带着送去白沙村。 刚从后厨进门,门前闯入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气质高贵眼眉犀利,将店堂里略略扫一眼,她身边的人便朗声问:“掌柜的在哪里,你们这里还有房间吗?” 正文 079 家有悍妻 小晚赶紧把包子放下,擦了擦手迎上来:“二楼有上房,各位客官是要住店?” “废话,赶紧带我们去看看。”边上的人,十分高傲,比起为首的那位夫人,要张扬许多,而那夫人则不再言语,只冷冷地瞥了小晚一眼。 众人上楼,有人捏着鼻子问:“什么味儿?你们做韭菜了?” “是……” “之后几天我们住在这里,不许弄韭菜大蒜这些东西,臭气熏天的。” “好。”小晚答应着,她倒也不是怕这些人,就是特别好奇她们从哪里来,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可生意还是要做的。 看过云蓬房,听说一晚上十两银子,她们都是愣了愣,可似乎不愿显得没见过世面,都忍耐下了。小晚转身去给拿茶水时,听见里头在说:“夫人,这也太贵了,又是荒郊野岭,万一是家黑店,您出了事如何了得。” 那夫人却冷冷道:“那就是她的造化了。” 她还是他? 小晚哪里能分得清楚,一行来了五个人,这位夫人为首,两个婢女模样,再两人像是家丁或是侍卫,他们分别住在北边的屋子,夫人则独住云蓬。 两位婢女还要求看了看厨房,但客栈厨房是店里最要紧的地方,哪里允许外人随意闯入,她们便大呼小叫:“那你们可仔细着点,吃的东西要干干净净的,把你们的手洗干净。” 那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则问店里借了两匹马,匆匆出去了。 他们来的时候,码头已经没有好的马车出借,估摸着是不肯纡尊降贵坐板车驴车的,于是这十里路,路远迢迢地走过来。再加在船上的颠簸,那位夫人必是累了,上楼之后一直没出现,两位侍女怕吵醒她休息,也没敢再大声嚷嚷。 小晚跑回三楼,凌朝风正在算账,账本堆得老高,自然不合适在大堂里做,他在屋子里半天了,也没去看一眼楼下的动静。 听小晚说完,道:“今日有两艘船,都是从京城来的,一艘是卸货的,还有一艘是顺路靠岸买补给,要往东洋去。这位夫人,恐怕是坐后面那艘船来的。” 小晚道:“那两个下人,真是狗仗人势,对我吆三喝四的,相公你等下去露个脸,一定吓死她们?” 凌朝风笑道:“我看起来很吓人?” 小晚摇头:“不是不是,是这样玉树临风样貌堂堂的美男子,叫她们目瞪口呆,叫她们狗眼看人低。” 凌朝风斜斜瞪她一眼,小晚立刻怂了,猴上来贼兮兮地说:“我说真的,你知道吧,那会儿我就突然发现,我家相公怎么这么好看呢,这么好看的人,一定不会开黑店的,我就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凌朝风忍俊不禁,两人正要卿卿我我,楼下的婢女又大喊大叫起来,小晚叹了一声,赶紧来应对,原来是她们的夫人醒了,要热水洗漱。 小晚将热水送上来,那夫人睡醒了,两位婢女上上下下地伺候她,穿衣穿鞋她都不是自己动手,小晚如今也是见多识广了,恐怕是从京城来的,哪家的贵妇人。 “我家夫人要清粥小菜,你们弄得精致一些,口味清淡一些。”婢女上前吩咐小晚,“粥可别太烫,烫着夫人可了不得。” 小晚一一记下,又问她们吃什么,两人面面相觑,小晚便说:“厨子随意做几个菜,两荤两素一个汤,您看如何?” 她们同意了,只是再三叮嘱小晚,要弄得干净些。 小晚下楼时,外头已是夕阳如焰,后院被染成金灿灿的颜色,她仰头呆呆地看着,不知素素今天可有好好吃饭,托二山跑了一趟送去的包子她吃了没有,不知她明天能不能来上工了。 自然,就想到的那个女人,不知……小晚用力晃了晃脑袋,岳怀音这么恶毒,死一百次都不值得可怜。 “彪叔,楼上的夫人要清粥。”小晚往厨房跑去。 而此刻,在黎州府外足足等了一天的岳怀音,坐在马车上,目光如死地颠簸回了白沙镇,她白白等了一场。 “小姐,小姐。”到了胭脂铺前,还没下车,婢女便匆匆跑来,“您可回来了,有位客人一直再店里等着您,叫他走也不肯走。” 岳怀音面色沉沉地进来,想着又是什么外地的货商,好生不耐烦地往店里看,只见长身玉立的男子站了起来,走到光线明亮的地方,冲她温和地一笑:“你去哪里了,你的下人也都不知道,害我等了你一整天。” “我……去等你了。”岳怀音恍然若梦,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她泪如雨下,身体软绵绵地跌倒,被男子护在怀里,更索性打横抱了起来,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岳怀音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不要丢下我。” 男人抱着小姐往后院去,方才一来一去的对话众人也都听见几句,她们本就好奇小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不过这一下好像更糊涂了。 而凌霄客栈里,随行的两位婢女,被彪叔的厨艺折服,不过是几个家常小炒菜,她们坐下时还嫌弃得不行,一动筷子,就停不下来了。 小晚端着茶和水果,要送去给楼上的夫人,她们头也不抬,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地说:“送去吧,别多废话,放下就出来。” 小晚照旧做了,但出门时,刚好遇见两个侍卫归来,他们进门向夫人禀告,小晚赶紧关门,却还是听见一句:“公爷在胭脂铺等了一整天,小人退回来时,那女人还没出现。” 胭脂铺三个字,闯进小晚的耳朵,转身见凌朝风正好下楼来,就把丈夫拉回了三楼。 凌朝风听得这几句话,心里便有了判断,定国公一定已经到了白沙镇,而这位夫人,多半就是他的妻子。 “定国公的妻子,是已故太上皇淑贵妃的亲戚,与沈王爷府上也算是亲戚,在京城权贵里,算得上出身贵重。”凌朝风轻声对小晚说,“具体的我不甚清楚,但当初岳怀音没能到定国公府成为小妾,也许就是这一位不点头。” “这位夫人看起来很厉害。”小晚说,“她的婢女对我特别凶,可是一到夫人面前,就毕恭毕敬的,喘气都不敢的样子。” 凌朝风笑道:“和咱们不相干,照顾好吃喝就行,我们又不是她的奴才。” 夜色渐深,岳怀音吩咐下人不许靠近她的卧房,连茶水饭食都不要。 香气迷人的卧房里,只有扑哧扑哧的靡靡之音,男子喘-息粗重,女人娇-吟阵阵,绵绵不绝,不知几时方休。 一整天等在黎州府外,风吹日晒茶饭不进,岳怀音终究体力不支,浑身瘫-软下来求饶,可嘴上求饶,手却抓着男人的身体死死不放。 “我怕放开你,你就走了。”岳怀音轻轻舔了男人脖子里的汗水,疯狂地迷恋着他身上的气息,“建彰,不要丢下我,我不能没有你。” 男人畅快惬意地躺下来,一手把玩着丰软的雪团子,他的呼吸缓缓平和下来,说:“我也想你啊,早就知道你在这里落脚,可一直没有机会来看你一眼。” 岳怀音伸手在他出了汗而滑腻的肌-肤上抚摸:“现在又为什么来了呢,建彰,从秋天就开始等你,一直等到现在。” “她回纪州老家去了。”定国公哼笑道,“要过了夏天才回京城,难得这样的机会,我怎么好不来看看你。” “所以……到了夏天,你就要走了?”岳怀音坐了起来。 “傻话,难道我丢下朝廷的事在这里陪你?我只是来看看你,小住两天,就要动身返京。”定国公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小腹,“半年不见,你越发惹人怜爱了,这里的山水,倒也养人。” “你还会来吗?”岳怀音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早已把自己的尊严践踏到了尘埃之下,“只要你还会来看我,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哪儿都不去。你不能久留,那把我带回京城,等她从纪州回来了,我就走,我还回到这里,等你下次再来见我。” 定国公摇头:“京城人多眼杂,带你回去,一定会被人知道。且不说她,便是眼下新君即位,我曾为太上皇做了那么多事,心中本是很忐忑,担心自己会被抛弃甚至灭口,好在太上皇仁慈,而新皇帝也没有什么动作,纵然如此,我依旧要小心翼翼。怀音,你要理解我。” 岳怀音泪如雨下,伏在他的胸膛上:“我当然理解你,我只要你一句话,建彰,你还会来看我吗,你没有丢下我是不是?” “从你五岁到我身边起,十几年来,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定国公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可惜当年我爹给我娶了悍妻,她出身又贵重,我实在惹不起。怀音,委屈你了。” 岳怀音问:“你不要说这些,我只想听你说,你还会不会来……” 定国公轻叹道:“自然会来看你,我这不是来了吗?” 正文 080 给她穿红衣裳 岳怀音咬住了他的肩膀,留下深深的印记:“建彰,只要你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这一夜,岳怀音仿佛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访仙阁,仿佛还是从前被众星捧月的仙子。 她早就知道,自己脱得了皮换不成骨,清心寡欲的生活让她几乎疯狂,她渴望被心爱的男人捧在掌心,也想要把那些不自量力的蠢东西踩在脚底下,男欢女爱,几乎是她身体的本能。 一早醒来,男人还在身边,她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胳膊,可心里忽然沉重地一颤。 凌朝风竟然没有骗她,而他知道国公爷要来,也就意味着,知道在这间屋子里会发生什么。 虽然那天脱-光了衣服,凌朝风都没有正眼看她,可她其实早就被这个男人看得彻彻底底了不是吗? “建彰,我有件事想问你。”岳怀音道。 “嗯?”定国公睡眼惺忪。 “你知道凌霄客栈吗,他和朝廷是什么关系?”岳怀音问。 “不知道。”定国公慵懒地舒展身体,搂过她说,“怎么了?” “没什么……”岳怀音生怕自己问得多了,她虽然为定国公杀了很多朝廷官员,但他早就告诫过,她只要杀人,不要问为什么。 定国公笑道:“饿了,咱们吃了饭,去逛一逛如何,带我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是什么样的。” 怀音大喜:“就我们两个可好?” 一样明媚的早晨,小晚晨起在客栈门前扫地,被婢女们赶下来责备:“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吵着我们夫人睡觉了,还尘土飞扬的,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小晚不想和她们争吵,只好脾气地问:“不知夫人,想用什么早饭。” 那位夫人,吃喝倒是不挑剔,依旧是清粥小菜,略进了一些,便撂下了。 很快,侍卫们又出去了,而她们依旧在店里不动,她们不动,小晚也不好出门。 不过如她所料,今日凌朝风下楼,那两个婢女见了便是呆住了,连她们的夫人,也有些惊讶。毕竟凌朝风的样貌气质,就是在京城,也并不多见。 当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小晚坐在客栈门前无聊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那两个侍卫却飞奔回来,进店后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婢女们就来吆喝:“你们店里有马车吗?要弄干净些。” 一刻钟后,这一群人终于出去了。 张婶插着腰说:“可算出去了,赶紧住几天走吧,我们这里可是连皇上皇后都接待过,没见谁像她们这么难伺候,偏偏主子没什么,最可恨身边的人狗仗人势。” 小晚回眸看了眼相公,他平平淡淡的往库房去了,但他一定和小晚一样,猜得到定国公夫人去做什么,她是要去白沙镇上抓-奸吗? 但岳怀音不值得同情,她或许是可怜的,可她更可恨。小晚定定心,便对张婶说:“我要去看看素素,婶子,你去不去。” 张婶说:“我不去了,店里不能没有人,谁知道她们几时回来,让彪叔送你去。” 小晚便跑去和相公说了声,就往白沙村去了。 今日再见素素,气色好了许多,小晚使坏问她讨一块果脯吃,素素舍不得给她,小晚哼哼到:“等下梅雨天时,可别放坏了。” 素素撅着嘴,弱弱的模样惹人心疼,小晚这才说:“我不欺负你了,你别生气,可不许去告状呀。” 陈大娘则抱来一堆零碎料子,对女儿说:“你看看,有没有能使的。” 素素翻了翻,挑出几块,但还是不大满意,小晚问她要做什么用,素素嗫嚅道:“想给大庆做个垫子,放在板车上,再给他做几双布鞋,他总是穿草鞋。” 小晚说:“给二山缝的鞋垫,你先拿去用呗。” 素素嗔道:“那怎么成,鞋码也不一样啊。” “你怎么知道大庆的鞋码?”小晚问,“他告诉你的?” 陈大娘在边上窃窃地笑,小晚便来拉着大娘,两人跑去外面嘀嘀咕咕,素素探出身子,楚楚可怜地说:“娘,我还是不是你闺女了?” 如此,家里的料子不够使,她们便打算去镇上买,白沙村到镇上不远,走着就能过去。而素素打扮整齐,精神焕发,叫小晚看着好安心。 这边厢,定国公夫人已然到了思韵阁,她手下的人告诉她,定国公一大早和胭脂铺的女人出门去了。 店里的伙计,只当是来了大户人家的夫人,殷勤地招揽生意,可定国公的手下从后院过来,一见她,就慌了神。 夫人抬手吩咐身边的人:“关门。”然后直直地走向他们,冷笑道,“有胆子的,就去通风报信,若不然,老老实实待着。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哪个才是正经主子。” 店内气氛变得异常诡异,下人们也都知道,昨天来了个男人,跟着小姐去了后院,然后一夜都没出来,今早又一起出门去了。他们都认定,岳怀音是被金屋藏娇的人。 “夫、夫人……您不是去纪州了吗?” 婢女们搬来凳子,定国公夫人稳稳坐在店堂中央:“等一等吧,人家难得出来转转。” 晌午过不久,小晚和素素便到了镇上,她们在与思韵阁一条街上的布店里扯料子,素素很考究,太结实的料子嫌粗糙,细腻的布又怕不耐磨,选了好久,惹得小晚百无聊赖,在店里转悠,忽然听得外头一阵热闹,她便探出脑袋看。 只见思韵阁那边,渐渐有人围起来,她的心一颤,不自觉地走出几步,刚好看见那两个婢女,搬着一张大凳子出来,夫人款款而出,而站在她对面的,正是岳怀音。 小晚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又走近了几步,再走近些,就听见了声音。 “先搜她的身,别叫她带什么迷欢香这种肮脏的东西。”夫人冷然开口,便见两个侍卫冲上去架住了岳怀音,她挣扎了一下,一个婢女冲上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骂道,“小娼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晚的心突突直跳,不经意地,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个男人慢慢地从人群里退出去,而岳怀音的目光就在追寻他,眼睁睁看着他躲到了人墙之后,一双眼睛顿时便死了。 一个婢女大声嚷嚷道:“这个女人,是京城ji院里的娼妇,勾引我家男主子,要娶她做小。不成之后,就趁夫人不在家,偷了夫人的金银首饰,来这里落脚。之后又不死心,书信往来想勾引我家主子来这里将她金屋藏娇,这样下贱的人卖的胭脂水粉,你们也敢用,各位大爷大哥买了回去给自家婆娘用,不怕她们到外头招蜂引蝶?” “夫人,搜干净了,没有那些东西。”另一人罢了手,上前禀告。 小晚想不到,一直清清冷冷的那位夫人,竟是如此厉害狠毒的角色,竟是开口说:“她既然喜欢让男人玩弄她的身体,那就成全她,把她脱光了,让街坊邻居,让街上的男人们好好看看,看看京城名-妓是什么模样。” “是。”两位婢女,心肠硬如磐石,丝毫不会怜香惜玉,冲上来对着岳怀音扇了两个耳光,就开始脱她的衣裳。 岳怀音拼命挣扎,可她那样娇弱,如何有力气反抗,凌朝风曾警告过她,离了迷欢香这些东西,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人,任何一个流氓乞丐都能伤害她,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放开我,放开我……”岳怀音尖叫着,可婢女们凶暴地撕扯她的衣衫,肩膀胳膊露了出来,很快,酥xiong也从肚-兜里跳跃而出。 “建彰救我,建彰,建彰救我……” 岳怀音大声喊着定国公的名字,这一下却是激怒了定国公夫人,她冲上来捏着她的嘴巴,恨道:“贱货,你是不是巴不得丢尽他的脸面,你也配叫他的名字。” 可悲的是,名字之下的男人,早已从人群里消失了。 两个婢女见夫人不高兴了,越发用力撕扯岳怀音的衣衫,而她店铺的伙计,倒是有心来救小姐,可是定国公那些侍卫,不敢忤逆夫人,把他们都看守住了。 街上的人,有猥-琐地看着岳怀音的渐渐luo露的身体,也有可怜她但是害怕惹了大人物不敢出手,虽然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敢出手相助。 定国公夫人看到了对面店铺挂着的被拍和鸡毛掸子这些杂货,伸手指了指,一个婢女便跑去,摘了两个过来,殷勤地问:“夫人,怎么打?” 夫人冷然转过身:“她衣不蔽体的,多可怜,给她穿件红衣裳,全身都穿上。” 她缓缓走向椅子,背后鞭打声已经响起来,被拍鸡毛掸子在空气里划过骇人的声响,抽在岳怀音身上,娇嫩的肌肤立刻肿起狰狞的印记,夫人要给她穿红衣服,便是要把这鞭痕打满全身。 剧痛之下,岳怀音却没有尖叫,小晚走近看了眼,她的嘴巴被堵上了。 那两个婢女,下死手地毒打,娇弱的身体很快变得一片通红,岳怀音已然奄奄一息,小晚则渐渐被人群推开,渐渐看不到里面的光景,只听得见鞭打声,那熟悉的鞭打声…… 她曾对相公说,一定要让岳怀音受惩罚,她更如此,向玉指环许了心愿,她想着,坐牢也好流放也好,落魄也好穷苦也好,罪有应得便是了,可眼前这景象,她竟然被脱光了衣裳,当街鞭打。 换做别人,穆小晚肯定早就冲上去了,可她此刻竟然,在矛盾挣扎…… “晚儿,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吵?”素素终于从布店里出来,见小晚怔怔地,便朝人群里看了眼。 因看不真切,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踮起脚,惊见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是岳怀音。 素素吓得魂飞魄散,扔了手里的东西,冲过人群大声喊着:“小姐,小姐。” 小晚恍然回过神,素素已经冲进去了,扑在岳怀音的身上,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护着身后的人:“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打人。” 那两个婢女凶神恶煞:“小娘子,和你不相干,你再不走开,我们可就连你一起打了。” “光天化日的,你们还、还有没有王法了。”素素大声喊着,向周围的人求救,“我们小姐是好人,小姐她是好人,各位大爷大娘,求求你们,去报官,去报官……” 却是此刻,街上的捕快得到消息,也终于赶来了,人群渐渐被冲散,几个人见这光景,也是唬了一跳,而侍卫们迅速挡在夫人身前,岂容几个小衙差对夫人不敬。 岳怀音缓缓睁开双眼,看见了挡在她身上的素素,而透过渐渐散开的人群,也看到了站在街边一动不动的穆小晚,他们目光对视,彼此却都是一片空白。 “小姐不要怕,官差来了。”素素哭着,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岳怀音裹起来,“他们为什么打你。” 正文 081 我是不是又错了? 岳怀音的意识渐渐模糊,然而浑身的剧痛,也抵不过心里的痛,她用最后的力气,在人群里搜寻她心上的人,可哪儿也不见他的踪影。 “小姐、小姐……”最后听见的,是素素的声音,倘若那天素素真的被她派去的流氓轮-奸,现在的她或是投缳自缢,或是还躺在床上起不来,那么是不是等到自己被活活打死,也不会有人冲出来护着她,哪怕,只是说一句话。 两眼一黑,岳怀音最后的意识消失了。 那几个捕快,见打人者体面高贵,随身带着侍卫,颇有几分来头,便先息事宁人,请他们到里头说话。 定国公夫人为了保全夫君的体面,并没有表露身份,他们只道是京城来的,塞了一些银锭子,让捕快们自行掂量。 “说到底,是家务事。”定国公夫人身边的婢女,嘴巴很是利索,拿腔作势道,“这位差爷,清官难断家务事,您说是不是?” 捕快们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听说岳怀音只是昏厥还有一口气,既然没出人命,他们不必多管闲事,于是叮嘱了店里的伙计几句,又到外头驱散人群,便带着银子走了。 小晚要进来找素素,被夫人和她的婢女看见,好奇地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小晚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径直到后院找到素素,把她带了出去。 素素起先还觉得奇怪,担心昏迷不醒的岳怀音无人照顾,小晚拉着她说:“那些人来头很大,也是你曾对我说过的苦主。” 素素曾说,她从前府里的大夫人和姨娘们,自称苦主,因为丈夫被外头的女人勾走了,她们心里苦,听小晚这样讲,立刻就明白了。 “真的?” “金主也来了。”小晚说,“这是他们家里的事,素素,别怪我。” 小晚捡起素素丢开的东西,硬是拉着她走了,店门前,夫人的婢女张望了几眼,回来对定国公夫人奇怪地说:“那客栈的小娘子,也认得这个娼-妇?” 话音才落,刚刚消失在人群里的男人,出现了,一众婢女侍卫见了国公爷都是毕恭毕敬,就连夫人也没有趾高气昂,向着她的夫君福了福:“相公,你怎么来黎州了?” 这边厢,小晚带着素素一路往家里去,白沙村距离镇上不远,走不多久便到家了,不知情的陈大娘笑呵呵地问着:“买到布了?” 可俩孩子都闷声不响,疲倦地坐在屋檐下,吃力地喘息着。 “怎么了?”陈大娘担心地问,“遇见坏人了?” 素素却说:“娘,我们饿了,给我们做点吃的。” 陈大娘将信将疑,但见她们全须全尾的,也就不多问了,说去烙几张饼,便往厨房走。 素素去倒了两碗水来,递给小晚,自己也咕咚咕咚地喝了,要说刚才她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回来的路上,显然是小晚看起来更古怪。 “素素,对不起。”憋了半天,小晚总算开口了。 “为了……小姐?”素素抿了抿唇,继续道,“其实我也想问你,你怎么没去救小姐呢,你是被吓傻了对吗?你的心那样好,见到这样的情景,怎么会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这个词小晚学过,这四个字她也会写,念过书了,就开始懂一些大道理,道理懂得多了,想事情就复杂,复杂了,心就烦。 小晚想起彪叔说的,不用什么事都明白或知道,糊涂也有糊涂的福气。可是…… “因为。”小晚握紧了拳头,声音颤颤,“她罪有应得。” “难道她勾-引了那位夫人的丈夫?”素素问。 “不是……”小晚摇头,眼泪涌出,狠下心来说道,“是她找来流氓,把你拖进草丛里糟蹋你的身子,是她恨你没良心抛弃她,她要你这辈子活得生不如死,容不得你过开心日子。” 这些话说出来,素素顿时僵成了石头,手里的粗瓷碗也落下,却是结实得没有碎,一路滚到泥地里。 “素素,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我刚才没有救她,我该怎么跟你解释我不想救她。”小晚痛苦地说,“我更怕你可怜她,甚至要去照顾她,素素,她不配你这样对她好。” “是真的,是小姐找的人?”素素哭了起来,抓着小晚的手问,“真的是她?” 小晚点头:“她亲口对相公承认的,是她亲口说的。” 素素脑中一片混乱,想到刚才岳怀音身无寸缕,被踩在地上毒打,那两个女人甚至不允许她用手遮挡身体,她的双ru她的私-处,被完完全全暴露在人前,素素当时脑袋一轰,什么都没想,只想冲上去为她遮挡。 无法想象,那天大庆看到自己时,也是这样的光景,光是想一想,素素就觉得自己活不下去。 多可笑啊,她今天袒护的人,就是曾把她逼入绝境的人。 她们俩坐在屋檐下,都是一动不动,厨房里渐渐飘出香气,若是平日,小晚早就跑出厨房偷吃,可是今天,她鼻尖缠绕的,好像还是思韵阁里飘出的脂粉气。 而这件事,闹得那么难堪,很快就在镇上一传十十传百,连凌朝风都得到了消息,他立刻骑马往白沙村来,见到了两个定定地坐在屋檐下的小娘子。 大娘刚好端着饼出来,招呼凌朝风:“掌柜的,您吃饭了吗?小晚她们刚从镇上逛回来,俩傻孩子,饿了也不知道在镇上买些吃的,非缠着我做。” 听这话,凌朝风便明白,她们不仅知道了,兴许还遇上了。 二人这才察觉凌朝风来了,素素客气地站了起来,小晚却看着相公一动不动,凌朝风走进院子,谢过陈大娘,便与素素道:“我来接你回去。” 小晚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乖乖地跟着相公走。 而素素却赶上来几步,对她说:“晚儿,你别担心我,我、我是做了好事,我不后悔,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认得这个人了。” “嗯,咱们都好好的。”小晚说罢,便被凌朝风抱上了马鞍,与素素道别后,两人往家去了。 马儿走得极慢,小晚几乎把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丈夫的身上,连同她内心的沉重,凌朝风什么话也没有问,一直把她送回家去。 彪叔和张婶不知为了什么,正在后院争执,婶子说:“你这么大嗓门说我,怎么,还想动手是不是?” 彪叔立刻就怂了,又是赔不是又是嬉皮笑脸地哄着,婶子便是在这个年纪,也是会撒娇的,没多久两人就好了。 小晚站在楼梯口听着,不自觉地笑了。 “上楼歇会儿,不知他们还来不来,你不必出来接应,自然你若乐意,我也不拦着。”凌朝风说,“去吧。” 小晚转过身,抱住了丈夫的腰肢,这样黏糊了片刻,才上楼回房去,但她始终没开口说话。 这一日的天极好,而天气越发暖和,日头便越发长。思韵阁里,岳怀音昏昏沉沉醒来,窗外天色还很明亮,觉得自己仿佛睡了几百年的人,还以为已经过了一夜。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从帐子后面穿来,她苦苦哀求都不肯露面的男人,缓步走出来。 “建……”可岳怀音还没喊出他的名字,定国公夫人也从丈夫的背后闪出身影。 她心头一抽,避开了他们的目光。 十五年了,五岁那年她初初跟了年轻的定国公,那时候的他,与夫人新婚不久,但岳怀音跟在访仙阁里的姐姐们身后,总能听见国公爷说,家中是只母老虎。 国公爷待她极好,比老的死掉的那个好,老的那一个,总是爱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即便她只有四五岁。 岳怀音不知道旁人还记不记得四五岁时的事情,她的记忆里,总有个猥琐的老头子要摸她的身体。 但是年轻的这一位不会,只把她当孩子疼,给她好吃的,叫楼子里的妈妈别打她。更在她十岁那年,差点被逛花楼的醉鬼强-暴时,出手相助,还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惩罚那个畜生。 十三岁时,她第一次独立杀了一个人,从那以后,每年都会有两三个甚至更多的男人死在她的石榴裙下,杀人是其一,她还常常要从一些人嘴里套出秘密,什么贪污受贿,什么通敌叛国,什么冤假错案,许许多多的事。 她并不会去管这里头的是非对错,因为国公爷说的话,什么都是对的。 岳怀音的初-夜,自然也是给了这个男人,她清晰地记得国公爷当时问她:“怀音,你若不愿意,爷不强求你。” 她怎么会不愿意呢,她一心一意,想做他的女人,哪怕是端茶倒水的婢女,她认定这个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 而他也许诺她,二十岁时,就将她接到身边。 她二十岁了,尚未退位的天定帝也不再要他做这些暗地下的事,岳怀音可以不用在游走在男人之间,可他却反悔了,面对自己的追问哀求,他只说了声:“怀音,你走吧。” 其实岳怀音知道,她这样的棋子,本该在事后被杀人灭口,而他没有动她,于是她认定,他们之间仍旧有情。即便来了白沙镇,即便对凌朝风起了念头,他一出现,就是她的全部。 然而,昨夜还抱着她的身体,说万分想念的人,今天眼睁睁看着她被毒打凌-虐,连一句话都不愿为她说。当年那个出手救她的人去哪儿了,当年那个抱着她叫她不要哭的人去哪儿…… 岳怀音心如刀绞,原来,相见,不如不见。 “你和国公爷,到底也是十五年的情分。”定国公夫人冷然开口,言辞里听不出半分情绪,只道是,“这一回,你便跟我们走吧,进国公府做一房小妾,从此安分守己,好好伺候国公爷。” 岳怀音转过目光,那个男人眼底,总算还有几分怜惜:“既然夫人答应了,便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但只有一点,从今往后,你只许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许抛头露面,即便是在府里。”夫人说,“出门时,用面纱把脸罩起来,我说的出门,是出房门,而不是宅门。一旦进了国公府,今生今世直到你死的那一天,再也不许跨出大门半步。” 浑身剧痛,那天,就在那里,那个男人警告她,没有迷魂香没有催-情-药,她就是个普普通通柔弱的女子,是真的,定国公夫人一上来就搜她的身,卸除她的“武器”,她这辈子用来杀人和自保的,都是青-楼里那一套,她不是个合格的杀手,却是个合格的ji女。 她的骨换不成,她的皮,或许也从没脱去。 岳怀音凄凉的笑起来,她还有的选择吗? 夜色渐深,定国公夫人一行人,并没有回到凌霄客栈,猜想他们该是在镇上住下了。 凌朝风端着晚饭上楼,小晚没下来吃饭,进门时,小娘子倒在床上,他心头一紧,上前摸了摸额头,好在,没有发烧。 “晚晚,吃饭了。”凌朝风喊她。 小晚缓缓睁开眼,定定地看了眼相公,声音哑哑地说:“相公,我是不是又错了?” 正文 082 想看她被吊在街上吗? 凌朝风却说:“想不想去屋顶坐坐?” “屋顶?” 凌朝风背过身去,让小晚趴在他背上,叫她勾紧自己的脖子,然后就从窗户往外爬。 看见自己半身悬在空中,小晚吓得不行,连声说:“相公,我害怕。” 可凌朝风轻盈地就上了屋顶,站稳后,把小晚放下来,两人踩着瓦片往屋脊走去,小晚颤颤的,紧紧拽着他的手,一步一蹒跚。 终于在屋脊上坐下,不经意地一抬头,远方的万家灯火,叫她看呆了。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看见那么远的白沙镇。 “可惜被山挡住了,看不见青岭村,自然青岭村也更远一些,即便没有山挡着,也看不真切。”凌朝风笑道,“你若想看得更远,我们改天爬到山顶上去。” 小晚说:“我爬不动那么高。” 凌朝风道:“我背你上去。” 小晚摇头,抱着他胳膊靠上来:“相公会累,我舍不得,我也不想看见青岭村。” 春风微凉,倒也惬意,时下再不好好珍惜,转眼便要进入酷暑,白沙镇四季分明,最是安宁舒适的地方。 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小晚渐渐敞开心扉,说起了白天的遭遇,说她眼睁睁看着岳怀音被毒打,却不施以援手,反是素素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 “我没忍住,把真相告诉素素了。”小晚苦笑,“我既不出手救人,也不让别人去救她,相公,我现在怎么会变得这样冷漠。我曾对婶子说,小时候挨打,村里人谁也不帮我,哪怕说句话都没有,结果有一天,我自己变成了他们。” 凌朝风道:“倘若素素那日被强-暴,大庆没能救下她呢?” 小晚目光莹莹地看着他:“原来,你也这么想?” 凌朝风颔首:“她与定国公夫人的恩怨,与你我与素素都不相干,她不在白沙镇,在别处也会遭到这样的待遇。我既然昨天就知道来的是定国公夫人,那就明白她要去做什么,可我也没出手不是吗,哪怕给岳怀音报个信都没有。那么,你会不会觉得我冷血无情?” 小晚摇头:“我不会,可我也不知道。” 凌朝风温和地说:“更何况,她那样歹毒地对待素素,甚至毫无悔过之心,你会犹豫才是人之常情,不要把你的善良变得那么不值钱。再者,人都有私心,你没冲上去,我反而安心,那样的情形,若是连你一起打怎么办?难道我再去把定国公夫人打一顿?” 小晚笑了,自然不是开心才笑的,无奈地说:“你总是有法子哄我,哪怕我把天捅个窟窿,你也会替我去补对不对?” 凌朝风嗔道:“先去把天补好,回家再收拾你。” 小晚才不怕,索性躺在丈夫怀里:“说白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要自寻烦恼了。倒是素素,比我想的强多了,相公,素素她可争气了,不论如何,救了素素这件事,我是不会后悔的。” 凌朝风道:“素素经历的多,类似的事她见过不少,惊吓过去后,自然能冷静想事情。现在看来,你告诉她也是对的,不然她再遇见岳怀音可怜,万一成了农夫与蛇,下一次大庆还能救她吗?” 那个寓言故事,小晚也听过,不过在村里,大家管这种人叫白眼狼,而她就是继母眼里的白眼狼,说养不熟只能打,要打得她服服帖帖。 岳怀音挨打时的动静,鸡毛掸子呼啸而过的鞭声,小晚再熟悉不过了,她知道岳怀音有多疼,知道她这次真的很惨。 曾经,莫说这样可怕的光景,便是素素身上几道伤痕,都能叫她激动得无法控制情绪,可今天,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是有多恨? 小晚说:“倘若相公,你被她勾-引了去,我能有什么法子?定国公夫人出身高贵,即便活活打死她,必定也是不怕的,而我能怎么办呢?怪不得我讨厌她,因为她若得逞了,我只能一个人掉眼泪。” 凌朝风轻轻捏过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板板正正地面对自己,冷声道:“不爱你这样胡思乱想,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便开玩笑也不许,再有下次,看我会不会心软手软。” 小晚被捏着嘴,不得不嘟囔:“我只是分析一下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她,不是胡思乱想,何况现在你凶我也没用了,我早就不怕你了。” 凌朝风失笑:“不怕了?” 小晚挣脱开,扬扬下巴:“一点都不怕。” 她没有挨罚,反而得了奖赏,又甜又暖的吻,每一下都是相公的疼爱。皇后娘娘说,相公看待自己时,眼中如珠如玉是瑰宝,可是小晚从他眸子里看到的自己,只会傻笑。 他们在屋顶的动静,引来彪叔二山的张望,许是怕遭了贼,小晚冲他们挥挥手,彪叔哈哈大笑,带着二山回去了。 凌朝风道:“二山七月初动身,若是顺利留在京城,我们年末去时,也能看看他。” 小晚问:“真的要带我去京城?” 凌朝风笑:“不是说好了,带你去看看京城皇宫的烟火,不过若是告诉皇后娘娘你去了,指不定直接把你接到宫里去。” 小晚连连摆手:“我不要去皇宫里,我这样一个小草民,怎么好去天家,要折寿的。” 凌朝风道:“那我们就裹上大氅衣,在京城最高的楼顶上看。” “京城啊……”小晚轻轻一叹,对于那个地方,心里好生复杂。 坐了许久,他们才下楼,小晚没吃晚饭,已是饿的肚子咕咕叫,刚才的饭菜都冷了,她便到厨房拿热水泡一泡。 彪叔那里舍得,索性拿出一只碗大的砂锅,用高汤把冷饭煮成汤泡饭,再卧上一只黄澄澄的荷包蛋。 小晚吃着饭,想起岳怀音去素素家里说要来客栈尝彪叔的手艺,她把心一沉,默默握拳右手,心中道:“希望她的伤能快一些好。” 这已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一夜过去,往日每天带着香气在清晨就开门的思韵阁,今日大门紧闭,周边的铺子都已开张,这边的沉寂便是格外显眼。 路人走过,皆是指指点点,甚至有人说,一早就觉得,这么漂亮的女人独自到异乡开门做生意,必定古怪,果然不是正经货色。 日头稍高一些时,就有人来拍门,要将买的胭脂水粉悉数退货。 前头吵吵嚷嚷,惊扰了住在后院的人,定国公要住在这里,夫人纵然嫌恶,也不得不从,此刻才起身梳妆,听得外头的吵闹声,夫人的婢女来说:“是些个老百姓,要来退货。” 夫人冷冷一笑,看向丈夫:“相公,可要去替她把生意做了?” 定国公不言语,命婢女去为他穿戴。 “去看看她死了没有,若还活着,带过来。”夫人这般吩咐,将婢女屏退,亲手为丈夫穿戴,笑道,“既然她不愿意跟我们走,往后是生是死,再与我们不相干。相公你养她十五年,也是仁至义尽,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终究是祸害。” 定国公早已习惯了妻子的强势,不得不承认,当天定帝与当今皇帝都不再需要他去暗杀一些人时,他在朝廷中贵族中,开始变得可有可无。定国公的爵位,只能传三代,而不到三代就腰斩在他手中,也不是不可能。 妻子是已故淑贵妃的亲眷,便也是沈王府的亲眷,女眷之间往来还算亲切,不论如何都是一份依靠,从前他无所谓妻子的悍妒,如今,却是怎么也强不过了。 他在乎怀音,毕竟自己一手养大最知心体贴的人,可她终究不过是个女人,大局当前,妻子竟然不容,随时可弃。 本以为,放她出去,或生或死不再记挂,不想得知她在这里度日,平平静静,反生出几分怜香惜玉和挂念。 难得妻子回家乡,便不辞辛苦前来一会,果然佳人依旧,叫他动了心肠,万万没想到销-魂温存一夜,母老虎便杀来。 昨日在人群里,看着岳怀音被打得死去活来,更被剥光衣裳极尽羞辱,他心里只有无奈和烦躁,于是索性走开不看了。 而岳怀音是最了解他的人,昨天那样的光景之下,定国公在想什么,她清清楚楚。 此刻,伤痕累累的人被拖拽而来,她虚弱无力,婢女们踢了一脚,便脆生生跪下去伏在地上。 夫人抬手,让婢女们退下,待房门关上,她便道:“今日我与国公爷便要回京城了,有些话要叮嘱你,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再有下一次,便是要来为你收尸了。” 死,可怕吗?岳怀音冷笑。 夫人见她神情如此,不以为然:“你在笑我。” 岳怀音目光冰冷:“夫人拴着自己的男人,可他的心早十五年前就嫌恶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有何意思?” 定国公怒然道:“怀音,你胡说什么?” 地上的人吃力地撑起身子,她满身都是伤,无一处完好,每一处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疼得她几乎要麻木了。她凄凉地笑着:“建彰,这可是你亲口对我说的。” “闭嘴!”男人大怒。 “难道你以为,他的心里有你吗?”夫人呵呵冷笑,“到这一刻,他也只会叫你闭嘴,你又在得意什么,连五十步笑百步的资格都没有。” 定国公怒视着妻子,却是握紧拳头,不能当着岳怀音的面呵斥她。 夫人一叹,最后道:“既然不愿去京城,那就不许再离开这里半步,在这里,你可以过得很平静,直到终老。但若离了这里,便叫你生不如死,不要以为我看不见你,你不想想,我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她看向丈夫:“相公,可还有什么话,要叮嘱她。” 定国公冷然背过身,不言语。 夫人便将婢女唤来,命她们准备上路,又道:“对了,那凌霄客栈住店的银子,给了吗?” 婢女应道:“头天给了房钱,只是吃饭的钱没算,昨晚也不知道是不回去的,反正还要路过的,奴婢到时候去给了便是。国公爷,夫人,马车都准备好了,能上路了。” 定国公道:“你们先出去,我稍后就来。” 岳怀音仰头看着她的男人,心里留存最后一丝希望。 夫人笑问:“您是想看这女人,被脱-光了吊在街上吗?” 定国公双目猩红,咬牙忍耐下,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拂袖而去。 “建彰,建彰……”岳怀音声嘶力竭,可门外的人,越走越远。 她虚弱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小翠双腿哆嗦地蹲在门前问:“小、小姐……好多人来退货,就快把店铺给砸了。” “去我房里拿银子,退给她们。”岳怀音睁开双眼,仿佛还能看见她心中的那个男人,可一个念头闪过,刚才那女人说什么,她是不是问自己,为什么她会找到这里? 最先告诉她定国公微服离京的,是凌朝风,而这个女人来到这里,就住在凌霄客栈。昨天,素素扑上来救她,可是穆小晚,冷漠地站在路边。 她目光暗沉,宛如黑夜,待闭上双眼,便用身上的痛处来告诉自己,她还活着。 这一边,小晚给过路的人倒水时,见一家马车缓缓而来,身后跟着十多个人,和那天从码头过来时差不多的光景。 昨天小晚在人群里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便是她看见当时坐在马车里的男子,原来那个人,就是定国公。 撇开这些是非,单单看那张脸,难怪岳怀音痴恋不忘,可谁又能想到,那张脸之下,并没有一颗美好的心。 昨天小晚亲眼看着他,冷漠嫌恶地退出人群,相公之前明明告诉她,他们之间至少有十几年的情分,十几年,竟连一句话都换不来。 他们结了饭钱,因马车也是客栈的,便要租了到码头去,彪叔跟着去了,好回头把马车带回来,小晚便让彪叔带上几个包子,送给在码头的大庆。 可一个时辰后彪叔回来,却笑道:“大庆今天中午有香喷喷的烙饼吃呢,咱们操什么心。” 小晚记得,昨天陈大娘做的饼,她没来得及吃,心里便乐了。 这一阵风波过去后,小晚每日除了店里的活儿,便是去白沙村看望素素,眼下素素不是不能来店里上工,是一想到要坐大庆的板车,她就十分害羞。小晚自然不会逼着她,每日忙完了,便来她家坐坐。 村里的人,渐渐和陈大娘熟了,一些镇上的事,很容易就传到家里来,小晚是在屋檐下听大娘们闲话才知道,好些人去思韵阁闹着要退货,可第二天衙门就出面了,如今店铺照旧开着,没什么生意,也好几天没人见到那位天仙一般的岳老板。 她们坐在边上纳鞋底,互相看了眼,素素说:“反正,和我们没关系了。” 小晚点头:“我知道。” 此时凌朝风骑马而来,村里的大娘婶子们都爱看见他,笑着说:“凌掌柜,今天这么早就来接娘子。” 小晚也迎上来说:“怎么这么早。” 凌朝风下马,在她耳畔轻声说:“有个好消息,急着来告诉你,听不听?” 正文 083 山里都是宝 小晚没想到,相公带来的好消息,竟然是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且是皇后亲自写信来要凌朝风代为转告,眼下世人尚不知这件喜事,且要等胎儿安稳后,才会昭告天下。 这叫小晚欢喜不已,更想不到的是,堂堂一国之母,竟然真的将她这个乡下小娘子当做挚友,将还不能对天下人说的喜事,千里迢迢来告诉她。 那之后几天,小晚每天都向玉指环许愿,保佑皇后母子平安,又和素素一道去城隍庙祈福。 素素自然是不知客栈曾接待当今皇上和皇后,见小晚许愿安产,只以为小晚盼着她和凌掌柜能早得贵子。便把心一定,决定早些回客栈上工,好不叫小晚太辛苦。 他们回村里时,少不得经过思韵阁,来时店门还是关着的,此刻已然开张,幽幽香气从店铺里散出来,但昔日惹来白沙镇无数女眷看新鲜的胭脂铺,如今门可罗雀,十分冷清。 她们沿着街对面走,本是顺道,并非有心要避开思韵阁,不巧的是,却听见杂货店的伙计在互相议论:“听说了吗,现如今是县太爷养着那女人。” 另一人道:“早就看出来了,不然那些捕快能来为她息事宁人。” 方才的那个便说:“真真是窑子里出来的货,难怪走路说话都妖得很,那天她被打得遍体鳞伤,鸡毛掸子都打断了,才几天功夫怎么可能养得好,若是养不好,她是如何伺候县太爷的?” 小晚和素素匆匆而过,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两人神情都有些尴尬,走得远一些了,素素忍不住问:“镇子就这么大,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晚,咱们真的能当没这回事吗?” 小晚想了想道:“相公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必躲着她也不必怕她,往后见了便是见了,她若都不尴尬,我们做什么要不自在。但她要还是纠缠不清,敢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不等她动手,相公就会结果她,素素你放心。” “我自然是放心的,我还想,明天就回客栈上工。”素素说。 “不着急,你好好休息休息,客栈里也没什么生意。”小晚一面关心,一面贼兮兮地笑着,“自然了,你要是急着想坐大庆的板车,我倒也不好拦着的。” 素素急道:“你越来越坏,等掌柜的夜里来接你,一定要掌柜的好好管管你。” 小晚不屑地说:“我才不怕他,他怕我才是。” 素素嗔笑:“算了吧,一见掌柜的就怂,乖得不得了,也不知是谁。” 她们嬉闹着往家里去,走过镇子口,见两个人摆摊,本以为是卖杂货的,走近了才发现,是来收货的。 说五百年前曾有王公贵族在这里建造宫殿,一场山崩地裂后,宫殿埋进了山里,近来有人从山里挖出宫殿里的器皿珍宝,都是很值钱的古董。 现在他们要问当地百姓收一收,看看谁家可有捡到或是挖出过什么,他们鉴定之后,必然高价收取。 小晚和素素面面相觑,想起了之前住在他们客栈的两位客人,总是早出晚归,但素素来时从未在路上遇见过他们,那时候小晚就好奇,他们是不是进山了。 之后回到白沙村,没多久,几位大娘就来了,说镇上有个人来收古董,她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古董,可村头那家拿了个腌咸菜的缸去,竟然得了五两银子。 “素素她娘,你们这瓦房也是有些年份的,你且翻翻看,有没有稀奇古怪的东西,拿去叫那几个人瞧瞧,指不定能换好多银子呢。”村里的女人们,都十分兴奋,各自回家翻翻找找,还真有人家的东西被看中,得了真金白银回来。 陈大娘却说这房子是凌掌柜的,就算有宝贝,也不该她们得,既然小晚不在意,凌掌柜若也不在乎,可就懒得折腾了。 夜里,凌朝风来接小晚,大庆也回来了,近来他得了骡车,不再一味地拉船卖苦力,每天往来给客商送几趟货,给的钱比做纤夫还多,再有漫山遍野的肥草料取之不尽,养一头骡子不费太多钱。 至于素素给他做的垫子和布鞋,布鞋他舍不得穿,垫子也很爱惜用,是不肯给那些商客坐的,有人的时候就藏起来。 素素知道了,见了便弱弱地说一声:“我再给你做几个,怠慢了客人也是不好的。” 这会子坐在屋檐下,陈大娘把小晚送来的香瓜切了分给大家吃,大庆没舍得吃,说是这香瓜很稀罕,想带回去给他娘尝尝,素素就把自己那两块推过来,低着头没说话。 小晚靠在相公身上,嘿嘿贼笑,被凌朝风嗔怪,她便干咳一声正经说:“那从明天起,就要大庆每天接送素素,工钱我们给你算,往后你也算是我们凌霄客栈的人了。” 大庆和素素互相看了一眼,素素的脸都红到耳朵根了,点了点头,大庆则道:“工钱不敢要,掌柜的给我骡子和板车,我这些日子挣的钱,比我过去拉船两个月挣的还多。” 小晚说:“那当然要多挣点钱,才能娶媳妇呀。” 大庆结巴了一下,挠了挠脑袋说:“是、是啊……” 素素脸红得快熟透了,说给大家拿水,转身跑了。 凌朝风在妻子耳边低语:“不许欺负素素,就你能耐?” 小晚嘿嘿笑着:“我又没说什么。” 陈大娘都看在眼里,之后送凌朝风和小晚出来,她对小晚说,也是很看得中大庆,只是素素嫁过人,即便大庆家里穷,就不许人家讲究了么。 回家的路上,小晚对相公絮絮叨叨:“素素一直盘发,明眼人都明白是为什么,大庆若是忌讳,也不会和我们往来了。更何况那样的事都出了,他不仅不嫌弃,反而更主动来关心,叫我说,那之前一天天的,他们在路上遇见,还不知道究竟是谁等谁呢。” 凌朝风听她喋喋不休,只是笑着不说话,心想这一趟媒要是保下来,这小娘子能嘚瑟一辈子了。 他们的马走得慢,竟是叫些脚程快的人都赶了上来,可那些人不是往白沙河码头去的,一拐弯,都往山里去了。 这一路,小晚和凌朝风见了好些这样的人,她想起白沙镇上收古董的,原来这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方圆十里的人,都来山里淘宝了。 第二天一早,素素坐着大庆的板车来上工,一路上也见好多人,拿着镰刀锄头,这是连地也不去下了,到山里挖宝藏要紧。 素素问大庆:“你去不去挖宝?” 大庆笑道:“昨晚我娘就给我说了,我要是能挖到宝的命,我家也不能这么穷,说好容易得掌柜的抬举,踏踏实实干活要紧。” 素素轻声道:“你是不忍丢下大娘,才不去远的地方做工,你也没饿着冻着大娘,怎么就穷了。” 大庆看了看她,认真地说:“我已经攒下二两银子了。” 素素愣了愣,不知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羞赧地笑了。 到客栈门前,小晚已经在扫地了,素素赶紧跑来将扫把接过去,笑着说:“内掌柜,您屋里歇着去,让小的来扫地。” 小晚和大庆挥挥手,看着板车悠悠而去,她拿腔捏调地说:“过去你不好好干活,我还能收拾你,如今可不行了,有人护着,我哪里敢劳动素素姑娘呢。” 素素却朝她身后说:“掌柜的,您早啊。” 小晚立刻便怂了,转身嬉皮笑脸的,生怕相公责备她欺负素素,结果门前空无一人,凌朝风压根儿没出来,素素大乐,气得小晚上来挠她痒痒。 张婶端着水盆来洒水,见两个小娘子这样开心,笑道:“什么事这么乐,难道你们也挖到宝贝了?” 小晚一脸坏,指着东边说:“婶子,素素的宝贝,刚往码头去了呢。” 正好凌朝风走出来,朝她瞪了一眼,小晚立时跑来卖乖:“相公,你吃好早饭了?” 凌朝风却与众人道:“端午节时,我们都到黎州府去赶集,顺便还能去看看孟姑娘,来回路远,我们在那里住一晚。” 素素却很谨慎:“店里没有人看着可要紧?掌柜的,我早晨来,路上都是人往山里去,近一些的离咱们二里地都有人在,不知道他们要挖到什么时候,回头咱们都不在家,他们闯到客栈里怎么好。” 凌朝风淡淡一笑:“不碍事。” 小晚奇怪地说:“我怎么没听村里的人说过,这里五百年前是什么宫殿?” 素素道:“我们村里好些人都拿东西去换了钱,收古董的说,要是能从山里挖出什么,就更值钱,多的几百两银子他们也给得起,今天一大早,都不下地,全进山里去了。” 小晚遥遥望了一眼:“真奇怪啊,这荒山野林的,哪里来宝贝。” 而这件事,不是素素夸大其词,方圆的村落传遍了这个消息,一年四季靠天吃饭的村民们,见有这样好的财路,如何能错过。 如此翻家的翻家,没得翻的,就拖家带口地往山里来,就连青岭村的人也惊动了,不惜走上十几里路进山,这会儿许氏就带着女儿文娟和隔壁王婶一家子来了。 他们来时,刚好有人扛着一麻袋东西出来,众人都围着他问是不是真的有,又是哪里挖的,那人却讳莫如深,说想发财自己去找,便扛着他挖出来的宝贝,飞奔去镇上找收古董的换钱。 到这天下午,传出消息,早晨那人的一麻袋东西,足足换了五十两银子。顿时,方圆十里的村庄,几乎全出动了。 小晚嫁来凌霄客栈这么久,还没在路上见过这么多人,渐渐的他们开始靠近客栈,或是越过客栈往白沙河码头去,彪叔拿着杀猪刀在客栈周围转了两圈,往来的村民便都不敢下山,直接从山上翻过去了。 日落前,小晚来店门外挂灯笼,见个小女孩站在路边,她眯着眼睛看了看,问:“娟儿?” “大姐。”果然是文娟跑了过来,孩子满身的尘土,一脚的泥,脸上挂着泪珠,呜咽道,“大姐,我和我娘走丢了。” “怎么走丢的?”小晚拿出手帕,给她擦擦脸。 “她带我去山里挖宝,我走不动了,在树下歇着,一直也等不见她回来。”文娟呜呜咽咽地哭道,“姐姐,我娘是不是叫野狼吃了。” 要是许氏真被狼吃了,小晚还挺高兴的,可惜弟弟妹妹还那么小,他们就算不乖不亲,终究是无辜的孩子,这情形,小晚也不能不管,就把文娟带回店里,给她洗脸洗手,拿了吃的。 凌朝风下楼来,夫妻俩一合计,便决定先把文娟送回青岭村。 “那我娘呢?”文娟哭着问。 “天黑了,山那么深,去哪里找呢。王婶家的呢?”小晚问妹妹,“都没见着吗?” 文娟点头:“都没见着,姐姐,我娘是不是不要我了,她都不带弟弟来挖,只带我。” 小晚轻叹:“大概因为文保小,别哭了,大姐先送你回去。” 正文 084 成天就想欺负我 如此,小晚带上一些吃的,给文娟塞了几块糖,凌朝风驾马车,夫妻俩一道把孩子往青岭村送。 其实小晚对相公嘀咕过,会不会是许氏故意放文娟来,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但凌朝风说,若这一次又是许氏故意捣鬼算计他们,那么下回就是弟弟妹妹尸横客栈前,他们也不管。 小晚便把心一定,决定送妹妹回家。不论如何,看在爹爹的份上,弟弟妹妹终究也是他的骨肉。 一路上,瞧见好多人从山里下来,有空手而归的,也有挖到些什么的,文娟对小晚说:“姐姐,山里人可多可多了,有的人还打起来了。” “是吗?” “我们村李大伯家就换了钱,我娘啥活都不干了,跟着王婶家就来了。” 小晚觉得很奇怪,从前也没听说这白沙镇出过王侯将相,五百年并不算太长,若真是有,那样的故事怎么会传不下来,还是她孤陋寡闻? 反正她是不信什么传说什么古董的,现在越想越觉得,那回在他们店里住了好几天,没怎么打过照面的两个人很奇怪。 马车往青岭村来,天色已然黑透,还没到村口,就听见许氏尖锐的叫声,小晚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里大声喊着:“鹃儿,你在哪里?文娟啊,你在哪儿?” 凌朝风停下马车,文娟听见亲娘喊她,立刻跳下车跑过去:“娘,我在这里。” “文娟啊!”许氏那声音,好像心里落了老大一块石头,不过闺女一到跟前,她劈手就是一耳刮子,接着往她屁股上揍,一边揍一边骂:“小畜生你去哪儿了,叫你乱跑,叫你乱跑。” 文娟大哭,扭动着挣脱开,又往马车这边跑,小晚也下车了,见妹妹跑来哭道:“大姐,我娘打我。” 许氏还没看真切,只骂道:“你给我过来,你还敢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但是走近了些,才看清来的人是继女和凌朝风,倒是愣住了。 “穆文娟,你给我过来。”许氏大声呵斥。 “鹃儿,回家去,好好和你娘说,她不会打你。这些吃的零嘴和点心,你拿去和文保分了,要是喜欢吃,下回姐姐再给你拿。”小晚给妹妹塞了个包袱,把她推向许氏,自己便上了马车,这就要回去了。 小晚本想着,见了许氏要骂她,骂她不好好看着自己的女儿,可真的见了面,却是半句话也不想多说。她何必多管闲事呢,对于许氏,她权当是个过路人,不去想也不去恨,平日里忘得干干净净才好。 马车缓缓而去,文娟抱着东西,她娘从身后走上来,一把拽着她的衣领子,骂道:“小畜生,回去揭了你的皮。” 文娟害怕地求饶:“娘,别打我……” 其实今天这事儿,不是许氏算计小晚,也不是文娟故意跑来客栈求助,许氏跟着王婶一家子在山里挖得热火朝天,挖出几个瓦罐,兴冲冲地就往镇上去,交给古董商看看。虽不值什么大钱,也得了五百文钱,叫她十分欢喜。 就这样,竟是把亲闺女忘在山里,连隔壁家的也没能想起来,这会儿吃饭摆碗筷,许氏才赫然发现,女儿不见了。没想到一路找出来,小晚却是把孩子送了回来。 “这是她给的?”许氏拎着包袱摸了摸,“都是吃的?” “唔,给我和文保的。”文娟颤颤地哀求,“娘,别打我,我听话。” 回家的路上,小晚靠在凌朝风肩头,刚才他们都看见许氏打孩子,凌朝风说:“担心妹妹吗?” 小晚摇头:“那个女人对我恶毒,对自己的孩子不坏,虽然重男轻女把儿子才当宝贝,也不算亏待文娟,总不能和我比的。刚才她那架势瞧着,是真害怕把女儿丢了,要真是丢了,我爹该撕碎她了。” 凌朝风的心却是一沉,亲生女儿尚且这么劈头盖脸乱打一通,不论是真的还是做戏,都叫人反感,难以想象她从前如何虐打小晚,怪不得小晚总是说,她命大死不掉。 他搂过小晚,忽然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小晚娇嗔:“没个正经,成天就想欺负我。” 凌朝风笑而不语,这样的宝贝在身边,真就是天天只想“欺负”她。 小晚掰着手指头计算,皇后娘娘该是在腊月末正月初那会儿临盆,她忽然眼前一亮,对于年末去京城看烟火的事终于有了期待。 倘若刚刚好,娘娘在那时候分娩,这可是当今皇上头一个皇子公主,又逢新春佳节,到时候满天烟花,定要把整个京城都照亮了。 小晚憧憬着:“相公,我可要去见大世面了。” 青岭村里,许氏怎么会承认是她把孩子丢了呢,文娟回到家结结实实挨了顿胖揍,哭得门里门外都听得见,王婶来劝,说孩子回来了就好,叫许氏别打了。 许氏便招呼她拿些吃的,解开包袱,里头都是些孩子吃的零嘴点心,便拿了好些让王婶带回去给他们家的孩子。 文娟在边上弱弱地说:“这是姐姐给我的……” 许氏骂道:“闭嘴,饿你三天,看你老不老实。” 王婶拿了一块糕塞给她,笑道:“不怕,你娘不给饭吃,去婶子家里吃。可下回不许再调皮了,你要是不见了,你娘眼睛都能哭瞎。” 许氏心有余悸,她总不能怪自己糊涂丢了孩子,把女儿撵去吃饭,自己倒了一碗凉水灌下去,坐在炕上大口喘气。 王婶说:“小晚那丫头,就是心软心肠好,你看。” 许氏白了一眼:“那是她亲妹子,她不管可就畜生不如了。” 王婶笑道:“日子还长着呢,讲不定哪天,你们的关系能有转圜,别着急,眼下看来,她至少还是把文保和文娟当弟弟妹妹的。” 许氏眼珠子一转,又把女儿喊来,文娟怕挨打,离得远远的,被她娘吼了一声才靠近,便问她怎么找去客栈,文娟把事儿都说了,果然小晚是想也没想就送她回来了。 王婶悄声对许氏说:“好好利用俩孩子呗。” 许氏点点头,不过眼下还有一件大事,她就不信自己挖不出宝贝,女儿带着也是累赘,便说:“明天你们看家,我和你婶子去山里,可别给我乱跑,再乱跑,我打断你们的腿。” 这天夜里,小晚被相公吃得干干净净,娇-声软软地喊着不要了,窝在凌朝风怀里就要睡过去。忽然一个激灵,吓得她腾起身子,胸前一对大白兔也跟着跳跃起来,凌朝风嗔笑,赶紧拿被子给她捂住。 小晚捂着胸口着急地说:“相公,他们这么乱挖,挖到我们地窖可怎么办,那不就是真挖到宝贝了吗?” 凌朝风淡定地说:“你以为他们能挖多深,他们心里急,又眼热旁人,东一锄头西一榔头的,倒是把山上的土送了一遍。” 小晚很不放心:“万一挖到了怎么办呢。” 凌朝风用手指在被子上简单比划了几下,村民们在山上挖,虽不是直冲云霄的高峰,那也是正经的山头,他们能挖到地上,起码几个月,更不要说地窖往下有多深,而且地窖的方位,其实就在客栈正下方,他们就算把山挖平了,也挖不到这里来。 小晚满心不安地看着,凌朝风又道:“而且近来运走一大批东西了,里面刚好空了。” “运走了?”小晚看着凌朝风,难道她去素素家串门的时候来人运走的,不然她在家,怎么从来没见有人来拿东西。 “你上次没看见吗,地窖里还有别的门通向其他地方。”凌朝风笑道,“就是从那里运走的。” 小晚新奇地说:“真的,我上回是瞧见的,可后来也没在意。” 凌朝风觉得有趣的是,小晚自打第一回去过地窖,虽然时不时宣称那些金银财宝是她的,但她没再要往那里去过,本性一点也不贪财,平时里不过是挂在嘴边的玩笑话。 这会儿便是嘟囔着不高兴:“我的宝贝都没了……相公,我还没好好摸过呢,你不是说,那里的东西都是我的。” 凌朝风笑道:“你摸过的那箱金子还在,还有首饰也在。” “真的?”小娘子立刻高兴了,也不会吵着要去亲眼看看,腻歪在相公身上,美滋滋地说,“那我就安心了。” 话虽如此,可第二天,原本清清静静的路上山上,人还是那么多,甚至比昨天还多。小晚和素素站在路上张望,念叨着:“几天不下地里,野草该长出来了,这两天也没下雨,不浇水怎么成,他们还种不种庄稼了。” 到了晌午,陈大娘割了她种的韭菜送来客栈,那么远的路走过来,被小晚好一阵说,要让彪叔用马车送她回去。 大娘却新鲜地说:“我一路上看热闹走过来,不知不觉就到了。那些人啊,真是疯了,自己挖不到,就去买别人挖到的,还抢着买,说是指不定便宜买到宝贝,一下就翻十倍百倍。” 凌朝风微微皱眉,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下午时,换了一身便袍,带着一样穿了布衫扎了头巾的小娘子,拿着锄头往山里来了。 正文 085 你们脱不了干系 山里果然到处都是人,附近好几个村子的都来了,便不是人人都认得凌朝风和小晚,也有人冲他们喊:“这里挖不到,去别处吧。” 小晚悄声对相公说:“他们肯定怕我们来抢。” 凌朝风示意她不要出声,他们在山里逛了一圈,往白沙镇去一些的地方,人比客栈附近还要多。 在那里,就有陈大娘说的,有人把自己挖出来的东西,现地卖给其他人,还真就有人抢着买。 他们走来时,刚好几个人从家里跑回来,带了一大袋钱,边上的说,他早晨从这里买走的一只铜壶,在古董商那儿卖了三十两银子。 小晚眼睁睁看着一群村民把价格喊得越来越高,一个脏兮兮的不知哪儿来的花瓶,竟然卖十两银子。 而此刻,两个年轻一些的,从山里出来,变戏法似的挖到一麻袋的东西,众人纷纷围上前,追问他们哪里挖的,那俩人就是不说,便道:“你们要,我就便宜卖给你们,可若买回去不值钱,我们可不管。” 凌朝风和小晚,渐渐被人群推开,那里杀价抬价热闹非凡,不到半个时辰,一麻袋的东西,全分光了。 而从他们的话语里知道,古董商早晨收了货,暂时回去了,说是带的银子不够,先把一批东西运回去,后天早上会带足够的银子来。不仅说这里的宝贝,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还告诫村民们,不要再往外传消息,不然越来越多的人来挖到宝贝,他们就赚不成钱了。 小晚听着心里觉得悬,可村民们却热情大涨,这天直到日落了,还有人举着灯笼火把在山上转悠,翌日一清早,人群又乌泱泱的来了。 可总有人挖的到,一挖就是一大堆,其他的人例如许氏王婶他们,在山头上转了几天,连一块像样的砖头都没捡到。 到了后天,路上的人少了很多,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小晚和素素在门前晒被子,她说:“那天听他们讲,今早古董商要来收货的,估摸着都等着去卖了。” 素素叹道:“哪有这么容易赚钱的,我和大庆都不信。” 小晚嘿嘿笑着:“你和大庆呀,你怎么不和我呀。” 素素上来掐她的腰:“你只会欺负我。” 小晚却欢喜地说:“我可等着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再把孟姑娘风风光光娶回来,那就圆满了。” 素素含羞带怯,垂眸道:“我现在反而不急,现在就挺好的。” 她们晒完被子,恰见大庆拉着板车从码头过来,有客商要他送货,因车上坐着客人,便没打招呼,小晚说等下回来刚好吃晌午饭,要把大庆叫进来吃口饭再走。 好容易到中午了,大庆果然赶着空车回来了,她们迎在路边,大庆下车却说:“可不得了了,镇子口全是人,我听他们说,那些古董商说好今天来的,却没见人影。” 小晚想起相公那天就对她说,后天古董商肯定不会出现,她立马跑回来找凌朝风,激动地告诉他:“相公,那两个古董商真的没来。” 凌朝风道:“永远都不会来了,这还是表象,不知道过几天,会不会有更多的事冒出来。” “什么事?”小晚问。 “这几天家家户户都来挖山,村子都空了,你说呢?”凌朝风轻叹,“等他们回过神,不知家里藏的金银,还在不在。” 小晚直听得心惊胆战,她还算聪明,问道:“那何止一两个人,岂不是一大群骗子和贼?” 凌朝风道:“那几个在山下起哄、抬价、吹牛的,都是一伙的。” 小晚问:“既然你看出来了,为什么……” 凌朝风幽幽抬眼看她:“我们是客栈,不是衙门,你把县太爷的事做了,县太爷不会谢你,只会嫌你多事。” 小晚重重地叹气:“可怜那些老百姓,被骗钱也罢了,要是家里藏的钱被闯了空门,一辈子的积蓄都没了。” “所以说,人心贪不得。”凌朝风微笑,“晚晚,你就不贪,我很放心。” 小晚咕哝:“我有了你,真不敢再想别的好,有了你,我都怕老天爷突然觉得给我太满了,要收回去一些。” 凌朝风嗔道:“怎么会呢,这辈子我都守着你。” 这件事,又隔了一晚上后,变得一发不可失手,古董商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村民发现,那几个特别能挖,后来直接在山下卖的年轻人,既不是你们村的,也不是我们村的,竟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陌生人,而同样的,他们也消失了。 到这时候,才渐渐有人醒过神,他们被骗了。 更严重的是,有人家开始发现家里的钱财少了,一语惊醒众人,聚集在镇子口等待古董商的村民纷纷赶回家,虽不是家家户户都被闯了空门,可被偷的人家,竟是毫无痕迹地,将他们藏得严严实实的银子铜钱给捞个精光。 青岭村里,许氏的哭声震天响,众人围过来,只见她抱着空了的坛子坐在门前嚎啕大哭,她藏在炉灶下的银子,全没了。 文保和文娟缩在墙角里,头天文保看家时,他跑出去玩了,后来俩姐弟一起看家,也跑出去玩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许氏恨得巴不得掐死一双儿女,可现在就算掐死他们,钱也回不来了。 “去报官吧,村头李家也偷了,前几天还乐呢,这下什么都没了。”村民们七嘴八舌,互相说,怕是把小晚那一百两聘礼,偷了个精光。 白沙镇衙门前,从没有聚集过这么多人,白沙县治下所有村落,出了事当然要来找父母官,捕快衙差已是焦头烂额,关了衙门大门躲进去了。 县太爷在大堂上来回徘徊,下去打听的人回来说,根本没有那伙骗子的踪迹,不知从哪里来的,也不知往哪里去了,而且那几个骗子村民都认得,都不能随便抓几个来交差。 “怎么办,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老爷我真是倒了大霉。” 县太爷急得团团转,前几天师爷给他提过醒,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道一觉起来,就变天了。这要是捅到上头去,查他一个渎职,好不容易捐的官做不成不算,兴许还要蹲大牢。 “老爷,老爷。”见下人急匆匆跑来,他眉头紧皱道,“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思韵阁的岳老板,说她的伤好了,请您去店里坐坐。”下人回道。 这会儿可不是寻花问柳缠-绵温柔乡的时候,县太爷怒道:“你看老爷我现在哪有心情去见她?” 师爷却在边上说:“大人,现在外面堵得严严实实,那些百姓万一闯进来可不好,不如您先去别处避一避。” 他抓着师爷的衣领问:“这件事,能解决吗?” 师爷无奈地说:“除非把贼抓喽。” 比起衙门外沸反盈天,此刻的思韵阁里,冷冷清清。店里的伙计走了一大半,只剩下几个无家可归的,还留在她身边,岳怀音倒也没亏待那些走的人,给了一笔丰厚的散伙钱,只希望他们到了别处,不要提起这里的事。 “怀音啊。”县太爷到底是偷偷摸摸地来了,一见面就摸她的手,“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多谢老爷关怀,奴家的伤都好了,便是老爷送来的药最管用。”岳怀音朝他福了福,她曾经绝不会放在眼里的人,如今却是可以让她在这白沙镇立足下去的人,这县太爷是个糊涂蛋,又是个大色鬼。 “叫老爷看看,我不放心。”县太爷说着,便伸手往她屁股上摸,岳怀音挡了一挡,道,“老爷,我听婢女说,这几日镇上不太平,奴家能为您分忧吗?” 县太爷叹了口气,拉着她坐下,岳怀音给他装烟,听罢了便说:“这种骗局,其他地方也曾发生过,最可恶那些人来无影去无踪,之前发生过几次,都没抓到人。” “我要是早听师爷的话,也不至于……”县太爷后悔不迭,眯眼看着岳怀音,“老爷我若是有什么事,将来也不能护着你了,怀音啊。” 曾几何时,那个人一声声喊她怀音,一声声都往心里去,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那个人,可他却抛弃了自己。但是岳怀音不怪他,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身不由己。至少在那十五年了,建彰是爱她的。 可是她恨,恨另一个人,活生生地践踏她这一份感情。 “奴家听说凌霄客栈的凌掌柜,在江湖上颇有威望,他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您想啊,那些人必然躲着官差,您明着去抓人,一定是抓不到的。见了官差他们还不逃得远远的,这里头,必定要道上的人去,才能见上面。” 岳怀音将茶水端给县太爷,温柔地说:“老爷,不如您给凌朝风发个话,让他想法子去找,他也是这白沙镇上的商户,受衙门恩惠,关键时刻,自然要懂得报恩了。” 县太爷蹙眉:“成吗?” 岳怀音道:“您便去衙门前告诉老百姓,您三日之内把贼抓回来,同样的,也给凌朝风三日为限,不论如何要他给个交代,不然那些人是把宝藏藏在客栈那边的山头里,指不定他们是一伙的呢?” 县太爷摆手道:“我听知府大人的意思,是不能去碰凌霄客栈的。” 岳怀音说:“您是碰不得,但丢了钱的老百姓,早已经急红了眼。” 县太爷的手,顺着岳怀音的衣袖摸上去,肌肤丝滑温润如玉,他哈哈一笑:“就先这么办,死马当活马医。” 如此,客栈里好好的,下午忽然来了一群捕快,要凌朝风去衙门走一趟,他们很张扬地说:“那些骗子在客栈附近埋的东西,你们自然脱不了干系。” 正文 086 守护客栈 如今再见衙门里的人,小晚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害怕,她能让县太爷失心疯一回,就能让他失心疯一辈子,只是这糊涂知县到底怎么想,怎么什么事都能往凌朝风身上揽。 “相公,我等你回来。”小晚一次比一次镇定,这让凌朝风很欣慰,满不在乎地与她一笑,“我很快就回来。” 他们走了,素素见所有人都不紧张,特别是小晚,她便也不敢露在脸上,安安静静地陪着小晚一起等。 且说凌朝风到镇上衙门时,县太爷正站在衙门前大声喊话,说三日之内一定给众乡亲一个交代,听见这些,凌朝风心里便有数了。 果然县太爷照着岳怀音怂恿他的,把责任推在凌朝风身上,说他黑道吃得开,必定有门路能打探那些人的消息,限他三日之内把贼的线索交上来,最好是能直接抓人。 他们说话的功夫,师爷那儿已经登记好了所有受害百姓的名册,买古董被骗的几十户人家,损失白银五百多两,县太爷皱眉:“才这么点,他们闹什么?” 师爷道:“可是这两天被偷的人家,有上百户,都是各家的棺材本,多的一户几百两,少的也有几十两,一个个都哭天抢地的,要您给他们做主。” 谁知那县太爷却是轻哼:“没想到这小小一个县,老百姓各家还挺富足,怪不得梁知府对我咬牙切齿,他在这里做县太爷时,没少捞油水吧。” 凌朝风在一旁神情淡漠地听着,师爷则使劲给县太爷使眼色,提醒他谨慎些说话。 县太爷便冷冷道:“事情吩咐给你了,立刻去办吧,你这客栈开在我白沙镇上,受衙门保护受乡亲们关照,现在就是你报恩的时候了,去吧。” 师爷倒是很客气,上前说:“凌掌柜,若有什么要衙门协助的地方,你只管对我说。” 凌朝风淡淡:“三日后,小人再来见大人。” 县太爷摆摆手,让他赶紧去查案子。 凌朝风从正门出来,外头聚集的人已经散了一大半,方才来时乌泱泱的,将这里一片挤得水泄不通,可以想象,三日后这群人急得眼红往凌霄客栈闯,他们能把客栈拆了。 县太爷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目的一定是指向客栈,抓不到贼,就把客栈算作同党,梁知府自然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但百姓们急了发起狠来暴-动,谁能拦得住。 凌朝风冷冷一笑,这糊涂蛋,怎么一下开窍了,难道另有人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是那师爷,还是…… “凌掌柜!”忽然听得熟悉的声音,也是凌朝风讨厌的声音,便见许氏从人群里跑出来,乍一见,倒是叫他吃惊。 前几日夜里见面,还好好的人,今日面如菜色神情憔悴,仿佛几日之间老了十岁,也没了咋呼刻薄的气势,见了凌朝风便哭哭啼啼:“我们家遭了贼了,小晚的聘礼被偷了,小晚她爹这么多年做工攒的钱也没了……” 她泣不成声,苦苦哀求道:“凌掌柜,我求求你,你见识多,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抓到贼。没了钱,往后日子怎么过,小晚一双弟弟妹妹,都要饿死了……” 可怜是可怜,不过凌朝风没有这么多同情心发给她,他冷漠地看着听着,见许氏哭完了,道了声保重,便走了。 “哎呀,我不活了……”许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天煞的畜生,偷我的钱啊,我可怎么活啊……” 凌朝风已经扬尘而去,衙门前差役来驱赶滞留的百姓,许氏这样的自然是容不得的,她再如何泼辣,也怕衙差手里的板子。 许氏哭哭啼啼,有气无力地拖着腿走,忽然,有个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客栈里,素素在门前张望,见到了掌柜的,忙对小晚喊:“掌柜的回来了。” 小晚迎出来,虽然她已经不会再害怕,可心里如何能不惦记丈夫,疾步扑上来,紧紧地抱着他。 “傻瓜,素素该笑你了。”凌朝风闻着小晚发间的香气,将她抱满怀,“回回都这样,我以后是不是都不敢出门了。” “那可不一样的。”小晚摸了摸凌朝风的身体,“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对不对。” “我没事,没人能伤得了我。” 凌朝风带着小晚回客栈,一家子人坐下商量,听说了县太爷的荒唐,都是愤愤不平。 短短三日,如何能办成这件事,那几个骗子失踪就已经两天,差着两天的路程,难道插翅去追。 彪叔恨道:“这个昏官,就算这一次的事情过去,只怕他之后还有更多的事要纠缠。” 素素惊恐地看着每个人,小晚跟她说过,来客栈做工没别的,就是少不得担惊受怕,不知哪天就会出什么事,果然,一下子就出这么大的事。前几天山上都是人的时候,她们还在看热闹,突然就变成他们的事了。 真是没道理。 “不论如何,我先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出钱赔给乡亲们。”凌朝风说,“我在衙门听了,准备三千两银子备着,应该够了。” 素素眼睛睁得大大的,三千两银子,这可是天大的数目,就是在京城时,把她之前那一家子人连带宅子卖了都不值三千两,而京城里许多富贵人家,都是靠朝廷俸禄营生,都是空壳子。 可是这小小的客栈,凌掌柜竟然能一下子拿出三千两银子。 素素抬头将客栈上上下下又看了一遍,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婶气道:“这糊涂蛋不作为,把祸水往我们身上泼,莫说三千两,三文钱也不给。” 凌朝风说道:“他便是这一回不糊涂,他知道不能明着对付我,可激怒的老百姓不好惹,他只要煽动乡亲们把怒火冲着我们来,他就能高枕无忧了。我们名声本就不好,这里的人都是信的。” 店内气氛沉甸甸的,小晚坐在边上默不作声,素素见她这样子,也不敢乱插嘴。 凌朝风则很冷静,先是叮嘱二山不要多管闲事,专心在屋子里念书,乡试前若又惹上官司,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在请彪叔和张婶看着客栈,这几日尽量不招待客人住店,等这阵风波过去,再开门做生意。 对素素则道:“兴许哪天村民就冲过来了,这几天你在家歇着,不必来上工,过几天小晚自然会来通知你。” 素素抿着唇没吭声,只见掌柜的对小晚说:“明日我们一起出门,去想想办法。” 小晚点了点头,但是问:“能有法子么?” 凌朝风道:“他们应该会换个地方继续作案,我们走远一些去问问。” 张婶气得疯了,拍桌说:“大齐这才几十年,地方官就开始胡作非为,这么快底下就开始烂了,上头的皇帝大臣们还管不管了?这是预备着传不过三代就亡国吗?” 这么大不敬的话,小晚这样的乡下丫头是想不到要说的,而素素在京城待过,听了更是心惊胆战,她哪里知道张婶的渊源,轻轻拽着婶子的衣袖说:“这话可说不得啊。” 张婶也怕吓着孩子们,气愤地走开了。 彪叔说:“再生气,也要吃饭,我去给你们做饭,吃饱了,我拿着杀猪刀坐在门前,我看哪个敢来闹事。” 话虽如此,谁还能有胃口呢,天黑时大庆来接素素,回家的路上,素素把这些话说了,大庆怒道:“这新来的县太爷,也太不是东西了,你知道吧,他还在码头抽税,连我们这点可怜的工钱也不放过。” 素素叹道:“掌柜的叫我这几天不必去店里,怕村民去闹事伤了我,可我不能缩着,我如今也是客栈的一份子,我还是要去,明儿一早,你早些来接我可好?” 大庆忙答应了,说道:“我明天也不去码头了,这几天,我也在客栈待着,我没本事,还是有力气的。” 素素心里一热,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天还没热呢,瞧你满头的汗,擦擦吧。” 大庆不敢接,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你的帕子这么干净,别叫我弄脏了。” 素素不禁撅了嘴,将帕子丢给他:“帕子就是用来擦的,不然做什么用,你洗干净了再还给我就是了。” 大庆嘿嘿笑着,把手帕收了起来。 他们说着话,很快回到村里,白沙村大多是妇孺,上当受骗的,被闯了空门的,比别的村都多,一向安宁的村子变得异常浮躁。都这个时辰了,做饭的寥寥无几,孩子们都饿得哭,陈大娘做了些饼,挨家挨户地送去。 夜色渐深,客栈里打烊了,凌朝风忽然发现小晚不在眼前,婶子说:“她吃了饭就回房里了。” 凌朝风上楼来,推门进来,见小晚从窗前站起来,刚才似乎是跪在那里的,小娘子神情轻松,眼眸晶亮,倒是叫他很安心。 “你在做什么?”凌朝风问。 “没什么。”小晚背着手,晃了晃身体,轻轻抚摸右手上的玉指环,她刚刚许了一个大心愿,明早一定会实现。 凌朝风好奇地看着她:“你在向老天爷许愿?” 小晚不理他:“别问,别问。” 一夜相安,隔天一早,大庆和素素天没亮就出门了,要一起来守护凌霄客栈,可板车刚到门前,就把他们都吓着了。 “掌柜的,掌柜的……”小晚还在梦里,生生被楼下的嚷嚷声吵醒。 正文 087 凌朝风的疑惑 小晚睁开双眼,从床上腾起身子就冲向门前,想要去看看她的心愿是否实现,被凌朝风抓回去说:“你就这么跑出去?” 她便伏在窗上往下看,果然…… 夫妻俩迅速穿戴整齐,下楼时,二山张婶他们也出来了,打开店门,只见客栈门前满地躺了十来个人,素素害怕地躲在大庆身后,而大庆用脚碰了碰躺在地上的人,他们一个个昏迷不醒。 “小晚,你看,那是不是上回住我们店的客人,还有那个人,就是在镇子口收古董的。”素素跑来兴奋又害怕地说,“我们刚到这里,他们就躺了一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凌朝风上前查看,果然连之前的两个客人都在,虽然闭着眼,也能认得出来,有镇子口收古董的,也有在山里卖古董的,还有哄抬价格的,兴许闯空门的也在。 小晚却跑去了马棚,在后头大喊:“相公,你来看。” 众人跟过来,见马匹的脚下搁着一口箱子,沉甸甸的根本搬不动,而里头放着的,是各色各样的钱袋,每一只袋里的银子数额不等,必定是他们闯空门偷来的那些。 张婶前前后后看了又看,阿弥陀佛地念着:“这是菩萨显灵了,还是哪位大侠暗中相助,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大家都很高兴,小晚更是,洋洋得意地解开一只钱袋,掂了掂里头的银锭子,说着:“这下那个昏官,没话可说了吧。” 凌朝风却默默地看着她,其他人似乎因为高兴,没意识到,小晚为什么会知道马棚里搁着这口箱子,而昨晚她跪在窗前又是向上天诉说了什么?她方才一醒来,仿佛就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那么兴奋地信心十足地就要跑出来看。 “掌柜的,是送去衙门,还是卖给奴隶贩子。”彪叔问。 “容我想一想,你们先把他们都绑结实,堆在后院,不要让别人看见。”凌朝风说罢,便独自往楼上去。 小晚一路跟着,欢喜地说:“相公,这下看他们还怎么刁难你。” 凌朝风却莫名地严肃:“难道真的是菩萨显灵,还是哪位道上的朋友出手帮我,这都是后话,现在我要考虑,如何应对县太爷。” 小晚有些心虚,怕被凌朝风看出什么,而她方才也的确太兴奋,是不是惹相公怀疑了?相公若是追问她怎么办,她要是说不清楚,难道把玉指环的神奇供出来,那可不行,她还想好好留着这枚戒指。 她把心定了定,无论如何,都装傻不知道。 “晚晚。”凌朝风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妻子。 “嗯?”小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事。 凌朝风剑眉微蹙,将娇妻姣好的面容盛放在眼眸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小晚或许是因为好奇东张西望,才看见马棚里的箱子,又或许是真的向老天爷许了心愿,自以为可以实现,她一向这么活泼,任何事都值得高兴好一阵子。 而小晚的底细他最清楚不过,青岭村穆工头家受虐的女儿,仅此而已。 凌朝风眼前一恍惚,那奇怪的感觉又跑了出来,只是每一次都一瞬而过,他只会在感觉到时,有意识这已经反复多次。但瞬间过去,就什么感觉都没有,又恢复平常。他不会在这种感觉过去后,再来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况眼下,他正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对不起小晚。 “我饿了,快去让彪叔做早饭。”凌朝风说,“一会儿我们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 小晚松了口气,欢欢喜喜跑下楼,嚷嚷着:“彪叔,我要吃面条。” 彪叔进厨房,没几下就炸出一碗酱配面条,切了黄瓜丝葱丝,配上昨晚熬的绿豆汤,一家子围着呼哧呼哧吃了个饱。 小晚摸着肚皮到后院又看了眼,那些人依旧昏迷不醒。自然,这是拜她所赐。 昨天大家在商议这几日要如何安排时,小晚满脑子想着,如何向玉指环许愿,才能一步就把事情办妥。 她要考虑这些人被“抓”来后,会不会看到这里的人和光景,万一有个闪失叫谁跑了或是被那糊涂县官放了,往后来寻仇可怎么办。 于是,小晚把细枝末节的事情全部在脑中想仔细,一口气许下心愿,例如这伙人昏迷不醒,待到事情解决的时候,他们自然会醒过来,也是她的安排。 现在,她可不会再做把素素和陈大娘变到码头去,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傻事,而小晚也越来越觉得,她这枚戒指的正主一定特别了不起。 虽然她也常常想,会不会其实一切都是梦境,比如此刻,她就在梦里。 可身边的一切如此真实,根本没什么可怀疑的,彪叔做的饭那么好吃,每一口都吃得实在,怎么会是梦呢。 “晚晚。”凌朝风唤她,要妻子坐回去,一家人便静静地听他说,“我现在把人送去衙门,的确能解决知县刁难我们的麻烦,可他身边似乎有几个聪明人,未必不会撺掇他继续刁难我们。其一,莫说短短一夜之间,即便满三天,这也不该是常人能做到的事情,那其中必然有蹊跷,他要问我们为什么,偏偏现在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他若反咬一口,说我们是同伙,我们该如何开脱?” 小晚听得很认真,相公就是相公,她自以为把什么都想仔细了,果然还是有漏洞。 凌朝风继续道:“其二,即便他相信我们和这些人没关系,他也会想,我们办事如此利索能干,果真有些真本事,那么下一次又遇见什么麻烦事,他会如法炮制,再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总不能,一次又一次地为他收烂摊子。” 张婶说:“这一回,要紧的是别让他煽动村民来和我们闹,下一回,还是请梁大人出面,叫这昏官趁早滚蛋。” 凌朝风轻轻一叹:“我也想过,但唐大人来信,要我忍一忍,他这官捐的,其中牵扯一些人情关系,眼下还不是让他滚的时候。” 张婶嗤笑:“难道新君就这点能耐,地方不安定,国家如何安定。” 眼下不是讨论国策新君的时候,凌朝风自然不会与张婶计较,他平静地说:“我们最好想一个万全之策。” 素素在边上说:“不如让他们将计就计,去镇子口继续收古董,那么至少古董商是真的,和咱们就不相干了。那闯空门的或许另有其人,我们死不承认就是了。” 小晚一脸正经地看着素素,她觉得素素比她聪明多了。 凌朝风颔首,但道:“我也想过,但我们这里的古董商若是真的,下一回别的地方的村民,就更容易被骗,下次其他人换个名目,一样的手法,会害了更多无辜的人。” 小晚猛点头:“相公说得对。” 凌朝风道:“我想这样,保存他们的性命,若是醒了,蒙上眼睛堵住耳朵嘴巴,听不见看不见说不得,在这里放上三天。三日后,我去衙门请罪,任凭知县发落,到第四天一清早,我们想法子,像今天一样,把他们全都运到衙门口。管他是谁做的好事,这个人情,顺手给了那县太爷。你们看呢?” 众人谨慎地商议对策,包括如何才能偷偷地把这么多人运到衙门口,最终决定照凌朝风说的办,尽量把这件事和他们撇清。 二山则想到一点:“掌柜的,若是县太爷审案时胡说八道,非要逼着他们说和我们是同伙,又或是县太爷一口咬定,逼着我们认,这如何是好?” 凌朝风道:“虽然他可能这么做,但那时候村民已经拿回各自的钱财,就不会都跑来惹是生非为难客栈。我们从一开始怕的就不是县太爷,是激怒暴-动的村民。” 小晚一激动,随口就说:“放心吧,不会的。” 众人看着她,只笑她心思简单,凌朝风心里却又是一咯噔,但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兴许小晚就是想事情简单,随口说的呢。 自然,小晚早就有了打算,她会好好拜托戒指,让这件事和客栈不要再有半点瓜葛。 三天后,一切如凌朝风所料,知县暴跳如雷,没想到凌朝风竟然真的空手来了,又像失心疯似的,不顾师爷劝说要顾忌梁知府,就把凌朝风打入大牢。 而他夜里去思韵阁找岳怀音,连岳怀音都奇怪,竟然有凌朝风办不到的事。 但她幽幽地说:“大人,客栈里金银无数,不如叫他先垫出来,安抚村民。” 但是第二天清晨,事情有了转圜,在家搂着小妾呼呼大睡的县太爷,被下人叫醒,衣裳都没穿整齐,就冲到衙门口来看,只见十来个人被五花大绑丢在门前,还有一大口箱子。 这会儿功夫,已经有村民来衙门等县太爷给回话,见这光景,纷纷奔走相告,不等县太爷命人把箱子抬进去数数多少钱,村民们已是蜂拥而来。 知县不得不忍痛命师爷,按照各家登记的损失,一一发还,另开堂审案,要狠狠惩治那些骗子,给自己扬名。 青岭村里,此刻许氏正哼着小曲儿在厨房给孩子们熬大米粥,香气馋人,两个娃今天不用叫,自己就爬起来了。 她笑道:“香不香,这可是最上等的大米,娘都没吃过几回。” 却见隔壁王婶从村头飞奔而来,冲她喊:“文保他娘,发钱了,衙门发钱了,你快去拿。” 正文 088 她要活下去 白沙镇衙门前,被骗了偷了的村民排着长龙,他们不仅拿回了被骗的钱,被偷人家的银子,还都是原封不动的,不等师爷翻名册记录,便纷纷指着自家的钱袋钱箱激动地说:“就是那个,就是那个。” 知县大人虽然气恼不能从中捞一些,可他还是得意洋洋地站在边上,每一个领了钱的百姓都来向他磕头谢恩,夸赞知县老爷是青天在世。 师爷也与他说了,破了这么大一个大案子,报上去,兴许还能得到皇帝的嘉奖,若是如此,往后他在梁知府面前,就能抬得起头挺得起腰。 王婶陪着许氏紧赶慢赶地来排队,终于轮到她,眼尖的她一眼就看见自己的钱袋,辛辛苦苦攒下的钱重新回来了,沉甸甸地捧在手里护在怀里,生怕在路上被人夺去,所以硬是把王婶拽来,好在路上有个照应。 “咱们雇一辆驴车吧。”王婶说,“回去那么远的路,别撞上打劫的。” “呸呸呸,这么多人揣着钱呢,干嘛非抢我。”许氏啐了一口,眼珠子又一转,说,“不行,我要去一趟思韵阁。” 王婶问去她做什么,许氏才把那天的事说了。 原来那日她和其他人一起来求县太爷做主,遇见凌朝风哭诉一番无果后,回家的路上被人拦下,却是思韵阁里的婢女,把她带去了胭脂铺。 岳怀音是京城花ji的事,许氏早就听说了,她差点被贵妇人打死的事,许氏也知道,这胭脂铺是是非之地,本打算不再有瓜葛。 可那天她哭得昏头涨脑,进店闻见提神醒脑的香气,喝了一口甜甜的热茶,心里暖了,也就不在乎那些事,对着岳怀音一同哭诉,说她辛苦攒的钱全被偷了。 没想到的是,岳怀音当即拿出五十两银子给她,说是店铺里现银不够,让她先拿去家里开销,过几天凑齐一些,就把她丢的银子补给她。另又给了一袋大米两袋干货,让她回家给孩子做饭吃。 许氏说:“虽然剩下的银子还没给我送来,可既然她开口了,我猜是一定不会赖着我的,我的心啊,立刻就踏实了,不然这几天,我怕都活不了了。” 王婶撇撇嘴干笑,敢情别人是应该给的,这话说得,怎么一点也不客气。 许氏当然不客气,她还变聪明了,抱着怀里的银子说:“那岳姑娘这样大方,我不能让她觉得我是个贪小便宜的,我现在就去把五十两银子还给她,咱们放长线钓大鱼,往后的好处一定源源不断。她婶子,你跟我一道去,认个脸熟,有我的好,自然也有你的好,管他娘是不是什么ji女,哪怕人是脏的,可这世上,就没有钱是脏的。” 她们这么说着,便到了胭脂铺,刚好岳怀音在货柜上摆东西,见她们来了,顺手就拿了几盒胭脂香粉递过来。 许氏装腔作势地要把五十两银子还给她,她却转身又去拿来一包银子递给许氏,温柔地说:“我和小晚姐妹一场,她家里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伯母您别客气,虽说钱是回来了,你受了惊吓多可怜,拿去买些补药,再给孩子们买点吃的,哄他们高兴。” 许氏呆了半晌,这岳姑娘哪里是ji女,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相比之下,明知道家里被偷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却不闻不问的穆小晚和凌朝风,简直畜生不如。 “不过……”岳怀音面露难色,垂眸黯然道,“想必伯母和婶子,也知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但若你们不谅解,我也不强求。” 许氏一连声说:“那个毒妇,自己管不住男人,只会欺负弱小。我虽没见到她,可必定是个满脸横肉丑婆娘,这样的人,等着下地狱吧。” 岳怀音苦笑,说:“不提那些了,但小晚因为这件事,与我有了误会,我们如今做不得姐妹了,我不想委屈她勉强她。与伯母相识,是缘分,您是小晚的娘,在我眼里便也是我的娘,只求您若不嫌弃,往后常来坐坐,我在这里也好有一个半个亲人。” 许氏和王婶面面相觑,她骂骂咧咧:“穆小晚那小贱人,果然不是个东西,这样好的姐妹,为了那点破事说翻脸就翻脸。岳姑娘,实话对你说,你别惦记她了,她是连我这个娘都不放在眼里的,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岳姑娘,往后我们常来陪你说话和你解闷,店里要是忙不过来,就招呼一声,就算放下地里的活儿,我们也来给你帮忙。” 岳怀音敛衽含笑:“您这样说,我心里真是高兴。” 许氏和王婶面面相觑,眼眉里都是笑意得意,她们因带着钱,要早些回家,岳怀音还特地派了个下人一路护送,自然,也是把小晚的娘家摸清了。 且说凌朝风到下午,才被县太爷放出来,可笑的是,县太爷竟然都不记得自己曾把凌朝风关起来,只记得他发了好大脾气,还和岳怀音念叨来着,但不论师爷怎么提醒,他都不记得自己关过凌朝风。 那是自然的,因为凌朝风说,他最好是进了大牢,这样才能证明不是他把人送去衙门口的。虽然相公只是这么一提,可小晚就满足他了,让县太爷“失心疯”,轻而易举的事。 这件事,虽然很蹊跷,凌朝风依然无法释怀到底是什么人暗中帮他,但终究也是圆满了,若真叫县太爷煽动村民来客栈闹事,他也不好对付,毕竟都是被逼得绝望了的无辜百姓,难道大打出手,甚至大开杀戒? 回到客栈,小晚早就等在门前,烧好了热水,把相公拽进澡房狠狠刷了一遍。 凌朝风哭笑不得,说他的皮都要被小晚搓下来了,小娘子却说,到底是坐了一夜的大牢,不刷干净怎么能去晦气。 “说起来,青岭村那边,要不要去看看?”凌朝风道,“不过既然银子都回来了,你家的钱也该拿回去了。” 小晚说:“那就不必管了,我爹夏天回来时,我再给他一些。”小晚依然冷漠,更不忘道,“当然,这都是相公挣的钱。” 凌朝风挽过她,小晚没脱-光,但是衣裳已经被打湿了,滑腻腻地贴在身上,勾了出窈窕的身姿,软绵绵地摸在手里,直叫人心里发热。 他道:“你终日照顾我,又在店里干活,和一起我分担喜怒哀乐,往后不论赚多少银子,都是咱们一起挣的。你想怎么花都成,知道了吗?” “知道是知道。”小晚娇嗔,“可你的手往哪儿搁呀,凌掌柜,天还没黑呐。” 他们温存了片刻,待得洗漱干净出来,彪叔做了好多菜,一家子围坐着,把大庆也等来了,欢欢喜喜吃了顿饭。 大家筹划着端午节去黎州府怎么玩,小晚想好了,出发前她会许个愿,希望那两天,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客栈,连一只苍蝇都不要飞进来。 夜色渐深,浮躁了数日的白沙镇和周边的村子,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虽然这次一闹,各家各户都把家底露了出来,但这里本就不算穷乡僻壤,且大齐国富民强,一处水土丰沃的地方,百姓们有些家私,才是应该的。 可没能从村民手里捞一笔,县太爷到底心里不自在,这日夜里来了思韵阁,狠狠地痛快了一场。 身后的男人终于缴械了,趴在床上喘着气,岳怀音漠然起身,清理身体。 知县的手胡乱地mo,让她嫌恶至极,可男人一转过脸,她便温柔相待。这变脸的本事,访仙阁的姑娘人人都会,男人喜欢什么,她就能变成什么,简直刻入骨髓。 “怀音,以后跟着老爷,保管再不敢有人欺负你。”知县伸手把玩她的雪团子,说道,“你也不必惧怕我家那几个,老爷我在家说一不二,你若愿意,我娶了你也不是难事。” 似曾相识的话,如今听来令人作呕,可曾经从建彰的口中说出,每一个字都是珠玉,那是她心底最纯粹美好的一段感情,那些年,建彰把她捧在掌心。 如今,即便没有了,也轮不到任何人来践踏,凌朝风他凭什么,他凭什么。 “怀音,你可愿意去老爷府,做个姨娘?”知县坐起来,把她搂进怀里,“老爷往后,就能正大光明地疼你了。” 岳怀音眼波婉转,柔声道:“大人,从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奴家就爱您偷偷的来,咱们偷偷的好。” 知县大笑,将她亲了又亲:“真真是个心肝肉儿。” 岳怀音道:“大人,奴家只想开一家脂粉店,老老实实过日子,能好好伺候您,再不求别的。可镇上的人都嫌我厌我,倘若将来有人来欺负,还望您能护着怀音。” “这点小事,还用要你来说?”知县大人哼哼道,“过些天,我端了其他几家脂粉店,我叫那些女人们没处去买,全来光顾你。” 岳怀音笑而不语,背过脸去,忍着恶心,让他继续抚mo自己。 她要在这里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再把建彰等来,才能,好好看着凌朝风和穆小晚,自食其果。 转眼,便是五月初五,大齐国上下都热热闹闹过节,凌霄客栈两架马车不急不缓地奔来,素素和小晚挑着帘子,嬉笑着张望街上的光景。 小晚问素素:“我以前觉得白沙镇就很热闹了,来了黎州府才知道自己见识少,可黎州府已经这样,难道京城比黎州府还热闹?京城里的人,怎么过端午?” 素素笑道:“习俗倒也差不多,但街比这里的宽,楼比这里的高,人也比这里的多,还有巍峨的皇宫。” 她拿出钱袋,对小晚说:“你这个月要过生辰了,我把我攒的钱都带来了,你挑一件喜欢的东西,我给你买。” 小晚愣了愣,是啊,她要过生辰了,十几年没过过生辰,虽然记得自己哪天生的,可每年都要等过了,才想起来,自己又大一岁了。 下了马车,小晚跑到凌朝风身边,问道:“相公,你是几时生的?” 凌朝风笑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对了,你的生辰要到了。” 小晚说:“所以我也想知道相公的生辰,我们成亲都这么久了,怎么都没提过。” 凌朝风轻轻拍她的额头:“是你自己笨,你不记得了,我是我爹娘捡来的孩子,他们也不知道我是几时生的,自然过不过生辰没什么要紧,我和爹娘从来都不惦记。” 正文 089 相公的生辰 虽然知道凌朝风是被捡来的孩子,可小晚却很自然地只把他当正常人家的孩子看。 毕竟已故的公公婆婆,把他当亲生子培养,更将一生的心血都传给他来继承,就好像怎么也看不出来素素和陈大娘不是亲生母女,小晚就不会把素素和自己都归为是继母养大的孩子。 “那不如,从今往后,相公和我一起过生辰,咱们都是五月二十七生的,好不好?”小晚扬起笑脸,“这样我就能和你一道庆贺生辰了。“凌朝风笑道:“你打算怎么庆贺?” 小晚却是一愣,从前弟弟妹妹过生日,许氏会给他们下一碗面条卧个鸡蛋,小晚虽然从没得吃,可她现在每天都吃好东西,鸡蛋面条已经不稀奇,虽然长寿面是必定要吃的,可除了吃之外呢? “我一时也想不出来,若是想出来了,是不是怎么都成?”小晚问。 “那要看什么事,难道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凌朝风故意道,“要先问过我。” “小气,你就算答应我一下子,我也不能真的为难你。”小晚冲相公皱了皱眉鼻子。 他们沿着集市逛,素素在前头喊她,凌朝风便笑:“去吧,别跑远了,若是走散了,就原地站着别动,我来找你。” “记着啦。”小晚应道,便跑去素素那边,与她嬉闹着逛各式各样的摊子,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凌朝风,向他招招手。 他们买了些东西后,先去住宿的客栈落脚,吃过午饭,带上一些好玩的好吃的,凌朝风便领着小晚和素素,还有二山,来孟府拜访。 孟夫人没有为难他们,很顺利地让他们去见了连忆,只是一路往闺阁走,这家里的光景一回不如一回见到的模样。原先光是看守连忆的婆子丫鬟就有五六个,现下整个家也不见得能找出五六个下人。 小晚觉得孟知府身前总该留了些私产,但是连忆说,都拿去给他哥哥还赌债了。 “我嫂子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连忆苦笑道,“我哥哥去追,却被亲家留下,正商量着要做倒插门女婿,我娘为此每天都哭,说她的儿子孙子都要没了。” 连忆诉说着家里的变故,神情却是淡淡的,并不为此难过,叮嘱小晚:“我只是告诉你现下家里是什么光景,不是向你哭穷诉苦,你们不要误会,更不要去接济我哥哥,他本性虽不算太坏,但好吃懒做,你们接济他,他就更不长进。” 小晚说:“我把银子留给你,你自己看着花,或是给孟夫人贴补贴补,这样也不行吗?” 连忆摇头苦笑:“我娘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拿给我哥,我宁愿和他们一起吃糠咽菜,我也不要被他们利用,糟蹋你们的好心。就算将来二山飞黄腾达了,我也要掂量着照顾他们,而不是养他们一辈子,他们是我的亲娘哥哥,又不是二山的。” 小晚知道,连忆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既然不肯要钱,自己强给只会为难她,而素素在边上轻轻推了推她,轻声说:“二山还等着呢。” 于是她们一起搀扶连忆,她的腿还不能落地,拄着拐杖勉强能走,便一起到了闺阁外的院子里坐坐。 二山和凌朝风本都是等在院门外,他们还是很有分寸,并没有让二山直接往小姐闺房去闯,只等连忆出来了,才大大方方地在院子里见面,小晚和素素则去为连忆打扫卧房。 此刻,一阵风过,花瓣翩然落在二山的脑袋上,连忆伸手要摘,才摘下,就被二山握住了手。她嫣然一笑:“做什么呀。” 正文 090 想要胖娃娃 二山道:“七月我便上京了,也许直到明年秋天才能回来。连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人欺负你,你若是乐意,就搬去客栈住,住我的屋子。” 连忆含笑摇头:“你不要担心我,家人再不济,也是我的责任,我娘终究是生我养我一场,我不能不管她。但前程是你的,将来你若大富大贵,我更不会让我娘成为你的负担和累赘,我心里有分寸。” “家人……”二山目光一沉。 “我这样说,你不高兴了吗?”连忆见他神情忽然变得暗淡,不禁问,“我哪里说不对?” 二山忙摇头:“你说的很对,我只是……不忍分别。” 连忆笑道:“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都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二山捧着她的手,轻轻吻了细嫩的手指,连忆顿时粉面通红,稍稍挣扎了一下,反是叫二山越发用力,将她搂在怀里了。 素素和小晚在楼上瞧见,嬉笑着赶紧退回屋子里,小晚使坏问素素:“大庆有没有拉过你的手?” 素素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小晚道:“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素素笑道:“他好像在攒钱,大概是要攒了多少钱,才敢对我开口,我也不着急,时候到了,自然就成了,我还有什么等不起的。” 小晚捧着腮帮子说:“你和连忆都这样好,先互相认识,然后情投意合,不像我,两眼一黑就嫁出去了。” 素素嗔道:“你还不知足,掌柜的这样好的男人,世上难再有了。而我哪里比你强了,我到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对大庆说清楚,万一哪天他从别人嘴里听说,万一哪天我那混账哥哥找来,这些个万一,我和我娘光是想一想,就瑟瑟发抖。小晚,便是到如今,我也不能真正安心,你若说羡慕我,真是辜负老天给你的福气。” 小晚拉过她的手说:“不怕,有你家掌柜的在,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素素点头,何必为还没发生的事烦恼,便笑道:“咱们掌柜的真是厉害,你说那些骗子,到底是谁抓了捆了送来客栈的呢,掌柜的在五湖四海,到底有多少朋友。” 小晚没做声,跑去叠被子。 这几日,相公各处走访,还打听了那些骗子的来历底细,可始终没找到暗中帮他的人,他怎么能知道,帮他的人,就日日在身边呢。 小晚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安,她越来越估摸不轻玉指环的神力,是不是保佑二山考中状元,也随便许个愿就行?这神奇,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消失,没有了戒指的加持,小晚就什么也不能,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太依赖她。 “叫我说啊,一定是菩萨显灵了。”素素自言自语,麻利地擦拭着桌椅,乐呵呵地说道,“掌柜的人善心好,老天爷怎么忍心他蒙冤受屈,往后再等等,等二山弟弟考了功名做了大官,那混账县太爷,就该老实了。” 提起那个糊涂知县,小晚记得街上杂货铺的人说如今是他养着岳怀音,若是真的,那岳怀音为何要这样糟践自己? 虽说从此与她们再不相关,可小晚还是记得初遇时,被岳怀音的美貌惊艳,将她视作仙子般的人物。在白沙河码头,她也毫不犹豫地就出手相助,她的人性里,至少曾经有过几分好。 就连素素也莫名地想起来,没来由地轻轻一叹:“那时候岳怀音在马车上对我说,女人家最不该轻贱自己,她那么生气那么激动,说什么身不由己。可如今,她把她自己说过的话全忘了。” 小晚道:“相公说,人心要变,是谁也拦不住的,可她到底是从哪儿开始变的。” 素素摇头道:“她一面爱慕掌柜的,一面又对过去的主人痴痴不忘,现在能毫不犹豫地对县太爷投怀送抱,这个人真是奇怪得很。” 小晚心中一个激灵:“婶子曾经提醒我,说我对她太刻意生分,指不定就会刺激到她,难道真的是我的错?” 两人都没得解,小晚生气地说:“可我凭什么要对她负责,真是没道理。” 素素劝她:“都怪我,才叫你欠她一份人情,结果变成现在这样。” 小晚笑而不语,心里想,这样往下算,可就没底了,她岳怀音若不来白沙镇,可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相公说得对,单单是她与定国公的恩怨,换了别的地方,一样会发生。 说到底,是岳怀音自己根本不知道,她该怎么才能好好活着。 “再也不想了。”小晚下定决心,“素素,我们再也不提她了,我们欠她的人情,那天你扑上去救她,也算还清了…” “嗯。”素素答应,笑道,“我们明天就回去了,你可要记得想好买什么让我送给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小晚心里倒是有一件很想很想实现的愿望,但是相公说了,什么都要先问过他,而这件事,问了他,他一定摇头,不问他,小晚一个人办不到。 夜里,他们去逛了黎州府的端午夜市,之后回到的客栈,小晚在屋子里洗澡,素素跑来张婶的屋子,与她合计一道给小晚买件什么东西当生辰礼物。 婶子笑道:“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晚儿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这孩子不贪心也不浪费,容易知足。” 素素想起每一回在城隍庙的许愿,虽然她搞错了一些愿望的指向,可还是说中了小晚的心思,悄悄对张婶说:“晚儿她最想要的是胖娃娃,她一直想给掌柜的生个孩子,可是她说掌柜的担心她身体弱,要再等两年。” 张婶道:“是这个道理,我原也提醒过掌柜的,小晚从前吃了太多苦,身体不好。女人家生孩子不容易,怕她承受不住。” 这边,凌朝风和小晚的客房里,小娘子洗好了澡,正趴在窗口吹风乘凉。 端午初夏,已有几分烦热,出浴的人浑身滚烫,微风拂面,好不惬意。 这客栈临街而建,恰逢佳节,楼下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不像自家那般杵在荒郊野岭,一到夜里,就只能听见山林里野狗野狼的叫唤。 不过小晚还是喜欢自家的客栈,不会太冷清,也不会太热闹,隔三差五做一笔生意不累人,一切都恰到好处。而夜里,就算有野狼长啸,她躺在相公怀里,就什么也不怕。 小晚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心中默默想,如果神佛愿意收走戒指,但赐她与相公平平安安白头到老,她愿意,万万分的愿意。 有人敲门,是去访友的凌朝风回来了,小晚跑来开门,一见面就是笑意灿烂,伸手索取拥抱。 再过几个月,他们便成亲整整一年,可每一天,都好像情意初定时那般,怎么也看不够彼此。凌朝风抱着她,反手锁了门,闻见她身上香喷喷的,笑道:“新买的胰子,好香。” “好闻吗?”小晚说,“素素也买了呢,啊呀,回头你闻见香气,把素素当成我怎么办?” “胡说。”凌朝风一面脱衣裳,笑道,“那你全送给素素,不要用了,过些天,我托人从江南带花露水给你。” 待凌朝风也洗漱罢了,两人一道坐在窗前看黎州府的灯火,小晚拆了一盒松仁粽子糖,要给相公也吃一颗。 凌朝风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爱吃这些零嘴,小晚硬是要他吃,甜甜的融在嘴里,带着松仁的香气,他笑道:“想起小时候了,好像离了京城后,再也没吃过糖。” 小晚笑问:“相公小时候,有玩伴吗?” 凌朝风颔首:“我们客栈边上,是一家布庄,他们家的姑娘,和我一个年纪。” 小晚噌地一下抬起头,撅着嘴瞪着凌朝风:“是青梅竹马?” 凌朝风含笑将她搂进怀里:“你也知道青梅竹马?” 小晚咕哝了一下,小声问:“她漂亮吗?” 凌朝风颔首:“漂亮,眼睛大大的,特别爱笑,也特别调皮,我还没念书前,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玩,她来我家吃饭,我去她家吃饭。直到我念书后,渐渐没什么机会相见,再后来,我就随我娘走了。” 小晚拨弄着凌朝风衣衫上的系带,含糊不清地说:“如果你没有来白沙镇,是不是会和那个姑娘成亲?” 凌朝风摇头:“我把她当妹妹,何况那时候还是孩子,在一起只是个玩伴,哪里会想那么远的事,而她好多年前就成了亲,早就做娘了。” 小晚道:“娘要是不带着你来白沙镇,我可怎么办,相公……” “是啊。”凌朝风不自禁地说,“不来白沙镇,我怎么找到你。” 小晚怔怔地看着她,而凌朝风也很奇怪自己说了这句话,不过彼此看着看着,小晚就软绵绵地吻了上来。 甜美的糖在缠-绵中融化,谁也没去深究那句话,而在别人的地盘温存,又小心又兴奋,凌朝风将要抽离时,小晚抓着他的胳膊,满目渴求:“相公,不要出去。” 凌朝风微微蹙眉,已有几分把持不住,小晚继续恳求:“相公,我身体可好了,真的,我想要我们的孩子。” 正文 091 如愿 难道,是生辰未至,小晚的心愿,没有被答应。相公抽离的那一瞬,她的身和心都变得空荡荡,纵然凌朝风晓以利害,纵然好声好气地哄她,她都不乐意了。 来时高高兴兴的,回去的路上,小娘子撅着嘴闷声不响,凌朝风与她说话她便故意躲开不听,她的脸上哪里藏得住事情,张婶和素素他们都看出来了。 这光景,足足僵持了两天,小晚便是在店里时,也是心不在焉,有客人经过吃饭,她不去招呼,人家来讨一口水,她也不如过去那么热情,好在有素素在,都帮着妥帖了。 至于要不要安慰她哄她,婶子说,交给掌柜的就好。就算小晚自己,也不好意思与人开口说,她想要个胖娃娃,却被丈夫拒绝了。 这别扭闹了两三天,还真没完没了了,张婶私底下和素素说,这小娘子倔得很。 这天夜里收拾好了回房,开门进来,转身关门的功夫,凌朝风就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了。 小晚一回头着实唬了一跳,高高大大的相公,逼得她贴着门动弹不得。 他俯视着自己,带着严厉的目光,好像回到成亲后那几天的光景,自那以后,他可从来没这样凶地瞪着自己,哪怕她把素素和陈大娘带跑了,他生气的眼光里更多的也是担心她。 可这会儿…… 小晚心里一委屈,眼眶就热了,却也是倔强地抿着唇,不叫自己哭。不让她动就不动呗,她就这样贴在门上,别着脸,也不去看他。 “你想这么一直闹下去?”凌朝风问。 “我每天都好好干活好好吃饭,哪个闹了?”小晚说,“掌柜的不要胡说。” 可是一开口说话,就没忍住,眼泪涌出来,将要滑落时,她抬手抹了。 凌朝风顿时心软了,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好声好气地问:“难道从今往后,都不再理我,从今往后,我们都这样子过?” 小晚呜咽了一声,转过去把脸埋在枕头里,凌朝风轻轻伏在她背上,暖暖的气息呼在耳畔:“再等一年,就一年可好?晚晚,我也想要我们的孩子,可我更想和你在一起。我们成亲才一年,两个人都还没过够呢,多个小东西出来,你要把心思分给他,你舍得叫我委屈?” 小晚转了过来,他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凌朝风笔挺的鼻尖在她娇俏的小鼻子上轻轻蹭了蹭:“那小东西还没来,我就被丢开了,真的来了,还有我的事么?”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我哪里丢开你了。”小晚咕哝着,伸出手勾在相公脖子上,被凌朝风抱起拥在怀里。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天越发热了,相公的身体却并没有变得滚烫,也不会有黏腻的汗味,清清爽爽,叫她恋着根本放不开手。 这几天为了赌气,夜里睡觉都不贴着他,自己抱着被子背过身去,可是身和心都是空荡荡的,小晚一点也不好过。 “这点小事,就掉眼泪。”凌朝风嗔怪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就这些本事,还想做娘?” 小晚弱声道:“皇后娘娘和我一样大,皇后娘娘怎么能做娘了。” 凌朝风笑:“娘娘养尊处优,从小没吃过苦,身子比你强。” 小晚说:“我吃过苦,所以我才更结实,你看……” 她抓着丈夫的手,往自己腰腹上摸了摸,那里本是瘦得没有半分肉,只有一层皮可怜兮兮地包着骨头,如今变得丰润起来,虽然依旧苗条,可是软绵绵的叫人爱不释手。 小晚顺势爬起来,将凌朝风推倒,轻盈地坐在他的小腹上,凌朝风在她屁-股上轻轻一拍,嗔笑:“今晚你想在上面?你以为你在上面,我就逃不掉了是吗?” 小晚羞得双颊滚烫,一眨眼,就被相公按在床上,凌朝风恨恨地说:“反了你,哪里学来的本事,要好好收拾你才行。” 两人不闹别扭了,小晚也算是被说服了,比起想要个胖娃娃,她自然是更在乎自己和凌朝风的感情,既然相公那样地怜惜她,她再不领情可就不应该了。 两人云云雨雨而去,人世间最美好的欢-爱,小晚终于心满意足。有没有胖娃娃,随缘吧,只要能和相公一生一世,这辈子什么都值了。 一样的夜色下,思韵阁里的靡靡之音静止了,几个留下继续跟着岳怀音的婢女,越来越觉得,小姐温婉端庄的容颜下,本是那最放-荡yin乱的角色。不知是不是知县大人喜欢听,他们欢-好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大,又哭又笑也有求饶声,叫几个姑娘听得浑身不自在。 这会子,县太爷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昏睡过去,岳怀音起身为自己清理,而后拿了一把团扇,披着薄薄一层纱衣,靠在美人榻上。 她满身的汗,胳膊都被抓红了,月匈前滚烫得厉害,都是被那混账东西折腾的,可她并不感到屈辱。 县太爷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工具,可以在她需要的时候,满足她的身体,她一点也不委屈。 月色清润,幽幽雅雅,过去这会儿最是好时光,建彰会带着她赏月喝酒,轻纱薄衣,夜风拂过,带着几分初夏燥热不安,他会给她最温柔的宠爱。 岳怀音用力摇了摇扇子,出过汗的肌肤一片激冷,心也跟着冷静下来,她必须看清现实,必须明白往后的日子,该怎么活下去。 她不好过,别的人,也休想好过。 且说端午节之后,阳光越发霸道猛烈,夏天终于来了。即便一清早起来开门,天也已经亮得透透的,要赶紧把门前扫干净,不然过会子,日头就毒了。 在黎州府逛集市时,小晚和素素一人买了一把漂亮的花纸伞,素素每天早晨坐着板车来上工,都会撑着伞遮挡太阳,反是小晚没什么机会出门,派不上用场,时常摸一摸,自言自语的。 凌朝风近日有些忙,抽不出时间陪她出远门,但想着等空闲时,带她去黎州府之外的地方转转,顺便也拜会几个朋友。 可转眼,便到了五月末,二十七是小晚的生辰,如今也是凌朝风的生辰,素素和张婶一道给小晚缝了件新衣裳,都等着她今天漂漂亮亮地穿着下楼。 可小晚今天睁开眼就觉得不舒服,说不上来的难受,起身要穿衣裳,直觉得两眼发昏,腿一软,就坐在了脚踏上。 她心里想,难道真的是身体太弱,过去积攒下的毛病跑出来了? 白沙镇上,思韵阁的婢女来药房,抓一些药材,要拿回去熬酸梅汤,却见凌霄客栈的马车急匆匆而来,把医馆的老大夫接走了。 婢女回到胭脂铺,便将这光景对岳怀音说了,她柳眉微蹙,是客栈里的哪个病了,还是…… 此时此刻,小晚躺在床上,怯怯地看着坐在边上的老大夫,相公和张婶他们也都在,张婶蹲下来,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客气地问大夫:“这孩子是怎么了?” 老大夫罢了手,小晚坐起来,窝在张婶怀里,大夫问她月事,她害羞地回答了,大夫便道:“那么再过十天,若是月事当真不来,那就没错了。老朽看来,娘子是有身孕了,身上的不适,头晕目眩,都是害喜之症。” 屋子里静了一瞬,小晚是第一个回过神的,激动地问:“大夫,您说真的?” 张婶也紧张起来,忙道:“大夫,您再好好给瞧瞧。” 大夫笑道:“喜脉不难,这点本事我还有,再者过几天,月事当真不来,那必定错不了了。娘子,头两个月,你要好生休息,若是一却顺利,明年初春,贵店就要添丁了。” 凌朝风神情紧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夫开了方子便要走的,张婶包了两大块银锭子塞给他,都是熟人,老大夫不肯要,只笑道:“我和你们交往十几年了,我也替你们高兴。” 素素原在底下看店,听婶子说小晚不是病,怕是有喜了,高兴得要跑上来道贺,被张婶拦下道:“掌柜的还没醒过神呢,让他们自己说会儿话。” 果然,三楼的卧房里,静悄悄的,小晚已经躺下了,傻笑着看着杵在那里的丈夫,声音糯糯地问:“相公,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凌朝风缓步走过来,见他如此凝重,小晚才收敛了几分笑容:“相公,你不开心吗?” “一直说,要再等一等,可每次都是我不好。”凌朝风心有愧疚,“我若不依着你,自然不会有事了。” “什么叫有事了,是有喜了。”小晚撅着嘴,“不是说好随缘的吗,既然娃娃要来,我们就要好好疼他。” 凌朝风将小晚抱起来,满目忧心:“是担心你的身体,晚晚,我……” 小晚心里当然明白,她娘就是难产没的,女人家生娃,半条命在路上,是去是留,就看老天爷怎么安排。 “我就问你,高兴吗?”小晚道。 “当然高兴。”凌朝风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晚晚,我们要有孩子了。” 见丈夫终于兴奋起来,小晚也开心了,欢喜地说:“相公,我没许愿,愿望也成真了。” 凌朝风自然听不懂,只想着,今天是小晚的生辰,她大概是这个意思,却不知小晚讲的是,她没有向玉指环许愿要个胖娃娃,可是娃娃也来了。 “朝风。”小晚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每一寸都是情意绵绵:“你要做爹了。” 正文 092 双喜临门 十三年前,小晚的婆婆把六岁的二山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客栈里多了个孩子,若是这样算,时隔十四年,凌霄客栈才终于又要添个孩子。 小晚很期待肚皮里的娃娃,不论是儿子还是闺女,都会是她的心肝宝贝。从前盼着与相公长相厮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如今巴不得睁开眼就是明年春天。 再下楼时,彪叔二山都在了,小晚红着脸很是害羞,彪叔却哈哈笑:“小娃娃生出来,该叫我爷爷还是姥爷?” 二山则对她笑:“嫂子,恭喜你了。” 小晚这才嗔:“平日里你都叫我名字,今天怎么喊起嫂子了。那么明年叔叔回来,可要让娃娃有个状元郎二叔。” 张婶搀扶小晚坐下,欢喜地问:“想吃什么就跟你叔说,别委屈自己,这一年咱们都宠着你。” 凌朝风站在那一边,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妻子被众星捧月,小晚与他对视,心里也是暖暖的。 相公没有不开心,那便是最好的了,她也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盼着母子平安,不教夫君担心。 而她即便没有身孕时,也天天都被家人宠爱着,压根儿不担心这一年,得不到好的照顾。反是希望这一年,客栈不要再来什么稀奇古怪的客人,好少些担惊受怕的事。 夜里,大庆来客栈接素素,因张婶说前几个月不宜张扬,她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大庆,便索性没有提,如平常一般回到家里,看着大庆往村尾自家去,才进院子。 陈大娘今日翻土累着了,此刻已经休息,知道女儿回来,叮嘱她早些睡,自己便继续睡了。可是一觉醒来想喝水,大半夜的,却见素素一个人坐在屋檐下。 “素素,你怎么了?”陈大娘坐到女儿身边,“不舒服吗,是不是饿了?” 素素道:“娘,小晚有身孕了。” 陈大娘喜上眉梢:“真的,太好了,几个月了,几时生?” 素素一一道来,母女俩相约明日去城隍庙为素素祈福许愿,可陈大娘忽然回过神,问她:“这是小晚的好事,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不是不高兴,娘,我是想,我能不能也有这一天。”素素垂眸道,“原想是没有命遇见好人的,将来和娘一道收养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可现在大庆这样好,我的心就贪了。想嫁给他,也想和他有孩子,但我这不堪的过去,他要是知道我曾被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天天虐待天天骑在身下,我……” 说到伤心处,素素掩面而泣,曾经生活在地狱里的人,已是一心求死,哪里能想到,还能重新再来一次。 陈大娘搂过女儿,心疼地说:“素素,不如找个机会,对大庆说明白吧,他若真的不计较不在乎,不如早些把喜事办了,倘若他嫌弃你,咱们就离了这里,换个地方住。大不了在客栈的后山打个茅草房,只要你不受委屈,娘怎么都好。” 素素哭道:“娘,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陈大娘却说:“傻孩子,是我对不起你爹和你娘,没能照顾好你,也没能教好你哥哥。素素,既然逃出来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别再想那些事,有娘在,娘给你做主。” 如此,第二天一早,将素素和大庆送走后,陈大娘带了一些点心和新鲜摘的菜,往村尾大庆的家来了。 大庆娘见了她自然高兴,但陈大娘却开门见山说:“老姐姐,我是来给素素提亲的。” 她把素素在京城两年的遭遇,她如何去京城把女儿带出来,如何被人追捕,如何逃到这白沙镇,如何被小晚救下她们,都一一说了。 陈大娘坦率地说:“素素不是黄花闺女,我们不想瞒着,如今两个孩子处的好,年纪也都不小了,何必拖着呢,没名没分的,只怕有些人还要说闲话。我便想,您和大庆若是相得中,我就把闺女交给你们了,若不然,我们也早早离了,不能耽误大庆那孩子。” 听得素素过去如此不堪,大庆娘直叹气,说道:“我们母子俩,早就合计过,总觉得素素过去过得不好。不然若是单单死了男人,何至于被撵出来,要沦落到外乡,连娘家也回不得。就是没想到,那孩子竟然那么惨。” 陈大娘忐忑不安地看着她:“老姐姐,您可是……” 大庆娘摆手说:“怎么能嫌弃呢,心疼还来不及,素素那样好的孩子,我们大庆真是行了大运。只是一件,我们家太穷,你看这一间草房,如何能娶媳妇。我想着,他们若成亲,就让大庆跟着你们过,在一个村,走几步路的事,何必委屈素素挤在这里。我就这一个要求,再没别的了。” 陈大娘热泪盈眶,两位母亲拉着手又哭又笑,她便要立刻去告诉闺女,顶着大太阳的,赶了七八里路来到客栈。 见母亲大汗淋漓地走了那么远的路,素素急坏了,担心地问:“家里出事了吗?” 陈大娘坐下喝了碗凉茶,抓着女儿的手,没开口先红了眼眶,对女儿说:“素素,娘怕你不好意思开口,就没和你商量,今天一早你走了后,我就去了大庆家里,把你的事都告诉了大庆他娘。” 素素一惊,彷徨地问母亲:“怎、怎么样?” 陈大娘说:“她说,你若要和大庆成亲,她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成了婚让大庆来咱们家住,她说家里太小,不能让你受委屈。” 素素怔怔地问:“她不、不在乎?” 陈大娘点头:“他们母子俩原来早就商量过了,想好了不论你过去是怎样的,他们都不会嫌,不信,你自己去问问大庆。” 凌朝风站在柜台里,听见这些话,抬眸见小晚就在楼上看着,她必然是听见动静出来了,小娘子眼眶红红的,是感动哭了吧。 他便走上前,对素素道:“我送你去码头,找大庆问清楚。” “掌柜的?”素素抽噎了一声。 凌朝风指了指楼上:“那边有个人着急得很,你不给她今天把这件事定下来,她夜里睡不着,你舍得?” 素素抬头见小晚要下来,忙道:“你乖乖等我,我这就回来。”她把眼泪抹了,对凌朝风说,“掌柜的,麻烦您送我一趟。” 白沙河边,大庆刚拉了一趟船,纤夫夏日里拉船,只穿一条裤衩,这样可以省得衣裳被磨破,据说在有些地方,是连裤衩都不穿的。此刻岸上好几个光着身子的男人,等着船主分钱,素素刚到时,吓得背过了身去。 大庆赶紧穿上衣服,气喘吁吁地跑来:“掌柜的,你们怎么来了?素素……你怎么来了?” 凌朝风笑道:“她有要紧的事问你,你们俩说。” 见有漂亮的小娘子来找大庆,后头的纤夫都吹着口哨瞎起哄,素素羞得满脸通红,可事已至此,便把心一定,大声说:“我娘今早,去你家提亲了……” 白沙河上浪涛阵阵,凌朝风站在河边,听着风声涛声,隐约能听见素素的声音,忽然身后一阵热闹,他转身,只见大庆把素素打横抱了起来,素素羞得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大庆却骄傲地对那些纤夫挑夫们说:“我要娶媳妇儿啦。” 凌朝风不禁笑了,想到他和小晚成亲时的光景,却是心疼起来。 半个时辰后,大庆跟着素素凌朝风一道回了客栈,大庆朝陈大娘磕了头,改口喊了声娘,叫陈大娘哭得泣不成声。 一家子和和美美,便坐了板车回去,素素要去给未来的婆婆磕个头,至于成亲的事,等回来再和大家一起商量。 张婶美滋滋地站在门前,看着一家子人走远,说:“老天爷总算不是吃闲饭的,正经做事了。” 彪叔搂过她笑道:“老天爷一直都正经做事,你说呢?” 张婶拍开他的手,嗔道:“没个正经。” 凌朝风默默看在眼里,拿了一盘水果,往楼上屋子里来,却见小晚抽抽噎噎地躺在床上抹眼泪,见了自己,怯怯地说:“相公,我是高兴的才哭。” “高兴了该笑,你哭什么,成天就傻乎乎的。”凌朝风来擦她的脸蛋,故作生气地说,“你总是哭,将来我们的娃娃也爱哭。” 小晚吸着鼻子说:“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 凌朝风温和地抱过她,晚晚身上凉凉的,夏日抱在怀里,好是惬意,他道:“晚晚,我对不起你。” 小晚一怔,推开凌朝风担心地看着他:“怎么了?” 凌朝风道:“当初我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就把你娶来了,纵然我们过得好,当时我也做错了。我该正经地来你家找你,让你先知道我是谁,好好问你愿不愿意,然后欢欢喜喜地嫁过来。这件事,我一辈子也弥补不了,当初你该多害怕,被捆着绑着,挨打挨饿,流着眼泪做新娘。” 小晚嘿嘿一笑:“我都不记得了呢,我只记着,有个人要我还一千两银子,我没法子,只能这辈子跟着他,被他欺负被他凶,不听话就要挨收拾,成天可怜巴巴的。” 凌朝风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胡说八道。” 小晚娇然道:“相公,你可忍一忍,等我们的孩子生出来,我天天给你亲。” 凌朝风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我等着。” 客栈有喜事,且是双喜临门,所有人都高兴,虽说大热天办喜事辛苦,但七月二山就要上京,想着让他也吃一杯喜酒。 于是等素素和大庆再回来后,众人商议,六月十五就把婚事办了,那日月圆,正好图个圆圆满满。 要办喜事,少不得置办东西,张婶带着嫁女儿的心操办这件事,和陈大娘去镇上买东西扯料子,忙得不亦乐乎,彪叔每天都带着一车的东西回来,直奔白沙村去。 这样的动静,叫相熟的人看着,便知道是要办喜事了,白沙镇终究是小地方,消息传得极快,不出三天,岳怀音就在思韵阁里听婢女们说,素素要嫁人了。 她怔怔地问:“谁娶她?” 婢女们道:“就是每天送她去客栈上工的那个汉子,据说是白沙村最穷的人家,素素也真是不挑。不过啊,人好就是了,反正凌霄客栈有钱。” 为什么素素这样被糟践过的女人,可以得到男人的真心,可以圆满地成家嫁人,为什么她付出一切,什么都得不到。 这世道人心,凭什么这样不公平。 岳怀音怔了好久,婢女们都不敢再多嘴,只小心提醒她:“小姐,今晚县太爷要来的。” 她眼眸一亮,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她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六月初十。这天一场暴雨,冲走了几分酷暑,雨后,陈大娘在瓦房前的地里查看她种的菜,有个村民在田边喊她:“素素娘,有人找你。” 陈大娘闻声,直起腰来,只见院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身上挎着一只薄薄的包袱,目光幽幽地将这里打量一番,与她对视,冲她冷冷一笑,喊了声:“娘,我可算找到你们了。” 正文 093 自作孽不可活 素素万万没想到,她那亲哥哥竟然真的找到了这里。 这晚大庆送她回家,见个熟悉的男人坐在屋檐下翘着二郎腿,素素便是心里一抽,而他哥瞧见妹子回来,哟呵一声:“新娘子回来了?” “你、你怎么找来的?”素素的心突突直跳。 只见母亲端着一碗菜从厨房里出来,放下碗就来迎她,亦是满目惶恐:“素素,他到底是找来了。” “这就是我未来的大妹夫?”素素的哥已是吃了几杯酒,摇摇晃晃走来,将大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哼笑道,“不成,这门亲事,我不答应,我妹子这样漂亮水灵的人,嫁你一个穷拉船的,你也好意思。” 素素气得浑身颤抖:“和你不相干,用不着你来管。” 她哥冷笑道:“长兄为父,你是我妹子,说到天边去,也是这个理,这门亲事我不答应,你就休想嫁人。女儿家家,可别不守妇道,敢在外头跟野汉子跑,我打断你的腿。” 他一面说着,一面拦在了大庆的面前,虽然个头不如大庆高,可吃醉了的人哪里管得了,冷冷道:“记清楚了,我是陈家的主人,这个家我说了算。你要是跟我耍横,我们衙门里走一趟,挨板子坐大牢,你不怕,我怕什么?” 大庆已然怒火冲天,可素素冲上来推开了哥哥,对大庆说:“你回家去,我明儿再与你说。” “素素,给我滚回来。”他哥摇摇晃晃坐回屋檐下,猛灌了一口酒,骂骂咧咧道,“快去给我准备洗澡水。” 这一晚上,大庆辗转难眠,他知道素素的哥哥多混账,无论如何也不放心,一清早便起来跑到素素家。 可在门外,就听得里头东西摔倒的声音,他踢开院门闯进来,只听素素的尖叫,他哥哥正大声骂着:“小贱货,叫你吵醒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从京城跑了,害我被他们找来打了一顿,今天就好好还给你。” 大庆推门进来,便见那姓陈揪着素素的头发,对她拳打脚踢,大庆冲上前拽开他,一拳打在他脸上,把个男人打翻在地上,滚到桌底下。 “畜生!”大庆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怒吼道,“你再敢打素素,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这一通闹,惊动左邻右舍,乡亲们自然是帮着素素和陈大娘,虽然她哥被打得很惨,可众人也都说是他哥不好,要把他赶出白沙村。 “行,你们给我等着。”素素的哥哥狼狈地被撵到村口,捂着脸上的伤口大声骂,“陈素素,你给我等着,我不扒了你的皮,我是你孙子。” 凌霄客栈里,今天不见素素来上工,也不见大庆从客栈前走,众人免不了奇怪,但这些日子忙着准备成亲,怕是有什么事耽误了,谁也没能想到,是家里出了事。 大晌午,太阳火辣辣的时候,却见素素失魂落魄地跑来,满脸的汗和泪水混在一起,彼时小晚在楼上睡觉,只有凌朝风和张婶在大堂里,素素跪在地上哭着求凌朝风:“掌柜的,求您救救大庆,衙门的人把他带走了。” 没想到,素素的哥被村民们撵出白沙村后,就去镇上衙门里击鼓鸣冤,告了大庆一状,衙门来人把大庆带走了,素素本想去追,一想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便调头往凌霄客栈跑。 孱弱的人,顶着烈日跑了七八里地,已是面如菜色,抽抽噎噎说着她哥找来的事,说着早晨的事。 凌朝风立时从马厩里牵了马匹,飞奔往知县衙门去,彪叔套了马车,把素素也一并送去。 小晚在楼上睡觉,孕妇十分嗜睡,方才竟是没能惊醒她,而素素也不忘对张婶说,小晚安胎要紧,别叫她为了这种事担心着急。 张婶自然有分寸,不愿吓着小晚,可她没想到,后来她去给二山送茶水时,小晚刚好睡醒了从楼上下来,见店堂里空无一人,就往后院来找。 走到二山门前,正听张婶对二山说:“真是好事多磨,眼看着就要成亲了,天煞的倒霉哥哥来了,那混账真不是个东西。” “婶子,出什么事了?”小晚问,“谁的哥哥来了?” 衙门里,凌朝风使了好多银子,总算让县太爷松口放人,而他赶到的时候,大庆已经被摁在地上打板子。也不知打了多少下,孔武有力的大小伙子,已经发不出声了。 素素哭得死去活来,彪叔把人扛到马车上,直接往医馆送去,凌朝风则在衙门找了一个相熟的捕快问:“那原告去了哪里?” 捕快说道:“走了,本就是外乡人,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医馆里,大夫为大庆疗伤,大热天的这顿毒打,就怕毒气散不开,又说伤口若化脓,一定要挤出来用盐水洗,勤换药,要养在阴凉通风的地方。 如此,大庆就被送去了素素家,躺在了素素的卧房里,他们家的草房又小又闷热,不适合养伤。 凌朝风跟来,安抚了陈大娘,告诉她自己已经在衙门打点过,衙门不会再为难大庆,但那混账若再找来,千万别怕他,把乡亲们都喊起来对付他,回头再给乡亲们送谢礼。 不过就连凌朝风,也不知道那畜生去了什么地方,他已经托朋友去找一找,但是没见过脸的人,能不能找到不好说。 凌朝风问素素:“若是抓到他,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毕竟是你亲哥哥,我要问过你。” 素素看了眼趴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大庆,冷漠地回答:“掌柜的,把他卖给人贩子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他不是我哥哥,他是个畜生。” 至于陈大娘,更不在乎了,本就不是亲生的,且一直待她和素素不好,谁会去在乎一个畜生的死活。 待凌朝风和彪叔回来,大太阳底下,见小晚撑着花纸伞坐在门前等,这叫凌朝风哭笑不得,他家小娘子还很嘚瑟地说:“相公,我这伞终于派上用处了。” 他们进门,张婶道:“我和二山说话,叫她听去了,这丫头就非要撑着伞在门前等你,我骂她也不听。” 小晚娇滴滴地冲彪叔告状:“叔,婶子刚才骂我了,可凶了。” 彪叔忙道:“不怕,叔回头收拾她。” 自然被张婶狠狠瞪了一眼,彪叔立刻就怂了。 这边厢,凌朝风倒是很奇怪,小晚除了非要在门口等他,竟然一点也不紧张素素或是大庆,也不着急地问那畜生怎么样了,相反还劝他:“相公,你别急,这事儿一定有法子解决的。”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小晚着急的出了什么事,那才更头疼。凌朝风早就觉得,小晚比刚进门时懂事沉稳,遇到再麻烦的事,也不会再胡乱地慌张,而他并没有费太多心思教,她自己就全学好了。 夜里,凌朝风的几个朋友来客栈,说是没能找到那姓陈的男人。 小晚坐在边上默默地吃饭,她也不知道素素的哥哥去了哪里,她只是对玉指环说,谁把那畜生带来的,谁就自己领回去,永远别再来骚扰素素。 夜色渐深,白沙村里家家户户都熄灯睡了,大庆终于醒来,素素给他准备了绿豆粥,喝下一碗后,素素便说:“我要给你换药,很疼,你忍着点。” 大庆捂着屁-股,慌得不行:“不成不成,那里那么脏,我、我……” 素素生气地说:“你是嫌我呢,还是嫌你自己?大夫说了,若不勤换药,毒气淤血散不开,严重了可以要性命,你要丢下我吗?” 大庆哪里说得过她,只能乖乖地趴着,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光屁-股,感觉到冰凉温柔的小手他心里一热,生怕自己胡思乱想,赶紧把脸埋进枕头里。 要把淤血散开,就要用力,饶是大汉也挨不住这份疼,大庆哼唧了几声,素素被逗乐了,可又心疼地掉眼泪。 她一抽噎,大庆便慌了,抓了她的手道:“我不疼,一点都不疼。” 素素便顺手拍了一巴掌,大庆倒抽一口气,竟是忍住了没喊疼,他正傻笑,素素忽地扑了上来,口勿住了他的嘴巴。 “素素……” 与此同时,思韵阁里,岳怀音正在梦里回忆从前和建彰的美好,忽然感觉有人在动她,她猛然睁开眼,一张猥-琐的脸在面前,口水就快滴下来了,痴痴地说:“娘子,那日见过你,我便念念不忘,小娘子,你要我办的事,我也办了,你看是不是该……” 岳怀音一巴掌扇过去,却被男人抓住了手,她呵斥:“畜生,你怎么进来的?” 这男人,竟然就是凌朝风在找的素素的哥哥,他白天就跳进思韵阁后院躲在柴房里,倒也不是为了躲谁来抓他,就是突然满心满脑地念着那日见过的岳怀音。 原来是岳怀音记得素素在家乡有个哥哥不是东西,就托人把他找来,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去毁了素素的姻缘。 没想到,这畜生竟然…… 没有迷欢香的岳怀音,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被素素的哥哥死死地摁住,正要用强时,房门突然开了。 县太爷乐呵呵地喊着:“怀音啊,宝贝儿,老爷来了,老爷睡不着,想你呢。” 可是映入县太爷眼帘的,却是如此不堪的一幕,素素的哥哥被吓懵了,县太爷气得脸色铁青,大喝一声,把外头的人都叫了进来。 夜深了,思韵阁的婢女们却被鞭打声吓得躲在房里瑟瑟发抖,小姐的惨叫声求饶声一声声传来,县太爷斥骂着:“贱-货,竟然敢背着我偷-男人。” 岳怀音被打得遍体鳞伤,县太爷却又心疼了起来,抱起她说:“心肝肉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不是我……不是我……” 岳怀音气若游丝,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隔天一早,张婶来白沙村看望素素和大庆,说小晚现在不宜坐马车颠簸那么远,就不来了。 素素听说小晚也知道了,很是担心,张婶却说:“她可淡定了,大概是怕我们担心吧,特别乖。” 话音才落,几个衙差闯进来,张婶冲在前头,厉声问:“又怎么了?” 那几人倒也不凶,只是不耐烦地对陈大娘说:“你家的儿子,偷了县太爷府里的东西,关在大牢里想不开上吊自尽了,你们去不去收尸。” “死了?”众人吃惊不小。 客栈里得到消息,小晚这才唬了一跳,她真没咒素素的哥哥死,这,这算不算在她头上的? 正文 094 凌霄客栈的古怪 陈大娘和素素赶到衙门,她哥哥的身子都凉了,说是昨晚潜入知县家中偷盗,被打了一顿暂时关在大牢里预备今日审,谁知他想不开,一根裤腰带抹脖子上吊了。 这里头真真假假,素素和陈大娘心里也有几分明白,这混账东西必定惹怒了知县,一个外乡人客死他乡,只要素素和陈大娘不追究,没人会当一回事。 把人从牢房里接出来,得到消息而来的凌朝风,已托了香烛店的人来善后,这便要直接送去火葬后,洒在白沙河里。 凌朝风问她们:“你们若不追究,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 素素漠然道:“不知他死之前,知不知道人命原来这么贱,他轻贱我和我娘时,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报应在他自己身上吗?”她对凌朝风说,“掌柜的,从此清净了,我再没有可担心的事了,不追究,我们不想追究。” 凌朝风颔首,许了衙役几两银子,便随母女俩一道去办身后事,素素担心这事儿不吉利,小晚那边怀着身孕,怪忌讳的。 凌朝风却说:“我们客栈,百无禁忌,人只要活得堂堂正正,就什么都足够了。” 客栈里,听说素素的哥哥死了后,小晚一直坐立不安,她许的愿望,只是让那个把素素哥哥带来的人,再把人领回去,那么即便是素素的哥自己找来的,他自己回去就是了。 可是这一回去,怎么就回到阴司间去了。 小晚确实被吓了一跳,但不再如孟知府去世那次吓得高烧,反是对着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却神通广大的玉指环说:“你说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怎么这么狠呢,那也是条人命啊。” 彼时凌朝风刚好从外头回来,推门而入,便听见小晚的嘀咕,听得并不真切,但仿佛是小晚在和别人说话,他愣了一愣,屋子里只有小晚躺在床上,没见任何人。 “你在说什么?”凌朝风随口一问,将衣衫脱下,替换干净的。 “没什么。”这一下,小晚反而比得知素素的哥没了更紧张,眼眸轻轻一晃,撒了个谎,“我在和孩子说话。” 凌朝风没细想,只笑道:“还那么小,怎么能听见。” 小晚便问他:“素素的事儿,办妥了?” 凌朝风过来坐下,细细与她说明,自然素素的哥哥肯定不是自尽,必定是触怒了知县,或是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他一个外乡人,在那昏官眼里,死不足惜的。 那昏官没有顺水推舟把事情算在大庆头上,或是推给客栈,可见是不希望他们去追究而挖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晚轻叹:“若再有机会见到皇上和娘娘,我要跟他们告御状,废了这个昏官。” 凌朝风笑道:“朝廷的事,不是我们江湖人该管的。” 小晚说:“可相公明明是给朝廷办事的人。” 凌朝风摇头:“我爹娘的本意,是为了百姓,例如赈灾筹款时,例如前线吃紧时,虽是朝廷要钱,但最后造福的是百姓。自然,我也要继承他们的意志,把这客栈经营下去。” 小晚钦佩地说:“爹爹和娘真是大好人,可惜我没缘分见到他们。” 凌朝风揉了揉她的脑袋:“调皮捣蛋的小媳妇,成天傻乎乎的,他们必定不能喜欢。” 小晚知道他故意的,往凌朝风怀里一躺:“相公喜欢就足够了。”她掰着手指算,“再几天素素和大庆成亲,再几天二山上京赶考,咱们只有好事高兴事,别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烦恼。” 凌朝风欣慰又惊喜地看着自家娘子,初来时,那个遇见什么事都紧张激动的家伙,不到一年,就变得如此沉稳洒脱,最可贵的是,并没有因此磨掉她的棱角,她还是最初的穆小晚,只是变得更好了。 “相公,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呀?” “你都问了八百遍了。” 小晚耍赖:“我怎么不记得……” 如此,素素家的风波,算是过去了,虽然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令人匪夷所思,可到了六月十五,大庆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便是没好也不能影响他娶媳妇,白沙村里一早起就热热闹闹的,陈大娘终于欢欢喜喜地把闺女嫁了出去。 回想素素被她哥哥卖去京城时,母女俩生离死别般的痛苦,陈大娘都不敢想,她们还能有一天团聚,并过上好日子。 大娘自然是对凌霄客栈,对凌朝风对小晚,对张婶对彪叔千恩万谢,就差跪下磕头了。 张婶却说:“若不是你义无反顾去京城把她带出来,哪里能有今天,遇见我们都是后话,要紧的是你先跨出了那一步,你才是闺女的救命恩人。” 喜酒从中午一直吃到夜里,彪叔喝得酩酊大醉,搂着自家娘子就要亲嘴巴,被张婶嫌弃地死命掐他的大腿肉。 二山则是喝了两口,就被撵回去温书,素素觉得他可怜,二山自己不以为然,还说现在不苦,就该将来苦了。 小晚要闹洞房,素素怕她太高兴了,伤着孩子,央求凌朝风把人带回去,凌朝风一笑,就把人打横抱起来,对小晚说:“咱们回去闹?” 村里的人尚不知小晚有身孕,嘻嘻哈哈地起哄,羞得小晚把脸埋起来,如此众人祝福了素素和大庆,便要回客栈去,并许了素素几日的假,让她好好安顿婚后的日子,再来上工。 夜色渐深,白沙镇上的店铺陆续打烊,镇子安静下来,思韵阁的门板也上好了,关门的伙计往街上看了看,叹了口气。 不知今日县太爷还来不来,真的担心小姐有一天,会死在县太爷手里。 此刻,岳怀音方出浴,绸衣裹身,走过穿衣镜前,衣衫忽然从肩头滑落,镜中,映出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每一寸肌肤,都曾是建彰掌心的珍宝,如今,却随随便便就被人践踏。他会知道吗,他会难过吗,他,还在乎自己吗? “小姐,我们来收拾浴桶。”门外,婢女敲门,岳怀音将衣衫披好,让她们进来了。 她们忙忙碌碌时,岳怀音突然问:“素素是今天出嫁吗?” 婢女们应道:“是啊,听说白沙村今日可热闹了,凌霄客栈的人都去了。他们说,不知怎么,这一年,凌霄客栈渐渐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越来越多的人见过凌掌柜,都开始不信那里是家黑店。” “原本就不是。”岳怀音冷笑。 “可惜素素没来请我们。”婢女们嘀咕着,“还以为她一定会来邀请小姐和我们去吃喜酒呢,我还给她准备了贺礼,这下送不出去了,这么大的事都不惦记我们,素素真是的。” 她们絮絮叨叨着,搬了东西出去,屋子里又安静了。 岳怀音坐在窗下,吹着燥热的暖风,内心亦是无法平静。 虽说被赶出京城,可之后一路也算顺风顺水,到了这白沙镇落脚,也没什么难处。 却不知从几时开始,什么都变得不顺利,她算计的所有事,到头来都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岳怀音蜷缩起来,脚踝不小心磕了一下,痛楚袭来,让她满心烦躁,可脑中一个激灵闪过,想起了去年冬天的事。 那日冰天雪地,她故意摔在客栈门前,引来凌朝风对她嘘寒问暖,被小晚撞见他为自己疗伤,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小晚提防自己,自此与她不待见,不必赘述,岳怀音此刻奇怪的是,那天她的脚踝肿得像馒头般,剧痛难忍,差一些就要伤了骨头,可是第二天,竟然就完全好了。 那时候,她沉浸在对风度翩翩的凌朝风求而不得的懊恼中,很快就把这份疑惑给忘了,如今想来,怎么可能呢,正常的人,怎么可能摔成那样,第二天就好了? 冷静地想一想,一切和凌霄客栈沾边的事,都那么奇怪,他们的确不是一家黑店,可他们一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岳怀音坐了起来,若真有什么古怪,她该如何去探究?古怪的是凌朝风,还是穆小晚? “小姐。”忽然听得婢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知县大人来了。” 岳怀音嫌恶地闭上眼睛,可是那个男人很快破门而入,乐呵呵地说着:“怀音,老爷给你拿膏药来了。” 婢女们关上门,很快就退下了,不知今晚小姐又要如何被知县大人折腾,她们就是不明白,小姐为什么非要依附县太爷,哪怕离了白沙镇去别处落脚,也好过成为知县的玩物。 几个年轻漂亮的丫鬟,最最怕哪一天,小姐把她也塞给县太爷。 一晃眼,已是六月末,炎炎夏日尚未有离去的意思,七月就要来了。 新婚的素素已然回来上工,这几天,大家都忙着给二山收拾行李,此番凌朝风托了威武镖局的人顺道带二山上京,客栈里的人,待送出黎州府,便不再往前了。 这一日,小晚的爹回来了,经过凌霄客栈,便进来看看女儿。 小晚问:“怎么夏天都要过去了才回来?” 穆工头笑道:“接了一笔活儿,刚好做到现在,夏天给的工钱也多,我便想这趟干完了回来,到明年再出去。年纪大了,一年不如一年,再做两年,我就回家种地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量小晚,笑道:“瞧着比正月里又好了些,小晚,是不是胖了?” 小晚不想提起自己有孩子,不愿爹爹回去和许氏一说,被那女人在背地里诅咒,只笑道:“天天好吃好喝的,能不胖吗,他们还嫌我瘦呢。” 正文 095 撕破脸皮 穆工头又细细打量了小晚一番,说:“胖一些好,胖一些好。” 凌朝风前来寒暄几句,小晚原本早就给父亲准备了一些东西,照旧让她拿回去,正好大庆拉货回码头路过,素素便让他把小晚爹送回青岭村。 穆工头见客栈里又多了生面孔,小晚身边有了年纪相仿的姑娘作伴,心知她过得越来越好,也就放心回去了。 大庆把他送到家门口,穆工头谢了又谢,下车后自己拿着行李进门,这会子村里的人都在地里,左邻右舍都没见人影,俩孩子也不知野去哪里玩耍。 他径直往家里走,刚要推门,听得里头娇-喘迭起,自家女人的声音喊着:“亲哥哥,亲爸爸,我要死了……” 穆工头脑袋一嗡,一脚踹在门上,那门从里头反锁了,他丢下手里的东西,抡起靠在墙上的镰刀就劈了下去。 家里顿时鸡飞狗跳,许氏竟然和隔壁王婶家的勾-搭上,把俩孩子撵出去玩,拉了男人在家偷-情。 穆工头冲进来时,他们还没来得及穿衣裳,许氏随便扯了衣裳盖着身体,但也能看见,里头光得像大白猪。 “你们!你们!”穆工头气疯了。 那王婶家的,也是个怂蛋,竟然朝穆工头跪下磕头,求穆大哥饶他一回,说他再也不敢了,又说是许氏勾-引他,硬把他拉进来。 穆工头却不理会,把床上的衣服一归拢,扔到门外,拿着镰刀搬了一条长凳拦在门前,要等着隔壁家的回来,要等着左邻右舍回来,好好看看这对狗-男女。 彼时大庆的板车还没走远,听得吵闹声,自然要回眸望,便见穆老爹把好些衣裳扔出去,屋子里女人哭男人求,他心里一咯噔,顿时明白了什么事。 驾着骡车迅速回到凌霄客栈,素素拿着一碗绿豆汤来迎他,笑盈盈地给他擦汗,可大庆却抓着她的手轻声说:“素素,小晚家出事了,你说,我该不该多嘴?” 素素一怔,问:“怎么了?” 大庆便把穆工头回家抓了奸的事告诉她,叹道:“这会儿不定闹成什么样了,在我们村若有这样的事,男男女女要被拉去浸猪笼的。” 素素叹道:“那女人活该,可怜小晚的弟弟妹妹,还有她爹。” 大庆继续回码头上去,素素一脸尴尬地回来,把绿豆汤的碗送到后厨,被张婶瞧见了,问她怎么回事。 素素朝楼上看了看,估摸着小晚还在睡觉,才轻轻告诉了张婶,张婶哭笑不得,插着腰说:“真是什么破烂事都能有,这两年我真是大开眼界。” 素素道:“您看,要不要告诉小晚。” 张婶点头:“告诉她,回头别人说来,她不知道,那才丢脸。那许氏是死是活,她也不会管的,若真是浸猪笼死了,小晚倒是能名正言顺地赡养她爹了。” 青岭村里,王婶从地里回来,才靠近家就被人拽着往这里拉,已经有七八个村民在看热闹了,她当时还没想到出了什么事。 惊见自家男人衣衫不整地被关在穆工头家里,炕上还有个许氏扯着几块布遮羞,她顿时明白出了什么事,怒火冲头,尖叫起来,冲进来抓着许氏死命地揍她。 王婶疯了,一边打一边大声斥骂着:“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偷我男人,你这个贱-货,我帮你看家看孩子,给你做这么多事,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竟然爬到我头上来。” 聚集的村民越来越多,纷纷数落许氏的不是,还翻出她曾经虐待小晚的旧账来,有人把村长找来,照村里的规矩,出了这样的事,狗-男女都要被脱-光了绑在地里晒上三天,能不能活的,就看他们的命了。 眼下最是日头毒辣的季节,莫说三天,晒上一天就活不了了。 关键时刻,王婶还是向着自家男人,不再来扭打许氏,跪在地上求穆工头,求村长,绕过他家男人。王婶的公公也挥着拐杖来,把儿子一顿打,哀求村长和穆工头开恩。 穆工头气得脸色铁青,拼命地抽着烟,村长说只要他点头,就饶了这对人,毕竟村里若传出去这种破事,大家都脸上无光。 王婶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说看在这么多年,她帮着照应这个家的份上,看在他们家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把额头都要磕破了,穆工头终于点头了。 王婶哭着把自己男人拽回去,围观的村民也被村长赶走了,家里重新安静下来,文保文娟吓得不敢进门,坐在门口哭。 屋子里,许氏被王婶打得不成样,忽然见自家男人提着荆条进来,她吓得惨叫,滚在地上缩在角落里,哀求男人:“他爹,你不能打我了,我可不能打了……” 穆工头恨道:“要么挨顿打,打不死算你命大,要么就给我滚,随便你滚去哪里,从今往后再不许踏入这个家门。” 听说要把自己撵出去,许氏反而被激怒了,冲上来用尽力气嘶吼:“你每次一走,就把我撂在家里就是半年一年,我熬得多苦你知不知道。就算回来了又怎么样,你现在连个男人都不是了,我那么伺候你都没用。你常年在外,谁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养小女人,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你还想赶我走,呸,这个家没有我,谁给你生儿子养闺女,姓穆的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你别等着我哪天晚上勒死你。” 穆工头冷冷一笑,根本不想再吵,他这辈子也算受够了,于是一把上前抓着许氏的头发,在她的哇哇大叫里,把她推出了院门,再把一双儿女拎进来,关上门,对她吼道:“随你浪去,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男人,你也清净了。你要是赶进来,我就抽死你。” 文保文娟嚎啕大哭,喊着要娘,许氏坐在门前也是哭,闹得沸反盈天。但穆工头对此不闻不问,回家收拾东西,给俩孩子做饭吃。 许氏并没有胆魄跑,跑了她根本没地方去,这样子回娘家也会被哥哥嫂嫂嫌弃,就死赖在家门口,又哭又喊叫人不得安宁。 凌霄客栈里,小晚睡饱了起来,听素素和张婶说这件事,叹了一声:“其实说起来,我也对不起我爹,我早就知道她和村里的男人眉来眼去,可我不敢说,那时候我若敢多嘴,没等她怎么样,我肯定先被打死了。” 素素道:“你爹总不在家,她忍不住,也是有的,可忍不住难道就能偷-人么。” 小晚摇摇头:“别管了,她若真的死了,我会养我爹,养我弟弟妹妹,养到他们能自己干活了,便是了。” 她看向凌朝风:“相公,你答应吗?” 凌朝风微微一笑:“别放在心上。” 小晚则怯怯地对素素和张婶说:“我真是什么都配不上他,光是家里那点破事,就够丢脸的了。” 张婶温柔地捏捏她的脸蛋儿,爱怜地说:“这叫什么话,掌柜的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讨了你这么个小娘子。” 夜里,小晚窝在凌朝风怀里,一动不动的,凌朝风最知她的心思,问道:“担心你爹吗?” 小晚含泪:“终究是我爹,哪怕把那女人弄死了,他往后也抬不起头,我怕他想不开。他年纪也大了,往后的日子带着文保文娟,要怎么过才好。” 凌朝风便道:“明日我去看一眼如何,也好叫你放心,你不放心,我便不放心,大家都不得安宁。” “相公,对不起。”小晚呜咽了一声。 “又哭了,又不听话。”凌朝风轻轻吻她,宠溺地说,“你真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为你做的,傻子,这么一点小事,你爹也是我爹,我爹娘若在,难道你不孝敬他们?都是一样的,别想了,你肚子里还有小娃娃呢。” 小晚觉得特别对不起丈夫,总要他去帮忙收烂摊子,她过得越来越好,的确心肠越来越软,对许氏是没得商量,可是亲爹呢? 她对凌朝风说,至少父亲是她娘曾经死心塌地跟着的人,村里人也说,她娘在的时候,她爹可疼老婆了。 凌朝风本就不以为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何况还是妻子娘家的事,他本就有责任为小晚分担。 如此,凌朝风第二天一早就往青岭村来,而他还在路上的时候,村里的人已经赶着下地,路过穆工头家的,看见许氏狼狈地靠在门前,纷纷指指点点。 许氏又饿浑身又疼,哭得脑袋也胀,已是奄奄一息,忽然被人踢了一脚,竟是隔壁王婶,她放下一碗水一个窝头,对她说:“吃吧,别饿死了。” 许氏愣了愣,王婶却道:“我给你想法子重新回家,你给我一百两银子,你偷了我男人,他被他爹打得下不了床,地里的活儿也干不了了,你赔钱也是应该的。” 许氏愣了愣,伸手要去拿碗喝水,王婶一脚把碗踢翻,冷冷地看着她:“一百两,我们一笔勾销,若不然,我有的是法子弄死你。” 正文 096 整个夏天没见过她 凌朝风到达青岭村时,许氏已经不在院门前坐着,倒是见岳父坐在门槛上抽烟,见了他很是惊讶。 家里昨天闹过之后乱糟糟的还没归置好,进了门,穆工头尴尬地说:“难得你来,竟是没有落脚的地方。” 凌朝风放下一些东西,道:“昨天送您回来的人,瞧见了那件事,回去便告诉了小晚,小晚担心您气出病来,我便替她来看一眼。爹既然没什么事,她也能放心了。” 穆工头眼睛一热,背过去道:“我有什么脸,叫小晚来对我好,我害得她跟着那个女人吃苦。” 凌朝风道:“过去的事,小晚已经不计较了,您也别放在心上。” 穆工头便问:“小晚怎么说,她想怎么处置那个女人,我听她的。” 凌朝风道:“小晚不管,她只担心您,家里的事您做主便是。之后若有什么事,我和小晚能为您做的,也请爹别客气,您始终是小晚的亲爹。” 穆工头鼻子也酸了,连连点头,忙着要给女婿倒碗水。 凌朝风则道:“另有一件事,昨日乍见您来,小晚也给忘了,便是我们把母亲的坟迁到了客栈的后山,往后您若是要祭扫,只管去后山便好,自然家里其他的人,就不必去了。” 穆工头哦了一声,却是此刻,隔壁王老爹和儿媳妇王婶,领着擦洗干净的许氏来了,乍见凌朝风在这里,许氏一哆嗦,但凌朝风不管闲事,与岳父话别后,便漠然地走了。 许氏这会子,伏低做小,跪在自家男人面前,哭哭啼啼求丈夫开恩饶过她。 王老爹和王婶对穆工头说,大家做了几辈子邻居,出了这档子事,彼此谁也对不起谁,可往后还在一个村里住着,还墙贴着墙的,若就此反目老死不相往来,往后孩子们难做,还叫人看笑话。 如此云云,便恳求穆工头看在俩孩子还小不能没娘的份上,这件事就算了,两家人还是和和睦睦的,往后互相照应。 家里最后到底怎么样,凌朝风不知道,也不关心,回来客栈告诉小晚她爹没事,小晚也算松了口气。 听说许氏和王婶家的没有被村长绑去地里暴晒三天,她叹道:“我虽然恨她,可她若真的这样晒死了,文保和文娟将来怎么做人,她作孽的时候,就不想想一对孩子。” 凌朝风则笑道:“既然没事了,你别再担心,好好保重身体。” 小晚眼眉弯弯,踮起脚尖给了丈夫一个吻:“有相公在,什么都好。” 二山和张婶恰好从后面过来,二山见了有些脸红尴尬,张婶嗔道:“你个傻小子,赶紧考了功名把连忆娶来,就不必眼馋你哥哥了。” 凌朝风对二山一贯严厉,只冷冷地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该带的书都带了吗,若是去了京城没有了,就自己去想法子买,带了银子别舍不得花,我在京城给你安排了人照顾,有什么事去找他们。” 二山毕恭毕敬地听完,一一都应下,便对小晚说:“我若是要留在京城,等孩子生了,可要托人给我送个消息。” 小晚说:“那明年叔叔可要考个状元郎回来,将来拿你的官印给孩子玩。” 如此,转眼便到了七月初,威武镖局押镖到了这里,顺带上二山一道上京。 二山六岁来了白沙镇后,就再也没出过黎州府,张婶一手将他带大,这一下真的要走了,还是去那人是复杂的京城,她禁不住落泪,便没有送去码头。 彪叔则和素素一道,去把连忆接了来,她现在一瘸一拐地能走路了,和二山一道坐马车去了码头,镖局的人把东西搬上船,再过一刻便要开船,两个年轻人在岸边依依不舍。 连忆到底是官家小姐,眼中虽然含着泪,还是镇定地说:“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你要保重身体,我在家一定好好的,不要惦记我。” 白沙河里浪涛阵阵,正月里,孟连忆穿着嫁衣在这里登船,要被送去京城,她一心求死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如今,她的心上人也将要登船上京,却不知他这一去,能不能改变他们彼此的命运。 时辰到了,要开船了,凌朝风命二山不要逗留,二山不敢忤逆,也不愿连忆见他扭捏,便向凌朝风和彪叔磕了个头,拿起东西就奔上船。 大船缓缓而去,连忆踉踉跄跄地沿着河岸追了几步,喊着:“二山,你要保重。” 素素追来搀扶她:“孟姑娘,小心你的腿。” 连忆泪如雨下:“我舍不得他……” 众人目送大船离去,一道回了客栈,去黎州府路途遥远,出门前便对孟夫人说过,要在客栈住一晚才走,于是小晚和素素还有连忆今晚一道睡,同龄的好姐妹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知道小晚有身孕了,连忆惊讶地看着她的肚子,小晚说:“我认的字不多,念的书也少,等娃娃大一些,你来教念书写字可好,有婶婶来教,我就放心了。” 连忆笑道:“这是自然的,你的孩子,素素的孩子,我都教。” 小晚贼兮兮地看着素素:“你几时给大庆生个娃娃,大庆夜里疼你吗?” 素素红着脸嗔道:“你这小娘子最不正经了,我们这儿还有黄花大闺女在呢,不要胡说八道。” 外头,凌朝风从楼下上来,经过二楼客房,听见小娘子们的笑声,他欣慰地一笑。 举目看了看这家客栈,十几年来一成不变,却是从小晚嫁进门起,一点一点开始改变。不知十几年后,会是什么光景,会不会从此不再是“黑店”,又或者,他们会不会放弃客栈,另谋营生,甚至离开这白沙镇。 凌朝风抬脚上楼,忽然感觉到一阵风从身体穿过,他蹙眉怔了一怔,能明显地感觉到,那阵风是穿透了他的身体,微妙却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带着几分邪气。毕竟,风怎么可能穿透身体? 他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店里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小娘子们的笑声,不断传出来。 夏日酷暑渐渐退去,初秋时节,金色慢慢爬上山坡田野,小晚嫁给凌朝风整整一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到了明年春天,他们的娃娃就要呱呱坠地,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小娘子每天都是眼眉弯弯,站在客栈门前,往来的人瞧见,越来越不信这是家黑店。 不过客栈里,依旧做着稀奇古怪的客人的生意,八月头上来了一伙武林中人,竟然在大堂里大打出手,凌朝风淡漠地在边上看着,素素在楼上吓得抱着小晚瑟瑟发抖。 一场打斗过去,收尸的收尸,疗伤的疗伤,砸坏了的桌椅板凳重新买新的,三四天后,客栈就恢复了原来的整齐,素素还跟着彪叔去镇上卖了回大肉包子。 卖包子的时候,思韵阁里的婢女也来了,说起素素成亲都好久了,她知道岳怀音虽然不好,可其他人是无辜的,一样无家可归很可怜,而岳怀音能给她们一口饭吃。 她包了好几个肉包子,却听那姑娘轻声说:“素素姐,如今小姐跟了知县,那个男人又色又凶,总是把小姐折腾得下不了床,看我们也是色眯眯的,我真害怕哪天,他就找我们的麻烦。” 这正是素素当初担心的事,才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胭脂铺,她害怕岳怀音过去是青-楼的人,将来万一有一天重cao旧业,会把她也牵连进去,这话不敢对别人说,只能对小晚讲,好在小晚相信她。再后来的事,她就这辈子也不想再提起来了。 “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若是有别处去,你们也想法子走吧。”素素道,“不是没有良心,大家都该为自己好好的,不是吗?” 那姑娘带着包子回胭脂铺,送到岳怀音面前,岳怀音问她:“小晚怎么样?” 婢女道:“小晚没在,只有素素跟着。” 岳怀音抬起眼眉:“小晚没来?” 婢女点头,将包子放下,边上的姑娘则说:“不提起来还不觉得,像是有阵子没见过小晚了。过去时不时也会跟着他们客栈里的人来买菜逛逛,这阵子客栈里的人倒是见到过,却没见过小晚。” “素素怎么说?”岳怀音问。 “我没有问,素素也没有提起来。”婢女怔怔地,心虚地说,“小姐,要不,我现在去问问。” “罢了,你们下去吧,趁热吃。”岳怀音摆手,兀自喃喃,“不必问。” 岳怀音也知道,小晚过去经常来镇上买东西,他们必定要从胭脂铺门前过,她甚至还见过凌朝风,看着他飒飒扬扬地骑马而过。 可是一整个夏天,没见过小晚,忽然想起入夏时婢女去药房抓药熬酸梅汤,说凌霄客栈来人接走了大夫。 岳怀音美艳的双眸阴冷地一挑,那小娘子,是不是有身孕了?她一定是有身孕了,穆小晚何德何能,凭什么天底下的好事都归她一个人有,凭什么一切落在自己的身上,就这样的不顺。 “凭什么……让你过好日子。”岳怀音紧紧握拳,细长的指甲几乎掐破掌心的皮肉。 正文 097 二百文住一晚 八月中旬,京城举行乡试,往年乡试都在各省举办,今年似因新君即位,想要广纳人才,直接将各地考生汇聚在京城。传言考中举人者,将会择优留在京城,由国子监主持,开班教学。 这一日,秋雨绵绵,是乡试的最后一天,二山第一个走出考场,外头乌泱泱都是等候着考生的家人,他独自穿过人群,走在萧瑟细雨里。 此时,一驾华丽的马车从街上过来,人群被挤开,马车的帘子挑起,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的面容,二山浑然一震,目光定住。 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美。 陆续有考生从科场里出来,跟在马车边上的几个下人立刻打着伞迎上去,方才坐在二山斜前方的那个少年,被众人簇拥着来到马车下。 “娘,我考完了,等我中了解元,爹再不能骂我没出息,可要给您长脸。”那少年骄傲的笑着,美丽的夫人朝他伸出手,将他接上了马车。 马车前行,帘子被风带起,妇人正在为他的儿子擦汗,母子俩有说有笑,尽是天伦。 科场外的人渐渐散去,绵绵细雨渐渐成势,二山不自觉地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而走。 他依稀还记得那条路,依稀还记得家门朝向哪里,一直一直,走到一座大宅的附近,那里门禁森严,闲杂百姓不得靠近。 曾经,他是这大宅里的小公子,如今,他是闲杂百姓。 二山清冷地一笑,浑身湿透的人,眼底浮起复杂的恨意。 “时间到了,该想起来的,我从不曾忘记。”二山望着那华丽的门庭,缓缓说道,“我要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一场秋雨一场寒,八月一过,大齐国境内大部分地方都进入了深秋,乡试放榜在九月中旬,而消息从京城过来白沙镇,最快也要三四天。 进了九月,除了凌朝风外,客栈里每个人每一天都很期待二山的好消息,再有小晚的肚子渐渐显出来,丰润娇美的小娘子,性子也变得软绵绵的,十分招人疼爱。 七八月那会儿,小晚吐得厉害,彪叔每天给她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她总是很努力地塞下去,虽然转眼就吐得干干净净,可窝在凌朝风怀里,她还会笑着说:“从嘴巴里跑出来,我又尝了一遍味道,也不算浪费了。” 凌朝风很心疼,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到这会儿终于不再呕吐,人也终于渐渐养起来,他才松了口气。 小晚会软绵绵地说:“相公,生养一个孩子多不容易,你爹娘为什么舍得丢了你,还有二山啊,他被人牙子拐跑了,他亲爹亲娘就不着急找吗?” 可是这世上,还有无数被抛弃的孩子,正如皇上说孟夫人,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为人父母。 到了九月下旬,大家眼巴巴地等着京城来的消息,凌朝风也终于有些期待了,小晚背地里对素素说:“那个人,就喜欢装冷静,其实心里热乎得不得了。” 素素笑:“那也只有你知道了。” 这日,有商客送给大庆两篓螃蟹,他便送来客栈,请掌柜的他们尝尝。 自然凌朝风他们是不稀奇什么螃蟹,可难得大庆一片心意,彪叔便说今晚多做几个菜,去把陈大娘和素素的婆婆都接来。 夜里便早早关了客栈的门,一家子人围着吃螃蟹,小晚有身孕不能多吃,凌朝风拆了两条蟹腿给她,甜甜的蟹肉也叫她吃得美滋滋的。 众人正说笑着,客栈的门被拍响了,彼此都是一怔,小晚激灵地说:“会不会是二山有好消息了。” 大庆立刻跑来开门,可是一开门却愣住了,忙侧过身道:“掌柜的,有客人来。” 凌朝风起身相迎,从夜色里走进来一家子人,老的一对夫妻,年轻的一对夫妻,年轻妇人抱着五六岁的女娃娃,她似乎抱了很久很吃力,缓缓将孩子放了下来。 “各位是住店还是吃饭?”凌朝风和气地问,目光徐徐扫过众人,落在年轻女子的面上,眼底便是一颤,而对方则慌张地避开了。 “这荒山野林的,还真有一家客栈。”年长的妇人没好气地说,“好好的水路不走,非要换旱路,走那么远的路真是要了我的命,若是耽误了日子,有你好看的。” 年轻的女子低眉顺眼地说:“娘,萱儿她实在晕的厉害,我……” 老夫人却狠狠瞪了她一眼,而后对凌朝风道:“开两间屋子,我们住店,你们这里,多少钱一晚?” 凌朝风淡淡地说:“二百文钱一晚。” 小晚这边,大家听见凌朝风报出这个价,不禁面面相觑。 一直以来,都是南屋十两银子,北屋五两银子,怎么突然变成二百文一晚?就连镇上的客栈,都要五百文一晚上,他是怕十两银子或是五两银子,会吓跑这几个客人吗? “倒也不贵,店里瞧着也怪干净的。”老夫人嘀咕了几句,对着丈夫和儿子便是和颜悦色,“都累了,早些睡吧。” 素素来为客人领路,年轻的妇人抱起她的女儿,张婶走上前,关心地说:“这是晕船了吗?我们店里有药,你看要不要给孩子拿一些。” “多谢您,我还想要一碗粥,孩子吐了两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年轻的妇人满心感激,可是看到凌朝风走向她,立刻就抱着孩子慌慌张张地上楼去了。 小晚看他们上楼后,目光便转向凌朝风,好些日子没见相公露出如此凝重的神情,便是那天武林帮派来这里大开杀戒,他都是淡若清风,今天这是怎么了? 特别是,二百文钱一晚上,还给住云蓬云莱,他就这么想留下这几个客人? 有客人来了,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便不再久留。大庆先把母亲们送回去,素素留下帮着把碗筷都收拾好,给客人送了热茶热水和粥,大庆再来接她回去。 “婶子,我明日会早些来,别叫小晚乱动,她身体要紧。”素素很体贴,与张婶说罢,便跟着自家相公回去了。 路上,大庆说:“我瞧着那个老夫人,对儿媳妇很凶,年轻的娘子来时,满头的汗,浑身发抖,难道从码头到这里整整十里路,她是自己抱着女儿的?” 素素叹道:“掌柜的说过,我们只供茶饭不管闲事,别人家的家事,看看就行了。”她伸手给大庆理一理衣襟,“我是有福气的,遇见你和娘,都疼我。” 大庆嘿嘿笑,见路上黑洞洞的没有人,便往素素脸上香了一口,两人欢欢喜喜地往家里去了。 客栈里,一切都收拾好,凌朝风关了门,小晚和张婶在澡房洗了澡,夫妻俩便一道上楼去。 刚刚走过二楼,到三楼时,听见了楼下的吵闹声。 只见云蓬的门忽然打开,年轻的娘子被推了出来,那老妇人扬手就是一巴掌,斥骂道:“你要我说多少遍,不行就是不行,你再纠缠,小心我家法伺候。” 年轻的娘子没顾得上捂脸,跪下抱着婆婆的裙子道:“娘,萱儿还小,她才六岁,娘,我求求您,不要把她嫁出去。” 老夫人踢开她,恶狠狠地说:“那你倒是给我生个孙子出来,进门这么多年,就生了这么一个赔钱货,还不许我儿子纳妾,你到底是长得像天仙还是能生能养?好啊,你想我松口,那就跪在这里,你有本事跪到明天早上,我再考虑考虑。” 房门被砰的一下关上了,瘦弱的女人直挺挺地跪在门前,她像是真的准备跪到明天天亮,小晚看着心里很难受,而凌朝风却道:“回房吧。” 进了门,小晚说:“那老夫人自己也是女人,怎么就说孙女是赔钱货呢,相公,她要把六岁的孩子,送去做童养媳吗?” 凌朝风神情严肃:“不管闲事,你又来了。” 小晚却反问:“相公,几时开始,我们客栈住店变成了二百文一晚上,到底是谁要管闲事?” 凌朝风淡淡地说:“我只是看那孩子可怜,想着太贵了把他们吓跑,孩子该怎么办。至于人家的家事,我们管不了,也不该管。” 小晚还要讲话,凌朝风却铺了床,严肃地看着她,要她早些入寝。 小晚不服气地嘀咕:“你今晚就是很奇怪,你不说,我也不要理你了。” 凌朝风这才软下几分,好生哄道:“不然怎么办,去把那位老夫人打一顿?你知道里头有什么缘故?听话,闭上眼睛睡觉,你不睡,孩子也要睡了。” 小晚侧过身不理他,生气了。 夜渐深,小晚担心那位年轻的娘子,加上白天睡到傍晚才起,此刻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凌朝风动了,她便闭上眼睛。相公似乎看了看她是否睡着了,便起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小晚睁开眼,翻过身见床上果然没人了,她一样爬起来,一样走到门前,从门缝里看见丈夫正缓缓走下了楼梯。 昏暗的光线里,隐约能看见那位娘子还跪在云蓬门外,凌朝风走向她,她转过身,只见凌朝风朝她伸出手仿佛要抱她,可是那位娘子,生生将他推开了。 正文 098 是你的青梅竹马 (昨夜加更的097章,请不要错过) 眼前的景象,叫小晚怔住了,丈夫再一次朝那娘子伸出手,而她又一次将凌朝风推开。 他们,显然是认识的。 小晚打开门,向前的脚步却停住了,她缓缓将门恢复原来的位置,轻手轻脚地爬回床上躺下。 凝神倾听,楼下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她猜不到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但是没多久,凌朝风就回来了。 能感受到身后的人带着满满的怒气,不是平日里对自己严厉时那夹带着宠爱的气息,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一夜,小晚睡得迷迷糊糊,梦里幻想出许多场景,见那娘子被她的婆婆欺负,见她的女儿被生生夺走,早晨一觉惊醒,心里砰砰直跳。 她坐起身,床上已经空了,相公早就起了。 这一次,能大大方方地开门出来,但二楼云蓬房外跪着的人也不见了。 小晚刚刚到楼下,便见丈夫从外头回来,大清早的,他竟是去了一趟镇上,把大夫带来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小晚来不及读出凌朝风眼中的目光,大夫便跟着他上了二楼。 缓缓走上来,见他们进了云泽,不是娘子婆婆的屋子,也不是她和她丈夫的屋子,小晚一直跟到门前,便见那位娘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此时,云蓬房里有动静,门稍稍打开,似乎是不见门前跪着的女人,传来一声老夫人讥讽的哼笑,又把门关上。 之后似穿戴整齐了些,开门出来,见小晚在走廊里,便道:“伙计,打水来。” 小晚没有应,老夫人走近她,打量她的身子,哼笑道:“没瞧出来,倒是个有身孕的小娘子,可不是嘛,这世上但凡是个女人,就都能生,偏偏我家那只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她站在云莱房前嚷嚷:“锦心,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还不来伺候我和你公公?” 可是屋子里半天没反应,怎么可能有反应呢,人家都晕过去了。小晚心中想,原来这位娘子叫锦心。 老夫人拍门,最后见门没有反锁,索性冲进去了,里头传来声音:“儿子,你媳妇呢?” 她很快就跑了出来,左右看看,见云泽房的门开着,她闯进去,便见儿媳妇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小晚跟进来,不等凌朝风开口,便先说:“她晕倒在走廊里,我们怕出人命,就请了大夫来。” 凌朝风一怔,便没有出声。 老夫人上前看了看,毫不客气地在儿媳妇脸上拍了两巴掌,斥骂道:“懒货,你装什么死,给我醒来。” 锦心稍稍掀动了一下眼皮,可是她太虚弱了,根本无力睁开双眼,她的婆婆却斥骂:“你一定是故意装死,想耽误我们的行程,我告诉你,我就是把你丢在荒郊野外,也不能误了这件事。” 却是此刻,她的儿子,娘子的丈夫从门前出现,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妻子,而后道:“娘,萱儿发烧了。” 老夫人一怔,便对大夫说:“先去看看我孙女,她可千万不能出事。” 大夫被拽走去了隔壁的屋子,房里顿时就剩下昏迷的锦心,还有小晚和凌朝风,她走上前为锦心将被子盖好,转身,相公就在身后了。 “晚晚,谢谢你。”凌朝风说。 小晚斜斜地看着她,脸上却带着几分笑意,她不想相公难过,她猜想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缘故,扬起脸道:“回头要好好给我解释,不然有你好看的。” 凌朝风笑了,搀过她说:“这里是是非非,万一闹起来,怕伤了你,你到三楼去歇着,没什么事不要下来。” 小晚很听话,她知道凌朝风能应付一切,她现在身子不方便,留在身边只会碍手碍脚。 不多时,素素便来上工了,给小晚送了早饭上来,听说了昨晚的事,叹气道:“大庆也说,他瞧着那位娘子怪可怜的。都是女人,怎么天底下总有些婆婆,就这么爱和儿媳妇过不去。” 小晚说:“素素,你费心照顾一下那位娘子,估摸着她醒来若知道女儿病了,更加揪心。那位老夫人实在太恶毒,竟然要把自己六岁的孙女送去做童养媳,这只有穷人家养不起了才会做的事,他们家瞧着也不穷,怎么舍得呢。” 这样的话,一样传到了张婶的耳朵里,她气恼地说昨夜给孩子送药去,听见他们夫妻在房里说话,那男人颐指气使的,似乎要妻子伺候他云雨,妻子不从,他便骂骂咧咧,说她扫了兴。 如此一来,客栈里的人,都对老夫人一家子气恼不已,可怜那位年轻的娘子,想要护着自己的女儿,却力不从心。 不久,那家的人心安理得地下楼来吃早饭,询问路程,商议着要租一辆马车,但彪叔说客栈里的马车不外借,他们没法子,只能让年轻的儿子去一趟镇上,看看能不能借到马车。 锦心姑娘昏迷了一整天,素素时常去照看,上楼悄悄对小晚说:“我给她擦身,发现她身上有伤痕,像是被虐待过。” 小晚的心都抽起来了,她走出房门往楼下看,凌朝风漠然站在柜台里,乍一眼看着和往日没什么两样,可只有小晚能感受到,从他背脊上蒸腾起的杀气。 锦心和他……小晚心中一个激灵,她想起来了,端午节时在黎州府客栈里,他们说起孩提时的话,相公说在京城的客栈,隔壁布庄的女儿与他一般年纪,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 那锦心娘子看起来,是要比小晚和素素大一些,难道她就是布庄的女儿? 天色越来越晚,大庆都下了工来接素素,可却不见那家的儿子回来,锦心娘子醒了,果然跑回房里照顾发烧的女儿,但都吃过晚饭了,还不见儿子回来,老夫人着急了。 “都怪你,非要走什么旱路,这一天天耽误,你以为就能逃过去吗?”云莱房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动静,似乎还听见打人的声音。 “娘,萱儿还在发烧,求求您……”可不论锦心如何哀求,她婆婆也没有停止对她的折腾。 却是此刻,客栈里进来两个身材瘦小却面相凶恶的男人,不是地痞就是流氓,而他们中间,站着一位妖娆媚俗的妇人。 她目光谨慎又好奇地朝客栈里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直直地闯进来,站在门口问:“凌掌柜是哪位。” 刚要上楼的凌朝风转身道:“在下正是。” 那女人被凌朝风的模样气质一怔,眼眉顿时柔和了几分,笑着说:“凌掌柜,深夜到访实在叨扰。奴家是万花楼的人,你们这里有位客人在我们那儿吃了花酒不给钱,人我们是暂时扣下了,来问他的家人讨了银子,自然就放回来。” 凌朝风朝楼上一指:“请便。” 老夫人怎么也想不到,去镇上找马车的儿子,竟是进了妓-院花天酒地,人家讨上门来,足足十两银子就这么挥霍掉了,等她跟着一道去把人领回来,已是三更半夜了。 然而一切并没有消停,夜里那男人酒醒了,似要对自己的妻子用强,锦心不从,两人发生争执,惊动了隔壁的公婆。 老夫人冲到云莱,本就一肚子气的她,将儿媳妇往死里打,说便是她不中用,才要得儿子去外面找乐子。 “把她吊起来打,我看她服不服!” 小晚在楼上,听见这样的叫嚣,简直气得要疯了。 可是,躺在一边的凌朝风,却是无动于衷,昨夜他还那么紧张,今早他还那么紧张…… “相公!”小晚忍不住了,坐起来揪着凌朝风的衣襟,“你就这样看着自己小时候的玩伴被婆家折磨?她是你的青梅竹马对不对,相公,我不会生气不会吃醋的,你去救救她啊。” 凌朝风淡漠的眼神里,明明是杀气,可他依旧冷静地说:“晚晚,睡吧。” “你不管,我去管,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们客栈里打人。”小晚很激动,凌朝风却扶着她把她轻轻按在床上,神情坚定地说,“不要管闲事,睡。” 小晚真快急死了,忽地想起她的戒指,立时握紧拳头许下心愿,愿锦心姑娘别再受苦。 果然没多久,楼下的打闹声消停了,不知锦心娘子如今怎么样,小晚相信玉指环,不会辜负她。 这一夜,她又几乎没睡,隔天比凌朝风起得还早,下楼时,那位娘子也推门出来,她的脸肿了一边,身上有血迹,抬手时从衣袖里露出的半截胳膊,只见伤痕累累。 “早。”小晚憋出一个字,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内掌柜,您早。”娘子十分和气,与小晚一同下楼,便问,“我家公公婆婆,习惯吃我做的早饭,请问,可否借厨房一用?” 客栈的后厨,是绝不轻易让外人进去的,彪叔听说了,便道:“我在后门给你生个炉子如何?” 锦心很感激:“多谢。” 她跟着彪叔去后门了,小晚怔怔地看着,抬起头,见凌朝风站在楼上,夫妻俩目光深深地看着彼此,凌朝风对她摇了摇头,小晚不知是什么意思,可他就转身回去了。 后门的炉子很快就生好了,小晚则去厨房吃早饭,彪叔给她蒸了好吃的烧麦,小晚自己吃了两个,用碟子装了四五个,便往后门来,想要送给锦心吃。 后门井边,炉子上咕噜咕噜地熬着粥,锦心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小晚刚跨出门,便见她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神情漠然地,将药粉悉数洒进了锅里。 正文 099 女人对女人的压迫 看着药粉融入粥里,小晚想起了孙夫人,想起了那个宁死也要和丈夫分离的孙夫人。 这个世道,有太多太多女人的命不是自己的,最可悲的或许不是男人对于女人的压迫,是像锦心的婆婆这般,像许氏,像孟夫人,像岳怀音,最可悲的,是女人对女人的压迫。 纵然如此,还是有很多的女人,她,连忆,素素,为了自己的命运努力挣扎反抗,宁死不屈。 还有,眼前的这一位。 小晚觉得她变了,不再是一年前的自己。 “我们大厨做的烧麦,很好吃。”她仿若无事地走来,锦心有一瞬的惶恐,但是小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把烧麦递给她,“尝尝吧。” 锦心怔了怔,双手捧过碟子,欠身谢过。 刚好她的女儿清醒了退烧了,从楼上下来找娘,锦心将女儿抱在怀里,给她吃烧麦,许是发过烧的娃娃口渴,她摆摆手:“娘,我要喝粥。” “这是奶奶和爹爹他们喝的,是大人喝的粥,萱儿是小孩子,喝了要肚子疼。”锦心哄着她,哄她吃一口烧麦。 “你叫萱儿是不是?”小晚温柔地说,“舅母带你去吃好吃的,让后面的奶奶给你缝个兔子娃娃好不好?” 舅母?锦心眉间一颤,怔怔地看着小晚,看见她微微隆起的腰腹,她才发现,这小娘子有身孕了。 这是,凌朝风的孩子?她是,凌朝风的娘子? “我不去,我要守着我娘。”萱儿却抱住了母亲,她看见母亲脸上的伤痕,顿时便哽咽了,“我爹要打我娘的,奶奶也要打她,我要保护我娘。” 锦心却慌了神,小声叮嘱:“萱儿,不要胡说八道,娘对你说过什么,你不听话不是?” 小闺女泪眼楚楚地看着娘亲,小手摸了摸她的伤痕,哽咽着说:“萱儿摸摸,娘就不疼了。” 锦心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背脊:“萱儿乖,娘一点也不疼,不怕。” 小晚心酸不已,她即将为人母,能明白锦心面对婆婆要把她六岁的女儿送去做童养媳的痛苦,不管那一锅粥里是什么,她不会管了。 这是锦心的命运,只有她自己能主宰,谁也不能插手。 凌朝风站在楼上,看着小晚从后门进来,她揉了揉眼睛,显然是哭过了。 似乎感觉到自己在这里,抬起头,一贯娇软甜美的双眸里,带着满满的怒气,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对待故人,不闻不问。 此时,老夫人他们都起来了,嚷嚷着喊儿媳妇去伺候,锦心将一锅粥端在桌上,和小晚对视了一眼,她取出自己的帕子盖在锅盖上,像是要留个印记,好证明之后没有别人动过,而后不动声色地,上楼去伺候所有人。 吃早饭时,她的公公婆婆,她的丈夫都坐着不动,她麻利地摆好一切,抱着萱儿坐在另一张桌上,没有人问她是不是吃过早饭,也没有人关心小孙女。 小晚已经上楼了,站在楼上看着底下的人,一口一口把粥喝下去。她不知道锦心到底在锅里放了什么,但她看见相公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锦心看。 小晚没有青梅竹马,她不懂青梅竹马是什么样的感情,但那十来年的孩提时光,曾经一定很美好。她很羡慕,但她不嫉妒也不排斥,因为她本就是后来的那一个,而现在,她才是凌朝风的妻子。 只要凌朝风依旧把锦心当童年的玩伴,那么为她做任何事,小晚都会支持。 可惜,相公从那一夜后,就对眼前的不闻不问,难道他是担心自己会吃醋生气? “能不能让你们店里的伙计,替我们去镇上租一驾马车?”老夫人吃饱了,对凌朝风说,“这么远的路,哪个走得动出去,昨晚回来真是把我累死了,早知道不如住到镇上去。” 凌朝风淡然:“可以,你们想要多大的马车?“老夫人想了想:“小一点,挤一挤吧。” 早饭吃完了,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没有中毒也没有昏迷,小晚更加不明白,锦心到底在粥里放了什么。 但是,彪叔去镇上租马车,却是迟迟不回来,老夫人很不耐烦,下楼询问怎么回事,张婶打哈哈笑道:“那个家伙,怕是去听书了,您别着急,肯定一会儿就到了。” 老夫人正要发作,忽然脸色一抽,用手捂着肚子,急匆匆地上楼去。 张婶哼笑:“这是怎么了?” 然而接下来,老夫人和她的丈夫,还有锦心的相公,一个挨着一个腹痛腹泻,霸占着卧房里的恭桶,公公婆婆轮不过来,锦心不得不来问张婶再要一个恭桶。 那三人,反反复复地拉肚子,没等彪叔把马车借回来,他们已是腿软地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娘,您和爹爹这样子,相公他也起不来,怕是不好赶路。”锦心站在床边,温顺地说,“不如再休息一夜,我们明天再走。” 老夫人眯着眼睛,阴毒地看着她,纵然已是面如菜色,凶狠的气势却不减,恶狠狠地说:“贱-人,是不是你在饭菜里下药,你是不是想拖时间,你不要做春秋大梦,就算耽误了周老爷的生辰,我也不会放过你和你那赔钱货,就算是贱卖,我也要把她卖出去。” 锦心的眼眸变得暗淡,老夫人撑起身子说:“去看看马车来了没有,来了就立刻上路,快滚。” “是。”锦心答应下,一边朝门前走,一边听婆婆在背后叫嚣,“你今年若还是生不出儿子,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锦心回眸看了她一眼,轻轻关上房门,下楼来。 店堂里,素素刚切了一盘梨,哄着萱儿吃,发过烧的孩子,吃着梨很对胃口,抬眸见到娘亲,便挥着小手:“娘,你也吃梨,可甜了。” 锦心走来,温柔地在女儿手里吃了一口,便说:“你看,把手都弄脏了。”她对素素说,“能劳烦您,带这孩子去洗手吗,我们就要上路了,我要收拾东西。” 素素神情凝重,不知道这一走,这位娘子是不是会吃更多的苦,可没法子,他们是客栈,不是善堂啊。 “萱儿来,姨带你去洗手,再给你拿些糖果点心,你在路上吃。”素素带着孩子走开了。 桌上的盘子里,还有没吃完的梨,梨皮下面,卧着一把锃亮的刀。 凌朝风站在柜台里,锦心看着他,彼此对视须臾,凌朝风转身走开,店堂里一个人都没了。 小晚在楼上休息,此刻想出来看看动静,却见锦心目光如死地从楼下走上来,似乎感觉到她在这里,脸上重新有了几分光芒,温柔地一笑:“嫂嫂,你进去歇着吧,身体要紧。” 这一声嫂嫂,如同小晚早晨自称的舅母一样,什么关系,都说明了。 锦心进了云蓬,屋子里,老夫人已经强撑着起来收拾东西,锦心站在她背后,忽然跪了下去,哀求道:“娘,不要把萱儿送去做童养媳,我求求您了。” “闭嘴!”婆婆勃然大怒,“你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行了,你不要跟着我们了,你给我立刻滚回家去,你再敢纠缠,我现在就把你卖到镇上的妓-院去。” 锦心缓缓站起来,婆婆背过身去搀扶她的丈夫,她忽然扑上去勾过她的脖子,只一瞬间,刚才埋在梨皮下的刀,扎进了婆婆的咽喉。 老太婆两眼一翻,什么话都顾不上说,立刻就死了。 她的公公看得目瞪口呆,大声喊:“杀人啦,杀……” 锦心扑上来又是一刀,插在她公公的心脏上,抽出刀,鲜血四溅,将她的脸染成可怕的猩红。 “怎么了?”听见动静的儿子,慵懒虚弱地走来,忽然见爹娘倒在血泊里,而妻子像嗜血的魔鬼一般站在那里,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往后退,下意识地往下跑,可妻子追了出来,腿软的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锦心一路追到楼下,他的丈夫在地上爬,哀求着:“锦心,你疯啦,杀人是要偿命的,锦心,你不能杀我,你不能……” “她是你亲生的闺女,你要把她送去给六十岁的老头子做童养媳?”锦心一步步逼近,鲜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落下来,“你怎么对我,我都认了,那是你的女儿啊,是你的女儿啊!” 她嘶吼着,像是吼出了压抑许久的怨气,他的丈夫爬到了门口,想要跑,却被锦心拽住衣摆往后一拽,又摔倒在了地上。 楼上,小晚听见动静出来,便见血脚印顺着云蓬一路往下,满身是血的女人站在门前,把她的丈夫踩在脚下。 可忽然,那男人反抗了,终究是男子,即便拉肚子到了虚脱无力,体格还是大过他的妻子,他一个反扑,压住了锦心,磕掉了她手里的刀。 “贱货,想杀我!”男人怒极,一个耳光扇在锦心脸上,正要去抓起落在地上的刀时,突然一道身影闪过,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摔了出去。 男人撞在桌角上,疼得五官扭曲。 “锦心。”凌朝风俯身,将满身是血的女人扶起来。 “朝、风……” 正文 100 我知道,你会护着我 “你们、你们……”滚在地上的男人,忽然意识到妻子和这客栈老板是相识,他狰狞恶毒地说,“贱货,原来你是故意把我们引来这里,原来你在外面偷-男人。” 锦心被凌朝风搀扶着站起来,她满身的血,一步一个血印,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刀,逼向那个男人。 “别杀我,锦心,你饶了我,我、我保证不说出去,我保证……”男人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缩成一团,“我错了,锦心,我错了……” “来不及了,你这个畜生,你把你的手往哪里摸,你往女儿的哪里摸?”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锦心尖叫着,疯狂地扑了上来,一刀扎进男人的手背,男人疼得杀猪似的喊着,想要推开她,可她抽出刀,用力插在了丈夫的心门。 男人抽搐了两下,再也没声了,整个客栈安宁了。 小晚站在三楼,那天看着武林帮派厮杀时,她和素素吓坏了,可是今天,看见血染客栈,她脸上的神情,与平日里淡泊从容的凌朝风很像。 疯狂屠杀后的女人,瘫软地倒下,凌朝风将她打横抱起来,她伸出沾满血的手,轻轻摸了摸凌朝风的下巴:“我知道,你一定会护着我。” 后院里,素素抱着萱儿,张婶示意她不要让孩子跑出去,便拿起石灰水盆和抹布,往大堂去了。 小晚下楼,沿着血脚印,走到云泽房里,虚弱的女人躺在床上,看见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很累,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嫂嫂……” 虚弱的一声唤,小晚心头猛颤,顿时热泪盈眶,疾步走上来,可是锦心晕过去了。 “锦心!”小晚喊她,凌朝风搀扶着妻子说:“让她睡一会儿,她累了。” 楼下,彪叔终于回来了,他根本没去租什么马车,而是去山上摘了些野山楂,打算给孩子做糖山楂吃。 看到店里的光景,默默地关上了门,而后和张婶一道打扫血迹,把三具尸体用草席裹了,堆在后门柴堆旁。 没过多久,客栈恢复如常,除了二楼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几乎看不出来,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屠杀。 傍晚时分,锦心醒了,等她沐浴换了干净衣裳后,才见了女儿。 萱儿拿着素素给她用手帕叠的小老鼠来吓唬娘,咯咯笑着:“娘,我好喜欢这里,有好吃的,还有人陪我玩儿,大个儿爷爷给我做了糖山楂,可好吃啦。” 锦心笑道:“以后娘每天给你做好吃的,每天陪你玩儿。” 萱儿问:“娘,爹爹和奶奶他们呢,我没见着。” 锦心略紧张地说:“他们不要我们了,萱儿,你愿意跟着娘吗?” 小姑娘怔怔地,六岁的孩子,懂很多事,但终究还是孩子,她不会去想祖母父亲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娘说是他们丢下了自己,她信的。 但是她懂,从此和奶奶爹爹分开,那就再也不会有人打娘了。 “不要他们。”萱儿说,“我只要娘,我和娘在一起就好了。” 她松了口气,怀抱着女儿,爱不释手地抚摸她娇小的身体,抬眼看见凌朝风和小晚站在那里,她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萱儿,舅妈带你去吃好吃的。”小晚想,丈夫和他的青梅竹马应该有话要说,她信得过凌朝风,这锦心也是烈女子,自然很放心。 萱儿现在不怕娘会被打,乐意跟着小晚走了,还娇滴滴地问着:“舅妈,我为什么要叫你舅妈?” 锦心听得,问凌朝风:“你对她说,把我当妹妹是吗?” 凌朝风颔首:“一直都是。” 锦心无奈地一笑:“只是你是,我可不是,不过……我们没缘分,都是命。” 凌朝风则蹙眉问:“我只知道你嫁人了,怎么会嫁这样的人家?” 锦心冷笑:“是我瞎了眼。” 大堂里,萱儿正把脑袋贴在小晚的肚子上,好奇地问:“舅妈要生小娃娃了?舅妈,我奶奶总是叫我娘给我生弟弟,我娘要是能生弟弟,我奶奶就不会打她了。” 小晚摸摸萱儿的脑袋,温柔地说:“是奶奶不好,就算你娘不生弟弟,也不能打她。萱儿,妹妹也好弟弟也好,连带你,都是你娘的心肝宝贝,别的人可以喜欢你,可谁也没资格嫌弃你。” 小家伙似懂非懂,咧开嘴笑:“反正,再也没人打我娘了。” 楼上,凌朝风并没有逗留太久,锦心也很快跟着下来了。 彪叔做了山楂鸭,张罗大家吃晚饭,一家子人围坐着,明明今天在客栈里结果了三条人命,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吃饭时,门响了,还以为是大庆来接素素,开了门,却走进来李捕头和他的手下。 锦心浑身一震,脸色顿时变了,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 “你们有客人在?”李捕头却是笑道,“凌掌柜,我是来讨喜钱的。” 他身边的手下,忙递上一卷红布轴,凌朝风缓缓展开,露出了笑容,转身与家人道:“那小子,中了解元,是朝廷发来的文书。” 李捕头大笑道:“知府大人要我立刻来报喜,怕你们还不知道,看来我是来对了。你们客栈,真是了不起的地方,估摸着明年就要出个状元郎,你们回头改名叫状元楼吧。” 凌朝风请几位捕快边上坐,彪叔和张婶麻利地张罗了饭菜,李捕头说他们现在算是当差,不能喝酒,张婶却说:“这都多晚时候了,您还当您在镇上呢,回一趟黎州府,三更半夜的多叫人不放心。我立刻去开了上房,几位差爷今日在客栈住一晚,一直承蒙各位照顾,还从未好好招待过你们呢。” 凌朝风也道:“回黎州府太远,李大哥,明日一早再走吧。” 锦心紧张地抱着女儿,三具尸体还在后门堆着,他们就要留官差住下,这如何了得,如果被发现,她去抵了命,留下萱儿谁来照顾? “没事的。”小晚轻轻握住锦心的手,自信地笑着,“相公他,会安排好的。” 锦心怔了怔,僵硬地点了头。 这一晚,几位捕快都住在二楼南边的上房,彪叔又多炒了几个下酒菜,几位差爷喝得酩酊大醉,被一个个扛到楼上,睡得不省人事。 而锦心则带着女儿住在后院二山的屋子里,方才凌朝风就对李捕头说,她是彪叔的外甥女,来探望彪叔。 夜渐深,客栈里消停了,小晚不知道那些尸体是不是还在后门堆着,可她一点也不害怕,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很快,凌朝风就回来了。 “还没睡着?”凌朝风伏在床边,爱怜地说,“今天吓着你了吗?” 小晚摇头:“有你在,我怕什么?再说,我们客栈,也不是头一回死人了。” 凌朝风笑道:“让你如此淡漠生死,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小晚摸摸他的脸说:“当然是好的。” 凌朝风躺下,将娇妻揽在怀里,这两天小晚的态度,让他无比欣慰,可却不是惊喜也不意外,因为在他心里,晚晚本就是这样的,善良体贴勇敢,他们是心意相通的。 “相公,锦心长得真好看。”小晚说,她仰起脸看着丈夫,“我呢,我和她比,我们哪个漂亮些。” 凌朝风故意仔细端详了一番,小晚撅着嘴生气地说:“这还要想一想,凌朝风,你长本事了是不是?” 凌朝风说:“你不是有答案了?” “那也是我的答案,你呢?”小晚爬起来,坐在他身-上,霸道地捧着他的脸,“快说,我们谁比较漂亮。” 凌朝风却皱眉,干咳一声说:“你坐在哪里,你故意的是不是?” 小晚扭动了一下屁-股,凌朝风现在是不敢用力把小晚压-在床上的,只能把她抱起来轻轻放下,再用被子盖上,恨恨地说:“再招惹我,我不客气了。” 小晚有恃无恐:“你敢?” 凌朝风说:“一笔一笔记着,生完了,咱们慢慢算。” 小晚软绵绵地一笑,温柔如水:“相公,亲我一口,好不好,就一下。” 凌朝风如愿亲了她一口,但生气地说:“我现在怎么办才好,你怎么这么坏?” 在小晚温柔的帮助下,凌朝风总算解决了“麻烦”,闺房乐事,自然不能对外人说,而这一夜相安,虽然有几个衙门的人住在店里,但一切太平。 第二天一早,彪叔做了醒酒汤,张婶包了几包咸猪肉,吃过早饭,李捕头他们便要走了。 凌朝风送出去,小晚问张婶:“怎么没给喜钱?” 张婶笑道:“现银拿着多碍眼,掌柜的有分寸。” 只见锦心从后门进来,惊恐得脸色苍白,怯怯地问:“他们、他们怎么……不见了?” 小晚笑道:“被人收走了,你放心,这会儿功夫,怕是已经化成灰了。” 锦心怔怔地点头,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将客栈又看了看,她来对了,她知道除非一死,不然只有来这里,她才能有活路。 凌朝风回来时,女眷们都已不在店堂里,张婶端着水盆进来要上楼去擦地板,对他说:“小晚和锦心在后门井边,素素和萱儿跟着我家那个去捡栗子了。” 凌朝风朝后门走来,水井旁,锦心正挽着袖子洗替换下的枕巾,小晚坐在边上给她拿着皂角,锦心说:“当初嫁给他,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是结了婚,一家子人都变了。其实他们待我不好,我还能忍,可是,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我不能再忍了。” 正文 101 家里的小母老虎 一样的话,昨天锦心对凌朝风说过,夜里他本想对小晚解释,可妻子与她嬉闹,闹完了就软绵绵地睡过去,没有机会开口。 他转身离去了,让她们慢慢谈,也许比起听自己来解释,小晚更想亲口听锦心讲她的故事。 水井旁,锦心目光定定地说:“生了女儿之后,他的身体突然不好了,不能人道。别看他还有兴致寻花问柳或是折腾我,但不知哪里出了毛病,看了大夫也治不好。脾气因此变得越来越差,性情也扭曲,起初我总是诸多体谅他,他警告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婆婆问我为什么不许他纳妾,实则是他自己不肯纳妾,怕被人发现。” 锦心撸起袖子,继续搓洗枕巾床单,胳膊上伤痕累累,几乎和小晚从前一模一样,小晚问:“他常常打你?” 锦心道:“他倒还好,毕竟我们当初在一起,也算是两情相悦。是我婆婆,左等右等等不到我给她生个孙子,巴不得打死我,好给她儿子续弦,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找借口打我。” 小晚却生气了:“还好是什么意思,哪怕打你一次也是打,哪怕扇一个耳光也是打。打一次和打十次一百次,没有区别。他第一次打你的时候,你就该……” 她有些激动了,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当初自己被许氏折磨时,她同样别无选择。有如今的结果,她也好,锦心也好,都是经过了无数次反抗挣扎,而她命好有福气,遇见凌朝风,锦心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你爹娘,也不管你吗?”小晚垂下目光,改了口。 “我家里还有几个哥哥弟弟,一屋子嫂嫂弟妹和孩子。”锦心苦笑。 曾经的布庄小姐,如今干什么活都很麻利,从小晚手里挑了些皂角,洗衣棍敲得很有节奏,她说:“我爹娘一年才给我寄一封信,信里总是说,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说白了,就是不论我有什么事,尽量别给家里添麻烦,我是嫁出来的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家人如此,小晚还能说什么,于是在她心里,越发的敬佩陈大娘。 锦心继续道:“丈夫家也是生意人,这两年不好做,我婆婆就满心想拉拢大主顾,知道那位周老爷喜好女童,正逢六十大寿,就要把萱儿送去给他。其实,连童养媳都不算,童养媳至少还能养大,可是萱儿一去,就会被那老畜生……” 说到这里,一直冷静的人,终于激动起来,双手掩面,颤抖着压抑哭泣,她更是咬牙切齿:“出门前,我亲眼看见那该死的畜生,伸手往萱儿身下摸,他爹娘也在边上,许是要给萱儿检查身体。我冲进去,他就假装没事人似的背过去,对他娘说没事,说完就跑了。” 锦心放下了手,可目光是死的,咬牙切齿:“从那一天起,我就想杀他,杀他爹娘。可是在家里,我无力反抗,曾经试图带着萱儿跑,被他们发现,差点将我打死。没有人来救我,也没有人能帮我,为了女儿,我只能忍耐。” 她脸上的气色,终于渐渐恢复了:“直到这次一起出门,我知道坐船会经过一个叫白沙镇的地方,虽然朝风和凌伯母很早就离京,那会儿还有些书信往来,知道他们在这里落脚。这里,是最后的希望,所幸老天爷没绝我的路,让我看见了凌霄客栈的招牌。” 小晚抿了抿唇,问:“可你进门时,没有认出他吗?晚上他来找你,为什么又推开他?” 锦心问:“夜里的事,你也看到了?” 小晚颔首:“我听见动静,就出来看看。” 锦心便说道:“怕被我公公婆婆,怕被我丈夫发现,在我有机会杀他们之前,我不希望他们察觉我和你们有渊源,不想他们对我有任何防备。我不与朝风相认,希望他把我当普通客人,然后让我去做我要做的事。凌霄客栈,从前就是这样的,我想现在,应该还是这样。” 这下反是小晚好奇:“从前也这样?” 锦心说:“我见过几回,朝风也对我说过,虽然小的时候并不太懂,但我知道,这里是我和女儿最后的活路。” 锦心垂下眼帘,轻声喃喃:“我知道,这世上终究还有一个人,会护着我。” 小晚捧着皂角盒子,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她自然同情也愿意竭力帮助锦心和萱儿,可是……她晃了晃脑袋,她不能这样小气。 锦心抬眸看她,见小娘子自我纠结着,她意味深深地笑了。 小晚道:“我看见你往锅里撒药粉,我以为你要毒死他们。” 锦心摇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我去哪里弄来毒药,能攒下这些泻药,已经是心惊胆战。更何况,那是杀人啊,哪有这么容易下手,其实到最后一刻,我还是希望婆婆能改口能松口,那样我就不用杀她,可结果她还是那么残酷冷血,是我太傻了。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晚忙道:“没有的事,萍水相逢的路人,我们尚且出手,何况你……何况你是相公从前的好朋友。” 锦心一笑,眼眉中意味深深,她到底不是小晚这般乡下姑娘,在京城那样的大地方长到十几岁出嫁,经历坎坷,才到了今天。 这一段故事,听得小晚内心沉重,直到萱儿和素素捡了栗子回来,气氛才有些缓和。 孩子兴奋地对母亲说,在山里看见松鼠,说松鼠也要捡栗子过冬,所以他们就少捡了一些,好不叫松鼠冬天里饿肚子。” 彪叔带孩子去做糖炒栗子做板栗鸡,时不时就能听见萱儿的笑声,每一次,都会勾起锦心的笑容,她一直笑着,把这些活儿都干完。 站在迎风飘扬的床单之间,阳光照在她的面上,也许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感受过阳光的温暖了。 下午,小晚歇中觉起来,走在楼梯上,看见锦心在柜台旁与凌朝风有说有笑,他们那样亲昵,好像从不曾分开过,小晚心里一咯噔,把心思咽下去了。 吃过晚饭,张婶和锦心带着素素一起洗澡,女娃娃的笑声一直传出来,小晚见锦心衣衫单薄,把自己的秋裳拿来给她,听见澡房里热热闹闹的,她的心里却矛盾极了。 夜里入睡,凌朝风后来才进房,见她似乎睡着了,就没有吵醒她。小晚背对着相公,直到深夜才微微感觉到困倦,梦里满是白天见到的光景,见到他们亲昵地有说有笑。 恍然睁开眼,小晚心头一紧,翻身看,天已微亮,而凌朝风还在身边。 “怎么了?”凌朝风很警醒,似乎感觉到小晚的不安,他张开怀抱,将心神不定的人搂进怀里,“做噩梦了?” 小晚唔了一声,心里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温存了片刻,听见楼下开门的动静,便起身穿戴,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而小晚不知道,是不是往后每一天都…… “掌柜的。” 小晚梳头,凌朝风笨拙地为她昝发时,楼下传来张婶的动静,他们出来,见张婶站在楼下说:“掌柜的,锦心和萱儿不见了,炕上只有一封信。” 凌朝风下楼来,小晚扶着楼梯慢慢地走,凌朝风看了一眼,便将信递给了她,说:“是给你的。” “我的?”小晚愣住了。 清晨开门的动静,并不是张婶起来开张,而是锦心带着女儿走了,她留给小晚的信里,对她说谢谢,也对她说对不起。 她说她是杀人犯,已经给客栈添了很大的麻烦,不能再留在这里。 公公婆婆和丈夫,在他们当地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家里还有亲戚叔伯,三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保不定有一天就有人来追究这件事。 她不打算告诉客栈的人,也不会告诉凌朝风她要去哪里,她会带着公婆身上搜下的钱,带着女儿去没人知道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过日子。 唯一拜托小晚和凌朝风,就是将来京城的爹娘若是没了,请他们去京城,代她上一炷香,烧一把纸钱。 小晚含泪看完信,内心剧烈波动。 凌朝风默默地守在她身旁,故意问:“有不认识的字吗?” 小晚生气地瞪着他,泪眼汪汪的,她是那样小心眼,她还以为锦心就此带着孩子投靠凌朝风,她还以为他们会…… 凌朝风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难道你以为,我会和锦心发生什么?” 小晚眉头紧蹙,说不出话,凌朝风笑道:“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心思,我家有只小母老虎,我敢么?” 小晚垂着脑袋,嘟囔了一声:“人家又不是属虎的。” 这一日,直到大庆从码头拉货去镇上,再折返时来店里说了一声,众人才知道,锦心带着女儿坐船走了。 船去哪儿容易打听,可是下一站,再下一站会去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凌朝风安抚小晚,说绝不是她小心眼,还说:“客栈永远在这里,这里就是锦心的娘家,萱儿有个世上最漂亮的舅妈。” 而这一天,二山的信,紧赶慢赶地总算到了,他不能直接把信寄给连忆,怕叫孟家的人截下,所以一并寄到客栈来,请掌柜的代为转达。 可惜小晚如今不宜长途颠簸,凌朝风不能带她去黎州府逛一逛,便独自骑马打个来回,给连忆姑娘把信送去。 二山果然被留在了京城,由国子监主持开班,请朝中各部大臣、元老、以及将军,轮流授业,如此便是除夕元旦,也不能返乡。而明年秋天,就要举行会试和殿试。 凌朝风的马,匆匆从镇上过,岳怀音刚好站在店铺里看见,她追出来看着马匹远去,心中怔怔的。 听见对面店铺里的人说:“刚才凌掌柜骑马过去,你们听说了吗,他们店里的跑堂,中了我们省的解元。” 岳怀音听得,呆呆地看着他们,那几个男人见她这样古怪,纵然眼馋美色,也不敢接近,纷纷避开目光躲开了。 她记得曾经与凌朝风约定,待二山中了举人,她要去客栈吃一杯喜酒的,可如今,他们形同陌路了。 她恨他,恨他把定国公夫人引来这里,践踏她的爱情。 可是她也感激他,这世上,只有凌朝风对她说过,没有了迷欢香,她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任何人都可以伤害她。 从来,也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 岳怀音内心纠结,走进店铺,见伙计们把新制的脂粉装进箱子里,是过几天要运出去的,她的手捏成拳头,她已经很久没去过白沙河码头了。 京城里,国子监开班,学生皆统一服色,如此看不出世家门第,意取一视同仁,好些人已经找到高官投身门下,也有一些本就出身高贵,无需做任何人的门生。 二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看着手中的书卷,他是黎州府所在省的解元,同堂还有其他各地的解元,虽说都聚集在京城乡试,名次还是分开选取,自然,京城不隶属任何地方。 那天站在马车下,骄傲地对母亲说要中解元的少年,就坐在前面,二山放下书,却见几个人走过去,朝他作揖,恭敬地说:“毕公子,久仰大名。” 二山清冷地一笑,他都快忘了,自己本不姓凌,他姓毕。 却是此刻,外头惊呼皇帝驾到,众人皆战战兢兢敛衽叩首相迎,项润阔步而来,他来得突然,把国子监的人都吓了一跳。 “起来吧。” 项润意气风发,想看看这些未来的栋梁,一张张面孔看过去,却是走近了二山,气质威严。 “凌出,你果然来了,但愿明年,朕能在宣政殿上再见到你,这一年里,任何人都可能超越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凌出叩首谢恩,周遭的人则都投来诧异的目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然与皇帝相识? 深宫里,皇后卫似烟,已然大腹便便,皇帝出门归来,带了有趣的东西便要先送给她,得知皇帝去见了二山,似烟嗔道:“皇上这样待见他,岂不是叫旁人嫉妒他?” 项润淡淡一笑:“正是此意,这一年里,他会受到很多挫折,特别是来自旁人的排挤打压,不挣扎一番磨出一层厚厚的茧,如何在将来经得起朝廷的腥风血雨?” 正文 102 同父异母的兄妹 “他若是闯不过去呢?”似烟问。 “自然有更好的人,为朕所用。”项润轻轻摸了摸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真是越来越大,烟儿,你辛苦吗?” “渐渐习惯了的,倒也不辛苦,嬷嬷们说最后一阵子要辛苦些。”似烟笑道,“反正她们总是吓我,我也没觉得怎么样。” “到时候,朕会陪着你。”项润道,“不要怕,母后虽不在,皇姐婶母她们,也会来照顾你的。” “有皇上在,有皇姐祖母婶婶们再,我很安心,只可惜哥哥不能来。”似烟说,“真想让他也看看小外甥。” “他是兵家,无大事不得离开驻地,明年上京述职时,多留他几天便是。”项润笑道,“若是小皇子,朕便要将他交给舅舅,让舅舅带他骑射习武,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似烟自然欢喜,可心中也懂外戚权重的隐患,往后每见一次哥哥,就要提醒他一些,这也是她的责任。 不过,皇帝在端午节时宣布他在位不设六宫不纳妃嫔,没有妃子生的皇子在将来争权,总是好些的。 而眼下比起担忧这些事,不如担心哥哥几时娶妻,她身边,总是没个人照顾。一晃,似烟都离开川渝一年多了,偌大的川渝,就没有一个漂亮姑娘,能入他的心? 且说凌朝风去黎州府给连忆写信,孟夫人听说凌二山竟是当真中了本省解元,才知道他是有真才实学。 原以为考个秀才有多难,可中了举人,且是头名解元,哪怕将来考不取状元探花,那也是能出仕为官,前途无量的。 孟夫人的态度与先前全然不同,听闻女儿想去客栈探望小晚,但因路途遥远,要在客栈住一夜,竟是主动来为她收拾了几件行李,叮嘱她多住两天,好好陪陪凌夫人。 这叫连忆也是哭笑不得,但终究是自己的母亲,将来的事,她自己心里有分寸便好。 如此,众人聚在客栈,庆贺二山中了解元,准备了一些经得起颠簸搁置的点心糕饼,和冬衣棉鞋,一道给他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再托人带到京城去。 这一日,学堂散了学,一众人出了门,外头是各家来迎接的马车,自然大部分人来自外地,与凌出一样,靠自己在京城生活,朝廷赏下银两,在京城吃住一年是足够了。 但是行走在市井街头,生活在老百姓之中,他们会遭遇什么会面对什么,都是这一年里所有人要经受的考验。 一年后,能否有学识通过会试殿试虽是最重要的,可还能不能有命活到那一天,能不能有健康的体魄接受连续数日的考试,这也是决定命运的关键。 此刻,众人三三两两地出来,经过数日相处,学生之间已然相熟,还没有到最后竞争的时刻,大家关系还算融洽,离乡背井的互相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今日与平日稍有不同,平时到了散学时辰,毕府的马车都会早早等在门外,今日毕振业与众人一道出来,家里却没见人来接。 二山走在他身后,看见他像是松了口气,其实他们年纪相仿,毕振业甚至还比他大一岁,只是养尊处优,生的白面红唇,看起来还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毕振业转身见二山走出来,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这个凌出,有人打听到他的出身,竟然只是某个乡下地方客栈里跑堂的,可是这样的人,是怎么和皇帝相遇,甚至皇九五之尊的皇帝记住他? “凌出,我们一起走吗?”毕振业开口邀请,“今日我的家人,没有来接。” 二山淡淡一笑:“似乎不顺路。” 毕振业看了看前路,道:“不碍事,走到前面那一段再说,兴许他们就来了,站在这里等,怪没意思的。” 两人同行,其他学生都看在眼里,毕振业乃丞相之子,家世显赫,他是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参加乡试,与二山这些需考中秀才才有资格入试的不一样。 甚至于,他不参加科举,在将来也能依靠家世背景在朝中拜个一官半职,只是毕丞相不愿儿子做个尸位素餐的庸碌之人,便要他自行在科举中锤炼。 如此身份,旁人岂敢轻易攀附,即便好些人已经投身在丞相门下,也不敢与毕振业称兄道弟,而凌出这个乡下地方来的跑堂小子,竟然敢和毕公子同行。 “那日皇上驾到,点拨你一二。”毕振业和气地问道,“你是几时得见天颜的?” “忘了。”二山神情淡泊,“那是天家的事。” 毕振业明白,说白了,也是皇帝个人的事,皇帝一定不想别人多打听他私下的行动,凌出有责任保密。 “凌出,你是从哪里来的,在京中可有家人?”毕振业道,“若是独自一人,不如到我家中小住,日后我们可一同来上学,一起温习功课。” 二山刚要回答,只见熟悉的马车飞驰而来。 马车停稳,有漂亮的姑娘从车上跳下,衣衫鲜亮,在这萧瑟深秋里绽开明媚之色。 她神采飞扬,行动活泼,翩若蝴蝶般朝毕振业飞来,欢喜地说:“哥,我回来啦,一回来,我就来接你了。” 毕振业含笑:“休得无礼,怎好在哥哥的同窗面前失礼。” 小姑娘忙敛衽行礼,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公子有礼。” 而后便挽起哥哥的臂膀,眉飞色舞地说:“哥哥,我好想你。” “舍妹寒汐,年幼不懂事,还望你不要见怪。”毕振业和气地说,“今日家中长辈礼佛归来,不能在家中招待你,明日散学时,可愿到家中饮一杯茶,我们好一起探讨些文章。” 凌出抬起头,算是答应了,目光落在毕寒汐的脸上,明眸皓齿的姑娘却是一怔,目光定定地锁在他的脸上。 “寒汐,不得无礼。”毕振业责备道,“怎好这样盯着凌公子看?” 寒汐醒过神来,收敛了目光,待哥哥与她一道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她远远望见走在路边的凌出,才问:“哥哥,那位公子是谁?” 毕振业道:“也是今届乡试的解元。” 寒汐问:“世家子弟?” 哥哥摇头道:“出身微寒。” 毕寒汐想了想,笑道:“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在哪家大宅里见过他,仿佛似曾相识。” 连毕振业也说:“他样貌堂堂,学里穿一样的服制,看起来丝毫不像寒门出身。要紧的是,皇上与他有故交,我已禀告父亲,父亲要我多多留心他。” 这些男人间的庙堂之事,寒汐便不管了,只是方才一眼,猛地闯入心里去。 自然不是什么少女怀春情窦初开的悸动,而是深深觉得,这个人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不错,他们是见过的。 二山离开家时,毕寒汐已经三岁,但就连二山也记不清小妹的模样,毕寒汐必然记不得他。彼时她堪堪三岁,何来的记忆,十几年后兄妹之间俱是样貌大变,连毕振业都不记得他了不是吗。 他们的身体里,留着同一个父亲的血,各自有着各自的母亲。 二山回到他在京中居住的客栈,掌柜的给他一个硕大的包袱,是从白沙镇来的,他回到房中一一展开,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还有厚厚的信。 连忆字迹娟秀,小晚笨拙僵硬,掌柜的每一笔都苍劲有力,而彪叔给他画了张画。 二山笑了,他的家人,在白沙镇,而丞相府里,只有仇人。 且说连忆在客栈小住几日后,还是要回黎州府去,因路途遥远,一早便要出门。 是日晴好,彪叔套了马车,他说顺便去黎州府采办些好食材,给小晚补身体,这会儿便要动身了。 众人在门前告别,小晚说:“我到明年生之前,都不能来看你,你要常来看看我。” 连忆摸摸她的肚皮说:“不要惦记我,保重身体。我娘如今想明白了,二山是有指望的,我要来比从前容易多了。” 小晚笑道:“可不能再去街上装小偷了,二山可赶不回来抓你。” 连忆忙对素素说:“素素啊,我还欠你一只烧鸡一双鞋,等我下回来带给你。” 她们说说笑笑,将连忆送上马车,彪叔和张婶一道,把她往黎州府带去。今日太阳好且没有风,小晚就和素素在门前多张望了会儿。 却是此刻,思韵阁的马车,刚好从白沙镇码头回来,他们铺子里的人,走到哪里都带着香气,小晚和素素察觉到了,便互相搀扶着,往店里去。 马车上,岳怀音轻轻挑起帘子,看见小晚和素素转身进门,这不稀奇,毫无疑问她的出现不会受待见,可是小晚怎么胖了,背影看来,她的腰足足粗了一大圈。 “她真的,有孩子了?”岳怀音扒在车上,马车不停,客栈自然从视线里渐渐远去,她的指甲几乎掐入木框里,“穆小晚真的有孩子了?凭什么……” 很快,回到了白沙镇,岳怀音坐在马车上怔怔的不想挪动,待被婢女请下去,不经意地抬眼,见远处走来两个女人,是小晚的继母和她的邻居。 “预备茶水点心。”岳怀音吩咐下人,而后一改神情,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前,冲她们招了招手。 正文 103 我在梦里见到相公了 且说王婶被许氏偷-男人偷到自己头上来,还能与她和好,并不是顾念昔日友情,而就是盯上了穆工头家的大闺女小晚。 她比许氏更贪心地希望能得到凌霄客栈的好处,许氏对她而言,不过是用来想法子捞钱的工具。 这日,被岳怀音邀请到店铺里喝茶,岳怀音也是随口说的:“许久不见,伯母气色不大好。” 王婶哼笑:“天天被人戳脊梁骨过日子,她能好吗?” 她故意又提那件事,许氏咬碎一口银牙也没得反驳,如今被王婶捏着把柄,这日子过得真是抬不起头。 不料,岳怀音劝道:“七情六欲令人智昏,只怕那时候,他们中了邪撞了鬼,叫些淫-乱的妖孽附身,做出身不由己的事,也是有的。” 许氏像看观音菩萨似的看着岳怀音,感激地说:“岳姑娘,多谢你,我这些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当时真是昏了头,什么也不知道,我一定是撞见什么了。我好好的一个正经人,怎么会去偷-汉子呢。” 岳怀音道:“又或许是谁,在暗地里请仙人做法暗算你诅咒你,我过去在别处常常听说这种事,被诅咒的人神志不清疯狂痴癫,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不记得。好一些的,能挺过去活命,不好的,就此死了也常有。” 许氏像是终于遇见一个为她撑腰的人,对王婶道:“你听听,你听听,好姐姐,我怎么会对不起你呢。”她战战兢兢地问岳怀音,“岳姑娘你说,我是不是叫人诅咒了?” 王婶怔了怔,心中虽是七八分的不信,可也曾在别处听过这种说法,她瞥了眼许氏道:“便是你被人下了咒,难道我当没事发生过?” 许氏愤愤不平,碎碎念着:“是哪个天煞的咒我,畜生不如的东西,我……” 她忽然眼中一亮,想起一个人来,出事第二天,凌朝风就来了不是,从来也不登门的人,那天来干什么,难道就是来看看笑话? “是穆小晚,一定是那小贱人咒我。”许氏怒极,顿时破口大骂起来。 “那怎么会呢,您是她娘啊。”岳怀音故意火上浇油,估摸着许氏她们也不知道,便说,“小晚她有身孕了,怎么也要给孩子积福才是。” “她肚子里有了?”许氏很惊讶,啧啧道,“真是个人精啊,不声不响的,这就有了?多大了,几时生,岳姑娘你可知道?” 岳怀音故作不知:“我是听路过客栈的人说,瞧见凌霄客栈的内掌柜显了腰身,像是有了。是不是真的,从夏天到如今,没见她到镇上来过,我也不清楚。” 许氏道:“那一定是有了,错不了。” 这件事,就一直在许氏脑袋里徘徊,她和王婶一路回家,有了岳怀音那番说辞,她就坚称自己是被人下咒导致癫狂,不记得自己当时做过什么。 王婶冷冷地说:“那不如咱们也试试看,倘若下咒真的管用,我便信了你。” 许氏眼眉阴毒,恶狠狠地说:“咒一咒穆小晚肚子里那孩子?” 忙被王婶拦住道:“你疯了,若一尸两命,从此和凌霄客栈再无瓜葛,你去哪里给文保攒娶媳妇盖房子的钱?” 许氏忙醒悟过来,啐了一口道:“先饶过她那条小命。” 王婶道:“这就年末了,搁在别人家里,女儿就该往娘家送点什么孝敬,不如我们找个神婆念一念,看看小晚,能不能给你送一百两银子来,补了你赔我的亏空。” 于是两人一合计,到邻村找了个神婆,念了小晚的生辰八字,又说要一件贴身的东西才行,许氏在家翻腾,找出小晚曾经穿过的衣裳,勉强算是了。 她们让神婆咒小晚神志不清,往家里送一百两银子,神婆眼睛一亮,便说若不灵,事后不负责,为她们足足念了两天两夜的咒,赚了二两银子。 可是第三天,本该是小晚往家送银子的时候,许氏一大早起来,整个儿就魔怔了。 翻箱倒柜地找出她藏的银子,拿出一百两沉甸甸地扎在包袱皮里。 且说小晚的聘礼上回被偷时,岳怀音补给了她一大笔钱,于是就算被王婶讹去一些,她还有不少私藏。 穆工头就眼睁睁看着她,抱着一袋银子往隔壁王家去,见了那日骑在她身上的男人,就要把钱给他。 王婶家的被吓得腿都软了,大喊大叫找自己的媳妇,大声撇清自己和许氏再没有过任何瓜葛,穆工头赶来责骂老婆,许氏痴痴呆呆地不回应,只是追着王婶家的,让男人把银子收下。 如此鸡飞狗跳地闹了一上午,许氏两眼一黑昏过去了。 穆工头死命掐人中,许氏才一口气转过来,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做过些什么。 那么巧,也是一百两,她们原本咒的是小晚来送钱,可没把小晚等来,许氏先魔怔了。 听王婶说时,许氏还不大信,之后自家男人也这么骂她,外头还有别人也这么说,她是真的信了,拉着王婶在田埂上一通嘀咕,要不要去邻村找那神婆砸招牌。 王婶觉得很蹊跷,便怂恿她:“我们去问问岳姑娘,她见多识广。” 岳怀音本是想让怂恿许氏诅咒小晚肚子里的孩子,反正罪业也不算她的,可没想到她们贪财,并不希望小晚这么快就死了,胡闹一通,却让她心里奇怪的念头再次得到了证实。 为什么对小晚的诅咒,会反弹在许氏自己身上?难道凌霄客栈,真的是神神鬼鬼的地方。 是日夜里,知县大人来思韵阁寻欢,酣-畅淋漓之后,手里把玩着一对雪团子,生气地说:“就要过年了,上回破了大案,朝廷至今没有赏赐嘉奖颁下来,却不知是不是梁知府那混账给我截下了,想阻碍老爷我升官发财。” 岳怀音身上被他nong得不自在,哪里有心思为他分忧,可却又听县太爷说:“说起来,这案子破得也蹊跷,就连师爷都对我说,里头必定有什么古怪,毕竟这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她这才有了兴致,尽力讨男人喜欢,问道:“大人是觉得古怪?” 县太爷说:“老爷给你说件奇怪的事,上回凌朝风涉嫌贩卖人口,我将他连夜拿了关在大牢里,你猜怎么着?我当天夜里,像得了失心疯似的,闯到大牢里去把他放了,还把自己关进去,怀音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怪?” “真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衙门里的,我家里的。”县太爷气恼道,“老爷我难道真的失心疯了?” 岳怀音眼眸轻转,故作怯然:“那凌霄客栈,真是惹不起的,莫不是有什么妖怪神鬼在那里镇着。” 知县大人道:“鬼怪之说都是迷信,我身为朝廷官员不能乱信,不过那家客栈一定不是正经生意,待我有机会细细查明,必将它端个底朝天。” 岳怀音担心他莽撞做事,反而惹怒凌朝风得不偿失,自己好不容易哄得这混账东西帮自己在这白沙镇上立足,要是他丢了乌纱帽,自己岂不是白费功夫。 忙好言哄劝,拿出真本事来哄他高兴,才叫这人暂时把这件事忘了。 同是夜深,小晚早就睡了,但近来多梦,今晚亦如是。 深秋初冬时节,万物萧条,寒风戚戚,可小晚却梦见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明媚温暖的阳光下,溪水潺潺,水光晶莹,有瘦小的姑娘在溪边洗发,青丝如黛,肤白如雪,但是她背对着小晚,小晚看不真切模样。 远处,有人骑马而来,渐至近处,只见马上的人身形挺拔气质非凡,只是阳光太刺眼,模糊了他的面容。 溪边的女子,见有人来,羞赧不已,立刻收拾东西要走开,不想踩在滑腻的青苔上,只听得啊哟一声,娇小的人,趴在了溪流里。 小晚顿时觉得浑身激冷,想去搀扶,自己也是脚底一滑,心想糟了,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如此,却猛地惊醒了。 身边的凌朝风也醒了,坐起来为她盖被子,责备道:“你现在怎么开始踢被子了,刚成亲那会儿,夜夜蜷缩成一团,纹丝不动。” 小晚痴痴地看着他,想起相公曾对她说,他在成亲前就见过自己,可是小晚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这一场梦,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她念叨太多编织出的景象,可她觉得,洗发的少女一定是她,而马上的英俊男子,必是凌朝风。 “相公,我在梦里见到了你。”小晚笑起来,甜甜地说,“相公,我们成亲之前一定是曾经见过的。” 凌朝风笑道:“是你不信,我的确在青岭村外的小河边见过你,你摔在水里,我把你搀扶起来,真的不记得了?” 小晚说:“是溪流,还是河水?不过青岭村外那条河,又浅又窄,是称不上什么河的,白沙河这样的才算。” 这不是值得辩驳的事,小晚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那都不重要了,现在他们在一起,连孩子也要出生了。 凌朝风轻轻伏在小晚的肚子上,一贯严肃的人,笑道:“好像也醒了,在翻腾。” 小晚说:“看样子,是个调皮的小家伙,往后你就辛苦了,又要管孩子,又要管我。” 凌朝风靠在床头,将小晚搂在胸前,嗔道:“你听话一些,我管你做什么,难道你和孩子一样。” 小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道:“我再试试看,能不能在梦里见到你,这样子,我睁着眼睛闭着眼睛,都能看见你。” 凌朝风哭笑不得:“你不厌?” 小晚幸福满足地说:“怎么会厌,我最喜欢我家相公了。” 正文 104 胎梦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转眼已是在冰天雪地的日子。 去年此刻,京城里忙着选秀,忙着预备新君即位,忙着筹办帝后大婚,难得到了今年,终于能在年关将至时,真正歇口气。 就连学堂里的课,也渐渐少了,腊月二十四至年初二,七八天的时间没有课,家里离京城近些的,能打个来回到家里过年,二山这样的,便走不了了。 而眼下才要过腊八,就从白沙镇给寄来好些吃的用的,二山已经吃不完用不完,就拣一些好的,赠给这里的客栈掌柜和伙计。 只是在课堂里,他依旧独来独往,没交什么朋友。 今日,当朝重臣中的重臣,沈哲沈将军来学堂授课,将一众书生带到了冰天雪地的校场,虽然不会强求他们舞刀弄枪,也希望这些年轻的学子们,能拥有强健的体魄。 再者,也要让这些朝廷未来的文臣明白,兵家之道并非野蛮的打打杀杀,一个“和”字,是建立在强大的军队国防之上的。 天寒地冻,雪地中骑马张弓,叫一些体格差些的学生很吃不住,毕振业便是要弱一些。 他是毕丞相唯一的儿子,据说府中长辈将他如珠似宝地抚养长大,虽有天赋的才华,却不像一个男子汉。 不过他本身,却是极要强的,在雪地里摸爬滚打,反而像是得了自由似的,尽情放纵。 沈将军对与这几个世家子弟,自然是熟悉的,与他们稍热情一些说话,旁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那个凌出,名不见经传的人,从乡下小镇来的客栈跑堂,先是得到皇帝的亲自点拨,今日沈将军见他,也是十分和气。 有人听见沈将军对凌出说:“你哥哥身手了得,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怎么没把你教好?” 哥哥?凌出还有哥哥?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皇帝认得他,而沈将军还认得他的哥哥? 众人从校场归来后,便散了学,所有人身上都被雪水打湿,冻得瑟瑟发抖,毕府的人见公子几乎浑身都湿透了,着急的不行,捧着氅衣暖炉一拥而上,却被他嫌恶地推开了。 家中,毕丞相与夫人正在母亲院中用晚膳,寒汐跑进来说:“奶奶,哥哥回来了。” 祖母命她坐下,嗔道:“女儿家家,总是跑跑跳跳,成何体统。” 不多时,毕振业便进了门,满身湿漉漉的,冻得脸色苍白,这叫祖母的心都碎了,呵斥着下人们,赶紧给少爷收拾。 丞相却冷冷道:“难得你今日像个男人模样了,平日里,我还只当自己养了两个女儿。” 毕振业垂首不语,只见母亲走上前,温柔地说:“别叫老夫人着急,赶紧去洗漱更衣,烤得暖一些了再来,你也不怕把寒气带给了祖母。” “是。”公子哥儿答应下,闷闷地走了。 他这一走,老母亲便是不依,将毕丞相狠狠训斥:“我统共这一个宝贝孙子,你别总是苛责他,若是把他逼死了,你便连带着我一道收尸,我看你有什么颜面去见毕家的列祖列宗。” 众人都起身,垂听老夫人训斥,老夫人含泪道:“不知行业那孩子,还活没活着,若是还活着,能在我死之前见他一面,我便了无遗憾。行业若还活着,我何至于如此独独护着振业,又或是你早些为他娶妻成家开枝散叶,他都二十一了,怎么还不给成家,你在等什么?” 一餐饭,变得索然无味,伺候了老太太,众人才退下。 毕丞相独自往书房去,毕夫人领着女儿,来儿子的卧房看看他。 “母亲,我见过行业哥哥吗?”寒汐忽然问道,“我不怎么记得了,可下人们说,我那会儿已经在了。” “他失踪的时候,你已经三岁了,小时候也曾在一起玩耍。”毕夫人神情淡漠地说,“算是见过,不过你太小了,必定记不得。” “是呀,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寒汐笑着,将至哥哥的卧房,她大声嚷嚷,“毕振业,我要进来啦,你光着屁股没?” 毕夫人失笑,上前打了女儿一下额头:“叫奶奶听见你说话这样粗鲁,要打你板子了。” 寒汐撅着嘴说:“奶奶对我总是严格得很,动不动就要家法伺候,只有哥哥,旁人连个手指头都不能碰他,怪就怪,我不是男孩子。” 毕夫人轻轻一叹,拉着女儿一道进门,生怕儿子今天在雪地里滚,回头惹了风寒。 这边厢,二山回到客栈洗漱更衣,他虽没有被凌朝风逼着习武,也绝不是文弱娇养的公子哥,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很快就精神了。 只是客栈掌柜忽然来敲门,说是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来找他,二山出门来看,正是他在学堂里的同窗。 他们热情地说:“二山,我们来找你说说文章。” 在学堂里,拉帮结派是很重要的事,他们大部分人会在明年的会试中被淘汰,但即便被淘汰,有了举人功名,只要有人提拔,也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所以找对人做朋友,是这一年里,和读书一样要紧的事。 二山不知道皇帝和沈将军,为何都来与他表示亲近,这会把他推上风口浪尖,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面对。 与此同时,丞相府里,毕振业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来到父亲的书房,站了半天,丞相才问:“什么事?” 毕振业道:“父亲,上回与您提过的那个名叫凌出的少年,今日沈将军见了他,也是十分亲厚,像是故交一般。” 丞相皱眉:“当真?”他摸着胡须,略有所思,“沈王府的门槛极高,极少有人能与府中往来密切,能被沈将军赏识的人,前途何忧。” “你与他关系如何?”丞相问道。 “他独来独往,为人冷清,不好相处。”毕振业道,“只偶尔说几句话。” “没用的蠢东西,只怕你的同窗们,此刻已经去与他谈天说地拉拢起来,你还在这里干杵着。”丞相训斥道,“过几日,把他带到家里来,让我见一面,我等你三天,三天不来,我先扒了你的皮。” 毕振业从书房退出来,妹妹在院门外张望,上前来笑眯眯地说:“又挨骂了?” “知道了还来招惹我?”毕振业伸手拧了拧妹妹的脸蛋儿,“你这样调皮捣蛋,爹爹却从不骂你,不公平。” 寒汐挽着他一道往外走,笑道:“那不是一样的,奶奶护着你,却从来不疼我。我在庙里时,挨了好几顿打呢,她让那些老尼姑用这么粗的棍子打我,把我屁股都打肿了。” “你做什么了,要挨打?” “我把主持的金线袈裟当披风玩儿。” 毕振业笑了:“活该。” 见哥哥笑了,寒汐心头一松,温柔体贴地说:“爹爹是希望哥哥有出息,爹爹不想你被奶奶护成白面公子哥儿,爹爹若不在乎你,也就不管你啦。哥,你心里别难受,我听娘说,你考了京城里的头名,爹爹可高兴了。” 毕振业的心情好了几分,心头一亮,道:“我们学堂里那个凌出,性情孤僻,荤素不进的。后日你来接我下学,用你这张机灵的嘴巴,把他给我拽到府里来做客,若是成了,哥哥便许你一件心愿,你想做什么都行。” 寒汐欢喜地说:“那可就说好啦。” 隔天,便是腊八节,凌霄客栈今年去镇上布施时,小晚没跟着去,连忆倒是来帮忙,还她去年偷了素素烧鸡和棉鞋的罪过,忙了一整天归来,今日正经过节,店里一早就热热闹闹的。 小晚站在楼下,见连忆和素素一道在二楼擦地板,她说:“大小姐,你还是歇着吧。” 连忆嗔道:“我们家里,如今哪里还用得起下人,这些事我早就自己做了,还要伺候我娘。” 小晚的肚子挺得高高的,她说:“我都大半年没干活儿了,等我生完了,肯定连拧抹布的力气都没有。” 话音才落,门外传来孩子的声音,是文娟文保喊着:“大姐,大姐……” 几乎一样的光景,难道许氏今年还要再来闹一场?但是随着俩孩子进来的,却是穆工头,他带着好些东西,笑呵呵地站在门前说:“晚儿,爹来看看你。” 文保和文娟围着小晚团团转,嚷嚷着:“大姐,你的肚子好大呀。” 张婶来把他们带开,说:“有甜甜的腊八粥喝,你们别转得姐姐头晕了。” 穆工头放下东西,扶着女儿坐下,说道:“我是听文保他娘说,你有身孕了,就一直想来看看,今天正好过节,我就来了。带了些吃得,还扯了一些尿布,你看着能不能使吧。” 小晚问:“她怎么知道的?” 穆工头道:“说是从镇上听来的。” 凌朝风闻声下楼来,接待了岳父,一家人坐着说会儿话,只是父亲问她几时生,小晚敷衍说不知道,说头一次怀孕什么都不懂。 她虽然知道爹爹不会随便把话去对继母说,但两个小的在边上,他们早就会传话了,小晚终究不想和家里有任何瓜葛,也没想过等孩子生下来,要请他们来看看。 晌午前,父亲便要走了,留饭他也不吃,小晚没有强求,给弟弟妹妹包了些点心,没塞银子。 他们走后,小晚吃力地坐下说:“也不知是不是她怂恿我爹来的,这么冷的天,走这么远的路,真是的。” 素素劝道:“兴许是伯父惦记着你呢,别总把事往坏处想,我听张婶说去年那女人来,你们闹得很凶,至少今年没有不欢而散吧,明年就更好啦。” 小晚刚想高兴地说会儿话,肚子里一阵翻腾,孩子一脚顶得她差点背过气去。众人忙把她搀扶回了三楼,躺下后便见肚皮上起起伏伏,那小家伙在里头闹海。 “这要是个儿子也罢了,若是个姑娘,要做巾帼英雄么。”张婶欢喜地笑着,“在肚子里就这么精神,小乖乖,你悠着点,别把你娘的肚皮撑破了。” 小晚好久才缓过劲来,凌朝风心疼得眉头都纠在一起了,进门这么久了,真没见他能为了什么事日也不安,动不动就把脸绷起来。 “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娘娘要是知道我也待产,一定很开心。”小晚说着,问相公,“谢谢会知道吗?” 凌朝风道:“皇上与我们的书信往来,是单向的,我不能僭越,所以无法把我们的消息传递到宫里,除非皇上自己想知道,也许娘娘已经知道了,也许还不知道。” 小晚道:“不知娘娘喜欢小公主还是小皇子,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将来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皇上和娘娘。” 凌朝风道:“那可是九五之尊。” 小晚也感慨:“我这样的小人,竟然能见到皇上,现在想想,我还是会腿肚子打哆嗦呢。” 凌朝风哄着她歇一歇,小晚窝在他暖暖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她依旧多梦,纵然张婶安抚她,说她是要做胎梦,可梦里还是很辛苦的。 不过,偶尔梦见安宁美好的光景,醒来时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这天的午觉,不知是否睡前与相公谈论了皇后,梦里,便出现了大腹便便的美人,小晚没见过娘娘怀孕的模样,必定是她自己臆想的了。 她们一起坐在烟波浩渺的大湖边上吃绿豆糕,各自挺着高高的肚子,宫人们送来鱼食,她们便将鱼食撒入湖中。 忽然,湖面波涛翻腾、漩涡如风,但见一尾金龙冲出水面,张牙舞爪地朝她们扑来。 “娘娘……” “小晚……” 小晚猛地惊醒,又是梦。 她的心突突直跳,梦里的金龙那样栩栩如生,不是集市上舞龙舞狮那般的模样,而是飞天腾起,无比巨大,金爪锋利,鳞片炫目,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卧房的门开了,张婶端着点心进来,见小娘子坐了起来,忙问:“晚儿,不舒服?” 小晚摇了摇头:“婶子,我梦见我和皇后娘娘在一起,有一条金龙从水里冲出来,扑向我们。” “然后呢?” “然后我醒了。” “看样子,我们娘娘要生小皇子了。”张婶笑着,计算日子说,“快的话,娘娘就这个月了,晚儿,你是替皇后娘娘做了胎梦了。” 正文 105 血浓于水的亲情 小晚信以为真,之后见了凌朝风,眉飞色舞地比划半天,说她梦里如何见到一条飞天巨龙,凌朝风只是含笑看着她,见她有精神见她不难受,便是安心了。 至于梦里的真真假假,他一贯不迷信,小晚高兴就好。 但是小晚自从那天的午觉之后,终于不再做乱七八糟的梦,结束了多梦的折磨,一夜比一夜踏实起来。 这一天,是毕振业与妹妹相约,让寒汐来邀请凌出到府中一坐的日子,下了学他故意等到和凌出一起出门,果然见妹妹已经等在门外。 寒汐朝他们跑来,披着绣满白梅的桃红大氅,在这灰蒙蒙白惨惨的世界里,叫人忍不住就把目光定在她的身上。那领上一圈白狐毛,细腻柔软,越发衬托面颊的娇小,她笑靥如花,向二山福了福:“凌公子,有礼。” 二山欠身,但见兄妹俩都走到了面前,心下便知,又是要请他去毕府喝茶的事。 他现在到处收人追捧巴结,连学里的老师都对他另眼看待,先有皇帝,后有沈将军,那几乎便是大齐国的天,旁人如何敢再小看他。 可是,毕府去得吗?眼前这两个人,当年一样的年幼,如今认不出他是必然的,可府里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但其实,是否被认出来并不重要,只要他矢口否认,谁也不能勉强他变回毕行业,只要他坚持自己不记得当年的事,就算亲爹把他认出来也没用。 相见,是早晚的事,或许让某些人早些开始痛苦彷徨,也是好的。 寒汐天真无邪地笑道:“凌公子,我哥哥想请你到家中喝杯茶,他这个人面子薄,你上两回不来,他可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今天我特地来,就是想帮他邀请你,我们家有上好的茶,还有我亲自做的点心。凌公子,请您大驾光临。” “不敢当,毕公子多次相邀,我若再拂逆面子,实在是失礼。小姐,今日诸多打扰,还请包涵。”二山便是答应了。 寒汐眼眸一亮,冲着哥哥得意洋洋,毕振业也是舒了口气。 待二山上了马车,便送妹妹去后面的马车,搀扶她上车时说:“我还以为你多本事,结果还是把我推出去?” 寒汐笑道:“我才不要撒谎,撒谎多没意思,本就是哥哥的朋友,难道我请他不成?奶奶要是知道我随便与外头的公子哥儿往来,还不打死我?” 毕振业宠爱地说:“下回奶奶再为难你,哥哥帮你。” 后面传来笑声,他们兄妹情深,十分亲昵,这是谁都能感觉到的。可二山并不羡慕,上天垂怜,让他在凌霄客栈落脚,这十几年来,他过得一点也不孤独。 毕振业上车来,说他还是为凌出准备了小院,可以供他食宿,必定比外面的客栈民宅要清净安宁,对学业能有所助益。他若觉得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也可以给食宿的银两,这都是好商量的。 “要紧的是,家父爱才,时常盼着我,与有识之士交往。”毕振业絮絮说完,和气地道,“今日你去看一看,若是乐意,我立刻打发下人跟你去取东西。” 二山笑着谢过,没有正面回答,不多久,马车进入了静谧的街道,这里比邻的都是高官贵族,光景一如十几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 在京城做官,远不如地方自在,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想要把家门往前挪一寸,都是不行的。 是以毕府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有庭院里的花草山石略有不同,自然屋子里的陈设也变得更华丽了一些。 “父亲尚未归来,母亲与祖母在佛堂礼佛,我们先去我的书房,一会儿再见他们。”毕振业待下人来通报后,就和妹妹一起,将二山带去了书房。 这书房,二山认得,他五岁就和六岁的毕振业一起念书,那时候两张桌子面对面摆着,他们都是顽皮的孩童,互相把书上的纸扯下来揉成团扔来扔去。 一次,被父亲撞见,把他们俩拖到院子里一顿打,母亲冲来阻拦,却被父亲责问,为什么不好好教孩子。 可是二山的记忆里,从没见过父亲对那个女人,脸红过大声过,不知从几时起,母亲就成了他嫌恶的人。 “你们坐着,我先回房去,等下奶奶见我在这里妨碍你们念书,就该念我了,她叫我绣的手帕,我还没绣好呢。”寒汐向二山欠身行礼,“凌公子,您请用茶,我先告退了。” 二山起身相送,毕振业则拿来一篇文章说:“这是你前日的文章,我誊写了一份呈给我爹看,他大加赞赏,一定想亲眼看看你。此番因我在学里,他避嫌不来授课,若是我不在,他便是要来的。他说好多年,没见过你这般有灵气的学生。” “不敢当。”二山沉静地应道,“蒙丞相大人抬爱。” 毕振业问:“凌出,你在家乡曾师从何人?” 二山道:“家中兄长。” 毕振业想到沈将军口中的哥哥,他果然有个哥哥,凌出这般本事,他的哥哥必然更了不起。 可是那样有才学的人,为何隐匿在乡村之中,为何不出仕为官?太上皇与当今皇帝,皆是爱才的明君。 “你家中真是人才辈出。”毕振业道。 二山意味深长地一笑,哪个家,而这府里的人,算是人才吗? 佛堂里,老夫人礼佛罢了,听下人说公子下学回来了,带了朋友到家中做客,因这里在礼佛,没有过来请安,询问是否请他们来行礼。 老夫人道:“我也不过就是个老婆子,叫这些朝廷未来的年轻人对我卑躬屈膝的做什么,我只不过是振业的奶奶而已。你们取些点心来,我亲自过去打个招呼便是了。” 婆媳二人沿着长廊走,老夫人对毕夫人说:“他结交什么朋友,是很要紧的事,孩子小眼睛干净,见不到不好的,那些朋友是好是坏,你也要从旁帮着看看,别叫他被人带坏了,又被他爹嫌弃。” 毕夫人一一听着,一行人到了书房,毕振业与二山正辩论古籍,看起来十分投缘,下人不敢打扰,便直接将老夫人和夫人引进门。 “振业啊,你的同窗来了?”老夫人笑呵呵地来,只见书桌旁站起来一个少年,个头比孙儿高大些,体格也强健些,垂着脑袋,一时看不清面容。 “晚辈见过老夫人,夫人。”二山恭恭敬敬地行礼,礼毕后,已然垂着脑袋。 “振业,你们一样的年纪吗?”老夫人被人搀扶着坐下,细细打量二山,笑道:“真是一表人才,孩子,你抬起脸叫老身看看。” 二山心中微微一颤,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他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祖母了,当年只有祖母,始终公平地对待他们,这一切,他也都记得。 抬眼,便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妇人,祖母如今在花甲之龄,但养尊处优,自然比常人看着年轻一些,一如当年的慈眉善目,但眼周到底是添了深深的皱纹。 老太太乍见二山的面容,便是心头一震,这眼眉这神形气质,她不知为何,竟热泪盈眶,扶着拐杖的手颤抖着,忽地就脱手摔在地上,疾步走向二山,颤巍巍地抓着他的双臂。 “行业,是你吗,行业?”老夫人激动万分,哭道,“行业,真的是你吗,我是奶奶啊。” 听得这话,所有人都惊呆了,毕夫人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凌出的面上,这个少年,当真有几分眼熟,可是…… “行业……”老夫人觉得自己不会认错,一遍一遍地喊着孙儿的名字,但二山冷漠地回答,“老夫人,晚辈名叫凌出。” 毕振业也是震惊不已,上前对祖母解释:“奶奶,这是我的同窗凌出,他从黎州来的,您一定是认错了。” “不会的,我怎么会认错我的孙儿。”老夫人情绪激动,抓着二山的手不肯放开,反反复复地问他:“行业,你是行业对不对,你找回家来了是吗?” 二山温和地说:“老夫人,您真的认错了。” 老太太十分激动,一口气没接上,直觉得头晕目眩,众人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来搀扶,他们要把老夫人送回内院去,老夫人却对孙儿说:“振业,你别让他走,让你爹回来看看,奶奶不会看错的,他一定是你弟弟。” 众人拥簇着老夫人离去,书房顿时安静了,留下的几个下人都好奇地看着二山,书房外,毕夫人跟随而去,可觉忍不住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一眼房里的那个人。 像,真的很像,可是毕行业应该死了,他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 二山独自坐在书房里,等待毕振业归来后,便要告辞,他猜的没错,果然不该这么早就登门,祖母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就是传说中血浓于水的亲情吗,上天是可怜他,让他感受一下真正的天伦之乐,还是想让他心软,放下仇恨? 不行,他做不到,他等了十几年,不是为了等今天这样的光景。 正文 106 吉星转世 老夫人年事已高,这一闹,身子骨便有些吃不住,毕振业无法再把二山留在府中,而他折返书房时,二山也已经等候告辞了。 毕振业神情纠结地将同窗送到门前,他对于弟弟的记忆已经完全模糊,和凌出相识这么久,从没想过这个人会是他的弟弟,可为什么祖母只看了一眼,就认定他是行(音同形)业。 不过凌出看起来很镇定,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一定是奶奶思孙心切,一定是的。 之后丞相府里发生了什么,二山便不知道了,他走回客栈的路上,只是在考虑,等到他实现愿望的那天,该如何向掌柜的交代。 凌朝风将他视作亲弟弟般,可自己却骗了他十几年。 之后几日,在学里相见,二山和毕振业都很平常,只是毕振业暂时不想再与他太过亲近,父亲得知这件事后,表示他暂时不用和凌出拉拢关系,等之后的吩咐,他想,父亲一定是派人去查凌出的底细了。 偶尔,他们也会目光对视,毕振业看不透二山在想什么,可二山却明白,这位大公子一定在想,如果他真的是毕行业,之后该怎么办,过去的事又该怎么办。 千里之外,黎州府下了一场大雪,白沙镇及邻近村庄的积雪深至膝盖,这在白沙镇地界是十分罕见的。 这里四季分明,从来不会太寒冷也不会太炎热,这样的大雪,几乎便成灾了,一些村里的房屋甚至被大雪压垮。 凌朝风拿出一些银两,托相熟的朋友,去邻县买来一些东西,送去各个村落匡济灾民,自然是不会打着凌霄客栈的旗号,他们做的好事,腊八施粥便足够了。 张婶说,掌柜的做这么多好事,一定会给小晚腹中的孩子积福,小晚却笑:“分一半给皇后娘娘的孩子就好了。” 数日后,村里的灾情得以缓解,勤劳的百姓们总有法子从困苦里走出来,这就要过年了,一切又将是新的开始。 这天晴朗,素素将扫起的积雪,在门前堆了雪人,小晚戏言:“就让他给咱们看门吧。” 不想这句玩笑话,竟是一语成谶。 隔天晚上,小晚被轰隆隆的声音吵醒,凌朝风也醒了,他们翻身起来往外看,腊月里竟然暴雨如注,天上电闪雷鸣,像是要塌了一般。 “相公,我怕。”小晚窝在凌朝风怀里。 “打雷而已,这层云过去了就好了。”凌朝风朝天看了看,外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可是这场雨,一直没有停, 第二天早晨,天是亮了,但灰蒙蒙阴沉沉,雨还是倾盆而下,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小晚再三叮嘱过素素,大雨一定别来,不能把大娘和她婆婆丢在家里。 如此一直到中午,雨势也不见停,张婶站在门前说:“之前的暴雪,这下全化在雨水里,这就快一天一夜了,再下去,白沙河要泛滥,这里大大小小的村庄,岂不是都要淹在水里。” 彪叔道:“白沙河离得远,不至于,我们没事,村里必然没事。” 张婶愁道:“便是白沙河的水过不去,这么大的雨没处排,也是要命的。这是怎么了,又是雪灾又是暴雨,老天爷动了什么怒?” 果然,白沙镇以及邻近村庄,甚至是远一些的青岭村,在暴雪之后,又经历暴雨,都支撑不住了。 这会儿穆工头的家里,水已经漫进屋子,炕头的火早就灭了,穆工头站在冰冷的雨水里,把东西一件件捞起来,许氏和孩子们在炕头上裹着棉被,也是瑟瑟发抖。 “你别捞了,别冻死了,快上来。”许氏大声喊着,“这水越来越高了。” 穆工头也实在扛不住了,上了炕已是浑身冻得发抖。 门外头,噼噼啪啪的雨声里,王婶在大声喊:“穆大哥,你们怎么样?我们要去山上了,这不行啊,这水涨得越来越快,躲在家里不是个事儿。” 许氏看着水越来越高,也吓得说:“孩子他爹,我们也走吧,回头一下子涨上来,我们逃都来不及。” 虽然大齐境内几条江河,每年难免泛滥成灾,但白沙镇从未罹难,突然毫无征兆地来这一下子,直把人都吓懵了。 整个白沙县陷入惶恐不安中,所有人都拖家带口地往地势高的地方逃,眼看着自家的田自家的房子,淹没在洪水中,村民们都是哭得死去活来。 寒冬腊月里,出这么大的事,真真是逆天了。 知县衙门同样进了水,县太爷也去山上避灾了,岳怀音和胭脂铺的婢女们也逃了,而上了山,就看得远,那边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 岳怀音与身边的人都纷纷看过去,有人指着很远处的凌霄客栈,白沙河的水已然泛滥,可是大水冲过来,却避开了凌霄客栈,那栋楼像是被什么屏障围起来,任凭洪水凶猛,也无法侵入其中。 站在这片山头的人都看见了,而岳怀音刚好在其中,眼睁睁看着凌霄客栈巍然不动地伫立在洪水中。 她再也不怀疑自己的想法,凌霄客栈里一定有古怪,一定有神神鬼鬼镇在其中,或许,或许穆小晚就是个妖孽。 其实何止百姓们奇怪,凌朝风和小晚,张婶和彪叔,都傻眼了。 他们的客栈,以素素堆的雪人为界,像是在周围竖起了无形的屏障,洪水凶猛地冲过来,可一滴水也进不来店里,水位早已高过半个人,却像是腾空了一般,不会流进来。 小晚呆呆地看着,她在努力回忆那天和素素开玩笑,叫雪人给他们看家时,她有没有握起右手。 “素素的家一定也淹了,不知他们有没有逃到山上去。”张婶顾不得惊奇眼前的事,忧心忡忡地说,“这可如何了得,大庆一个人照顾三个女人,成不成啊。” 此时,有白沙河码头的小船,被冲了过来,彪叔便说:“我坐船过去看一看。” 张婶紧张地说:“可是水这么急,你去了怎么回来?” 彪叔说:“若是回不来,我见了他们,就和他们一起先躲在山上,等水退了就好了,这雨总会停的。” 凌朝风上前道:“我去,彪叔,你留在这里。” 彪叔说:“不成,小晚大着肚子,有什么事自然你好照应。我识水性,就是船翻了我也淹不死。” 说着,彪叔跳上了船,水很急,他方才是死死拽住的船,这一上船,瞬间就被冲出去了。 张婶捂着心口,眼看着丈夫远去,她忙跑回楼上去张望。 凌朝风站在店门前,看着这好似结界一般的神奇景象,一贯不信鬼神的他,心里浮起了奇怪的念头。 这一年多来,客栈里奇怪的事情并不少,很多不可思议的事,都莫名其妙变得轻而易举,且无论他如何探究,都找不到缘故…… 他下意识地转回身,上楼来,走到三楼,卧房的门半掩着,她看见小晚挺着肚子跪在窗下,似乎正对着乌云密布的苍天默念许愿。 这已经不是凌朝风第一次看见小晚向老天爷许愿了,许愿本是平常的事,小晚一贯虔诚,但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仿佛妻子每次许的心愿,都会实现。 就在他看着小晚的功夫,屋外嘈杂的雨声渐渐轻了,阴沉的天开始变亮,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仿佛生命的希望。 眨眼间,暴雨停歇,河水缓缓退下,凌朝风走到窗前来看,远处的地面开始露出来,彪叔的船在半道戛然而止,他已经可以正常地站起来走路了。 小晚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凌朝风搀扶了她一把,他深深地看着小晚的眼睛,而她则好奇地看着外头的景象,高兴地说:“水退了,相公,水终于退了。” 凌朝风却是怔怔的,想从小晚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偏偏她的眼眸那样清澈,能一直看见心底似的,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小晚只是单纯地高兴,高兴雨停了水退了,又或许是,高兴她的心愿实现了。 凌朝风自责,他在想什么,他想把小晚想成什么? 一场灾难过去,村民们纷纷下山回家,虽然家中有被水泡过的迹象,房屋未损坏,不算太糟糕。 很多人跑到地里去看,虽然腊月里已经不种庄稼,但泥土没有被冲走,田地没有变成沼泽,来年还能在地里种出庄稼。 县太爷惊魂未定地回到衙门,衙门里倒是一片狼藉,他刚坐下喘口气,便有人来报,告诉他大水时,只有凌霄客栈幸免于难,像是有妖术,在洪水里辟出一片天地。 “当真?”县太爷皱眉。 “很多村民都看见了。”师爷道,“正在传说呢。” 县太爷摸着胡子,哼哼道:“这凌霄客栈,当真古怪。” 且说,白沙县罹难水患并迅速脱险的这一天,京中皇城里传出喜讯,皇后娘娘顺利分娩,为和康帝产下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数日后,白沙县遭雪灾和水患的折子送到皇城,皇帝看过后,发现女儿出生之日,便是白沙县脱险的那一天,龙心大悦,昭告天下,大公主乃吉星转世。 正文 107 若是被皇上舍弃 公主诞生,普天同庆,和康帝向黎州府白沙县拨下赈灾粮款,好让百姓们过个安生的年。 县里村里的百姓损失可大可小,凌朝风和小晚照旧自掏腰包,托相熟的朋友代为救济。凌朝风更是亲自来了一趟青岭村,给岳父送来五十两银子,让他贴补家里的损失。 这是许氏第一次见小晚往家里送真金白银,自然遭了这样的灾也是倒霉到了家,可到底是银子,看得她两眼发直。 奈何如今不敢在穆工头面前硬气,穆工头说要拿这些钱去买木材砖头来修房子,再给村里穷苦人家送一些,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如此,便想起另一个人来,与王婶家的一合计,俩人带着一些自家做的吃食,不管篱笆院还一片狼藉没收拾好,先踩着泥泞的路赶到镇上来了。 白沙镇也是家家户户都遭了水患,特别是沿街店铺,好些货物都漂出来,这会儿各家铺子的伙计忙着把能要的再捡回去,还要和来捡的百姓发生争抢,到处都是乱哄哄的,看得人心烦。 胭脂铺里尚可,货架原本就筑得高钉得牢,店堂里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伙计们只要冲刷打扫一下就好,但后院住的地方,就十分狼狈。 许氏和王婶一来,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帮着收拾,岳怀音连声说不必了,许氏装腔作势:“我们就是担心你们几个姑娘家忙不过来,才特特来帮忙的,岳姑娘别客气,都是自家人。” 如此,两人热火朝天的大干一场,果然,岳怀音不会辜负她们。 她曾在访仙阁攒下不少金银,足够自己丰足地过上几辈子,虽然胭脂铺在白沙镇做不出什么生意了,可外地来的单子不少,她的积蓄加上营生,许氏和王婶虽是无底洞,她也填得起。 要知道,能用钱笼络的人办成的事,便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了。 许氏和王婶,一人得了二十两银子,岳怀音还不好意思地说店里现银不够,眼下钱庄也没缓过来,不好去取银子云云。 可莫说二十两,就是二两银子,两个女人也高兴。而她们不仅带着银子回村里,更是带回了凌霄客栈的传说。 很快,青岭村的人也都知道,这场灾难里,只有凌霄客栈毫发无损。 原先众人忌惮客栈,是怕他们杀人越货卖人肉包子,如今再怕,就是恐惧妖魔鬼怪。 奈何去往白沙河码头,只有这一条路,不知是谁起的头,往知县衙门说,要让凌朝风把客栈迁走,要县太爷把他们赶出白沙镇,闹得沸沸扬扬。 腊月二十八那天,凌朝风被捕快带走了,但在那之前,他就从镇上的朋友口中知道了这些日子百姓们在传说什么,早早与小晚商量,县太爷那个昏官,必定要来敲竹杠了。 凌朝风走时,就带了银票,到了衙门,矢口否认自家客栈没有遭水患,道是一样泡得面目全非,只是客栈楼高,人没什么事罢了。 说完这些,就把银票送上,足足一千两白银,说是请老爷拿去赈济灾民。 县太爷两眼放光,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又听得凌朝风说,他要再去一趟黎州府,请梁大人救济那里的百姓,这昏官再傻也该明白了。 凌朝风用钱来息事宁人,但若自己不领情不满足,他就要动用和知府的关系来对付自己。 县太爷没这么傻,他一个芝麻官,年俸才区区不足五十两白银,之前破了大案等着朝廷赏赐,眼巴巴到了年关,连个铜板响声都没听见,这一年,算是白干了。 一千两,县太爷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数额,由此可知凌霄客栈的家底有多厚,但他大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在以后的日子里与他们慢慢磨,要是真把这财神爷赶走了,岂不是断自己的财路。 如此,凌朝风无事从衙门退出来,在街上人奇异的目光注视下,返回凌霄客栈。 岳怀音就站在自家店铺里看,凌朝风要回去必定要经过这里,他还是那样风度翩翩,他怎么能长得这样好看。 天寒地冻,路人都是缩头缩脑,只有他昂首阔步飒飒扬扬,披着黑色氅衣,衬着灰毛领,清清冷冷高贵无双的气质,这样的乡下地方,为什么能出这样的人物。 岳怀音趴在门上,痴痴地看了许久。 这日夜里,县太爷来了,这一场灾难,叫他忙里忙外,累得半死,终于在美人儿身-上找到安慰后,一脸餍足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让岳怀音为他清理。 岳怀音忍耐厌恶,做着非人做的事,忽而听这混账说:“凌朝风好大手笔,如今老爷我,才真正是有权又有钱,一千两啊,换成白银,能不能把老爷我埋在里面?哈哈哈……” “区区一个客栈,能有这么多银两,大人您不奇怪吗?”岳怀音挑唆道。 “管他怎么来的钱,他能来钱,老爷我就能要到钱,那些吵吵嚷嚷的老百姓,能给我什么?”县太爷啐了一口道,“朝廷下发的赈灾粮款,原以为到手能扒掉一层皮,结果梁知府那老东西,竟然亲力亲为下访到各村各家,他以为自己多高风亮节啊,肯定先填饱了肚子,再管下面的死活。老东西,他这样对我,待有一日我能越过他去,一定先弄死他。” 岳怀音心生一计,便撒娇撒痴说:“大人,奴家从没见过那么大数额的银票,能赏奴家看一眼吗?” 知县倒也机警,嗔道:“怎么着,你拿了去逃得远远的,老爷怎么办?” 岳怀音却捧着他的命根子说:“奴家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只怕将来人老珠黄,遭大人嫌弃,如今青春年华时,便要尽心尽力地伺候您。奴家的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鉴,没想到大人,竟是这般怀疑人家的心。” 她含泪欲泣的模样,牵动老色-鬼的心魂,忙说:“好好,明日夜里我来,叫你看一眼。不过除夕元旦要在家来不了,待过了年初五,老爷要狠狠在你这里住上三天,你这小身板子,到时候可别吃不住。” 岳怀音笑了,可避开他的目光,立刻露出阴毒的表情,等着吧,一千两,我让你一两银子都没有,凌霄客栈想全身而退,做梦。 隔天一早,送走老色-鬼,岳怀音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婢女来送茶水,瞥一眼见到她在调配什么东西,只当是店里的新货,谁能多想什么呢。 可是到了夜里,知县来了,嘚瑟地带了那张银票给岳怀音看,她趁老家伙熟睡时,往银票上喷了一些水,烤干了后,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除夕早晨,送他出门,约定了初五夜里再见,岳怀音故意提醒县太爷检查了一下银票,他笑呵呵地说,过年时要装在匣子里祭祖,要给老母亲看看,要嘚瑟好久好久。 岳怀音,就更高兴了。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二山虽然不在家,但大庆和素素带着两位老母亲来,一家子热热闹闹,还有小晚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娃娃,凌霄客栈可谓人丁兴旺。 饭后燃放烟花爆竹,小晚本担心腹中的孩子会害怕,没想到这小家伙兴奋坏了,在小晚肚子里钻来钻去,反叫小晚吃不住,凌朝风早早就把她送回房里了。 他很生气对着妻子的肚子说:“再折腾娘,等你出来,天天一顿打。” 小晚嗔笑:“孩子懂什么呀,你可不许打孩子,那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凌朝风却是来真的:“若是将来也这样调皮,不打不行。” 小晚道:“你把二山管得服服帖帖,那是二山性情也好,万一我们的是个倔强的姑娘或小子,你越打他越叛逆可怎么办?再说了,儿子也罢了,若是个闺女,你舍得呀?” 凌朝风严肃地说:“不管是不是姑娘,只要敢做出什么让你伤心,我就不饶他们。” “你别生气了,大过年的。”小晚急道,“好好的怎么脸红脖子粗的,我们的孩子,必定是世上最好的,会疼我会听你的话。不说别的吧,就单单我生的,能不好吗?” 凌朝风这才冷静几分,心疼地说:“我舍不得你受苦。” 小晚暖暖地笑着:“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要说我近来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大概就是平白无故被县太爷讹了那么多钱。” 凌朝风却劝她:“待唐大人那里默许我动手了,把他撵走,一千两我再给你拿回来。” 小晚欢喜地笑道:“我可等着呀,给百姓们买米买油,都比给那畜生强。” 楼下传来素素的笑声,张婶的笑声,多热闹的一个年,小晚窝在丈夫怀里说:“不知二山在京城过得怎么样,真希望明年,他能和连忆一起在。” 凌朝风道:“一定会的。” “对了。”小晚想起一件事,谨慎地说,“相公,二山这样有出息,扬名京城乃至全国,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咱们凌霄客栈,这样好吗?咱们为朝廷敛财的事,若是被人发现并传出去,皇上是不是就该舍弃我们了?” 凌朝风惊讶地看着小晚,不知不觉,她已然从一个乡下傻姑娘,完全蜕变成了聪明稳重的小妇人,虽然她依旧娇娇软软惹人喜爱,可心里想的事,脑袋里琢磨的事,每一回都叫他刮目相看。 “相公,如果皇上舍弃我们了,我们是从此不再为朝廷做事,还是要彻底从世上消失?”小晚很认真,“是不是要隐姓埋名,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凌朝风颔首:“若真有那一天,我们和客栈必须完全消失,自然皇上不会要我们的性命,我也绝不轻易妥协,但真有那一天,我就要带着你和张婶他们,离开这里了。” 小晚说:“那也是应该的,毕竟我们一旦暴露了,对皇上来说就没什么用了。” 凌朝风又道:“不过你不必担心是因为二山。” “是吗?” “二山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做,那件事,会让人忽略我们的存在。” 小晚好奇地问:“什么事呀,二山他……”日益机灵的人,突然明白了,小声道,“相公,难道是二山的身世?” 且说除夕佳节,并庆贺皇帝得女,京城中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宛若人间仙境。 毕府中,吃过年夜饭,将老夫人送回内院,毕丞相便与妻子退回卧房。 毕夫人为他更衣,捧着厚厚的棉袍,见男人气定闲闲,她便道:“这么久了,那个叫凌出的少年的事,你当真不打算对我解释?” 毕丞相看着她,淡淡地说:“一个乡下小子罢了,你想听什么,难道你真的以为他是行业?母亲老眼昏花,你也当真。” “可是……”毕夫人神情惶然,“若是真的呢?” 毕丞相正色道:“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正文 108 祖母之爱 毕夫人冲到丈夫面前,逼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去见一面,你去看看他,看看到底像不像行业。母亲只看了一眼,就认定他是自己的孙子,而我也觉得像,他像极了那个女人。” 毕丞相怒而道:“我说不是就不是,你不要胡搅蛮缠,行业早就死了,死了的人,怎么能起死回生?” “那你去看一眼啊!”毕夫人惶然失态,大声这一吼,把自己也给吓着了,她往后退了几步,惊慌失措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喃喃道:“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他一定要给他娘报仇的……” 她眼神定定的,十分可怜,毕丞相上前搀扶她,温和地说:“过去十几年了,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不要害怕,更何况,行业早就死了,相信我。” 毕夫人目光凝滞,怔怔地摇了摇头,忽然一下哭了出来:“不是我的错,老爷,不是我的错。” 房门外,寒汐捧着甜汤,本要来侍奉爹娘,好撒娇再讨几个压岁钱,供她明日去逛京城庙会,听得这番争吵,不敢再进门,犹豫再三,还是端着甜汤走了。 爹娘莫名其妙为了凌出争吵,难道娘也觉得他像行业哥哥吗? 奶奶到这一刻,还在念叨,还想见见凌出,可是家里人,好像都讳莫如深,不提这回事。 说起来,她头一回见到凌出,就觉得他似曾相识,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让她当时就懵了。碍于男女授受不亲,怕人误会自己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话,可如今想来,难道他真的是行业哥哥? 三岁的孩子会有记忆吗,她会记得曾经见过的同父异母的兄长吗? 寒汐回到自己房里,刚坐下,嬷嬷就来说:“大小姐,老夫人要见您。” “我又做错什么了?”寒汐一怔,不知是不是今天哪里做的不周到,祖母又要责备责罚她,这大过年的,也不叫她自在一些。 可她不敢忤逆奶奶,战战兢兢地来到内院,站在祖母床前,老实乖巧地说:“奶奶,我来了。” 老夫人却屏退旁人,将孙女揽在怀里,轻声道:“汐儿,奶奶明日要去护国寺烧香,你去不去。” 寒汐明天约了顺天府的姐姐一道去逛庙会的,若是跟着祖母去礼佛,磕头打坐一整天,闷也要闷死了。 “奶奶,我……我想在家随娘亲一道接待客人。”寒汐怯怯地说,“您知道的,每年初一,来登门拜年的人络绎不绝,爹爹和娘总是忙不过来,我……” “汐儿,奶奶烧了香,立刻就走,然后我们去逛庙会。”祖母神秘兮兮地说,“你想怎么玩儿都行,奶奶不管你。” 这话听着,好像威胁似的,寒汐是怕了祖母的,像是祖母知道她明天要去做什么,故意挖苦她,而她明天要是真出去野,回来屁股就惨了。 谁知祖母话锋一转,几乎是恳求孙女:“汐儿,你把奶奶送到那个人住的客栈,让奶奶再看他一眼,奶奶在那里等你,你去逛,逛完了,把奶奶接回家。” 寒汐怔然:“奶奶,您说凌公子?” 祖母含泪道:“汐儿,奶奶想再去看一眼,到底是不是你的哥哥,汐儿你是最乖的,你最疼奶奶了对不对?” 寒汐知道,爹爹从头到尾都否认这件事,对祖母更是发了脾气,母子俩还吵了起来。 府里的下人惧怕老爷,当然不敢随便把老夫人送出去,祖母这是想不出法子了,才来找她的吧。 “汐儿,你不要恨奶奶管你紧,也不要误会我重男轻女。”老夫人眼泪婆娑,“你们都是奶奶的心肝宝贝,你是女孩子,若是没人管由着你无法无天,外头的人就会笑话我们,你将来的婆家也会看不起你,奶奶是为了你好。” 说起来,去年朝廷选秀,寒汐的年纪已经到了,父亲也是很紧张,满心希望她能被看中,哪怕做不成皇后,做个妃子也好。 谁知要进宫前的日子,祖母不知为何生气,将她狠狠罚了一顿。那一顿打得并不重,可她当时情绪激动觉得自己委屈,就拼命反抗,闹得翻天覆地的,她当夜就发了高烧,如此错过了选秀,留在家里。 后来她昏昏沉沉时,听见母亲对父亲说:“娘是故意的,她舍不得汐儿去后宫做妃子,她说不过你,她只能动手了。你是不知道后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吗,你这个做亲爹的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再后来,祖母似乎担心爹爹又要将她送去选妃,借口哥哥准备乡试,不许她在家里鸡飞狗跳,硬是把她带去庙里住了大半年,夏日里听说皇上宣布不设六宫时,奶奶直念阿弥陀佛。 祖母是真的疼她的,寒汐心里很明白。 “汐儿,哪怕他不是,奶奶也想再看一眼。”老祖母流泪道,“不然奶奶死不瞑目,奶奶把你的哥哥丢了,汐儿,奶奶把自己的孙子丢了。” 寒汐已是热泪盈眶,不忍老祖母伤心,哽咽着说:“娘娘你放心,我一定送你去,我们不告诉爹爹,也不告诉娘,就我们俩去好不好。” 祖孙俩抱头落泪,老夫人哭道:“你爹,太狠心了……” 元旦一大早,宫里皇帝忙着祭天酬神,街上好几处道路是封锁的,但也关不住老百姓出门逛庙会串门拜年,整个京城热热闹闹。 二山起得早,趁着街上还安静时,温了一会儿书,待楼底下沸反盈天起来,他便下楼与店里的伙计和客人聊天。 日上三竿时,一驾马车停在客栈外,漂亮的姑娘跳下车,搀扶祖母下来,店里的伙计都殷勤地迎出去,寒汐笑道:“伙计,你们开张吗?” 那伙计笑道:“开张开张,客栈一年四季都开张。” 夫人被迎进来,掌柜的迎上前道贺新年,但见二山从内堂出来,正帮着伙计搬箱子,把箱子放下后,他拍拍手掸掸灰尘,一转身,便见祖孙二人笑盈盈地看着他。 “凌公子,奶奶想来看你,我们就偷跑出来啦。”寒汐活泼可爱,一面搀扶着祖母,一面说,“凌公子,能去你房里说会儿话吗?” 二山怔了一怔,店里掌柜的说:“原来是你的客人,快楼上请,我送上好茶来。” 老夫人忙道:“掌柜的不必忙,我们吃了茶来的,坐一坐便要走。” 掌柜的见老太太体面端庄,言行优雅,心知是哪里大户人家的夫人,这毕竟是京城,出门扔个石头,都能砸到一个当官的,他自然不敢怠慢。 二山也是无奈,不愿给客栈添麻烦,只能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屋子。 客栈的客房装修精致,虽不宽敞,一个人住足够了。 二山在家时养成的习惯,每日要打扫整理,除了书册在桌上堆成山,床铺柜子,皆是整整齐齐的。 “你就住在这里?”老夫人叹了一声,在她眼里,终究是不像样的,怜惜地说,“这里的人进进出出,嘈杂地很,你如何念书呢?” 二山道:“早晨起的早些,夜里睡得晚一些,再者平日里都在学堂里,回来不过是吃饭睡觉,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便足够了。” 寒汐问的话直,道是:“凌公子,你家里也是开客栈的是吗?” 二山含笑:“是,我从前是个跑堂的,所以从小在客栈里长大,住在这里只会觉得安心。” 老夫人颤巍巍地问:“你是那家人生的孩子?” 二山怔怔地看着祖母,她苍老的眼眉里,似乎早已认定自己就是她失散的孙儿,这是让二山最为难的地方,在那个冷血无情的大宅里,竟然还有人能牵动他的心思,其实他以为祖母或已天年,没想到……自然,他愿祖母长命百岁。 “我是他们捡来的孩子。”二山如实道,“从人牙子手里救下的孩子。” 老夫人浑身一震,声音都颤抖了:“那、那你记不记得,你爹娘是谁,记不记得自己是哪里的人?” 二山摇头:“当时被吓坏了,什么都忘了,只知道自己六岁,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老夫人哭了,抓着二山的手道:“行业,你就是六岁丢的,你就是六岁那年丢的,行业,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好不好?” 她颤抖着,转身对孙女说:“汐儿,你出去。” 见祖母要脱凌公子的衣裳,寒汐自然不好留在这里,她赶紧退出去,但里头凌公子好像并不愿意,祖母竟是激动地说,她要给凌公子跪下了。 千里之外,年初一一大早,凌朝风的朋友,就送来了二山的家书,刚刚好的日子,在年初一这天到家里,他向众人拜年,说他在京城一切安好。 张婶很想念他,将信看了又看,红着眼睛说:“这孩子,几时离开我们这么久过,将来不知他会如何,若是去地方当官,咱们倒是能常常去看他了。” 小晚想到昨晚相公说,二山此去京城,考取功名是其一,其二,他要解决自己的身世。小晚才知道,相公早就发现二山欺骗了他们,他说二山是记得自己是谁家的孩子,他是故意“忘”了的。 看样子,彪叔和张婶都没察觉,十几年来,二山心里到底想什么,难道是仇恨? 她问凌朝风,这件事会不会影响二山的仕途,丈夫说:“我尽力把他送去京城,我的责任便到头了,接下来的路,且看他自己怎么走。” 此刻,小晚经不住轻轻一叹,张婶嗔道:“大过年的,叹什么气?” 小晚忙敷衍:“我肚子重,顶着心口闷。” 正文 109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婶信了,担心不已:“可惜婶子没生过孩子,不知道怎么才能好好照顾你,大夫说最后一段日子会很辛苦,晚儿,你哪里不舒服就要说,千万别忍着。” 小晚不得不安慰她:“我到外面走走透口气就好了,婶子,你扶着我。” 她们走到门前,素素堆的雪人还好好地在那儿,那天大风大雨河水泛滥都没把他怎么样,彪叔和张婶都觉得这雪人有神通,不敢轻易挪动。今天一大早,还在雪人跟前敬了香,叫小晚哭笑不得。 不过她自己也不明白,是雪人真的有神通,还是她当时随口一句话用玉指环许下了心愿,反正神奇的事也不止这一两回了,她也算是见怪不怪。 “天气真好啊,好像没下过暴雪,也没下过暴雨似的。”小晚望着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双手撑着腰,欢喜地笑道,“相公说得对,狂风暴雨总会过去的。” 张婶说:“怎么那么巧呢,我们的公主在那天出生,当时我站在楼上看着你彪叔坐船被冲出去,我的心悬在嗓子眼,他若有三长两短我也不能活了。谁知雨突然就停了,水突然就退了,你叔坐在船上,都来不及跟着水退下去,猛地一搁置陷在泥地里,把他给吓懵了。” 张婶说着大笑,又是后怕,又是觉得有趣,而后又感慨:“那个人的孙女,也必定是了不起的人物。” 小晚依旧不知道张婶与皇室的纠葛,这话听得不真切,自然不会追究,她则有更好奇的事,不得不问婶子:“您说我给皇后娘娘做了胎梦,梦到金龙入怀,娘娘是要生小皇子的。可是娘娘生了公主,难道梦是反的吗?” 张婶托着腮帮子说:“兴许是做了反梦。” 小晚天真地问:“又或者,婶子,龙有母的吗?” 张婶一怔,旋即大笑起来,彪叔出来问她什么事这么好笑,张婶说:“这孩子问,龙有没有母的,你说有吗?” 历来,龙是帝王天家的图腾,是上古的传说,象征着君主的至高无上,而与之相配的皇后,则多用凤凰神鸟,似乎没有人想过,龙是否分公母。 小晚也当自己是说了个笑话,逗大家一乐,便不再提了。 下午,素素来了,张婶和彪叔,大庆和两位母亲,便一道去逛庙会,留下她们两个年轻小娘子在家。 凌朝风去地窖了,素素便凑在小晚耳边轻轻咬,脸上羞得通红,小晚惊讶地问:“真的吗?” “我还不知道,等过些日子去医馆请大夫瞧瞧。”素素赧然说,“还好,下个月你就生了,我若真是有了,回头也不耽误店里的活儿。” 小晚问:“你是怕店里没人干活,才一直等着的?” 素素摇头道:“没有的事,我们俩一直好好的,孩子来了就来了,没有也不强求。” 小晚高兴地说:“将来咱们若是生了儿子女儿,给他们攀亲家呗。” 素素笑道:“那也得孩子乐意才行啊。” 小晚又紧张地说:“你若是有了,这样坐车颠簸要紧吗?” 素素笑道:“大庆赶得可慢可慢了,而且这次被大雨一冲,路上反而平坦了很多,今天坐车过来,稳稳当当的一点都不颠簸。再说了,我身子比你强,在京城的两年虽然苦,小时候可没吃过苦。” 小晚便劝她自己保重,店里的活儿当真不要紧,心里想着,要求玉指环保佑,让素素也能像皇后娘娘一样,平安分娩。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傍晚时分,毕寒汐陪着祖母回到家中,家里的人已经十分着急。 护国寺那边说老夫人早就走了,可是家里迟迟不见她归来,而且今天老夫人没带许多下人,不过几个贴身的跟着,一清早走的时候,毕夫人都不知道。 “寒汐,你带着奶奶去哪里了?”担心了大半天的毕夫人,生气地责备女儿,“越来越没有分寸,给我回房跪着,我回头再来收拾你。” 老夫人却不屑地说:“大过年的,不图个乐子,还拉下脸来。你罚她做什么,她在我身边能出什么事。你是不信我,故意做给我看?” 毕夫人忙屈膝道:“儿媳妇不敢,只是您年纪大了,身边不多带几个人伺候,媳妇怕您着凉受冻。” “没有的事,我和我的小孙女出去逛逛,比在家里应付那些拜年的人有意思。”老夫人冷冷地说,“行了,我们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这件事谁也不许再追究,你和她爹都不许追究。大过年的,图个喜庆吉祥,别苦着脸。” “是。”毕夫人无奈地答应下。 寒汐搀扶着祖母,不忍看母亲被祖母责备,可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先搀扶祖母回内院去。 孩子离开前,老夫人再三叮嘱:“汐儿,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不论你娘怎么问你,都不要告诉她,她若逼你说,你就来找奶奶,记下了吗?汐儿,答应奶奶的事,一定要做到,好不好?” 寒汐僵硬地答应了,心里却有些不安。 她并不知道祖母要求凌公子脱衣裳后,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后来就一片安静,她怕奶奶突然出来发现她在偷听,就下楼去坐着等了。 说白了,就是认没认出来凌出到底是不是毕家子孙的问题,可从祖母的反应来看,若不是,她必定大大方方地死心了,难不成是的? 可既然是的,祖母为什么不认亲,为什么不把凌出带回来认祖归宗,而且据说到现在,父亲也没见过凌出。 这里头的事,委实有些复杂。 再有,寒汐是知道的,同父异母的行业哥哥,是父亲的原配所生,而她的母亲如今虽然是爹爹的正房夫人,但那时候,她只是个妾。 难道……寒汐心里很难过,她觉得当年这个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夜里,毕夫人来看望女儿,为自己傍晚对她的严厉道歉,母女之间哪有什么仇的,寒汐自责因为她,让母亲被祖母责难了。 毕夫人笑道:“婆媳之间,都是这样的,将来你做了人家媳妇,就明白了。平日里只要能和和睦睦,偶尔发生争执,不必放在心上。” 寒汐抿着唇,垂着眼帘,回想着白天的事,她和祖母离开客栈时,凌出面上很平静,几乎与他们第一次相见时没什么两样。 祖母也是,没有哭没有难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汐儿,你和奶奶去哪里了?”毕夫人冷不丁地问。 “去逛庙会了。”寒汐回答,可却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她避开了娘的目光,说,“就是逛着逛着,忘记回家的时辰了。” 毕夫人深深望着女儿,这是她生养的孩子,有些话不必问清楚,也能知道答案。 女儿天真无邪,本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婆婆若是想去找凌出认一认他是不是孙子,大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她非要带着这个不会撒谎的孩子,难道是故意的? 婆婆想怎么样,她到底想怎么样,这么多年了,还在怨恨她吗? “娘……”寒汐主动出声了。 “什么?”毕夫人看着女儿。 寒汐却扑了上来,抱着母亲。 毕夫人嗔笑:“娘今天累坏了,骨头疼得厉害,你别折腾我。这么大了,还撒娇。” 寒汐在母亲肩头蹭了蹭,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会保护娘亲,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转眼,已是年初五,这日张婶陪着陈大娘一起,带素素去镇上的医馆看大夫,大夫果然搭出了喜脉,连声道恭喜。 陈大娘喜出望外,众人一起到城隍庙烧香酬神,出来时,陈大娘说:“咱们原先讲好,要收养一个孩子的。现在你和大庆有了自己的孩子,但过几年,若是有缘分遇见没人要的孩子,我们还是收养一个,也算回报老天爷给咱们赐福。” 大庆和素素都愿意,大庆更是柔情体贴,把妻子抱上板车时,小心又小心的。 他们停车在路边摊子上,给小晚买酸枣糕时,听得路人在传闲话,说知县老爷的家里出了事,闹得天翻地覆,几个小妾都被绑在衙门里挨板子,审问她们有没有偷东西。 众人都好奇,县太爷丢了什么宝贝东西,大过年的打打杀杀。 张婶他们也是想不明白,回到客栈与凌朝风和小晚一说,小晚玩笑道:“该不是相公你给的那张一千两银票吧。” 且说县太爷家里,他竟是气得病了,过年时他把那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锁在匣子里祭祖,后来拿给老母亲看了一眼,之后就锁进金库里,凭是谁也不能拿到的。 可是初四夜里,掐着子时迎财神爷,他又想把那一千两的银票拿出来看,可是里三层外三层锁着的金库里,拿出的匣子却是空了,只有一层粉末纸屑留在其中,也辨不出到底是不是银票的残屑。 县太爷勃然大怒,从妻子到小妾,将丫鬟老妈子,甚至是儿子女儿,一个个逼问拷问,过年一直在身边的两个小妾,更是被打得死去活来,问她们有没有偷老爷的银票。 他怎么会想到,那日带着银票去思韵阁给岳怀音看,岳怀音趁他夜里睡觉时,在银票上喷了药水。 这是她在京城为定国公做事时,管用的伎俩,被这种药水喷过的纸张,数日后就会风化瓦解变成一堆粉末纸屑。 此刻,师爷颤颤地在老爷耳边说:“大人,您看呐,这银票是凌霄客栈给的,他们会不会用了什么巫术,把银票又变回去了。” 正文 110 你不仁我不义 县太爷将信将疑:“可能吗?” 师爷道:“信则信,不信则不信,那日好些百姓,连带岳姑娘都瞧见凌霄客栈在洪水中毫发无损,难道那么多百姓,一道污蔑他们?百姓们与凌朝风也没什么怨仇,何必呢。” 可是往日糊涂的东西,今日却更外精明起来。 县太爷托着疼得发胀的脑袋,想了又想,说:“我本就是靠这些话,从凌朝风手里讹了这么多钱,且不说他没有巫术,若是有,他多此一举,岂不是叫老爷我继续怀疑他?你再想想,他若真的有巫术,能将银票再变回去,他傻不傻,直接施法控制老爷我别为难他,这不是更简单便宜?” 师爷愣一愣,真难得,果然是见钱眼开的人,连脑筋都开了。 “家里一定出了内贼,再审,我看是他们的嘴巴硬骨头硬,还是老爷我的板子硬。”县太爷气得不行,挣扎起来,大声嚷嚷着,“她们招了没有?” 是日夜里,累得半死的县太爷,忽然想起他和岳怀音约定今日要去思韵阁小住三天,眼下虽没什么心情寻花问柳,可还是来了。 狠狠把岳怀音折腾了一番后,捶着床哀嚎:“怀音啊,老爷的一千两,就这么没了。” 岳怀音心中暗笑,面上则劝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大人,您别着急。” 县太爷说:“想讹他不难,可他与梁知府有交情,只怕惹急了他,我得不偿失。” 岳怀音幽幽道:“老爷,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多少人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银子,凌朝风宁愿给您这么多钱,也不想麻烦梁知府,可见他与梁知府的交情不过尔尔。” “当真?”县太爷有些动摇了。 “还是那个道理,并不是您为难他,是百姓们和他过不去。” 岳怀音伏在男人身边,哄得他高兴,温柔地说:“大人,是百姓们害怕那条路上,有妖魔鬼怪拦在半道,是百姓们齐心要您出面赶走他,您是父母官,自然要为百姓做事,梁知府不能为难您。而凌朝风自己心虚,才心甘情愿给您送钱不是吗?他若行得正坐得端,在乎别人的风言风语?” 县太爷托着脑袋,若有所思:“差不多的话,怀音你说来,就比师爷可信多了。” 岳怀音道:“奴家只是照实说,大人,您想想,这次的事儿与您可没半点关系。是百姓们来衙门里闹,您才出面把凌朝风叫来,您不过是循例问几句话,他立刻把钱送上来,您回忆回忆,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的确,他像是有备而来,这么急着把钱就交上来。”被岳怀音引导的,县太爷似乎已经信了。 “那客栈里,必定有古怪。”岳怀音说,“他们也没什么生意,哪里来这么多钱呢。” “可若当真有妖魔鬼怪,老爷我可没有降妖除魔的本事。”县太爷烦恼不已,“若是有,我也不必混在这里,做个芝麻官。” 岳怀音眼珠子轻轻转动,她知道不可急躁,要循序渐进,这糊涂东西已经开始信她的话,之后只要慢慢引导,他必然能照着自己说的,去和凌霄客栈过不去。 此刻又道:“大人,做官可是很累的,叫奴家看,还是一个地方芝麻官儿来的自在。只要您手里有银子,就能肆意逍遥。若有一日,将凌朝风他们驱逐,那凌霄客栈里翻一翻,只怕一千两银子不在话下。” 这话县太爷信,若是能把凌霄客栈弄到手,那客栈里一定藏了很多很多黄金白银,到时候就全是他的。 “这次的事,您在家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百姓们一定会议论。”岳怀音说,“咱们也能想法子,把矛盾引到凌霄客栈去,百姓是最容易煽动的,到时候把什么都推在百姓身上,梁知府也不能把您怎么样,百姓们会给您撑腰。” 数日后,镇上渐渐传出奇怪的流言,道是朝廷拨给白沙县的赈灾粮款,在知县衙门不翼而飞,初五那几天县太爷大动干戈,就是为了查这件事。 为了不耽误朝廷给百姓们的抚恤,县太爷自己拿了体己,先给补上了。 消息传到凌霄客栈,凌朝风的朋友路过喝碗茶,冷笑说:“我听说朝廷的钱拨到黎州府,梁知府亲自送下来,根本没知县衙门什么事儿,他这是在装的什么好人。可老百姓只要有钱拿,父母官就是他们的天了。” 小晚和凌朝风听了,觉得县太爷可能真把银票丢了。 又过了几天,原本过了个年,以为不会有人再提起来的话,又被翻出来传得沸沸扬扬,凌霄客栈在此番水患中全身而退,终究是件古怪的事。 更有人说起,从来不见凌霄客栈有什么生意,凌朝风看起来却腰缠万贯的模样,当初娶青岭村的小姑娘,聘礼足足一百两,连这件事都被拿来说。 百姓们开始怀疑凌朝风的钱从哪里来,是不是闯空门,是不是上回挖古董骗钱的事与他们也有关系。 各种各样的猜忌,各种各样的怀疑,一些胆子大的,不知受了谁的怂恿,竟是成群结队地来凌霄客栈外大声喊着,让他们滚出去。 彪叔挥舞着杀猪刀来,他们害怕得后退几步,可意识到这个粗狂的汉子只是虚张声势,就更加有恃无恐。 小晚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不会去和这些愚蠢的村民对峙,可看着这样的光景,想到自家人对百姓的善心却只换来这些,觉得心寒不值。 凌朝风劝她不要放在心上,先安胎待产要紧,村民们见风就是雨,这一阵过去,他们就消停了。 小晚说:“但愿能像暴雨一样,这层云过去就好了,原来像许氏那样蠢的,到处都有。” 她那里知道,这会儿是乌云才刚刚聚起,雨还没下。 元宵节时,白沙镇上张灯结彩,人们穿梭在各式各样的灯笼之间,猜灯谜嬉戏玩耍,好不热闹。 偏是这日夜里,小晚爱吃的酸枣糕没有了,她虽然不言语,可凌朝风担心她心里惦记着吃不到,夜里不能睡踏实,便策马往镇上来,赶着今日元宵节集市散得晚,找到了卖酸枣糕的摊子,称了一些便往家里赶。 这会子,人人都在灯会上玩耍,街上店铺都去热闹的地方出了摊子,思韵阁周遭便都是冷冷清清的。 凌朝风策马经过时,忽然一道黑影冲出来,惊得马蹄上扬,幸而凌朝风伸手了得,没有被摔下去。 方才岳怀音准备和婢女们去逛灯会时,就见到凌朝风骑马走过,她将婢女们支开,傻傻等在店铺里,听得马蹄声,便闯了出来,拼死拦在马前,总算是把他拦下了。 夜色清淡,香气扑鼻,凌朝风下意识地调整气息,不愿被她用什么迷魂香将自己陷于被动之地,他无法想象一个女人能如此疯狂不自爱,只能说,岳怀音早已不是常人。 “我只是……想让你替我带句话,告诉小晚,要保重身体。”岳怀音站在马下,温言软语,楚楚动人,“我与她,总归是相识一场,曾经有机会做朋友做姐妹的,我总是盼着她好。凌掌柜,你们的孩子,快出生了吧。” 凌朝风漠然不语,冷冷地看着她。 岳怀音却走上前几步,仰面望着她,清冷月色下,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美人儿眼角含泪,伤感地说:“凌掌柜,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素素,也对不起小晚。我现在孤零零地在这里,被县太爷当做玩物,我身不由己,若不然,你叫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活下去。凌掌柜,你能帮帮我吗,帮我摆脱县太爷的控制,然后瞒过定国公夫人,帮我逃离这里。” “爱莫能助。”凌朝风冰冷地吐出这四个字。 岳怀音心中一颤,这几乎,是她给凌朝风最后的机会,可这个男人,竟是这样冰冷无情。 她眼中含恨,怒道:“是不是你把定国公夫人引到这里来,让她凌-虐于我?” 凌朝风充耳不闻,勒起缰绳将马儿从她面前挪开,不等她扑过来,就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而岳怀音本是想扑上来阻拦的,一下扑了空,摔倒在冰冷的地上,掌心被磨破了皮,寒风吹在伤口上,钻心的疼。 她冷冷一笑:“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你不是最在乎你那傻村姑老婆么,走着瞧。” 凌朝风回到客栈,并没有提起岳怀音的事,见小晚欢喜地吃着酸枣糕,心里安慰不少。 待小晚睡去后,他下楼来,与彪叔和张婶商量,该如何应对越来越浮躁的百姓,估摸着又是县太爷作妖,古董骗局的事,他可能醒过神来,明白自己尝到甜头了。 张婶道:“请梁知府出面。” 凌朝风颔首:“这不难,可百姓们被煽动起来,梁知府也无能为力。他们现在有胆子来客栈外面闹,只怕有一天,就要闯进来了。” 张婶冷冷道:“不如杀鸡儆猴,他们既然觉得我们有神通古怪,那就真的做些什么,吓得他们屁滚尿流的,看他们还敢不敢来。” 三楼,小晚站在门前,听得真切,她没有睡着,本是想逗凌朝风玩的,没想到相公到了楼下,却与彪叔他们商量这么麻烦的事。 其实这里真的有神通有古怪,全在她手上的这枚戒指。 小晚抬起手,将玉指环摸了又摸,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明日那些百姓再来闹时,就吓唬吓唬他们。 正文 111 客栈大火 她低头的瞬间,凌朝风刚好抬头看见她,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小晚便回房了。 不多时,丈夫归来,坐到床边嗔道:“刚才是装睡的?” 小晚软软地笑着:“本想逗你玩儿的。” 凌朝风在她脸上轻轻一捏,满目宠溺:“那我们说会儿话。” 他靠在床头,让小晚靠在自己胸前,娇妻比孕前重了好些,纤细的手指也变得胖乎乎的,虽然没有变成大胖子,可圆圆润润的十分可爱。 “这戒指戴着,难受吗?”凌朝风见玉指环稍稍陷在皮肉里,担心地说,“这下子,更拿不出来了吧。” 小晚有些心虚,随便敷衍了一句不难受,就把话题岔开了。 而凌朝风也有话对她说,说她去买酸枣糕的路上,遇见了岳怀音。 “她特地等你?” “许是见我过去后,便在那里等我回去。”凌朝风淡淡地说,“她刚开口说的几句话,像是改过自新了,像是真的有几分可怜,可是在我拒绝了她的请求后,立刻就翻脸。” 小晚安静地听相公说完,倒也没太生气,大抵是把岳怀音这个女人看透了。 她和素素聊过,说岳怀音怎么能心甘情愿躺在县太爷的身下,素素说若换做是她,一定先勒死县太爷,再自己一头碰死。 小晚则说,没道理被玷污的女子就该以死明志,她们更应该好好地活着,但她无法理解岳怀音甘愿从此妥协,若是她主动的那就更不可思议了。 他们两个乡下姑娘,只能认为,京城妓-院里出来的女人,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礼义廉耻,只有利与益,她们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此刻,听闻岳怀音到这一刻仍旧企图亲近凌朝风,小晚已经不会在愤怒生气,但她记得张婶说过的话,善良如她,偶尔还是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刻意地避嫌和梳理,刺激到了她。 凌朝风淡淡一笑:“你与她的恩怨撇开不谈,素素何辜?难道因为素素没有最终被玷污,就能当那件事没发生过?晚晚,不必好心,也不必善良,任何借口道理在恶行面前,都毫无意义。” 小晚点头:“我听相公的。不过……这次村民们又被煽动来找我们的麻烦,要怎么解决才好,凌霄客栈在这里十几年,从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凌朝风轻轻一叹:“古怪的事,的确也是这两年才有,不说别的,白沙河发大水那天的事,即便我们极力否认,还是有很多村民看见了,比起我们的解释,他们当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我们只能任由他们欺负到门上来?”小晚愤愤不平,“他们若知道那些善款粮食是相公你送去的,他们会惭愧内疚吗?” 凌朝风不在乎,但他将小晚扶着坐好,与她面对面,正经地说:“但这里,似乎留不住我们了。一则昏官当道百姓愚钝,还有岳怀音兴风作浪,不是怕他们,我只是不想伤人更不会杀人。再则,便是你之前提过的,二山将来若出仕为官,虽说他本身的身世会让人忽略我们的存在,但难保没有人来好奇探究,这是朝廷的机密绝不能泄露。我爹娘一生为朝廷,因为我们有值得追随的君王,我亦如是。所以,我想待你分娩后,身体养好了,我们便搬走,去其他地方重新落脚。凌霄客栈还是凌霄客栈,但与这白沙镇,永别了。” 小晚忙道:“不如现在就走,立刻就走……” 凌朝风摇头:“你行动不方便,若是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以失去凌霄客栈,可以不再为朝廷做事,我不能失去你。” 小晚心头一热,伏进他怀里:“傻了吧,我会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啊,相公不会失去我。我听你的,等我生了孩子,我们就搬走,其实你不用和我商量,我肯定什么都听你的呀。” 凌朝风笑道:“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我当然要和你商量,得到你的同意。” 小晚娇笑:“明明对我又霸道又凶,动不动就要打断我的腿,这会子装好人了。” 凌朝风说:“晚晚,我这辈子最对不起你的,就是没能亲口问你,愿不愿嫁给我。” 小晚抬起头来,却是眼眉弯弯地欢喜:“下辈子多问一次呗。” 他们互相依偎着,一夜平安度过,第二天一早,果然又有村民前来示威,且人数比前几天还多。 彪叔拿着杀猪刀冲出来,却见从后头来了几个骑马的官差,为首的李捕头跳下马,呵斥村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凌霄客栈是妖魔鬼怪住的地方,在这里影响白沙县的风水,要将他们赶走,将客栈夷为平地。 李捕头大声呵斥:“你们听风就是雨,凌霄客栈在镇上十几年安分守己,从不拖欠一文钱税银,知府大人是最明白不过的。今日大人派我来,是好好与你们讲道理,若是还不听,还要聚众闹事,就跟我衙门里走一趟,夹棍板子你们喜欢什么,自己挑!” 客栈里,凌朝风扶着小晚走出来,小晚还没来及许愿教训一番这群愚蠢的村民,没想到李捕头赶来做主了。 之后没多久,镇上几家与客栈交好的商铺,还有威武镖局在黎州府的分舵,甚至是白沙村里与素素家交好的村民,许多人都来了。 他们极力担保凌霄客栈绝非神神鬼鬼之地,担保凌朝风的为人,担保客栈在此,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这叫小晚很意外,连凌朝风也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是他出面去为别人解决麻烦与纠纷,虽然也会拜托江湖朋友为自己做些什么事,可这般不等他开口,就前来仗义相助,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群情激奋的百姓们勉勉强强地妥协了,在李捕头的怒视下,纷纷散去,张婶彪叔邀请众人进店喝酒吃饭,李捕头说他还要回去向梁知府复命。又传了梁知府的话,叫凌朝风不要客气,有什么事只管去黎州府商量。 如此,只留下没几个江湖朋友,他们坐在店堂里,与彪叔喝酒划拳,与凌朝风说江湖上的事,张婶倒酒端菜,好不热闹。 小晚含笑站在三楼看,心里欢喜极了。她悟出道理,玉指环虽有神通,可人生在世,靠莫名其妙的神通庇护,终究是不可靠的。 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帮忙解决麻烦,相公是得道多助,是善有善报,人与人之间的好与坏、善与恶,不是一枚戒指能左右的。只怕是神仙菩萨,也无法估计天底下所有人的人。 人活着,要靠自己,要多行善道。 而这里的事,传回镇上,李捕头回黎州府前,顺道走了一趟知县衙门,传了梁知府的话,告诫县太爷好自为之。 他上任以来,白沙县各方面都大不如前,整个黎州府境内所有县里,白沙县就快从从前的首富之县落到最后一名,再这样下去,他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李捕头走后,县太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且不说别的事,谁来赔他一千两银子,还有他为了做戏,自掏腰包给百姓的赈灾款。 这主意,是岳怀音想的,他自然来找女人算账,岳怀音险些又遭毒打,亏她脑筋转得快,一番话将县太爷哄住。 巧的是,第二天,许氏和王婶到镇上买东西,穆工头就要外出去打工了,她来给男人买些烟草随身带着。 她们顺道来看望岳怀音,见她气色极差,心里都知道,必定是被县太爷折腾的,两人对她安慰了一番。 岳怀音却是忽然眸中一亮,问许氏:“上一回你们请来下咒的神婆,可还找得到?” 许氏和王婶面面相觑:“找得到,姑娘要那神婆……” 岳怀音知道,咒穆小晚,只怕会反扑在自己身上,她不会这么傻,但是她可以咒县太爷呀,甚至咒京城里的定国公夫人。 既然许氏上一回起作用了,虽然反扑再她自己身上,但可见这些装神弄鬼的事,还是有一定的作用。 王婶和许氏,便从邻村找到那神婆,因是她们介绍的生意,且上回弄砸了也没来和她计算,所以说定了,不论岳怀音给她们多少钱,都要四六分账。 果然没多久,县太爷病倒了,大夫去了几回,瞧不出什么大症候,但整个人病怏怏无精打采,偶尔拖着身体来思韵阁,也无心再折腾岳怀音,不过是与她说说话,便睡过去了。 岳怀音偶尔提几句鬼怪之说,县太爷便恨得咬牙切齿,握着拳头说:“凌朝风,别落在我手里。” 转眼,正月便过去了。 二月初一这天,穆工头出发去打工,经过凌霄客栈,给女儿带了些吃的,给他即将出生的外孙带了些小玩物,看着大腹便便的女儿,欢喜地说:“等爹回来的时候,再来抱抱我的大孙子。” 小晚给爹爹准备的东西,和旧年差不多,只是银子多了一倍,穆工头没打开看自然也不知道,而小晚想的是,只怕爹爹打工归来时,她已经跟着凌朝风搬走了。将来离得远,难再相见,只能托相公在这里的朋友帮忙照应。 自然这都是后话,小晚一个字也没提。 可是穆工头去了码头,今日不知怎么,所有的船都堵在外头进不来,好不容易有一趟船,也不是穆工头要去的方向,他和一些人从早晨等到夜里,不得不原路返回。 店里刚要打烊,见穆工头扛着行李走过,彪叔上前招呼,听说这事儿,就请亲家公到店里住一晚,这里回青岭村远得很,天色已经很晚了。 穆工头不好意思住下,小晚说自己闺女家有什么要紧,父亲便勉勉强强在二楼北边的屋子住下,父女俩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去休息了。 夜里,小晚睡得很香,不知什么时辰,突然被凌朝风推醒,凌朝风将她打横抱起来,就往门外冲。 小晚这才闻到一股焦灼气息,他们从大门闯出去,客栈四周已是火光冲天,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半夜来客栈放火。 凌朝风闻见桐油的气味,知道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先保住性命要紧,察觉火势后,立刻就把小晚抱了出来。 彪叔张婶也出来了,眼看着火势迅速往楼上窜,他们几个人根本无力施救。 “爹,我爹……”小晚恍然想起,父亲还在二楼北面的屋子里,父亲睡觉一向死沉,只怕根本察觉不到火情。 “相公,我爹还在二楼。”小晚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喊,“爹,爹……你醒醒,着火啦!” 这一喊,竟是刺激到了腹中的胎儿,小晚只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紧跟着腹中一阵剧痛,疼得她站不住。 凌朝风刚要冲进去救岳父,一转头,就见小晚倒在了地上。 “晚晚……” 正文 112 我可以留下我的儿子吗? “相公,救我爹……” 眼看着大火吞噬客栈,小晚纵然剧痛难当,还是惦记着沉睡的父亲,可她不知道分娩原来会这么痛,她觉得肚子好像要炸开了,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冲破肚皮。 “晚儿,你怎么样了?”张婶慌了神,她从没生过孩子,也没接生过孩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原本早就和镇上的接生婆说好,到这个月中旬就住到客栈里,好随时等待小晚分娩,没想到这才刚进二月,她就要生了。 “婶子,我的肚子要炸开了,啊……”小晚尖声呼痛,浑身像是要散了架,难道这就是大夫所说的阵痛。 忽然轰隆一声,客栈里不知什么倒塌了,凌朝风冲了出来,火势蔓延到了店铺里,他没法儿冲到二楼,且身上已经被燎着了。 而他刚出来,就听见小晚撕心裂肺的喊声,更匪夷所思的是,妻子的肚子可怕地向上顶着,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吊起来。 张婶和彪叔吓得六神无主,凌朝风知道岳父若死在客栈里,小晚会愧疚一辈子,可他不能丢下妻子不管,从没见过哪个女人生孩子是这样生的。 他冲向小晚,还未跑到她身边,便见小晚失声尖叫,声音冲破夜空,痛得她几乎死过去。 刹那间,一道金光从她的腹中腾空而起,冲入夜空,将黑夜照如白昼。 但见一条金龙盘旋在客栈上空,啸声震撼天地,自口中喷出瓢泼大雨,将客栈的大火熄灭。 凌朝风惊呆了,张婶和彪叔都吓得成了石刻的一般,小晚被剧痛折磨得奄奄一息,但她也看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大火熄灭了,甚至被焚毁的楼房在雨中缓缓自行修复,大雨没有停,像是有一团云驻在了上空。 但是金龙腾云驾雾游走一番后,再次化作一道金光冲下来。 噼噼啪啪的雨声里,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就在小晚的身边,大雨之中,一个幼小的婴儿躺在了那里。 云间闪过雷电,将夜色照亮,所有人都能看见,孩子的头上,长了一对犄角。 “天呐……”张婶惊呼。 而小晚,在剧痛和极度受惊之后,昏了过去。 “晚晚!”凌朝风冲过来,将妻子抱在怀里,惊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婴儿,这孩子的脑袋上长着一对犄角,是人,还是…… 彪叔胆大,脱下衣裳,将婴儿包裹起来,婴儿哭声嘹亮,振聋发聩一般。 却是此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穆工头,终于醒了。 客栈已经在暴雨中恢复如初,他对火灾浑然不知,而他出来,就看见所有人站在暴雨中,彪叔的怀里,竟然还抱着婴儿。 “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天……”穆工头大声喊,“你们在做什么,快进来啊……” 小晚早已昏迷,什么事都不知道了,漫长的黑暗之后,眼前终于亮了。 她又来到了春色明媚的大花园,花园里有烟波浩渺的湖泊,大腹便便的皇后娘娘在朝她招手,而小晚一低头,她的肚子还在。 她们坐在大湖边上吃绿豆糕,宫女送来鱼食,她们嬉戏着撒入湖中,引得色彩斑斓的锦鲤前来追逐。 忽然间,水面波涛汹涌,湖中心陷出深深的漩涡,但见一条金龙从湖面升腾而起,张牙舞爪金光璀璨,小晚惊恐地看着他,他们又见面了是吗? 那金龙仰天长啸后,在云间盘旋了一圈,便一头冲下来。 “啊……”小晚仰面倒下,跌在地上,金龙冲进了她的肚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晚,你怎么了,没事吧?”梦里,皇后着急地搀扶她。 “娘、娘娘,您……您看见什么了吗?”小晚惊恐地问着。 “没有啊,小晚你快起来,摔着肚子没有?”皇后担心地问她。 “晚晚,晚晚……” 听见丈夫的声音,小晚四处找寻,心头一慌,猛地睁开眼睛。 果然,又是梦。 “晚晚,你终于醒了。” 眼前出现丈夫的面容,凌朝风的头发还是湿的,身上还有被烟熏火燎的痕迹,下巴上已经蒙上了黑黝黝一层胡渣,他守了妻子一整夜。 “相公……”小晚精疲力竭,四肢百骸像是被拆下来重新安上的,她虚弱地朝凌朝风伸出手,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 高高隆起的肚子没有了,每天在里头翻江倒海的小家伙也没有了,平坦的小腹宛若她还是姑娘时的模样,仿佛从未怀过身孕。 昏迷前发生的事,渐渐回忆起来,小晚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可她的肚子的确没有了。 “我们的孩子呢?”小晚哭着问,“相公,那个孩子,他他……” “他头上长着一对犄角,好像不是人。”凌朝风眼眸猩红,尚未从震惊中走出来,“小晚,你看到那条金龙了吗?” 小晚僵硬地点头,她当然看见了,而她怎么也没想到,金龙入怀的胎梦,不是为皇后娘娘做的,是为她自己做的。 “孩子就在那里,要抱来给你看吗?”凌朝风经历再多腥风血雨,也没想过可以遇见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是木的,只是僵硬地做着该做的事。 小晚颤颤地点头,便见丈夫起身走到摇篮边,本熟睡的婴儿被父亲一碰,就嚎啕大哭起来,凌朝风将他抱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晚怀里。 襁褓落下,露出了孩子脑袋上的犄角,小晚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可是孩子突然停止了哭泣,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娘亲,而后撅起小嘴吸吮着,像是要吃奶。 小晚下意识地解开了衣襟,几乎是本能一般的动作,将丰ru送到他嘴边,孩子立刻张开嘴晗住,小手捧着母亲的xiong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是个男孩子。”凌朝风说,“除了这对犄角,他一切都和正常人一样。” “可是……” 小晚泪眼婆娑,说得再多,也无法掩盖,她生了个怪胎。 “晚晚,对不起,你原谅我说这样的话,可我很早之前就觉得你很奇怪。”凌朝风痛苦地说着,“自从你来了以后,客栈里总有奇怪的事发生,我至今想不通你是怎么把素素和陈大娘带去白沙河码头的,你总是对着天念念有词……晚晚,是我想错了吗?” “相公,你以为我是妖怪吗?”小晚含泪道,“我、我……” 凌朝风用力摇头:“不是,你怎么会是妖怪,可到底该怎么解释发生的这么多奇怪的事,晚晚你知道为什么吗?能告诉我吗?” 房门外,张婶送汤药来,听见夫妻俩对话,本想进来看看小晚,可又觉得此刻不意打扰。她端着汤药又下来了,穆工头担心地问:“小晚好些了吗,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他们暂时不打算告诉穆工头,小晚生了个奇怪的孩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吧,说出去,白沙县该翻了天了。 张婶和彪叔对视一眼,彪叔说:“穆大哥,我送你去码头吧。” “这……我都在这里了,想看一眼外孙再走。”穆工头道,“我就看一眼,能不能帮我问问小晚?” 张婶说:“刚问了,晚儿叫我叮嘱您路上小心。” 穆工头见这架势,知道自己强求也没用,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客栈的大门,被彪叔送去了码头。 登船的功夫,和其他人聊起来,说昨晚瓢泼大雨,他担心又要成灾,所幸很快就停了。 可众人都奇怪地说:“昨晚没下雨,您是做梦了吧。” 穆工头呆呆的,那么大的雨,他亲眼看见的,怎么能说没下呢? 不过是挺奇怪的,整个客栈的人,像是中了邪一般,还有,女儿怎么能在大雨里生孩子? 然而,昨晚见到这场大雨,除了凌霄客栈的人之外,还有被岳怀音派来纵火的人,还有岳怀音自己。 她站在远处的山头,想看着凌霄客栈化为灰烬,可是火光冲天后没多久,那里突然下起了大雨,一阵烟尘过去,大火瞬间熄灭了。 岳怀音站的地方,一滴雨也没有,白沙县境内,只有凌霄客栈头顶下了雨,连同去纵火的人回来,也说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雨。 不同的是,岳怀音和他们都没看见冲天的金龙。 纵火的人告诉岳怀音,他们听见婴儿的啼哭,估摸着凌朝风的老婆,应该是生了。 岳怀音眼中阴毒的寒光越来越深,几乎疯魔了一般。 凌霄客栈,到底是何方神圣,水淹不死火烧不死,还让穆小晚平平安安生了孩子。 客栈里,吃饱的婴儿甜甜睡去,这孩子除了一对犄角,和其他婴儿比,或许就是大了那么一点,再没有异样。 他眼睛大大的,小鼻子又挺又翘,皮肤像小晚一样的白,是个漂亮极了的男娃娃。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让人不在乎他头上那对犄角,经历了昨夜的惊奇,所有人都明白,那条金龙,就是这个孩子。 小晚她,很可能,生了一条龙。 卧房里,小晚握紧右手,口中默默念,便见桌上的茶壶茶杯飞了起来,茶壶自行斟了一杯茶,茶杯稳稳地飞到小晚面前。 凌朝风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小晚伸手接过茶杯,茶壶回到原位,一切如旧。 小晚说:“就是我们成亲那晚,我们救下的那位白发婆婆,她在梦里对我说,可以用这枚玉指环许任何心愿,什么都会实现。但一天只能用一次,而我也很快就发现,对你没有用,也许你不记得了,我有一阵子天天盯着你,结果彪叔走过你身边,好好地却摔倒了。” 凌朝风颔首:“我记得,那时候我还训过你,没事就盯着我看。” 小晚说:“可对你做任何事,都不灵的,所以后来我巧妙地许愿,可以用愿望为你做一些事,又不至于不灵验。你被县太爷关起来,倘若我许愿你能早些回来,就会不灵,所以我许愿,是让县太爷把不该抓的人放了。再有,古董骗子也是我用玉指环抓来的,最初我带着素素和陈大娘迅速消失,也是用戒指许的愿。你觉得所有奇怪的事,都是这枚戒指的神通。” 凌朝风听着这些话,不知为何,心头反而没那么沉重了。 小晚想了想,试着摘下戒指,果然,这枚当初无论如何都摘不下来的戒指,轻轻松松地就被脱下了。 她对丈夫说:“婆婆在梦里对我讲过,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哪怕是你,从今往后这枚戒指就不灵了。相公你看,我能摘下来了,她再也不能实现我的心愿了。” 凌朝风接过戒指,在手中反反复复地看,它一直就和普通的戒指没什么两样。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一切的古怪早在成亲那一晚,就开始了。 小晚走到摇篮边,看着熟睡的孩子,襁褓遮盖了他的犄角,他看起来和寻常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慈母之心,从孕育生命的那一刻起,就驻扎在了小晚的心里,这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不论他多奇怪,这也是她辛辛苦苦怀大的孩子。 “相公,你打算怎么做?”小晚转身,下意识地用身体拦在摇篮前,含泪看着凌朝风,“我可以留下我的儿子吗,相公,我们把他养大好不好?” 正文 113 你看,娃娃笑了 凌朝风什么也没有说,可夫妻连心,小晚似乎已经意识到了。 即便是她自己,也明白,这样的孩子养在身边,难道要他一辈子见不得人,难道要他永远躲躲藏藏? 她又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她以后还能不能给相公生孩子,也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恨他们把他生成了怪胎。 可小晚又觉得,她的儿子不是怪胎,他是一条龙,他可能是神,他可能是……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当然要养着他。”凌朝风开口了,他冷静地说,“但为了孩子好,也为了我们好,小晚,容我想一想,我们想一个万全的法子好不好?” “唔。”小晚点头,但还是不自觉地挡在摇篮前,好像害怕丈夫会把孩子抱走。 为了孩子,她能心甘情愿带着他从此隐居深山,再不见世人,可相公怎么办? 她同样放不下离不开凌朝风,她不能为了孩子,就丢下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她也没有资格逼着丈夫和他们一起从人世间“消失”。 “你躺下休息。”凌朝风上前来搀扶,他太懂小晚的心,说,“把孩子放在你身边,这样能安心了吗?晚晚,我不会把他带走,我说过,任何事都要和你商量过。” “相公,对不起……” “你什么都没错,为何道歉?”凌朝风抱着她,亲吻她的面颊,亲吻她的双唇,安抚她恐惧不安的心,“有我在,怕什么?” “相公……”小晚哭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就是愧疚,毕竟这个孩子,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如果她生一个正常普通的孩子,此时此刻,他们该多欢喜多快活。 “不许哭了。”凌朝风将小晚搀扶到床上,又把孩子抱在她怀里,而后道,“彪叔和张婶,只怕也惊魂未定,但玉指环的事太神奇,知道的人越多越麻烦,这件事就不对他们说可好?” “我听相公的。”小晚应道。 凌朝风又安抚了她几句,便下楼了。 底下,彪叔早已经送走了穆工头回来,坐在门口抽烟,张婶呆呆地坐在八仙桌旁,桌上的汤药早已经凉透了。 两人看着凌朝风下楼,便都慢慢地朝他走过来,凌朝风道:“小晚的情绪还有些激动,她现在最怕,我要抛弃这个孩子。其他的倒还好,她好像已经接受这孩子不是凡人的事实了。” 张婶捧着心口,怯怯地问:“不是凡人,那是什么……我记得小晚对我说过,她曾经梦见一条大金龙,昨晚也……” 凌朝风颔首,这他也记得,可见从那时候起,甚至从他们成亲那一晚起,一切就注定了。 “孩子暂时先留下,犄角的事,尽量不要让别人发现。素素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小晚生了,会想来看孩子的。”凌朝风说,“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彪叔和张婶都赞同,凌朝风又道:“我要去安排一下,等小晚把身体养好,我们就离开这里。叔,婶子,你们愿意跟我们走自然最好,若是不想离开这里,或是有别的地方去,我也一定妥善为你们安排。” 张婶与彪叔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我们跟你们走。” 凌朝风抱拳作揖,他接下来要去查昨夜纵火的事,虽然他们决定要走了,到底是哪个仇人已经无所谓,可万一纵火的人没有走远,也看到这一幕怎么办。 最令人无法理解的,自然是凌霄客栈能在大火中“重生”,明明整栋楼几乎被火焰吞噬,可是一场暴雨后,竟然毫发无损。 现在,凌朝风明白为什么白沙河泛滥决堤时,客栈能屹立在水中纹丝不动,水退下是小晚许的心愿,而保护起客栈的结界,是因为那个孩子。 难道,他们这几个凡夫俗子,要替天养一个孩子? 小晚听得马蹄声,知道丈夫出门去了,不多久,张婶把热好的汤药送来。 她神情复杂地靠近床铺,看了看小晚身边的孩子,才出生一夜,就已经虎头虎脑,仿佛百日那么大,肉呼呼的小脸蛋,是这样的招人疼。 小晚的身体,没有任何分娩过的迹象,仿佛从未怀孕似的,她甚至一夜之间瘦了下去。 她不是正常把孩子生下来的,只能说,孩子在她肚子里,找个了地方临时戴着。到时候了,他便自己跑出来了。 可是,小晚却有奶水,这是唯一证明她曾经十月怀胎,唯一可以证明她现在是个母亲的证据。 “多漂亮的娃娃。”张婶轻轻将婴儿抱起来,襁褓遮盖了他的犄角,他看起来和别家的孩子没有区别,小嘴咕哝了一下,梦里不知见到了什么,竟是笑了起来。 这一笑,真叫张婶的心都化了,含泪对小晚说:“晚儿,你看,娃娃笑了。” 凌朝风出门半日,最远到了黎州府,折返经过白沙镇,见布庄里卖小孩儿戴的虎头帽,他想了想,买了一只最小的。 经过思韵阁时,见大门紧闭,男人眼中掠过寒森森的杀气,未作停留,策马扬鞭地离去了。 客栈里,小晚已经和儿子一起饱饱地睡了一觉,凌朝风回来时,小家伙正大口大口地吃奶。 见到他,便像怕有人要抢自己的粮食,死死地抱着小晚的xiong脯。 凌朝风从怀里拿出一只虎头帽,小晚愣了愣,而后看着相公给儿子戴上,虽然才刚出生一天的孩子,可是个头有些大,脑袋也不小,这最小的虎头帽戴着,便是刚刚好。 老虎的两只耳朵,把一对犄角遮了起来,自然,他们不知道孩子的犄角是会越来越长,还是会慢慢消失,又或者永远这个样子,将来的事,他们真的一无所知,也不敢想象。 而这小家伙,似乎知道自己是一条龙,怎么肯委屈戴虎头帽,帽子一戴上,他连奶都顾不得吃了,摇头晃脑哇哇大哭。 直到小晚把帽子摘下来,他才满意了,继续捧着娘亲的丰ru大口大口地吃。 凌朝风笑道:“你最后一个心愿,若是希望他这一对犄角消失,会实现吗?” 小晚愣了。 凌朝风说:“是不是浪费了?” 小晚后悔不及,举起右手来,玉指环还在她手上,她一时舍不得丢弃,便对相公说:“过了子夜,我再试试看如何?” 凌朝风笑:“试试吧,兴许又灵了呢。” 然而,他们并没有如愿,玉指环失灵了,白发婆婆也没有在梦里出现,小晚尝试了一切可能,都无法再唤醒戒指为她实现心愿。 从今往后,她又变回了没本事的穆小晚,再也不会有神通奇怪的事发生了。 “玉指环失灵了,我心里反而很踏实。” 大半夜的,夫妻俩都睡不着,守着摇篮,看熟睡的在梦里笑的小娃娃。 小晚说:“不然,我总有一件事瞒着你,我心里总是很忐忑,虽然每一次许愿都能实现,可我太笨了,每次都不能好好地周全。我一直后悔,当初若不冲动地把素素和陈大娘变走,若没有在白沙河码头遇见岳怀音,也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且不说她对你如何,对我如何,至少素素与她没有瓜葛,就不会险些被人强-暴。相公,虽然戒指帮了我们很多很多的忙,可我心里,从未真正踏实过。” 凌朝风颔首:“我们本就是凡夫俗子,本不该有这样的神力,没有了也好。” 小晚终于笑了,窝进丈夫的怀抱,心满意足地说:“相公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凌朝风吻她,体贴入微:“等我安排好落脚的地方,将地窖里的东西妥善转移,我们便离开这里。快则四五天,慢则十来天,这些日子你好好养身体,也不必收拾什么东西,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再重新置办。” “我的身体没事,根本不像生过孩子的,我没事。”小晚说着,想了想又问:“朝廷的事呢?” 凌朝风摇头:“暂时顾不上了,朝廷的事少了我,总还有别人为皇上为唐大人去办,可是你不能没有我,孩子不能没有我们。” “相公……”小晚热泪盈眶。 “只一件事,不许哭。”凌朝风含笑含嗔,望着娇美的妻子,故意说,“你怀孕时的旧账,我们还没清算,可别给自己又找麻烦,想挨收拾么?” 小晚傻傻地笑着,这样令人浮躁心烦、彷徨不安的时刻,她的男人还有心思来哄她欢喜,他们好久没有肌肤相亲,可现在,合适吗? “相公,你想我吗?”小晚含情脉脉地问,眸中已是眼波婉转。 “想。”凌朝风毫不犹豫地回答,转身就把妻子抱在床上,“晚晚,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不过是换个住处,不过是换个营生,孩子是我们的福气,不是怨气更不是包袱。” “相公……”小晚动情了,迫不及待地要解开凌朝风的衣襟,却被丈夫按住了手,“你别动,我来。” 摇篮里,出生才一天的小家伙,已经会翻身了,他背过去了。 夜色深深,白沙镇上,县太爷搬来思韵阁养病,看着美人有心无力,神情恹恹:“怀音啊,你说老爷我是怎么了,吃了这么多药也不见好。” 岳怀音低眉顺眼地说:“大人,您会不会是中邪了。” 正文 114 凌霈 县太爷郁郁寡欢:“若是中了邪,有什么法子可解?” 岳怀音柔声道:“权当试一试,请神婆念咒施法,把瘟神请走,您看呢?” 县太爷忙道:“老爷我是朝廷命官,不能信这些……” “大人,只当是怀音一片心意,盼着您早日康健。”岳怀音含笑道,“和您不相干的,若是灵了,也是怀音的诚心打动了老天爷。” 县太爷皱眉:“也罢,试一试吧。” 岳怀音心中暗喜,这糊涂东西,果然一步一步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 翌日清晨,小晚起身到摇篮边看孩子,小家伙睡得正香,只是手和胳膊都伸出来露在襁褓外头,所幸屋子里烧着炭炉,倒也不冷。 只是…… “相公你来看看,他是不是长大了很多。”小晚把凌朝风拽起来,跑到摇篮边,解开襁褓露出胖乎乎的小身子。 “大了一圈。”凌朝风眉头紧锁,“不止,大了两圈。” 小晚伸手抱儿子,沉甸甸的,比昨天重多了,孩子被惊醒,懵懵地看着他们,然后就自己去扯小晚的衣襟要吃奶。 凌朝风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拍:“这么不客气?” 小晚站着抱不动,只能坐下来,让儿子在怀里吃。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儿子的犄角好像小了些,便问凌朝风:“相公,会不会等他长大了,犄角就消失了?” 凌朝风则道:“就算有一天犄角消失了,可他长得太快,只怕明早你醒来,他就会走路了。” 小晚笑道:“那是不是一眨眼,要比我还大了,能成家娶媳妇了?” 自然,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这样的速度长大,留在这里早晚被人奇怪,可即便去了别处,人家也会好奇。他们唯有的办法,是去没有人的地方,等孩子长到不会再一夜百日的速度,才能见人。 又或者,这辈子就在深山里,再也不见人了。 “这几日,我要将地窖里的东西转移出去,你在家要诸多小心。素素他们若是来,能敷衍就敷衍,实在不行,也只能照实说。”凌朝风叮嘱小晚,“太多人不好上路,但素素他们若是愿意跟我们走,等我们安顿了,就来接他们。这些事你可以和素素商量,或是等我回来,大家一起说。” 小晚都记下了,叮嘱相公要小心,抱着吃饱的儿子,跟他挥挥手。 张婶正好上楼,笑道:“孩子的名儿,你们想好了吗?” 小晚说:“都忘记这事了。” 凌朝风却道:“昨夜我想好了,他带雨而来,就叫凌霈。” 怕小晚不认得这个字,便到桌边拿纸笔写下来,小晚嘀咕着:“这么多笔画呀。” 可是她很喜欢,抱着儿子喊他:“霈儿,你有名字了,霈儿,霈儿。” 小家伙乐呵呵地听着,也不知懂不懂,张婶惊讶着他一夜之间长了这么多,细细看后也念叨着:“他头上的角,是不是小一点了?” 小晚期盼着有一天,这对犄角能完全消失,盼着儿子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他长得太快了,就怕有一天,长得超过了她和丈夫。 天大亮时,大庆赶着板车,把素素送来了,原来大庆昨天在码头就听人说,穆工头讲她闺女,也就是凌霄客栈的内掌柜生了。 他们问大庆知不知道,大庆来到客栈,却只见这里大门紧闭,他不敢上前打扰,就回去和素素商量,决定今早来看看。 素素被小晚要求在家安胎,这些日子都不来上工,她也奇怪为什么小晚生了,却不往白沙村报喜,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她也担心是不是另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事,就没把陈大娘带来。 素素上楼,霈儿已经在摇篮里睡着了,小晚来迎她,素素惊讶地说:“你怎么下地了,该躺在床上才是,坐月子的人,怎么这样不小心。” “我没事的,我……”小晚不知该从何解释,而素素已经走到摇篮边,扶着摇篮喜笑颜开,“果然是个大胖儿子啊,个头怎么有七八个月的模样,怪不得你怀孕的时候那么辛苦。” 小晚尴尬地说着:“是啊,生、生得我累死了。” 素素打量她,虽然气色不大好,可瞧着一点不像产后的人,她觉得有些奇怪,伸手想抱一抱孩子,小晚说:“他、他刚睡着,弄醒了又该闹了,素素,你等会儿再抱他。” “也好,我还不大会抱孩子呢。”素素笑着,伸手逗了逗,熟睡的小娃娃,见他的脑袋被裹得严严实实,便要伸手拨开,口中说着,“你们屋子里烧着炭怪热的,是不是捂得太严实了。” “素素……”小晚惊呼,可是素素已经把襁褓的一角掀开了。 赫然入目一对犄角,小晚的心都抽起来了,摇篮里的孩子也醒了,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素素。 素素却毫无异常,欢喜地笑着:“小乖乖,你醒啦,知道姨姨来了是不是?你几时来的呀,姨姨都没能接你,姨姨抱抱可好,来姨姨抱抱?” 小晚惊愕地看着素素,她本以为素素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会晕过去,会……等一等,难道,素素看不见霈儿脑袋上的犄角? “哎哟,这么沉,小胖墩儿,你在你娘肚子里,可把她坑苦了。”素素将孩子抱起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亲,“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叫姨姨看看,长得像谁。” 此时张婶来了,她都做好准备,万一素素吓晕了好掐人中,毕竟素素也是有身孕的人,可进门只见素素欢喜地抱着孩子,什么异常的事都没发生。 张婶冲小晚使眼色,小晚也是一头雾水,壮了胆子走来,问素素:“你看、你看他的脑袋……” 素素看着说:“这小脑门儿高得,将来一定要做大官,比他二叔还强。” 小晚心里突突直跳:“没什么奇怪的吗?” 素素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样好的面相,别人家求也求不来呢,你看他的耳垂厚厚的,将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小晚僵硬地点头:“叫凌霈,雨字头那个,好多笔画的那个。” “霈儿。”素素念着,她有些抱不动孩子了,只能坐下,从怀里摸出一块长命银锁,给孩子挂上说,“霈儿,姨姨家没有太多钱给你打金锁,这个银锁你先收着,等你将来长大娶媳妇了,姨姨给外甥媳妇打一副金镯子可好?” “叫你破费了。”小晚相信了,她相信素素看不见儿子的犄角,她的胆子大起来,说,“让彪叔把大娘和你婆婆也接来吧,叫大庆也来看看小外甥。” 素素嗔道:“我还怕你有什么事,不敢叫他们来呢,到底为什么突然生了,却不来告诉我?” 小晚说:“一家子人手忙脚乱的,都累疯了,我生个孩子,差、差点把大家都累死了,就忘了。” 素素故作生气:“连我都忘了呀,你可真行。”而后就欢喜看着怀里的孩子,逗他笑,说等下姨夫来了,给他尿一裤子沾沾喜气。 小晚跟着张婶出来,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如果大庆陈大娘他们也看不见霈儿脑袋上的犄角,那是不是证明除了他们四个,谁都看不出来。 可眼睛长在别人身上,素素不会骗她,大庆也不会骗她,谁知道其他人到底能不能看见,果然这事儿,是不靠谱的,不能轻易冒险。 半个时辰后,客栈里热闹起来,大庆和陈大娘她们都来了,围着小家伙,一个一个抱过逗过,他不哭也不闹,还会笑,陈大娘说:“才几天就会笑了,眼眉还长得这么开,这孩子,可别是有什么来历的。” 也许,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可也足够让小晚提心吊胆,她的儿子,的确有来头的不是吗? 凌朝风从地窖里归来时,见客栈里这么多人,见大庆抱着霈儿,霈儿那一对犄角竖着,格外醒目。 他心底一震,却见小晚冲他摆了摆手,走到身边很小声地说:“相公,他们都看不见。” 这就更神奇了,凌朝风反而更坚定了要离开这里的决心,儿子若真是龙,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家一辈子为朝廷做事,朝廷最忌讳什么? “大庆,素素,你们来得正好,有件事要和你们说。”凌朝风牵着小晚的手走来,“这里的村民,对我们诸多忌惮,我们打算关了凌霄客栈,到别处落脚。” 忽然说要分别,素素伤了心神,顿时眼圈儿就红了:“你们要走了?要去哪里,去很远的地方吗?” 凌朝风道:“去哪里还没想好,但我们商量好了,倘若你们想一起走,等我们落脚后,立刻就来接你们,但你们若想在这里扎根,我们也会给你们送消息,还会回来看你们。” 素素很难过,垂下了眼帘,陈大娘和她婆婆都没说话,大庆则问凌朝风:“掌柜的,去了别处,还开客栈吗?那二山兄弟怎么办?” 凌朝风道:“这都是后话,现在,我们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大庆问妻子:“素素,你想跟着掌柜他们走吗?” 素素含泪道:“我听你的。” 大庆便当机立断:“掌柜的,等你们安顿了,就来接我们。素素不能和小晚分开,我去哪里都能有口饭吃,在这里也不见得挣得多,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好。” 素素看向婆婆,她婆婆笑道:“我当然跟着儿子走了,傻孩子,你不用看我。” 小晚欢喜了,素素也欢喜了,霈儿的事,将来再告诉她也不迟,至少她不用和好姐妹分开,素素念叨着:“咱们可不能分开,我盼着生个闺女,给霈儿当媳妇呢。” 小晚问:“那金镯子不就是嫁妆,你怎么这么会算呢?” 众人一笑,铺子里沉闷的气氛散了好些,至少眼下可以安心的是,哪怕被人看见霈儿,也不会发现他脑袋上的犄角,不然让外人知道小晚生了个怪胎,人家把他们视作妖孽,这事情可就大了。 凌朝风加紧转移地窖里的东西,而他向皇帝请辞,自然会有消息传去京城,对小晚来说最可惜的,应该就是再也见不到皇后娘娘了。 是日夜里,县太爷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在家里转了又转,妻妾仆人都念阿弥陀佛,连夜把大夫请来,大夫也说老爷身体康健。 县太爷脑筋一转,顶着夜色闯来思韵阁,只见岳怀音跪在院子里,院子里供着香案,他一见,心头便热,上前搂过她:“心肝儿,你都是为了老爷?” 岳怀音吃力地说:“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县太爷道:“你看我,神清气爽,我就知道是你的作用,当然要立刻来告诉你。怀音啊,你在哪里请的神婆,快叫老爷也瞧瞧。” 正文 115 杀气升腾 岳怀音故作柔弱:“神婆说,只要奴家虔心为大人祈福,大人就能康健起来。” 县太爷抬眼见香案上厚厚一层香灰,至少是四五个时辰攒下的,他动容地将岳怀音抱起来:“心肝儿,你为老爷我跪了这么久?” 他们回房,自有说不完的话,翻不完的云雨,岳怀音哄得男人神魂颠倒,而后便从这糊涂东西嘴里吐出一句话:“明日把神婆请来,老爷我还有好些事,想问问她。” 岳怀音伏在他胳膊上,眼底聚起阴毒的笑容,心中默念:穆小晚,要怪,就怪你的男人无情,怪你自己无义。” 一夜过去,早晨,小晚听见房里有动静,机警地睁开眼。 但见儿子从摇篮里翻下来,蹒跚着走向床边,笨拙地爬上床,爬到她胸口,扯开衣领就要吃奶。 小晚呆若木鸡,明天霈儿若就能开口说话,她也不会惊讶了。 凌朝风也是哭笑不得,接受了儿子的神奇后,他们反而很期待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毕竟这里老百姓,绝不会接受这种神奇。 客栈这几天都不开门,是不想被莫名其妙的人闯进来看见孩子,而张婶和彪叔也都接受了霈儿的神奇,见他能走了,都在大堂里逗着他,看着他摇摇晃晃,欢喜地一把抱在怀里。 自家的孩子,越看越喜欢,渐渐习惯了,连那对犄角都看着很可爱。 可惜小晚昨天的确是错觉,因为孩子身体突然长大,才觉得儿子的犄角变小了,今天看着就真切了,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他们要走了,且发现别人都看不见,眼下只是他们不愿轻易冒险。 凌朝风依旧忙于将地窖里的金银转移,这几日没有去镇上,却不知镇上又开始风言风语地传说凌霄客栈,而岳怀音请来的神婆,则对县太爷说,有个女妖在白沙县境内流窜,凌霄客栈就是她的老窝。 人们回忆起来,凌霄客栈在这白沙县也有十几年了,十几年来虽然名声在外令人谈之色变,可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 自从前年凌朝风娶了青岭村那小娘子,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开始在镇上发生。 而十九年前,穆小晚出生的当天,亲娘就死了。虽然难产而死的女人这世上多得是,但接二连三的,亲姐姐和祖母也死了,族里几位叔伯也死了,反正相干的不相干的,这会子,全被人算在穆小晚头上,说她果然是个妖孽。 闲话传到青岭村,许氏对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若非我厉害几分,也要叫她降服了,你们只当我虐待她,却不知她身上不干净,我是为了村里所有人啊。难道叫她作妖做法地,夜里爬到炕头吃了你们?” 巧的是,这一天,黎州府传来消息,梁知府上京述职,三月里才能回来,叮嘱各县官员要照顾好百姓。 这日晚上,岳怀音伏在他怀里说:“您降妖除魔,也是为了百姓,只要百姓爱戴您,梁知府能说什么?那凌霄客栈的人再厉害,也抵不过人多势众,村民可不希望今年腊月,再来一场暴雨一场暴雪,再叫白沙河泛滥成灾。” 县太爷皱着眉头,岳怀音的手,轻轻在他面前一晃,一股奇异的香气,勾动他的心魂,他顿时变了一个人似的,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 岳怀音道:“那不如就照神婆说的,从城隍庙的香炉里引火,将妖孽烧死。” 县太爷痴痴地说:“好好……” 又是一夜过去,这天早晨,小晚比儿子醒得早,她期待儿子今天会有什么变化。 霈儿个头越来越大,摇篮已经住不下,搬来小床放在边上,这会儿他醒了,坐起来看看娘亲,立刻眉开眼笑手脚并用地爬下来,步伐稳健地走到床边,扯开小晚的衣襟要吃奶。 “霈儿?”小晚在想,儿子会不会开口了,可是小家伙使劲地嘬着,不理她。 凌朝风坐起来,看着个头越来越大的小家伙缠着母亲要吃奶,竟是有些吃醋了,说:“他可以吃饭了吧。” “婶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吃,不过他长牙了。”小晚略有些痛苦地说,“力气也越来越大。” 凌朝风拍了拍儿子的屁股,生气地说:“你别把娘弄疼了。” 霈儿停下来,看了看爹爹,似乎很不满意屁股上挨了巴掌,一下子哭起来,委屈地伏在小晚肩头,呜呜咽咽的,好生叫人心疼。 “你别凶他,他还这么小。”小晚的慈母心,让她忍不住宠溺儿子。 如今儿子已经认她了,与她最最亲,胖乎乎的抱在怀里,和他爹爹一样,身上暖暖的,特别舒服。 “霈儿,爹抱抱。”凌朝风朝儿子张开手,小家伙呜咽着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扑了过来,凌朝风把他放在肩头坐着,下床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逗得小家伙咯咯大笑。 小晚欢喜地看着,又担心地说:“别摔着他,小心点儿。” 凌朝风便故意要摔儿子,可是那么惊险刺激,儿子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兴奋,手舞足蹈地要再来一次。 但凌朝风今天要把地窖里最后一部分东西运走,且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陪儿子玩耍,走时对小晚说:“我明早能回来,不如明早我们就动身,你不用带很多东西,随身几件就好。” 小晚答应下,和儿子一起在地窖的入口送他,之后一整天,把霈儿哄睡后,就和张婶一道收拾东西。 站在大堂里,张婶将客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感慨地说:“我原以为,我会在这里终老,这里虽是方寸之间,可眼睛里能看到大世界。” 小晚愧疚地说:“婶子,都怪我不好。” 张婶笑道:“你这么说,霈儿怎么办?自从你来了,我们的日子才过得更丰富了,每天都有乐子都有新鲜事,是我们和这个地方的缘分尽了。” 入夜后,小晚把儿子放在身边,给他讲故事哄他睡,她傻乐着将儿子看了半天,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他脑袋上的犄角了。 儿子睡着了,她起身将油灯吹灭,想起从前用玉指环来熄灯,实在是奢侈。 她把最后一个愿望用在了茶壶茶杯上,果然是浪费了,可话说回来,若是让儿子的犄角消失不能灵的话,那么最后一个心愿,她该许什么? 其实小晚脑中一片空白,即便是此刻,她也想不出来,重新来一次的话,她该为了谁许下最后一个愿望。 屋子里,家具陈设与她出嫁那天一样,只是窗花帷帐都换了花色,又添了一些小东西,当她完完全全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她却要走了。 成亲那天的事,历历在目,他们的婚礼充满了各种遗憾,但因为这份遗憾,一辈子想来都是乐趣。 先苦后甜,总好过先甜后苦,她要知足。 小晚躺下了,盼着明日醒来,和相公一起,永远离开这里。 睡着后,不知什么时辰,身边的孩子突然爬起来,轻轻将她推醒。 “霈儿,饿了?”小晚睡眼惺忪。 “娘,我要去找爹爹。”凌霈突然就开口了,奶声奶气,是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霈儿……”小晚听见儿子喊她娘,却是先愣住了。 凌霈则爬下床,朝门前走去,小晚这才醒过神,追下来道:“霈儿,你要去哪里,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孩子一溜烟地往楼下走,径直往地窖的方向去,小晚刚刚追到楼下,突然客栈的大门被重重撞击。 她心头一震,才转身的工夫,门被撞开了。 闯进来许许多多的人,有衙役有村民,举着火把挥着棍棒,气势汹汹。 “凌朝风在哪里?”他们大声嚷嚷着。 小晚心中厌恶,若是从前的她,胆小如鼠一定慌得不知所措,可是如今的她,能将背脊挺直,傲然呵斥:“他不在家,这么多人闯来客栈,想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大喜,凌朝风竟然不在家。 小晚只见所有人冲过来,等不及她转身跑,就把她团团围住,挥舞着绳索将她五花大绑。 后院里,彪叔张婶听得动静冲来,见这光景,自然要抢人,可彪叔虽然孔武有力,但一面要顾着小晚,一面要顾着张婶,那些人拿着棍棒挥着火把,实在施展不开。 有人嚷嚷着:“先把妖孽绑了送走。” 这些魔怔了的村民,分明是凡胎肉体,此刻却如恶魔一般疯狂,将小晚绑了往外抬走,那边彪叔和张婶被人群死死拦住,小晚被堵上嘴的前一刻喊着:“霈儿,婶子,去找霈儿……” 白沙镇衙门前,在神婆与她找来的老道士的安排下,摆下了降妖八卦阵,漫天黄符飞舞,木柴高高堆起,他们从城隍庙的香炉里请来了火焰,等下就要用这火,将穆小晚烧死。 县太爷目光涣散地看着这一切,不知是他中了邪,还是这镇上所有人都中了邪,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认定,只要把穆小晚烧死了,白沙镇又能恢复往日的安宁,再也不会有暴雨雪灾。 “来了来了……”有人高喊起来,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几架马车飞速朝这里奔来。 很快,被捆绑的穆小晚出现在人们眼前,她被扔在了地上,县太爷高高在上,说着:“妖孽,今日本老爷要为百姓除害,将你这女妖活活烧死。” 便有人来动手,将小晚绑在木柴堆上,四周的人举着火把,虎视眈眈,火焰将他们的眼睛烧得猩红,将这里围观的百姓的眼睛,都映出可怖的血色。 人群里,岳怀音露出脸孔,冲着木柴堆上的人阴冷地笑,口中痴痴地念“:穆小晚,你死了,我会好好为你照顾凌朝风。” 可是小晚看见她,漠然地将目光移开了,她根本不愿为了这样的人动半分心神。 若死,是她的命,若不死,相公一定会来救她,小晚无所畏惧。 神婆道士开始做法,见小晚大义凛然,他们倒有几分怯意。 神神鬼鬼的事他们是最清楚的,奈何县太爷下令,奈何有大笔的银子赚,不过是烧死一个乡下丫头,很快人们就会把这一切都忘记的。 “烧!”县太爷一声令下,百姓们激动起来,一声声喊着,“烧、烧、烧……” “不能烧啊,不能烧!”人群外头,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大声喊着,是与凌霄客栈相熟的大夫,在另一处,也有相公相识的朋友为小晚喊冤。 可他们势单力薄,他们挡不住疯魔的百姓,熊熊烈火将木柴堆引燃,小晚感觉到灼热的空气炙烤她的肌肤,烟雾灰尘,让她无法呼吸。 忽然,天的那一头金光闪耀,虽然这里的人都没看见,可是小晚看见了。 紧跟着,马儿嘶鸣的声音冲破夜空,冲破百姓的嘈杂,一瞬间,天地间安宁了。 只听得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黑暗中,杀气升腾。 正文 116 像天神,也是魔鬼 尚未看清来者面容,小晚便断定是凌朝风来救她,那金光璀璨中,只见一条金龙腾云驾雾,伴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 但白沙县的百姓们,只盯着黑暗中的马蹄声,对于天边的金光,浑然不觉。 在这生死时刻,小晚想的却是,他们看不见金光,看不见霈儿,那必定都看不见霈儿头上的犄角,将来他不再一夜百日地长大时,就能正常地生活在人世了。 但眼下,可不是她表白慈母心的时候,大火越烧越烈,火花燎在裙摆上,很快成片地烧起来,肌肤在烈火中被吞噬,浓烟呛入口鼻,剧痛之下,小晚渐渐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忽听得人群里传来惨叫惊呼,一匹白马踏过他们的肩头,从白马身上跳下熟悉的身影,径直跃入火堆。 小晚依稀看见凌朝风挥舞长剑,犹如成亲那日在楼上见到的光景,那天她以为相公要杀人,可人家只是剁掉镖师溃烂的脚趾头救他性命,今天,他要来救自己了。 “相公……”小晚忘记了剧痛,忘记了呛入口鼻的浓烟,她知道,有凌朝风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凌朝风飞身而下,一手托着小晚的腰肢,一手握着寒气逼人的长剑,此刻,仿佛连火堆上的火焰都失去了骇人的气势,一切一切,只能看得见男人身上升腾的杀气。 这一刻,县太爷才像是清醒了,慌慌张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见凌朝风向他走了一步,就大声呵斥:“你给我站住,你想做什么?” 凌朝风剑指昏官,怒喝道:“杀妻之恨,取你项上人头。” 县太爷顿时腿软,可见底下那么多百姓在,又见怀音的面容在人群中闪现,想起她说,凌朝风再厉害,也抵不住人多势众。 一时壮了胆子,大声道:“她不是你的妻子,她是个妖孽,她害得白沙县灾祸连连,凌朝风,你不要被妖精迷惑,快快清醒,与本官一同诛杀妖孽。” 县太爷大声对百姓们嚷嚷:“杀了妖孽,便能还大家太平安宁的日子,白沙县再也不会有暴雪水灾……” 老百姓们先是被凌朝风震住了,可是回想腊月里的暴雪和洪水,顿时又来了精神,一个两个开始喊“烧死她!”,渐渐的成群的人们大声喊着“烧死她!”,甚至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块木枝往夫妻二人身上人,一边喊着让他们滚出去。 “烧死她!烧死她” “滚出去!” “滚出白沙镇……” 谩骂驱逐此起彼伏,一张张脸被火光映出最丑陋的模样,这就是凌朝风善待的村民,这就是他守护了十几年的地方。 忽然手中一沉,小晚已经没有力气自己站着,几乎全靠在他怀里。 原本白嫩娇美的脸蛋,被烟火熏得乌黑,而裙下烧得支零破碎,白皙的腿露在外头,小腿上的肌肤已经看不见,血红血红的肉也被烧成了炭色…… “烧死她……烧死她……” 噪杂的谩骂,如魔咒一般,驱使着心底最深的怒与恶,凌朝风锐利的目光最后将他们扫一眼,便将长剑插入火堆中,他奋力一挑,火堆散开,带着火焰的柴火朝四处飞舞,落在周遭房屋的屋顶上,落进院子里。 众人先是怔住,眼看着有房子烧起来,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散开赶回各自的家要去灭火。 凌朝风将火堆上的柴火悉数挑开,全部散入周围的房屋,而这火苗是他们从城隍庙香炉里请来的,想要灭,就难了。 惨叫声中,火势迅速蔓延,从衙门周围的房屋向远处蔓延,用不了多久,整个白沙县会陷入火海之中。 衙门前的人群几乎都散开了,远处传来的叫喊凌朝风充耳不闻,她一手托着小晚,一手紧握长剑,步步紧逼,把县太爷逼入墙角。 衙门里的捕快差役都赶回各自的家去救活救孩子,谁会在此刻保护这个昏官,县太爷眼看着自己要被一剑封喉,忽然见孤零零站在那一头的岳怀音,她正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不是我,大侠好汉,凌掌柜……”县太爷语无伦次,“不是我要杀你的老婆,是岳怀音,是那个女人怂恿我的。” 凌朝风却毫不犹豫,一剑刺下来,但他并没有杀这昏官,只是刺伤了他的肩膀,但是这胆小如鼠的混账,被他自己吓晕了,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这把剑脏了,凌朝风不要了,将长剑扔在地上,双手捧起小晚。 百姓们几乎都散了,于是岳怀音站在那里就特别突兀,神婆和老道士吓得屁滚尿流,却在逃跑时对岳怀音说:“银子我们不要了,你再也别来找我们。” 岳怀音震惊地看着他们,再看凌朝风,他目光如炬,比方才的火堆,比身后的火海还要可怕,可他却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抱着穆小晚径直从边上走过。 “她是妖孽啊!”岳怀音突然像疯了似的,凄厉地开口喊叫,“凌朝风,我哪里不如她,我哪里不如她……” 甚至扑上来,抓着凌朝风的手臂:“你看我一眼,哪怕你看我一眼。” 忽然,大手直接掐住了岳怀音的脖子,将她瘦弱的身子直接举了起来。 纤细的脖子几乎要被捏碎,她蹬着腿,本能地拍打着凌朝风的手臂,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放、开我……” 可是很快,她就没声,没力气,再也不能挣扎,再也不能纠缠,再也不能暗中下手迫害客栈和小晚。 岳怀音的脖子被捏断了,当凌朝风松开手,女人的身体瘫软地坠落在地上,任凭四周惨叫声此起彼伏,她再也不会醒了。 凌朝风捧着小晚,穿过火海,像天神,也是魔鬼。 四周充斥着哭声喊声,他充耳不闻,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婴儿啼哭,猛地钻入了小晚的心,昏迷的她恍然醒转,便看见一片火海。 “霈儿……霈儿……”小晚望着盘旋在天上的金龙,朝儿子伸出了手。 母子连心,金龙仰天长啸,腾云驾雾在天空盘了一圈后,张开大口,吐出漂泊大雨。 暴雨如注中,大火渐渐熄灭,滚滚浓烟里,哭声喊声一片,凄惨无比。 小晚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又一次陷入黑暗里,她只知道,丈夫正抱着他,相公的怀里,便是天下最安宁的所在。 客栈里,方才百姓散去后,彪叔和张婶互相松了绑,彪叔便拿着杀猪刀,要去救小晚,可是黑漆漆的地窖里突然亮起耀眼的金光,凌朝风从地窖里跑了出来,径直到马厩跳上马,奔腾而去。 此刻,彪叔和张婶提着灯笼站在路边,方才他们看见白沙镇的方向火光冲天,但霈儿盘在天上,没多久,便降下暴雨,将火焰熄灭了。 他们等了又等,凌朝风终于骑马带着小晚回来,跳下马车,便抱着人冲入客栈。 “婶子,拿烫伤药,拿冰水,拿剪刀……” 凌朝风叠声吩咐,把小晚放下后,便撕开她的衣裳,小晚的一双腿,自膝盖以下,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白骨外露,昏迷的人,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晚晚,你醒醒,晚晚……”凌朝风拍打着小晚的面颊,他害怕妻子在昏迷中离开人世。 小晚的意识渐渐回来,可是意识一出现,剧痛就吞噬她的生命,她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 “相公,对不起……”小晚吃力地说出这几个字,但又努力地笑起来,没有眼泪没有恐惧,仿佛也没有悲伤。 “相公,这辈子……能遇见你,什么都值了。” “晚晚……” “相公,下辈子,你一定记得来找我……” “晚晚!”凌朝风怒吼,眼眸猩红,“你不能死,穆小晚,你给我醒过来。” “爹,你让开些。”忽然,霈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用力推搡他爹,爬到床上,跪在母亲的身边。 长长睫毛开合,大眼睛努力地挤着,瞥一眼昏迷的母亲,突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母亲的身上,她被烧烂的伤口渐渐愈合,被熏黑的脸庞恢复如雪肌肤,小晚的眼珠子微微一转,一口气缓过来,她睁开了眼。 “晚晚?”凌朝风托起妻子的身体,他已经无暇去惊讶儿子的神奇,看到小晚再次苏醒,大声喊着,“不许再睡了,穆小晚,你醒过来。” 小晚怔怔地看着她,令人恐惧的疼痛消失了,胸前无法呼吸的艰难也消失了,身体变得轻盈,好像没有受任何伤害。 丈夫眼中满是泪水,甚至滑落下来,小晚伸手轻轻抚开,憨憨地一笑:“啊呀,你哭了呀?” “娘……”霈儿朝她身上爬来,奶声奶气地喊着,“娘,我饿了,我饿了。” 小家伙不由分说地扯开母亲的衣襟要吃奶,凌朝风却急了,一巴掌拍在儿子屁股上,把他推开:“你娘哪里来的力气喂你,混账东西。” 霈儿瘪着嘴,眼泪在眼睛中打转,刚才使劲儿才憋出的眼泪,这会儿要如泉涌了。 “他饿了呀,你打他做什么。”小晚可心疼坏了,忙敞开衣襟,将宝贝儿子拥入怀中,爱怜地亲吻着他的面颊,“霈儿乖乖的,霈儿不怕爹爹,有娘在,你饱饱地吃,娘舍不得你饿肚子。” 看着娇儿在母亲怀里吃奶,凌朝风才意识到,其实儿子还很小很小,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想再去追究,哪怕烧光了白沙镇,烧死所有人,他也不会后悔。 要紧的是,小晚毫发无损,小晚没事。 “相公,等霈儿吃饱了,我们走吧。”小晚说,“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 凌朝风颔首:“我们马上走。” 此时此刻,白沙镇上,大火之后暴雨,雨停之后一片狼藉,哭声喊声依旧不停,纵然大雨浇灭了火海,可还是有很多人在大火中丧命。 衙门前,县太爷醒来,才发现自己只是肩上受伤,固然剧痛,但不损性命。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月色下看见远处躺着熟悉的身影,他颤巍巍地走来,地上的人已经被雨水浇头,没有半点生息。 “怀音?岳怀音?”县太爷踢了踢地上的人,心中升起一股恐惧,他战栗着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女人的鼻息,死了。 “死了?”县太爷跌坐在地上,再朝四周看了眼,原本富庶安宁的小镇,断壁残垣支零破碎,空气里弥散着焦灼的气息,耳边充斥着凄惨的哭声…… “老天啊……”县太爷一声惨叫,再次昏死过去。 天渐渐亮了,四周村落的人赶来,只见白沙镇被毁得面目全非,镇上的人目光如死地收拾着残局,用草席裹起被烧死的人,连棺木也无处可寻。 消息散开,素素和大庆飞奔至凌霄客栈,可是这里人去楼空,不论素素怎么喊,小晚再也没出门来应她。 “小晚,小晚……” 千里之外,京城皇宫,巍峨的宣政殿上,皇帝项润独坐龙椅,底下并没有文武百官,只有唐大人一人。 皇帝看着一本折子,一手托腮,口中念念有词:“凌朝风……穆小晚……” 正文 117 不能说 唐大人眼眸低垂,官袍阔袖中,微微握了拳头,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只是他没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快。 “朕知道了。”皇帝将折子合上,神情冷漠地对唐大人道,“后续还有什么事,若有报上来的,便来告诉朕,但至于他们将去往何处,你就不用费心。” 唐大人抱拳,躬身称是,而后缓缓退下,便要离开这里。 行至殿门前,甫一转身,却听皇帝喊他:“唐爱卿。” 唐大人迅速转回来:“皇上,有何吩咐。” 项润起身道:“这件事不要让皇后知道,也不要打扰父皇和母后游历山川的兴致。” 唐大人屈膝伏地:“皇上,老臣如今是您的臣工。”顿了一顿,又问,”皇上,那凌出?““他们应该不会再与他联系的。”皇帝心中笃然,缓缓道,“凌出有没有本事为朝廷效力,全凭他自己,他若要回到毕家,也不是不行。但他若耽于前仇旧恨,而非心怀天下,这样的臣工,朕不要。” 唐大人一一应下,他退下不久,另一个消息传进宫里,皇帝一改淡漠冷酷的神情,自宣政殿径直到了中宫。 涵元殿里,皇后正怀抱小公主,在园中看才吐芽的春意。 不足两个月孩子,小小的一团躺在臂弯中,皇帝轻轻将女儿抱过,笑道:“越长越漂亮了,像你。” 似烟含笑:“眼眉像皇上呢,不过这小嘴儿,倒是我们家的人。” 项润道:“说到家人,你哥哥已经从川渝动身,快的话月末就能到京城,到时候我们多留他一阵子,叫他多来看看外甥女。” “多谢皇上。”似烟很欢喜。 “再有,初秋时,我们回川渝归宁。”项润笑道,“川渝的百姓,一定想再见见他们的皇后。” 似烟恭恭敬敬地福身:“臣妾替川渝百姓,多谢皇上。” 皇帝见她高兴,亦是欢喜,轻轻抱着女儿问她:“到时候你去不去,你能自己走吗?” 似烟则问:“皇上,到时候,我们能顺路绕去黎州府吗?” 皇帝道:“自然。” 皇后欢喜不已:“十分想念小晚,她也该生了,皇上,有了好消息,要立刻告诉我。” 皇帝淡淡地答应:“朕替你惦记着。” 他抱着女儿走到下一个花坛,只听得似烟似兀自喃喃:“还想在中秋节时,去逛白沙镇的集市。” 然而此刻,白沙镇哀声遍野,一场大火夺去许多人的生命,烧毁无数的房屋,那些围观的百姓自不必说,可还有好些无辜在家中并没有参与的人,也受到牵连。 附近村庄的百姓赶来看,一贯繁华安宁的镇子,满目疮痍。 许氏和王婶找到思韵阁,这里也被烧得面目全非,从店铺到内院,什么都没剩下。 从店里出来时,才见两个相熟的婢女,托人用板车,把岳怀音的尸首拉了回来。 她们哭得凄惨,说有人瞧见,小姐是被凌朝风掐死的,许氏和王婶听了都直哆嗦,虽然从今往后再也讹不到银两,总算还有几分良心,帮着一起,把岳怀音的身后事给办了。 而镇上渐渐传开,说凌霄客栈已是人去楼空,凌朝风杀人放火后,带着妻儿老小全跑了。 群情激奋的百姓,带着棍棒来到客栈,将空了的店铺一通砸。 素素和大庆赶来时,店里能拿的东西都被抢走了,桌椅板凳都不剩半张,楼上客房里的床褥被子全没有了,门窗歪斜,楼梯也被砸断几根台阶,唯余满目萧条凄惨,令人心寒。 素素泪如雨下,她不知道小晚和掌柜的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接他们,说好的不分开,说好的将来要结娃娃亲。 大庆对她说:“那些人发泄完了,不会再来闹,我会每天来修补,来打扫,我们把客栈修好,等在这里,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回来的。” 素素抽噎着说:“这里的人都疯了,只怕之后连我们都要挤兑上,我不想他们再回来,只要小晚能平平安安,他们走得越远越好。” 大庆说:“别怕,大不了我们也走,有缘分,一定会再遇见的。” 这个时候,凌朝风带着妻儿和彪叔张婶,已经坐船离开黎州府很远很远,大船漂出白沙河入了江,他们要去南方。 长久不坐船的人,一时不习惯水上的颠簸,张婶挨不住,晕得有气无力,彪叔一直守在她身边,小晚过来这边船舱看一眼,满是心疼。 一转身,霈儿跑来了,跑进屋子里,在姥姥身上摸了又摸,张婶的气色便好转了许多。他爬到张婶怀里撒娇,要他们陪他玩耍。 小晚松了口气,叮嘱霈儿不要胡闹,便离开了。 甲板上,凌朝风正与船主说话,江风呼啸,一见小晚来了,便将自己的氅衣解下给她披上,说:“有什么话,回船舱等我来,这里冷。” 船主是凌朝风的朋友,却是很有眼色地笑道:“我去后面看看,你们也早些回船舱,今晚风急。” 如此,甲板上,只剩下夫妻俩依偎着,小晚把氅衣还给了丈夫,自己由他兜着,窝在他胸前。 夕阳渐渐落下,从西面洒来金灿灿的光芒,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可小晚已经能接受眼前的安宁。 凌朝风愧疚地说:“晚晚,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她却笑了:“小时候,我每天挨打每天生不如死,我想过,只要能摆脱那种生活,不论将来多苦多穷,哪怕颠沛流离,我也会努力地活下去。” 凌朝风笑问:“你从前知道颠沛流离这个词吗。” 小晚撅了嘴,气呼呼地说:“人家正经和你感慨人生,你就知道嘲笑我,我告诉你啊,我现在也写不出这四个字呢,那又怎么样?” 凌朝风却吻住了她的双唇,重重地亲了一口。小晚说,只要有他在,她什么也不怕,可对于凌朝风而言,只要有小晚在,他处处可为家。 两人吻得缠-绵,待船只剧烈地一晃动,才停下来。 小晚微微喘息着:“相公,我们去新的地方,一切重新开始。” 凌朝风颔首,但眼底掠过一丝担忧。 对于那晚他盛怒之下做出的事,他不后悔,不论是谁在其中丧命,他都不后悔。 可杀人放火是事实,他不可能再堂堂正正地行走在世道上,他们能不能重新开始,且要看朝廷是否追究。 很可能,他们刚刚到了下一个地方落脚,朝廷的通缉令就贴满了大街小巷。 “也许我们真的要颠沛流离一阵子。”凌朝风说,“可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晚晚,有我在。” 小晚笑得眼眉弯弯:“如今,我们还有儿子在。” 凌朝风不可思议地说:“我还在返回的路上,离得很远,霈儿突然出现,把我团住,一眨眼,我就出现在了地窖里,他告诉我你被人抢走了。” 小晚听着,微微皱眉:“可是他跑出去的时候,我还没有被抢走啊。” 凌朝风听小晚说完,便道:“霈儿是不是能预知将来?” 小晚忙说:“去问问他。” 夫妻俩来张婶的船舱,把儿子带走,霈儿嘴馋地看着娘亲,轻轻扯动小晚的衣襟,准备吃奶。 可凌朝风说:“你已经可以吃饭了,从今天起,不许再吃奶。” 霈儿震惊地看着父亲,大眼睛里聚集了泪水,委屈得不行,可是能上天入地吞云吐雾的他,却不敢忤逆父亲。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小晚,把小晚的心都看碎了,其实霈儿还很小不是吗,至少小晚现在,还能抱得动他。 她背过丈夫,敞开衣襟,将娇儿抱在怀里,儿子顿时便乐了,乖乖地吃起来。 “你不能一直这样纵着他,他现在看起来,至少有两岁。”凌朝风说。 “两岁还在吃奶的娃也多得是,我乐意喂,你着做急什么。”小晚抱着儿子,轻轻拍哄他,“我也只有这些可给他,我这个娘,已经很不够格。再说了,你瞧着他像两岁,可他才出生没几天啊。” 凌朝风无话可说,他当然不会嫉妒儿子或吃他的醋,他是担心小晚的身体。 霈儿吃饱了,心满意足地躺在小晚怀里,小晚将已经拢起,低头把儿子亲了又亲,问道:“霈儿,娘问你一些话,你老实地回答我们好不好?实在不能说的话,你就说不能说,我们也不会再问。” 小家伙点头,看了看父亲,奶声奶气地说:“爹爹,霈儿还很小,我只是看起来大。” 凌朝风哭笑不得,张开怀抱,让儿子过来,而后便问:“霈儿,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抓娘去烧死她,你可以预知未来吗?” 霈儿摇头:“我能听见很远的声音,我听见他们来了,说要把娘烧死。” 凌朝风又问:“那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你是人,还是龙,是神,还是妖?” 小家伙笑眯眯地说:“我是爹爹和娘的儿子。” 这样的回答,显然便是有不能说的话,小晚想了想,便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救娘,而是去把爹爹找来?” 他却认真地回答母亲:“我太小了,打不过他们。” 他说的话,都是道理,但他说的话,又好像完全否定了他能上天入地吞云吐水的事实。 凌朝风和小晚对视一眼,他们不必再问了,儿子不会说也不能说,能不能把他养大,将来会怎么样,就看缘分了。 正文 118 暂时把客栈交给你们 小晚将儿子从丈夫怀里抱过来,要他端正地坐在床上,神情郑重地说:“霈儿,娘不会在乎你从哪里来,也不在乎你是人是龙,从今往后,你都是我们的儿子。但发生了这么多事,爹爹和娘,都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可我们会疼你爱你,会保护你。” 凌霈用力点头,便要缠上来撒娇,小晚却严肃地命他坐端正,小家伙背着小手,也不敢不听话。 凌朝风很惊讶地看着小晚,女子为母,果然是天性是本能,哪怕她自己还那么年轻。 小晚继续道:“虽然你不能说,可是爹娘还有姥姥姥爷都能看见你和其他孩子不一样,都知道你有通天的本事,娘只要求你一件事。但凡没有人来伤害你或是伤害我们,将来遇见其他人,你不能胡乱利用自己的神通去恶作剧去欺负别人,你听得懂吗,能记住吗?” 霈儿点头,脑袋上一对小犄角晃动着,肉呼呼的脸蛋上,一本正经的神情,真真可爱极了。 小晚问:“真的记住了吗,你要是不听话恶作剧欺负人,娘会揍你,哪怕我打不过你,我也会揍你。” 凌朝风听得忍不住笑了,被小晚瞪了一眼,赶紧收敛笑容。 霈儿蹭上来,钻进她怀里,娇滴滴的要娘拍拍哄他睡觉。 他真的还很小,会撒娇会调皮,会惹凌朝风生气,会哄小晚开心,会逗得彪叔张婶眉开眼笑,是所有人的心肝宝贝。 大船缓缓漂在江面上,隐约有笑声传来,倘若从此岁月都这般安宁美好,哪怕一辈子漂泊辗转,小晚也甘之如饴。 转眼,好几天过去了,二月到了下旬,春色渐渐回到大地。 白沙镇上,百姓们忙于修复房屋,店铺重开,日子总要重新过起来。 县太爷经此一事,大病一场,尚未恢复。 此刻,师爷告诉他,岳怀音死了,胭脂铺被烧得精光,婢女伙计都散了,眼下地契房契找不到,也无人接手。 师爷问:“这房子便要被衙门收回,或公用,或重新卖出去,卖的钱,自然也是朝廷的。大人,您看如何处置的好?” 县太爷病怏怏,慵懒地说:“你看着办,照规矩办吧,可怜红颜薄命,怀音啊……” 却是此刻,衙门的捕快急匆匆跑来,禀告道:“老爷,川渝大将军带兵路过黎州府,正往白沙镇来,您要不要去迎接。” “卫将军?”县太爷一下子坐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吃力地说,“去迎去迎……” 然而县太爷拖着病体赶来,却只见千人的部队整齐地停在黎州府外,并不见卫腾飞的人影。 县太爷和其他几个知县相遇,说起近来的事,白沙县上的古怪早已传开了,好在如今人去楼空,县太爷说,过些日子,他预备派人把凌霄客栈给拆了。 然而此刻,卫腾飞带着几个人,骑马经过白沙镇,很奇怪印象中富庶安乐的小镇,缘何突然变得这般凄凉,心中隐约觉得不安,立即策马往白沙河方向去。 到了凌霄客栈,远远就看见招牌断裂歪斜,一个年轻妇人站在底下,一个男人搭着梯子,正要把招牌摘下来。 可他们,不是凌朝风,也不是穆小晚。 “出什么事了?”卫腾飞气势威严,步步走来,素素和大庆就觉得不安,大庆从梯子上跳下来,将妻子护在身后。 “这里的人呢?凌朝风呢,他的妻子呢?”卫腾飞又问,而后大步闯进客栈,里面空荡荡,显然经过抢劫打砸,且不见半个人影。 “您是我家掌柜的的朋友吗?”素素和大庆跟了进来,她壮着胆子问,“您认识凌掌柜吗?” 卫腾飞星眸深邃,道:“我和他们是朋友。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去哪里了?” 素素含泪道:“就前几天的事,镇上的人说小晚是妖孽要烧死她,掌柜的赶去救人,放火烧了镇子还杀了人,他们当天晚上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镇上的人把这里的东西抢的抢砸的砸,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小晚?妖孽?”卫腾飞已然起了怒火,剑眉紧蹙,“他们凭什么?” 素素哭道:“我们县里,去年腊月暴雪和水灾接连发生,县太爷请了神婆做法,说因为小晚是妖孽祸根……就、就……” 卫腾飞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那你是谁?” 素素道:“我是店里的伙计,也是小晚的姐妹,这是我丈夫,我们想慢慢把客栈修好,在这里等他们。小晚说过,不会和我分开,她还说要和我结娃娃亲。” “娃娃亲?”卫腾飞问,“她有孩子了?” 素素颔首:“二月初二才生的,这还没满月呢,她生了个儿子。” 卫腾飞缓缓点头,口中喃喃:“她该有福气的。” 随后大步走出去,将随侍唤来,命他们去停在黎州府的队伍里找二十个会木匠活的,来帮助修建客栈。 他将随身带的银两都给了素素,交代她往后多来打理这个地方,而后便独自骑马往镇上去,气势威武地闯进了县衙大门。 县太爷还在黎州府等卫将军呢,被衙门里的人找来说卫将军已经在白沙县大堂等他,一众人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知县本在病重,这一折腾,半条命快没了。 没想到一见面,卫将军就把他打翻在地,吓得知县大人浑身哆嗦,若非卫腾飞的随侍劝说这混账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劝将军不要惹出人命官司,卫腾飞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他指着知县怒道:“今日饶你狗命,你且记住了,倘若凌朝风与他的妻子,有一日再回到这里,不许你和这里的百姓为难他们。若有人敢违背我的话,我会带兵来扫平白沙县,踏平你的知县衙门。” “是是是,下官记住了,请将军息怒。”县太爷磕头如捣蒜般,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真没想到,凌朝风竟然和威名赫赫的川渝大将军是故交,凌朝风的来头,到底有多大?县太爷越来越不明白,他到底中了什么邪,要和凌霄客栈过不去。 卫腾飞不愿与他再多口舌,带人离开了衙门,看见衙门前那天夜里火堆下烧得焦黑的地面,想象小晚被绑在火堆上的情景,恨得捏紧了拳头。 “将军,我们该上路了。”随侍前来提醒,“皇上早就知道我们出发,耽误了路程,只怕对皇上不敬,娘娘也一定很着急想见到您。” 卫腾飞眉心紧蹙,摇了摇头:“你们带队先走,我稍后就跟来,晚几天不打紧。皇帝要找我的茬,任何事都能找,他不想和我过不去的话,也就不会计较这点小事。你们先走,我过几日自然会跟上来。” 他独自骑马回到客栈,手下的士兵人多手快,客栈里被砸坏的地方都得到了修补,他们还运来了桌椅条凳,店堂里渐渐有了样子,但若要精修,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事。 “你们随军走吧。”卫腾飞吩咐,“我稍后会回队伍里,这里的事,不要对其他人多说什么,记住了吗?” 军令如山,士兵们不敢造次,领命迅速离去,客栈又恢复了安宁。 素素和大庆从店里走出来,一齐朝卫腾飞跪了下去,虽然还不清楚卫腾飞的来头,可一定是大官,很大的官。 卫腾飞请他们起来,对素素道:“我已经警告知县,他不会再来客栈为难你们,也不会允许这里的百姓寻衅滋事。暂时把客栈交给你们打理,凌朝风他们若有一日归来,自然还给他们,若他们永远也不来了,你们或自住或做生意,自便吧。” 素素和大庆千恩万谢,卫腾飞则又问:“他们去哪里,你们能想到一些线索吗?” 他们摇头,大庆想了想说:“只知道他们应该是坐船走的,那天一早,有一艘船去往南方。” 卫腾飞颔首:“现在去码头,还有船吗?” 大庆对码头的事很熟悉,与船家也说得上话,只要有银子,什么都好办,很快就为卫腾飞安排了船只。 而卫腾飞身边的人,到底还是追来了七八个,说是不放心将军,一定要和他一起上路。 素素和大庆站在岸边,看着船只离去,素素合十祝祷,盼着小晚他们平安无事,盼着有朝一日能再相会。 而这一边,凌朝风带着小晚他们,已经和船主道别,下了大船换成小舟,离开了江河,顺着支流进入了山谷。 小舟慢慢摇,两岸静谧无声,仿佛无人的世界,凌朝风却熟门熟路,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渐渐的,前方有了人烟,像是一个小村落,但只零星几间瓦房,岸边一个小码头,可以将小舟靠岸。 船还未停稳,霈儿一下子从小晚怀里跳出来,轻轻一跃,就跳了过去。 “霈儿,不许乱跑,给我站住。”小晚呵斥,小家伙却蹦蹦跳跳,顽皮得很。 此时有人听见动静,从瓦房里走出来,霈儿便立刻跑回来说:“娘,那里有人。” 小晚定睛看,一位中年妇人缓缓走来,她不禁心头一热:“孙夫人?” 京城里,二山从学堂下学回到客栈,问掌柜:“白沙镇来信了吗?” 掌柜的摇头:“没有啊。” 二山觉得很奇怪,就快一个月了,家里怎么突然音讯全无。 正文 119 世外桃源 算着日子,小晚该生了,二山只能安慰自己,是家中为了照顾产妇和孩子太忙,一时顾不上他。 然而家信不来,连忆的信自然也送不到,回到房中左思右想,二山提笔写信,决定直接将信发给连忆,便是想问问连忆,是否知道家中怎么样了。 转眼,到京城已有大半年,他与白沙镇所有的书信往来,都是凌朝风安排的,凌朝风的朋友们不再来找他,二山便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虽然因为皇帝与沈将军的缘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他,想要拉拢他,他随便依靠一个权贵,都能从那些人身上得到人脉,进而获取远方的各种消息。 可二山不想依靠任何人,他要凭真才实学走上宣政殿,由皇帝钦点他为头名状元,他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些人面前。 这是他的理想,但是在他心里,客栈里的每一个家人,还有连忆,比理想更重要。 他匆匆下楼,托人将信送去白沙镇,一面对客栈掌柜的说:“若是有人来找我,我不在时,请一定留他们等我来见一面。” 而就在他的信函奔往黎州府时,凌朝风带着小晚他们,已经在山谷中落脚了。 这里有几间瓦房,住着孙夫人和另一户人家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凌朝风带着家人住进一间瓦房,东西两间屋子,彪叔和张婶住在东边。 瓦房虽小,倒也干净整齐,能遮风挡雨,他们一家子住进来,也不嫌拥挤。 走出门,虽然四面环山,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但山谷中有肥沃的田地可以种庄稼养猪,山坡上有草可以放牛养羊,清澈见底的河水里,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鱼虾蟹。 在这里,什么都要自己动手耕耘和收获,但若喜爱这份清净,真真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 孙夫人自然是凌朝风送来的,而另一户人家,是原本就在这里的。 能把这里建成现在的模样,是凌朝风无意间发现这个地方后,经过二位老人家的允许,花钱打理而成。 小晚问他:“相公,外面的人不知道这个地方,找不到这里是吗?” 凌朝风却摇头:“任何人都能找到这里,只是常人不会来,这里四面环山,你看那一段山坡虽缓,但再往上就是悬崖峭壁高不见顶,想要从这里出去和进来都很难,只有走水路。” 小晚说:“其他人也会坐船来?” 凌朝风笑道:“你以为世上有多少人愿意避世隐居,我们若情非得已,也不会来这里。来了只是暂时落脚,看看朝廷是否追究我杀人放火的事,看看霈儿将如何长大。朝廷若看在往日情分上放我一马,等霈儿长够了,也不再发生令人惊奇的事,我们还是可以回到外面去,又何必隐姓埋名地躲一辈子。” 小晚沉思着,眼下清净了,她感到很安宁,只要和丈夫孩子家人在一起,她愿意在这里隐居避世。 可回想这两年在客栈的生活,赶集逛街迎客,仗义出手锄强扶弱,各种各样稀奇古怪而又有趣的事。认识许许多多的人,娘娘、连忆、素素,发生许许多多的故事,甚至是和岳怀音的纠结,和许氏大打出手吵架,都是日子的一部分。 可是在这里,这一切都将消失,从今往后,每天的生活都会是一样的。 清静的日子固然美好,小晚也说过曾经的心愿是只要摆脱青岭村和继母,哪怕将来颠沛流离都甘之如饴。 但人生若可以选择,为什么不选更好一些,更适合自己的活法儿。 穆小晚,已经习惯了客栈的生活,已经把自己当一个真真正正的内掌柜,“多管闲事”成了他们人生里最大的乐子,她已经和凌朝风一样,变成了江湖人。 站在家门前,看着霈儿把孙夫人养的鸡吓得飞天走地,小晚一面招呼他责备他,一面抬起头环顾四周,她愿意在这里度过余生,但若能重新回到“人世”,她也愿意。 夜里生火做饭,孙夫人给他们烧了好多水,好让小晚和张婶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之后坐在房里烤火取暖,孙夫人听张婶讲这段经历,小晚则抱着霈儿,将他喂得饱饱地哄睡。 孙夫人听完了他们的遭遇,稀奇地看着霈儿的脑袋,说:“我当真看不见什么犄角,在我眼里,这孩子漂亮又可爱,太招人喜欢了。” 小晚说:“他会长得很快,也许不出一个月,就和咱们一样高了,所以怕在外头被人当妖孽看。” 孙夫人笑道:“什么妖孽,只有妖孽才会看谁都像妖孽,那些人自己就先着魔了,不是人了。” 她从小晚怀里抱过已经犯困的霈儿,慈爱地说:“这样好的孩子,自然是有来头的,到人世间走一遭,连我都有幸能抱一抱。如此积了德,下辈子,但愿我别再遇见不好的人。” 张婶问她:“你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孙夫人笑道:“我本就是农家的人,在这里一切都好,只是不瞒你们说,当真很清静,一开始觉得清静,久了便寂寞了。于是我和大爷大娘偶尔也会出去,我们坐船绕出去,在这两座山后面,有一个镇子,我都去过两回。” 小晚静静地听着,果然,不是她心浮气躁,他们是从“人世”来的,并非看破红尘超脱世界,怎么能一辈子毫无杂念地与世隔绝呢。 夜渐深,孙夫人和张婶都回去了,凌朝风带着淡淡的酒气回来,小晚嗔道:“喝了不少呀?” 他笑:“大爷自己酿的酒,我只当甜的好喝,不想后劲十足。” 小晚起身见儿子睡熟了,便悄悄爬来丈夫身上,感受他温暖的胸膛,耳鬓厮磨,两人渐渐便缠-绵在一起。 凌朝风也像是暂时放下一桩心事,能抛开一切沉浸在云雨中,欢愉之后,彼此依偎而眠。 小晚入梦前,依稀听见丈夫似乎说:“晚晚,我们不会永远留在这里,我要给你更好更安定的生活。” 小晚信的,只要跟着凌朝风,怎么都好。 在船上摇晃数日,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隔天天大亮,小晚被儿子吵醒,霈儿在爹爹神情复杂的注视下,肆无忌惮地缠着小晚找奶吃,反正娘会宠着他。 不过小晚今天发现,霈儿好像好几天没长大了,衣服裤子是离开白沙镇时穿的,到现在都没有变小,抱在怀里也没有变重。 小晚盯着儿子看了很久,等他吃饱了,抱出来给张婶彪叔看,他们也觉得,霈儿没有再一夜百日地疯狂长大,只是这几天漂泊在船上,大家心里不踏实,就都没在意。 张婶笑说:“可也不能再也不长啊,过些日子,咱们再看看。” 小晚却傻乐着:“我还盼着他慢一些,再买一些,我想多抱他几年,我就怕他一夜之间变成大人了,比我高比我大,我还怎么给他当娘。” 这会儿,大爷大娘要去地里挖菜,彪叔便跟着一道去了,孙夫人杀鸡要给小晚补身体,说她不论如何也是刚生完不久,不补不行。 吃饭时,霈儿爬上桌伸手就扯鸡腿吃,被凌朝风呵斥,在一边罚站,可怜兮兮地看着大人们吃完了,他才能上桌。 小晚这会儿也不护着他,敬老谦让是做人最基本的,既然他已经会说话会跑会跳,现在不做规矩,还等将来成了混账东西了再着急么。 等大家都吃过饭了,凌朝风才许儿子走过来,问他知不知道错了,教他做人的道理。 而长辈们都把鸡腿留给他,凌朝风嗔道:“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吃什么鸡腿和饭?” 霈儿娇滴滴地呜咽:“爹爹,我都要吃。” 好在是儿子,若是个闺女,凌朝风必定受不住孩子的撒娇,对着霈儿,也是无法完全硬起心肠,好好地给他讲了道理,小家伙倒是很听话,最后欢欢喜喜地捧着大鸡腿,到处去显摆。 张婶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对小两口说:“我们大人说说话打打牌,到地里翻一翻,一天就过去了,日子很好打发。可霈儿一个小孩子,怪寂寞的,我看你们俩不如再加把劲,给他生个弟弟妹妹出来。” “婶子!”小晚娇嗔,小娘子竟是害羞了。 见她跑开去追霈儿,张婶才对凌朝风说:“往后日子若是安定了,你们心里也不要有包袱,我想小晚一定怕她再生出什么奇怪的孩子,可奇怪又怎么样,都是你们的骨肉。” 凌朝风笑道:过两年,眼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张婶问:“你会出去看看吗?” 凌朝风颔首:“我明天就出去转一圈,看看朝廷是什么动静。” 张婶轻轻叹:“你要小心。” 一眨眼,数日过去,这天黎州孟府,收到了京城来的信,孟夫人见是二山寄来的,殷勤地给女儿送到跟前。 只是白沙县的变故,她们再黎州府也听说了,孟夫人担心地说:“凌掌柜一家都没人影了,他还杀人放火,这会不会算在凌出头上,说他家世不干净,剥夺他的功名?” 正文 120 你放心,我是一个人来的 【早晨更新的119章《世外桃源》请不要错过。】母亲这番话,连忆不是没有考虑过,倘若凌掌柜不担心朝廷追究,也不至于带着妻儿家人一夜之间离开白沙镇,又或者他们有别的什么缘故。 凌霄客栈一贯神秘莫测,连忆知道自己不必太过担心,可她还是希望小晚和凌掌柜他们,能平安无事。 至于二山的来信,他果然询问家中情况,想来凌掌柜已经很久没与他联络。 但他们将二山视作亲弟弟,不论如何也不会丢下他不管,突然就这么断了联系,是不想二山被卷入其中,还是不愿他为了家中担心而耽误功名? 连忆不愿自己的行为,坏了凌掌柜的一番苦心。 她想了很多很多,给二山回信,道是家中有事走不开,好久没去过客栈,想来没听说什么,应该是平安无事,简单的几句话,暂时给了个交代。 三日后,二山收到回函,获悉连忆尚好,他至少把心放一半,而客栈里,有兄长在,他也不用太过担心,毕竟这世上,没有凌朝风摆不平的事。 转眼,已是三月。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皇城内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涵元殿中,皇后卫似烟逗着刚睡醒的小公主玩耍,手里摇着拨浪鼓,咚咚声响,逗得小闺女眉开眼笑。 有嬷嬷从殿外匆匆而来,皇后回眸望见,开口就问:“将军到了吗?” 嬷嬷皱着眉,摇头道:“还是没到,奴婢听说,川渝来的千人队伍,停在离京城二十里地的地方不动了,不知是什么缘故。” 似烟心中很不安,川渝虽远,哥哥也不至于走了这么久还没到京城,他会不会是病了,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她问过皇帝两次,皇帝总说不知道,还有小晚,她应该生了,可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 “我觉得,皇上像是有什么瞒着我。身为中宫,我有不可僭越的事,也有该为皇上分担的责任,可我始终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似烟对嬷嬷推心置腹,轻轻一叹,“我身上,似乎总有放不下的包袱,他是君主,我怕他。” 嬷嬷温柔地说:“您是皇上的原配妻子,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女人,皇上更为了您昭告天下不设六宫,奴婢说句不恰当的话,您不自信,谁还能有自信?” 嬷嬷笑道:“太上皇后,您的婆婆,她本是太上皇的继室,且当时还有后宫佳丽,可即便如此,她活得洒脱率性。道是皇上若爱她,她也一样爱皇上,皇上若弃她,她权当自己从未遇见他。” “母后,是这样的?”似烟愕然,“母后敢对父皇如此决绝?” 嬷嬷笑道:“您的婆婆说,她的命她的人生,都是她自己的。” 听见这句话,似烟恍然记起小晚曾对她说,天底下无数女子的命,都不是自己的,被家人左右,被世人排挤,不能自由。 而她是大齐国最尊贵的女子,倘若连她都不得自由,世上女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似烟霍然起身,吩咐嬷嬷:“你们看好小公主,我去一趟清明阁,皇上总不能敷衍我,他不能这样对我。” 项润在清明阁中批阅奏折,见妻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心中便是猜了几分,放下朱批起身迎她,说:“到窗下去说话。” 似烟一怔,被带过来,身上的气势就减了一半,等她再要聚集勇气冲口而出质问皇帝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却先慢悠悠笑道:“朕知道,瞒不过你的。” 皇帝占了主动,似烟抿着唇,憋了半天才说:“皇上,就请你全部告诉我。” 如此,从小晚被村民视作妖孽要将她烧死,到凌朝风闯入火海救妻,盛怒之下惩罚了那些百姓,而后客栈里的人一夜之间消失等等。 至于死了什么岳怀音这种不值一提的人物,皇帝这边根本不在乎,但是他说:“在村民们要烧死小晚那天之前,凌朝风就早已向朝廷请辞,并转移了所有金银,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朕和朝廷做事。他的这个决定,与小晚要被村民烧死并不相干,凌霄客栈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带着妻儿离开。” 似烟心中像是悬了一块巨石,又沉,又牵扯着发疼,她身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又如何,连自己的朋友好姐妹都帮不了。 “不论他们有什么事,他对朝廷总没有亏欠,他们的私事,皇上和我就不该再过问了。但放火烧白沙镇……”卫似烟起身离座,朝皇帝跪下,郑重地恳求,“皇上,能不能饶过他们。” “死伤十数人,该死的也好无辜的也罢,都是人命。”皇帝面色清冷,“你叫朕,如何姑息?” “皇上……” “烟儿,凌朝风便是有自知之明,才在一夜之间逃离。”项润伸手,要搀扶妻子,“朕可以不通缉他,可是他犯下的罪行,不能当没发生过。” 似烟含泪,目光轻轻颤:“他们是我的朋友,小晚是我的好姐妹。” 项润眸中盛满帝王气息,不怒自威:“可你,还是大齐的皇后。” 他停了一停,命令道:“起来!” 似烟一颤,却勾出几分倔强,终是被皇帝拽起来,她避开他的目光,不想看他。 皇帝微微摇头,大婚以来,皇后在外人面前,端得稳重得体,言笑大方,纵然面对外邦使臣,也能巧妙的解决外交上的尴尬,真真有大齐国母的风范,无可挑剔。 但卸下那一切,只面对他时,她便是娇妻。她有脾气有个性,有大胆的想法,很倔强。 项润明白,这件事他所有的决定,只能强迫似烟接受,这是她的责任,她没得选择,商量是不会有结果的。 “有缘,自然会再见面;无缘,也是这一生美好的回忆。”皇帝冷冷道,“将来你还会遇见其他人,遇见更多的好姐妹和朋友,你和朕的这辈子,才刚刚开始。” 似烟什么话都没说,之后默默地一个人走了,走到门前时,才想起来问:“我哥哥呢?为什么还不到京城。” 项润显然有些生气,但不是冲着皇后来的,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他去哪里了。” 天下无战事,大齐鼎盛强大,卫腾飞手握川渝大军,十几年如一日从不敢松懈半分军中之事。 可眼下,他却为了找一个人,丢下去往京城的队伍,不顾深宫中期盼他到来的妹妹,义无反顾地顺着江流找来。 他想看一眼小晚,不论她是安好,还是被严重烧伤,他只看一眼。 去年春天离开白沙镇,一整年,他日夜思念那一张甜美的笑脸,三十出头的男人,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竟然该死地,看上了有夫之妇。 倘若小晚还是未出嫁的大姑娘,他一定带着川渝大军上门求亲,把她娶进门,一生一世地疼爱她,呵护她。 可她是凌朝风的妻子,是妹妹的朋友,卫腾飞不能伤害任何一个人,他只能远远地祝福小晚过得好。 这一年里,妹妹的家信里,提起皇帝待她好,如同凌掌柜待小晚一般,看到那些话,卫腾飞哭笑不得,而心是疼的。 今日,卫腾飞辗转来到一座陌生的小镇,镇子比白沙镇还小些,但街上的人衣着整齐干净,人人都是一张笑脸,看得出来,这里的人日子过得安逸富足。 此刻像是有集市,热闹非凡,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们,穿得花红柳绿穿梭在人群里,孩子们举着风车满街窜,好生热闹。 “霈儿,再跑爹爹要生气了。”忽然听得熟悉的声音,卫腾飞心头一震,循着声音找去,在卖风车的摊子前,一位娇小的娘子,穿着白衫绿裙,将个孩童抱起,摘了一只风车给他。 卫腾飞走近些,便听见熟悉的声音笑着:“你吹吹,他就转起来了,好玩儿不?你要什么娘给你买,可不许再乱跑,等下爹爹追过来,要打屁股了。” “小晚?”卫腾飞忍不住开口了。 他记得与小晚初见,是那年中秋,白沙镇的集市上,她一样穿着白衫绿裙,他当时被妹妹气昏了头,看见一样的裙衫,就把小晚当做了似烟。 小晚闻声转过来,本是惊恐遇见了什么人,没想到,竟然是卫将军。 “真的是你!”卫腾飞的眼睛,迅速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没有被烧伤,凌朝风一定及时救下了她,他可以安心了。 “卫将……”小晚说了一半,没敢继续说下去,见凌朝风从后面缓缓走来,她便抱着霈儿跑去丈夫的身边。 凌朝风乍见卫腾飞,眉心一震,他有不祥的预感,目光警觉地朝四周查看,而卫腾飞行军之人,太懂这眼神里的意义,他忙道:“你放心,我是一个人来的。” 他们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说话,卫腾飞说他上京探望皇后,想到凌霄客栈拿些绿豆糕带去给似烟吃,没想到人去楼空,只有一对陌生的年轻人在打扫,他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放心不下,怕对妹妹不能交代,就找来了。 自然,不能对似烟交代,是他的说辞。 “那些村民真是疯了。”小晚凄冷地笑着,“也难怪我小时候挨打,青岭村里没有一个人来救我,那个地方的人,天性如此吗?不过无所谓了,我们再也不会回去了。” 凌朝风则对卫腾飞说:“该是消息还没来得及送到川渝,您就动身了,我辞去了为朝廷做事,川渝大军相关的一些钱财,我已经派人往川渝送去,想必是没能和您遇上。” 卫腾飞颔首:“的确没有碰上,不过你们……” 他想了想,见面以来,一直是他在说话,凌朝风和小晚只是听着,对于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缄口不言。 还有那个孩子,两岁多的模样,会说话了,奶声奶气地喊他一声伯伯,而后就自顾自在一边玩耍。 他喊小晚娘,他喊凌朝风爹,可是……卫腾飞从妹妹的书信里知道小晚也有了身孕,但怎么算,也不能两岁这么大吧。 “霈儿。”小晚见儿子在路边胡乱地掐花,把他拽到怀里,擦了擦他的手,只是瞪了一眼,小家伙就老实了。 凌霈窝在母亲怀里,看着高高大大的卫腾飞,眯起眼睛笑,十分讨人喜欢。 “这孩子……”卫腾飞真是不知该如何问起。 “是我们领养的。”小晚说,“我自己的孩子没了,相公为了安抚我,给我抱来了这个孩子。” 卫腾飞顿时不纠结了,心想小晚的孩子,大概是被村民火烧时受惊而胎死腹中,如此更心疼了。 他们边走边说,渐渐离开了镇子,凌朝风并不想把卫腾飞带去山谷,虽然那里早晚是可以被人找到的地方,可他觉得,没必要与卫将军再有什么瓜葛。 于是和小晚一起,反过来送卫腾飞上路,请他代为向皇后问安,说他们一切安好,至于皇帝那边,凌朝风没说什么,他相信卫腾飞自己会斟酌。 卫腾飞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更不想小晚难做,与他们告别后,策马缓缓离去。 小晚松了口气:“卫将军为什么会找来。” 凌朝风没说什么,带着妻儿要回山谷,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可还没走几步,忽然感觉到周遭的杀气,凌朝风心头一紧,抱过妻儿翻身藏在马车下。 刹那间,剑雨飞来,将马车扎得密密麻麻,而后数十人从两边树丛里冲出来,人人手里都是寒气逼人的长剑,杀气腾腾。 【注】:APP读者如果到时间没见更新,请退出后重新进入刷新,最近大琐都是准时(提早)更新,如果不更新,我一定会提前通知大家的。 正文 121 天塌了 沈将军曾对二山说,你哥哥的身手以一敌百不在话下。可眼下,他不是孤身一人,身边有妻儿在侧,来的几十人都是个中高手,来势汹汹刀光剑影,凌朝风顾此失彼,很快就落了下风。 小晚只觉得昏天黑地,她紧紧抱着霈儿,被丈夫拽来拽去,根本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攻击,他们一路追杀,他们一路后退,不知不觉,竟是被逼到了悬崖边。 打斗中,对方已损了十几人,凌朝风的胳膊也受了伤,他是从敌人手里夺下的长剑,此刻剑锋带血,将妻儿护在身后,满身杀气。 “是谁派你们来的?”凌朝风目光冰冷,心中已是了然。 “你应该很明白。” “要杀我灭口?” “你去黄泉路上想吧。”来者大声呵斥,指挥众人一拥而上,便是斗不过凌朝风,也要将他们逼得坠崖身亡。 凌朝风托起妻儿纵身越开,三人滚到一边,凌朝风受伤的胳膊支撑不住,失手将小晚摔在了地上,小晚一摔,手一松,霈儿滚了出去。 眼看着儿子滚向悬崖,小晚惊声大喊,扑了上来,那边的人见势便挥剑刺向小晚的背心,凌朝风一跃而起,挡在妻子身后,长剑刺入他的腹部。 “相公……” 远处,马儿嘶鸣,有人策马闯来,扬起马蹄,将一些人踢开,高大的身影从马背跃下,与那些人展开厮杀。 “朝风,朝风……”小晚跪在凌朝风身边,他肚子上有个大窟窿,鲜血不断地流出来,她疯了似的脱下一件件衣裳想要堵住它,可是衣裳很快就鲜血浸透,丈夫大口地吐出鲜血,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不要有事,凌朝风,你不可以有事。”小晚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擦去眼泪,她怕自己被眼泪模糊,看不清丈夫的脸,凌朝风躺在地上,鲜血从腹中流出,从口中喷出,不能言语。 “谁来救救我丈夫,谁来救救他……”小晚大声哭喊着,忽然一个激灵,拽过儿子,使劲朝他屁股上打使劲掐他,逼着儿子哭,逼着儿子用眼泪来救他的父亲。 霈儿吃痛,嚎啕大哭,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可宛若当初对凌朝风不灵验的玉指环一般,儿子的泪水能将小晚的伤口痊愈,却无法止住凌朝风的鲜血。 那边打了十几个回合,剩下的人似乎认出了卫腾飞,互相使了个眼色,便迅速退散。 卫腾飞本要去追,可是听见小晚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赶了回来。 只见凌朝风躺在地上,满身是血,卫腾飞似乎明白了什么,紧紧握拳,几乎将骨头捏碎。 “晚晚……”凌朝风吃力地抬起手,捧起妻子被鲜血染红的脸颊,他明白自己大限已到,是最后一眼,最后一句话。 “相公,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救你……”小晚泣不成声,死死堵着凌朝风的伤口,可鲜血怎么也止不住。 “晚晚,下辈子,要在河边等我。”凌朝风口中吐血,吃力地说,“对不起,今生我要先走一步了。” “你不要走,你不要下我,朝风你不要丢下我……”小晚顾不得再堵着丈夫的伤口,哆嗦着将他的身体抱起来,“我不能没有你,朝风,你不要丢下我……” “我不喜欢你哭,晚晚,不要哭……”凌朝风抬眼,看见了卫腾飞站在那里,他身上也染了血,他刚才也杀了人。 凌朝风无力再追究,到底是卫腾飞带来的人,还是那些人跟着卫腾飞而来,但是他知道,这个男人,会代替他照顾妻子。 “相公,你不要死。”小晚捧着他的脸,她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人。 “晚晚,下辈子,记得在河边等……” “相公!相公!” 凌朝风的手缓缓落下了,合上双眼,永远也不会睁开。 “朝风,凌朝风你醒醒,你不要丢下我……” 小晚的哭声,回荡在山间,山禽走兽都仿佛受到震颤,四周的春意顿时变得黯淡,仿佛天塌了。 “小晚,小晚。”卫腾飞走过来,摸了摸凌朝风的鼻息,哀痛地告诉她,“他死了。” 小晚满脸是血,痴痴地怔怔地抱着她的丈夫,目光呆滞地看着卫腾飞,冰冷地吐出几个字:“卫将军,是你带来的人?” 卫腾飞大骇:“不是,小晚,我是一个人来的。” 却是此刻,跟随卫腾飞的七八个士兵也追到了这里,见将军在此,纷纷赶上来。 小晚凄凉地看他们一眼,又看卫腾飞:“卫将军,你把我也杀了吧。” 卫腾飞连连摇头:“小晚,不是我,不是我带来的人。” 小晚厉声哭吼:“卫腾飞,你把我也杀了吧!” 忽然一阵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昏天黑地,叫人睁不开眼睛。 卫腾飞不由分说,将小晚和她的儿子扛起来,命手下抬起凌朝风的尸首,这里挨着悬崖,十分危险,他真怕小晚下一刻,就纵身而下。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后抱着女儿在太液池边喂鱼,太液池上刮过一阵风,不知是飞沙入眼,还是别的缘故,似烟无端端地落泪了。 心里很伤痛,说不出的难受,渐渐地抽泣起来,怀里的女儿见她哭,也跟着一起哭,她抱着襁褓,一面止不住泪水,一面哄着女儿叫她别哭。 “娘娘,您怎么了?”嬷嬷宫女们,都十分担心,纷纷围上来。 “我也不知道。”似烟擦掉眼泪,无奈地说,“突然就想哭了。” 边上的宫女说:“娘娘,皇上来了。” 似烟慌忙擦去泪水,待皇帝走近,还是看见她泛红湿润的双眼,和脸上花了的脂粉,自然要问:“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似烟摇头,“突然就想哭,心里特别悲伤,不知为了什么悲伤。”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落下泪。 项润无奈,将她拥入怀中:“是不是想你哥哥,是不是想念家乡了?朕已经派人去接卫腾飞,他很快就会来看你。” 卫似烟伏在他胸前,虽然心中很安慰,可她明白,不是思念哥哥,也不是想念家乡,到底为什么哭,仿佛是至亲至爱的人正在悲伤。 日落黄昏,彪叔和张婶在岸边张望,凌朝风带着小晚和霈儿出去,怎么这么晚也不回来,虽然凌朝风确认了朝廷没有下通缉令追捕他,可她也一直叮嘱他们,外出要小心。 “来了。”彪叔说,指着远处缓缓飘来的小舟。 可是,小舟所到之处,清澈的河水被染了颜色,近一些再近一些,便赫然见小晚浑身是血,霈儿坐在一边,而凌朝风躺在船上一动不动。 “出什么事了?”张婶浑身紧绷,用力抓住了丈夫的手。 在小晚的身后,还有一艘船,船上有四五个人,为首的负手站在船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晚,彪叔眯着眼睛看,念道:“卫将军?” 小晚靠岸,彪叔和张婶冲过来,见凌朝风满身是血,毫无生气地躺在船里,而小晚目光晦暗,似乎根本看不见他们,只是去拖动丈夫的身体,口中说着:“相公,我们到家了。” “朝风!”张婶哭出声,她已经明白了,这孩子死了。 她亲眼看着从少年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的孩子,死了。 “朝风……” 山谷里,回荡着哭声喊声,就在几天前,这里还是世外桃源,还充满着欢声笑语,转眼间,天崩地裂。 跟来的卫腾飞,不受任何人欢迎,他想让手下的人,为凌朝风收拾,被小晚拿着扫把逼出门外,她将房门关起,不让任何人进去,也不见任何人。 哭晕的张婶渐渐冷静,朝卫腾飞走来,长者锐利的目光,逼得卫腾飞心中发虚,他道:“不是我带来的人。” 张婶道:“不是你,那是谁?” 卫腾飞的手下,已经去查验了那些被杀死的刺客,在他们身上,找不到从属任何人的标记,那么这样的人,就必定是皇帝的人。 世人或许不知道,但卫腾飞好歹是个军人,他很明白,从太上皇到当今皇帝,手中都有一支顶尖杀手组成的秘密组织。 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杀人如麻,不问是非对错,只杀皇帝要他们杀的人。 此刻,张婶声音沙哑地问:“是皇帝吗?” 卫腾飞紧紧握着拳头:“若是皇帝,我只能说,怪凌朝风知道太多朝廷机密。” 张婶嗤笑:“可真是个好皇帝……他们两个,生了个什么东西。” 卫腾飞不知张婶与太上皇夫妻的前仇旧恨,这话自然听得奇怪,而他眼下更在乎小晚,担心小晚会追随凌朝风而去。 屋子里偶尔有动静传来,但没有哭声,他很担心地看着,兀自喃喃:“她会不会想不开?” 天渐渐黑了,屋子里,满地血染的衣衫,小晚已经为凌朝风收拾干净,为他穿上整齐的衣裳,她自己也收拾好了,她不想让相公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小晚坐在床边,用梳子为丈夫梳头,眼泪毫无知觉地落下来,可她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 她说着:“二山还没考状元,还没做大官,还没有迎娶孟姑娘。素素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若是生个女儿,就给我们做儿媳妇。相公,我们走的时候,客栈里还有些账没清对不对,别人欠我们的,就算了,我们在别处记的账,一定要还了才好。” 为凌朝风梳完头发,她轻轻伏在丈夫胸前,在泪光中努力扯起笑容:“相公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万箭穿心的痛,生不如死的痛,任何皮肉之苦都无法比拟的痛,穆小晚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她的天塌了。 “晚晚,晚晚,晚晚……” 凌朝风连声惊呼,霍然睁开双眼,眼前烟雾袅袅,轻纱飘逸。 他坐起身,身下是白玉床,四周的一切,皆是雕栏玉砌。 只见一位妇人,托着宝瓶徐徐而来,他们四目相对,凌朝风脑中飞转,一世又一世的记忆复苏,他的心猛然一颤,脱口而出:“母后?” “嘲风,你醒了?”妇人满头乌发,面容姣好,可上一次凌朝风见到她时,她白发苍苍,哀求恶霸放了她的儿媳妇。 “母后,原来是您给小晚玉指环?”凌朝风站起来,冲向母亲,“是您?” 话音才落,数位男子从门外涌入,忽见他醒来,都纷纷道:“可算是醒了,你的魂魄,竟是缠恋人间,怎么都叫不回来。” 另一个道:“三弟,我们为了你,被母后逼着为你四处奔走,可你还是逃不过宿命。这下完了,你乖乖去蹲大殿,一千年后,我们再去接你。” 妇人怒道:“闭嘴,你们都退下,我和嘲风有话说。” 众人耸了耸肩,上前拍了拍凌朝风的背脊,变一阵风地消失了。 追着兄弟们走到门前,看着烟波飘袅的仙境,凌朝风所有的记忆复苏了。 龙生九子,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他是行三的嘲风,是龙族最尊贵的皇子之一。 然而五百年前,追捕妖魔时,误伤凡人,被贬九世轮回,要为天下做尽好事,才能回到天界。 这一世,正是他的第九世,若是圆满,便能顺利归位。 妇人便是凌朝风的母亲,龙族的龙后,她算到这一世,儿子不得圆满,会再次犯下杀戒,最终不得归位,会被便去凡间帝王的宫殿做镇殿神兽,于是想尽办法想要为他周全,可惜…… “我将心口的鳞片,幻作玉指环,交给穆小晚,本想将你所有的戾气转在她身上。”龙母无奈地一笑,带着儿子来到天镜前。 镜子里可以看见,小晚正在燃起熊熊大火,要将故去的丈夫火化。 龙母道:“她许的每个心愿,都是你的哥哥弟弟们在为你奔走,可结果,还是被她搞砸了,她是你的孽啊。儿子,明日,你就要去凡间的皇宫,为人间的君王,镇守宫殿,一千年后,才能归来。” 凌朝风怔怔地看着天镜,看着小晚,仿佛触手可及,却相隔万里,他道:“晚晚,接下来会怎么样?” 正文 122 我会保护娘亲 “继续过她的日子,如何生如何死,命里早有定数。而今你自顾不暇,何必去管一个凡人。”母亲神情冰冷,轻轻一叹,转过身去了。 天镜之中,大火熊熊燃烧,凌朝风的肉体凡胎在火中化为灰烬,小晚怔怔地跪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冲天火光。 凌朝风手中握着拳头,生怕下一刻,她便纵身而入。 “晚晚,要好好活着……”凌朝风心中默默念,但见一团小东西从边上来,强行钻进母亲怀里,虽然小晚也不理他,可他待在母亲怀里不动,这样,至少能阻止小晚焚火自尽。 凌朝风这才想起儿子,现在他已完全明白,金龙从何来,儿子头上的犄角从何来。 霈儿是他的龙子,父王九子各有形态,龙孙亦如是,霈儿却呈五爪金龙威武非凡,若回天界,必定会受尽宠爱。 龙后果然又回到天镜前,慈爱地看着她的孙儿,口中默默念。 “母后,晚晚只是凡胎肉体,为什么会和我产下龙孙?”凌朝风问。 母亲看他一眼,不言语。 凌朝风再要开口,一道金光闯进来,只见一条小金龙在殿中盘旋。彼时在人间见到的巨大金龙,来到仙界,竟变得如此小,正如霈儿自己说的,他还很小。 很快,小金龙幻作人形,还是那头上有着犄角的小家伙,他欢喜地跑向祖母,喊着:“奶奶,奶奶……” 龙后大喜,将孙儿抱入怀,爱不释手。 “霈儿?”凌朝风走上前,却将他从母亲怀里拽出来,严肃地问,“你若回来,娘怎么办?” 霈儿微微撅着嘴:“是奶奶把我唤回来的。” 龙后冷漠地看着儿子:“霈儿本就不是凡人,你要他在人间待到何时?他也是我派下去减少你的罪孽的,可结果呢?好不容易到了第九世,你却为了一个女人,杀人放火,糊涂。” 凌朝风不想争辩,当他毫无前世记忆时,他只是个凡人,凡人受七情六欲的影响,才会演变出各式各样的性情品格,这是仙界刻板沉闷的教条下,完全不同的世界。 回忆这九世轮回,再多辛苦,再多无奈,他始终觉得自己活得很充实。 “晚安失去我,再失去霈儿,她会活不下去。”凌朝风肃然道,“她若被逼死了,母后,难道这不算我的罪孽,不是你的罪孽?” 龙后则怒道:“你先管好你自己,等着明日的审判。接下来的一千年,你只能被困在石像里,蹲守在宣政殿的屋檐上看尽人间百态,我倒想知道,你还要如何去管她的生她的死。” “母后……” “奶奶。”霈儿奶声奶气地开口,抓着龙后的裙摆,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恳求的目光,他这样可爱,叫人多看一眼,便要心软。 “我来看看父皇,就要回家去的。”霈儿很乖地说,“人间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待母亲阳寿尽了,我便立刻回来。” 龙后轻叹,蹲下来搂着小孙儿,郑重地说:“天机不可泄露,那几个人能知道你是条金龙,或许是命中有缘,但这已经是全部了。正如他们曾经问你,而你不答,从今往后亦如是。霈儿,你若胆敢告诉她或任何人一个字,你就会立刻飞身回来,再也回不到她身边。““我知道。”霈儿用力点头,更对着凌朝风说,“爹爹,我会保护娘的。” 龙后又道:“你不能在人间胡乱使用你的法力,虽然奶奶也阻拦不了你,可你若像你父亲一样犯了天条,就要陪他一起去做石像镇守皇宫。霈儿,你答应奶奶,千万千万,不要步你父亲的后尘。” “孙儿记下了。”霈儿认真地答应着,跑来朝父亲鞠一躬,却是眼泪汪汪,“爹爹,你要保重,你放心,我会保护娘的。” 凌朝风心头一热,将儿子抱在怀中。 母子连心,龙后能感受到儿子此刻的心情,她无奈地长叹,摇了摇头,他依然回仙境,却仍旧有凡心杂念,儿子孽缘未了,前途坎坷。 她将来时带着的宝瓶放下,依然冷漠地说:“你镇守皇宫,保大齐国千年国运,千年之内,无事不得脱离神像,只有在为皇帝抵御外敌时,你才能飞身出来。这里面有离魂丹,你吃下去,有需要的时候,你可以将仙魂脱离神像,但无影无形没有法力。你要谨慎,离魂之时,若遭妖魔攻击吞噬,就是天帝佛祖,也救不回你。千年虽长,可我知道,独独这几十年,关不住你。” 凌朝风向母亲叩首谢恩,龙后拂袖而去,霈儿将宝瓶拿来放在父亲手中,而后说:“爹爹,我会去皇宫看你的,给你带好吃的。” 凌朝风嗔笑:“自己留着吧,要听话,不要惹娘伤心。霈儿,爹爹把娘交给你了。” 凌霈答应下,向父亲作揖后,又幻作一条胖乎乎的小金龙,在凡间他是那样威严霸气,回到仙境,真真还是个小孩子。 一道金光乘风而去,凌朝风走到天镜前,见小晚正在收拾骨灰。 霈儿从天界回来,扬起一阵大风,将未收起的骨灰吹散,小晚却没有难过,无论是随风而去,还是散入江河,往后在世间无处不在,相公就会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 她将收起来的那些,装在匣子里,铺上花瓣,谨慎地收好,对身边的儿子说:“霈儿,明天和娘一起去送送爹可好?” 孩子点头,小晚看着他,恍然醒过神,忙问道:“霈儿,你饿不饿?” 说着,便解开衣襟,露出雪白的xiong脯,将娇儿抱入怀中。 霈儿愣了一愣,他本打算再也不吃奶,好好地长大,好好地守护在娘亲身边,可又想,自己若此刻不再需要母亲喂养,她会不会更失落。 “娘……”他轻轻唤了一声。 “乖,吃饱饱的,娘哄你睡觉。”小晚搂着儿子,他身上热乎乎的,和他的爹爹一样,“霈儿不怕,爹爹不在了,娘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火堆烧尽后,便是一片黑暗,母子俩在夜色里互相依偎。远处,卫腾飞笔挺地站着,一动不动,张婶和彪叔,还有孙夫人、大爷大娘,也都没有靠近。 所有的事,都是小晚自己一个人做的,没有让任何人插手帮忙,甚至用柔弱的身体,将高大沉重的凌朝风背出来,她无数次摔倒,无数次又爬起来,没有掉一滴眼泪。 昔日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变得如此坚强,只会叫人心碎心痛。 夜里,小晚哄着儿子睡去,霈儿不愿她辛苦,自然是假装闭着眼睛睡着,于是没过多久,便感觉到微微的颤抖。 睁开双眼,母亲正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团,身体不住地颤动,发出极微弱的呜咽声,她在哭,哭得很伤心。 第二天,红肿的眼睛便是流泪的证据,可是她却不在人前掉落泪水,平静地带着儿子坐船入江,将丈夫的骨灰散如江河。 山谷里,张婶恹恹地喝下半碗粥,便是什么都不想动了,孙夫人劝她要振作,她们还要照顾小晚。 卫腾飞走来,面色沉静地问:“你们是留在这里,还是去别的地方,或者……跟我回川渝,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们。我与凌朝风朋友一场,他的家人,我不会不管。” 张婶摇了摇头:“小晚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是她的娘。” 此时,小晚带着儿子坐船回来了,她一身缟素,苍白如雪,手里牵着儿子缓缓走来,看到卫腾飞,也不再怨恨仇视,只不过无视他的存在罢了。 卫腾飞不能永远留在这里,他不得不再次问:“小晚,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小晚一言不发,带着霈儿回瓦房去了。 “卫将军,您还是走吧。”彪叔来劝,“她现在能活着,已是不易,之后的去留,时间久了,我们自然有主意。” 卫腾飞知道,小晚还是误会他带兵来追杀凌朝风,眼下她痛失丈夫,不能冷静,他不怪她。可小晚将来怎么办,他知道现在有这样的念头,实在该死,可……他愿意用一生,来呵护这个女人。 “将军,再耽误下去,只怕龙颜震怒,您也要为娘娘想一想。”随侍谨慎地提醒卫腾飞,“将军,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走吧。” 卫腾飞沉沉地一叹:“走吧。” 京城里,朝会散后,在皇帝的主持下,礼部工部协力将新的镇殿神兽,请上宣政殿飞檐,皇后卫似烟抱着小公主一并前来观礼。 礼官庄严地告诉他们,此神兽可威慑妖魔、清除灾祸,请在宣政殿屋檐之上,可保大齐万年国运。 项润冷然道:“神兽虽灵,也抵挡不住子孙庸碌无能,再好的江山,也会败在他们手中。朕无力左右百年之后的事,但朕在位一日,便要心系百姓,一切以国家为重。” 似烟怀抱着婴儿,仰望威严庄重的石像,心中隐隐作痛,那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又冒了出来,不自觉地,便是眼中含泪。 “烟儿?”项润以为,皇后是被庄严之气感动,淡淡笑道,“朕说的话,太严肃了?毕竟我们的子孙,都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要担心,将来我们若有皇子皇孙,朕一定会好好教导他们。” 似烟含笑,泪光莹莹:“大概是沙子进了眼睛,我心里很高兴呢。” 正文 123 霈儿,回家了 皇后话音甫落,便见一阵飓风卷过,宣政殿前尘土飞扬,她忙用阔袖为女儿遮挡风沙,皇帝则拢起衣袖,将妻女都拥在怀里。 好在这阵风很快就过去了,天地重新变回清明一片,万里无云。 “先送娘娘回涵元殿。”项润吩咐,对似烟道,“朕一会儿就过来。” 似烟颔首:“皇上慢些,女儿也要喂奶了。” 宫人拥簇着皇后缓缓离去,屋檐顶上,工匠们已将神兽石像牢牢固定,清扫金瓦后,便迅速退下。 项润合十祝祷,心中念念有词,身边的人则纷纷拜倒,请求神兽保佑大齐国国运昌隆。 凌朝风的仙体便在石像之中,他俯瞰大地,此刻皇帝在眼中也是如此渺小。 九世轮回,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人生,没想到最后一世如此无奈,皇帝杀了他,他却要为他镇守河山。 礼仪过后,项润便返回清明阁,才到门前,便有人送来密报,到内殿看过密报,得知凌朝风已烟消云散,他的心一沉,便道:“放过他的妻儿,但也要看住他们,有任何异动,要及时告知朕。平日里,就不必为难他们,也不许旁人为难。” 他一个人在清明阁待了好久,内心无端端地,感到震颤。 而此刻,涵元殿里,乳母将小公主抱过去后,似烟不像平日般会跟着看一会儿,今天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正殿大门前,裙摆在身后展开,一阵阵风吹过,轻盈扬起,莫名有几分悲壮。 她朝着宣政殿的方向,目不转睛地仰望着。 宣政殿,清明阁与涵元殿,三殿自南向北排在一条线上,宣政殿最高,清明阁次之,中宫涵元殿与清明阁仅差了分毫。 她站在这里,能看见宣政殿的金顶,只可惜殿前飞檐上的神兽石像,被屋顶遮挡了。 “娘娘,您没事吧?”嬷嬷端来一碗茶,恭敬地说,“皇上昨夜私下问过奴婢们,您是不是有心事,倘若您有心事,奴婢们倒也就说了,不是对您不忠,是希望皇上能开解娘娘。可偏偏奴婢们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娘娘,您若有烦恼,奴婢能为您排解吗?” 似烟温柔地笑着:“我若知道,怎么会瞒着嬷嬷您呢。我心里特别悲伤,可我并没有不高兴的事,担心哥哥也不至于如此,总觉得,仿佛有什么至亲至爱的人正沉浸在痛苦中,我是感同身受。” 她捧着心口,无奈地一笑:“几时,我也变成这样矫情的人了。”她对嬷嬷道,“这话,我会自己对皇上说,你们不要多嘴。” 嬷嬷忙道:“奴婢不敢。” 一个时辰后,皇帝才到中宫来,抱着小女儿逗了会儿,又告诉似烟,他哥哥已经在来京的路上,途中许是去办了些私事,不耽误什么。 似烟则静静地看着他,说:“皇上关心我是好事,可您若有什么话,直接问我便是,该说的我自然会告诉您,还请皇上不要再询问宫女嬷嬷们,叫他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项润脸色稍稍一沉:“烟儿,朕只是担心你。” 似烟含笑:“我知道。” 皇帝便问道:“那你这两天,为什么会莫名地掉眼泪?” 似烟把方才对嬷嬷说的话,一样地告诉了皇帝,她道:“皇上,会是谁呢?” 项润心中又是一震,佯装抱着女儿逗她,避开了妻子的目光。 是穆小晚,皇后所谓感应到的悲伤,是穆小晚在流泪吗? 但听似烟在背后说:“请皇上放心,我不会总是这样,我可是大齐的国母,我要把心放在黎民百姓身上,再不该这般矫情了。” 项润沉下心,转身将她搂在怀里:“你不用压抑自己的情感,朕希望你活得洒脱随性,若是有无可奈何的事,全由朕来承受。” 千里之外的山谷中,小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转眼已是三天过去了,她没吃过一口东西。 孙夫人熬了粥,站在门前说:“小晚,你若不吃,拿什么喂霈儿呢?” 房门这才打开,一身缟素的人,脸色苍白暗沉,出门来,从孙夫人手中接过粥碗,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张婶彪叔都在门前站着,等她喝完粥,张婶便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晚儿,你要好好的,你若再出什么事……” “婶子,我要回白沙镇。”小晚突然开口。 “回白沙镇?”彪叔和张婶异口同声,“去哪里不好,何必回到那个地方。” 小晚目光冰冷:“我要带着霈儿,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相公没做完的事,我要去替他做完,要把霈儿养大,让那些认为我是妖孽的人,看看我们过得有多好。” “晚儿……” “我不要躲在这里,我不要霈儿跟着我受苦。”小晚意志坚决,对张婶和彪叔说,“你们跟我走,我不要你们留在这里,我不能丢下你们,你们也不能丢下我和霈儿。” 张婶连连点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小晚看向孙夫人:“您呢?” 孙夫人道:“我在这里,种地放羊,你们觉得外头烦躁了,就来清净几天。不论如何,来这里,能遮风避雨,能有口饭吃,这里也是凌掌柜的心血,不是吗?” 小晚缓缓将山谷又看了一遍,相公把这里打造成世外桃源,也许真的不是用来避世,而只是想偶尔带她或孩子来玩耍,下一次再来,她希望自己能高兴一些。 虽然相公死了,小晚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她笑的事,可她还有霈儿,不论如何,她要把儿子抚养长大。 霈儿是人还是龙,是神还是魔,她根本不在乎,她的骨肉,她容不得任何人伤害他。 他们迅速收拾行李,来的时候带得也不多,住的时间不长,也没什么要带走的,于是孙夫人塞了一些干粮和水,彪叔划着小船,与孙夫人挥手道别,便离开了山谷。 但是小船入江走远路很危险,只能出了山谷后便靠岸,租马车返回黎州府。 小晚带着儿子,和彪叔张婶一起,来到凌朝风出事的地方,这里的血迹还没有被风雨冲刷,已经干涸成了狰狞的深褐色。 小晚命霈儿吞云吐水,将这一块地方用暴雨冲刷干净,而后站在悬崖峭壁之上,将纸钱纷纷扬扬洒落。 “相公,我要带霈儿回白沙镇了,那里是我们成亲的地方,是我们夫妻恩爱、生儿育女的地方。” 小晚看着绵绵不绝的山脉,看着一望无际的苍天,眸中含泪,努力让自己露出笑容。 “相公,原本你在我身边,哪里都是家,可你不在了,我没有勇气四海为家。你不要笑我,客栈里有你留下的一切痕迹,可以让我安心。但凌朝风你要记着,下辈子,我会在河边等你,下辈子,你一定要来找我。” 纸钱如雪片,纷纷扬扬,瘦弱的人屹立于悬崖之上,凄美悲壮,小晚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招呼儿子:“霈儿,我们回家了。” “回家喽。”霈儿喊着,跑上前牵着母亲的手,往彪叔张婶这边跑来,他们上了马车,彪叔驾车,一路朝白沙镇奔去。 小晚站在悬崖边说的话,一声声传到了千里之外,凌朝风在宣政殿飞檐之上,字字句句都钻进心里。 且说凌朝风虽要以镇殿神兽的形态在这里蹲守千年,他的法力已然恢复,但只有当大齐君主和国家遭受袭击和危难时,他才能飞身而出,保护皇帝。 若不然,擅自离开石像,便是犯了天条,罪上加罪。 母亲给了他离魂丹,他的仙魂可以脱离石像,只是没有法力,小晚离得太远,他若去小晚身边,很可能在半路遭到妖魔袭击,到时候魂飞魄散,就真的要和小晚,永生永世分离。 他想见小晚,除非她来京城,离得近一些,且天子脚下气相庄严,妖魔鬼怪一时也进不来。 但只要小晚余生可以安宁,她在哪里都好,若有人要伤她害她,即便违反天条,凌朝风也会飞身而出,尽全力保护她。 天庭之上,龙后通过天镜视察凡间一切,长子囚牛在一旁,忧心道:“母后,照理说,三弟结束了这一世,虽然带着记忆,可他不该再与这一世的人有任何瓜葛,可他怎么会对这个叫穆小晚的女子,念念不忘。” 龙后神情沉重:“孽缘未了,前途坎坷,我们强行更改他的命运,也没有避开最终的结果,这个穆小晚的命,实在是硬得很。” 囚牛道:“是否要儿子去地府看一看,她还有多少阳寿,下一世又是何人,或许她死了,三弟的情根也就断了。” 龙后摆手道:“情根在你弟弟心里,穆小晚死了又如何,她轮回转世,你弟弟就会生生世世守着她。随他们去吧,仙人殊途,他们生生世世都不会有结果的。” 数日后,川渝大将军姗姗来迟,半个月的路,他足足走了一个月,皇后早已望眼欲穿,听闻哥哥今日进宫,便抱着女儿守在涵元殿外,前头的宫人来报,说是大将军已经进宫,要先去宣政殿谒见皇上。 “请大将军见过皇上后,速来涵元殿,告诉他,我和小公主很想念他。”皇后毫不掩饰自己的思念,吩咐宫人,“命他不必更衣,自家人,不用太讲究。” 宫人领命,往前头来,之间气势威严的男人阔步而来,他缓缓走上石阶,神情庄严肃穆,大内侍卫上前,将他手中的佩剑盔甲卸下,卫腾飞再往前走,没来由的心中震撼,他抬起头,仰望宣政殿的匾额,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飞檐之上。 那里镇守着新的镇殿神兽,神兽威猛霸气,叫人心生敬畏,他瞩目之时,宫人殷勤地告诉他:“只是皇上新请的神兽,与您上回进宫时,是不一样了。” 卫腾飞颔首,继续进殿,殿中有文武百官,皇帝孤坐上首。 他叩首行礼,山呼万岁,恭贺皇帝喜得公主,一番毫无感情的寒暄之后,便有大臣问道:“卫将军一路辛苦,只是缘何半个月的路,您足足一个月才到京城。路上可有什么见闻,下官愿闻其详。” 卫腾飞冷笑:“大人久在京城,宛若井底之蛙,想知天下之,便要走出去看看,我与你说了,你可听得懂?” 众人脸色俱骇,他这一声井底之蛙,岂不是把皇帝也包括进去了? 项润神情淡漠,不以为然地说:“国舅一路辛苦,皇后很想念你,先去涵元殿觐见皇后吧。” 卫腾飞领旨谢恩,飒飒扬扬地出了宣政殿。 大臣们神情纠结,有人忍不住道:“皇上,卫将军这般目中怒人无视君上,臣等不能容忍。” 项润淡淡一笑:“你们何必自取其辱,和兵家说话,最忌讳自以为聪明,你以为你刻薄他挑剔他,人家听不出来?罢了,你们退下吧,将军此番来,是与皇后团聚,是朕的家务事,不必你们操心。” 涵元殿前,似烟左右徘徊,终于在前方见到威武的身影,她飞奔而来,卫腾飞先是一怔,心中纠结了须臾,到底还是由着小妹,扑进自己的怀里。 他嗔道:“一点都不像皇后。” 似烟娇然道:“哥,你去哪里了,担心死我了。” 正文 124 小晚归来 兄妹团聚,互诉衷肠,皇帝没多久便到了。 似烟不能再像方才那样不顾尊卑礼仪,只能敛衽端庄地坐在项润身边,与哥哥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卫腾飞抱过小公主后,便随皇帝去了清明阁,项润命宫人在窗下烹了茶,说是要撇开君臣之别,喝茶叙旧。 然而,他们之间并没什么可叙旧的,但卫腾飞来之前,就明白皇帝会对他交代什么。 方才面对妹妹,卫腾飞几度把持不住,想要将凌朝风遇难的事告诉她。 可若被妹妹察觉,是皇帝派人去追杀凌朝风,逼得小晚痛失丈夫生不如死,帝后之间的感情,必然受损甚至崩裂,妹妹最是性情中人,卫腾飞再明白过。 君臣默然许久,一壶茶都饮尽了,卫腾飞终究是臣,他不能太过自负,便起身离座,向皇帝跪下道:“想必皇上已经得到消息,当时臣并不知是皇上派去的人,打斗之间,错杀皇上的手下,请皇上降罪。” 项润幽幽看他一眼:“你去找凌朝风,还是穆小晚?” 卫腾飞神情凝重,应道:“都是。” 皇帝托腮看着他,问:“方才见了皇后,你说了什么?” “臣只字未提,臣不日便要离开京城,之后的事,即便娘娘知道了什么,也请皇上多多包涵体谅。皇后娘娘年纪尚轻,涉世尚浅,若有莽撞失礼之处,求皇上看在先父与臣对大齐忠心耿耿的份上,原谅娘娘。” “朕与烟儿的事,不必你操心,你说得对,你很快就会离京,说与不说,之后的事你也看不见摸不着。而皇后若当真误会什么,朕会极力解释安抚她,事已至此,她是大齐皇后,她也该有她的担当。” 皇帝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他深深爱上自己的妻子,将烟儿视作生命的另一半后,他开始懂得,世间情为何物。 他若是猜错了,也无妨,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安排。 “腾飞,皇后最担心的一件事,便是你没有妻室儿女,她怕你无人照顾。”皇帝道,“皇后与穆小晚情同姐妹,虽然相识的日子很短暂,但似乎已注定了一生的情分。如今凌朝风离世,穆小晚年轻守寡,十分可怜,不如朕为你们赐婚,将穆小晚嫁给你。她成为将军夫人,往后由你来守护,想来凌朝风也能安心。” 卫腾飞惊愕地瞪着皇帝,霍然起身道:“皇上,您这样做,会逼死小晚,她一定会以死抗旨,她……” 皇帝浓眉轻轻一挑,他猜对了。 卫腾飞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帝王看穿,自然有几分窘迫,便握紧拳头,垂首不语。 “朕只是这么一提,既然你不愿意,朕怎么好强迫你,本来要你娶守寡之人,也是委屈你的。” 项润看似轻描淡写,心中则有几分不安,他并不想激怒卫腾飞,他也从没想过要为难川渝大军,可是因为凌朝风和穆小晚,他们君臣之间,竟然有了嫌隙。 “多谢皇上美意,臣心领了,也请皇上和娘娘放心,臣会照顾好自己。”卫腾飞僵硬地说着,他一个带兵之人,委实不善于言辞,只怕多说多错。 皇帝不愿与他翻脸,便道:“朕明白了,此事再不会提起。这一次来了,多留一阵子,正好下个月,朕从西域购买的千匹良驹将抵达京城,你挑选一些带回川渝吧。” “多谢皇上。“卫腾飞面无表情地谢过,再无话说。 三月过半,春意更浓,白沙镇上渐渐恢复往日的安宁繁华。 这里的百姓虽然有些愚蠢,总还算勤奋踏实,凌霄客栈的事过去了一阵子,他们也意识到凌朝风的怒火不是没来由的烧,若不是他们先听信蛊惑将穆小晚视作妖孽,也不至于有后来的事。 可这一桩事,仿佛整个白沙县的人都中了邪似的,回想起来,实在闹不明白,那阵子的他们到底怎么了。 素素依旧来到客栈,虽然这里再也不会有人吃饭住店,后厨的灶也是冰冷的,可她每天都来开张。 大庆会把车赶得很慢很慢,实在哪天素素身体不舒服,陈大娘就会代替她来。 素素说,她一定要等小晚回来,或是来接她走。 这日晌午,陈大娘来给素素送午饭,娘儿俩坐着吃饭时,便见两三岁模样的胖娃娃跑进来,乍见他们,先是一怔,可是霈儿认得素素和陈姥姥,忙跑上前,嗲嗲地喊着:“素素姨。” 素素和母亲面面相觑,这孩子瞧着有几分面熟,很像小晚的儿子,但是,这才一个多月,怎么可能…… 但下一刻,门前有马车停下的动静,素素赶紧跑出来看,只见彪叔跳下车后,便依次将张婶和小晚搀扶下来。 他们终于回来了,素素顿时热泪盈眶,可是心头猛地一抽,眼中的小晚,浑身缟素,她这是在为谁服丧? 等等,怎么只有三个人,掌柜的在哪里…… 不可能的,素素不相信,凌朝风像天神一样的人物,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如此,当素素听小晚向她解释了一切,连带着霈儿的神奇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和他们分开了几辈子似的,怎么好端端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晚儿……”素素含泪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掌柜的,真的……没了?” 小晚点头:“人死不能复生,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她举目将客栈看过,果然还是这里熟悉。 起身上楼,小晚摸着楼梯光滑锃亮的扶手,踩一踩结实的台阶,走到二楼,云蓬云莱的牌子都没了。 推门进客房,果然如卫腾飞所说,这里遭过抢劫,原本雅致精美的陈设都不见了,她转身出门,来到三楼。 他们的卧房里,和二楼一样,被洗劫一空,只有搬不动的东西,还留在那里,但这也足够了。 床还在,虽然被砸过,又被修补过,至少它还在。 小晚坐在没有褥子床帏的床板上,和相公曾经点点滴滴的一切,都浮现在眼前。 “娘……”霈儿跑上来,站在门前。 “饿了?”小晚慈爱地一笑,将儿子抱在怀里,“不许咬啊,把娘弄疼了,打你屁股。” 霈儿却说:“娘,我长大了,我不要吃奶了,我会好好吃饭。” 小晚轻轻点他肉乎乎的小脸蛋儿:“到端午节,等你出生百日,娘就不再喂你了可好?你多吃一天,身体就更结实一分,娘希望霈儿长得高高大大,像爹爹一样。” 霈儿咂了咂嘴,他还很小,当然馋的,既然母亲慈爱,小家伙便不客气了。 小晚抱着儿子,暖暖的小胖子,让她冰冷的心得到几分慰藉。 她不能要死要活,不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相公若泉下有知,会担心她,会不得安生。她不能让凌朝风死了,都为她cao不完的心。 小晚问儿子:“吃饱了,娘带你去镇上,我们去买东西,把客栈重新布置起来,以后你就是小掌柜,要帮着娘做生意,好不好?” 霈儿吃得心满意足,腾不出空来回答,被小晚轻轻拍了屁股:“小馋猫,力气怎么这么大?” 楼下,众人安慰着哭得伤心的素素,不多久便见母子俩下来了。 小晚问彪叔,还有没有精力去镇上采办,她要把客栈重新开起来。 出门前,她带着儿子来到地窖,意外的是,那些来抢砸的村民,不知是无法进入,还是没发现,却是漏了这个地方。 小晚有钥匙,打开地窖的门,果然里头几乎全空了,但是还有几口箱子,是凌朝风说好给妻子的金子和首饰,原封不动地在这里。 小晚带着儿子往深处走,她记得那里有门,霈儿当初就是从这里,去把他爹找回来的,可惜如今她再走来,门后是严严实实的泥土,所有的通路,都被重新堵上了。 无所谓,反正再也不为朝廷做事,不用再从这里将金银秘密运走。 一家人坐马车来到镇上,从彪叔出现的那一刻起,路人都惊呆了,随后马车停下,小晚抱着儿子下车,年轻的小娘子身穿白衣,这是在为谁服丧? 彪叔带着她,一起去了木匠铺杂货铺米铺和布庄,小晚又辗转来到周叔的铁匠铺,周叔那晚也在人群里喊着不能烧死小晚,见了孩子,热泪盈眶,见她身穿缟素,便不得不问缘故,惊闻凌朝风意外身故。 小晚许了一些银子,托周叔给铺子里重新打锁筑锅,之后便与他道别,带着霈儿去买了些零嘴吃食,带着满满一车的东西,离开了镇上。 她一走,整个白沙镇沸腾了,那些店铺原就是和凌霄客栈交好的,自然是愿意做这门生意,可是镇上好些人家,在那场大火里失去了亲人,他们的怨恨被勾起来,纷纷聚拢在一起,想着要不要去讨债。 有人带头,一起往衙门来,请县太爷做主,县太爷早就被卫将军警告过,他哪里敢再为难穆小晚。 惊闻凌朝风意外身亡,县太爷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了?” 师爷说:“据说是穆小晚亲口对铁匠铺的人说的,好些人看见听见。” “那、那不就结了……”县太爷结巴着,“你去告诉那些人,凌朝风已经死了,杀人偿命,事情到此结束。他们若敢和凌霄客栈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你去吓唬吓唬他们,不许任何人闹事。哪天卫将军带着铁骑冲过来,踏平这里,他们连哭都来不及。” 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即便青岭村离得远,也很快就得到消息。 有人飞奔而来,将小晚回来且已经守寡的消息告诉许氏,听说凌朝风死了,许氏是不信的,那么大的个头,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死呢。 “真的死了?”她连连地问,然后和王婶对视,凌朝风死了,没人给小晚撑腰了,那小娘子又变回从前,能任由她揉扁搓圆了。 “赶紧的,去客栈。”许氏丢下手里的瓜子,兴奋地跑回屋子里,拿了一块包袱皮,可是什么也没装,撺掇王婶道,“跟我去客栈,我给你吃的喝的拿回来,那小贱人如今没人撑腰了,见了我还不腿肚子哆嗦。” 王婶多精明,心里觉得不妥当,可是许氏乐疯了,拦也拦不住。她便借口家里走不开,死活不肯跟着,但是把家里的驴车借给她了。 客栈里,小晚采办归来,将东西一一归置,一些家具帘子等等,还要等铺子里的人送货来,她戴上围裙扎了头巾,正挽着袖子在二楼擦地板。 彪叔和张婶在后厨忙碌,要重新把店里的火生起来,素素有身孕,小晚舍不得叫她辛苦,让她带着霈儿玩耍便好。 众人忙得不亦乐乎时,店门口便有人闯进来,许氏嚷嚷着:“小晚,你回来了,晚儿,是娘啊。” 听见这令人作呕的声音,小晚冷冷一笑,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栏杆问:“你来做什么?” 许氏抬眼,刚要开口,一块抹布从天而降,正中她的脸。 “滚出去!” “你、你个小寡-妇……”许氏怒道,“你以为你还有男人撑腰怎么的,你给我下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给我下来。” 听见嚷嚷声,彪叔和张婶出来了,一见许氏,便是满腔怒意,彪叔挽起袖子就要动手,小晚下楼来拦住了。 “你走不走?”小晚逼向她。 “我,我……”许氏见她走近了,扬手就要扇一个耳光。 小晚却捉住了她的手,顺势将她往后一推,她现在满腔的恨满腔的仇,许氏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撞上来,却不知她,身体里蒸腾的,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戾气。 看着许氏跌在地上,小晚一脚踩在她的腿上,疼得许氏杀猪般叫唤,她怒道:“你再来,我就把你大卸八块,扔到山里喂野狼。” 正文 125 这一世尚未结束 许氏吓得目瞪口呆,她想象中,新丧丈夫的小娘子,该是悲悲戚戚痛不欲生,该是柔弱无助任人宰割,过去的穆小晚在她手里十几年,是听见她的声儿都会抖三抖的。 然而眼下,小晚显然还不解气,俯身一把掐住了许氏的脖子,吓得许氏两手乱抓地打她要她放开。 可是脖子被掐得紧了喘不过气,就顾不上了,只能死命地掰着小晚的手,艰难地说着:“小贱-人,你放开我,放开我……” “记住了吗?不要再打我任何主意,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让你早去见阎王。下回见了我,躲远一点,连看都不要让我看见。”小晚浑身蒸腾着戾气,仿佛已经无法控制,怒吼着,“想活命的,就给我滚。” 许氏滚在地上,捂着脖子艰难地喘气、咳嗽,瑟瑟发抖地看着小晚。 这个人哪里还有从前的影子,也根本不像是个死了男人的娘子,她杀气腾腾目露凶光,简直像魔鬼。 彪叔走上来,拎小鸡似的把许氏一把拽起来,直接摔出门外,她滚了好几下,才哭哭啼啼地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爬上驴车,赶紧就走了。 小晚气得xiong前起起伏伏,大口地喘着气,霈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顺着裙摆就往上爬,小晚将他抱在怀里,儿子胖乎乎的小手便往她心口上摸。 “娘不生气,娘不要生气。”霈儿认真地安抚着母亲的心,眸中晶莹,一滴眼泪落下来,沾在小晚的衣襟上,一瞬间,她浑身的戾气消散了。 “霈儿……”小晚觉得很累,抱不动儿子自己也站不住,只能坐到一旁去,蹭着怀里儿子的小脑袋说,“娘吓着霈儿了是不是,霈儿不怕,娘不会这样凶你的。” 儿子却温柔地安抚她的心口,为她平心顺气,奶声奶气地说:“娘还有霈儿。” 方才的一幕,彪叔和张婶都看在眼里,小晚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有一瞬间,她仿佛被什么吞噬了,是戾气?还是仇恨?会不会有一天,她彻底被这股戾气吞噬? 但张婶对彪叔说:“杀夫之痛,要她如何忍受,真到了那一天,便是我们所有人的命数,没什么可怕的。” 且说许氏连滚带爬地逃回青岭村,邻里乡亲见她如此狼狈,都知道凌霄客栈不好惹,她哭哭啼啼地说穆小晚如今变得母夜叉一般。 如此,众人口口相传添油加醋,一时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镇上的人先是被县太爷泼了冷水,如今又听说客栈里的人不好惹,只能把怨仇暂时咽下,等着看凌霄客栈倒霉的那一天。 夜渐深,喂饱了儿子,哄他睡去,霈儿又乖又体贴,小晚觉得仿佛不是自己在照顾儿子,而是儿子在照顾她,可她不能依赖霈儿,也不能让他赶到害怕。 “娘今天好像无端端的,把内心的仇恨全撒在那个人的身上,她也就是想要点银子罢了,我何必呢。”小晚见儿子睡熟后,自言自语地说,“娘知道,心里的恶一旦放出来,就会控制不住,霈儿,你很担心娘对不对?” 霈儿是听得见的,可他还是假装睡得很熟。 “霈儿,娘会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为了丁点小事就炸。不然时间久了,我会变,变得将来去黄泉路上见你爹,他却认不出我。”小晚把脸,埋在儿子的小胳膊胖,闻见他身上甜甜的奶香,内心感到安宁。 “霈儿,对不起,娘吓着你了。”小晚泪如雨下,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但不论如何,娘会保护你,保护客栈,保护姥姥和姨姨,娘是你爹的女人,我是凌朝风的女人。” 小晚闭上双眼,心中默默念:“相公,你会入梦来吗?” 这样的呼唤,可以传到千里之外,凌朝风虽然无法清楚地听见妻子在说什么,可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晚晚的喜怒哀乐。 这是很奇妙的事,这一世已经结束了,他该斩断前缘,与穆小晚再无瓜葛。 前八世,每一次结束都不会有任何留恋,仿佛是看了别人的一生,和自己毫无关系,那一世又一世遭遇的人,不论如何都不会再牵动他的喜怒哀乐,可是这一世,分明就根本没断开。 “妖孽!” 蹲守在宣政殿上的嘲风,能眼观六路,看清皇城京畿内任何动静,此刻只见一道妖风穿过大殿,附体在一位手捧茶水的宫女身上,便要往清明阁去。 凌朝风飞身而出,将妖孽从宫女身上抽离,踩在脚下,这是一只有千年道行的狐狸-精,已能冲破天家气象,来扰乱帝王的心神。 “千年道行毁于一旦,畜生,受死。”凌朝风正要将妖孽撕碎,一阵风来,但见长兄囚牛现身,将这妖孽收入囊中。 他和善地与弟弟说:“蓬莱仙岛缺一个打扫后山的,我将它带去,她本性不坏,只是贪玩罢了。” 凌朝风抱拳:“烦请大哥处置这妖孽。”说罢,他便立时返回宣政殿飞檐之上。 囚牛踏云而来,见弟弟被困于石像之中,心中不忍,便道:“嘲风,不知你是否察觉,你这一世情缘未断。” 凌朝风声音沉重:“是。” 囚牛道:“如今你虽已魂归仙体,被贬入凡间守护君王,可前缘未断,前尘未了,你的第九世,似乎尚未结束。” “大哥的意思是?” “母后算到了今日,但没算到将来,她算到的或许只是你这一世中的劫难。”囚牛说道,“嘲风,你要沉下心,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生生斩断前缘,这一世便是臣弟结束了。” 大哥说罢,便乘云而去,凌朝风心中却像是被点亮了什么,难道一切,还有希望?他要敛心静气,等待时机。 静谧的夜色里,京城里有马蹄声传来,凌朝风睁眼查看,但见一驾马车驶入丞相府。 这一边,马车停下,毕振业跳下马车,带着满身疲倦踏进家门。 门里,母亲带着仆人等候多时,众人一见公子,俱是松了口气。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等我。”毕振业忙上前来,担心地说,“您这些日子身体不好,该早些休息才是。” 毕夫人却目光沉沉,质问儿子:“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毕振业道:“奶奶想吃怀西县的枣糕,儿子便去买,来去路程遥远,便耽误了时辰。” 毕夫人恨道:“这是下人做的事,你做什么?” “娘,我也该孝顺奶奶,这是我的本分。”毕振业不以为然,前来搀扶母亲,“天色已晚,娘,您早些休息吧。” 毕夫人却怒斥:“这些日子,你总是被她差遣,做这些细琐麻烦的杂事,你是丞相府的大公子,不是大管家,你奶奶她到底想干什么?” 毕振业大惊,忙阻拦道:“娘,您这样说,奶奶和爹听了如何了得。” 毕夫人气得脸色苍白:“她做得出来,还怕人说吗?她不知道你马上要参加会试吗,她不知道自己的孙儿要考功名吗,难道她不希望你考上状元,不希望你为毕家光宗耀祖?” “娘!”毕振业见母亲越说越激动,只能强行将她送回去。 毕丞相已经入睡了,被吵醒见妻儿归来,他不耐烦地问:“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毕夫人已是忍耐到了极限,冲着丈夫道:“你娘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要害得振业考不上状元,她才满意?振业还是不是她的亲孙子,她这样折腾自己的孙子,图什么?” “你发生么疯?”毕丞相起身来,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 毕振业夹在中间,十分为难,被他爹呵斥:“混账东西,还不滚出去?” “你骂他做什么,他怎么就是混账东西了?难道我生的儿子,在你们眼里就这样不值钱?”毕夫人被激怒了,压抑许久的怒气,一倾而出,浑身颤抖着,含泪道,“我做错什么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看不起我……” 毕丞相示意儿子退下,毕振业不敢不从,将房门关上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带着下人,端着辛辛苦苦买来的枣糕,往内院祖母的卧房去,更是一路叮嘱他们:“方才的事,不许你们在老夫人面前提起。” 正院卧房里,毕丞相将妻子搂在怀中,她瑟瑟发抖,哭得十分可怜,他好生说:“母亲年纪大了,她还能活几年,你不要和她计较。” 毕夫人哽咽:“我忍了一辈子,她怎么对我我都能忍,可她不能对我的儿女不公平。” 毕丞相说:“不要胡思乱想,母亲待你和孩子,还不够好吗?” 毕夫人坐起来,直视丈夫:“那你呢?你恨我吗?” 丞相轻轻一叹,不言语。 “凌出到底是不是毕行业?” “不是,行业早就死了。” 毕夫人目光凄厉:“那好,让他滚出京城,不要让他耽误振业考取功名。” 丞相大惊:“你不要胡来,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和沈将军都与他有渊源,你难道要我去触怒皇帝?” 毕夫人冷笑:“少来了,你有法子的,你只是不想做。” 正文 126 手心手背都是肉 见丈夫沉默,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毕夫人幽声问:“你是不是从开始就相信他是行业,想让他为他娘报仇,想让他看着我不得好死?” “胡说……”毕丞相怒视着他,“且不说行业已经死了,若他真的是行业,我也不能由着他将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不能由着他毁了毕家的门楣。” “好,那你不要坐以待毙,你要主动出手。”毕夫人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眸光凶戾地说,“皇上和沈将军认识的人多了,谁会在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你想我安生,想你自己安生,把他赶出去,永远不要让他踏入京城。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他还在这里的话,我就回娘家找人。” 毕丞相冷然道:“你父亲现在自顾不暇,他不会管你。” 毕夫人呵笑:“是吗?” 虽然京中贵族高官夫人之间,都知道毕丞相夫人原是府里的妾,可她本身的出身却并不低微。 她是侯府千金,与当年的毕侍郎一见倾心爱得轰轰烈烈,之后甘愿委身为妾,要嫁入毕家。 彼时侯爷大怒,着实闹了一场,几乎危及毕侍郎的仕途前程,最后是原配毕夫人托人通融,亲自进宫向秋皇后求情,才由天家出面,使得侯爷点头,答应了这桩婚事。 如今的毕夫人,当初是带着腹中的毕振业嫁进门的,可多年不孕的原配夫人,却在她生下毕振业时,竟然有了身孕。 一年后,毕行业也就是二山出生了,可母子缘浅,六岁那年,母亲就丢下二山,撒手人寰。 此时,毕振业到了内院,将枣糕送给祖母,祖母早就入寝了,是她身边的嬷嬷接的。 “少爷,辛苦你了。”嬷嬷轻轻叹,“老夫人近来性子不好,总想些奇怪的事辛苦您,奴婢知道您是最孝顺的。可没几个月就要举行会试,您每日学堂里课业也十分辛苦,能推诿的事,您便推诿了吧。不然……夫人那边,只怕要忍受不住了。” 毕振业好性情地说:“不碍事,孝顺奶奶是我应该做的事,奶奶高兴便是了。” 他离了内院,带着下人往外走,然而心里却格外沉重,母亲已经受不了了,方才那样失态地大喊大叫,不再是平日里温婉贤淑的模样。 不过,就连毕振业自己也觉得奇怪,祖母从来不差遣他做这种小事,甚至不让他骑马出门。 怕骑马摔了,怕出门被别人撞了,在外面吃东西也怕不干净。从小到大,毕振业到哪里都是仆从如云前呼后拥,贵族官家子弟之间,没少笑话他。 他长长一叹,一切的问题,就在于凌出是不是毕行业。 在他看来,是的话那就认亲带回家,从此兄弟俩一起侍奉爹娘孝敬祖母,若不是,凌出有才学,将来同朝为官,为国为民,也是一桩美事。 偏偏事情没那么简单,毕振业不傻。 弟弟突然丢失那年,他已经七岁,当时祖母急得病危,族里叔伯婶母都赶来要准备后事了,他去正院时,却见母亲欢欢喜喜地抱着妹妹,她笑得那么开心。 再后来,母亲被扶正,父亲受皇帝器重升了官,她成为了体面尊贵的丞相夫人。 夜色深浓,府中十分安宁,往前可以看见爹娘的正院,往后是祖母的内院,他夹在中间,无奈极了。 然而眼下,二山却没心思要从毕府讨回什么,二月至今,就快两个月了,凌霄客栈音讯全无。 连忆送来的信,言辞也越来越敷衍,每次都说安好,却避重就轻,不回答他的疑问。 二山再也坐不住了,他的生命里不仅仅是复仇,他的家在白沙镇。 他已经打定主意,到月末若还得不到家里的消息,四月初便向学堂告假回乡,原本这学也不是强迫人人都要念的,想来不会为难他。 四月初回去,不论如何也赶得上八月回来参加会试,如此不耽误他求功名,也不耽误他回家看一眼。 巧的是,隔天一早,他下楼吃过早饭,便要往学里去,客栈里来了几个远方的商客,连夜赶路十分疲倦,叫掌柜的准备些吃的,就要去睡觉。 二山本是不管闲事的,自己吃了早饭就要走时,却听见那两个商客说:“凌掌柜真的没了,我听威武镖局的人说,他们去吊唁,夫人将他们带去后山,但只是个衣冠冢,好方便江湖兄弟上柱香,说是尸首已火化撒入江河。哎……凌掌柜那么义气的一个人,我们跑码头生意的,都愿意把货物寄存在他那里,从没丢失过。” “你说什么?”二山直直地冲了过来,站在那两人身后,一把拽过其中一个的衣襟,“你说什么?谁死了?” 客栈里的人,以为二山要与人打架,纷纷上来劝解,这次把话说清楚,那人说:“小哥你别激动,我们也是听威武镖局的人说,他们的分舵就在前面那条街,你自己去问问便是。” 二山的胸像是裂开了,仿佛一张口就能呕出鲜血,他丢开书包奔向威武镖局,客栈里的人赶紧跟过去。 经镖局的人证实,凌朝风的确已经去世,但是他们去吊唁时,夫人请他们来京城后,千万不要告诉二山。 二山失魂落魄地走回客栈,上楼拿了几件东西,便下楼往外走。 掌柜的追上来问:“你要回白沙镇,不去学里告假,只怕影响你之后的考试。” 二山目光冰冷,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边厢,毕振业坐着马车往学里去,昨夜一折腾没睡好,今日只觉得头晕眼花,想挑起帘子透透气,却见凌出走在那里,没有穿学里统一的服制,而是穿着常衣带着包袱,像是要出远门。 “停下。”毕振业如此吩咐,便跳下马车,朝凌出走去。 “你要去哪里?”跟上了二山,毕振业开门见山地问,“凌出,你要离京?” 二山回眸见是他,心中莫名觉得凄凉,他们是同一个爹生的儿子,可命运却相差如此巨大。 本以为老天把他送去客栈,总算是一分优待,可掌柜的竟然英年早逝。 他还不足三十岁,还有大好的年华,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剥夺了他的生命。 客栈里的大大小小怎么办,现在,比起向这些人索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更想去守护那个真正的家。 “家中有事,我要立刻离京。”二山看着毕振业,“正好遇见你,劳烦代我向学历告假,向先生告罪我不辞而别,时间紧迫,不能耽误半刻。告辞。” 他迅速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也不顾毕振业会不会替他转达,现在他只想奔回家去看看家人,其他的一切都顾不得了。 毕振业一头雾水,但方才凌出说的话,他是听清楚了,如此回到学历,便代他向先生告假。 但是今天,是发布上一回考试结果的日子,学里效仿会试举行了一场大考,人人都很期待今天的结果,可最后能力竞争头名的凌出,却突然告假。 待先生放榜,不出所料,凌出果然是头名,毕振业只得了第十一名,即便五个月后有资格进入殿试,只怕是连探花都挨不上。 带着这样的成绩回到家里,毕丞相自然一头冷水泼下来,将儿子骂得体无完肤,甚至要对他动家法。 老夫人到底心疼孙子,赶来劝阻,不料儿媳妇却在这一刻爆发,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婆婆:“您天天差遣振业为您东奔西跑,那时候就不怕耽误他念书?还求娘放过孙儿,让振业安心读书,您要做什么,只管差遣儿媳妇,就是刀山火海,儿媳妇也在所不辞。” 她霍然跪在老夫人跟前,大义凛然一般:“儿媳妇若有不敬,还请娘恕罪,只求您不要再折腾振业,求求您了。” 满室的人,俱是一脸尴尬,老夫人气得变了脸色,扶着身旁的嬷嬷,冷笑道:“可惜,你只会疼自己的儿子,不会在乎我的孙子。”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可明白的人,一听就知道老太太什么意思,幼年失踪的二少爷,是她的孙子,却不是夫人的儿子。 毕振业不愿家中鸡犬不宁,只怪他自己学识浅薄不如人,倘若能一边为祖母妥善诸多杂事,一边又能考出令人满意的成绩,也不至于如此。 “奶奶,是孙儿自己的错,母亲她太失望太激动了,她不是故意冒犯您。”毕振业上前劝阻,搀扶祖母道,“奶奶,我送您回去休息,爹不会责打我,他只是恼我不争气。” 老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孙儿的手,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并没有因为小孙子回来了,就不在乎大孙子,她只希望行业能回到这个家,希望两个孙儿能和睦友爱互相扶持,那样毕家必定会越来越兴旺,可偏偏…… 那日她强行脱去二山的衣衫,在孩子身上找到了胎记,自己的孙儿,她怎么会认错呢。 可是二山恳求祖母为他保密,他希望自己考上状元后,堂堂正正地回到毕家,为他死去的母亲争口气。 老夫人的确有私心,想影响大孙子的学业,好让他把状元让给弟弟,可事实上是她急了糊涂了,没有振业,还有别人家的孩子,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何必这样折腾自己的宝贝。 “振业,奶奶对不起你。”老夫人泪如雨下,跟着孙子离开了。 书房里,毕夫人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仆人已经散去,寒汐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撞枪口,也只有毕丞相,能劝几句了。 可毕夫人却甩开了丈夫要搀扶她的手,回眸瞪着他:“三天,还有一天,我等你的答复。” 千里之外,凌霄客栈里,每天都有得到凌朝风故世的噩耗,而赶来吊唁的江湖朋友。 威武镖局的人所谓的那个衣冠冢,就是小晚临时拾掇出来的,客栈里没有灵堂没有牌位,朋友们来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招待,于是在后山立了衣冠冢,好让大家上香烧纸钱。 五湖四海的人汇聚在这里,各色各样,白道黑-道,小晚大部分都不认得,可不论他们之间是否有恩怨情仇,来了客栈,只为吊唁凌朝风,并给遗孀小晚留下金银钱财,绝不生事。 小晚本是一分钱也不敢要的,可她不要那些人就会生气,遇见些魁梧高大的人,小晚就招架不住了。 一转眼,地窖里又堆满了东西,小晚带着霈儿来收拾,儿子把玩着金元宝说:“娘,爹爹到底有多少朋友。” 小晚说:“我也不知道,娘很感激他们,可几时才能消停。娘倒是想渐渐振作起来,不要再沉浸在你爹不在的悲伤里,可是这些人不停地来,不停地提醒我,真是为难极了。” 霈儿跑来抱着她,笑眯眯地说:“姥姥说,娘这几天气色好了,她很放心。” 小晚蹲下来,在儿子的小肉脸上亲了一口:“娘还要养大霈儿,娘一定要好好的。” 小家伙嘿嘿笑着,奶声奶气地说:“娘,霈儿饿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四月初,总算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少,终于能清净下来。 这日一早,小晚起来开门,刚好大庆带着素素来了,小晚嗔怪她不安分在家养胎,两人在门前说话时,有人骑快马赶来,给客栈送来一封信。 信是威武镖局送来的,说他们不得不告诉了二山家里出了事,听说二山丢下学业回白沙镇了,特来告诉他们。 信上写着二山离开京城的日子,如此已经七八天过去了,他若是快马加鞭地赶路,早该到了,就算是坐马车驴车,也该到了,他总不见得是走回来的。 “信都到了,人还没到。”小晚眉头紧蹙,二山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正文 127 夫妻相见 四月初五,威武镖局押镖经过白沙镇,镖师们特地来探望小晚,那位曾经被凌朝风削掉脚趾续命的镖师,还从家里拿来自家老婆做的小孩儿衣服赠给她和孩子。 虽然现在人人都知道,霈儿是凌朝风和小晚收养的孩子,可他们也将霈儿当做凌掌柜的骨肉,期待凌霄客栈在将来能有一位新当家。 只是眼下,客栈里的人忧心忡忡,这都过去十多天了,若是走得快些,都能在京城和白沙镇之间打个来回。可二山不见踪影,这里等不到他,京城那边也没有消息。 送走镖局的人,小晚请彪叔去一趟黎州府将连忆接来,这件事不能不和她商量,她毕竟是二山的未婚妻。 彪叔走后不久,张婶便来屋子里找小晚,果然见她在收拾东西,张婶心下一叹:“晚儿,你要上京?” “也不是上京,就是沿路去找一找。”小晚说,“二山是相公最疼爱的弟弟,我是他的嫂子,我不能不管他。” 忽然失去丈夫,天塌了,让娇软的小娘子一夜之间长大。 她现在是客栈掌柜,是霈儿的娘,还要照顾他们两个大的,照顾素素一家。 曾经一碗卧鸡蛋的面条都能欢喜半天,吃得眉飞色舞的小娘子不见了,看着小晚满眼的坚强,浑身的勇气,张婶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多希望,朝风还在,多希望小晚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看着她捣蛋被朝风收拾喊救命,都甜在心里。 很快,孟连忆被彪叔接来,惊闻心上人失踪,她还算镇定,问小晚:“你有什么打算。” 小晚说:“我想带你一起去找二山,一路找到京城,若是在半道上就遇见他,就把他劝回去。相公已经没了,他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更希望他能考取功名,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进门。” 连忆立刻便答应了,道是之后出发,顺路到家里说一声便好,遂与小晚一起收拾东西。 傍晚等大庆来接素素,小晚托大庆这些日子在客栈照应,她则和连忆一起,带着霈儿和彪叔一同上路。 夜色渐深,霈儿吃饱了窝在小晚怀里睡得香甜,小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如今越看这对小犄角,越觉得可爱。 而现在,静下来,她若不看着儿子,就会思念相公。 所有人都以为她冷静了接受了,正在慢慢变好,不是的,她只不过是把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藏了起来。 她不要别人可怜,不求任何人同情,更不允许谁来笑话她,她是凌朝风的女人,她不能给相公丢脸。 “晚儿,你睡了吗?”张婶在门外问。 “没有呢,婶子,门开着你进来。”小晚说着,将霈儿放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张婶端着一碗面条,面条上卧着荷包蛋,她说:“你晚饭没怎么吃,我怕你饿着。” 小晚说:“是饿了,霈儿这小东西,总是喂不饱,快把我掏空了。” 她大口大口地吃面条,可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欢喜,仿佛只是为了给身体带去力气,为了给霈儿奶水,才把这些食物倒进肚子里。 等她吃完,张婶便说:“有句话,我想问你。” 小晚颔首道:“婶子,你说。” 张婶轻轻一叹,如今对外宣称凌朝风的死因,都是说失足从山崖坠落,并没有说是被人追杀,这是小晚的意思。 但当时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卫腾飞被她误会,可能到现在,她还认定是卫腾飞的错。 但卫腾飞不会无缘无故追杀凌朝风,能差遣卫腾飞的,只有当今皇帝。 张婶道:“你要二山继续考功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朝风的死因?不然你叫他如何去做那个昏君的臣子。” 小晚点头:“说与不说,相公都不会回来,我不想其他人的日子,被搅得乱七八糟。没有这些事,二山可以飞黄腾达,做一个对百姓和国家有用的人,这也是相公的心愿。但皇帝若是连他也容不下,那就是没法子了。” 张婶想了想道:“我和你叔以为,你会想找皇帝报仇。” “我想的,想杀了他。”小晚目光冰冷,“可那样,皇后娘娘就没有丈夫了,我知道失去丈夫有多痛苦,我不能让她和我一样苦,娘娘是无辜的。” “晚儿……” “更何况,我根本没法子杀他不是吗,痴人做梦。”小晚苦笑,抬起冷静的双眸,对张婶说,“您放心,我只希望所有人可以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恨也好,怨也罢,我不会转嫁在任何人身上。那天我那样对待许氏,一定吓着霈儿了,也吓着你们了,我也很累,我不想再变成那样。” 张婶想了想,上手抱住了小晚,曾经软绵绵的小娘子,会在她怀里撒娇,会跟她讲悄悄话,甚至闺房私密的事她不懂,也会来问她,她们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可如今…… 小晚的身体是冷的,气息是冷的,她甚至不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 “晚儿,婶子在家等你,你要早些回来。”张婶含泪道,“要记得回家来了。” “我找到二山就回来,我不喜欢京城。”小晚说。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出发了。 霈儿很兴奋,这小家伙完全叫人看不出来是刚死了爹的。 连忆因为没见过出生时的霈儿,所以她和旁人一样,以为霈儿是收养的孩子。既然是收养的,凌掌柜没了他不悲伤也是正常的,见小晚当亲生子般疼爱着这个小娃娃,连忆自然也喜欢。 他们一路向京城,一路打听二山的下落,走得很慢很慢,饶是如此,也没法子在半道上遇见二山。 一次又一次挫败,一次又一次落空,大家渐渐没了信心,甚至担心二山会不会是走水路的。 这一日,马车进入荒凉之地,来时就有路人提醒,近来山贼强盗在这里出没。去年朝廷镇压过一次,他们死伤无数,于是今年卷土重来,变本加厉地伤害过路百姓。 小晚一行人十分低调谨慎,可他们似乎正在运势不佳的时候,什么倒霉的事都碰得上,眼看着远方的城墙进入视线,就快进入安定的地带,强盗却追了上来,二十几个人骑着马,吹着口哨挥着马鞭,将他们团团围住。 小晚在马车里,早已将金银全部拿出来,万不得已时,只求保命。 可是强盗冲过来,一把掀起帘子,看见小晚和连忆,立刻大声对兄弟们喊:“好漂亮的小娘子,你们快来看。” “畜生,滚!” 彪叔大怒,与人打斗起来,他虽魁梧有功夫,也不能抵挡这么多人,很快就被制服。 小晚不愿彪叔受伤,大声喊着:“钱都给你们,不要伤我们。” 几个强盗将她围住,嘻嘻哈哈,直勾勾地看着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贪婪地咽着唾沫,幻想着下-流的事。 “小娘子,陪大爷我睡一晚,我就把他放了。”强盗哈哈大笑,伸手就要来轻薄小晚。 忽然间,大地震颤,远处烟尘滚滚,马蹄声震天响,吓得人魂飞魄散。 “是川渝大军!”强盗中有人大声喊,他们顿时顾不得美人金银,策马溃散逃去,小晚在烟尘里看见旗帜,那个字她认得,卫。 大军如风而来,迅速席卷了强盗,这二十几个人,只不过是小喽喽,卫腾飞受命而来,要将剿灭强盗的老窝。 小晚和连忆一起抱着霈儿躲在马车里,彪叔挡在车前,只见地动山摇,飞沙走石,上千铁骑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待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小晚才探出脑袋,远处烟尘滚滚什么也看不见,彪叔跳上马车说:“我们赶紧走。” 且说卫腾飞领命剿灭强盗山贼,是轻而易举的事,他闲在京城也是闲着,带来的一千将士不能荒废了功夫。听说有地方上折子,说百姓受强盗所扰,卫腾飞便主动请愿,带人出来练练拳脚。 他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小晚,当他策马经过马车身旁,从飞扬的帘子下,看见马车里躲着小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迅速剿灭山贼后,带兵往回走,没一天功夫,就追上了小晚的马车,他命令队伍缓缓跟在后面,不要惊扰她。 然而小晚这边,走走停停,经过任何村庄镇子都会停下来,询问是否有二山的下落,如此大部队跟在后面,走得那么慢,势必会耽误向皇帝复命。 于是大部队绕远路超过了小晚,卫腾飞带着几个人,沿路保护她。 彪叔早就察觉有人跟着他们,小晚也知道,一定是卫腾飞,可这个人与她是不共戴天的杀夫之仇,她根本不想见到他。 他们继续往京城走,这一天走到河边,彪叔带着霈儿下车去取水,小晚和连忆在车上等,不料他们的马不知为了什么受惊,突然发狂向前奔跑起来,小晚和连忆在马车里被摔得天旋地转,彪叔听见动静赶来,凭他的身手,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 眼见母亲陷入危险,霈儿正要化身,却见一匹白马冲上来,追上了马车,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马背跃起,跳在了马车上,马匹惨烈地嘶鸣,可最终被制服了。 小晚和连忆惊魂未定,帘子掀起,露出卫腾飞的脸,他担心地看着小晚:“小晚,你没事吧。” 连忆并不认识卫腾飞,呆呆地看着他们,小晚冰冷地避开了目光,什么话都没说。 彪叔和霈儿追来,连忆便听见彪叔对凌朝风行礼:“卫将军。” 她轻声问小晚:“是川渝大将军?” 小晚颔首,之后把儿子抱上来,催彪叔上路,完全无视卫腾飞的存在。 但是那之后一路,卫腾飞始终在她不远的地方守护着,甚至听说二山不见了,把跟着的几个人都派出去找,就这样,他们离京城越来越近。 这天夜里,一道金光冲到京城皇宫,凌朝风睁开眼,便见一条巨龙盘旋在天空。 霈儿一到凡间,就变得威猛无比,谁能想象他在天界,还只是一条胖乎乎的小金龙。 “爹爹,娘就要来了。”霈儿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奶声奶气,与他威武霸气的外形很不相符,“到时候有我护着爹爹,就不怕妖魔鬼怪来攻击您,我不会让娘看见我的,她不会知道。爹爹,娘好想你,她时时刻刻都在想你,你一定要去看看她。” 三日后,小晚一行人,终于进入帝都京城。 跨过护城河,穿过巍峨逞强,繁华热闹的景象,顿时跃入眼帘。 “霈儿,京城到了……”小晚叹气,“这小家伙,心心念念京城,这会儿却睡着了。” 她拍拍儿子的屁股,见霈儿不肯醒,便不再管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踩在了京城的土地上。 忽然,一阵风迎面而来,但没有往身后去,仿佛在眼前戛然而止。 凌朝风的仙魂,脱离了石像,此刻的他,像从前那样,正站在小晚的面前,看着他心爱的妻子。 小晚怔怔地看着前方,可眼睛里没有热闹的街道,没有往来的路人,空洞的,什么都没进入她的眼睛。 “相公……”她不自觉地喊了一声,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丈夫这么久,他狠心得连梦里都不愿来,但这一刻,她觉得凌朝风,好像就在眼前。 “晚晚。”凌朝风伸手抚摸小晚的脸颊,轻轻擦去她的泪水,而在小晚脸上,是一阵微风,将她的泪水吹散。 正文 128 我可是神啊 “小晚,我们接着去哪里?”此时,连忆从车上下来,见她定定地站着不动,上前问,“你没事吧?” 小晚晃过神,摇头道:“没事,就是突然觉得……” 她没有说那些话,这样的话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旁人只会觉得,是她思念成疾。 彪叔则道:“我们去二山住的那家店落脚,那里的人熟悉他,好打听消息。” 于是又坐上马车,往客栈走,看着沿街的光景,素素曾告诉她,京城的楼比白沙镇高,京城的街比白沙镇宽…… “小晚你看,皇宫。”连忆指着远处,“那是不是皇宫?” “可惜什么也看不见,这城墙比刚才见到的还要高。”小晚喃喃自语,“皇帝他们,都很怕死吗?” 彪叔曾是大内侍卫,对皇城很熟悉,他告诉小晚和连忆:“皇城外还有一圈护城河,你说的没错,做皇帝很辛苦,天天都要担心,会不会有人谋-反,是不是有人要杀他们。” 小晚没说什么,感觉有微风将青丝吹开,她轻轻捋过,下意识地侧过脸来看。 凌朝风就在她身边,刚才轻轻摸了一把她的头发,妻子瘦了,她不会笑了,曾经那机灵活泼的小娘子不见了。 从前每天都要扑在他怀里撒娇,有好吃的一定要分一口给他,做错事求饶认错比谁都快,发脾气稍微哄一哄,立刻眉开眼笑。 她说她已经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生气难过或悲伤,只要有他在,一切都好。 可是他不在了,即便在她身边,她也看不见。 却是这一刻,小晚的手伸过来,“摸”到了凌朝风的下巴,不知是巧合,还是她能感受到,竟然一分不差地摸在他的脸上。 “相公……”小晚怔怔地念出来,眼泪又流了下来。 凌朝风的手,覆盖住了小晚的手:“晚晚,我在。” 小晚的眼眸轻轻忽闪,可映不出丈夫的面容,她的心感觉到丈夫好像就在身边,可是眼睛看不见,伸手摸不到,这样的失落彷徨,比前些日子更重更痛。 马车停下,他们到了,向掌柜的说明来历,掌柜见彪叔和小晚的样貌形容与二山曾经提过的一模一样,且他们提起二山也是说的不差分毫,便是信了。 掌柜的将他们带到二山的屋子,屋子整整齐齐,只是书桌上堆满了书,但是人去屋空,掌柜的说那天之后,没再见二山回来。 这一下,轮到连忆落泪了,他们走一路找一路,一次次失落一次次受挫,什么信心都磨光了。 “你去哪里了……”连忆在书桌里,找到一摞自己写给二山的信,从最初客栈代为转交,到近来他们直接通信,每一封信他都很珍惜,连信封都是小心翼翼地撕开。 “客栈里空屋子不多,几位若是能将就一下,两位娘子住一间,大哥住这间,实在对不住,腾不出更多的房间。”客栈掌柜的这般说。 可不是吗,这里是京城,大齐国最繁华的地方,若是像他们凌霄客栈一样没生意,那还了得。 “已经很好了,掌柜的,叨扰了。”小晚谢过,先拿出银两交给掌柜的,彼此推让了一番,掌柜的带他们去了另一间屋子,便退下了。 小晚把熟睡的儿子放在小床上,轻轻念着:“这小东西怎么睡不醒呢?” 却不知此刻,丈夫在她身边,而霈儿为了不叫母亲发现,隐匿了自己的金光和仙体,正盘旋在客栈顶上,护着仙魂离体的父亲。 凌朝风不能离开石像太久,他的仙魂会勾引妖魔往这里来,他留在小晚身边,那些妖魔很可能连带小晚他们一起攻击,他看一眼,就必须走了。 “晚晚,你要好好的,在京城我可以直接看见你,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说罢,凌朝风离去,飘飘荡荡地回到皇宫里,一路上父子俩什么话都没说,待他仙魂归位,霈儿才道:“爹爹,你放心,我会保护娘亲。” 话音才落,有人骑马向皇宫疾驰而来,到宫门前下马卸甲,而后昂首阔步地走进皇城,霈儿便道:“爹爹,这个卫将军,一路跟着我们,他像是在保护娘。爹爹,他是不是喜欢上娘了?” 凌朝风嗔道:“一个小娃娃,你也懂这些?” 霈儿在天空翻腾,笑道:“爹爹,我可是神啊。不过娘看也不看他,娘好像特别恨他,娘是不是觉得,是他杀了爹爹。” “好了,快回去娘身边。霈儿,千万不能告诉娘这些事,不然你就要回天庭,永远和你娘分开。”凌朝风叮嘱,“你娘很聪明,你要谨慎。” 凌霈答应下,眨眼间,就消失了。 卫腾飞走在宫道上,感觉头顶一阵大风吹过,他自然是看不见什么金光金龙,此刻满心想着,又要被皇帝捉了把柄。 他的手下早就带着强盗头子的脑袋回来复命了,可他却跟着小晚兜兜转转,到这一刻才归来。 清明阁里,皇帝正看地方呈上来的折子,内侍将卫腾飞带进来,见他行礼,便道:“自家人,免礼,你一路辛苦了。” 卫腾飞起身,又单膝跪下:“臣有罪。” 项润淡淡一笑:“不过是迟了几天归来,正经的事并没有耽误,听说你一天就扫平了贼窝,皇叔一直在朕的面前夸赞你。” 卫腾飞垂首不语,对于皇帝这些客套的话毫无兴致,他冷不丁地说:“皇上,穆小晚到京城了。” 殿门外,皇后抱着小公主悄悄地来,她是从侧门进来的,并不知道哥哥回来了,本是想带着女儿来给皇帝解闷,没想到走到门边,就听见哥哥的声音。 哥哥更是说,小晚到京城了。 “她离开白沙镇不久,朕就知道了。”项润放下手里的折子,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他们客栈跑堂的那个少年吗,叫二山也叫凌出。” 卫腾飞道:“原先不熟悉,来的路上发现小晚在找这个人,臣也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他如今很出息。” 皇帝笑问:“你要去帮小晚找他吗?” 卫腾飞沉着目光,颔首:“想帮她做一些事,凌朝风死了,她一个人很可怜,连小毛贼都敢欺负她。” 门外,突然传来婴儿啼哭的声响,皇帝不禁蹙眉,卫腾飞也是惊愕地转身,只见皇后怀抱着小公主走进来,怔怔地停在门前,问他:“哥,你说什么?你说谁死了?” 这一下,便是瞒不住了。 似烟一直在等小晚的消息,想知道她生男生女,想知道她是否平安。凌霄客栈的变故,让她为好姐妹揪心,不知小晚他们漂泊去了何处。 但她总是想,有凌掌柜在,小晚就不会有事,她不论在哪里,都会被宠爱呵护。 可现在,哥哥却说,凌朝风死了。 “我想知道所有的事。”似烟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的丈夫,她知道哥哥不会不说,但皇帝可以不让他说,所以她不问兄长,直接问丈夫。 项润愠怒,吩咐卫腾飞:“你退下。” 卫腾飞欲言又止,但想妹妹要与皇帝一生一世,他们之间难免会有矛盾,夫妻之间的事,自然还是两个人自己来解决的好。 而似烟不是无理取闹,也不是没有身为中宫的自知,她抱着女儿慢慢走近项润,冷然道:“在皇上看来,臣妾不配知道这些事是吗,皇上是害怕臣妾无理取闹,还是怕臣妾使性子不顾大局。在皇上眼里,臣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臣妾只配为您生儿育女,然后稀里糊涂地度过这一辈子?” 项润怒然:“难道朝廷的事,朕都要向你汇报,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似烟丝毫不惧怕,反而一步一步走得更近:“自然要分什么事,说到底,皇上是没有信心臣妾会永远站在您这一边,又或是皇上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不敢说。” “卫似烟!”龙颜大怒。 “皇上的心思被说中了吗?”似烟直视着他,眸中泪光莹莹,“可哪怕你做错的事,哪怕数万万百姓都反对你,任何事,我都会站在你身后,我如此努力着,我努力让自己成为可以站在你身边的人,你却不信我。” “似烟……” 此刻,凌朝风蹲守在宣政殿飞檐之上,远远看见小晚带着霈儿和彪叔连忆一起,离开了客栈,他们的马车往国子监去,在大门前停下了。 傍晚时分,学堂散学了,学生纷纷离开,毕振业走在人后,毕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可是他不知为何,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人,一个身材魁梧样貌粗犷的男人,身边却站了两位年轻美丽的女子,而身后有人走过,正互相说:“他们好像是来找凌出的,说起来,凌出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毕振业眉头微颤,主动走过来,问道:“请问几位,是找凌出?” 连忆福身,道:“公子有礼,请问公子可见过凌出,他也是这里的学生。” 毕振业问:“你们是……他的家人?” 正文 129 皇帝的劫难 “公子有礼,我是凌出的嫂子。”小晚上前道,“请问公子有没有见过凌出,知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那日我在路上遇见他,他说家中有事要立刻返乡,托我向学里告假,之后便再没见过他,我以为他回黎州了。”毕振业好生回答他们,他自然是聪明的,便问,“难道他没有回家。” 小晚颔首:“与我们相熟的朋友送信来,说他回家了,但是我们等了很久也没见他回来,就一路找到了京城,结果连人影也没看见。” 毕振业见这小娘子神情淡雅气色苍白,虽然谈吐举止礼貌合宜,但不拽那些文绉绉的言辞,说话清清楚楚,十分爽利。 他知道凌出的哥哥叫凌朝风,是黎州府白沙县凌霄客栈的掌柜,连客栈里打杂做饭的人他都知道,还知道他哥哥前年娶了一个乡下姑娘。 而此刻,边上的这位姑娘开口就不同了,连忆礼貌地说着:“公子若是见到凌出,请转告他,家中十分着急,我们眼下住在他曾落脚的客栈,四五日内暂不会离开。公子若有任何消息,请您拨冗到客栈相告,我们必当感激不尽。” 毕振业觉得,这位姑娘,莫不是家中书香门第,就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可他所知道的客栈里,却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她与凌出又是什么关系?那客栈真是神奇得很,到底发生过多少故事。 毕府的人见少爷与陌生人说话,便上前来询问怎么回事,怕少爷被坏人纠缠,毕振业将他们喝退,好心地与小晚说:“我与凌出是同窗,自然不能不管他的事,家中能出几分薄力,请嫂夫人放心,我会尽力帮忙寻找他。若有消息,一定立刻到客栈相告,嫂夫人在京中若有不便,也请不要客气,在这里你们就能找到我。” “多谢公子。”小晚和连忆都很感激,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毕振业离开学堂,一路都在想凌出的事,到了家门,连妹妹在门前等他,他都没在意。 “哥,你中邪啦?”寒汐上前来,在他眼前晃一晃,“你看不见我?” “臭丫头,就不能念我好。”毕振业嗔道,“你这样胡说,奶奶又该责备你了。” “是啊,你是玉你是宝,连说你不好都不行的,可我呢,皮实得很,不打几顿不老实。”寒汐不服气地说着,“奶奶就是偏心。” 毕振业笑道:“奶奶近来不怎么责备你了不是,也不用家法吓唬你了。” 寒汐得意洋洋地说:“那可不,现在我可是和奶奶有小秘密的了。” 她一说出口,赶紧捂住了嘴。 毕振业瞥她一眼:“什么秘密?” 寒汐连连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姑娘一溜烟地跑了,毕振业轻叹,但见家人来找,老爷在书房等他。 在家人眼中,少爷惧怕老爷,其实毕振业并不怕他爹,他只是很无奈罢了。 无奈自己不够本事,不能在父亲面前挺起腰杆,上一回考试他只得了十一名,自己都觉得颜面尽失,又怎么敢在父亲面前放肆。 “爹爹。”毕振业恭恭敬敬地站在书房门里。 “你走近些。”毕丞相打量了儿子有一番,便道,“等下换了衣裳,随我到将军府去,卫将军平寇有功,皇上赐下御酒,要大臣们前去恭贺。” “是。”毕振业答应下。 “再有一件事。”毕丞相说,“我要你为寒汐提亲。” 毕振业一怔,抬眸望着父亲:“提亲,向谁提亲?” “蠢材。”毕丞相愠怒,“不知变通。” “向卫腾飞?”毕振业不自觉地念出这个名字,但脑中一想,忙道,“父亲,卫腾飞已经三十二岁了,寒汐才十七岁。” 毕丞相皱眉:“这又如何,倘若是家中原配过世,年轻的继室入门,莫说差十五岁,差五十岁也多的是。” “嫁到川渝,千里相隔,奶奶必定不同意。”毕振业还想为妹妹争取一番。 “闭嘴。”父亲呵斥,“你只要在今日的聚会上,向卫将军提出,想将妹妹嫁给他,其他的事一概不用你管。我希望你像个男人,遇事果断一些,不要扭扭捏捏,叫我恨得牙痒。” 毕振业却是当真不扭捏,正视父亲:“寒汐的终身大事,要祖母母亲和寒汐都在,要寒汐自己愿意,寒汐不点头,我绝不会开口也绝不答应,爹爹就是要把她捆着嫁出去,我也会去把妹妹抢回来。” 丞相大怒,冲上前扬手就要扇儿子的耳光,可他眼里一贯没出息的儿子,却毫不畏惧地瞪着他,父子俩剑拔弩张,毕丞相去放下了手。 他沉甸甸地说:“这件事不用你出面了,可你要给我好自为之,别多管闲事。新君即位两年,不知不觉,他已经把朝廷里的旧牌洗完了,哪天我头上乌纱帽不保,你就再也不是丞相府公子,连你自己也没资格考功名利禄。你的祖母,你的亲娘和妹妹,都会一道去风餐露宿。伴君如伴虎,毕振业,你还嫩得很。” 年轻人抿着唇,无法反驳父亲这番话,可他还是憋出了一句:“爹,若要联姻巩固地位,你让我来做,公侯王府的千金,我谁都愿意娶。爹,你不要逼寒汐,她不懂事,她会想不通,她……” “滚出去。”毕丞相说罢,转了过去。 毕振业走了几步,又回身,道:“凌出失踪了,爹可知道?” 毕丞相不言语。 “爹,他的家人……” “滚!” 外面的家仆,又见少爷垂头丧气地从书房出来,猜想少爷必定是又被老爷责骂,下人把这话传到内院。 老夫人便叹气:“他是要毕家绝后吗?小的不要,大的不疼,让他纳妾多生几个他也不乐意,当初倒是要死要活的纳妾,说到底,他这辈子对得起谁?只怪我生了个混账儿子,老来不消停,活该遭报应。” 而老夫人说这番话时,毕夫人刚好端着参茶来,站在卧房门外听得真真切切。 是啊,十几年过去了,她在婆婆眼里终究还是个妾,哪怕她侯府出身又如何。 当初丈夫要将她扶正,老夫人也是千万个不情愿,说什么没有把妾扶正的规矩,妾就是妾,正室夫人一定要明媒正娶。 毕夫人将参茶交给下人,拂袖而去。 行将暮色,京城里还是这样热闹。 回客栈的路上,小晚给儿子买了大肉包吃,牵着儿子的手走进店里,客栈里不见客人,只有神情严肃的人站了一排又一排。 一位贵妇人坐在八仙桌旁,见了他们,忙站起来了。 “小晚,你来了……”似烟一开口,眼泪便落下来。 眼前的人,穿着青灰素衣,系一抹绀色腰带,乌黑的头发上,只有一支银簪子将发髻固定,面色苍白眼眉沉静,满身透着清冷气息。 当初匆忙将绿豆糕包在手帕里递给她,温柔地请她路上吃,让人一眼就觉得温暖有朝气的小娘子,真的是眼前这个人吗? “娘娘。”小晚带着儿子,跪了下去,连忆记得这位当初也曾出现在府里,如今想来,难道就是当今皇后?她忙跟着一起跪了下去。 似烟慌忙上前,将小晚搀扶起来,哽咽道:“你跪我做什么,小晚,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她的目光,落在边上胖乎乎的小家伙面上,他吃着大肉包,满嘴油汪汪,忽然就冲她笑了。 这一笑,像极了小晚,可似烟听哥哥说,这是小晚和凌掌柜收养的孩子。 不久,小晚便与皇后去了楼上客房,连忆抱着霈儿,和彪叔等在楼下,彪叔叹道:“孟姑娘,我说句不合适的话,只怕当今皇帝,是知道二山的下落的,你看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了若指掌。” “那是什么意思?”连忆问,“您是说……” “是福是祸,不好说。”彪叔摸了摸口袋,想抽一杆烟,可见大内侍卫和宫女太监站了一屋子,他还是作罢了。 楼上,好姐妹久别重逢,本该是互相抱着稚儿说着欢喜的事,听着他们笑,听着他们哭,可现在,却是这番凄凉光景。 “小公主一定很可爱,可惜没机会去见一面。”小晚说,“找到二山后,我们就要回白沙镇了。” 小晚显然不想提那些事,简单地说着她们来京城的目的,目光始终低垂着,分明面对面坐着,却像与皇后隔了千万里。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自己一个乡下丫头,怎么能有资格和皇后做朋友做姐妹,那一段缘分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藏在心里一份珍贵的回忆。 要知道相隔千里,云泥之别,他们再相遇都很难,又谈什么朋友和姐妹。 但是似烟从没这么想过,她把小晚当真正的朋友,当姐妹,期待着将来的每一次相见,希望她过得好,会为她喜,为她悲。 “我只知道,你被村民欺负,凌掌柜一怒之下火烧白沙镇,死伤许多人,他带着你们离开了。”皇后轻轻啜泣着,哽咽道,“可我不知道凌掌柜身故,我到今天才听哥哥说,我……” “娘娘,您别哭了。”小晚看着似烟泣不成声,不知如何是好,失去丈夫的她尚且冷静,皇后却哭得好像她死了丈夫。 “这些日子,我心里总是没来由的感到悲伤,会不知不觉就掉下眼泪。”似烟冷静后,苦笑道,“我还以为是自己变得矫情了,没想到是真的,因为你难过,我就一样的难过。” 小晚摇头:“娘娘,我不配。”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肯告诉我,我哥哥只告诉了我他看见的事。”似烟抓着小晚的手,轻轻颤抖,“但我不傻,我懂的……可是,他们一个是我的兄长,一个是我的丈夫,小晚,我没脸来见你。” “娘娘,不是的,这和您没有关系,是、是我和相公的命。”小晚终究是动容了,含泪道,“我不想再怪任何人,我只想还活着的人,能好好地活着,我想把二山找回来,让他出人头地,完成他哥哥的心愿。” “二山不见了?”似烟觉得自己,简直活得可笑。 这就是深宫女人的悲哀吧,皇帝不愿她知道的事,就算外面的天塌下来了,她也不会察觉分毫,她像是被关进涵元殿的金丝雀,只要叽叽喳喳地欢叫就好。 两个人都渐渐冷静下来,小晚说了一些事,似烟也说了她所知道的,人死不能复生,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二山找出来。 “你们几个人这么挨家挨户的问,不是法子。”似烟道,“哥哥他愿意帮忙,他……” 皇后顿了一顿,她内心纠结而痛苦。她认定哥哥绝不会去追杀凌掌柜,可难道要为了撇清哥哥,就把一切都推在皇帝身上? 那是他的丈夫,是大齐的君主,他肩上的无奈,也非常人能理解,似烟也不理解,可她必须站在丈夫的身边,与他共同承担。 “我一定帮你,把二山找出来。”皇后紧紧抓着小晚的手,“小晚,相信我。” “娘娘……我好想回到那年中秋节,我好想……”小晚哭出声,浑身颤抖着,似烟将她抱在怀里,陪着她一到落泪。 这是在京城,凌朝风不仅能感受到小晚的悲喜,甚至能听见她说的话,刚才每一个字都像是刀扎在他的心上。 原来他曾期待小晚的成长,是多么的可笑,如果可以,他希望小晚永远是那个莽撞冲动的小娘子,不论她做错了什么,都由他来收拾,就算她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会去补。 他不要小晚成长,不要她痛苦。 忽然一道阴风刮过,直冲清明阁而去,凌朝风飞身而出,刚要动手捉拿妖孽,天上传来声音:“嘲风,莫要动手,她是奉旨下凡,是和康帝的劫。” 正文 130 杀了她,或是杀了我 凌朝风朗声道:“小仙奉旨保大齐国千年国运,倘若皇帝难渡此劫,岂不是小仙的罪过?” 暮霭被扒出一个洞,探出白发苍苍的脑袋,老人慈眉善目,笑道:“嘲风,这是情劫,不影响大齐国运,渡不过去,他顶多孤老终身罢了。” “这样……”凌朝风愣了愣,忙道,“您是月老?” “好久不见啊。”老人家朝他挥挥手。 在他的眼里,可以看见一根红绳,绑在凌朝风的脚踝上,绵绵长长连接着京城一隅,在那里有家客栈,客栈里,住着一位小娘子。 不过天地之间,只有他能看见,凌朝风自己看不见,那位小娘子也看不见,其他的神仙老大都看不见。 红绳未断,情缘未了。 老人家摸了把胡子:“你不必管皇帝的事,让他自己面对吧,老朽走啦。” 此时,一队人缓缓进入皇宫,华丽的马车被前呼后拥,是皇后回宫了。 凌朝风回到石像之中,既然不该他管,那他就不管了。 虽然他看不见自己脚下的红绳,可他看得见聚集在清明阁的阴气,那是万年修炼的狐妖,可以魅-惑天下男子的心,便是得道的仙人,若把持不住,也会堕入情-网损毁道行。 皇帝这一劫,来势汹汹,可这到底是皇帝的劫,还是皇后的劫,小晚若是知道,一定会要他把狐妖揪出来,碎尸万段。 凤辇经过清明阁,径直回涵元殿,小公主已是哭得震天响,奶娘们怎么哄都哄不住,但一入母亲的怀抱,就安宁了。 此时有内侍从清明阁来,传皇帝的话:“皇上一个时辰后,来与娘娘共进晚膳。” 似烟清冷地问:“他今天不忙?” 内侍尴尬地应道:“皇上说,很久没和娘娘共进晚膳了。” “我没胃口。”似烟说,“我今日要早些休息,请皇上自行用膳。” 这显然是赌气了,虽然宫里的人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两位主子脸上都不好看,皇后更是兴师动众突然离宫,她走得正大光明,可有些人却听说,皇帝没答应让她出门。 眼下这情形,众人都是战战兢兢,难道一夜之间,又要回到昔日大婚后的貌合神离? 夜色渐深,繁华的京城也终于安静下来。 客栈里,小晚给霈儿洗澡,霈儿怕痒,在水里翻腾嬉闹,搅得屋子里满地都是水,小晚恼了,照着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见他瘪着嘴要哭,又说:“不许哭。” 霈儿不敢哭,又委屈,哼哼着抱上来撒娇:“娘,揉揉屁股,疼。” 肉呼呼的小家伙钻在怀里,叫人如何忍心凶他,小晚嗔道:“才拍了一下就疼,你是豆腐做的呀?” “娘,揉揉……” 小晚抵不住儿子撒娇,用毛毯将他裹起来,暖暖地抱在怀里,他呜咽着来扯娘亲的衣襟,见娘不阻拦,便心满意足地捧起母亲的xiong脯,大口大口地吃。 其实儿子才出生不到百日,换做别人家,还是很小很小的一团,只要儿子想,她愿意一直喂下去。 可不行,儿子早晚要学会不依赖她,不,或是说她自己,不能再依赖儿子。 “霈儿,那天我们被人攻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变作金龙去救爹爹?”小晚问。 “我太小了,我打不过他们。”霈儿总是这样回答。 小晚轻叹,她也知道,有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说法,所以她明白,儿子不是凡人,他可能总有一天,是要离去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失去了丈夫后,小晚变得不再害怕别离,她只后悔和相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更好地珍惜那些日子,没有能留下更多的回忆。 所以对霈儿,她要给儿子全部的爱,纵然有一天别离,也不后悔曾经没能好好爱护他。 原本小晚和连忆带着霈儿住一间屋子,可今日客栈老板见他们来头不小,不敢怠慢,就又多给安排了一间房。 如此连忆和小晚分开住,此刻,连忆正坐在窗口,看着陌生的京城,心里一遍遍地问二山,问他去了哪里。 “连忆,你睡了吗?”门外,小晚来了。 她赶紧起来开门,只见小晚手里捧着食盒,走进来说:“我让掌柜的弄了些酒菜,我睡不着,想喝几口酒再睡,你可愿意陪我?” “好啊,我也想喝两口。”连忆又问,“霈儿一个人睡,不要紧吗?” “不要紧。”小晚当然知道,常人是伤不了儿子的。 二人对坐斟酒,都不是能喝的人,三两杯下肚,已是双颊绯红,头晕目眩,她们醉了。 连忆说起他们在白沙镇初遇的情景,小晚告诉她自己是怎么嫁到凌霄客栈,两人又哭又笑,不能自已。 连忆忽然跑到窗前,双手撑在窗棂上,冲着夜色大喊:“凌二山,你去哪里了,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出来!” 小晚痴痴地看着,猛地心头一热,冲到窗前喊:“凌朝风,你这个混蛋,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你算什么男人……” 凌朝风在宣政殿上,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确不是人啊。 却是此刻,清明阁上妖气翻腾,他明白,那万年狐妖,要对皇帝动手了。 而涵元殿里,皇后将女儿哄睡,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她,不与任何人说话。 嬷嬷们很担心,端着清粥小菜来,还有皇后最爱的绿豆糕,温和地说:“娘娘,您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不饿。”似烟看也不看一眼,倒是问,“皇上用过晚膳了吗?” 嬷嬷们没有回答,似烟这才转过身:“怎么了?” 原来皇帝不仅用过晚膳,还铺张得命御膳房上了全席,长长的桌子,摆了上百道的御膳,他便是每样菜吃一口,也吃不全。 果然最后没动几口,就撂下筷子走人了。 “娘娘,皇上气大得很。”嬷嬷道,“娘娘,您是不是和皇上……” “没有的事,我哪里敢啊。”似烟冷然道,“没事了,你们跪安吧,我和小公主一道睡。” 清明阁与涵元殿,就隔了一道墙,可帝后二人,却把彼此推到千里之外。 她离宫去找小晚,皇帝当时并没有答应,甚至怒言:“你敢出去,就永远别回来。” 面对盛怒不讲理的丈夫,似烟还是堂堂正正地走了,但去见过小晚,她立刻就回宫。 她没有放弃自己的身份,她自知皇后的本分,即便面对小晚,她也没有为了撇清哥哥的误会,而把一切推在皇帝身上。 可是冷静下来想,皇帝主动要求和她用膳,就是有心和好,她却无情地拒绝,难道,非要九五之尊的帝王,低眉顺眼地来赔不是? 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似烟相信,他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道理,也许唯一的错,就是他始终不相信自己。 这样子,要怎么做一辈子的夫妻? 寝殿门外,几位嬷嬷互相商量着,是不是要去禀告长公主,请长公主来为帝后调解,忽见小太监从前头跑来,哆哆嗦嗦地对嬷嬷们耳语。 “这如何了得?”嬷嬷道,“哪里来的贱婢,是谁送进去的?” “可是这宫里的宫女,本就是属于皇上的。”另一位道,“皇上虽说不设六宫,可皇上想要临幸哪位宫女,谁管得着?” 寝殿里,听得门外悉悉索索的动静,似烟挽着披帛走来,隔着门问道:“什么事?” 外头的人被唬了一跳,顿时没声了,如此自然更奇怪,似烟推开门,气势威严:“到底怎么了?” 清明阁里,项润漠然地躺在美人榻上,看着宫女从他的脚下慢慢爬上来,她衣襟大敞,柔-媚地看着君王,细声嘤-咛:“皇上,奴婢会……” 项润捏住了她的下巴,向后一推:“滚!” “皇上……”可宫女却不惧怕,跌倒后再次爬起来,用尽浑身的本事,要讨他的喜欢。 当她不怕死地要抽开皇帝的腰带,内殿的门被重重地踢开。 闯进来身形窈窕的女子,她的手中握着长剑,因个头不够高,也没有足够地力气将剑提起,长剑划过金砖,发出刺耳的声响。 “烟儿,你?”项润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他立刻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 可没想到那个宫女却缠在他身后,哆哆嗦嗦地哀求着:“皇上,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看见衣衫不整的宫女,似烟眼中杀气蒸腾,从她进宫至今,不论是初时与皇帝貌合神离,还是后来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一直有不安分的宫女,巴望着爬上龙榻。 不仅如此,那些命妇之间也窃窃私语,在背后指责她不像一个皇后,没有中宫之威,大臣们之间的轻视,就更不必说了。 她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不论对内应付皇亲国戚,还是对外与使臣周旋,她把大齐后宫的宫廷记事都翻烂了,甚至把这个国家的律法都每一条记在心里。 她付出的所有努力,别人看不起,她不在乎,可是她的丈夫,不信她。 现在,他还要把别的女人搂进怀里。 “杀了她,或是杀了我。”卫似烟大义凛然地看着皇帝,“皇上选一个。” 衣衫不整的女人,死命地抱着皇帝,哀求皇帝救救她。 项润竟是推也推不开,而他的腰带刚才就被抽了一半,推搡之间,龙袍散开,模样十分狼狈。 似烟看不下去了,冲上来一把揪过那女人的衣襟,一声惨叫下,她的剑几乎要刺破宫女的喉咙,被赶来的宫女嬷嬷阻拦了,几个内侍冲进来,将那宫女拖了出去。 “娘娘,您松手,您把剑给奴婢。”嬷嬷哆哆嗦嗦地,掰开皇后的手指,终于把沉重的长剑夺下来,众人松了口气,可帝后却像是定住了,彼此瞪着对方,他们再不敢多废话,立刻退了下去。 “不设六宫,很憋屈吧。”似烟没有哭,“皇上可收回成命,选妃纳妾,坐享齐人之福,我不在乎。” “你胡说什么?” “皇上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臣妾言尽于此。”似烟霍然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可是她的手被抓住了,皇帝的手指紧紧缠上她的手指,十指紧扣,微微有些疼。 “烟儿,我……害怕。”皇帝低沉的发出这句话,“烟儿,你已经是一位出色的皇后,可是我,还不像个皇帝。” 似烟转身,看着他。 皇帝低垂着眼眉:“父皇打下万世基业,大齐国究竟还能变得多强大?我曾经努力想让自己成为优秀的继承人,可我现在却发现,这样大好的山河下,任何人都可以来做皇帝,你说呢?” 似烟的手,被越抓越紧,她的丈夫,大齐的君主又一次对她说:“烟儿,不要走……我很害怕。” 清明阁上空的阴气散去了,凌朝风站在宣政殿上,看着一道阴风飞回天界,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皇帝渡过了一劫,刚才看着皇后提剑闯入殿中,他心里在矛盾,万一皇帝被皇后杀了,他是不是就失职了。 “原来这个差事,这么麻烦。”凌朝风叹了口气,又听见妻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她醉醺醺地喊着,“相公,你在哪里?” 正文 131 相公,你在我身边吗? 这一夜,小晚喝得烂醉如泥,隔天都不敢喂霈儿吃奶,儿子倒也乖巧不会闹,不过他撅着嘴气呼呼地瞪着小晚的模样,像极了他爹。 待小晚和连忆都清醒时,已是大晌午,耽误了半天找人的功夫,她们下楼,便见彪叔从威武镖局回来。 彪叔叹气,说是镖局在京城的兄弟得到消息后,早就帮他们在京城一带找过,根本没见二山的踪影。 这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叫人着急,既然京城已经无望,他们只有再次启程沿途寻找。 小晚对连忆说,一日找不到,他们就一日找下去,哪怕二山已经化成灰,也要带着他回家乡去。 他们决定在京城再停留一天,明天一早就离开。 若是找到了八月仍没有二山的踪影,再返回京城来等候。兴许那时候,他会出现来参加会试,自然,这也是最后的唯一的希望了。 今日,连忆要去侯府拜访,看望她已故的姐姐留下的两个孩子。小晚担心连忆被那家人欺负,便随她一同来。 门前的人听说是已故少夫人的妹妹,不免有些惊讶,将他们上下打量后,通报进去。 不多时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了些刻薄尖酸的话,便要把她们赶走。 连忆说她只看一眼孩子,不会做其他的事,那管家很不耐烦,命人粗暴地驱赶他们。 此时,一驾马车停在了门前,毕振业的母亲从车上下来,下人们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迎上去。 而毕夫人见门前这光景,自然要问:“出什么事了?” 管家轻声说:“已故少夫人的妹妹,想看看孙小姐和孙少爷,夫人不答应,说是怕新夫人面上过不去。” 连忆的姐姐,正是这位毕夫人曾经的侄媳妇,但两家离得远,几乎都不认得各家里的人。 至于毕夫人自己,因为妾室扶正而在丞相府受尽委屈,自然讨厌这些所谓的原配家中的人。 冷冷地说:“嫂嫂说得不错,侄媳妇已经进门一年了,俩孩子早就把她当亲娘,这会子来什么亲娘家的人要看他们,早干什么去了?何况这位姑娘还是最初寻死逃婚的那个吧,我们侯府丢不起这个人,让她们走。” 毕夫人说罢,厌恶地瞥了一眼连忆和小晚,便径直往门里去。 “算了,其实见了又能怎么样,他们若过得好,我这个姨母出现,只会让他们想起亲娘而悲伤。”连忆放弃了,轻轻叹道,“但他们若过得不好,我又有什么本事把他们带出来,家里如今连钱都没有了,我有什么能耐照顾好他们。只怪我自己不好,我真的有心为了两个孩子,当初就不该逃婚,现在就能安安分分在这府里,抚养他们长大。” 这都是灰心的话,小晚始终觉得,姨母想看一眼外甥没什么错,两个孩子若没有受委屈,倒也罢了,怕就怕是侯府的人心虚,把孩子虐待得不好,不敢给人看。 她们回到客栈,霈儿正笨手笨脚地给彪叔装烟丝,小晚把儿子带上楼,轻声问他,有没有办法去侯府看一眼,看看连忆姨母的两个外甥过得好不好。 霈儿二话不说,幻作金龙,威风凛凛地去了。他隔着老远,和宣政殿上的父亲打了招呼,凌朝风叮嘱他要小心。 霈儿盘旋到侯府之上,便见内院之中,一位年轻的夫人,正带着两个孩子玩耍。孩子们嘻嘻哈哈都是好好的,那位夫人把小的男孩子招呼在怀里,温柔地给他擦汗。大的姐姐便也来撒娇,要娘亲为她擦汗。 如此看来,侯府的新少夫人对继子继女十分疼爱,他们可以放心了。 霈儿正要离开时,见边上的院子里,一位年纪稍大的夫人,缠着比她更年长的男子,口中喊着:“哥哥,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 那男人不耐烦地说:“不是帮你找过了吗,找不到,你还要我怎么样?不是我不帮你,找不到人,你叫我怎么处置?妹子,你不知道眼下朝廷的情形吗,我们这些老臣,一个个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不知哪天皇帝召见我,就是要把我打发回老家去。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那个凌出好歹是个举人,据说皇帝和沈将军都认识他,你就不怕我惹怒了皇帝,自寻死路?” 霈儿立刻飞回客栈,小晚早就在窗口等着他,儿子扑入怀里,却告诉她:“娘,那个家里,有个年纪大些的夫人,缠着她的哥哥,要找二叔呢。” “找二叔?”小晚一时没听明白,“你是说,找你的二叔。” 霈儿连连点头:“那位夫人要找二叔,我听她那个哥哥的话,好像是要对付二叔,可惜找不到人。” 他机灵地将原话全复述给母亲听,挥舞着小拳头,生气地说:“他们怎么这么坏,他们要对二叔做什么。” 小晚糊涂了,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摸着儿子脑袋上的小犄角,心中猛地一个激灵,想起了相公说过,二山有身世之谜,他说二山很清楚自己是谁家的孩子。 小晚来找连忆,问她知不知道侯府里的事,提起姐姐在婆家的姑母,连忆说:“她好像是嫁给丞相,也可能我记错了,毕竟我从前根本不关心京城里的事,兴许我娘和我哥哥还知道的多些。” 她问小晚:“怎么了?” 眼下一切还不清不楚地,说了也不顶用,小晚怕连忆担心,便只道:“我们在京城再多留几天,我有些事要做。” 虽然她觉得,二山的失踪可能与他的身世有关,可小晚什么线索也没有,她一个乡下来的小娘子,在京城除了镖局的人能帮上忙,要往那些达官贵人里找,根本不可能。 连忆虽说是知府的千金,可如今孟家早落魄了,连曾经的亲家都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谁还会帮她们呢。 小晚倒是有个最了不起的人物可以依靠,可是她不想给皇后娘娘添麻烦,娘娘夹在中间已经很为难了,娘娘是最无辜的。 夜色渐深,眼下端午将至,天气开始闷热,小胖子怕热,她便抱着儿子坐在窗下,轻轻给他摇蒲扇。 银白色的月光洒进来,落在玉指环上,小晚抬起手看了眼。 今日皇宫太平无事,昨晚帝后在清明阁里,似乎把什么话都说开了,今天皇帝除了早朝之外,就一直和皇后在一起,这里头的事,就不该凌朝风管了。 于是趁着天下清平时,他离魂来到客栈,乘着月光清风而来,坐在了小晚的身边。 “相公,我还是那么笨,那么没用,从前有点小聪明小机灵,都是靠戒指的神通。”小晚兀自喃喃,“现在她不灵了,我就是个傻姑了。” 凌朝风爱怜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手,小晚心里一颤,看着手背。 她能感觉到异样,可是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晚晚,你很聪明,很坚强,很了不起。”凌朝风俯身,在她的手背上一吻,“你和皇后娘娘一样,是最了不起的女子。” 小晚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背,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来,她“看向”凌朝风,又一次感觉眼前一片空白,心中疼得叫她无法呼吸,她问:“相公,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我身边?” 凌朝风轻轻擦去她的泪水,便有微风在小晚脸上拂过,她伸手摸自己的脸蛋,而后胡乱地抓:“相公?相公……” 霈儿被吵醒了,睁眼便见爹爹在一旁,而母亲的手分寸不差地“摸”在他身上,只是她看不见,也摸不到。 “爹爹,娘怎么这么厉害,她竟然能感受到你在这里。”霈儿用心传声,小晚什么也听不见。 “我也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能感觉到我?”凌朝风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小晚,再次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霈儿,爹爹和娘的情缘未断,可我算不出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你千万记得爹爹的话,不能向她吐露半个字,若不然连你也离开她,她会伤心欲绝。” 小晚一通折腾后,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她不能这样,只怕久了会魔怔。若是疯了,该如何照顾儿子,如何照顾张婶彪叔,素素还要给她生儿媳妇呢。 她振作起来,将霈儿放在床上,走到窗前要关窗,感觉到一阵清风吹过,是凌朝风要回宣政殿去了。 却是此刻,月光下的街面上,走来高大的身影,那么巧,卫腾飞抬眸仰望时,刚好和站在窗前的小晚对上目光。 卫腾飞堂堂大将军,竟是觉得窘迫紧张,慌忙转身离去。 小晚站在窗前看,不知为什么,却是此刻,才想起了在悬崖边在山谷里,卫腾飞一次又一次地解释,不是他。 他们在镇上见面时,卫将军说他是一个人来的,他会骗人吗,那样英雄的一个人,会骗人吗? 卫腾飞因为担心小晚,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客栈前,没想到会看见她站在窗口,此刻匆匆离开,心中一片混乱,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卫将军,是您吗?” 他霍然转身,月色下,纤瘦娇弱的小娘子盈盈而立,不知是月光清凉,还是她满身的气息凄冷,看着,便叫人心疼。 正文 132 当初若没生下你 凌朝风的仙魂飘在半空,静默地看着夜色中,卫腾飞缓缓走向小晚。 犹记得临终那一刻,他希望卫腾飞可以代替自己照顾小晚,那时候的他,是凡人,不知前缘旧事,生命的最后,唯一期盼的是小晚接下去的日子不要过得辛苦。 但是现在,记忆复苏,且前缘未了,看着另一个男人走向自己的妻子,他内心挣扎着。 他没有资格把小晚托付给卫腾飞,那样对小晚不公平,可卫腾飞若是愿意一心一意待小晚,他同样没资格阻拦。 “小晚。”卫腾飞走到小晚跟前,念出她的名字后,便是很长一阵沉默。 “卫将军,我想求您帮忙,求您帮我一起找我家二山。”小晚也开口了,求杀夫仇人帮忙,多荒唐的事,可她没法子了。 或许在心里,已经想通了什么,但事已至此,对于小晚而言,恨与不恨,没什么区别。相公再也不会回来,甚至于连到底是谁杀了他,都无关紧要了。 “你可有什么线索?”卫腾飞也是极爽快的,直接就答应了。 小晚抬眸看他,卫将军是光明磊落的人,其实她宁愿相信丈夫的死和卫腾飞毫无关系,但是现在再告诉他,是自己误会了,还有意义吗? 罢了,要紧的是把二山找回来,二山没事,她就安心了。 小晚将今日霈儿听来的事告诉了卫腾飞,她自然不会说儿子是有神通,只说是自己打听来的,她想知道,那位侯府里的妹妹,到底是哪一家的夫人。 卫腾飞听完后想了想:“或许,是毕丞相府里,我一会儿就去打听,不论是哪一家的人,明日我来接你,去一探究竟。” 小晚很感激,福了一福道:“卫将军,谢谢您。” 卫腾飞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小晚没有多想,只道了告辞,可她转身时,卫腾飞却喊住她。 “将军?” “小晚,凌朝风的事……” “我已经不想再提起了,卫将军,对不起。”小晚终究是没说出口,她说不出口,失去丈夫她生不如死,她说不出“原谅”这两个字,哪怕是误会,哪怕是错怪了人。 “好,我们先把二山找出来。”卫腾飞说,“我一定帮你找出来。” 两人分开了,小晚走回客栈,卫腾飞目送她进门后,才转身离去。 凌朝风悬在半空,默默地看完这一切,感觉到有阴气邪风逼向这里,才飞身返回皇城,回到宣政殿屋檐上。 在这里,他仍旧可以看清小晚和卫腾飞,一个坐在窗前发呆,一个神情凝重地往将军府走。 凌朝风最知小晚的心,这傻娘子到这一刻,还没明白别人的心思,可他不知道,小晚若有一日开窍,那又会怎么样? 他暗暗握了拳头,口中念道:“晚晚,只要你能过得好,便好。” 可是,没有丈夫的穆小晚,只怕永远也不会过得好,她只是为了身边的人而坚强。 次日,卫腾飞一早散了朝,便来接小晚,他们先于毕丞相到了毕府门外,不久,毕丞相归来,府里的人出门相迎,便见衣着体面气质端庄的贵妇人站在门下。 “将军,昨天我们在侯府遇见的夫人,就是她。”小晚说,“她把我们赶走了,不许孟姑娘去见外甥。” “她就是毕丞相的妻子。”卫腾飞说,“昨晚我问了几个人,他们说毕丞相的夫人不是原配,毕丞相的原配夫人曾育有一子,但是在她过世的那一年失踪了,次子丢失时才六岁,快有十四年了。我在想,似乎与二山的年纪差不多。” 时间刚好契合,小晚点头道:“二山走丢时,就是六岁,但是他说自己想不起来从前的家和家人,我们从来也没听他提起过任何事。” 卫腾飞微微蹙眉:“果然,这么巧?” 小晚说:“将军,难道二山就是毕丞相的孩子?” 卫腾飞目光深深地看着走进门里的人,对小晚说:“我去查,你在客栈等我的消息。” 小晚感激不尽,但又问:“会不会耽误您的事,会不会给您添麻烦,虽然我知道,现在这么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卫腾飞一笑:“我在京城,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你,我很高兴。” 小晚的心思,依旧很简单,欠身道谢,再没说别的话。 如此,卫腾飞先将小晚送回客栈,而后待入夜后,设法潜入了毕府。他本是可以派手下来做这件事,但他想尽快帮到小晚,便决定亲力亲为。 夜色笼罩时,卫腾飞轻而易举地进入了丞相府,丞相府不小,他转了几圈才找到毕丞相所在的书房,彼时毕夫人端着什么东西进门去,而后房门便关上了。 他靠近窗户,想要窃听里头的谈话,不料今晚另有一个人,也想来听听爹娘说什么。 此刻,毕寒汐刚靠近书房,便见一道黑影伏在窗下,而她的脚步声早就惊动了卫腾飞,不等她惊叫出声,男人已经扑上来,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但只是一眼,寒汐就被打晕了。 卫腾飞把她丢在窗下,先去听毕丞相与夫人的谈话,夫人咄咄逼人,质问丈夫到底有没有去查凌出的下落,到底确不确定凌出就是他的儿子,如此云云,可毕丞相只是一味地敷衍,什么话也没说。 不多久,毕夫人便要出来了,卫腾飞纵身上了屋檐,他这才想起来,把那姑娘扔下了。 “寒汐,你怎么了?寒汐……老爷,快来人,快来人。”听见毕夫人惊呼,卫腾飞才明白,这姑娘是丞相府的千金。 好在他只是把她打晕了,不伤性命。 毕寒汐很快就苏醒了,她告诉爹娘家里有刺客,毕丞相大骇,派家丁上下搜索无果,心中便是惴惴不安,担心是皇帝派了暗卫来调查他的事。 然而卫腾飞并没有离去,毕家的人进进出出,待毕丞相与夫人都离开闺阁后,年轻的男子也被赶了出去。 闺阁里只剩下白发的老太太,她将孙女搂在怀里,毕姑娘正告诉她:”我刚走近,就看到一个黑衣人,然后我就被打晕了。奶奶对不起,我什么也没听见。” 老夫人将孙女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问她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再三地询问后才松了口气,搂着孙女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奶奶可怎么办。” “奶奶……”寒汐欲言又止。 “你说。”老夫人爱怜地看着孙女。 “凌出是我二哥吗,他真的是行业哥哥吗?”寒汐目光晶莹地望着祖母,“奶奶,那天您脱了他的衣裳,是不是已经相认了,可为什么……” 老夫人轻轻一叹:“汐儿,大人的事,对你说不清楚,但是奶奶知道你和你哥哥都是好孩子。汐儿,倘若有一天你二哥回来了,你会像待你大哥那样待他吗?” 寒汐连连点头:“我会,哥哥也会,哥哥他一直很可惜没能和二哥一起长大,也后悔小的时候没有好好带着他,才让他丢了。” 老夫人热泪盈眶:“真是冤孽,偏偏她有你们这两个好孩子。” 寒汐怯怯地问:“奶奶,您说的他,是爹爹,还是……娘?” 听到这里,卫腾飞便离开了,回到将军府,之后派手下盯着丞相府的一举一动,隔天一早,便把昨晚发生的事,悉数告诉了小晚。 听说二山被老夫人脱了衣裳,小晚问彪叔二山身上可有什么胎记,彪叔说二山后背有一块胭脂色的一块胎记,从小就有。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二山竟然可能是丞相府的公子,而再看那位原配夫人的遭遇,在二山六岁那娘,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才让他失去记忆。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二山找回来。 宣政殿上,凌朝风睁开眼,儿子正盘旋在眼前,他笑眯眯地问自己:“爹,你知道二叔在哪里吗?” 凌朝风颔首。 霈儿着急地说:“那您告诉我呗,娘着急得饭也吃不下。” 凌朝风摇头:“天规严苛,霈儿,我们不能左右人的命运。” 霈儿在天上翻腾了一圈,看似威武霸气张牙舞爪,一张嘴就破了功,奶声奶气地声音说着:“做神仙真没意思,还是做人好,做人的孩子还能吃奶。” 凌朝风哭笑不得,到底是穆小晚的儿子,性子与她娘一模一样。 只是他依旧想不通,小晚一个普通的凡人,为何能孕育金龙。他的兄长弟弟们,与仙子结合,所生的龙子龙孙都非龙形,可小晚一个凡人,却孕育出如此漂亮威武的龙胎。 霈儿嗷呜了一声,飞身回母亲身边去了,凌朝风则远远看见,卫腾飞策马往京城外奔去,去的方向,正是二山被软禁的所在。 这一边,毕丞相驱车匿行,来到城外的别庄,这里荒废多年无人打理,园中杂草丛生,可是往深处走,渐渐有几间屋子是干净整齐的,门里门外有人把手。 一个仆人见到他便迎上来,焦虑地说:“大人,公子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这两天连水都不肯喝,再这样下去,要活活饿死渴死了。” 毕丞相怒道:“你们是死人吗,把他的嘴撬开,往里灌。” 那人颤颤巍巍地说:“公子说若是我们用强,他就咬舌自尽。” 毕丞相大怒:“混账。” 卫腾飞已然跃上屋顶,这房屋年久失修,瓦片间本就有缝隙,都不消他动手,便可看到里头的光景。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卫腾飞当初在凌霄客栈见过,正如方才那仆人说的,似乎数日未进米水,已是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他的额头上还有伤痕,看来是挣扎抵抗过一番。 一群人闯进来,毕丞相又气又急,命人撬开二山的嘴,把水灌下去,眼看着儿子把水吐出来,他气得揪起他的衣襟:“混账,你想死吗?” 二山冷冷一笑,仇恨的目光里,似乎在控诉当年的恩怨。 毕丞相竟是被自己的儿子看得慌了,他松开手,喝令下人:“给他灌水,给他喂饭,你们怕他咬舌自尽,就把他捆起来堵着嘴……” “大人,这不好吧。” “那要怎么办,看着他绝食自尽?”毕丞相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对他来说,二山显然是个包袱是麻烦,他颤巍巍指着二山说,“当初若没生下你,老夫也不必烦恼了。” 众人折腾了一番,强行给二山灌下粥后,他就真的被捆了起来,毕丞相退了出去,命人看守好,便急匆匆返回城里。 卫腾飞轻轻跃下,几下功夫就制服了里外看守的人,而后闯进门,未免二山惊恐挣扎,他索性把二山打晕了,扛在肩头,迅速离开了这里。 丞相府里,见父亲出门,母亲也回了娘家,寒汐便来内院,帮着祖母穿戴整齐,祖孙俩悄悄从后门出去,嬷嬷已经为他们安排了马车,直奔凌出所住的客栈。 那日寒汐听哥哥说,凌出的家人来京城了,祖母就一直惦记着想去看一眼,难得有这个机会,她自然要陪着奶奶来一趟。 他们到了客栈,寒汐站在车下搀扶祖母,但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客栈里走出来,但他似乎急着要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寒汐不知道这个男人有没有看见自己,可是她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昨晚在爹爹书房外的黑衣人。 正文 133 为了小晚,尽心尽力 “汐儿,你在看什么?”老夫人见孙女发呆,着急地说,“我们快进去看看,一会儿你爹和你娘就该回来了。” 寒汐不敢怠慢,忙搀扶祖母进客栈,可是询问店老板,却说他们都出门去了,不在客栈里。 老夫人不依,便说她要在店里等,寒汐自然是跟着祖母,一样坐下了。 楼上,二山刚刚苏醒,眼前不再是那些陌生而冷漠的脸,这一个月的功夫,他被人软禁在那荒废的宅院里,每天好吃好喝,有人供着他照顾他,可就是不允许他离开。 他想过各种法子逃跑,都没能成功,虽然不至于因此有人打他,可是他们也渐渐不耐烦了,于是他最后想到了绝食,纵然是一死,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关一辈子。 “我们等不到你回家,就一路找到了京城,你果然是出事了。”小晚含泪道,“老天保佑,二山,你急死我们了。” 连忆紧紧地抓着二山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上人能活着回来,从今往后老天要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二山,你先休息,有我们在,再也不会有人抓你。”小晚说着,看了眼连忆,“我把他交给你了。” 连忆含泪点头,小晚便放心地要走,她才转身,二山叫住了她。 “我哥……”二山一张嘴,便是泪如雨下,“小晚,我哥他是怎么死的?” 小晚心痛如绞,摇了摇头:“意外坠崖,谁也不想的,二山,你先休息。你若还在乎他,就养好身体,准备八月的会试,去做一个对国家和百姓有用的人。”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直冲到门外,一提起凌朝风,她的心她的身体就像是要被撕碎了的疼,她要冷静,她要好好去完成相公未完成的事。 扶着栏杆,便看到大堂里坐着一位白发老夫人和年轻小姐,她们衣着体面满头珠钗,必是富贵人家。 虽说在京城,处处可见富贵之人,但客栈毕竟是市井之地,本地的达官贵人一般不来。 而楼下的人,也抬眼看见了小晚。 他们互相看着,小晚和气地颔首,收回目光要走开,却听楼下的人喊她:“请问娘子,你是凌出的家人吗?” 小晚一怔,与底下站着的掌柜对视,掌柜的无奈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她们正是来找凌出的。 老夫人不等小晚答应,自己颤巍巍地就爬上楼梯,小晚见不得老人家这般辛苦,不自觉地伸手搀扶了一把。 “这位娘子,你是凌出的家人吗?你是他什么人?” 老夫人见小晚年纪很轻,却盘起满头青丝,不敢随便称呼,甚至想着,会不会是行业自己娶的媳妇。 事已至此,小晚索性大大方方地面对,便道:“我是凌出的嫂子,老夫人为什么认识我家二山。” “原来是他的嫂子,那他哥哥呢?”老夫人四下张望,眸中充满了期待,她要好好谢谢这一家人,感恩他们抚养了自己的孙儿。 “相公已经不在了,三月头上走的。”小晚垂下眼眸。 “走去哪儿了?”寒汐年纪小,一时听不懂。 但老夫人见小晚的神情,和素雅的妆扮,立时就明白了,哀痛好人不长命,只道:“我是想谢谢你们,为我抚养了行业,没想到……嫂夫人,节哀顺变。” 老夫人是跟着二山,喊小晚一声嫂夫人,小晚自然不敢当,想要搀扶她下去坐着说话。 却见彪叔从屋子里出来,他不知外头的事,张口就问:“小晚,我去给二山抓点药。” 众人一愣,老夫人想了想,惊奇地问:“行业在这里?” 且说二山学名是凌出,家里人喊他二山,而他本名又是毕行业,好好的一个人,顶着这么多名字,寒汐早就糊涂了。 也只有奶奶,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孙子,一下子就能明白。 老人家不由分说地闯进来,便见孙儿躺在榻上,榻边坐着年轻漂亮的姑娘,但此刻她眼里看不见别人,只有孙子。 老夫人扶着二山的胳膊上上下下地看,揪心地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行业,他们虐待你了?” “奶奶,您是不是知道,我被他抓起来软禁着?”二山开口就问。 老夫人神情纠结,僵硬地点了点头,捧着心口说:“他答应我,只要能让你哥顺利考上状元,会试过去后,就会把你接回家里,叫你认祖归宗。他说若是你妨碍了振业的前程,那个女人肯定不依不饶,到时候家里鸡犬不宁,不能让你回家来,我们毕家的脸面都要丢光了。我答应了他,我……可我没想到,他会虐待你。” 事情有些复杂,在座的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毕寒汐更是不明白,问祖母既然知道孙子的下落,做什么总打发她去偷听爹娘的对话。 老夫人说,她是怕儿子背叛她,怕他提前告诉了儿媳妇,怕毕夫人对行业不利。 彪叔和小晚,还有连忆都是懵懵的,只等二山向他们坦诚一切,他们才明白。 二山就是毕丞相原配夫人所生的次子,六岁那年失去生母的他,被人送出京城,之后辗转落入人牙子手里,有幸被凌朝风的母亲救下。 后来的事,便是在凌霄客栈的十几年,彪叔都是知道的,但大家都不知道,二山一直都明白自己是谁,知道自己从哪儿来。 而眼前的问题是,老夫人认出孙儿后,一心想要让行业认祖归宗,但二山要求考取功名后,再相认,不然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夫人担心,就答应二山会保密,但最后在儿子的逼问下,到底是说了。 毕丞相便与母亲达成共识,说是为了保护行业,先将他关起来,等振业考取功名后,再接他回家。 老夫人被儿子说动,竟然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此刻,二山冷冷地说:“他根本没想过要把我放回来,他会把我软禁一辈子,或是直接杀了我。” 老夫人连连摆手:“不会的,行业,你爹答应我……” 二山苦笑,问祖母:“您从没想过,我娘是怎么死的吗?” 老夫人愣了一愣,应道:“她不是病死的吗?” 二山轻轻一叹,避开了祖母的目光,对彪叔和小晚说:“叔,嫂子,麻烦你们送祖母出去,我累了。” “行业……” “老太太,您先走吧,孩子吃了苦身体撑不住,有什么事,过几天再来商量也好。”彪叔上前,挡在了老夫人身前,他那样魁梧粗犷,寒汐看着都有些害怕,拉着奶奶,要她先走。 待得人去屋空,连忆还没醒过神,听见二山咳嗽,她才缓过来,赶紧去给他倒一杯水。 连忆将茶杯送到二山面前,二山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我瞒了所有人,也瞒了你。” “先把身体养好,其他都不重要。”连忆说,“不论你是姓凌,还是姓毕,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连忆,对不起,我一事无成,还让你担心让你为我奔波。”二山道,“现在我哥不在了,我不能再抓着那些仇恨不放,我要照顾客栈,照顾小晚,比起他们来,丞相府里任何人都微不足道。你放心,我会振作起来,做我该做的事。” 连忆点头:“我一直都信你,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门前,小晚本想进来再问二山几句话,但见他与连忆相拥,不禁露出笑容,轻轻将门合上了。 二山平安无事,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却是突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好。 回白沙镇,继续经营客栈,还是在这里守护二山直到他顺利参加会试? 小晚摇了摇头,她想起来,她该先去感谢卫腾飞。 然而此刻,卫腾飞正在清明阁里,向皇帝禀告了这件事。 不是他背叛小晚,而是牵扯到当朝大员,他不能当私事来处理,经历了凌朝风的事,让他明白皇帝的手腕,最好不要让他对任何事任何人起疑心。 项润漠然地听完,轻轻一叹:“没想到,他们会闹成这样子,把人救出来了也好,不然小晚他们一直牵挂着。” 卫腾飞道:“事出突然,没能事先向皇上禀告,是臣之过,请皇上恕罪。” 其实皇帝很年轻,比卫腾飞还小了十来岁,但天家气象,帝王威严,项润自幼便是少年老成,如今站在卫腾飞面前,也看不出十年的差别。 他道:“凌出若没什么本事,也算是朕看错他了,毕丞相是父亲器重的臣工,于国于民颇有建树,家里的事,朕就不必插手了。” 卫腾飞不言语,项润便又道:“你去一趟丞相府,传朕的话,凌出是想做客栈跑堂,还是做丞相府公子,他既然当年抛弃了这个儿子,如今就没资格再干涉。该怎么说,你掂量着办吧。” “是。”卫腾飞领命。 “把你留在京城,却是处理起家务事了。”项润笑道,“这件事过后,你还是回川渝吧,不然就该怨朕了。” “臣不敢。” “不过回了川渝,就见不到小晚了。”皇帝冷不丁,戳进舅兄的心里,“腾飞,你为了小晚,真是尽心尽力。” 正文 134 小晚的归宿 皇帝的话,字字传入凌朝风的耳朵,他负手站在宣政殿上,望着清明阁里的人。 只见卫腾飞与皇帝对视,他意志坚定,此刻已是抛开君臣之别,严肃地说:“臣恳请皇上,不要插手小晚的事。失去凌朝风,她的人生已经变得一团糟,她撑得很辛苦,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 项润淡淡一笑:“可对于小晚来说,你会是最好的归宿,你们若能在一起,皇后也会很高兴。” “皇后不会高兴。”卫腾飞郑重地说,“小晚不高兴,她就不会高兴,小晚不高兴,臣……也不会高兴。” 话音才落,内侍来禀告,说是毕丞相求见。 “难道他已经察觉了?” 项润神情淡漠,命宫人传见。 卫腾飞要退下,却被皇帝阻拦,笑道:“不一起听听他说什么吗?这个时辰来,不像是有国事要与朕商量。” 只见毕丞相衣冠整齐,步履匆匆,进门见卫腾飞在此,仿佛松了口气,冲着他一笑,便是向皇帝行礼。 “爱卿何事见朕?”皇帝问道。 “皇上,臣……臣有小女,待字闺中,自幼由家母教养。”毕丞相将心一定,继续道,“家母从来仰慕英雄人物,敬重卫将军的功勋和人品,自从卫将军到京城后,多次催促臣到将军府提亲。臣自知女儿粗鄙,高攀不起,奈何母亲年事已高,放心不下孙女的婚事,而臣一心尽孝,今日便是斗胆觍颜,来面见皇上,并想当着皇上的面,向卫将军提亲。” 卫腾飞眉头紧蹙,心中却在算计,会不会是皇帝和毕丞相算计好了,才有这么一出戏。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变成一个多疑的人。 不料皇帝却笑:“爱卿来晚了,倘若你早些开口,朕或许还能为你保这一趟媒。” 卫腾飞与毕丞相皆是愣住了,皇帝笑道:“在你之前,早就有七八个人来求朕为他们的女儿赐婚,想要将他们的女儿嫁入将军府,你们都是朕的重臣,朕答应哪个好?卫腾飞只有一个,难道把你们的女儿都嫁进去共侍一夫?” “皇上!”卫腾飞有些激动。 “你不必着急,你的事,朕岂能不与皇后商议。”项润示意卫腾飞冷静,他悠悠道,“所以朕早就决定,不会答应任何一家,至于你们的儿女和将军府有没有缘分,就各凭本事吧。” 二人俱是一脸尴尬,皇帝命他们跪安,又对卫腾飞说:“朕记得,将军还有要紧事,要和毕丞相说,你们一起走吧。” 卫腾飞躬身不语,毕丞相莫名地看着他。 两人退出来,一前一后向宫外走去,凌朝风立于飞檐之上,转身则看见皇帝独自站在清明阁门前,正静静地仰天沉思。 凌朝风来了皇宫这么久,渐渐明白一件事。 皇帝杀他,是必然的,从爹娘到他这一代,知道太多朝廷秘密,一旦被谋逆之辈或外邦利用,势必危害朝廷。 项润这个皇帝,为的是国家是天下,是数万万百姓。 其实小晚高不高兴,卫腾飞高不高兴,甚至皇后高不高兴,都微不足道,纵然天下人都认定他做错的事,只要有利于国家,便是他的责任。 做皇帝很难,做一个想要为国为民的皇帝更难。 回忆几个月前发生的一切,凌朝风向朝廷请辞在先,火烧白沙镇在后,他相信皇帝动杀念,是在他请辞之后,火烧白沙镇之前,只不过他犯下了杀人放火的大罪,更该死了。 他忽然感受到小晚的气息,回眸眺望,只见妻子独自一人离开了客栈,一路问询着,找到了卫腾飞在京中的府邸。 门前的人倒是很客气,说将军不在家,请她进门稍等,小晚却是拒绝了,不远不近地站在将军府门外等,瘦小的身影孤零零地靠着墙根,叫人看着心疼。 凌朝风离魂而出,飞到了小晚的身边,小晚感觉到一阵风拂过,她很自然地“看向”了凌朝风,每当这时候,她的眼泪就会不自觉地落下来,自从来到京城,这样奇妙的感觉,时不时就会出现。 “相公,是你吗?”小晚越来越相信,是凌朝风的魂魄在陪伴她,她泪中带笑,“相公,我找到二山了,二山没事了。” 凌朝风亲吻她的额头,让小晚觉得额头上有些痒痒的,她含泪笑着:“相公,我是不是很厉害。” 将军府门前的人,见这位小娘子自言自语,有些神神叨叨的,都觉得很奇怪,互相窃窃私语,议论着小晚是怎么回事。 却是此刻,一股邪风席卷而来,尖锐的笑声传入凌朝风的耳朵,几个妖精尖声叫着:“嘲风的仙魂竟然在这里,姐妹们快来,吸了他的仙魂,能增万年道行。” 一时阴气凝聚,乌云翻腾,凌朝风的仙魂离开石像,是不具有任何法力的,而他是被贬下凡镇守宫殿,只有当大齐和皇帝遇到危机时,他才可以施展法力对付妖魔。 眼下他若来不及回到宣政殿石像中,瞬间就能被这些妖魔撕碎,从此魂飞魄散,天界凡间,再无嘲风。 小晚站在墙角,感觉到阴冷的风在身边缠绕,心里正发毛时,天边金光闪现,一条金龙腾云驾雾出现在眼前。 是霈儿,可他不知在做什么,在天上翻腾不止,张牙舞爪气势骇人,时不时张大嘴巴,露出尖锐的龙牙,怒气震天。 “霈儿……”小晚朝天喊着,“霈儿,你怎么了?” 渐渐的,乌云散去,疾风消失,霈儿却朝皇宫的方向飞去,没有理会他,小晚追了几步,怔怔地看着,儿子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将军府门前的人,刚才也被疾风吹得纷纷躲起来,但他们看见了这小娘子对天喊话,越来越觉得,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此刻,霈儿护送父亲的仙魂,返回宣政殿石像之上,方才他在云上翻腾,就是在与那些妖魔斗法,毕竟是龙族皇孙,一出生便自带万年道行,几个小妖怪,都不够他塞牙的。 “爹爹,大白天离魂,若是太阳毒辣一些,都能把你晒死。”小家伙严肃地对父亲说,“您若想见娘,召唤我来为您保驾护航,千万不要再贸然跑出去,您死了,娘怎么办。” 凌朝风竟是被儿子说得哑口无言,方才千钧一发,若非霈儿赶来,他真的会烟消云散。 “刚才你现身,被你娘看见了。”凌朝风道,“她一定会问你去做什么,你要怎么回答?” “我死不承认呗。”霈儿嘿嘿笑着,“娘很聪明,我不能说的事,她从来不逼我。” 凌朝风觉得自己很没用,唯有叮嘱儿子:“你谨慎一些。” 霈儿在天上翻个筋斗,笑道:“爹爹才该谨慎一些。” 这一边,卫腾飞跟随毕丞相来到丞相府,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毕丞相揣摩着他的心思,还想着,寒汐容貌秀美,虽然性格活泼一些,不如别家女儿端庄温婉,可或许行伍之人便是喜欢寒汐这样的。 若能促成女儿与将军府的姻缘,纵然有一天他的乌纱帽保不住,毕家至少不会落魄潦倒,待到振业可以独当一面,自然能再光宗耀祖。至于行业,他就不该再出现。 他们进门时,听说父亲归来,因母亲和哥哥都不在家,寒汐便来相迎,没想到父亲带了客人,她本该回避,可眼见着是昨夜的黑衣人,她却是站住了。 毕丞相嗔道:“卫将军大驾光临,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来行礼问安,没有规矩。” 毕寒汐听说这个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川渝大将军,她更不明白了。 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来家里偷听父亲说话,而且,他今天也出现在了客栈,难道他认识行业哥哥的家人,难道……就是他把行业哥哥救出来的? “寒汐?”毕丞相见女儿一动不动,很不礼貌地盯着客人看,已是生气了,这样的孩子,怎么叫人家看得上眼。 “不妨事,丞相大人,有些话我是代皇上传达的,找个合适的地方说完,我就该走了。”卫腾飞不以为然,看了眼毕寒汐,知道他一定是认出自己了,他不在乎,这没什么大不了。 毕丞相和气地将卫腾飞请到书房,他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次子已经回到了客栈,被他的家人守护起来。 “卫将军……” “皇上的意思是,既然大人多年前抛弃了这个儿子,那么他将来要变成什么样的人,您就无权决定了。倘若凌出要认祖归宗,你自然要接受,倘若他不想在做毕家的子孙,你也不能干涉。”卫腾飞冷漠地说,“更不要去打扰他的家人,你想一想,皇上为何会认识凌出,而他是凌霄客栈的人,所以凌霄客栈里的每个人,你我都惹不起。” 毕丞相怔怔地看着卫腾飞,他把该说的说完,就告辞了。 出门时,刚好遇见毕夫人归来,毕夫人心情不好,眼里没有人,甚至都没和他打招呼,而她的婢女已经久候多时,一见夫人归来,就凑上来悄声说:“夫人,今天小姐和老夫人又出门去了,奴婢悄悄跟在后面,他们去了一家客栈。” 正文 135 我喜欢你 听闻女儿又跟着祖母出门,毕夫人怒火冲天,一时顾不得那客栈有什么古怪,只恨女儿一心向着婆婆。 她气冲冲跑来找毕寒汐,逼问她到底跟着祖母去做些什么,把小姑娘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厢老夫人听说儿媳妇逼迫孙女,便冲过来与她理论,毕夫人满心怨怼,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股脑儿全冲着老太太发出来。 大声质问她到底看不起自己什么,她给毕家生儿育女,她伺候大的小的还有老的,二十几年费尽心血,她到底哪里对不起这个家。 至于毕丞相,他还沉浸在自己的行为被皇帝察觉洞悉的恐惧中,家里忽然这样闹得天翻地覆,直觉得心力交瘁。 赶来怒斥妻女和母亲,怪她们一个个都不知体谅他的难处,当着众人的面责备妻子,问她到底要作到什么时候。 毕夫人凄凉地一笑:“好,是我作,是我惹是生非,是我碍着你们一家团聚,我死了,你们便清静了。” 便见她一头往桌角上撞去,所幸有婢女挡住了,可这一撞也叫她头晕目眩,又因怒火攻心,一口气没跟上,厥了过去。 “娘,娘……”毕寒汐见母亲不省人事,急得大哭起来。 家里闹成这样,所有人都惴惴不安,毕夫人被抬走了,老太太被簇拥着离去,留下毕寒汐独自在闺房里,只有照顾她的乳母陪伴着。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寒汐含泪问她的乳母。 乳母无奈地叹息:“小姐,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世上因果报应,该还的总要还的。” 冷静之后,寒汐担忧母亲的身体,便往正院来,只见婢女嬷嬷们都被支开了,她生怕爹娘又吵架,不顾下人阻拦匆匆跑到门前。 一脚才跨进门槛,就听母亲问爹爹:“皇帝拒绝为我们保媒,卫腾飞也拒绝你了吗?” “这样说来,他好像并没有当面拒绝我。”父亲的声音说着,“他似乎也急于告诫我关于行业的事,莫不是忘了拒绝,就是根本没在乎。” “又是毕行业……卫腾飞怎么也卷进去了?”母亲抽噎了一下问着,“合着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只有我不知道,我们还是不是夫妻?” 父亲则叹了口气说:“你不要闹,行业的事我和你商量得着吗?如今连皇帝都插手了,你还想怎么样?眼下,我自身难保,朝廷里的老臣倒了一批又一批,不知几时,就轮到我了。你哥哥回绝你了是不是,因为他也明白,眼下什么事都没有比保住乌纱帽更重要,你再怎么去找他,也是没用的。” 爹娘在讨论这样严肃的事,寒汐觉得自己插不上话,还是退下的好,可是才转身,听见父亲说:“我想把汐儿嫁给卫腾飞,如此至少能保住毕家的门楣,来日好给振业铺路搭桥,不至于影响到振业。 母亲问:“你要用女儿来保这个家?” 父亲重重地叹息:“皇帝不设六宫,没希望了;沈家的门槛太高,独子娶了公主,我们什么指望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卫腾飞,虽然年纪比寒汐大些,可三十而立也不算老,人品是没的说,女儿若能嫁过去,且不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感情,至少他不会亏待你闺女。” “不行,川渝那么远,卫腾飞都三十二岁了……”毕夫人竭力反对。 “那你就看着我丢了乌纱帽,看着振业前途尽毁,你就等着行业飞黄腾达,来找你我清算旧账。”父亲怒声道,“你愿意吗?” 寒汐被吓得一颤一颤,原来娘刚才说的保媒,就是她的婚事,爹爹要把他嫁给那个那人? 她不小心撞到了门角的花架,一盆花砸下来,惊动了里头的人,父亲冲出来看动静,见是女儿,便是面色一沉:“你躲在这里偷听?” “我……” 此刻解释什么,都不管用了,父母都不冷静,所有人都怒气冲冲,她只能低头听父亲训斥。 后来,寒汐被母亲抱在怀里,母亲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背脊,自责吓到了女儿,又哽咽着说:“汐儿,娘舍不得,舍不得……” 母亲服药睡下后,老祖母也吃过药暂时睡着,爹爹去书房与人商议事,家里终于清静了。 寒汐从正院走出来,路过昨晚见到卫腾飞的地方,想到自己很可能要嫁给这个男人,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婚姻,可以拯救这个家,可以保护哥哥的前程。 日落时分,毕振业散学归来,家中的事略知了一二,父亲正忙不见他,母亲和祖母都还没醒,他便往闺阁走来,果然见妹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池塘边。 他坐下来,嗔笑:“你和奶奶的秘密,原来就是凌出?” 寒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凌出了,他就是行业哥哥。哥,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虽然现在说了你们也不信,是真的,我不骗你。我和奶奶一样,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他了。” “我也一直觉得他不平凡,没想到会是行业。”毕振业叹息,“他没事就好了。” 兄弟分别多年,再说手足情,似乎太牵强,可他们有了同窗情,相处这么久,多少了解一些,毕振业心里,本就是很看的中凌出。 “我想去见他,你去吗?”毕振业问妹妹,“要不要一起去?” 寒汐撅着嘴问:“哥哥是怕被爹娘责备,才拖上我?” 毕振业笑了:“我看你不开心,想带你出去走走而已。” 寒汐却问兄长:“哥哥有信心能考上状元吗?” 毕振业倒是很洒脱,起身拉了妹妹的手道:“人才济济,于国是好事,至于我自己,不考状元也能为朝廷效力,我尽力去做,结果就不强求了。” 他懒得等下人套马车,骑马带着妹妹一起,就来了凌霄客栈,进门时,刚好遇见卫腾飞急匆匆下楼,几乎看也不看他们兄妹,就擦肩而过了。 寒汐怔怔地看着卫腾飞离去的身影,依旧想象不出来,自己可能要嫁给这个男人,不过听爹娘的口气,像是难,卫腾飞好像并不愿娶她,所以爹爹才忧心忡忡。 “寒汐。”振业轻声唤妹妹,果然他是觉得现在再单独见凌出,有些尴尬。 且说卫腾飞急匆匆离开客栈,是奔回将军府。 方才与毕丞相说完后,他谨慎地又一次进宫向皇帝复命,皇帝没说什么,但刚好皇后想见他,他到涵元殿与妹妹说了会儿话,再出来,就想到客栈来看一眼。 谁知见了彪叔,彪叔却说,小晚一个人去将军府找他了。 他策马赶回来,远远就看见一抹瘦弱的身影站在墙角边,卫腾飞跳下马跑向小晚,气息略有些乱:“你站在这里多久了?为什么不进门?” 他转身怒斥门前的下人:“是你们拦着吗?” “是我自己不想进去。”小晚道,“卫将军,您不要错怪他们。” “小晚,进去坐坐,你一定累了。”卫腾飞伸手想要搀扶小晚,可到底还是没敢触碰她,把手缩了回去。 “不坐了,霈儿还等我回家呢。我是想来谢谢将军,感谢您救了二山,若不是将军出马,只怕我们漫无目的地找一辈子,也找不到他。” 小晚诚恳地说着:“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只能说,将军将来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您只管开口。自然,若是皇后娘娘有什么事,就算豁出命,我也会努力为娘娘去拼的。” 卫腾飞怎么能舍得小晚为了他们去拼命,相反,他想一辈子照顾她,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 “小晚……” “将军,谢谢您。”小晚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子来,很轻很轻地说,“相公的事,我愿意相信您的话,我知道将军是光明磊落的人,您绝不会做那样的事。当时我太伤心太难过,无法冷静地分辨是非,请您原谅。” 卫腾飞沉重地说:“小晚,你不用原谅任何人,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小晚摇了摇头:“恨一个人,太累了。” “小晚……” “将军,我先回去了,再次感谢您,等二山身体养好了,我让他再来向您磕头谢恩。”小晚说着,俨然一家主母,朝卫腾飞福了一福,便转身走了。 “小晚!”卫腾飞喊住了她。 “是。”小晚翩然转身,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她心里没有半点情绪,没有一丝涟漪,干干净净,透透彻彻。 “我可以保护你吗?”卫腾飞说,“小晚,让我来照顾你一生一世,还有孩子,还有客栈里的所有人,小晚,让我保护你好吗?” 穆小晚怔怔地看着他,这个人在说什么,他疯了吗? 卫腾飞却几步走上前,离小晚很近很近:“我可以等你,等你愿意的那一天,小晚,我会一直等你。让我照顾你,小晚……我喜欢你。” “将军,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小晚的心剧痛,说不出来的痛苦,她凄凉地一笑,“卫将军,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往后,请多保重。” 正文 136 爹爹是不是,和你一样的? 看着瘦弱的身影越走越远,卫腾飞心如刀绞,他冲上前,拉住了小晚的胳膊。 “我知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对你说这些话,可我是真心实意,小晚,第一次见到你,我就……” 小晚转身瞪着他,已是眼含热泪。 卫腾飞终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没那些婆婆妈妈的毛病,他坚定地说:“我会等你,一年两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除非有一天,有更好的人,可以代替凌朝风来照顾你。” “代替他?”小晚落泪了,她用力地摇头。 “不,小晚,我不是这个意思。” “将军,我就不能一个人过完这辈子吗?” “你若一个人,我便守着你一辈子。” “将军,我的命太硬了,您知道吗,我从出生起,就命太硬了。”小晚轻轻挣扎了一下,挣脱了卫腾飞的手,朝后退了几步,“我不能再害人了,将军,谢谢你。” 她转身便跑,跑得很急,卫腾飞固然追得上,可他不能再去追。 逼得小晚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可是他还没有放弃,如果可以打开小晚的心,让她重新振作面对人生,哪怕等再久,他都愿意。 小晚走了,一直到看不见人影,卫腾飞才转回家中。 进门时,门前的下人互相看了又看,有一个胆大的上来说:“将军,有句话,小人以为该告诉您才好。” “说。”卫腾飞冷然道。 下人便将方才小晚站在门外喃喃自语的模样,后来妖风大作乌云翻腾时,她对着天喊的模样都告诉了卫腾飞。 “当真?”卫腾飞听来,一样感到惊奇,小晚这是怎么了,难道魔怔了? “门前的人都看见了,大家看得真真儿的。”他们纷纷应道,“将军,这位娘子,仿佛中了邪一般。” “闭嘴,不要胡说八道,她只是失去了丈夫太过心痛罢了。”卫腾飞警告下人,“下回若再见她来家里,你们要好生招待,听见没有?” 众人连连称是,可卫腾飞心中却放不下,他对皇帝说小晚撑得很辛苦,是真心话,他觉得小晚是在为了身边的人坚强,而不是真的振作。 或许是他想得太多,可看不到她展颜的那一天,他永远无法安心。 然而,谁才能让她展颜,她对凌朝风情深如此,除非凌朝风死而复生。 卫腾飞轻轻一叹,他不能再吓着小晚,不能再逼她,从今往后,只要守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便好。 “来人。”他大手一挥,便要安排人手,从此形影不离地保护凌霄客栈。 这一边,小晚一路跑回客栈,已是满头大汗。 她打水在房间里洗脸,看见脸盆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那么狼狈憔悴,眼神是空的,脸颊瘦得凹进去了,连小晚自己都要不认得了。 她记得第一天到客栈,张婶欢喜地对她说:“我家内掌柜可真水灵。” 现在,婶子见了她,一定只会叹气。 小晚摸了摸自己的脸,跑去妆台前坐下,将随身带了几件脂粉,一层又一层地抹在脸上,原本晦暗的脸色,变得死白死白十分可怕,小晚哭了。 泪水滑落,冲开脂粉,在脸上形成扭曲的泪痕,一道又一道…… “娘。”霈儿不知几时,站在了一边。 小晚慌张地转过身去,生怕自己这样会吓着儿子,哽咽着说:“霈儿乖,去找彪叔玩,陪陪你二叔,娘、娘要歇会儿。” 霈儿没有勉强她,悄声出了门,但他没有去找别人,而是化作一道金光,飞向皇宫。 凌朝风在儿子的护送下,再次来到小晚身边,她刚刚在水盆里冲洗了脸,抬起一张清透的脸,眼睛是通红的,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他心疼地将妻子搂在怀中,亲吻她的额头,亲吻她的面颊,小晚的心一怔,又一次感受到了那奇怪的感觉。 “相公……”小晚伸出手,即便她的手,刚好在凌朝风的脸上,可她什么也摸不到。 “晚晚,不要哭,忘了我,重新开始好好地活下去。”凌朝风本不该有七情六欲,可是他的眼眶却是湿润的,“晚晚,这辈子还很长,你我相逢不足三年,可你还有三十年五十年的人生,会遇见更好的男人,让他来……” 凌朝风话未说完,小晚却突然站了起来,冲出房门喊霈儿,一间间屋子找过去,惊动了客栈里所有人。 偏偏凌霈此刻化身时,没有留下肉身,不得不立刻先把爹送回去,然后落在街上,从外面跑进来。 迎面遇见彪叔,彪叔责备道:“小家伙,你怎么自己跑出去了?”一面对着楼上大喊,“晚儿,孩子回来了。” 小晚疾步从楼上冲下来,蹲下来抓着儿子的胳膊,霈儿满身的汗,的确像是刚从外面玩耍回来,可是小晚却记得,她在将军府外的天空上,看见儿子的。 “回房。”小晚一脸严肃,抱起儿子,就往回走。 彪叔担心她急了要打霈儿,心疼地说着:“教他几句就好,小晚啊,别吓着孩子。” 房门被关上,霈儿笔挺地站着,颤巍巍地看着娘亲:“我就在门口,我没有跑远,娘,我、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我。” “你去将军府了是吗?”小晚蹲下来,直视着儿子,“你在将军府顶上做什么,那么凶那么生气,龇牙咧嘴的。” “娘,我说了你别怕。”霈儿道,“我是去保护娘,有几个妖怪在那里徘徊,我就把它们都吃了。” 小晚摇头:“这不是我想问你的话,也不是我想听的答案,霈儿,你知道娘的心意,我不问,你也知道对不对?” 霈儿抿着唇,他不能说的,说了,他就会立刻飞升回天界,再也不能陪在母亲身边。 小晚急促地喘息着,抱起儿子把他放在桌上坐,捧着他的脸蛋道:“霈儿,娘是凡人,娘不可能生下你,可你的的确确是爹和娘的孩子。霈儿……娘问你,你爹是不是,和你一样的?” 小晚直觉得背上一阵阴冷,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其实凌朝风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在心里奇怪了。 虽然相公刚开始觉得,儿子这样是因为她,但小晚只是拥有了一枚玉指环而已,那时候他们心都很乱,小晚即便想,也没说出口。 为什么是她的缘故,为什么不能是凌朝风的缘故,也许霈儿之所以是一条龙,是因为丈夫呢? “霈儿,你知道的,对不对,告诉娘好吗?”小晚的眼泪落下来,她控制不住情绪,哽咽道,“霈儿,爹在哪里,他是不是就在这里,是不是娘再也看不见他,可是他能看见我?” 霈儿的声音,正隔着老远和他爹对话:“爹,娘太聪明了。” 凌朝风传来的声音则是:“霈儿,不能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霈儿只能哭了,大哭着拒绝回答母亲的话。 他一哭,小晚的心就软了,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自责道:“娘吓到你了,霈儿,是娘不好。” 此刻,连忆回到二山的屋子里,毕振业和毕寒汐还没走,毕振业关心地问:“孩子找到了吗,没事吧?” 连忆道:“没事,多谢公子关心。” 她坐到了二山的身边,看了看两个人,又再看了看二山,似乎长得是有几分想象,但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 “行业哥哥,我们先走了,晚了爹娘该念了。”寒汐道,“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奶奶很惦记你。” 二山点了点头,没说话。 毕振业则道:“你养好身体,回学里来吧,你走之前的那场考试得了头名,先生们都很担心你。” 二山摇头:“我要回白沙镇,我的家人不能没人照顾。” 连忆欲言又止,有些话,还是私下里再说的好。 毕振业却道:“我想他们更希望你能考取功名,自然,我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再有便是,你若回学里,我也不知道我们的事会不会传开,在京城是很难有什么事能真正保密的,倘若同窗之间传说这些事,对你我指指点点,我不在乎,我希望你也不要在乎。” 二山淡淡一笑:“我未必回去,不回去,也能参加会试。” 毕振业道:“说的是,你不回去,三甲也是囊中之物。” 寒汐向连忆告辞,便要和哥哥走了,毕振业走到门前,回身道:“行业,你还活着,你还能回来,我们兄弟又能同窗念书,我真的很高兴。” 二山什么也没有说,连忆将他们送到客栈外,看着兄妹俩骑马离去,才回楼上来。 “他们看起来,不像坏人。”连忆实话实说,“那位老太太,更是心疼你,他们好像都在期盼你能回家。二山,但是你恨他们,对不对?” “他们的娘,毒死了我娘。”二山说出口。 连忆惊愕地看着他,颤颤地问:“真的?” 二山颔首:“用毒药,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慢慢毒死她,在别人看来,便像是重病不治。” 连忆的心几乎跳出来,坐到二山身边:“你怎么知道,你那时候只有六岁啊?” 二山道:“我娘临死前,大口大口地吐血,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而我娘去世没多久,一天早上,我醒来时,就被装在了麻袋里。身体不停地颠簸,像是在马车上,后来马车停了,我听见有人说,杀了我不如带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卖,还能再赚一笔银子。是我命大,被那几个人贪财,留下一条命,若不然,我早就跟随我娘去了。” “毕夫人这么可以恶毒?”连忆听得浑身发冷。 她家里,从前那些小妾们也会和娘亲斗,也会互相斗,可争的不过是父亲的宠爱和钱财,谁会拿人命开玩笑。 她的心又是一紧:“那你父亲,知道吗?” 二山看向她:“也许事先不知道,但事后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保住毕家的门楣,就像这次一样,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只求息事宁人,没有我,一切太平,我回来了,他又不太平了。” 连忆抱住了二山,她心疼坏了,问道:“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二山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原本是想把这一家人,全部赶出去,让他们付出代价,可现在我要守护客栈,要替我哥照顾小晚。是否放下仇恨,我不确定,但比起仇恨,抚养了我十几年的家人更重要。” “考上状元吧,二山。”连忆温柔地劝他,“凌掌柜泉下有知,会很欣慰,等你做了大官,就能罩着客栈,村民们也好,县太爷也好,他们就都老实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小晚了。” 隔壁的客房里,霈儿和小晚都没再哭,小晚哄儿子吃了几口奶,他刚才大哭过,现在一抽一抽的,看着叫人心疼。 马上就是端午节,母子俩约定好端午之后,就不再喂养,可小晚越来越舍不得。 “霈儿,娘再多喂你一个月可好?”小晚哄着犯困的儿子,“再一个月,娘把你喂得胖胖的。” 霈儿摇头:“娘,我要长大了。” 小晚的心一抽,忍住眼泪问:“霈儿,你长大了,会离开娘吗?” 霈儿摇头,窝进母亲怀里:“我要和娘一直在一起。” 小晚怀抱着儿子,将屋子上下打量一番,她很确定,现在相公不在身边,一定不在。可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也不知道他不来的时候在哪里。 小晚记得,儿子离开将军府后,是朝皇宫的方向飞的,可他始终不肯说他去那里做什么。 “霈儿……”儿子睡着了,她轻声问,“爹爹是不是和你一样,是龙,不是人?” 正文 137 皇城里的烟火 霈儿睡着了,没听见娘的问话,可即便他听见了,他也不能回答。 凌朝风站在宣政殿飞檐之上,透过客栈的窗户,看着小晚憔悴的模样,她从前总说自己傻,总说她太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聪明。 以她的灵性,若有仙人指引入山修行,势必能得道成仙。 可是凌朝风不想小晚去做神仙,做人,比做神仙要好。 他心中默念,不消多时,便见祥云满天,长兄囚牛踏云而来,问他:“嘲风,何事?” 凌朝风道:“大哥,有没有办法去打听小晚这一生还会遭遇什么,能不能查到她的阳寿何时尽?” 囚牛轻叹:“这些都容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为了她一个凡人,搅得天上地下不宁,就不怕一切罪业算在她的身上?纵然她安然度过这一世,来世轮回,都是要报偿的。嘲风,她是凡人,她的命格早已注定,不如静观其变,看着她过完这一生。匆匆几十载,不过弹指一挥间,很快就过去了。” 凌朝风问兄长:“晚晚的这一生,都要在失去我的痛苦中度过吗?” 囚牛道:“嘲风,凡人说人定胜天,并不是一句空话,只是这样的人,太少太少。” 凌朝风沉吟半晌,颔首道:“我明白了。” 夜幕缓缓降临,一天又过去了,深居皇宫的卫似烟,并不知道隔着一道宫墙外的世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那一晚与皇帝促膝长谈,似烟也明白了,其实“不知道”也是她的职责之一。 皇帝忙完政务归来,已是深夜,小公主睡得很香,他以为似烟也睡着了,才转身,软绵绵的人便趴在了他的背上。 “又胡闹了,朕若一紧张,把你当刺客怎么办,你怎么总爱吓唬朕?”项润嗔笑,顺势将似烟搂入怀中,“等得很辛苦吧。” 皇后摇头:“我养尊处优,何来辛苦,皇上才辛苦。” 项润轻轻叹:“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朕不知该从哪一件事对你说起。” 似烟笑道:“从我最在乎的事说起。” 皇帝想了想,提起了小晚,提起了她哥哥,说他觉得卫腾飞和小晚很般配,可惜卫腾飞不肯,而不断地有大臣想要向将军府提亲,他也不点头。 似烟听完,很平静,对皇帝说:“皇上是觉得亏欠凌朝风和小晚,才希望给小晚找一个可靠的人,照顾她度过余生是吗?” 项润漠然不语。 似烟伏在他怀里说:“皇上不要觉得亏欠,你是天下之主,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你不欠任何人,只欠自己一份心安理得。皇上的决策是冷酷的,可是你的心,还没有真正冷下来。” “似烟?” “不论如何,就算天下人都负你,我也会站在你身边。”似烟郑重地说,“不然,我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嫁给你。” “似烟,当初朕若没有选你,该怎么办?”项润俯首亲吻她。 “那我大概就爱上别的男人,去做别人的妻子了。”似烟娇然笑。 皇帝轻轻一哼,往她腰下掐了一把:“再说一遍?” 夜色深深,小晚站在客栈窗前,朝着皇城的方向张望,虽然被其他房屋阻挡看不真切,可她心里,却觉得在那里一定有什么在等待她,不然霈儿为什么会飞去皇城,他去那里到底做什么? “相公,哪怕只见一面,让我再看你一眼!” 小晚紧握拳头,她决定了。 隔天,二山的身体好多了,一家人聚在房间里,商议之后的事要怎么办。 二山在连忆的劝说下,决定留在京城准备会试,一定要考上状元,再去祭奠兄长,至于他和毕府的恩怨,暂不计较,但杀母之仇,他不会放下。 小晚没有追问二山和毕家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和彪叔商议后,请彪叔先回白沙镇,好让婶子和素素他们安心,而她和素素则留在京城陪伴二山,直到秋天再回去。 两日后,二山回到学里,向先生请罪后,被允许继续留下念书,直至会试之日。 而他和毕振业的关系,并没有传开,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凌出和毕振业之间的尴尬,他们每天相见,点头寒暄,从那日在客栈分别后,再没说过一句话。 端午节时,宫里举行宴会,毕丞相带着一双儿女前去,原本毕夫人也该同往,可是她这些日子神情紧张夜不能寐,整个人憔悴不堪,不敢在御前失忆。 临出门时,毕丞相再三叮嘱女儿要好生打扮,派了好几个嬷嬷为她收拾,将寒汐打扮得美若天仙。 进宫后,父亲走在前面,毕振业带着妹妹跟在身后,他轻声对寒汐说:“一会儿你便说不舒服,早些离宫吧。” 寒汐摇头:“哥,我知道爹今天带我来做什么,我愿意的。” “寒汐?” “我也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寒汐微微笑着,“反正嫁给谁都是要嫁的,难道我在家做一辈子的姑娘吗?卫腾飞这人应该不坏吧,听说川渝那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我最爱吃了。” “不行,川渝那么远,他比你年长十五岁,将来……”毕振业神情激动,嗓门就大了。 前方毕丞相转身来,恼道:“皇城之内,岂容你们放肆,再不要窃窃私语。” 毕振业便要冲向父亲去理论,被寒汐拽住了,她含笑道:“哥,我真的愿意,家里已经一团乱了,今天无论如何,要给爹爹长脸啊。” 皇城之外,贵族高官府上的车马来来往往,被前呼后拥的贵夫人们,皆是满身绫罗珠光宝气,相形之下,穿着素衣的小晚显得十分单薄,有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诧异。 小晚已经用心打扮了,她不能穿红戴绿,也不能太邋遢,尽可能地体面端庄,但这样的节庆之下,素色衣衫,终究是不合宜的。 那些大人们,贵夫人们,眼看着内宫的总管大人匆匆而来,正好奇是要迎接哪一家王府哪一家公侯,却见他们跑向了这素衣娘子,和她身边的孩子。 “凌夫人,久等了,请您随奴才来。”内侍总管和气地邀请小晚,甚至在里头已经停了一乘软轿,用来给母子俩代步。 小晚这辈子,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踏进皇城,她曾对相公说,她这样的人去皇城,怕是要折寿的。 但现在,即便折寿,她也想来看一眼,所以在皇后发出邀请后,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贵夫人们要等小晚走后,才能进宫,不禁都窃窃私语,好奇这位小娘子是什么来历。 深宫的门,一重又一重,小晚抱着霈儿在轿子里坐了好久,才缓缓停下。帘子掀起,有漂亮体面的宫女来迎接她,一声声称呼凌夫人。 小晚带着霈儿,谨慎地跟在宫人之后,抬头看宫殿上的匾额,什么元殿。 那么不巧,她不认得“涵”这个字,或许是在哪里见过的,或许相公是教过的,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小晚。”皇后一身凤袍,满身喜气地从殿内迎出来,小晚看呆了。 她曾无数次对张婶幻想,说皇后娘娘穿上凤袍是什么样的,真的到了眼前,她才明白什么是天家气象,不自觉地,就带着霈儿跪下了。 “快起来,小晚,虽然是皇宫,可你就当是来我家做客,哪有人来做客,要给主人下跪的。”似烟笑着,对一旁的霈儿说,“霈儿,想不想去见见小公主。” 霈儿点头,边上的嬷嬷便来领她了。 小晚紧张地跟着皇后进入殿阁,这里满室香气,和思韵阁的脂粉气是不同的,那样清透高贵的气息,让人仿佛从污浊的世界,走入清明的仙境般。 从屏风后,闪出一位年轻的贵妇人,小晚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但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位贵妇人却笑了:“我们见过的。” 似烟向小晚介绍:“这位是长公主,是皇上的姐姐,她曾经和驸马路过客栈,问你要了一碗水喝。我也是后来和皇姐闲话时,才发现我们都去过白沙镇,我们这一家子和你们客栈,真是很有缘分呢。” 小晚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刚进门不久,有一天一对年轻夫妻经过喝碗水,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位男子言行举止间,都透着对妻子的宠爱,那样恩爱的一对人,小晚就是看着他们,想到了凌朝风待自己的好。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她穆小晚这辈子,把什么不该见不能见的人,都看遍了。 此刻,青岭村的百姓们敢不敢相信,曾经那可怜的天天被打得半死的小姑娘,正站在大齐的皇宫里,即将参加国宴。 然而这一整天,小晚都很紧张,皇后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只和她说话,无数高贵的夫人从眼前走过,小晚看得都眼花了。 眼里,宫里为了庆贺佳节而燃放烟火。 小晚站在人群里,牵着霈儿的手,怔怔地望着夜空中五光十色的华彩,想起相公曾说,要在除夕时带她到京城,披着大氅衣,站在屋顶看皇城的花火。 这花火,她终于是见到了,可是身边…… 此刻,凌朝风就在她身边,许是离宣政殿近,仙魂的存在很强烈,小晚几乎觉得自己,能看出一个人的身形,可是她伸出手,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都盯着烟火看,小晚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身边看。 可是站在对面的卫腾飞,却以为小晚是在死盯着正好顺着方向的皇帝看,他心头一紧,难道小晚要弑君报仇不成? 正文 138 心怀 卫腾飞悄悄绕过人群,挪到了小晚的身后,轻声问她:“你在看什么?” 声音从背后传来,小晚晃过神,怔怔地看着他。 卫腾飞神情凝重,他又问:“你在看皇上吗?” “看皇上?我看他做什么?”小晚反问。 见她的双眸虽然没有光芒,但干净透彻,并没有掺杂怨恨,卫腾飞稍稍松了口气。 “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卫腾飞道,“一会儿宴席散了,我送你回客栈。” 他低头见霈儿正看着自己,小家伙肉嘟嘟的脸上是善意的笑,他不禁蹲下,对霈儿道:“骑到伯父肩膀上来可好,这样看得更清楚些。” 霈儿很乖地看看娘亲,要征得她的允许,小晚则想起了凌朝风曾经把儿子扛在肩头的模样。 一言一笑犹在眼前,却已是生死相隔,心中是剧烈的痛,她摇了摇头,将儿子拢在身边,和气地对卫腾飞说:“皇宫里好多规矩,我这一天紧张极了,将军您看其他人都是规规矩矩的,怎么好让霈儿骑在您肩膀上,我也不能给皇后娘娘丢脸。” 卫腾飞不勉强,笑道:“之后我在宫外等你,我送你们回客栈。” 另一处,毕丞相带着一双儿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不仅仅是他,还有其他渴望把女儿嫁入将军府的,都发现卫腾飞在和一位素衣小娘子亲昵地说话。 毕丞相已经从儿女口中知道,这位娘子,就是凌出的嫂子,是凌霄客栈凌朝风的妻子,而凌朝风身故不久,她如今已是守寡之人。 “好几次见卫腾飞进出他们下榻的客栈。”寒汐对哥哥道,“他与凌夫人是故交吧。” 毕振业想了想,不知是不是想安慰妹妹,他应道:“也许和凌朝风是故交,是为朋友照顾遗孀。” 卫腾飞看待小晚的目光,谁都能察觉出几分与众不同,就连皇后看在眼里,也是信了皇帝的话。 然而哥哥从未向她表露过,倘若哥哥来求她帮忙,她该怎么办?小晚那样深爱着凌掌柜,只怕这一生,都无法再接受其他人。 随着皇后的轻轻一叹,最后一发烟火窜入夜空,将整个皇宫照亮。 霈儿仿佛故意指引母亲向上看,光芒闪耀的那一边,正是宣政殿,飞檐之上,蹲守着威武霸气的神兽。 小晚的心猛然一颤,可是,她再怎么聪明,再如何有灵性,也想不到此时此刻,她的夫君正困在这神兽石像之中。 凌朝风已经离开了,回到了宣政殿屋檐上,在他眼里看见的,是卫腾飞和小晚并肩站在一起。 卫腾飞身形高大威猛,越发显得小晚娇小瘦弱,身边分明站着可靠的男人,可她却看起来孤零零的。 凌朝风的心隐隐作痛,仿佛他还在人间,明明过去的千年万年里,他从不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 烟花谢幕,帝后携手返回大殿,众臣与女眷也纷纷归来。 只见毕丞相带着毕寒汐走上来,终于找到机会与卫腾飞搭讪。 寒汐温文有礼,窈窕的身体支撑着繁复华丽的裙衫,她低垂眼帘,规规矩矩地站在人前。 毕丞相含笑向卫腾飞引荐:“卫将军,这是小女寒汐,与犬子振业。” 小晚领着霈儿,与众人欠身致意,便随人群往里走,那边有皇后身边的人专门带着她,好叫她在这样的大场面上不会太惊慌。 毕振业看见卫腾飞的目光,追随着小晚而去,他虽未婚娶,也懂什么叫情意,卫将军这样关切,显然不寻常。 “将军有礼。” 兄妹二人向卫腾飞行礼,他这才把目光转回来,只见毕丞相挤开了儿子,似乎故意将女儿推到他的面前,好让他看清楚小姐的容颜。 堂堂丞相,本该高高在上,看尽天下男子也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可他沦落到这般地步,巴不得赶紧把女儿送出去,可见新君把这班老臣逼成了什么样。 在卫腾飞眼中,项润虽然年轻,可他仿佛是天生的帝王,甚至比他的父亲更有魄力。 并非爱屋及乌,因为妹妹才只看得见皇帝好,在卫腾飞看来,作为皇帝,项润有足够的手腕,只是他的心还不够硬。 然而寒汐吓坏了,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她从不会什么谄媚讨好的功夫,哄得娘亲祖母疼爱,那是融在身体里的血脉亲情,她只需做本来的自己,便是人人都会爱她。她从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取悦一个人,甚至让一个人看上她。 毕振业强行越过父亲,挡在了妹妹身前,恭恭敬敬地对卫腾飞说:“卫将军,学生前日拜读一本兵书,有多处不解,若能得您指点一二,是学生的荣幸。” 既然有人来解围,卫腾飞立刻就应下了,顺着毕振业说的话,两人一道回宴席上去。 毕丞相自然恼羞成怒,碍于这是在宫里,不敢对儿子发作,至于卫腾飞的态度,他倒觉得没什么不正常。 宴会已在终曲,不多久,帝后离席,有宫人来邀请小晚,她便在众目睽睽下,带着儿子往涵元殿走。 而列席之人,早已明白,这位穿着打扮不合时宜的素衣小娘子,是中宫的座上宾。新皇后与她的婆婆一样,都是率性之人。 涵元殿外,小晚带着霈儿,再次向似烟行礼,似烟则道:“我原想请你进宫,一道热闹热闹,没想到却把你给拘束了,这一整天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小晚,委屈你了。” 小晚忙道:“多谢娘娘,让我大开眼界,霈儿玩得很高兴,吃了好多好吃的。” 霈儿很机灵,跑来皇后的裙摆下,乖巧地说:“娘娘,下次我还想来。” 似烟这才觉得欣慰几分,得知哥哥要送小晚回客栈,便没多说什么,让小晚早些回去。 宫门外,宾客陆续散去,见卫腾飞站在马车下,不少人上来寒暄。 他虽有回应,可天生威严气势不苟言笑,旁人见此,也是不敢随意亲近。 直到宫人们领着小晚母子俩出来,卫腾飞竟是大步迎了上去,边上的人见此情景,心里猜得七八分,纷纷记下小晚这号人物,待回去打听打听。 “上车吧。”卫腾飞说着,一把抱起了霈儿,逗着他问,“霈儿困不困?” 这里人多,小晚不想彼此都尴尬,便上了车,由着卫腾飞送她去客栈,霈儿还真是困了,很快就在娘亲怀里睡着。 “将军。”小晚将儿子放下,掀起帘子,对坐在外头赶车的卫腾飞说,“想请您慢一些,我怕颠了霈儿。” 卫腾飞却说:“小晚,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 小晚道:“可我和将军,并不熟悉,我们既不是亲人,也不算朋友,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是啊,他们并不相熟,虽然似烟和小晚短短的相逢,几块绿豆糕就能定下一生的情意,卫腾飞和小晚却没有那么熟悉,一见钟情是真的,再见倾情也是真的,可…… “放烟火的时候,将军为什么问我是不是在看皇上?”其实小晚也很好奇,当时的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她很好奇别人能不能感受到,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人”。 卫腾飞倒也坦率:“小晚,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当时你的目光让我感到担心,我看过来的角度,你仿佛就是在盯着皇上,我很担心你心中仇恨他,要杀他报仇。” 小晚苦笑:“只怕不等我走到皇上面前,大内侍卫就把我死死按在地上了吧。” 卫腾飞愧疚地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小晚却道:“将军也没有误会,我今晚虽然没想过要杀皇上,可是我对他的恨,从没减少或是放下。我只是想,杀了他又如何,凌朝风不会回来,而皇后娘娘就要失去丈夫,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 “小晚,你的心怀这样大。”卫腾飞很是动容。 “也不是,是明知道自己没法子报仇,就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小晚凄凉地一笑,“倘若是个平常人,我早就去拼命了。” 卫腾飞看着她,他一直期待小晚展颜,期待她能像从前那样欢喜的笑,如今笑容是有了,可这样的笑容,比泪水还要苦,不如不笑的好。 “等二山考了功名,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小晚靠在车厢上,这一下的笑容,总算带了几分欣慰,“将军,我们家二山很争气,听说上回学历他考了头名,会试一定能通过,就等着中状元了,我家相公没有白疼这个弟弟。” 卫腾飞默默地听着,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小晚虽然不排斥他的存在,可是他们即便靠得这么近,即便坐在一架马车上,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晚把自己藏起来了,不再是那个见了谁都热情活泼的小娘子。 就在卫腾飞把小晚送到客栈的功夫,毕丞相也带着儿女回家了,他一进门就呵斥儿子跟他走,寒汐见这架势不对,便跑到正院去找母亲。 毕夫人听说父子俩要呛起来,拖着病弱的身体闯来,刚进门,就见丈夫一巴掌扇在儿子的脸上,她疯了似的冲上来,把儿子挡在身后:“你想干什么,你要杀了他吗,不如你把我们母子一道杀了,反正你的小儿子回来了,你要给他报仇是不是?” 正文 139 上天入地 母亲这一闹,毕振业虽然躲过了父亲的责难,可是家中鸡犬不宁,他又如何能安心。 将母亲送回卧房,见她安然睡下后,兄妹俩才退出来。 毕振业往自己的院子走,妹妹忽然在背后拽住他的衣袖。他回眸,寒汐已是热泪盈眶。 寒汐哽咽道:“哥哥,你带我去将军府吧,为我向卫将军提亲,我做了将军夫人,爹爹就不会再和你过不去。” 毕振业摇头:“今晚你也看见了,卫腾飞他眼里有人了,那个人不是你。或许你将来,未必能嫁一个爱上你的男人,可哥哥也不能把你嫁给一个爱着其他女人的男人。汐儿,这件事你不用管,有哥哥在,这个家不会出事。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哥哥撑着,轮不到你出头。” 寒汐抽噎了一下,被兄长拥在怀中,毕振业安抚她:“你安心在家陪着奶奶,照顾娘亲,这些事总会过去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母亲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为他报仇”,凌出和这个家究竟有什么仇,是他当年丢失家人没找到他,还是其他的什么? 曾经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毕振业记得很清楚,嫡母去世时,母亲笑得很开心。 难道…… 毕振业的心猛地揪紧,他不希望他所想的事,是真的。 夜色深深,整个京城安静下来,小晚站在客栈客房的窗前,朝着皇城深深凝望,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内心的感受,可她就是觉得,凌朝风在那里。 “娘……”霈儿醒了,见母亲出神,跑来抱住了他。 “怎么不睡了?做噩梦了?”小晚抱起他,放在窗台上,捏了捏儿子地脸蛋,吃力地说,“小胖猪,这么沉,娘很快就要抱不动你了。” “我是龙,我是龙。”霈儿嘿嘿笑着,他伸手捧着母亲的脸颊,仿佛娘身上的肉都长在他这里了,他重重地将母亲亲了一口,“娘……” “娘再喂你一次,好不好?”小晚这么说着,解开了衣襟,抱着儿子坐到床上去,霈儿愣了愣,舔了舔嘴唇,便埋入了母亲的胸怀。 小晚轻轻拍哄着他,亲吻儿子的额头,在他大口大口地吃的时候,说:“霈儿,如果在你离开娘之前,娘先离开了你,你不用惦记照顾家里的人,他们都会好好的。你回去吧,回你该去的地方,娘知道,我一定是上辈子上上辈子积德,才能生下你,你能来,娘已经很满足了。” 霈儿仰起脸,呆呆地看着母亲,小晚亲了亲他:“吃吧,过了今晚,娘就再也不喂你了。” 而过了今晚,卫腾飞决定离京回川渝了。 他不能丢下三十万大军不管,不能丢下川渝不顾,他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保护小晚,今日进宫向皇帝请辞,向似烟道别。 兄妹分离,似烟自然不忍心,可她知道自己和哥哥,都肩负着家国天下的责任,她忍着眼泪与哥哥说:“下回你再来,可一定给我带个嫂子回来。” 卫腾飞苦笑:“谁愿意嫁我这种大老粗?” 消息很快就传开,川渝大将军要离京,如毕丞相之类想要把闺女嫁入将军府的,越发着急起来,那几日将军府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卫腾飞索性去京郊看京城守军的操练。 毕丞相在家中,将老母亲、妻子和儿女一并召集,语重心长又斩钉截铁地说:“这桩婚事,是一定要成的,不论你们是否答应,寒汐必须嫁给卫腾飞。” 毕振业抢白道:“那晚的情形您亲眼看见的,卫腾飞根本看不上妹妹。” “闭嘴!”毕丞相怒斥,根本不愿搭理儿子,转而看着寒汐,“汐儿,你自己去找卫腾飞,不论你用什么办法,让他娶你。” 毕夫人冲到丈夫面前,苍白而憔悴的她,指着丈夫骂道:“你疯了,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品大员,你把你的女儿当什么,要让她去讨好男人,去和男人上-床吗?你要汐儿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你不要逼我,你别逼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毕丞相冷笑,竟是不理会妻子,再问寒汐:“你去不去?” 毕夫人扑到老夫人跟前,跪在她脚下哀求:“娘,您说句话,求您做主,您最疼汐儿了是不是,娘……” 老夫人颤巍巍地看着儿子,她还能说什么? 她老了,儿子尽孝是她的福气,儿子不孝便是她的命,儿媳妇怎么这么傻,倘若自己是能镇得住儿子的,那当年根本不会有振业和汐儿的出生。 当年,她是怎么哄得丈夫五迷三道把她娶进门,如今,就是报偿了。 “我去,我去找卫腾飞。”出人意料,寒汐竟然答应了,她郑重地看着父亲,福了福道:“爹爹,我愿意为了这个家,嫁到川渝。只是我尽我所能,若是卫腾飞始终不……” “没有若是,你必须嫁给他,哪怕生米煮成熟饭。”毕丞相冷然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会不负责。” 毕夫人惊声尖叫,冲上前,当着儿女和婆婆的面,给了丈夫一巴掌。 毕丞相嘴角轻轻一抽,推开她,继续对女儿说:“你回房去梳妆打扮,会有人来教你,该怎么做。” “爹!”毕振业怒吼。 “来人!”毕丞相却是将下人喊进来,而后吩咐,“把少爷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跨出房门半步。” 毕夫人失声痛哭,冲上前抱着女儿不让她走,毕丞相却是命人将她们分开,除了把儿子关起来,连带母亲和妻子,通通软禁。 客栈这边,得知卫腾飞要回川渝,想到他为自己和家里做了这么多事,自己却还曾一度误会他,小晚心里很过意不去。至于他说喜欢自己,那是已经说清楚了,小晚相信卫腾飞的为人。 于是,她借用客栈的厨房,照着彪叔曾经教她的方法,做出了一些绿豆糕,倒是像模像样,连客栈老板都夸赞她心灵手巧。 小晚带着霈儿,带着做好的绿豆糕,来将军府送行,那么巧,遇上了丞相府的马车。 只见美丽的毕寒汐缓缓下车,身上的衣衫太繁重,她看起来撑得很辛苦,而眼下天气也热,小晚觉得,做千金小姐也不见得有多好。 彼此颔首致意,下人进门通报,便见卫腾飞大步迎出来,可是他的眼里,只有小晚。 待得小晚提醒,卫腾飞才发现这里站着衣衫华丽的大小姐,他和气地说:“毕姑娘,家里请。” 下人来领路,毕寒汐立刻就往门里走,进了门,有什么事就好办了,她对自己这么说。 而门外,小晚却不进门了,霈儿将绿豆糕递上,嗲嗲地说:“伯伯,娘说这些绿豆糕,都是做给伯伯吃的,我一口也没吃。” 卫腾飞怜爱地说:“跟伯父进去,伯父给你拿,想吃多少就……” “霈儿。”可是他说的话,被小晚打断了,小晚嗔怪儿子,“你摸摸肚子,吃多少了?” 小家伙活泼可爱,一直以来,都努力化解这两人之间的尴尬,凌霈很清楚,爹爹能不能重新和娘亲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倘若卫腾飞可以,有什么不好的。 “卫将军,一路保重。”小晚温和地说,“将军,多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相公泉下有知,也会感激您。我实在没什么可帮您的,所以做些点心,请您在路上吃。” 卫腾飞谢过,他会等小晚有一天接受他的心意,可是他不会纠缠,能像现在这样相处,他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 卫腾飞转身往家中看了眼,下人正好出来,告诉他毕小姐已经在厅堂等候,他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道:“小晚,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小晚点头,但不免奇怪:“将军,我能帮您什么?” 将军府厅堂内,毕寒汐被沉重的衣衫禁锢着,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她的衣襟里藏着一包药粉,爹爹派来的嬷嬷告诉他,只要让卫腾飞吃下去,她就是将军夫人了。 至于要不要真的做什么,她自己斟酌就好。 寒汐不自觉地,将双腿绞在一起,十七岁的大姑娘,懂人事,所以更害怕。 门外有人进来了,不是高大威猛的卫腾飞,而是瘦弱的穆小晚。 寒汐与小晚交往并不多,只是每次见到这位小娘子,都觉得她满身透着悲伤的气息,后来才明白,是因为她的丈夫死了。 而端午夜宴上,所有人都看见卫腾飞对她格外关切,一言一行,眼珠子几乎不往别处转。寒汐心里想,难道她是来让自己知难而退,难道她才是未来将军府的女主人? “将军出去应酬了,他有几句话,请我向毕姑娘转达。”小晚有些尴尬,可是她心疼这个女孩子,原以为二山被家人抛弃很可怜,没想到留在家里的,也逃不出这样的命。 “嫂夫人。”寒汐礼貌地起身,裙子太厚重,她不得不提一提,小晚上前道,“毕姑娘,你坐下吧。” “卫将军出去了?”毕寒汐朝门前张望。 “毕姑娘,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舅舅家的表哥的原配夫人,是二山的未婚妻,连忆姑娘的亲姐姐。”小晚笑道,“这么绕,我自己都绕不清楚了。” 寒汐也是听得呆呆的,小晚笑道:“果真是一家人,怎么都能联系起来,不过这世上的事,真不是哪几个人说了就算的。原本连忆会成为你的新表嫂,但是她不愿意走亲姐姐的老路,誓死抗婚,大正月冰天雪地的日子里,从船上跳入冰冷的河水。所幸捡回一条命,也遇见了二山,而我家二山,才是她真正的缘分。但当初她若不去争的话,就遇不上了。” 说这句话,小晚心底一颤,可不是吗,不去争一争,她怎么能再见到相公! “真的?”寒汐却是听得心中一阵热血,陪在行业哥哥身边的,那位温柔端庄的姑娘,竟然如此刚烈? “毕姑娘,你喜欢卫将军吗?”小晚不再绕弯子,直接地问,“是卫将军叫我问你,他想知道你的真心话。” 毕寒汐摇头,用力地摇头:“我看见他害怕,他那么魁梧。” 小晚笑道:“那就好办了,你回家去吧,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而来,但是卫将军要我转达他的心意。他希望毕姑娘你能遇见良人,白头偕老,不要为了家族,轻易放弃自己的一辈子。如果有人实在逼迫你,那就告诉他,他会为你出头,如果那个人是你爹,他既然不在乎你这个女儿,你何必在乎他。” 寒汐胸前起起伏伏,眼中已是含着热泪,她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向爹爹交代,爹爹会惩罚她会打她吗? “嫂夫人,那么,您会嫁给卫将军吗?”寒汐紧张地问,“我、我想……我爹会问我的。” 小晚摇头:“我和卫将军,是朋友,我还要去找我相公。” 寒汐愣住,呆了呆问:“可是凌掌柜不是已经?” 小晚意味深深地笑着,心里的话没说出口:上天入地,那怕只见一面。 正文 140 我再来见你 毕寒汐本就是心思单纯的姑娘,在小晚的劝说下,完完整整地从将军府走了出来。 出门后,她从衣襟里摸出一包药粉,小晚看见了,即便寒汐不说,也猜出七八分这药粉的用处,心里越发可怜这位千金大小姐。 从连忆到这毕姑娘,怎么官家的小姐在他们父亲眼里,都不过是换取乌纱帽和地位的筹码,小晚她爹虽然没怎么照顾过她,可也从没想过要拿她去换什么。 寒汐正等着家人把马车拉到将军府门前,小晚就陪在她身边,忽听得远处马蹄声急促,便见毕振业策马而来,不等马儿停下就跳下来,冲到了妹妹的面前。 “哥……”寒汐一下就忍不住,扑进了兄长的怀里大哭。 “汐儿不怕,哥来接你了。”不知他是如何挣脱了家丁的看守,可刚才来的气势,是要和卫腾飞拼命的,哪怕毫无胜算,也要把妹妹救出去。 看着这样的兄妹情,小晚不自觉地笑了,许是凌朝风过世后,她难得的几次由心而笑,因为看见了美好而真挚的感情,她始终觉得,毕家的人,并没有那么糟糕。 彼此别过后,小晚回到客栈,见连忆在为二山缝制背心,她说二山夜里怕热,穿着这背心睡,又凉快肚子也不会受凉。 两人聊着天,二山就回来了,连忆去给他准备点心,小晚本是跟着一起走的,走到门前,她想了想,又转回来了。 “有事吗?”二山关心地问。 “我今天去了趟将军府,卫将军要回川渝了。”小晚说道,“他叫我转达你,不必再去相送,将来你入朝为官,你们有的是机会见面,你要报答他的话,就报答给天下百姓。” 二山郑重地答应下。 小晚又说:“然后……我遇见你妹妹了。” 二山倒是立刻就明白:“你说寒汐?” 小晚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二山,毕丞相自然是距离丧尽天良不远了,毕夫人到底如何,小晚知道二山有自己的判断。 她说:“我们曾在国子监外遇见毕公子,他知道我们是你的家人,就热心地要帮我们一起找你,还说我们若在京城有什么难处,也一定去找他。再看这对兄妹间的感情,再看老夫人十几年始终惦记着你,二山,就当是我心太软,耳根子太软,倘若有一天你要去和他们清算旧账,不要把他们逼得太急,你的祖母,和你的哥哥妹妹,都是无辜。” 二山记得那日毕振业走时对他说的话,幼年的相处虽然短暂,但也是快乐的,不论长辈之间有什么恩怨嫌隙,毕振业即便只比他大一岁,也很有哥哥的模样,对他很好。 “我觉得,正因为你们是兄弟,毕公子和你才能有一样的品性,你们都是好人。”小晚笑着,“恨一些个人,真是挺累的。” 二山沉默不语,不久连忆拿着点心来,小晚便退出去了。 第二天在学里,毕振业神情憔悴的进门来,二山突然主动和他说话,他愣了一愣,二山则问:“寒汐没事了吧?” 毕振业心头一热,颔首道:“祖母带着她去庙里了,暂时没事。” “是啊,暂时。”二山说。 兄弟俩竟是会心一笑,只是笑得有些苦涩。 “若是我能做什么,只管找我。”二山干咳了一声,“寒汐……也是我妹妹,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像个小粉团,是祖母的心肝宝贝。” 长久以来,家中的压抑沉闷,毕振业总觉得每天睁开眼,天都是灰蒙蒙的。直到此刻,才仿佛在云端见到一缕阳光照进来。 他笑道:“如今奶奶管她很严,她也皮得很,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实在被宠坏了。” 他们第一次谈起家人,心平气和地回忆从前的生活,二山回家后告诉了连忆,连忆又悄悄告诉了小晚,得知二山能和亲哥哥和睦相处,小晚特别安心。 又过了两天,卫腾飞正式离京,皇帝微服出行,带着皇后来为兄长送行,给了似烟很大一个惊喜,虽然兄妹分离是伤感的,可丈夫这份心意弥足珍贵。 他们返回皇宫时,项润顺道带着似烟在京城街市上转了转,似烟指着远处说:“皇上,那里就是小晚下榻的客栈。” 两人远远望去,仿佛在客栈楼上的窗户前看见了小晚的身影,她看着天,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似烟也仰望天空,今日晴空万里,太阳很刺眼,气候也越来越热,可是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好冷,她竟然不由自主地,落下了眼泪。 “你怎么了?” “不知道……”似烟一面擦去眼泪,一面看向小晚,“难道是小晚在流泪?” 皇帝笑道:“你们俩前世难道是亲姐妹?” 时光飞逝,酷暑来临,到六月时,小晚才恍然记起自己的生辰过去了,去年说好往后永远一起过生日的那个人,离她而去了,的确没必要再过什么生辰。 自然,凌朝风来了,小晚也感受到了,但太阳太毒辣,凌朝风的仙魂会被晒死,他匆匆来见了小晚一面,就走了。 而这一个夏天,小晚并没有闲着,二山要念书,她便和连忆带着霈儿在京城附近的城镇闲逛,或是一两天,或是四五天,最远还去了北方。 她每天都陪着霈儿玩耍,教他背诵三字经,这些凡人的学识霈儿其实打出生起就在脑子里了,可他还是像模像样地跟着母亲学,哄得娘亲高兴。 教完了三字经,教完了千字文,夏天就过去了。 八月初,白沙镇就寄来了彪叔亲手做的月饼,小晚给客栈老板和镖局兄弟送了些,等霈儿把余下的月饼都吃完,今年的会试终于开始了。 历时数日考完最后一天,连忆带着霈儿去等二山,小晚一个人在客栈,她默默地将随身的东西都收好,过了今晚,她就要走了。 九月放榜,并举行殿试,原本小晚该陪着连忆再等一个月,可她现在回白沙镇,或许还能赶上素素分娩,素素最辛苦的这些日子里自己不能陪在身边,真是对不起她,只怪她没有三头六臂,不能分一个自己出来。 忽然,一阵风吹入客房,事到如今,小晚已经不会再迷茫发呆,她会欣慰地一笑,问:“相公,你来了?” 凌朝风每一次都很紧张,每一次都以为小晚真的能看见他,事实上小晚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他们的心,能互相感应罢了。 从初春到深秋,转眼过去那么久了,小晚身上的悲伤却没有散去半分,她几乎每晚都在窗前看着皇宫,凌朝风每天都会和她“对视”,他本以为,可以在二山参加会试之前,守护着小晚,看她慢慢振作起来。 可也许旁人眼中的穆小晚,已经能独当一面,能照顾所有人,只要凌朝风眼里的妻子,一颗心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晚晚。” “相公。”小晚像是能听见一般,接上了话,但她其实只是自言自语,她说,“我要回家去了,回白沙镇,我知道,可能只有在京城才能遇见你,但我不能丢下家里的人不管。我要回去看一眼素素,看一眼婶子,等我把他们都照顾好了,我就来见你。” 彼时,凌朝风只以为,小晚是说她还要再来京城。 直到后来目送小晚带着霈儿离开京城,凌朝风也没想到,小晚这样柔弱的人,可以翻腾出那么大的事。 九月初,风已微凉,最是惬意自在的时节,小晚带着霈儿重新回到白沙镇,彪叔老早就赶着马车来黎州府外等,接到娘儿俩,就把霈儿举过头顶扛在肩上。 他们直接去了白沙村,张婶也在那里,小晚竟是来得不早不晚,她刚落地,素素就要生了。 姐妹俩没能说上话,素素疼得撕心裂肺,小晚紧紧抓着她的手守在一边,两个时辰后,一个健康的女婴诞生了。 “是我媳妇儿!”霈儿欢喜地在大人身边转圈,急着要看看小妹妹,众人逗他问是妹妹还是媳妇儿,听他这么应,便是哄堂大笑。 “你还真给我生了个儿媳妇呀,怎么这么本事。”小晚笑道,“不怕我将来虐待她呀。” 素素却握着小晚的手说:“她一定会好好孝敬你。” 小晚摇头:“只要孩子们过得好,咱们怎么都行是不是?” 素素含泪道:“晚儿,回来了,就别出远门了,这大半年我实在想你。往后就算出去,也带着我,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小晚嗔道:“大庆可要跟我急的,我把他媳妇儿拐跑了。” 她们相拥,小晚抚摸着素素的背脊:“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入夜后,一家子回客栈,客栈在张婶和彪叔的打理下,已是恢复了昔日的面貌,可除了一些相熟的客人,和外乡路过的,客栈里几乎没有生意,特别的冷清。 小晚倒是觉得,冷清不是因为没生意,而是少了一个人,二山不算少,他随时能回来,但是凌朝风再也回不来了。 “晚儿,你辛苦了。”张婶含泪对小晚说,“咱们一起去洗澡可好?” “嗯。”小晚笑着答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日张婶来白沙村看坐月子的素素,小晚留在客栈照应。 家人说着话,村子里突然热闹起来,有人敲锣打鼓地来说,京城送来的喜报,黎州府凌出,得了会试头名,算着日子,后天就是殿试,再过些日子,黎州府要出个状元郎了。 彪叔赶紧回客栈,把这个喜讯告诉小晚,这一天还好好的,大家都沉浸在二山有出息的喜悦里,但是转天一早,张婶来找小晚吃早饭,三楼的屋子空荡荡,娘儿俩都不见了,整个客栈翻了个遍,也没见她们的身影。 再找来白沙村,素素抱着婴儿喂奶,茫然地摇头:“没见她来。” 正文 141 你又要把我丢下吗? 小晚不见了,带着儿子失踪了,彪叔骑着马将白沙镇上上下下翻了一遍,连青岭村都去了。 直到傍晚,大庆在码头遇见相熟的船家,竟是说他一早出船时,有一对母子搭船,年纪样貌都与小晚霈儿十分相似。 偏偏这会儿白沙河外一段入江口,正起风下大雨,他们要想坐船去追,今天的船是出不去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人人都憋着一句话,最后是陈大娘说:“她带着霈儿呢,不能够,她若是寻死了,霈儿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大庆说:“我们去码头等着,一有船就走。” 彪叔则道:“你们等水路,我骑马走旱路先去,她可能是去悬崖边祭扫朝风,想把二山的喜讯告诉朝风。” 若是如此,那是最好的结果,可霈儿不是凡人,彪叔和张婶都知道,所以小晚不用担心丢下儿子他会无人照顾,不见到小晚,谁也不能放心。 防了大半年,到底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就这么失去了丈夫,小晚终究是想不通的。 此刻,小晚已经换了一艘船,继续飘在江上了。 霈儿很乖,一路都没多嘴,他不敢问母亲要去哪里,他怕娘不好回答。 可是夜里,待母亲睡熟,凌霈便将肉身留下,飞身而出,直奔皇城。 他能腾云驾雾,再远的路程,眨眼功夫就能到,可是今日去找爹的路上,却被拦下了。 “奶奶……”面对挡在身前的巨龙,凌霈的前路被阻断。 “回去!”龙母声如洪钟,极具威慑之力,她冷酷无情地说,“霈儿你要知道,你爹一旦私自飞身离开石像,他将会面临严重的惩罚,你要害他吗?” “可是我娘,她,她好像……”凌霈欲言又止,他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回去!”祖母逼向凌霈,将他衔在口中,飞回江面上。 一时大风大浪,小晚被摇醒了,但见儿子好好的在身边,松了口气。 霈儿回到肉身里,睁开眼,望着娘亲。 “看什么呐?”小晚亲了他一口,“是不是做梦,在梦里嘴馋了?” 霈儿紧紧抿着唇,不知说什么好,扑进娘亲怀里,将她紧紧地抱着。 “傻孩子……”小晚轻轻安抚他,目光却是空洞地看着漆黑一片的船舱,“我们很快就到了。” 转眼,过去两天,彪叔和张婶分别走旱路水路追出去了,素素天天在家求神拜佛,希望小晚千万不要寻短见。 而今天,正是和康帝登基以来,头一次举行殿试。 此刻,天才拂晓,通过会试的进士们,已罗列在皇城门下,等待官员来将他们带进皇宫。 殿试只考策问,进宫后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最后颁发策题,日暮时分交卷。 待阅卷官审阅,并呈送皇帝御批后,即可放榜,很快就会有结果。 但是今届与以往不同,殿试第二天,应考生再次被宣召入宫,皇帝竟是要在宣政殿当众阅卷。 届时隐去考生名讳后,诵读其所著策论,每一个考生,如此都能知道别人的文章里,写了什么。 毕振业是进士第五名,距离头名的二山,差了好几位,但往年也常常有会试名次不如意者,最后在殿试中施展才华高中状元,一切皆有变数,拼的是才华也是运气。 此刻,众人随着内侍走向巍峨宏伟的宣政殿,站在阶下等待宣召时,二山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了飞檐上威武霸气的石兽。 他自然是感应不到兄长正守护着自己,而是想着将来入朝为官,每天走过这里,每天都会在这石兽的注视下。 他不能变成父亲那样的人,他不能忘了自己复仇之外的初衷。 凌朝风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此刻堂堂正正地站在宫殿之前,虽然他早就知道二山藏着心里的秘密,是有一天想回毕家报仇,可他总是希望,二山能自己醒悟过来,不要让仇恨,毁了自己的前程。 只见宫人将考生带入宣政殿,凌朝风的心突然猛地一颤,他感受到千里之外,小晚正在念着他,她在念什么? 凌朝风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能掐算未来,可怎么也算不出小晚的未来,难道是因为她的生命,要停在这一刻? 宣政殿里,传来朗诵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敲击着凌朝风的心,他想去看看小晚,可隔得那么远,仙魂离体会找来灭顶之灾,但若飞身而出…… 凌朝风惴惴不安地矛盾着,时光一点一滴过去,宣政殿里的阅卷已接近尾声,有两篇文章在阅卷官手中得了并列的成绩,皇帝当众揭开考生的名字,恰是凌出和毕振业。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走上前。 这样的结果,连皇帝都没想到,可就在一瞬间,他想到了,该如何在他们之间,分出状元和榜眼。 “朕听说,凌出是毕丞相十几年前丢失的次子,你与毕振业本是亲兄弟?”皇帝此语一出,满堂哗然,只有当事的两个人,还算镇定。 皇帝的目光将他们一一扫过,便道:“当年朕也只是七八岁的孩童,但朕记得很清楚,是凌出的母亲进宫请太上皇后做主,成全了毕振业的母亲嫁入丞相府。众卿可知道,后来毕夫人英年早逝,而就在她去世的当年,毕行业,也就是凌出失踪了。你们认为,在当年的侍郎府里,发生了什么?” 二山心中一紧,看了眼毕振业,只见他目光低垂,轻轻握着拳头,似乎已经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场殿试到最后,竟是翻出了丞相府中宠妾灭妻的丑-闻,尴尬的不仅仅是毕振业,凌出亦然。 皇帝却是云淡风轻地笑道:“自然这一切,只是坊间传闻,眼下事朕将他们假设为真的,假设毕振业之母,犯下宠妾灭妻,并遗弃嫡子之罪,时至今日,你们两个人,要如何面对这件事?你们的答案,会决定谁是状元,谁是榜眼,自然丞相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有人去查,而今日的决定,不做参考。” 殿中一片肃静,站在阶下的两个年轻人,身体绷得笔直,他们寒窗十年,经历重重考验,谁会想到最后面临的,却是他们的人生最初遇见的事。 凌朝风站在宣政殿上,含笑摇了摇头,项润这个皇帝,当真很有意思。之后伴随他几十载,再保护他的子子孙孙镇守山河千年,倒也不算太委屈。 然而不等二山与毕振业回答,凌朝风的心猛地一颤,这绝不是位列仙班的他该有的感觉,他的目光眺向远方,小晚就在那里。 悬崖之边,小晚挥洒纸钱,纸片随风散入山谷,漫天漫地如雪花飞舞,她带着笑容说:“二山要中状元了,他一定行的,相公,你能看见吗?” 霈儿站在边上,拽着母亲的裙子,他内心很不安。 这里是万丈悬崖,母亲若是纵身一跃,他固然能化身去救她,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她今天死不掉,她明天还会接着求死。 倘若自己是凡胎肉体,虽然救不了娘亲,可娘亲也不会抛弃他。正因为自己不是,娘才会知道,她丢下自己也不要紧。 “娘……”霈儿轻轻唤了一声。 “累了吗?”小晚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还是觉得冷?这里风大呢。” 霈儿咬着唇,大大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娘亲。 “霈儿你看,那里的红果。”小晚忽然指着远处的一棵树,对儿子说,“你去摘几个红果来,娘和你一道吃。” “我够不着。”霈儿说。 “你不是会飞吗?”小晚拍拍他的屁股,“懒了吧,快去,娘饿了。” 凌霈一步三回头,就怕他一转身,娘就跳下去,可是娘站在那儿好好的,含笑和他挥挥手,催促他快去。 霈儿无奈,如果这是母亲的命,他真的无力扭转,于是把心一横,去摘红果了。 看着儿子灵活地爬上树,小晚欣慰地一笑,而后仰望苍穹,平静地说:“相公,我来找你。” 瘦弱的身体倒下去,一头栽进万丈悬崖,霈儿在树上回眸,母亲已经消失了,他立刻幻作金龙飞扑而来,但是一道疾风闪过,比他更迅疾地冲入谷底。 小晚在坠落后,脑中便一片空白,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等待再睁开眼时,能看见丈夫的英魂,可是身体突然被稳稳地拖住,她不再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掉,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暖,将她的身体包围起来,小晚猛地睁开眼,看见了丈夫的面容。 “相公……”小晚泪如雨下,却又傻笑着问,“我是死了,还是还活着?你是鬼,还是仙?相公,你到底来见我了。” 凌朝风稳稳落在谷底,但旋即就松开了手,他必须立刻飞回去,即便这样,只怕也逃不过天眼。 “你要去哪里?”可是小晚紧紧拽住了他,哭着问他,“凌朝风,你到底是死是活,你又要把我丢下吗?” 凌霈站在悬崖上,透过层层雾气,看着崖底的光景,突然天上乌云翻腾,电闪雷鸣,层层乌云拨开,天兵天将出现在眼前。 凌霈化作金龙,挡在他们的面前,怒吼着:“你们要做什么?” 崖底,小晚看见了天上的金光,看见了儿子在云间翻腾,她看不见那些来捉拿凌朝风的人,可她感觉到了不安。 “晚晚,我该走了。”凌朝风冷静地说,“答应我,不许再寻死,答应我!” 正文 142 穆小晚,你也有今天? “我不要你走……”小晚哽咽难言,凌朝风却无情地掰开了她的手。 天上乌云翻腾,霈儿正在与天兵天将缠斗,龙后飞身而来,将孙儿衔走,眼睁睁看着他们冲下悬崖底,用缚仙锁捆住儿子,将他拖上天庭。 “朝风,相公……”小晚大声呼喊,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看到凌朝风直挺挺地升上天空,瞬间就消失了。 乌云散去,天色重回晴朗清明,霈儿从祖母口中挣脱开,飞回母亲身边。 “霈儿,你看见你爹了吗,他去哪里……” 小晚话没说完,突然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举起来,孱弱的身体被死死地摁在崖壁之上,她不能呼吸,脖子几乎要被掐断,只见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霈儿化作金龙,急躁地翻腾着。 小晚的脖子终于被松开,顺着崖壁跌落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咳嗽着,再抬头,霈儿已回来,扑进她怀里,哭着说:“娘不要死,娘不要丢下霈儿。” 小晚惊恐地看着四周,眼前渐渐显出人形,气质高贵的女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正一步步走向她。 “既然你猜到他非凡人,为什么还要逼他现身?”龙后怒视着小晚,满身蒸腾着戾气。 小晚惊愕不已,虽然白发变成了黑发,可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位就是给她玉指环的白发婆婆。 龙后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她:“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他被罚千年蹲守皇城,又因为你再次触犯天条。只要你活着一天,他就不得安生,不如让我来背负罪孽,早早了结你这一世,去奈何桥前喝一碗孟婆汤,就把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霈儿拦在母亲身前,哀求祖母放过母亲。 小晚听不懂龙后在说什么,心里无端地恼火,她吃力站起来,毫不示弱地瞪着龙后:“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凭什么抢走我的丈夫?” “杀了你,天下就太平了。”龙后露出凶光,已然抬起了手,戾气聚集在她的掌心。 霈儿见这架势,便幻作金龙要与祖母对峙,却是此刻,众叔伯赶来将母亲接走,眼下可不是与一个凡人纠缠的时候,他们要努力为嘲风减轻责罚。 风停了,天地安宁了,小晚并没有看见霈儿的那些叔伯们,她只知道霈儿喊奶奶的那个人瞬间就消失了,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难道,那个人,是她的婆婆? “娘,你疼吗?”霈儿跑来抱着小晚,哭着摸她的脖子,娘的脖子上一圈发紫的印记,真是再差一点点,就要被奶奶掐死了。 “霈儿,你和你爹都是龙,都是神仙吗?”小晚问道,“你爹是回去做神仙了,所以再也不能和娘在一起了是吗?” “我不能说。”霈儿哭道,“要是说了,就不能在凡间给娘做儿子。” 小晚的心一抽,忙抱住了儿子:“不说了不说了,娘不问你了。霈儿不哭,是娘不好,娘不疼,一点也不疼。” “娘不要再寻死。”霈儿说。 “不寻死,娘再也不寻思。”小晚哭着答应,“霈儿乖,娘再也不吓你了,好不好。” 母子俩抱着哭了一会儿,虽然小晚还是懵懵的,还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霈儿吓成这样,她舍不得儿子哭,舍不得。 霈儿幻作金龙,将母亲带回悬崖之上,他们才落地不久,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彪叔骑着马找到了这里,看到母子俩安然无恙,高大魁梧的男人,竟是落泪了。 “叔……” “晚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一边,小晚经历了无比神奇的事,不论如何,她总算见到了凌朝风,而千里之外,毕振业和二山,也将给皇帝一份答卷。 毕振业先于二山回答皇帝,说他愿意放弃一切功名,为母亲赎罪,替她接受惩罚。 皇帝看向二山,问:“你呢?” 二山平静地说:“学生姓凌,学名凌出,黎州府白沙县人,家中经营客栈。学生不是毕行业,与毕家毫无关系。毕丞相家的家务事,若非立案开审,不该由外人插手。” 毕振业惊讶地看着二山,座下的大臣窃窃私语,唯有皇帝朗朗一笑:“这就是你的答复?” 二山反问皇帝:“皇上,您方才说,是假设丞相府曾有宠妾灭妻之事。” 项润颔首:“不错,只是假设。但你的身世呢,方才你的答案,是假设,还是真的?” 二山直视着君王:“学生是凌朝风的弟弟,是凌霄客栈的儿子。” 丞相府中,毕丞相因自己的儿子参加会试和殿试,此番科举他避嫌没有参与阅卷,此刻正与家人一起焦急地等待殿试结果。 会试儿子才考了第五名,殿试若再出三甲,他必定要遭同僚嗤笑。 “汐儿,你去看看,怎么还没消息呢。”老夫人带着寒汐从庙里归来,就是为了等孙子的好消息,而她的孙子不仅是毕振业,还有行业,他们谁考了状元,她都高兴。 寒汐刚起身,家丁就跑回来,一脸纠结地说:“老爷,少爷没能位列三甲。” 毕夫人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毕丞相长叹一声,恼恨交加,但听母亲着急地问:“那行业呢?” 下人愣了愣,寒汐忙道:“就是凌出。” 那人忙应道:“也不在三甲之列。” 毕丞相惊愕地看着他:“当真,凌出不在三甲之列?” 此刻,毕丞相手下的官员急匆匆赶来,要告诉他今日殿试发生的一切,他便着急地带着他们去了书房。 厅堂里,老夫人轻轻叹:“不碍事,都是进士了,行业还是会元,害怕没有前程吗?汐儿,来搀扶奶奶回房。” “是啊,毕行业是会元,那家破客栈又和皇家有渊源,他担心什么呢。”毕夫人站起来,凄厉地笑着,“他是嫡子嫡孙,哪里像我们振业,不过是小妾所生的庶出子,奶奶看不上也不在乎。” 老夫人冷笑:“这是报应,你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振业和寒汐是无辜的,别把他们牵扯上去,你觉得振业没指望了是吗?我没这么想,他们兄弟手足情深,他们会互相扶持。可是一切的好,和你不相干,一切的孽,都是由你而来。” 寒汐不愿祖母和母亲发生争执,她夹在中间实在为难,只能劝说奶奶,赶紧将她送去内院休息,祖孙俩才走到廊下,便听见母亲凄惨的哭声,她凄厉地问着:“凭什么,凭什么……” 皇城之外,以新科状元为首,与榜眼探花一行骑马游街,接受百姓的祝贺。队伍长长而去,路边都是夹道欢呼的百姓和三甲的家人,满城喜气,热闹非凡。 二山独自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没有中状元,旁人不会在追捧他,而毕振业早已被家人接走。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转身,便见是兄长。 毕振业笑道:“去喝一杯吗?我很久很久,没喝过酒了。” 二山问:“你酒量行吗?” 新科三甲的榜单,很快就发布全国,数日后,梁知府就接到了消息。 黎州府这边已经做好准备,要庆祝他们出了一个状元,结果凌出没有中三甲,连探花都不是,知府大人轻轻一叹,吩咐李捕头去客栈说一声。 消息传到客栈,却并没有人失望,眼下小晚和霈儿被找回来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待二山忙完了京城的事回来,就一家团聚了。 虽然谁也没提起什么寻死的事,可素素还是很担心,非要小晚去白沙村她的家里,陪她住上几天。 今天因为接待李捕头,小晚总算回来客栈了,张婶照旧会给李捕头塞一些牛肉酒菜什么的,李捕头今日却道:“早知道当初,不在你们这里过夜,不和掌柜的喝一场,也许欠着那顿酒,凌掌柜还能活着。” 他叹息了一声,将酒菜放下,与众人道珍重,策马离去了。 张婶看了眼小晚,上前劝她:“别难过,因为朝风人好,所以才会人人都念着他。” 小晚点头:“我知道。” 张婶抿了抿唇,担心地说:“晚儿,不论去哪里,都要告诉婶,我们一家人永远要在一起。” 小晚还是点头:“婶子,你放心。” 这日夜里,霈儿在白沙村素素家里睡,小晚独自躺在床上,其实这几天,她一遍遍地回想那天发生的事,当时她听得稀里糊涂,现在,婆婆的那些话变得清晰起来。 她渐渐理顺了婆婆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因为自己,相公才死了,那天她寻死想要去找相公,却把凌朝风召了出来,而这一下,又闯祸了。 “都是我的错吗?”小晚坐起来,拥着被子,“难道是因为我。” 却是此刻,窗户被狂风吹开,一道阴风冲了进来,小晚掀开纱帐,眼前一个女人,正走向她。 岳怀音?她怎么还活着…… 小晚浑身紧绷,而岳怀音尖声大笑:“穆小晚,你也有今天?” 正文 143 可是她笑了 岳怀音早就死了,现在的她,只是一缕即将去投胎的阴魂,可惜怨念太深,不惜半路逃跑,来了凌霄客栈。 她已经徘徊了好几天,今晚霈儿不在小晚身边,她才能进得来。 “你猜凌朝风现在在哪里?”岳怀音狰狞地笑着,她就是想来告诉穆小晚,好折磨她一辈子,她逼近小晚,阴风阵阵。 小晚并不惧怕,她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因为你,他要蹲在皇宫宣政殿上,做千年的石兽。”岳怀音几乎要贴上小晚的脸,想要吸取她的阳气,“因为你,他又受了重罚,千年之后,要再轮回转世,经历无数劫难,受尽折磨。” 小晚瞪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天地之间的仙魔妖怪全知道,你现在死了化作魂魄,你也会知道。”岳怀音嗤笑着,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很痛苦吧,生不如死吧,你也有今天?” 小晚伸手挡开,岳怀音刚好碰到她手指上的玉指环,竟然整个魂被弹开,撞在墙壁上。 “这是什么?”岳怀音的魂魄,变得淡薄起来,她很痛苦,“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却是此刻,霈儿飞身回来,冲进卧房,将岳怀音咬在口中拖了出去。 小晚赶到窗前,但见霈儿在天空怒斥:“妖孽,想害我娘亲?” 几乎一瞬间,那已经变得淡薄的魂魄,被霈儿撕成碎片,灰飞烟灭。 霈儿回到母亲身边,问她:“娘,你有没有事?” 小晚摇了摇头:“她怎么样了?” 霈儿说:“灰飞烟灭了,不能转世投胎了。娘,那个妖孽对你说了什么?” 小晚摇头:“没说什么,她一碰我,就被这戒指弹开了,这戒指是你奶奶给我的。” 霈儿狐疑地看着母亲:“真的?” 小晚轻轻掐他的脸:“娘为什么要骗你?你快回去,不然素素姨见不到你,要担心了。” 霈儿飞到客栈外,在客栈周围画了个圈,这样妖魔鬼怪就进不来,他才悠哉悠哉地回去了。 小晚忙把窗户关上,坐回床上,摸着指间的玉指环,回忆岳怀音说的每一句话。 怪不得她到了京城,就会强烈地感受到相公的存在,原来他就在皇宫里。 岳怀音的话,再结合婆婆的话,小晚明白了。 相公是和霈儿一样的神,因为她而触犯天条,被惩罚去做了石像,要在那里蹲守千年。 百年千年后的事,她暂且管不到,可是她活着的这一辈子,还没有喝孟婆汤不会忘记相公的这一辈子,她要和丈夫在一起。 哪怕,他变成了一尊石像。 小晚呆呆地坐了一夜,想着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既不害了朝风,又能和他“在一起”,直到听见楼下的马蹄声,她打开窗户,才发现天亮了。 “卫将军?”小晚惊愕地看着楼下骑在马背上的人,他风尘仆仆,不知是赶了多久的路。 把人迎进门,小晚便看见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必定是连夜赶路,他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要来客栈? 原来卫腾飞派人保护小晚,虽然客栈的人把她丢了,可是那天她一清早带着儿子离开时,卫腾飞的人是跟着的。 他们眼睁睁看着小娘子纵身跳入悬崖,后悔来不及相救。紧跟着电闪雷鸣飞沙走石,他们在树丛里躲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待太平下来,再站起来时,竟然看见小娘子和她的儿子重新坐在了悬崖之上。 他们有三个人,三个人都亲眼看见小晚跳崖自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着回来,于是其中一人赶回川渝,向卫腾飞禀告了这件奇怪的事,卫腾飞想起了在京城的时候,家门前的下人说小晚神神叨叨的。 避开了彪叔张婶,卫腾飞单独和小晚说话,他开门见山地问:“小晚,你们客栈,或是说凌朝风,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小晚摇头:“没什么,将军为什么这样问。” 卫腾飞紧紧蹙眉:“小晚,你真的没事吗?我的手下看着你跳崖,一转眼,你又回到了悬崖上,你怎么做到的?” 小晚道:“他们是不是眼花了?将军你……派人跟着我?” 不论卫腾飞如何问,小晚就是不承认,卫腾飞也不忍心逼她,至于卫腾飞派人保护她的事,小晚也没有反感抵触。 “罢了,你没事,我便放心了。”卫腾飞放弃了。 “不过将军既然来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小晚笑着。 “帮你什么忙?”卫腾飞心里更奇怪了。 “我想去京城,我想去给皇后娘娘做宫女。”小晚说,“这样,我就能一直陪着娘娘了。” 卫腾飞惊愕不已:“做宫女?” 小晚点头:“做宫女,才能一直留在宫里对吗?” 卫腾飞自己不好答应,又怕驳回小晚让她难过,于是借口小晚应该和家人商量,好让家人阻拦她。 自然,一家子人都被她吓着了。只有霈儿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去那里,昨夜的妖孽一定对娘说了什么,可是小晚就是不承认,而霈儿也不能点穿,就算那天祖母激怒之下说出这些话,他也不能说的。 小晚坚持的事,谁也无法反对,而对张婶他们来说,小晚愿意好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于是不答应也要答应。 第二天一早,小晚就走了,卫腾飞亲自驾马车,带着她上京。 小晚愧疚地问:“将军为了我,丢下将士们,我实在罪过。” 卫腾飞道:“天下太平,你不用担心。就算我不在,他们也会照常练兵,这么多年我一心一意为了军队,现在偶尔做些自己的事,并不为过。” 小晚便也不客气了:“将军,我一定会报答你。” 卫腾飞却笑道:“你不要再跳崖,就是报答我了。” 小晚当然不会承认,可是她笑了。 卫腾飞很惊讶地看着她的笑容,为什么去做宫女,她会这么开心,难道因为似烟? 只有霈儿知道母亲为何高兴,但母子俩互相都不能说破,他总是气哼哼地瞪着娘亲,每次一生气,就和他爹一模一样,小晚就更喜欢了。 马车一路奔向京城,龙后站在天镜之前,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母后,那天你是不是故意生气,故意说给小晚听的?”长子囚牛站在一旁,温和地问,“又是谁放跑了岳怀音的阴魂?” 龙后对儿子微微一笑:“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京城里,皇帝很早就得到消息,说卫腾飞独自带着穆小晚,正往京城来。他认为这件事不能瞒着皇后,夫妻俩商量下来,以为是卫腾飞打动了小晚,他们要来求皇帝赐婚了。 而这一日,朝廷颁布旨意,今届科举三甲之外,进士中出类拔萃者,都将入朝为官。 令人奇怪的是,新科状元只得了一个修书的文差,品级虽高但无实权。而没能进入三甲的毕振业和凌出,却是一个去了工部,一个去了刑部,皆任正五品郎中,前途无量。 如毕丞相,当年便是从工部郎中开始,一步步走到今日,毕振业也算是继承他的衣钵了。 封官的恩旨,和皇帝召见毕丞相的旨意一道来的,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宫人进宫去。而家里,老夫人和寒汐都高兴坏了,连郁郁寡欢的毕夫人,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只是老夫人口中不忘小孙子,带着儿媳妇孙子孙女去祠堂敬香时,还口口声声把行业挂在嘴边,毕夫人跪在她身后,眼中一片阴冷。 深宫里,皇帝见过毕丞相,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缓缓离开,便见宫人来报,说是卫将军已经到了宫门外。 “请皇后来。”项润吩咐,但又道,“罢了,家务事,去涵元殿说。” 帝后二人以为,卫腾飞这一次带着小晚来,不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国事,但他们期待的请求赐婚并没有实现,小晚竟是说,她想做宫女,陪在皇后身边。 项润微微蹙眉,似烟同样很惊讶,笑道:“你不做宫女,也能陪在我身边,请皇上册封你为诰命夫人便好。” 小晚颤颤地说:“但是诰命夫人,不、不能天天都陪着娘娘。” 这样的话,很牵强,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皇帝命他们退下,单独与皇后商议。 很显然,小晚突然要来做宫女,一定有她的用意,这样稀奇古怪的事,皇帝为了后宫的安宁着想,不能答应。 似烟也知道,这不能勉强,可小晚开口求她,她不忍拒绝。 看得出皇后的心思,皇帝轻轻一叹:“那也不能放在你身边,且不说朕不放心,就是其他伺候你的人,心里也会不自在。你的人会认为,她们那样尽心,难道你还不信任她们,非要放一个自己的人不成。你说呢?” 似烟连连点头,项润想了想,便道:“让她去宣政殿做打扫,每日可以来看看你,其余的时间都在那里待着,那里侍卫最多,也容不得她做出奇怪的事,你不要怪朕狠心。” “就先这样,兴许她完成了什么心愿,就走了呢。”似烟说,“皇上,小晚不会闯祸的,她那么心善,而且今天看见的她,比之前精神多了,多好啊。” 卫腾飞没想到帝后竟然答应了,他本想最后一关,至少多疑的皇帝不会点头,偏偏一切都遂了小晚的心愿,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宣政殿。 凌朝风站在宣政殿顶上,看着小晚站在底下,他无奈地笑了。 这个小娘子,到底要缠他到什么时候,难道这一生,就算陪着一尊石像,她也要和自己在一起? 小晚仰望着飞檐之上的石兽,笑着说:“相公,我来了,你能看见我吗?” 正文 144 你再哭,我就走了 卫腾飞站在远处,见小晚脸上带着笑容,正朝天上看,确切地说是看着宣政殿的屋顶,他一同看过去,飞檐上除了威猛霸气的镇殿神兽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记得家里的下人说看见小娘子在门前冲着天喃喃自语,他相信自己的部下,绝不会千里迢迢跑回去,编出那么荒谬的话来欺骗他。 小晚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卫腾飞已经毫不怀疑,但他不想逼她承认,若是可以,他也愿意守护她这份奇怪一辈子。 “将军,娘娘请您去太液池边。”有宫人来请卫腾飞,他点头,再看了一眼小晚,才转身走开。 这一边,小晚也走了,跟着带她的宫人,去熟悉宣政殿的一切。 从今往后,她每天要做的事,便是打扫宣政殿门前的玉阶石台。似乎是皇帝的意思,希望她能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不要给她什么机会,去做些奇怪的事。 宫人们知道她与皇后的关系,很奇怪为什么曾经的座上宾突然跑来做宫女,不知过几天又会不会变成其他什么身份,对小晚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卫腾飞被宫人带着来到太液池边,这里烟波浩渺宛若仙境,皇后带着女儿喂鱼,小公主看着水中五彩斑斓的锦鲤,笑得很欢喜。 他伸出手说:“舅舅抱抱可好?” 小娃娃看看他,不知是否听懂,但眯眼一笑,就朝舅舅张开手。 似烟说:“我以为你这次来,是带着我的嫂子来,结果却是这样。皇上最初与我提起你对小晚有情,我还觉得他多心,如今看来,皇上真是英明得很,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卫腾飞笑道:“那又如何,这不是谁一厢情愿就能办到的事,我不希望小晚有任何的不开心。” 似烟说:“可她只要一天不是你的妻子,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她自己的事,都是将来某个男人的事,甚至于,都是已故凌掌柜的事,和你没半分相干。” 卫腾飞不以为然地说:“我怎么样无所谓,她好便是了。” 似烟担心地说:“你这样付出,她知道吗,她心甘情愿地接受吗?” 卫腾飞看着她,高大的男人,露出温和的目光:“似烟,你不能只站在我的立场来看待这一切,那谁去站在小晚那一边?是人家自己好好的过着日子,而我要强加去,她已经很委屈很可怜也很客气很坚强,不要再苛求她。” 皇后道:“我不是苛求小晚。” 卫腾飞却说:“似烟,小晚为什么要照着我们以为的正确的样子活下去?” 似烟无奈地看着哥哥,无奈地笑:“可是我想要个嫂子啊。” 就这样,小晚顺利进入皇宫,成为了一名打扫宣政殿的宫女,这日晚上卫腾飞离宫时,把她也带了出来,宫外还有二山和连忆带着霈儿在等她。 二山已经得到了皇帝赐居的宅邸,正五品得了这么一个二进二出的宅子,已是很体面。 小晚给他们带来好些钱,二山本不肯收,可小晚说:“这本就是你哥哥留给你娶媳妇的,如今你要帮我带着霈儿,这小家伙可能吃了。” 虽然谁都不理解,小晚为什么要进宫去做宫女,事已至此,也只能在边上守护她。二山说他之后每日上朝,都要经过宣政殿,兴许每天都能和小晚打招呼。 小晚笑眯眯地,想的是相公每天都能看见自己的弟弟有出息,他一定很高兴。 过了今晚,小晚就要住进宫里,皇后为她安排了每十天出宫一趟与家人团聚,这与其他宫女内侍是天差地别的待遇,自然她本就是特殊的存在。 夜里,小晚给儿子洗澡,小家伙一直撅着嘴不高兴,小晚耐心地哄着他,嗔道:“你想来见娘,还不是随时都能进来?你要是乐意,夜里来宫里和娘挤一张床也行啊。” 霈儿掉了眼泪,看得小晚心疼不已,把胖乎乎的小家伙抱在怀里,说:“娘对不起你,可是娘太想他了,霈儿你是不是还有千年万年能活着,可是娘和爹相遇,只有这一辈子,下辈子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这么说没道理,不论如何,把你丢在二叔家,娘都对不起你,娘不敢求你原谅,但你要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我是怪自己帮不到娘,不想您难过。”霈儿轻轻抽噎,“他们凭什么欺负你们,因为爹爹和娘都是好人吗?” 母子俩互相依偎彼此安慰,小晚讲了很多不知道对不对的道理,霈儿总算又开心起来,嬉闹到半夜才睡过去。 隔天一早,倒是欢欢喜喜地送娘亲进宫去,正如小晚说的,宫墙隔不开他们,霈儿当天就跟着母亲一起“进宫”,坐在宣政殿的屋檐上,和他爹一起守着母亲。 一转眼,数日飞逝,卫腾飞已离京返回川渝,走之前并没有去见小晚,他不想让小晚觉得她亏欠自己。 皇帝这一边,时不时会有宫人来禀告穆小晚的状况,而她每日除了勤勤恳恳地打扫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她总是往天上看。”内侍总管对皇帝道,“好几个人都见到过,穆小晚总是看着天上,有时候发呆,有时候嘴里念念有词,不过除此之外,又安分又勤快,不怎么与人往来。” 皇帝微微蹙眉,想不出小晚看着天做什么,唯有吩咐:“继续看好她,不要让她做任何奇怪的事。” 其实,别人觉得小晚总是看天很奇怪,而被她天天盯着的凌朝风,已经不耐烦了。 倒也不是恼,就是哭笑不得,这个家伙每天一早就来跟他打招呼,晌午会跑来问他晒不晒,入夜前来会来问他肚子饿不饿。碰上下雨天,一面撑着伞在底下和其他宫人一道冲刷石阶,一面忧心忡忡地担心石像淋雨会不会受损。 每一天,每一天,不厌其烦的,即便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 霈儿闲来无事,就坐在屋檐上看着娘亲,凌朝风问他,到底是谁透露给小晚的,难道不怕天谴,霈儿说那个妖孽被他撕碎了,算不算遭天谴。 自然祖母那边“说漏嘴”,是盛怒之下无意识地行为,龙后好歹是尊贵的上仙,凡事好商量。 这一天夜里,住在小晚隔壁屋子的小宫女病了,她负责在清明阁值夜,一时找不到人顶替,小晚经过门前听见,便主动帮她忙。 清明阁值夜,要在子夜时分才会散,皇帝通常忙到那个时候,才会回中宫去皇后娘娘的身边。 小晚早就发现,每天天没亮皇帝就上朝,而后到大半夜也不睡。小晚还能十天出宫一趟,就算是其他宫女内侍,也是轮班的,可皇帝没日没夜,从不停歇,他委实辛苦。 虽然他杀了凌朝风,但做的每一件事,总算是对得起国家和百姓。 今夜皇帝又忙到子时,刚走出清明阁殿门,吹着清冷的夜风舒展身体,忽然狂风大作,遮天蔽月,风沙侵入眼睛,叫他睁不开,宫人们赶紧簇拥着皇帝又进去了。 然而小晚站在廊下,看着天上已是看呆了。她看不见那一抹来皇城兴风作浪的妖孽,但是她看得见飞身而出的凌朝风。 他似乎在与人打斗,几个回合后,风停了云散了,月光重新落下来,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美丽的眼眸里,盛满了希望。 凌朝风知道小晚看见了自己,眼看着小晚张嘴像是要喊他,这一喊别人一定会觉得她不正常,他迅速飞下来,指着小晚,宛若从前在客栈时训她的模样,生气地说:“不许喊!” 小晚忙捂住了嘴,凌朝风又道:“你捂什么,就怕别人不觉得你奇怪?” “相公……”小晚还是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一张嘴,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凌朝风顿时就心软了。 “你老实一些,一会儿这里散了,我再来见你。”凌朝风摇了摇头,他输了。 所幸,在皇城范围内,为了保护帝王的安危,凌朝风本是可以自由飞身而出,而小晚是唯一能看见他的凡人。 之前因不能泄露天机,小晚唯一一次进宫,即便他可以现身,凌朝风也只是借仙魂离体陪在她身边。 但现在一切都捅破了,小晚什么都知道了,而他的惩罚无穷无尽,哪怕再次触犯天条,罪上加罪,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如此,小晚一直等到皇帝重新出来去涵元殿,她和其他宫女当完了差回到住处,她便趴在窗口轻声喊着:“相公,你知道我住在那里吗?” 凌朝风哭笑不得,出现在她背后:“你说呢?” 小晚惊喜地转过身,不由分说就扑上来,她可摸到丈夫的身体,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暖暖的,好舒服。 从微弱的抽噎,到不可抑制地大哭,小晚几乎要化成水了,凌朝风见她哭得气都接不上了,拉下脸说:“你再哭,我就走了。” 小晚抬起泪容,一抽一抽地说着:“我不哭了,相公……你不要在丢下我,我不哭。” 凌朝风眉头紧蹙,他的心都碎了。 花了很久的时间,小晚才平静下来,平静后的她,突然警觉,惊恐地问凌朝风:“你这样来见我,会不会又犯错了?” 凌朝风道:“在宫里,我可以离开石像,皇帝之外,整座皇城都是我的职责,其实连带整片国土都是。但没有战乱,皇宫之外并不能随便出去,像上次那样来救你,就不行。” 小晚很小声地问:“那告诉我,算不算泄露天机?” 凌朝风嗔笑:“你懂得还不少啊,不算,因为你已经知道了。” 小晚安心了,她本是抓着丈夫的胳膊,看了看凌朝风,见相公点头了,便一头倒在他怀里。 凌朝风轻轻抚开她面颊上被泪水沾湿的秀发,小晚晶莹的眼眸里,满满地装着相公的面容,这一切,仿佛还和从前一样,幸福得宛若梦境。 然而现实依然是残酷的,他们仙人殊途,凌朝风偶尔来看她可以,若一直这么在宫里厮守,上面就该来找麻烦了。 “胆子大了,敢寻死?”凌朝风突然拉下脸,责备道,“你不怕我生气?” “怕的。”小晚软软地应着,眼泪又涌出来,“我知道我没出息,可是,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就算一辈子,守着那尊石像,只要知道是相公,我也心满意足了。” “你这辈子,就在宫里打扫,永远不出去了?”凌朝风问。 “不出去,我要一辈子陪着你。”小晚含泪道,“下辈子我投胎,还做宫女,还来陪你。” “傻话。”凌朝风俯下身,轻轻蠕动了嘴唇,把心一横,到底是亲上来了。 这一吻,真真切切,带着相公的温暖,小晚终于又活了过来。 “相公……” “好了,我该走了。”凌朝风说,“你乖一些,后面的事,我们慢慢商量。” 正文 145 你不知道,我有多快活 回到丈夫怀抱的小晚,立刻失去了所有的坚强和勇敢,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凌朝风说:“相公,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吗?” 凌朝风点头:“那还不赶紧闭上眼睛睡,你睁着眼睛怎么睡。” 小晚说:“我以前做梦也会梦见你,在梦里也能看见你,但是这一年,你连梦里都不肯来,我现在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你了……” 凌朝风嗔道:“那你不睡,我就一直这么陪着你?” 小晚点头,见相公瞪着她,她一点也不怕,带着眼泪的笑容,谁看了都会心疼。 她特别开心,就想笑,可是眼泪也是自己跑出来的。但身心疲惫的人,抵不住相公温暖的怀抱,到底是睡过去了。 这一晚,小晚睡得很踏实,隔天醒来时,看见明晃晃的天空,和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一阵发紧,害怕昨晚的一切是梦。 但她很快就想通了,哪怕是梦也不要紧。 大不了从今往后,她把梦境当真的,和夫君相守相依,把现实的一切当做梦,“梦”醒了,就能看见相公。 她起身穿戴整齐,一如往日来宣政殿前打扫,以及仰望飞檐之上的神兽,心情甚好地和相公打个招呼。 但是今天,凌朝风却出现在了眼前,负手而立,皱着眉头对她说:“你别总是看着我,更不要自言自语,你不怕别人觉得你奇怪,把你赶走吗?” 小晚却是惊喜万分,她刚才在来的路上,就认定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能再看见相公站在那里,能证实昨晚的一切不是梦,小晚欢喜地哭了。 凌朝风飞下来,站在她面前:“还哭,眼泪还没流完吗?” 他一面朝四周看了看,而后叮嘱:“已经有很多人发现你没事就看着天,还自言自语,时间久了,他们或是皇帝觉得你奇怪,就该把你赶走了。出了宫门,我就不能再这样来见你,你想吗?” 小晚忙把眼泪抹干净,一本正经地盯着相公,可是这模样,又叫凌朝风很心疼,她就为了能和自己在一起,怎么都愿意。 “但我也不能让你一辈子在这里打扫,晚晚,后面的事,过些日子我们再商量。”凌朝风说,“不论如何,你要听我的话,你不听话,我就再也不出来见你。” 小晚用力点头:“我听话。” 凌朝风心疼极了,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晚晚,是我对不起你。” 小晚眼眶一热,但是忍住了不让自己掉眼泪,对凌朝风甜甜地一笑:“你不知道,我有多快活。” 此刻,大臣们将要上朝了,凌朝风回到飞檐之上,本是担心小晚又会盯着自己看,但是她没有再抬头,规规矩矩地做着她的小宫女,就连跟着其他人离开宣政殿的时候,也没有再看一眼。 待入夜后,凌朝风去见她,她便嘚瑟地问,自己是不是很乖很听话。然后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胳膊,一直到睡过去。 小晚没向凌朝风提任何要求,也没追着他问为什么,像是害怕这样的相处也会被夺走,特别小心特别珍惜。 这样四五天后,皇帝从内侍口中听说的,便是穆小晚不再望着天喃喃自语,她每天和普通宫女没有任何差别,勤勤恳恳地干活,然后安分守己地回房休息。 项润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依旧觉得奇怪,这样的话,自然只能对皇后提起,夫妻俩都明白,小晚一定有她的用意,但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不想问她。”似烟说,“她若是能说,一定会告诉我,她不说,便是不能说了。皇上,她不会伤害任何人,也不会耽误朝廷的事,就让她在那里扫地吧,兴许哪一天,她就走了。” 项润颔首:“朕听你的,不过朕也把丑话说在前头……” 似烟却堵着他的嘴,笑道:“皇上别说,不会有那些事,就算真的有,我说过,不论如何我都站在你的一边。” 转眼,就是小晚离宫休息的日子,刚来那几天,她还总惦记着出宫后,要好好陪伴儿子。 可现在能见到相公了,她就不想出去,但这么一想,更加觉得对不起霈儿,从宫里拿了好些皇后赏给她的点心,带给儿子吃。 二山和连忆,看见精神焕发的小晚,都是很惊讶。 进宫堪堪十天,她简直回到了从前,又变回了那个眼眉弯弯满身喜气的小娘子,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 要知道,连忆和小晚在京城一起待了好几个月,就没见她笑过。 但这总不算坏事,小晚能好起来,是所有人的心愿。 只有霈儿哼哼唧唧,见了娘亲还发脾气,小晚死乞白赖地哄着儿子,他嘟着嘴说:“娘不要我了。” 小晚把他搂在怀里,又揉又挠痒痒,几乎要把儿子的全身都亲一遍,看见娘亲这样高兴,霈儿自然是欢喜的。 但他年纪虽然小,到底是神,懂得不少,他知道爹娘这样子,不是长久之计。 果然,小晚离宫的这一晚,凌朝风夜里将皇宫巡视了一番后,才回到宣政殿上,大哥囚牛就来了。 他带了瑶池仙酒,和弟弟一人一壶,坐在太液池边。 兄弟俩喝了酒,凌朝风便问:“大哥是不是来警告我,别再见小晚。” 囚牛摆手说:“他们管不着,除非收回成命,不要你保护皇帝。” 凌朝风道:“可我也不能把她一辈子困在这里,和康帝是多疑之人,时间久了,他就会觉得小晚让他不得安宁,毕竟是他杀了我。他若要杀小晚,我能出手吗?” 囚牛却道:“你身上背负的责罚,不知何时才能到头,你还在乎多加什么?说白了,是上面与我们龙族过不去,父皇不闻不问,不代表他不震怒。五百年前你误伤凡人,也是为了他们去降妖伏魔,他们却把罪责全怪在你身上。原本渡一口仙气就能扭转乾坤,偏要你来受五百年的苦,我们忍了五百年,再忍,我们龙族在天界,真是毫无地位可言了。” “大哥的意思是……” “这世上唯一能逆天的,不是神也不是魔,是人。”囚牛喝了酒,畅快地笑着,“他们就不该给你的第九世,安排这个穆小晚。” 凌朝风笑道:“小晚一个弱女子,做不了什么事的。” 囚牛皱眉,打量着弟弟:“你到底怎么看待她,能生出一条稀有的金龙,她就注定不平凡了,她能看见你,能感应到你,要多执着的念力才能达到?小晚若是去寻仙修道,九天之上,必有她一席之地。” 凌朝风摇头:“做神仙,有什么意思。” 囚牛说:“三弟,你听我的,将来不论穆小晚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拦她。” 凌朝风不答应:“她若寻死,难道我也见死不救?” 大哥觉得弟弟真是脑筋转不过弯来,怪不得被上面欺负,他说:“你好好的,她怎么舍得死,恨不得能长生不老,陪你一千年吧。” 转天,小晚回宫了,去涵元殿向皇后行礼后,就拿着扫把跑来宣政殿。 正是秋叶纷纷的时节,纵然宣政殿前没有树木,大风也会把落叶吹到这里,每天扫也扫不完,别的人嫌累得慌,只有小晚乐此不疲,因为相公会在屋檐上看着她。 这日皇帝从宣政殿正门出来,恰好见小晚清扫落叶,那边有人提醒皇帝驾到,她忙停下,与旁人一道跪伏在地上。 项润微微皱眉,对身边的人说:“天冷了,给她安排一些屋子里的差事,外头那么大的风,再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了。” 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摆手道:“罢了,待朕与娘娘商议。” 如此第二天,皇后便邀请小晚去太液池边游玩,小晚来了十多天了,就只在涵元殿和宣政殿之间来回,今日陪着皇后走进来,才知道这皇宫有多大。 当她看见太液池,立刻就想起了生霈儿之前和之后的胎梦,皇后还带着她,坐在了同一个地方。 眼前的场景,是这样的熟悉,而就因为这场梦,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没想过,真的会有一天,来到梦里的这个地方。 宫女们送来点心,有一碟皇后喜欢的绿豆糕,似烟便与小晚分食。 可见她呆呆地出神,似烟笑道:“我头一回见到太液池,也被震撼了,本以为皇宫里是很压抑拘束的地方,没想到有这么开阔的湖水,每次坐在这里,心里就特别敞亮。” 小晚接过绿豆糕,她在想,会不会又有一条金龙从水里冒出来,不过多半就是霈儿调皮了。 “皇上对我说,天冷了,你总是在外面干活,太辛苦。”似烟温和地说,“皇上想把你调去暖和一些的地方,但怕你误会,我们随意差遣你。” 小晚惊得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说:“娘娘,您这样讲,我真是要折寿了,小晚何德何能。娘娘,您想要我去哪里都行,只要在宫里干活儿,哪里都好。” 似烟笑道:“我们是好姐妹,是朋友,小晚,难道你觉得我不是真心的?” 正文 146 朕不该杀凌朝风 第二次上京前,得知小晚一心要去做宫女,张婶劝不住,便对她说,想要和皇后维持那份姐妹情,就要时时刻刻明白自己是谁,明白皇后是谁。 小晚用心记着,此刻,亦是对似烟道:“我想和娘娘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可只有守住分寸,这个心愿才会实现。娘娘的心是真的,我知道,可娘娘您是皇后啊,这也无法改变。” 似烟想了想,命宫女将小晚搀扶起来,她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不过你要答应我,这是在皇宫,你我都没法子,可将来我若是去凌霄客栈,你不能再这样好不好?” 小晚点头:“娘娘您放心,我懂的。” 似烟说:“那就听皇上的话,去暖和一些的地方做事,外头怪冷的,京城很快就要下雪了。” 小晚望着天,想起了去年的雪灾和洪水,一年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真可惜大半年都没能和相公在一起,一辈子那么短,她一天都不想浪费。 她与皇后一起在太液池边吃了绿豆糕,喂了锦鲤,两人说半天闲话,中间陆陆续续看着宫内各司各局的人络绎不绝地来向皇后请旨,小晚本以为娘娘在宫里就是养尊处优,如今才知道,她每天也有忙不完的事。 相比之下,小晚曾经在凌霄客栈过得日子,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到了夜里,她守在窗前,等着相公来见她,凌朝风来时见她满心期盼地趴在窗台上,飞身下来嗔道:“晚晚,霈儿不是人,我也不是人,你真的不害怕吗?” 小晚摇头:“是我的儿子和丈夫,我怕什么。” 凌朝风依然不可思议,小晚怎么就这么平常地接受了这一切呢,霈儿那么奇怪地出生时,当时还是凡人的自己都无法接受,可是她却立刻央求自己,不要因为儿子奇怪就把他送走。 大哥说,小晚不寻常,凌朝风以前从没看出来,现在越来越觉得,她比自己还要神奇。 小晚依偎在他的怀里,告诉他白天的事,说她明天开始就不能去宣政殿外打扫了,往后白天兴许见不上面,要凌朝风夜里一定要来看她。 “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小晚说,“不然我就要忍不住去找你了。” 凌朝风笑道:“你自己看着办,闯了祸被皇帝赶出去,就是活该。” 小晚撅着嘴,委屈地看着他,凌朝风却是凑上来轻轻一啄:“你都是做娘的人了,还噘嘴?” 虽然被相公亲吻,心里甜甜的,可小晚到底不放心。 她问:“我们这样在一起,不会害了你吗?岳怀音的阴魂对我说,你要在这里蹲守千年,但因为上次跑出来救我,蹲完了又要去轮回转世了是吗?” 凌朝风颔首:“没什么大不了,我觉得做人挺好的,比做神仙有意思。” 小晚很纠结地想着什么,凌朝风好奇地问:”又在想什么?“她便问:“相公,真的有奈何桥,有孟婆汤吗?” “有,怎么了?” “那有什么法子,能不喝吗?”小晚说,“这样下辈子,我又能……” 凌朝风摇头:“听话,晚晚,下辈子忘了我。” 小晚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两人静了半晌,凌朝风哄她:“我不赶你走,除非有一天皇帝赶你走,你愿意这样陪着我,那我也陪你一辈子。至于下一世,至于千百年后,只要我还能找到你,我一定会来找你,好不好?” 小晚含泪点头:“一定要来找我,要是我忘了你,你等我重新爱上你好不好?” 凌朝风嗔道:“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这一世,能相守一天,我们就快活一天。” 小晚伏在相公的胸前,生怕他下一刻就会离去,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说,一直到她不知不觉地睡去。 凌朝风轻轻将小晚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亲吻她的面颊。 他多希望能躺在小晚身边,与她相拥而眠,可拥抱亲吻已经是僭越的事,是他豁出去,无所谓自己再遭受什么惩罚,也不想小晚活受罪,但为了能相守更久一些,还是要忍耐。 他才飞身回到宣政殿上,见东方紫气翻腾,仙气缭绕,虽然没有冲着这一边来,可他隐约感觉到,那些上仙聚在一起,似乎是要商议与他们相关的事。 凌朝风心中默念,须臾便见一条金龙飞身而来,霈儿打着哈欠问爹爹召唤他何事,凌朝风命道:“你去东方看一眼,他们在做什么。” 霈儿悠哉悠哉地从云雾之间游过去,越靠近仙界,他就变得越小,到了众上神上仙的眼里,就是一条圆滚滚的小金龙。 祖父和祖母都在,还有大伯父,龙后将他揽入怀里,从容大方地接受其他仙人的夸赞和祝贺。 他们龙族已有上万年没有龙形的子孙出生,霈儿这条小金龙,早就名声传遍九天。 不过今日上神上仙相聚,并非来欣赏霈儿的形态,而是关于霈儿出生在凡间,以及凌朝风的事,越来越多的凡人被卷入其中,泄露天机,这不是好事。 论理,就算霈儿出生在凡间,当时的凌朝风和穆小晚,也不该看得见,更不要说其他几个人,再加上穆小晚向亲密的人所做的解释,以及白沙县村民们所见的洪水中的异象,这一切都违背了天条。 众仙商议的结果,是要消除相关凡人的记忆,让他们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并不再允许霈儿在凡间以金龙现身。 龙后幽幽道:“当初嘲风为尔等降妖伏魔,误伤凡人,你们说天界最忌讳强行更改凡人的命运,于是要嘲风背负罪孽,而那些凡人也都死于非命。怎么如今,却要去强行更改他们的记忆?” 众仙一时静默,有仙道是:“龙后赐穆小晚法器,将嘲风第九世的罪孽转嫁在她身上,你自己何尝不是横加干涉凡人之事?” 龙后一笑:“我这不是遭报应了吗?” 众仙大窘,一时没的反驳,商议了半天,最后还是希望龙后告诫嘲风,不要再现身见穆小晚,不然他们也很为难。 嘲风罪行累累,再这么下去,就要剔仙骨贬为凡人了。 不过有人的一句话,也引起了众仙的好奇:“穆小晚到底是什么来历,她为什么能承受这么多事,换做常人早就灰飞烟灭,诸位可能掐算得出来?” 龙后搂着怀里的胖孙子,笑道:“她就是个普通的凡人,你们若不信,不妨去西天问问?” 不久,霈儿悠哉悠哉地游回来,将众仙相聚商议的事,告诉了父亲,生气地说:“他们怎么这么闲,天下那么多妖孽不去降服,魔道生生不息不去铲除,总想着来拆散爹娘。” 凌朝风告诫儿子,不要和那些上仙发生冲突,那些靠着修仙得道而飞天的,一向很嫉妒龙族生来就是仙,上界九天,其实与凡间没什么两样。只有西天,才是真正清明世界。 霈儿不屑,凌朝风便命他回去了。 他站在宣政殿上,忽然感觉到了帝王气息,转身,便见一行宫人提着灯笼,急匆匆地将皇帝从涵元殿引入清明阁。 必定又是什么紧急的事传进宫里,做皇帝当真不易。 如此折腾了一个时辰,皇帝才重新返回涵元殿,他走出清明阁的殿门,举目看着宣政殿的屋顶,恰好对上了凌朝风的目光。 项润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他心里,一直很奇怪。 他并不认为是自己多疑,也不认为小晚会找他报仇,但总有什么盘踞在心口,让他不得畅快。 他走向涵元殿,深秋的风有些刺骨了,他问起去年初雪是几时,听着宫人们絮叨,自己则想起了白沙县彼时罹患的灾难,以及关于凌霄客栈的传说。 似烟在寝殿等候皇帝归来,他们重新躺下后,项润却道:“烟儿,朕是不是不该杀凌朝风?” “皇上怎么想起这件事来,是不是小晚?”皇后担心地问,“小晚做什么了吗?” 皇帝摇头:“不是我的心不如拳头硬,是这份愧疚感,始终挥不去。总觉得,我该做些什么。” “为了谁?” “不知道,实在想不清楚。” 皇帝的纠结也好,东方众神的担忧和警告也好,小晚通通都不知道。 如今的她,知足安乐于眼前的生活,是她亲手把凌朝风的尸身化为灰烬,所以她很明白,相公是真的死了。所以现在能重新和相公在一起,不管他是鬼是神,还是缥缈的魂魄,只要能在一起,怎么都好。 她仿佛回到客栈时,每天早早起来勤劳地干活,与身边的宫女内侍偶尔说说玩笑话,又或是到涵元殿帮着娘娘照顾小公主。每逢十天便离宫,带着霈儿去京城大大小小的饭馆给儿子买好吃的,陪上他一天一夜。 剩下的,便是每晚睡前与相公的相会,在他身体的温暖里睡过去,就是小晚最珍惜的幸福。 转眼,十一月,京城初雪。 小晚跟着其他人,路过宣政殿,她远远看一眼,石像的脑袋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她很担心相公会冻着。 正文 147 惧怕和敬畏 是日夜里,凌朝风来见小晚时,她已经在屋子里缝了大半天的帽子,虽然做得不够精致,也算像模像样。 凌朝风本是不惧严寒,可为了哄小晚高兴,还是戴上了。 他们互相依偎,说了会儿贴心的话,待小晚睡着,他才离开。 彼时凌朝风已经不记得自己脑袋上戴了一顶帽子,飞身回到宣政殿上,进入石像时,帽子才掉在外面,他便施法将帽子与自己融为一体,没多想什么。 却不知,他从小晚的屋子离开时,被院子里一个起夜的宫女看见。 宫女自然是看不见凌朝风,可是她看见一顶帽子,从穆小晚的屋子里飞出去,一直飞到夜空里。 那宫女吓得不轻,可又怕自己是睡迷糊眼花了,之后几日总是战战兢兢,领她们的嬷嬷看不惯,问了几次怎么回事,她才说了出来。 这件事,没有被大张旗鼓的宣扬,毕竟小晚身份特殊,但嬷嬷还是报了上去,便有这一日,内侍总管来告诉皇帝,有人看见一顶帽子从小晚的屋子里飞出去。 项润狐疑地看着他:“几个人看见的,能当真?” 总管亦道:“奴才也觉得不可信,但是嬷嬷说那姑娘平日里老实本分,从不会撒谎,她与小晚也没有过节,犯不着诬陷小晚。” “朕知道了。”项润面上质问,心里其实已信了四五分,他吩咐,“娘娘那里,朕来告诉她,你们不要多嘴。” 内侍总管退下后,项润独自想了很久。 犹记得年初闹得很凶,说小晚是妖孽的事,白沙县如今不知有没有恢复往日的繁华安宁,被焚毁的房屋不知是否已修复如初。 当时让皇帝最震撼的是,有很多人看见洪水中凌霄客栈毫发未损,再后来,便是一场大火后,客栈上下,没有半分焦灼痕迹。 这一切,皇帝都知道,虽然都不是他要杀凌朝风的理由,可时至今日,皇帝当初以为造成奇异景象的人是凌朝风,眼下却觉得,兴许就是小晚。 那时候觉得是村民们不敢动凌朝风,才拿柔弱的小晚说是,如今想来,仿佛不无道理。 听说小晚在涵元殿,正好皇帝要去找皇后商议这些事,便一并过来看一眼,来时小晚正趴在地毯上,逗着小公主往前爬,见皇帝驾到,便顺势跪伏行礼。 “免礼。”项润道,“正好你在,朕与皇后要说些话,你抱着公主去暖阁待一会儿,别叫她缠着皇后。” 小晚得令,小心翼翼将公主抱起来,从皇帝眼前匆匆走过。 项润看在眼里,凌朝风出事后,他第一次再见小晚是端午节。那时候一身素衣的小娘子,在花团锦簇的贵族夫人之间,特别显眼,纵然她待人接物十分礼貌妥帖,可满身透出的悲伤凄凉,用硬扯起的笑容,如何遮盖得了。 但是此刻,抱着公主从面前走过的人,面颊红润气色极好,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很精神很快活,由心而发的喜悦,像是追随凌朝风散去的灵魂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真真儿地活过来了。 “皇上看什么?”见皇帝顺着小晚的方向出神,似烟上前来,摸了摸皇帝的手,嗔道,“下雪了,皇上过来也不知道披一件氅衣,跟着您的宫人,太不仔细了。” “似烟。”项润却是一脸严肃,“朕有些话要对你说。” 然而,不论皇帝说的话有多小声,凌朝风不想听的他不会听,他想听的,皇帝就是再小心谨慎,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自然那些宫女嬷嬷的对话,凌朝风比皇帝知道的更早,果然他和小晚这样厮守是不能长久,就算天上不来找麻烦,地上的人也会害怕。 兴许下一次,就有人偷偷在门外看,到时候看见小晚一个人在屋子里自言自语,甚至因为看不见自己而以为小晚可以腾空躺在床上。 凌朝风很矛盾,若是告诉小晚,她一定会紧张害怕,可她并没有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 眼看着与自己重逢后,一天比一天精神的人,凌朝风实在舍不得再让她痛苦。 小晚的要求和心愿已经低微得不能再低,她甚至愿意和一尊石像守一辈子,偏偏天上地下的人,都容不得她。 隔天,恰好是小晚出宫的日子,她一早来向皇后告辞,似烟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只道了一声:“早去早回,我和公主如今可都离不开你。” 小晚笑眯眯地走了,完全不知旁人对她的猜忌和提防。 然而她一离宫,便有人去搜她住的屋子,凌朝风看得清清楚楚,好在他已经事先把那些小晚为自己准备的各种东西拿走了。 若不然,在宫女屋子里找到男人用的东西,小晚身份特殊固然还有得解释,但其他宫女若发生这样的事,是大罪。反过来说,真要把这罪过安在小晚身上,也不是不可以。 凌朝风能理解,凡人对于鬼神的惧怕和敬畏,但帝后若是想将小晚驱逐,可以有无数种理由。 他们若是害怕,也希望他们能堂堂正正地把小晚赶出去,千万不要伤害她,不要让她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小晚对此浑然不觉,已经高高兴兴地回到二山的宅邸。 今日,恰是毕老夫人大寿,老太太早就派人来请二山,虽然他在宣政殿上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否认自己是毕家的子孙,可老太太心里认定了他就是行业,不管别人说什么,她不在乎。 二山本不想去,但在朝中遇见毕振业,他说祖母很期盼今年的寿辰,终于三个孙子孙女都能在身边,听了些这样的话,二山便不忍心了。 当初自己失踪时,据说祖母大病一场,险些离世,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没找到孙子前不能死,所以挺过来了。而今听来,对于以为自己被抛弃的二山,便是很大的安慰。 小晚到家不久,二山下朝归来,换了礼服,要和连忆一道带着礼物要去毕府拜寿。 “你如今不能随便离开京城,那就派人去把孟夫人接来,我让婶子和叔他们都来,赶紧把婚事办了,你叫连忆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算怎么回事呢。”小晚带着儿子送他们到门前,嗔笑道,“我们霈儿,都不知道该喊姨姨还是婶婶,是吧?” 霈儿附和着点头,奶声奶气地说:“二叔,我可糊涂了。” 见母子俩这样好,特别是小晚红光满面的,二山很是放心,答应她一定尽早把婚事办了,便带着连忆出发了。 毕府里,老夫人派了亲信的嬷嬷等在宅门外,就是不愿孙子被儿媳妇的人刁难,她们很热情地把二山和连忆迎进门,内院大屋里,老夫人坐在上首,早就等不及见他们了。 婢女们摆下喜庆的红蒲团,一双年轻人徐徐拜倒,祝贺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夫人热泪盈眶,说她没想到还能活到这一天。 命人将孩子们搀扶起来,便把连忆召到跟前,问了她一些家里的事,知道是知府千金,便更满意了。 今日非大寿,没有邀请太多宾客,只一些亲近的族人在一起吃饭,他们为了哄老太太高兴,都说行业长得像已故的祖父,更是勾得祖母泪水涟涟。 毕夫人在宾客间迎合,见凌出受众人追捧,受老夫人宠爱,心里不是滋味。 当听得老夫人说,要拿出体己给孩子们办婚事,要礼遇孟连忆的家人,她看了眼自己的振业,都二十二岁了,这家子人,就没人惦记给她的儿子成个家吗? 而今日,另有一件事,叫人瞠目结舌。 寿宴上,毕丞相一脸低沉地说,他念母亲年迈,从前无暇照应,如今振业入朝为官,能为毕府撑起门楣,他决心今年送给母亲的贺礼,便是辞官回家,从此在母亲跟前尽孝。 他说完,膳厅里一片静默,坐了好几桌的人,没人敢出声。 老夫人身边是一双孙儿,毕振业和寒汐已经站起来了,二山本来很犹豫,可是连忆站起来了,他不得不也跟着站起来。 毕丞相向母亲磕头道:“娘,儿子从今往后,会尽心伺候您,盼着您长命百岁,让儿子能尽到心意。” 在座的晚辈都站了起来,几位长辈尴尬地出声夸赞了几句,老夫人见这情形,心知儿子是被皇帝抛弃了,为他难过,可也觉得没什么不好,难道真的让皇帝为了十几年前的事,来和这个家过不去? “我知道,我知道,儿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自己也要保重。我还图什么,不就是盼着你们都好。”老夫人说着,亲自将儿子搀扶起来,而毕丞相行礼后,便要退出寿宴,去宫里向皇帝请辞。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帝的安排,给了毕丞相一个台阶下,当日殿试时,毫不顾忌地拿毕府的陈年旧事来当考题,毕丞相的气数就已经尽了。 他离开后,寿宴才稍稍缓和了气氛,众人为了哄老太太高兴,便夸赞二山和连忆,越发将振业和寒汐冷落在边上。 毕夫人深受打击,恨得咬牙切齿,手里紧紧握了拳头,她忽然起身,对身边的婢女说:“我去厨房,给母亲做一道汤。” 正文 148 心魔 有在座宾客听见这句话,自然要夸赞毕夫人孝顺,毕老夫人这才勉强提了提儿媳妇,说她最是温柔体贴的人。 毕夫人一脸尴尬的笑容,不冷不热地附和着,终究是走了。 可她来到厨房,却是见什么都不顺眼,砸了碗筷摔了食材,将厨房里的人吓得不轻。 有人偷偷把话传过来,下人们不敢惊动老太太,传到毕振业耳朵里,他便借口离席,赶到了厨房。 母亲正坐在厨房门槛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神形狼狈,脸色苍白。 她这一年来身体一直都不大好,比起旧年足足瘦了一圈,瘦得下巴细细尖尖面颊凹陷,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高贵美丽。 “娘。”毕振业走到母亲身边,关心地问,“您怎么了?” “没事,你来做什么。”毕夫人反问,“你还不快去祖母跟前待着,不然她越发要把你忘记了,她眼里只有那野种孙子,没有你和寒汐了。” “娘,我送你回房。”毕振业说着,一把将母亲抱了起来。 毕夫人彷徨惊讶地看着儿子,二十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儿子早就长大了。 “行业难得才来家一趟,奶奶一年也见不到他机会,何况走散了十几年。”毕振业好性情地说,“奶奶对我和寒汐,也是无微不至的。” “可你奶奶,一辈子也看不起娘……”毕夫人含泪,轻轻捧着儿子的下巴,“振业,娘对不起你,没有让你堂堂正正地做个嫡出的公子,别人一定笑话你吧,笑话娘曾经只是妾。” “没有,从来没有人笑我。”毕振业道,“我一直是丞相府大公子,仅此而已。” 毕夫人愣了愣,她不信。 “你爹突然要辞官,一定是皇上的意思了。”毕夫人冷笑,“这个家的指望,就全在你了。振业,那野种现在和你平起平坐,你一定要越过他,千万不要等几年后,被他甩在身后。” 毕振业笑而不语,抱着母亲一路往正院去,将母亲交付给下人照顾后,他便要回寿宴上去。 毕夫人却拉着儿子的手说:“振业,你不要和那野种往来,你不要和他称兄道弟,既然他自己都否认了,你别陪着你奶奶疯,毕行业早就死了。” 毕振业神情淡漠:“既然娘认为行业已经不在人世,为何还要称呼一个与我家无冤无仇的人为野种?娘,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会被人笑话的。” 毕夫人惊愕地看着儿子,殿试上的事她知道,连哥哥都来人传话,叫她没事别再回家,在旁人眼里,她已然是犯下宠妾灭妻的罪过,不需要证据不需要解释。 “振业……你也认定,是娘害死了那个女人?”毕夫人颤抖着,眼中一片空洞。 “是吗?”毕振业问母亲。 毕夫人瞪着双眼,僵硬而神情扭曲地摇着头,狰狞地笑着:“不是我,不是我……振业,你信不信娘?” 寿宴上,迟迟不见母亲和哥哥,寒汐便要去找,老太太说一个个都走了,对客人不礼貌,叫她安心等着。 寒汐活泼,拉起连忆的手说:“都是自己家人,什么不礼貌呀,我带嫂嫂去逛逛可好?” 连忆不置可否,被热情的小姑子拉着不好拒绝,见二山朝她点了点头,便放心跟着寒汐走了。 寒汐一路带着她往厨房来,却只见满地狼藉,娘和哥哥都不在这里。 “出……什么事了?”寒汐尴尬的问,或许不问,也都能猜到了。 “我们要不在这里等一会儿。”连忆很细心,她们若就这么回去,客人就该问怎么了。(本章免费) 正文 149 天地不容 因为担心母亲,寒汐带着连忆往正院来,连忆知道自己不宜进毕夫人的屋子,执意等在院门外。 但她进去没多久,毕振业就出来了,见到连忆,和气地笑道:“寒汐那丫头,怎么好把客人丢在门外吹风。” 他想了想又说:“不,不是客人,你和凌出都是家人。” 连忆笑道:“既是家人,自然没这些讲究。” 振业心情好了些,说道:“寒汐要陪伴母亲,我送你回席上去,我们都跑出来,奶奶该担心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不时毕振业停下,等候连忆走上前,便问道:“家中一切可好?凌出他是不会对我说的,可作为兄长,我该关心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 连忆笑道:“一切都好,多谢公子。” 毕振业边走边说:“我原本以为,他不会再来这个家,你们今天能来,不止是奶奶高兴,我和寒汐都很高兴。” 可就算是连忆也明白,这几位高兴,毕丞相和毕夫人不会,在他们眼里,二山仿佛索命的瘟神一般,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陈年旧账的恩怨。 “可惜我娘不高兴。”没想到,毕振业竟是坦率地说,“见你们一次,她就难受一回,我想着,将来若是可以,把奶奶送到你们府里住上一阵子,再接回来,你看呢?” 连忆愣了愣,不知怎么回答,毕振业大大方方地说:“不然你们来了拘束,奶奶也不尽兴,而我娘还特别痛苦。我知道过去的事,凌出不追究不代表没发生过,记忆里嫡母对我也是很温和宠爱的,可惜……” “公子?”连忆不知这话题,该如何继续下去,她并不想代替二山来翻旧账。 可是毕振业却是有心说这些话,他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我爹娘心里最清楚,可不论他们做了什么,作为儿子,我都要替他们承担。这些话,我原在宣政殿回答过皇上,如今想借你,再向行业转达。弟妹,倘若行业咽不下这口气,仍旧要找我娘算账,你告诉他,有什么事,就都算在我头上,我不会反抗也不会逃避,我会全部承担下来。但若他避开我,直接伤我娘,我就不会袖手旁观。” “公子言重了,没有的事。”连忆从容地回应,“二山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他是凌霄客栈的儿子,丞相府过去究竟有什么恩怨,和他毫不相干。” 毕振业眼眶微热,笑道:“那天在宣政殿上听见他这么说,我无地自容。” 连忆道:“二山失去了将他一手抚养大的兄长,比起陈年旧恨,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代替兄长守护那个家。自然,倘若凌掌柜还在,他也不会允许二山为了过去的事,伤害他自己还有无辜的人,他最怕凌掌柜,也最听凌掌柜的话,所以即便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悖逆哥哥的心意。” 毕振业道:“凌掌柜,是了不起的人,可惜无缘相见。” 连忆颔首,心中不禁叹,为什么好人竟是不长命,最可怜的,是留下了小晚。 这日寿宴结束后,老夫人便说定,过了正月,要去二山府里住上一阵子,二山和连忆自然欢迎。 但是连忆并没有把那些话对二山说,反而夜里和小晚一道泡脚时,说了今天的事。 小晚叹道:“他们兄弟真是一样的,都是好人。真可惜,若是一个娘生的,从小在一起,该多好。” 连忆却笑道:“是不是一个娘生的,并不重要,他们若是愿意,从今往后都是好兄弟。一个娘生的又怎么样,你忘了我哥哥是怎么待我的,他要拿我去抵债。” 小晚摸了摸连忆的胳膊:“没事了,你往后就是郎中夫人,谁还敢欺负你。” 连忆道:“毕振业的那些话,我不想对二山说。他已经放下了,又何必叫他误会别人在提防他,往后有什么事,我留心着便好。” 小晚笑悠悠:“我家弟媳妇,可真是贤惠极了。” 连忆红着脸说:“我还没嫁呢。” 小晚使坏道:“你们都在一屋子里睡了,不就差拜个堂,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没和相公拜过堂呢。” 连忆见小晚提起凌掌柜,竟是笑意盈盈,这也太不正常了,前几日彪叔和张婶送东西来,还给她私下捎了一封信,要她多多关心小晚,不要让她做傻事。 可连忆就怕张婶他们都不信,自从小晚进宫去做了宫女,她一天比一天好,每次回来都是乐呵呵的,身上的悲伤和凄凉散得干干净净,甚至好像凌掌柜还活着。 小晚怎么知道连忆的心思,还贼兮兮地问:“你们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连忆脸蛋涨得通红,用力摇头:“没有,我、我们就只是躺在一起,就这样。” “哎呀。”小晚着急地说,“二山那小子,是不是不懂呀?这怎么行呢,可惜相公不能教他,不然彪叔在也好,不过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不应该啊。” 连忆越发奇怪地看着小晚,她真的没事吗? 夜里回到自己的屋子,与二山提起小晚的情绪,连忆担心地说:“她会不会是像别人说的什么回光返照,这一阵好了过去,就……“二山亦是担忧:“她不好,我们担心,她好了,我们也担心。不过她好好的偏要进宫做宫女,的确很古怪,我如今还没有法子从宫里打听什么,不然真想问问,她在宫里是什么情形。” 连忆心中一转,便道:“或许毕公子可以打听,就算毕丞相如今辞官了,家里的人脉总还是在的。” 二山想了想,答应了。 如此,隔天在朝中相会,毕振业便受二山的相求,之后托人往宫里打探了一些消息,自然细致的事打听不到,但是宫里人都说小晚勤劳又安分,得皇后娘娘宠爱,与旁人相处融洽,一切安好。 这是好事,可二山和连忆始终觉得不安,毕竟好端端地跑去做宫女,这件事不论怎么说,都太奇怪了。 二山和连忆如此,帝后如何能不在乎,和康帝在凌朝风眼中本就是多疑之人,把穆小晚放在宫里,在皇帝心里就是个芥蒂。 小晚这日归来,换了宫装后,本该去向皇后请安,可是她却发现自己的屋子被人翻动过。 虽然凌朝风已经把那些她准备的鞋子护膝袖笼等等都送回了原处,可是自己的屋子被人动过,小晚一眼就看得出来。 她给相公缝的东西都还在,金银东西一样都没少,她就不明白,翻她屋子里的人,是图什么。 她跑到门外来看,还有几个没去当值的宫女在院子里,她大方地走上前问:“这位姐姐,请问是不是有人去过我屋子里。” 那两个宫女眼神一晃,说着不知道,忙就走开了。 小晚很奇怪,朝天上望了望,刚好看见相公停在屋檐上。 凌朝风飞下来,站在妻子面前,他本想瞒着小晚的,可这家伙果然心细如发,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屋子被人翻动过。 “相公,他们……是不是翻过我的东西。”小晚惴惴不安地问,“他们是不是发现我给你做的东西了?” 凌朝风摇头,朝四下看了看,见无人,便带着小晚先回房。 小晚这才知道,有人看见一顶帽子从她的屋子里飞出去,于是皇帝也知道了,便在她离宫的时候,派人来搜了她的屋子。 “难道,皇上也觉得我是妖孽吗?”小晚坐在床上,低垂着眼眸,手里紧紧抓着被褥,“我知道我要做宫女很奇怪,可是这么久了,我安安分分地干活,没惹任何麻烦,也没闯祸,为什么他们还是不信我。卫将军一开始,就很担心我会找皇上报仇,是不是皇上也这么想?” “晚晚,他是皇帝,他每天都要怀疑很多人,看待什么事都要带着质疑的心,何况是你呢。”凌朝风反过来替皇帝说话,“问题不在于他是否怀疑你,而是我们这样,当真不是长久之计。说了你不要害怕,上面已经为了我们的事特地聚集众仙,商议该如何处置。” “他们真是……”小晚眼中燃起了恨意,“他们真是吃饱了撑的。” 可她到底,是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的。 凌朝风抱着她,安抚她:“晚晚,仙人殊途,我们注定不会有结果,神仙是没有感情的,他们连皇帝都不如,皇帝还会顾念情分,可他们不会。他们只会遵守刻板的教条,现在不来找我们麻烦,只是还没商量好,商量好了,我们……” 小晚含泪道:“那么,从今以后,你不要再来见我了。我看不见你不要紧,但不要让我走,就算只能看见石像,我也满足的。相公,你听我的好不好,我们不要再见面,你快回去,不要等他们来拆散我们。” “晚晚……” “我不会难过,真的。”小晚忍着眼泪,“每天看见石像,我就安心了。我总是听你的话,朝风,你也听我一次好不好?” 凌朝风摇头:“不好,我要天天来看你,天天陪着你,谁也不能阻挡我们。我告诉你,只是想你心里有所准备,并不是要和你分开。皇帝也好,上面的人也罢,谁也不能分开我们。就算天塌下来,有我在。” 小晚忍不住了,伏在凌朝风怀里哽咽:“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天地不容。” 眼泪落下,滴落在小晚裙上的莲花上。 涵元殿里,皇后心头一颤,抬起脸,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她伸手摸了摸,奇怪地看着指间的泪珠,到底为什么,她到底在为谁掉眼泪? 正文 150 这样,你会高兴些吗? 似烟起身便往殿门外走,宫女们见她穿着常衣就往寒风里去,赶紧捧着风衣雪氅跟上来,一路询问娘娘要去何处,不知不觉就跟着来到了宫女居住的地方。 大部分人都在外头当差,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小晚的屋子皇后来过一回,她认得路。 似烟命宫女们止步,径直闯了进来,彼时凌朝风已经离开,小晚正在收拾东西,转身见皇后站在门前,她愣住了。 “娘娘……” 似烟走近小晚,看着她红肿的眼眸,哭泣过的痕迹尚未褪去,果然,她刚才哭了。 “你哭过了?为什么哭?”似烟问。 “没有哭,娘娘,我是风吹了眼睛。”小晚立时否认。 “你哭了。”似烟说,“你一哭,我就会难受,你一掉眼泪,我也会掉眼泪。” 小晚听得云里雾里:“娘娘,您说什么,我不懂。” 似烟说:“我也不知道,从凌掌柜去世后,我就常常莫名其妙地掉眼泪。我并没有悲伤难过的事,好像是因为谁正在伤心,我便和她一道伤心。小晚,是你对不对?” 小晚往后退了一步,她更加听不懂了,并极力否认:“娘娘,我刚才没有哭。” 似烟看见小晚在收拾东西,她知道皇帝派人搜过小晚的屋子,便问:“你是不是发现,有人动过你的屋子?” 小晚低着头,没说话。 似烟说:“宫女们在你这里看见奇怪的事,皇上他……小晚,皇上并没有恶意。” “娘娘,我不是妖孽……”小晚一开口,眼泪便忍不住涌出来,她曾被绑在火堆上,那些疯狂的村民要烧死她,至今她还记得火舌将皮肉烧烂的痛苦,可是那样的痛苦,都比不上和丈夫生离死别。 这一年,她像行尸走肉般活下来,人人都以为她坚强的外壳下,是早就被掏空的身体和心。 她是没出息,没了丈夫便活不下去,可她没碍着谁,她只想和自己的相公在一起,不可以吗? “我只想做个宫女,真的,娘娘,不要赶我走好吗?”小晚跪了下去,哀求似烟,“我不会闯祸,我不会伤害别人的,我只想做个宫女,娘娘,让我留在宫里好吗?” “小晚,你起来……”似烟的心都要碎了,不单单是心疼小晚,而是能同样感受到她的痛苦和无助,“我答应你,我绝不赶你走。” 小晚却俯首叩谢:“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似烟很无奈,为什么她们之间,要变成这个样子,不过她不用在怀疑,一定是小晚,她感应到的每一次伤心,都是因为小晚。 离开小晚的住处,似烟神情凝重,宫人们慢慢地跟在后面,谁也不知道皇后在里头与穆小晚说了什么,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把这里的光景送到了清明阁。 傍晚,项润来涵元殿,小公主正啼哭,偏殿里奶娘嬷嬷忙得团团转,却不见皇后。 他抱过女儿,小娃娃见是父亲,一时便安宁了,微弱地抽噎了片刻,就睡了过去。 “娘娘呢?”项润问,“不在涵元殿?” “娘娘说想单独待一会儿,正在寝殿里。”宫女们应道。 皇帝用毛毯兜起女儿的脑袋,怀抱着她来到皇后寝殿,似烟正坐在窗下发呆,他道:“孩子哭成那样,你也不去看一眼?” 似烟回过神,皇帝便将女儿送入她怀里:“快哄哄她。” “已经睡着了。”似烟笑道,“还是皇上有法子。” “你在想心事?”皇帝问。 “是啊,一面想,一面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可心里很堵,又无法释怀。”似烟亲吻女儿,看着孩子,到底是露出了笑容。 皇帝在一旁坐下,两人静默了好一阵,便道:“为了小晚?” 似烟已经习惯了皇帝能知道所有的事,也不觉得有什么是需要瞒着他的,她想了想,郑重地问皇帝:“皇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项润颔首:“你说。” 似烟道:“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赶走小晚,如果真有一天要出大事,我相信小晚她一定会牺牲自己来保全皇上和我。既然如此,皇上,您说后悔杀了凌朝风,事已至此没得改变,那么就成全小晚,不要再在乎什么奇怪的事,就让她去自言自语,就让她去看天发呆,让她这辈子安安心心地做个宫女。” 夫妻俩目光相对,都能看见彼此的心思,似烟知道对皇帝而言,小晚就是心里的芥蒂,他身为帝王,不至于惧怕一个弱女子,而是惧怕内心对于做错的事的愧疚和后悔。 “朕答应你。”项润道,“朕不会再派人盯着小晚,不再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想在任何地方当差都可以,这样可好?” “真的?” “金口玉言,朕难道要骗你。” “皇上说不再派人盯着她?” “朕说的话,你没听清楚?” 似烟欢喜极了,将女儿轻轻放在床上,扑到项润面前,重重地亲了他一口,而后竟是飞奔出去,吓得外头的宫女嬷嬷手忙脚乱。 此刻凌朝风正在陪小晚吃饭,他自然是不用吃东西的,只是看着她吃,陪她说说话。 皇后忽然闯来,凌朝风都没来得及离开,便看着小晚被皇后吓得一愣一愣的。 皇后却欢喜地,神采飞扬地说:“皇上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赶你走,再也不会派人盯着你,从今往后这宫里,你想去哪儿都行。小晚,这样你能高兴一些吗?” 小晚睁大眼睛,呆住了。 似烟高兴地说:“你安心留在宫里,有我在,别怕。” “娘娘……”小晚总算明白了,感激地望着她,“是真的吗?” 似烟点头:“我总算能为你做点什么了,你放心,再也不会有人赶你走。” 小晚又哭了,皇后也落泪了,凌朝风欣慰地一笑,随风离开了屋子里。 离开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但很不真切,他想起来大哥说,上面的人都不知道,小晚上辈子是什么来历。 凌朝风掐指算了算,他算不出小晚的将来,果然也算不出小晚的过去。 然而皇帝的这个决定,传到天上去,就变得了不得。 那一班掌管天条的上神上仙,唯恐真的得罪龙族,并没有强行干涉这次的事,但凌朝风总是现身和小晚在一起,这是天界绝不能容忍的,他们也很为难。 他们算到皇帝心里有芥蒂,提防穆小晚,就想坐等皇帝终有一天要把小晚赶走,他们就不必操心了。 结果突然来这么一出,皇帝决定允许穆小晚永远留在宫里,金口玉言无法改变,岂不是她这辈子天天都能和嘲风厮守。 万一凌朝风把持不住,和小晚发生苟且之事,天人相合是逆天之事,难道真要他们做恶人,去剔了凌朝风的仙骨将他贬入凡间? 若因此触怒龙族,引发天战,后果不堪设想,他们的万年道行也会受损。 如此,那之后的日子,络绎不绝的神仙来游说龙后、囚牛等等,希望他们能告诫嘲风,不要再触犯天条,他现身与凡人私会是大忌,若是纵容,将来如何严肃天界。 可是龙后充耳不闻,只冷漠地相对:“他若是犯错,那就再加千年,你们觉得合适就好。” 这一边是走不通了,于是有神仙下凡来,当面告诫嘲风。 凌朝风待在石像里,不理不睬。 他们来了好几拨人,都不管用,渐渐就没了耐心。 “还是要让皇帝把穆小晚赶走。”有神仙出主意道,“不如,给他托梦。” 上神道:“只有这样了,去请周公旦来,为皇帝制造梦境,让他驱逐穆小晚。” 正文 151 金口玉言,岂能儿戏 在上界的干扰下,不知从何时起,皇帝便为噩梦所扰。梦中所见,不是凌朝风索命,便是小晚报仇,又或是那些遭他处置的老臣来向他讨个公道。 往往半夜惊醒一身冷汗,不得安宁。 皇后很担心,请太医开方诊治,甚至求神拜佛,一直折腾到了腊月里,收效甚微。只见皇帝的精神越来越差,身形也消瘦了。 这日小晚来涵元殿,见皇后在窗下缝制什么,她知道娘娘的女红一贯灵巧,可是成为了皇后,这些事本不该她来做。 只见皇后将大把大把的茶叶塞进布袋里,渐渐便成了一只枕头,见了她便说:“我听太医说,用茶叶做枕头,可以凝神静气。” “皇上还是睡不好吗?”小晚问,“吃了那么多药,也不管用吗?” “为了政务操心,他从前就睡不大好,但至少不会做恶梦。”似烟忧心忡忡,“可如今夜夜被噩梦惊醒,坐起来一声冷汗,这么折磨,身体如何受得了。眼看着他瘦下去,太皇太后也十分担心,回头再把老太太急出什么来,老的少的都照顾不好,我真是罪过大了。” 小晚觉得很奇怪,皇帝这样下去,身体会垮,可是相公明明说,他负责保护皇帝和大齐的国运,皇上是不应该受苦的。 夜里,相公来看她,小晚善良地问凌朝风:“是不是因为你现在夜里总是来陪我,没有人保护皇上了,才让皇上这样辛苦?” 凌朝风心里很明白,导致皇帝噩梦是上面人做的手脚,既非妖魔,他无法干涉,但若告诉小晚,她又该伤心了。 事实上,令凌朝风惊讶的是,皇帝竟然一次次忍受着噩梦地折磨,却始终没有照着梦里要求的,开口驱逐小晚。 他甚至没有告诉皇后,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他答应皇后绝不驱逐小晚,便是用尽全力来履行承诺。 这叫凌朝风很震撼,也很无奈,倘若皇帝因此一病不起,到底算谁的罪过。 又是一年腊八,大齐境内除了最南边,都被冰雪覆盖,今年白沙县亦迎来鹅毛大雪,所幸没有成灾。 一大早,客栈的门就响了,张婶裹着棉袄来开门,便见穆工头带着东西站在雪地里,这老哥哥已是来了七八趟了。 深秋时,他带着一大堆孩子用的东西坐船回家乡,兴冲冲地来客栈要看看女儿和外孙,结果却被告知,凌朝风没了,孩子也没了,小晚带着收养的孩子去了京城,在宫里做宫女。 穆工头当时在门前呆坐了半天才缓过神,问彪叔小晚还会不会回来,得知是要回来的,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时不时就来问,女儿回来了没有。 张婶给小晚的信里,提起这事儿,小晚也托她们为父亲准备一些金银和过冬御寒之物,可是穆工头却不肯收,他说他来,只是想看看女儿回来没有,拿了东西,下回就不好再来了。 “您喝碗粥,暖暖身子。”张婶说,“小晚前几日还来信,说她一切都好,还问候您呢。她在京城有人照顾,我们家二山如今可是刑部郎中,没人会欺负她。” 穆工头很认真地听着,知道女儿安好,也算安心些,之后也没喝腊八粥便要走,还说小晚若是回来了,请一定劳烦点里的人去告诉他一声。 目送老哥哥离去,张婶对彪叔轻叹:“他从前若能管一管家里的婆娘,不叫许氏虐待小晚的话,该多好。倘若那回你没来得及到那里,小晚真的从悬崖上跳下去,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人啊,都是过去不好好珍惜,将来来不及珍惜。” 彪叔却对妻子说:“小晚若是真的心灰意冷,要死了去和朝风团聚,我们也拦不住,不如成全孩子。但她若还愿意活着,咱们就不能做她的负担,不论如何,咱们都要好好的。” 张婶含泪道:“前两年的腊八多热闹呀,就算许氏每回都来闹,至少一家子人都在。怎么好好的,就变成这样了,那两个孩子那么心善,做了那么多好事,老天爷是瞎了吗?” 正因为老天爷管不过来所有的事,才会有那么多的神仙来辅助,神仙多了便要有天规教条约束,有了天规教条就要有人来执掌。 执掌之人责任重大,而他们没有七情六欲,甚至谈不上什么面硬心冷,因为只有对和错。 且说和康帝受噩梦困扰,夜不能寐,身体每况愈下。是日腊八节,散朝后至长寿宫与皇亲贵族一道侍奉太皇太后过节,众人正高兴时,皇帝竟因体力不支而晕厥,吓坏了所有人。 他昏昏沉沉醒来时,还带着噩梦的恐惧,如今即便不做噩梦,他也会心中惶恐,害怕闭上眼睛。发现这一场昏睡没有噩梦来侵扰,竟是松了口气。 “皇上。”似烟轻轻唤他,眼中含泪,“皇上可醒了?” “朕睡了一觉,很舒坦。”项润勉强笑道,“不要担心,朕没事,只是困了。” 似烟摇头:“怎么会没事,就是有事了,你不要逞强,好不好?” 皇帝轻抚她的面颊,虚弱的眼中还带着宠溺,说道:“女儿呢,抱来教朕瞧一瞧。” 似烟吩咐宫人去抱小公主,这边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帝身边,她想写信请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回京来,她怕自己照顾不好丈夫。 “傻瓜,朕没事,别惊动他们,他们如今逍遥得很。”项润笑道,“等将来我们老了,若是皇儿像朕一样是有出息的孩子,我们也能潇潇洒洒地去云游四海,兴许有一天,这一禅位会变成我大齐国皇室的传统,那千万年后的人,都会羡慕我们。” “皇上,你到底做什么噩梦,到底是谁在梦里和你过不去?”似烟无暇去想什么将来的事,什么千万年后的事,她只希望眼前的人能安宁康复起来。 皇帝如今不仅仅是被噩梦困扰,他开始害怕入眠,有时候整夜整夜地睁着眼,便是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你告诉我好不好,不然你不好,我也不好,难道我们要做大齐国史上最短命的帝后吗?”似烟急了,什么话都说出口,自然惹来皇帝的嗔怪。 这一边,小晚抱着刚睡着的小公主,小心翼翼地沿着长廊进门。 冬日殿内烧地龙,人多气味难闻,故而其他宫人无事无召都不入内,将棉帘挑起送小晚和公主进去后,他们就退下了。 小晚轻声走来,正要转过屏风,便听见皇帝对皇后说:“就在朕答应你,再也不会盯着小晚,也不会赶她走之后,朕就开始做恶梦。梦见凌朝风向朕索命,梦见小晚要找朕报仇,梦见那些老臣来求公道,每夜每夜都不得安宁。后来朕梦见已故的太傅,他在梦里对朕说,只要把小晚送出皇城,就天下太平了。” 听见这话,小晚心头一紧,而皇帝继续道:“可是朕答应过你,绝不会再针对小晚,金口玉言,岂能当儿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必定是朕心里还计较着小晚的存在,才会生出这样的梦境,你放心,很快就能好的。” “皇上……” “烟儿,我一定能挺过去,你陪着我。”皇帝说,“今晚起,朕不再害怕做恶梦,就算梦见了,也无视他们。往后每日晌午你来清明阁,哄着朕打个瞌睡可好,这样多少能弥补些。” 小晚不自觉地退了出去,故意在门前弄出动静,然后才抱着小公主进来,她和平常一样温柔地笑着,可皇后显然故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避开也好,小晚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好好的一个节日,皇城却笼罩着阴郁气息,小晚离开涵元殿时,在路上就遇见了相公,前后都没有什么人,她便跑上来问:“相公,你听见皇上说的话了吗?” 凌朝风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小晚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凌朝风沉默片刻,才道:“是我自私,我抱着侥幸的心,期待皇帝能扛过去,没想到……” 他起初以为,上面的人只是不择手段想试一试,可他们竟是锲而不舍地折腾了这么久,他们是不要命了,还是不在乎万年道行? 皇帝是真命天子,且不说那些昏君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下凡,大齐国项氏父子,都来头不小,他们在人间造福百姓,功德圆满后便要回归神位。那几位竟然为了不让自己和小晚厮守,胆敢对帝王下手。 凌朝风说:“我以为很快就会有人阻止他们,谁知道他们越演越烈。” “他们?”小晚怔怔的,她苦笑,“还是那群吃饱了撑的神仙,他们伤害皇上,就是为了把我赶走?” 凌朝风颔首:“我没告诉你,是怕你伤心,那天你说我们天地不容,这四个字太沉重了。” “如果我不走,他们就会继续折磨皇上?”小晚问凌朝风。 “也许会有人阻止他们。” “相公,你为什么不去阻止?” “我只能对付妖魔。” 小晚摇头:“其实你和他们一样,都在遵守那些没道理的规矩。皇上就算是皇帝,也终究是凡人,你们动一动手指头,我们就没命活了。” 她突然冲着天大喊一声:“你们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正文 152 我想回家了 这一声辱骂结结实实地传上去了,天上一阵云雾翻滚,凌朝风赶紧捂住了小晚的嘴将她带开,小晚气得不行,一时连相公都不想理会了。 凌朝风的确可以为了皇帝去天庭理论,但他去了,他们就会追究小晚的事。 若是再加惩罚,他早已无所畏惧,但是和小晚分开,她又要重新开始沉浸在失去自己的痛苦里。 自然他知道,有个最好的法子解决小晚的痛苦,那就是让她忘记自己。 然而更改凡人的记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例如让小晚忘记凌朝风的存在,那么与他们夫妻有过关联的所有人,哪怕只是听路人说一嘴的,所有人的记忆都要更改,包括皇帝和皇后,上一回他们商量不成,就是知道更改记忆的影响可大可小。 “你怪我不救皇帝,不要再和我说话了?”凌朝风俯身凑在小晚面前,问她,“生我的气了?” 回到住的地方,小晚一个人生闷气很久了,凌朝风知道,对她而言,如果皇帝不容她,要想法设法赶走她,她还就算了,那真是天地不容,是她的命。 偏偏皇帝却因为答应妻子的承诺,而用自己的生命来坚持,这叫小晚良心如何过得去,她怎么能允许别人为了自己而牺牲性命。 “我知道,哪怕你去解决了这次的麻烦,下回他们又不知道要使出什么法子来拆散我们。”小晚说,“当初你不来救我,我死了变成鬼魂,是不是和你相见,要比现在容易些?” 凌朝风苦笑:“魂魄没有道行,进不来天家之地,除非你死在皇宫里。再者,飘荡在外的魂魄,很快就会被地府的人带走。” 小晚问:“那我去修仙求道,成了神仙,是不是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凌朝风摇头:“等你修炼到可以飞身,至少五百年,而你这一辈子能不能求到长生不老药,或是学会长生不老之术,谁也不知道。也许你辛苦一辈子,不过是白忙一场。” 小晚绝望地看着丈夫:“相公,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凌朝风冷静地说:“晚晚,并非他们故意刁难,他们的确不厚道不近人情,但现实是,我死了,我和你本该阴阳相隔。是我不能忍受你在痛苦悲伤中无法自拔,违背天条出现在你的眼前。如果我一直不出现,你就会接受我已经死了,对不对?” “我知道了。”小晚点头,“我就说了,你不要再出现,让我在宫里守着你就好了。不然我们这样,这次害了皇上,下次不知道又害了谁。相公,只要知道你在,哪怕看不见你,我也不要紧。” 凌朝风捧着妻子的面颊,柔滑娇嫩的肌肤,还是和从前一样,她那么真实地存在着,而自己却要用法力,才能让小晚感受到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可是他忍不住,他不忍心小晚再痛苦。 “相公,我们不能害了别人的。”小晚不哭,她勇敢地说,“相公,你不要再来见我,我知道你在那里就足够了,真的。我们先救皇上好不好,他再这样下去,会生病会死,我知道失去丈夫有多痛苦,不要让娘娘也承受这样的痛苦。” 凌朝风颔首:“我们先分开一阵子。” 小晚踮起脚,凌朝风忙抱住她,两人深深拥吻,小晚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凌朝风竟然能感受到苦涩,他应该对人间任何东西都没有味觉才对。 “相公,你走吧。”深吻之后,小晚推开了凌朝风,背过身去,“如果这样都救不了皇上,那我们再想法子,大不了一死,我也想去问问那群混蛋,配不配做神仙。” 屋子里静悄悄的,小晚转身,她看不见凌朝风了,可她似乎感受到丈夫还在这里,如她所想的,凌朝风只是隐匿了自己的身影,他还在小晚身边。 “相公你走,不要这样偷偷陪着我,他们一定也忌讳你这样做。”小晚说,“我还能活很久,你还要在这里待一千年,现在先救皇上,好不好?” 轻轻一阵风拂过,这下,小晚才真正感受到,屋子里空了,她的心也空了。 重重地坐在床上,摸到了柔软的床褥,这是皇后怕她冷,专门送来给她加厚的,娘娘有任何好东西,都一定先想到她,她何德何能。 这一晚,久违的,又要一个人睡去,不知是不是少了凌朝风帮她暖床,今夜格外得冷,小晚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幻想着相公就在身边,直到深夜才睡去。 涵元殿中,皇后陪在丈夫身边,看着他安然睡着,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挪了挪身体,轻轻靠在皇帝的肩头,生怕自己太用力,又把他吵醒。 闭上眼,心中想着这一年发生的事,想到小晚,想到凌掌柜,这一年真是好漫长,但愿除夕过去,一切能重新开始。 夜渐深,宁静的殿阁里,仿佛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便是这样一片宁静中,殿阁的门霍然开了。 似烟闻声醒来,只见有人托着烛台走来,她大声问:“什么人?” 掀开帷帐,赫然见到小晚,她一手托着烛台,一手拿着斧子。 “小晚,你要干什么?”似烟惊恐万状,想推醒身边的皇帝,可他却一动不动。 “杀人偿命,你的丈夫杀了我的丈夫,我要让你也尝尝失去挚爱的痛苦。”小晚宛若恶魔一般,将手里的烛台扔向帷帐,丝绸的帐子瞬间燃烧起来,她挥舞手里的斧子,劈向皇帝。 “小晚……”皇后下意识地挡在了皇帝的身前,但见血光四溅。 似烟失声惊叫,身体猛地一坠,她醒了。 “烟儿?”面前是依旧安宁的寝殿,还有满目担心的丈夫,“做噩梦了。” “皇上……”似烟扑进皇帝怀里,“到底为什么?” 然而与此同时,小晚也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来,满头大汗,急促地喘息着。她竟然梦见自己挥舞着斧子去杀皇帝,竟然梦见自己,要烧了涵元殿。 梦里有昏睡不醒的皇帝,但有醒着的皇后,她竟然对娘娘说,要让她也尝尝失去丈夫的痛苦。 小晚下床推开窗,寒风凛冽地灌进来,终于让她冷静了一些。 凌朝风站在屋檐顶上看着这一切,他想起了大哥对他说,不论小晚之后做什么,都不要阻拦她。 她会做什么?自己难道,真的不要阻拦吗? 隔天天明,皇帝依旧上朝,他昨夜似乎睡得好了些,但噩梦不侵扰他,却去了皇后的梦里,这必然会令他更忧心。 遇见这样的事,皇帝只能安排祭天酬神的事宜,希望自己的诚意,可以感动上苍。 涵元殿里,皇后终于也变得神情憔悴,她已经无心再做什么可以凝神静气的茶叶枕头,她的内心挣扎着的,是要不要为了皇帝和自己,将小晚驱逐。 毫无疑问,小晚即便离开了皇宫也能平常地好好地活下去,而让她留下,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她不能对人说的心愿。 难道要为了她的心愿,折损自己和皇帝的性命吗?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她身为大齐的国母,身为丈夫的妻子,她还有女儿,她不能为了小晚…… 可是,她不忍心,小晚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在乎的姐妹。 “娘娘。”此刻,小晚端着热茶,来到皇后身边,轻轻放下道,“嬷嬷说,是参茶,请您喝茶。” “好,先放着吧。”皇后颔首,她略略看了眼小晚,生怕自己盯着看会让她疑心,便匆匆挪开了。 “娘娘的精神不大好,您昨晚没睡好吗?”小晚却跪坐在蒲团上,陪在似烟身边,“要不要我帮您捏一捏?” “不必了,她们会做。”似烟道,“我是累了,没什么要紧的。” “我昨晚,梦见娘娘了。”小晚忽然说。 “你……” “我从前也梦见过娘娘。”小晚道,“我梦见和娘娘一起在太液池边吃绿豆糕,后来您真的带着我去了。” 似烟恍然想起来,她也曾梦见过和小晚一起在太液池旁吃绿豆糕,怪不得,怪不得那天带着小晚去那里,她总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 她能感应到小晚的痛苦悲伤,竟然她们俩,连梦都是一样的。那是不是意味着,昨晚那场噩梦,小晚在梦里,就想杀他们为凌朝风报仇? “娘娘,我想回家了。”小晚垂着眼帘说,“我想回白沙镇去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不知您是不是允许。” 似烟惊讶地坐起来,心中颤颤地问:“你要走了,可你不是说,要在宫里做一辈子的宫女吗?” 小晚笑道:“娘娘,我改主意了。”她抬起头,看着似烟,“娘娘,我可以回家吗?” 似烟僵硬地点头:“可……以,可是……” 小晚却道:“不过,我想求娘娘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似烟忙应下。 “我想从宫里带走一件东西,您答应我好吗?” 正文 153 穆小晚,住手! 听说小晚自愿离开皇宫,似烟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答应之后,她才好奇地问:“你要带走什么?” 小晚却是目光冰冷,请皇后派一位有威望的内侍总管,或是主事嬷嬷跟着她就好。 似烟满心希望小晚离开后,皇帝能不再受噩梦侵扰,倘若小晚走了状况还是没得缓解,哪怕再把她接回来也不难。 现在她自己愿意走,不用自己她来背弃诺言,似烟当真什么都愿满足她。 小晚就这么离开了,皇后派了涵元殿掌事嬷嬷相随,吩咐他们不要阻拦小晚做任何事,自然她也很好奇,想不明白小晚究竟要带走什么。 凌朝风站在屋檐上看着妻子往御膳房去,他已经意识到了小晚要做的事。 整个皇宫,为了确保帝后与皇族的安危,一针一线连一把剪刀都是有定数的,就怕有人携凶器作乱,大内侍卫的佩刀,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鞘。 皇城里,只有在御膳房才能找到最多的工具,小晚径直闯入御膳房,这里的人很自然就要驱逐她,但是皇后的嬷嬷跟着,一路为她开道,她找到了柴房,从柴堆里拎出一把沉重的斧子。 她拖着这把斧子,从御膳房一路往宣政殿走,跟随的嬷嬷是见过大阵仗的人,气定神闲地跟随她,大内侍卫前来阻拦,她便拿出皇后的令牌,命他们退下。 斧子在地砖上拖出刺耳的声音,宛若那天皇后挥剑闯入清明阁时的光景,凌朝风越来越觉得,小晚和皇后从前一定有什么渊源。 到了宣政殿前,大内侍卫俱是严阵以待,有人飞奔去禀告帝后,但是谁也没动小晚,她一个人拎着一把斧子,站在大殿之前,仰望天空。 凌朝风和小晚对上了目光,虽然现在她看不见自己,可他们的心是一起的。 此时,天空中金光闪现,霈儿以金龙之态来到皇城之上,盘旋在天空中问:“娘?” 众人便见小晚对着空荡荡的天空说:“霈儿,带娘到屋顶上去。” 霈儿在天空一阵翻腾,他看向父亲,却见原本站在飞檐上的人,竟然缓缓进入了石像之中,他根本不打算阻拦母亲接下来要做的事。 “爹,娘若是劈坏了石像,你会元神俱灭……”霈儿的这句话,没有让他的母亲听见。 “随缘。”凌朝风淡淡地说,“霈儿,听你娘的话。” 凌霈浮躁地翻腾着,忽然看见母亲眼角的泪水,揪得他心中剧痛,便是把心一横,冲下来用龙身将母亲托起。 在一众大内侍卫和宫女太监的惊愕中,小晚稳稳地落在了宣政殿飞檐之上。 斧头从金瓦上拖拽而过,金瓦一片片从屋顶坠落,发出骇人的巨响,小晚一步一步走向石像,泪中带笑:“相公,我要带着你一起走。” 此时帝后赶来了,项润大惊,怒声道:“穆小晚,你要做什么?来人,快把她弄下来。” 这神兽石像,镇守宣政殿,要保大齐国运,小晚这架势,显然是要去劈开石像,皇帝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小晚看向底下,与皇后对上了目光,眼见侍卫要上屋顶拿人,似烟转身跪在了皇帝面前:“皇上,求您成全小晚,皇上……求您成全您自己。” 项润目光如炬,含怒看着似烟,见到她眼底的坚定和恳求,见到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成全小晚的决心。他握紧拳头,一挥手,命大内侍卫退下。 而屋顶上,小晚已经奋力举起手中的斧子,重重地劈向石像的基座。 一下又一下巨响,碎石溅开,叫人睁不开眼,可众人都明白了,穆小晚似乎不是要劈裂神兽石像,而是要把石像拿下来。 似烟对皇帝说:“我答应她,让她带走一件东西,没想到她是要把石像带走。皇上,怪不得之前小晚一直望着天,她是在看石像吗?” 忽然间,电闪雷鸣,乌云翻腾,狂风卷起沙尘,叫人睁不开眼,然后极度慌乱之中,底下的人全都定住了,只剩下飞檐上的穆小晚,还呼吸着心跳着。 乌云拨开,但见天兵天将,气势汹汹而来,声如洪钟般怒斥着:“大胆凡人,胆敢损伤神像,还不住手!” “这不过是一块石头,你们管得也太宽了!”小晚看见这些凶神恶煞的天兵天将,竟然丝毫不惧怕,当着他们的面,又是一斧子劈下去。 而与此同时,天将打下一道闪电,将小晚手中的斧子震开了。 她轻蔑地看着他们,冷冷一笑,便命令霈儿去替她捡回来,霈儿动动手指头的功夫,斧子就回到了娘亲手中。 天将大怒:“金龙,你不可助纣为虐。” 霈儿呵呵一笑:“我在凡间给人当儿子,做儿子就要听娘的话。” 又是轰隆一声,小晚用尽全力,砸开了石像的基座,凌朝风已然摇摇欲坠。 而正如儿子所说,如果石像裂开,他会元神俱灭,即便不裂开,石像本体受损,一块碎石,就是一千年道行,可是,他不在乎。 小晚虽然并不懂这些,但她舍不得伤害相公,所以每一斧子都砸在基座上,她从前在家劈了十几年的柴,就算力气不够大,准头是不差的。 “相公,你会疼吗?”小晚对着丈夫,便是温柔体贴,“你忍一忍,我很快就带你走。” “穆小晚,住手!”天将已是恼羞成怒,乌云之间电闪雷鸣,仿佛天要裂开一般,十分可怕。 小晚充耳不闻,再一下,石像便能脱离基座。 她高高举起斧子,眼前闪现出昔日和相公的点点滴滴,那样温馨那样甜蜜,是凌朝风给了她一切,让她像个人一般地活着,让她被宠爱被呵护,让她遇见世间一切美好的事。 小晚笑了,用尽力气劈下去。 刹那间,一道雷电划破云霄劈向她,打在柔弱的身体上。 小晚浑身剧痛,脑中一片空白,手里斧子被震开了,身体再也站不稳,轰然从飞檐上坠落。 “晚晚……” “相公……” 坠落时,小晚看见丈夫从石像中现身,他冲向自己,可是来不及了。 背后一阵剧痛,她的身体已经落在地上,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都像是被震碎了,鲜血从口中喷出。 那一天,是凌朝风的血,染红了小晚的衣裳,而今天,是她自己的血,映红了相公的眼眸。 “晚晚!”凌朝风的怒声,振聋发聩,叫那一班天兵天将禁不住颤抖。 “相公。”小晚伸手托着他的脸。 “晚晚……” “下辈子,我、我,在河边等你……”手落下,小晚闭上了眼睛,没有了呼吸,心也不再跳动。 “晚晚!”凌朝风眸光嗜血,抬头看向云端上的天兵天将,“你们!她只是个凡人……” 一声震天怒吼,凌朝风幻作嘲风,冲向天兵天将,将他们咬在口中撕碎,将他们踏在铁蹄下碾碎,天界顿时大乱,各路神仙飞奔而来,龙后带着龙族赶到,两相对峙。 就在天界僵持不下时,地府的人来了,莫名地看着天上乌云翻腾,他们召唤出小晚的魂魄,这便要将她带去地府。 “相公!”变成了魂魄的小晚,反而可以“活”过来了,死后还能再看见丈夫,单纯的小娘子笑得那么开心。 可是地府的人必须将她带走,不然到了午时三刻,她的魂魄就会被晒死。 天上僵持不下,地下小晚就要被带走了,凌朝风再顾不得那些混账,跟着地府的人冲下去,穿过一层一层地狱,来到了阎王殿。 阎王正在吃饭,是小鬼替他去凡间买的大烧鸡,忽见天界上神来这里,两手来不及擦干净,就迎了出来。 “是嘲风啊,好久不见。”阎王虽管地府之事,也是位列仙班的上神,五百年前妖魔大战时,他就想把被嘲风误伤的人送回阳间,可惜上面的人不答应,搞得他只能重修生死簿,好不麻烦。 “我来找穆小晚。”凌朝风气势汹汹,“她的魂魄在哪里?” 阎王愣了愣,说:“你且等我去翻一翻,这穆小晚是不是你在凡间的妻子?我记得还很年轻啊,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一面说着,阎王召唤出了生死簿,把满手油在封面上擦了擦,然后开始翻阅,可是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他眯着眼睛看了又看,而后指给凌朝风说:“嘲风,你是不是搞错了,穆小晚还有五十年阳寿,她不可能现在就下来。” 凌朝风冷然:“你的人把她带下来了。” 阎王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我昨晚看过今天没人死,我正在享用人间美食。” 话音才落,底下小鬼来报,说是新魂到了,请阎王发落。 阎王和凌朝风对视一眼,他赶紧命人带上来,便见小晚被锁着送到殿上。 在阴曹地府,她终究是害怕的,娇小的人儿被推搡着一路走,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赫然见相公站在殿内,小晚晦黯的脸上顿时有了光芒。 “朝风。”见身上的锁忽然落下,小晚立刻扑向凌朝风。 “晚晚。”凌朝风张开双臂,将娇妻抱入怀。 虽然抱在怀里,是冰冷的身体,可是找到了妻子,凌朝风松了口气。 “那你就带回去吧,她不该现在来。”阎王举着生死簿给凌朝风看,“你看,这又是谁给我找麻烦。” 正文 154 只有人,才能逆天 狂风散去,被定住的人们重新活动起来,帝后互相搀扶,本是要躲避风沙,但这一刻,烟消云散,天色清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皇上,娘娘!”有人大喊。 似烟与项润闻声看过来,惊见小晚口吐鲜血躺在地上,似烟只觉得心被狠狠挖走了一块,她飞奔而来,扑在小晚身边:“小晚,小晚……” “似烟。”皇帝赶来,抱住了皇后,命宫人检查躺在地上的人。 侍卫上前查看,遗憾地对帝后说:“启禀皇上,启禀娘娘,穆小晚已经没气了。应该是刚才大风时被吹下来,摔落而死。” “不可能,不可能……”似烟不信,抓着皇帝的衣襟,“皇上,宣太医,宣太医来救她,皇上……” 项润示意宫人去宣太医,他松开了手,似烟便回到小晚身边,轻轻捧起她的脑袋抱在怀里,泪如雨下,痛彻心骨:“小晚,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太医很快赶到了,对小晚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终究回天无力,伏在皇后跟前劝她:“娘娘,请节哀。” “救救她,太医,救救她。”似烟情绪激动,撕心裂肺地哀求他们,“太医,救救小晚……” 皇帝上前,在妻子的后颈劈手一扣,刚刚好的力道,似烟便瘫软在他怀里,失去了意识。 他将皇后打横抱起来,看了眼已故的小晚,吩咐宫人:“好生为她善后,宣召凌出进宫,将他的嫂子接回去。” 二山接到宫里消息,让他进宫接小晚,传话的人许是怕他太激动,当时没说清楚,等进了宫见到已然阴阳两隔的人,突然而来的打击,他跪在了小晚跟前,呆若木鸡。 “凌大人。”宫人们好心提醒,“您赶紧把人接回去吧,也好让凌夫人的魂魄回归故里,与凌掌柜团聚。” 二山呆呆地缓过神,这才问:“她是怎么死的?” 宫人便告诉了他所有奇怪的事,说小晚飞起来飞到宣政殿屋顶上,说她用大斧子去砸神兽石像,说狂风大作,所有人都被吹迷了眼,她可能就是被大风吹了一失足,从屋顶上摔下来。 这是无数人看见的景象,皇帝也说了不用瞒着,更命人告知凌出,他会赐八百里加急,为他去白沙县送消息。 凌霄客栈里,张婶开门见李捕头带着官差来,怎能想到是小晚出了事,听见“节哀”二字,听到“小晚死了”这句话,她眼前一黑,轰地倒下了。 得到消息的素素,哭得死去活来,一家子人收拾东西,带上才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就要往京城去。 他们忘了告知穆工头,经过黎州府时才想起来,不得不拜托李捕头走一趟。 惊闻女儿死在了皇宫里,穆工头呆坐在门口半天没回过神,许氏与王婶从镇上逛了回来,见男人坐在门前不动,远远就嚷嚷:“你这么坐着,要冻死在门口了。” 走近了一些,才发现丈夫在掉眼泪,她忙问:“出什么事了,我们家遭贼了?还是文保文娟……” 她起身大喊:“文保,鹃儿,你们在哪里?” “小晚没了。”穆工头说。 “什么没了?”许氏烦躁地问,但心里一咯噔,“你是说,小晚……死了?” 穆工头捂着脸大哭:“我的闺女没了,晚儿……爹对不起你。” 许氏愣愣地看着,王婶来问她出什么事了,听说小晚没了,心底不禁一慌,忙撺掇许氏:“你赶紧做些什么才是,别叫她的冤魂来和你过不去。” “我、我能做什么?”许氏吓得不行,她是真怕小晚的鬼魂来找她讨过去毒打虐待的旧账。 “准备香烛纸钱,再给穆大哥银子去雇马车,他好歹是亲爹啊,怎么能不去把人接回来。”王婶脑筋赚得飞快,“不论如何,你总算是做体面了的,真有什么事,你也有话可说。” 许氏赶紧照王婶说的去做,摸了十两银子给男人,让他雇马车上京,又说会在家里烧纸钱,去请和尚念经等等,做的是体体面面,穆工头便很快就上路了。 谁也没想过,第一次上京来二山的官邸,竟是为了这样的事,他们日夜兼程,进入京城的那一天,鹅毛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世界。 素素还未进门,便哭晕了过去,张婶则是一进门就找霈儿。 她曾见霈儿用眼泪治好了小晚烧伤的腿,她觉得孩子或许还能把亲娘救回来,可是连忆告诉她,霈儿一直昏睡不醒,大夫也来看过了,孩子就是昏睡不醒… 一年之内接连失去两个至亲之人,彪叔和张婶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早已将小晚视作女儿,张婶哭着说:“早知道要分开,你不如不来,晚儿,你怎么这么狠心。” 穆工头迟了两天才赶到,跪在女儿的棺木旁,也是哭得伤心欲绝,说他对不去女儿,说他让孩子受苦,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深宫里,皇帝回涵元殿看望皇后,小晚被接出去后,本以为妻子会缠着自己,要为小晚如何如何,可她苏醒后却不哭不闹,忍耐着,什么都没说。 “凌出来告假,明日他就要送小晚回白沙县。”项润站在美人榻边,对似烟道,“朕陪你去送送她可好?” 似烟摇头,默然无声。 皇帝想了想,问:“烟儿,你在怪朕?” 似烟还是摇头,声音沙哑地说:“怪我自己,皇上那样努力地坚持着忍耐着,想要履行对我和小晚的承诺,可我却在听说之后,在一场噩梦之后就动摇了。倘若不让她走,就不会出这样的事,皇上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如果发生了什么,小晚她一定会牺牲自己来保护我们。你看……” “但是那天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知道小晚怎么到屋顶上去的吗,侍卫们说,她是飞上去的,那么高的屋顶,她飞上去了。”项润抓着妻子的手说,“烟儿,或许小晚不是凡人,或许她只是回她该去的地方。” 似烟怔怔地看着他,含泪道:“皇上,她死了。” 是啊,活生生的人死了,任何安慰人的说法都改变不了这个现实,不论小晚是去了哪里,还是灰飞烟灭了,对于活着的每个人而言,他们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亲人。 天界之上,小晚去世那天险些引发的战争,总算平息了。五百年前天魔大战,几乎所有神仙都损伤道行,堪堪过去五百年,打一架都不够这五百年补回来的,神仙们并不想与龙族发生冲突。 而嘲风去了地府一直没回来,他的兄弟便轮流去宣政殿蹲守代替他当值,霈儿则在那天被祖母带回了天界,一直无法返回人间。 今日,祖母被请去商议如何解决这次的事,霈儿趁仙娥不注意,飞身而出,返回了人间。 彼时张婶正抱着霈儿,给他擦脸擦胳膊,轻轻唤他醒来,霈儿一睁开眼,就喊了一声:“姥姥。” 张婶泪如雨下,抱着孩子嚎啕大哭,问霈儿能不能用眼泪救他娘,霈儿摇头。 “霈儿不怕,姥姥会照顾你。”张婶搂着娇小的孩子,哭道,“你爹和你娘都不中用,都不讲信用,我们不要他们了,霈儿跟着姥姥过,姥姥会把你养大。” 就在家人带着小晚离开京城的那天,凌朝风终于带着她上来了。 这几日他们在地府里,和阎王一起翻阅生死簿,将同名同姓的穆小晚全找了出来,其他已故的活着的,或是还没出生的,每一个都如生死簿上所写,毫无偏差,穆小晚就是这个穆小晚,她应该还有五十年阳寿。 阎王听说是天将劈死了小晚,呵呵冷笑:“他们又给我搞麻烦,这次我可不再善罢甘休,又想叫我改生死簿,他们多大的脸。” 小晚的想象中,阎王是凶神恶煞十分可怕的存在,至少民间的传说历来如此。 可这几日相处下来,阎王老爷竟是个风趣幽默甚至亲和的小老头,一点也不可怕。 他自称要不是运气不好捞了这份差事,他也想去做个又帅又潇洒的神仙,没事到处溜达溜达,在人间留下千古佳话。 他对小晚说,其实死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的人就算再活一次,也活不出个名堂。 不过眼下小晚不该死,却提早五十年来报到,阎王大人可不答应,凌朝风带着小晚回到阳间这天,阎王老爷也穿戴整齐,上天庭去告状了。 小晚的魂魄在凌朝风的保护下,不会受妖魔伤害,也不怕烈日狂风,且时下正是冰天雪地,最适宜她待着。 看着家人,护送自己的棺木一路离开京城,素素脸色苍白,张婶神情憔悴,连忆似乎是知道必须有一个人来主持一切,她很努力地和丈夫一起支撑着。 他们悲壮凄凉地离开了,而城墙上,皇帝带着皇后悄然出现,皇后泪如雨下,朝远去的小晚伸出手,却再也抓不到了。 “皇上和娘娘,不再做恶梦了。”凌朝风对小晚说,“连带他们施法扰乱皇帝梦境的事,这一次都要和他们算清楚。晚晚,我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说,只有人可以逆天,你真了不起。” 小晚垂着眼帘,愧疚地说:“可我伤害了无辜的人,让他们这么悲伤。” 凌朝风却道:“也许你能给所有人机会,让他们重来一遍。” 小晚怔怔地问:“重来一遍?” 凌朝风便带着小晚,飞身往天上去。 小晚纵然已经是魂魄,思维还是个凡人,眼看着地上的一切变得像蚂蚁那么小,她吓得不轻。 凌朝风把她变成小小的一团,藏在袖笼里,踏入天门。 天界与地府,果然不同,这里处处都是清明世界,轻纱缥缈、烟雾缭绕,如梦如幻。 嘲风在天界有自己的仙邸,他让小晚留在家中,告诉她不要害怕。他现在要去解决自身的麻烦,这么多天那些人不来找他,并不代表他没有责任要承担。 “你在这里不用担心,我的家人不会伤害你。”凌朝风对小晚说,“但不要跑出去,不认识你的人,会把你当做妖孽。” 小晚连连点头:“我不出去,相公,我等你回来。” 凌朝风温和地笑道:“可惜我这里没什么好吃的,你等我之后去瑶池蟠桃园,摘桃子给你吃。” “相公……”小晚不可思议地说,“我是在做梦吗,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神奇。” 凌朝风却如当初回答小晚,为何娶她一样,笑道:“是缘分。” 他留下妻子,往凌霄宝殿而去,那里正在商量大事,他还没靠近凌霄殿,就见大哥囚牛在路边等他。 囚牛见了弟弟,便笑眯眯地说:“嘲风,这次他们可闯大祸了,你知道小晚是哪里来的吗?” 凌朝风遥望凌霄殿,那里佛光普照,他眉头一颤:“难道,佛祖驾临?” 正文 155 母子缘尽 凌朝风与兄长赶至凌霄宝殿,便见门前台阶上,坐着大腹便便笑口常开的布袋罗汉,他上前行礼:“我佛慈悲。” 布袋罗汉轻轻摸了摸嘲风的脑袋:“善哉。” 玉帝向嘲风招招手,让他上前说话,轻声问:“穆小晚的魂魄,现在何处?” “在小仙家中。”凌朝风应道。 “那便好,你好生照看,待我等商议出对策。”玉帝叹了口气,起身往门前去,满脸堆笑与布袋罗汉说话,凌朝风看得莫名其妙。 边上阎王神兜兜地跑来:“了不得,嘲风,小晚竟然是佛祖座前的千瓣莲。” 凌朝风愕然:“当真?” 阎王笑道:“佛祖赐她下凡造福红尘,现在好了,被那几个蠢货打得魂飞魄散。” 嘲风心中疑惑,上前来,屈膝询问布袋罗汉:“弟子求教,小晚是否还有姐妹?” 布袋罗汉总是笑哈哈的,颔首道:“我佛座前一株并蒂莲,双双下凡,一为至尊一为卑微,同生同息。” 同生同息? 阎王窜到凌朝风背后,小声说:“小晚死了,皇后也快了。” 凌朝风惊愕地看看他,又看看布袋罗汉,他总是笑眯眯的,看不出真正的喜怒,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肯定阎王爷的话。 玉帝头很疼,尴尬地对布袋罗汉说:“请尊上返回西天,待小仙解决此事,亲赴西天禀告。” 布袋罗汉合十道了声:“善哉。” 他踏云而去,悠哉悠哉,众仙在殿前目送,之后玉帝便大发雷霆:“到底怎么回事,谁打死的穆小晚?” 然而打死穆小晚的天将,已经被凌朝风撕碎,他本是来领罚的,现在却没有人追究这件事。 “天机不可泄露,莲花一事,暂且不要对穆小晚透露。” 一群人,商议出这个结果,至于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一抹魂魄,也是不能再拖了。 拖下去,万一穆小晚的肉体被焚烧,她就再也不能活;拖下去,另一朵莲花也要折损,触怒凡间帝王,可大可小。 事实上皇帝向天许愿,在天界看来,等同命令,他要降雨便降雨,他要刮风便刮风,万一他死了皇后,和老天过不去,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不是渡一口仙气让小晚活过来这么简单,那么多人看见她死去,更是看见她死之前的异状,她若重生,还不把一群人都活活吓死。 自然,上天能更改凡人的记忆,但这一改,涉及无数人,但凡漏了一个,都会造成世间混乱,让妖魔有机可乘,祸乱人间。 凌霄殿上众仙散去,龙后携龙族归去,见了儿子,冷然道:“穆小晚在你府中?” 嘲风颔首,而后目光犀利地看着母亲:“希望母后,不要碰他。” 龙后冷笑道:“她来历非凡,我敢吗?” 众仙散去,凌朝风孤身回自己的仙邸,见阎王也是一人上路,念他这几日诸多照顾,便上前来相送。 老头儿啧啧道:“我得赶紧下去,回头他们真把皇后送下来,我就再原样给你们送上来。真是的,他们那帮蠢货,也不睁眼看清楚,就乱杀人。” 凌朝风道:“您可算得出,皇后阳寿几时尽?” 阎王道:“生死簿上,与小晚一样还有五十年阳寿,可要是突然死了,我可算不出来。” 凌朝风轻轻一叹,阎王笑道:“他们就是胆小怕事,五百年前不敢让被你误伤打死的凡人返回阳间,就是觉得更改凡人的记忆太琐碎麻烦,万一有疏漏,后患无穷。这一次也是,而且此番事情还搞出这么大。” 凌朝风苦笑:“虽然繁琐,他们若不做,我来做便是,只可惜……” 阎王笑道:“其实还有个办法,地藏王菩萨座前有时光轮盘,转一转,往前挪三年,一切就能重新来过,就不用那么繁琐地去消除记忆。” “的确。”凌朝风道。 但是他明白,若回到三年前,那么这三年里发生的一切,都会重新来过,人的命运会发生改变,但这是自然法则,就连阎王的生死簿,也不需要更改,会随着时光流转,重新书写。 “看他们怎么处置吧,我先走了。”阎王与凌朝风道别,返回地府。 凌朝风回到仙邸,小晚正在窗边看池塘里的莲花,伸手轻轻从荷叶上接下露水,可惜她只是魂魄,这露水从她的指尖穿透而过。 “肚子饿吗?”凌朝风站在她身后。 “相公。”小晚见他回来,而且没有其他人跟着来要抓捕谁,顿时安心了。飞奔而来,扑进凌朝风的怀里。 小晚的身体,还是冰凉的,这让凌朝风很心痛,真可笑,他们竟然都死了。 “怎么样,你会再受罚吗?”小晚担心地问,“他们为难你了吗?” 凌朝风摇头:“没有,他们现在顾不上管我,而是商量着,怎么把你的阳寿还回去。” 小晚笑道:“阎王老爷不是说了,最后一定又是逼着他修改生死簿,他说这次就算要妥协,他也要磨一磨拖一拖,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这样子,我也能和相公多待几天,等他改完了,在去投胎。” “你害怕吗?”凌朝风问。 “不怕。”小晚坚定地说,“我早就知道,争一争未必有结果,但是不去争,我活着咽不下那口气,痛苦地过一辈子,不如痛快地闹一场。我可憋屈死了。唯一对不起的,是家人是朋友,让他们承受悲伤。” “他们很快就会好起来,你放心。”凌朝风道,“这一世大家的缘分如此深,来生来世,也会相遇的。” 小晚说:“下辈子,我想做婶子的女儿,可惜我比她死得早,会不会是婶子来做我的女儿?” 凌朝风笑道:“早死晚死不影响下辈子的命数,你想做她的女儿,一定会实现的。” “就可惜……我要忘记你了。”小晚含泪道,“要是能永远记住你,我宁愿做个野鬼,我真是没出息,心心念念,只会想着你一个人。” 凌朝风笑道:“是啊,为什么只想我一个人,明明还有那么多人值得你来珍惜。至于男女之爱,卫将军真心待你,你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人家。” 小晚摇头:“我只知道,我的命里只能有你。” 凌朝风轻轻点她的鼻头,那么冰凉,让他心颤。他吻了上来,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小晚,可是小晚却轻轻推开他,谨慎地说:“相公,我不能害了你。” 凌朝风摇头:“不会。就一下好不好?” 小晚抿了抿唇,赧然一笑,却是主动凑上来了。 那之后,凌朝风将小晚兜在袖笼里,带着他飞向瑶池,在蟠桃园中摘了仙桃给她吃。 仙桃可加持千年道行,小晚的魂魄变得温暖起来,她东张西望地在桃园中看,凌朝风笑问:“你在找什么,怕有人来抓我们?” 小晚小声地问:“有孙悟空吗?” 凌朝风大笑:“斗战胜佛不会来偷桃子吃。” 小晚问:“他真的偷过吗?” 凌朝风说:“没有,是凡人编的故事。” 小晚又问:“相公,可以再拿一颗桃子吗?我想留给霈儿吃。” 凌朝风颔首道:“拿吧,西王母与母后情同姐妹,这园子里的仙桃,我们从小就随便吃。” 那之后,霈儿被母亲召唤上来,小晚拿了桃子给他吃,他一面陪母亲吃桃子,一面却分身来到父亲跟前。 小家伙倒是很严肃地说:“爹,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们有结果了吗?” 凌朝风摇头:“暂无结果,不过……”他看了看小晚,对儿子说,“你下去,不要让他们将娘亲的肉身火化,就葬在客栈后山,与外祖母一起。” 霈儿答应,又问父亲:“若是消除娘亲的记忆,我是不是就要返回天庭,再也不能下界?” 凌朝风神情凝重,与他道:“多陪陪你娘,也许你们的母子缘分到头了。” 霈儿眼眶一热,回到本身,母亲正拿帕子给他擦拭汁水,他举着桃子凑到小晚面前:“娘,你也吃一口。” “我吃过了,吃得饱饱的。”小晚说,“霈儿吃,你爹说,吃了这个桃子,你能少修炼一千年是吗?” 霈儿点头,他却举着手指头说:“娘,我才生出来十个月,我比小公主还小。” 知子莫若母,她嗔道:“你又嘴馋了,可惜娘现在不是人,端午节后没再喂你,已经不能喂了。” 霈儿眼睛湿润,钻进娘亲怀里,伸手要扯她的衣襟,纵然母亲的身体不如从前温暖,可气息还在。 “好吧,你自己试试看。”小晚心软了,背过凌朝风,解开衣襟。 可霈儿却将母亲的衣襟拉好,卧在她怀里说:“要娘抱着就好。” 小晚摸摸他的脑袋:“是不是困了?” 霈儿呜咽了一声:“娘,下辈子,你还会记得我吗?” 小晚亲吻他,忍不住含泪:“会,娘一定会记得霈儿,也记得你爹爹,还有姥姥姥爷,还有二叔婶婶,还有素素姨,娘都会记得。” 正文 156 生生世世在一起 母子温存半日后,霈儿便要返回人间,他答应母亲会好好照顾家人,但与他们的缘分,实则也是到头了。 霈儿随家人回到白沙县,恳求不要将母亲火化,于是众人将小晚葬入后山,与其生母比邻,那里还有凌朝风的衣冠冢。 而这一切,小晚在天上都看见了。 她想起亲娘来,问凌朝风能不能带她去看看,但母亲和姐姐早已投胎转世,相公带着她到了南方,那里四季如春,没有冰天雪地。巧的是,那一家子也是开客栈的。 “娘和姐姐,来生又做母女了。”小晚很欣慰,她更加自信地对凌朝风说,“下辈子,我们一家子人也一定会再相遇。” 凌朝风笑而不语,带着小晚返回天庭,她在路上询问皇后现下如何,凌朝风只淡淡地应了声,一切安好。 实则,皇后莫名其妙地病了,眼看着除夕将至,宫里本该热热闹闹准备过节,可是皇后病了。 卫腾飞本是获悉小晚离世,痛不欲生,可是去往白沙县的半路上得到消息,皇后病重,他调转方向便是一路冲到京城。 似烟的病,来势汹汹,太医看了一批又一批,汤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却只换来皇后的日益消瘦,她虽然每日强打精神面对丈夫与前来探望她的皇亲国戚,也撑不住身体每况愈下。 卫腾飞风尘仆仆赶来时,似烟正在床上逗着女儿爬向她,抬眼见兄长风风火火地进来,她虚弱地笑道:“哥哥,你来了。” 眼见如花似玉的妹妹变成这副模样,卫腾飞真真有杀人的心,他后悔当年逼着似烟到京城选秀,后悔把妹妹嫁到千里之外的帝都,后悔不能让她像普通女子一般被丈夫宠爱度过一生,后悔要她背负川渝,背负天下。 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乳母将小公主抱走,兄妹俩执手相望,似烟含泪道:“哥哥,小晚没了,我没保护好她。” 卫腾飞摇头:“逝者已矣,似烟,哥哥不再想她,哥哥只想你好起来。你为什么病,是为了小晚忧思成疾吗?似烟,你要振作起来,还有很多人值得你好好活着。” 似烟摇头,苍白晦暗的脸上,很努力地挂着笑容:“不是为了小晚,就算为了她,那我也只想好好活着,代替她照顾家人,我为什么要消沉呢。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病了,怎么也好不起来。” 说这些话,她便是很吃力,方才陪伴女儿玩耍,也耗费了些许力气,她躺了下去,还握着哥哥的手,说:“哥哥,万一我走了,你不要迁怒皇上,皇上一定是最心痛的那个人。你要继续带领川渝大军保卫大齐,你就想想还有外甥女需要舅舅宠爱她。” 卫腾飞铮铮铁汉,将泪水包在眼眶里,颔首答应:“似烟,答应哥哥,活下去。” 此时宫人来报,说是皇帝请大将军到清明阁议事,他便让似烟好好洗洗,带着满身风尘往清明阁来。 走在清明阁门外,能看见前方巍峨的宣政殿,宣政殿上的神兽石像已经被修复,恰好今日,凌朝风自己回来当值了。 凌朝风似乎与卫腾飞对上了目光,自然卫腾飞眼里是一片空洞,他在想,小晚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在她的身上,会发生那么多奇怪的事。可现在,就算是想明白,也没用了。 凌朝风心中忽然一紧,他好像感应到天上正在发生的事,不免为小晚担心。 今日,小晚独自留在仙邸,她很听凌朝风的话,不会踏出家门半步,但是闲在家里实在太闷,除了思念家人,就没别的事能做。 于是她为相公修剪花草,仙邸中的花草都是有灵性,小晚将她们侍弄好了,她们会对她点头。 “天庭的日子,冷清郁闷,你倒是闲得住,但只怕过几天就要忍受不了。”忽然,从门前传来女子的声音,龙后笑悠悠走进来,“你在凡间那么会来事,到了这里,怎么能消停呢。” 小晚站起来,手里还拿着剪子,似乎是觉得这样不礼貌,赶紧放下了。 “嘲风倒也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就不怕你闯祸?”龙后将仙邸中望了一眼,连仙娥都驱散了,只有小晚一个人,儿子这是有多宝贝他的妻子。 见她低着头微微蠕动双唇,欲言又止,龙后道:“你是不是在纠结,该如何称呼我?” 小晚尴尬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她婆婆,可是…… “就叫婆婆吧,至于是什么意思,你我各自心里明白就好。”龙后冷然道,“不过,我是不承认你这个儿媳妇的。” 上一回相见,婆婆差点掐死她,小晚很明白自己不讨喜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哄得婆婆高兴。 忽然想起玉指环,她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摘下来,双手递上:“婆婆,这枚戒指还给您。” 龙后轻轻一点,戒指便飞到她面前,小晚看着她将戒指按在心门口,而后戒指就消失了。 她看得呆呆的,龙后不屑地说:“这是我心口的鳞片,给你,本是想让你保护嘲风,没想到你把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甚至让他为你犯下杀戒。你怎么这么蠢,我警告过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也不能告诉嘲风,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不然,你就可以用戒指救自己,嘲风就不会为了救你,而毁了他的第九世。” 小晚低着脑袋,她无话可说,她的确傻,她但凡聪明一些,一定能好好利用这枚戒指,而不是像钻牛角尖似的,越到后来路越窄,甚至没有去路。 龙后逼近小晚,小晚吓得直往后退,她现在只是一缕魂魄,龙后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她灰飞烟灭。 “你跟我走。”龙后冰冷地说。 “相公说,不许我走出仙邸。”小晚立刻拒绝。 “我是你相公的娘。”龙后目光含怒,轻轻一拈,她转身离开,小晚就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着,被婆婆一路拖走。 “您要带我去哪里?”小晚挣扎了一下,可是没用。 “去看看千年以后,凌朝风会经历什么样的人生。”龙后说着,带着小晚钻入云层的漩涡,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但是那之后,被迫跟着婆婆,看见了千年后的世界。 一千年后,凡间的百姓穿的衣衫已经和现世不同,大齐国被分成了好几个小国,终日打来打去,硝烟弥漫。 凌朝风完成保护大齐后的第一世,就是去当兵,在战场上,被车轮碾成肉泥。 往后一世,他成了奸佞之臣,死后被挫骨扬灰,更雕成跪姿的石像,世世代代遭人唾弃。 再往后一世,他是无恶不作的山贼强盗,杀人放火强抢民女,最后被乱箭射死。 再往后…… 小晚看得心惊胆战,回到仙邸,被龙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她还在瑟瑟发抖。 “这就是你带给凌朝风的一切,你带给你那心心念念的丈夫无尽的惩罚。” 龙后凶戾地抬起小晚的下巴,恨道:“你只图眼前,你只顾自己的欲-望,你以为你能和他在一起,就是天下平?可笑至极!” 龙后甩开小晚,怒视着她:“你忍心他千年之后,遭受那样的轮回?你爱的这个人,会带着你对他的爱,去做尽恶事,受尽唾骂,挫骨扬灰,这就是你的爱?” 小晚怔怔地看着婆婆,看到了那么悲惨的现实,她还没能缓过神。 “这次的事,不论怎么解决,倘若无法改变我儿子的命运,我会血洗白沙县,用那里所有人的性命,来为你陪葬。”龙后阴冷地一笑,“要不要保护你的家人和那些无辜的村民,要不要保护你的男人,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我……我能做什么?”小晚颤颤地问。 “你可以……” 却是此刻,凌朝风飞身归来,他踏进门,便见小晚摔倒在地上,而母亲盛气凌人。 “晚晚?”他赶来将妻子搀扶起,问她,“有没有什么事?” 小晚现在是魂魄,当然不会感觉到疼,她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龙后眉头紧蹙,见不得他们这般恩爱,但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凌朝风追了出来,问母亲:“您对小晚说了什么?” 龙后冷然:“你自己去问她。” 凌朝风则道:“是您故意把小晚引到皇宫,是您故意让她知道我在石像里,娘,从一开始,您就在利用小晚对不对?” 龙后转身,凄凉地看着儿子:“我费尽心血,是为了谁?利用她?她若真能被利用,你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母子俩争执不下时,从凡间传来怒吼,是皇帝项润的痛声疾呼,恐怕是皇后的病有了反复。 龙后掐指一算,冷冷地说:“另一朵莲花,快撑不住了,这件事必须尽快有个了断。好好和你的小娘子再温存片刻,你们缘尽了。” 凌朝风摇头:“不会缘尽,生生世世,我都会和她在一起。” 正文 157 凭什么要你们来主宰? 龙后怒其不争地瞪着儿子,余光瞥见穆小晚站在门前,她便故意道:“她是你的孽,她也是所有人的孽,和她在一起的人,就不会好下场。因为她,皇后也快要死了。好啊,你要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她拂袖而去,消失在仙邸之外,凌朝风转身,赫然见小晚站在那里。 “你听见了?”凌朝风问。 小晚点头,她垂着眼帘问:“相公,皇后娘娘怎么了?” 凌朝风却道:“她不会有事,你放心。” 小晚望着婆婆消失的方向,想了想道:“我听你的。” 婆婆和丈夫,她该信哪一个,当然是丈夫,可是娘娘她真的没事吗? 凌朝风则不想瞒着小晚,便道:“我说她不会有事,并不是她现在没事,因为和你同生同息,你死了,娘娘也快了,撑到现在已属不易。” 小晚呆住了:“娘娘为什么要和我同生同息?” 佛祖座前的事,凌朝风不能多嘴,只道:“你们上辈子,就是姐妹。” “真的?”原本该高兴的事,可现在却高兴不起来,小晚在一瞬的兴奋之后,就陷入了哀愁。 她想为娘娘保住皇上,结果,却要把娘娘从皇上身边带走,婆婆或许说的没错,她果然是孽。 “娘娘不会有事。”凌朝风肯定地说,“你们都还有五十年的阳寿,上天必须阻止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不然就要天下大乱了。” “我知道了。”小晚很想去看一眼娘娘,可她已经给丈夫添了许多麻烦,婆婆带她去看的那一世又一世,如此的凄惨,就因为上次她跳崖寻死。 是她的错,婆婆说的并没有错,就算她原本并不像碍着任何人,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可所有的一切,还是因为她。不是她无心,就可以不用承担责任的。 “晚晚。”凌朝风道,“不要愧疚,是上天的错,不是你。” “我知道。”小晚应着,她想珍惜和凌朝风在一起的时光,便笑道,“相公,我有些饿了,可以再去吃一只仙桃吗?“凌朝风颔首:“想吃多少都行。” 小晚笑道:“会变成神仙吗?” “不行。”他将小晚藏在袖笼里,带着她来到蟠桃园。 两人一起坐在树下吃桃子,随手将桃核种在仙土里,一千年后,又能长出一棵桃树,结出硕大的仙桃。 “要是能把桃子带给娘娘吃,她的病会好起来吗?”小晚问道。 “娘娘可能会立刻飞升成为神仙。”凌朝风笑道,“那就更麻烦了。” 小晚笑了,撅着嘴问:“为什么我不行?” “因为你只是魂魄,你要先变成人,才有机会成仙。”凌朝风擦去她嘴上的桃汁,宠爱地说,“可不论我们是什么形态,都要在一起。” 小晚却红着脸说:“能在一起,可就是不能做想做的事,对不对?” 凌朝风问:“什么想做的事?” 小晚眼含秋波,软软地说:“生娃娃的事。” 凌朝风一怔,朝四下看了看,忙嗔道:“在这里可说不得,仙界终究也是清净之地。” 小晚笑:“那婆婆是怎么把相公生下来的?神仙和神仙,会做那件事吗?” 凌朝风干咳了一声:“用意念。神仙没有七情六欲,所以不会冲动。” 意念? 小晚不懂什么是意念,伏在凌朝风的胳膊上,眼眉弯弯地看着他:“相公,那你现在会想吗?” 凌朝风却是坦率地说:“会,在宫里就有冲动,所以他们才忌惮我们。天人相合,是大忌。” 小晚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笑得很幸福,虽然他们再也不能结合,可曾经的美好,都印刻在她心里了。 相公的身体暖暖的,好舒服。 “这样想来,我真是不会得到婆婆喜欢的。”小晚说,“我历经千辛万苦,生下霈儿,却可以为了你而放下他。而婆婆只是用意念把你生出来,能为了你费尽心血。” 凌朝风说:“因为你知道霈儿不是凡人,若霈儿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现在他还不足一岁,你怎么会丢下他,就事论事,不要妄自菲薄。” 小晚笑了笑,其实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到了这一步,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要珍惜和凌朝风在一起的日子。 凌朝风则道:“你那天说,其实我也在遵守着天界这些没道理的规矩,说的真好。可是晚晚你知道吗,凡人若想逃,天大地大,总有一处可藏身。但我们,无处可逃。” 他凝重地对小晚说:“我们只有两个选择,灰飞烟灭,或是遵守他们的规矩。生在我们这些神仙骨子里的血液,就是顺从,很可悲,也很无奈。” 小晚安静地听着。 凌朝风继续道:“母后怪你没用,说你是我的孽,你不要恨她,这是她做娘的心。但其实她无奈的,并不是你,而是我,还有她自己。因为我们都不敢和天抗争,事实上,并非你造成了一切的错误,是我们不敢反抗,于是看起来,便像是你的错。” 小晚问:“你看见我要砸开石像,不阻拦我,就是想和我一起反抗他们对不对?” 凌朝风颔首:“结果我还要寄托在你的身上,才能实现,我就这点出息。” 小晚用力摇头:“你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人,不要这么说。是你给了我重新活一遍的机会,是你给了我所有的幸福,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和你相比。” “晚晚……” “朝风,我爱你,生生世世,我都会爱你。”小晚望着丈夫,泪水轻轻滑落,落在方才种下桃核的地方,竟是从泥土里长出了嫩芽。 他们惊喜地看着嫩芽,看着她慢慢舒展,成为了一棵小树苗,这至少需要两百年的时间,竟然在一瞬间实现了。 “我好厉害啊。”小晚惊喜地说,“怪不得霈儿的眼泪,能治好我的伤,他是我的儿子呀。” 凌朝风见她笑,心里别提多开心,可是这样的笑容…… 果然,远处有人腾云驾雾而来,宣召夫妻二人,上凌霄殿听旨。 小晚曾对凌朝风说,她这样平凡的人见了皇帝,是要折寿的,结果她真的折寿了。 但现在,她竟然连玉皇大帝都见了,还有乌泱泱的数不清的神仙,可她却根本不在乎,甚至没正眼看他们。 这班仙人最后做出的决定,是要求小晚自己去地藏王菩萨跟前相求,求他开启时光转盘,将一切回到三年前。 他们认为,小晚的面子,比他们大得多。 小晚问他们,回到三年前,是否如今的一切都要重新来一遍,皇上和娘娘还会不会相遇,连忆和二山还没来得及成亲,素素是不是又要回京城被虐待,可恶的岳怀音,是不是也要重新活一遍。 可是他们不耐烦地说:“区区一缕阴魂,何来这么多为什么?” 她又问:“回到三年前,相公的第九世,若不再犯杀戒,是不是可以消除现在定下的一切罪孽。” 凌霄殿上又是一片缄默,小晚站了起来,怒斥道:“人间的家畜,都会和主人有感情,我喂的猪,躺在它身上,它就一动不动给我当枕头,让我安心睡觉。我在山上喂的野狗,从此就保护我上山下山,为我驱逐蛇虫。你们这群神仙,没有感情,是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你们的本事再大,你们也永远不如地上的畜生,更别说是人。你们动一动手指头就能做到的事,我们要历经无数辛苦才能实现,到底谁更伟大,谁更了不起,那又凭什么,要你们来主宰我们的命?你们算什么东西!” 众仙被一缕阴魂如此羞辱,或有惭愧的,可更多的是恼羞成怒,七嘴八舌的要把小晚赶下凌霄殿,甚至要把她打得灰飞烟灭。 凌朝风默然起身,将小晚藏在袖笼里,转身便离开了。 去往天门的路上,几位兄弟相送,地藏王菩萨一旦转动时光转盘,嘲风便又将变回凌朝风,兄弟要等五十多年后才能相见。 小晚从袖笼里出来,见了各位兄长和弟弟,大家对小晚都很和气。 他们变作人形,也是和相公一样玉树临风的人物,但各自本身的形态,固然威猛霸气,可比起霈儿,小晚算是明白,她生的小胖龙为什么那么招神仙喜欢。 众人护送夫妻二人离开天门,抵达地藏王庙,这里香火鼎盛,却无人看得见他们,而他们来了之后,香客渐渐散去,留下一片静谧清净。 “相公,这次的事,我要和你商量,你同意,我再去做。”小晚含笑看着凌朝风,“我们有商有量的,不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都不会后悔,对不对?” 凌朝风颔首:“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相公,我想……” 忽然,空中传来皇帝的怒声,他似乎在质问天地为何要带走他的妻子,小晚不自觉地伤心,她问凌朝风:“娘娘是不是……” 京城涵元殿中,一片死寂,项润守在病榻旁,皇后已是气若游丝,徘徊在生死边缘。 “烟儿,你不能丢下朕。”皇帝泪如雨下,紧紧抓着妻子的手,“烟儿,你睁开眼。” 正文 158 最后亲我一口 耳听得丈夫的呼唤,似烟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她努力了,睁开眼看见的,却是那年中秋。 她在白沙县的集市上,躲避着哥哥的追捕,与小晚擦肩而过。 她认出了身边的小娘子,想要转身叫住她。 “小晚……” 身体却是定住了,沉重地迈不动步子,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身体里抽走。 地藏王菩萨殿前,小晚轻轻松开了丈夫的手,但是又不舍地捧起来,摸了一摸再放下,她低着脑袋,不敢看凌朝风的脸:“相公,我走了。” “晚晚,我会来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凌朝风说,“不要害怕。” “如果遇见更好的女孩子,你也要好好待人家。”小晚含泪道,“我怕你来找我,我又会害得你无法完成第九世。不论如何,我爱过了,也得到相公全部的爱,我过过好日子了,我知足了。” “晚晚……” “相公,你最后再亲我一口。”小晚抬起泪容,努力地笑着,“再亲亲我。” 凌朝风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吻在小晚的唇上,彼此的泪水交融在一起,他的声音颤抖着:“晚晚,去吧。” 小晚伸手为丈夫整一整衣襟腰带和阔袖,将他收拾体面,心满意足地一笑,转身,进入大殿。 “孩子,你来了。” 地藏王菩萨似乎早已算到穆小晚会来,和蔼地站在殿中,他的身后,是时光转盘,徐徐转动的轮盘上,正是皇帝与皇后生离死别的画面。 “娘娘……”小晚心头一紧,便朝菩萨深深叩拜下去。 “孩子,你希望,我将转盘往前拨动三年?”菩萨问道,“你遭天界误杀,他们欠你的,你的确可以许这个心愿。” “不是。”小晚磕头,平静而恭敬地回答,“菩萨,小晚想求您,只将我的命运,往前拨动三年,并让相公重生。菩萨,您能做到的对不对?” 地藏王菩萨慈悲含笑:“若是这样的事,天庭诸位就能做到。” 小晚摇头:“他们不行,他们要一个一个把人找出来,然后删改他们的记忆,他们怕有疏漏,到时候凡人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妖魔就有机可乘。只有您,可以一下子改变一切,这、这是相公告诉我的。” 地藏王菩萨慈祥颔首,静默地听小晚继续说。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注定不能和相公在一起,可是我们努力过挣扎过,我也做了很多荒唐事来争取。”小晚虔诚地说着,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每一滴泪水,便在殿上开出一朵千瓣莲。 “菩萨,这三年,凡间的所有人,或喜或悲,他们努力而踏实地活着,有血有肉地活着。”小晚说,“现在的一切,不论如何,对她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若是让他们重新来一遍,难道一定会有更好的结果吗?相爱的人若是擦肩而过,血脉相连的亲人若是再也无法相见,可无恶不作的坏人却得到机会重生,这不公平。” 小晚深深叩拜:“菩萨,求您,只让我回到十七岁那年,求您让相公他重新活过来。” 菩萨缓缓走向她,从小晚身边摘下一朵千瓣莲,戴在了她的发鬓上,而后亲手将她搀扶起来,一起走向时光转盘。 他轻轻默念,转盘戛然而止,继而倒转,停在了小晚十七岁那一年的春天。 “孩子,去吧,一切皆如你所愿。”地藏王菩萨慈祥地看着小晚,在她背心轻轻一推。 小晚回眸再看一眼殿门,隔着一道门,她和相公,今生今世缘尽了。 她坚强起来,向菩萨深深作揖,毅然决然地纵身跳入转盘之中。 转盘飞速旋转,天地之间云雾翻腾,凌朝风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庞大的力气吸走,拨开层层云雾,就要冲回凌霄客栈。 “嘲风,这一世继续活下去,你要好自为之,千万千万别再触犯天条。”龙后现身,伴随着儿子一道往凌霄客栈来。 “娘,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小晚?”凌朝风质问母亲,“现在您知道她的前身,就不怕折损道行?” “她总算,值得我利用一回,但愿你醒来后,不要再与她相遇。”龙后冷然道,“为了让你顺利归位,我费尽心血,嘲风,不要再让我失望。” “母后……” 凌朝风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巨大的力量带进了凌霄客栈,脑中的记忆被迅速抽走,他仿佛沉沉地睡了一觉,睁开眼,一切如常。 身边是守候的家人,二山道:“哥,你终于醒了,婶子说你病危,我和连忆连夜赶回来。” 凌朝风的脑袋空荡荡的,茫然地看着他们。 京城涵元殿里,似烟缓缓睁开双眼,脸上的血色渐渐恢复,双眸也变得清透起来,皇帝惊喜异常,将她轻轻抱起:“你醒了,烟儿,你听见朕的话了是吗?” “皇上……”似烟虚弱地一笑,“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可是睁眼一看见你,就不记得了。” 项润不在乎,将她亲了又亲,爱不释手:“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他大声地问宫人,“太医何在。” 涵元殿外,卫腾飞负手而立,目光远远地望着天,刚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抽走了,现在只觉得心中一片空洞,甚至有些发疼。 “将军,娘娘醒了,娘娘醒过来了。”宫女欢喜地来向他禀告,“皇上请您进去呢。” 卫腾飞露出笑容,阔步走进妹妹的寝殿。 一切,还是原来的一切,连年份也没有改变。 只是小晚,回到了青岭村,回到了十七岁,那个还没出嫁的姑娘。 除夕夜,鞭炮声声,家家户户飘着饭菜的香气,隔壁王婶家今年一族人都在他们家过年,热闹非凡,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小晚住在柴房里,吃着爹爹下午塞给她的半个白面馒头,刚咽下去,就听见后娘喊她:“炕不热了,穆小晚,你要冻死我吗?” 她赶紧跑出来,隔着窗应道:“娘,我这就烧柴。” 其实小晚很喜欢烧火,因为暖和,这是她唯一可以烤火取暖的机会,虽然会被烟熏火燎,可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屋子里传来弟弟妹妹的吵闹声,像是在争鸡腿吃,后娘的大嗓门便骂他们。 今晚是除夕,大过年的,后娘从一早就开始忙碌,一碗一碗的菜端进去,但是连菜皮都没留给她,拿去喂鸡了。 不过爹爹下午偷偷塞了半个白面馒头给她,小晚吃得很香,她上一回吃白面是什么时候? 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小晚傻傻地一笑,她想不起来了。 火烧旺了,小晚就不能再待在这里,后娘不允许她烤火,说她把火烤了,他们还拿什么取暖,小晚不知道这算什么道理,反正后娘不许的事,她还是不要做的好。 她起身离开,经过窗下,闻见饭菜的香味,却听后娘对爹爹说:“那丫头过了年,虚龄就十八了,你看村里哪家姑娘留到十八岁还不嫁人的?你倒是自在,每年往外头一跑,留我在家里听人家闲言碎语的,敢情是我这个后娘不让她嫁,留她在家里当苦力不成?” 穆工头说:“我每年回来这么一个两月,我也没时间张罗啊。” 后娘便哼笑:“你有时间张罗,你也张罗不出来,我给说了多少人家了,一听说命硬克死亲娘姐姐的,就没人敢要了。我给媒婆的银子,凑凑都能有一二两了,全打了水漂,却连个响儿都没听见,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丧门星,还不如卖给人牙子,我还能挣点钱呢。” “不许你卖了她,我可警告你,你怎么待她我也没跟你计较,你要是敢把小晚卖了,我就把你卖了。”爹爹凶道,“你给她许什么样的人家都成,要有名有姓,要我能找得到,听见了没?” 后娘恨道:“你凶什么凶,还想卖了我,你个老不死的,我叫你吃,叫你吃。” 屋子里闹成一片,小晚听得心惊肉跳,跑回了柴房。 可后娘果然是又气疯了,不由分说冲到柴房,从柴堆里抽了一根木条,就往她身上抽。 小晚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被后娘死命地拖出去按在土炕上,扒下她的裤子,下死手抽在她屁-股上,旧伤新伤叠加,疼得她死去活来。 “你疯了?”穆工头总算赶来了,从疯狂的女人手里夺下木棍,把她撵走了。 小晚慌张地扯起自己的裤头,蜷缩在炕下,瑟瑟发抖地哭着。 “晚儿……”穆工头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你要听话,别惹她生气,知道吗?” 她含泪点头,屁-股像是要裂开了一般,还有羞耻之心,哽咽着:“爹,我听话。” 穆工头丢下木棍,说:“明年赶紧嫁人吧,嫁了人,日子就好过了。” 【注】:时间轴还是原先的时间轴,只有小晚一个人,回到了十七岁的年纪,也就是说,她重新存在,在原先的时间轴里,晚了三年出生。 正文 159 我叫霈儿 除夕之夜,大病初愈的凌朝风,裹着雪氅站在屋顶之上,这一场病来得凶猛,也很奇怪。 虽然在家人眼中,他几乎死去,可他并不痛苦,只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有桃树林,有荷花池,还有一抹娇弱的身影。 不过,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完全想不起来,那一抹身影与他,是不是有关联。 “爹……”奶声奶气的呼唤,楼下站在胖乎乎的小家伙,高高仰着脖子,“爹,霈儿也要到屋顶上去。” 凌朝风轻盈地跃下,嫌弃地看着小小的孩子:“我不是说过了,不许你叫我爹?” 张婶从后门出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菜,笑道:“不叫你爹,叫什么,这是你自己捡回来的孩子,你又不肯娶媳妇,娶了媳妇,霈儿就连娘也有了。” 她笑着,招呼霈儿:“那么高的地方,多冷呀,跟奶奶吃好吃的去,素素婶带小妹妹来了。” 霈儿却拉着凌朝风的衣袍:“爹爹也去,我们吃饭了。” 凌朝风俯身将小家伙抱起来,故意说:“你这么胖了,要少吃点。” 霈儿瘪着嘴,但很乖地点头:“爹爹,霈儿就吃一口。” 凌朝风心软了,亲了亲儿子:“这么乖,明天一早,爹带你去赶集,买糖葫芦吃。“他们走进门,店堂里很热闹,素素一家四口带着小婴儿,彪叔张罗着饭菜,二山和连忆从京城回来,将孟夫人也接来了。 众人团团坐在一起,举杯相贺,张婶笑道:“怎么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一桌子人互相看看,并没有少什么人,陈大娘笑道:“一定是二山和连忆还没成亲,少了一杯媳妇茶。” 张婶便对一旁的孟夫人笑道:“难得您来了,两个孩子也都在跟前,二山再回京城,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不如咱们就把婚事办了吧。我早就把东西都预备齐当了,一会儿您来过目。” 二山虽然没能考上状元,可也是拔尖的人才,皇帝亲赐官邸,封刑部郎中,过个四五年成了侍郎,再往后成了尚书,再往后做了宰相……真真前途无量。 孟夫人心里早就十万个愿意,一听张婶这么说:“办,办,趁他们都在,就把婚事办了吧。”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饭后在后门放烟火,看着五光十色的烟花,凌朝风的心莫名地一沉。 他觉得自己好像答应过谁,要一起去京城看烟火,可是他想不起来了。 “霈儿,小心……”忽然听得张婶大喊,竟是趁大人们不注意,三岁的小家伙独自扑向即将炸开的炮仗。 凌朝风冲了上去,在炮仗炸开前,把小东西拎了回来,照着屁股上就是几巴掌,打得霈儿哇哇大哭。 张婶把孩子抱去说:“真是的,大过年的打孩子,没娘的孩子真可怜,霈儿乖,霈儿不哭。等过了娘,奶奶一定给你找个娘,好不好?” 小家伙一抽一抽,却是跑回凌朝风膝下,伸手要爹爹抱抱,凌朝风便把他扛在肩头,摸了摸小屁股:“还疼吗?” 霈儿呜咽了一声,却说:“爹爹,霈儿也想要娘。” 凌朝风嗔笑:“你以为娘是什么,想要就要?” 霈儿说:“去镇上买。” “傻小子……”凌朝风抱着他回店里,“很晚了,早点睡,明天我们去赶集。” 除夕夜,一整晚,时不时有鞭炮声响起,小晚没能睡得踏实,又冷身上又疼,早晨迷迷糊糊时,又被一阵鞭炮声吵醒,睁眼见是天亮了,她赶紧爬起来,要去干活。 烧火挑水,打扫院子里的鞭炮屑,太阳渐渐明媚,照在身上,有了几分温暖。 “小晚。”穆工头开了门,披着衣裳站在门里照顾女儿。 “爹,过年好。”小晚跑来说。 “好,好。”穆工头拿出一些铜板,小晚还以为爹爹是要给她压岁钱,心里正高兴,父亲却道,“你娘昨晚吃撑了,又着凉,身上很不耐烦,你去镇上医馆瞧瞧,若是开门的,给她抓些药回来。多的钱……自己买个什么吃的。” 后面那句话,穆工头说得很小声,把铜板塞给女儿,叮嘱她早去早回。 虽然没拿压岁钱,可竟然是大年初一让她去镇上抓药,她都多少年没去过镇上了,心里立刻就高兴了。 “你给我早点回来,让医馆的人给你开个字条说花了多少钱,要是赶偷钱,我剁了你的手。”许氏趴在窗口大声嚷嚷,“快去。” 小晚回柴房,换了一件干净的棉袄,虽然棉袄很薄,里面几乎都是芦花,面子上也有很多补丁,可已经小晚冬天里最好的一件衣裳。 她最喜欢的,就是下摆两块红布头。 去镇上,要走十里路,小晚一路小跑,又或停下来看看远处的山景,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走出青岭村,她心里就特别敞亮,虽然肚子还饿着,虽然身上还很疼,总算有一件好事,她就很知足。 果然是大年初一的集市,一清早就热闹起来,一进镇子,便见酬天祭神的轿子,沿着街道缓缓抬过。 去年白沙县遭了雪灾又遭了水患,小晚的家也被水淹了,后来只要逢年过节,老百姓们,就惦记着给老天爷进贡,好避免灾难。 她看了会儿热闹,猛地想起要给后娘抓药,一路问着找到了医馆,一位老大夫坐堂,听了小晚说的话,给她开了药,又写了字条。 见姑娘伸手时,胳膊上露出淤青,再看她身上的衣衫,和瘦弱的身体,直叫人心疼。 医者仁心,老大夫让小晚留步,转身拿了一只小瓷瓶递给她,笑道:“散瘀活血的膏药,擦在伤口上,好得快些,可别落下病根。” 小晚一愣,忙摆手说:“大夫,我没有钱。” 老人家说:“不要钱,这是给好孩子的。”他又从边上拿了一只红纸包,递给小晚,“今天来医馆的孩子,都能拿压岁钱,不多,只有五文钱,孩子,去买串糖葫芦吃。” 小晚热泪盈眶,对着大夫谢了又谢,将东西都妥帖地收在包袱里,便捧着这暖暖的五文钱,到集市上来逛。 虽然在一丛丛穿新衣的路人之间,满身补丁的小晚看起来像个乞丐那么落魄,可她笑得那么灿烂,看见什么都新鲜好奇,到哪儿都与人甜甜地说声过年好,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路边,一群孩子嬉笑着散开,每人手里都拿着糖葫芦,小晚跑来,咽了咽嘴里的口水,看着红灿灿的冰糖葫芦,欢喜极了。 “三文钱一串,五文钱两串。”卖糖葫芦的小哥,喜滋滋地说,“姑娘,来两串?” 没想到还能攒下两文钱,小晚更高兴了。 从红纸包里拿出三文钱,换了一串糖葫芦,刚张嘴要咬,见身边站了个胖胖的小家伙,楚楚可怜地盯着她……手里的糖葫芦看。 “我也想吃。”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说,“霈儿也想吃糖葫芦。” 小晚朝后退了一步,小家伙就转身对卖糖葫芦的小哥说:“我也要。” 小哥耐心地说:“去找你爹娘来买。” 霈儿摇头:“爹爹找不见了。” 他转过身,上前拉着小晚的裤腿,眼睛一红,豆大的泪珠落下来:“霈儿也要吃糖葫芦……” 小晚把自己的糖葫芦往身后藏,可是这小家伙一哭,她的心就没来由的抽起来。 他哭得很大声,渐渐引来路人的目光,小晚害怕被村里的人看见,怕他们回去告诉后娘,那她会被打死的,而她,竟然还没道理地心疼这个孩子…… “小哥,我再买一串,算五文钱的行吗?”小晚将红纸包递给卖糖葫芦的,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有两文钱了。” “成啊。”小哥爽快地答应,抽了一支果实饱满的递给霈儿,“来,小家伙,拿着。” 霈儿可高兴了,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抓着小晚的裤腿,小晚哭笑不得地说:“你去找你爹娘呀。” “找不到。”霈儿说。 他欢喜地吃着糖葫芦,可是一只手,却抓着小晚的裤腿不放。 小晚没法子,只能带着他坐在路边可以避开路人视线的地方,她要赶紧把糖葫芦吃完,别叫村里的人撞见。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你爹娘叫什么?”小晚一边吃,一边问这孩子,想着是不是一会儿把他送回家去。 “我叫霈儿。”霈儿回答,然后其他的一切,都是不知道。 “你几岁啦?”小晚问。 霈儿朝她伸出手,比了个三。 小晚笑着,提醒他:“慢点吃,别叫山楂籽硌着牙齿,要吐出来。” 霈儿吃得很快,吃完了,就继续盯着小晚看。 “给你。”小晚已经吃够了,把剩下的递给他,“慢点儿。” 此刻,远处有人大声喊着:“霈儿……” 霈儿也听见了,立刻朝声音跑去,喊着:“爹,我在这里。” 小晚跟着站起来,一看自己落在地上的身影变短了,知道日头高了时辰晚了,她必须回家了。 老远见那孩子扑进一个男人的怀抱,于是便放了心,转身往家跑。 这一边,凌朝风怒气冲冲地把儿子拎起来,抬起头,见远处一抹瘦弱的身影迅速跑开,他心中一恍惚,仿佛,在病中的梦里见过。 正文 160 娶一个他爱的女人 霈儿指着小晚的身影,欢喜地对父亲说:“爹爹,姨姨给我买糖葫芦。” 可是凌朝风却严肃地瞪着他:“出门前对你说什么,叫你不要乱跑,全忘了?” 霈儿怯怯地低下头,凌朝风把他往肩上一扛,小家伙失手把半串糖葫芦掉在了地上。他大叫着要捡糖葫芦,可是凌朝风不听,更是拍了两下屁股,警告他安静。 回到客栈,结结实实挨了顿收拾,霈儿哭得伤心,挨完了打,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抽泣,凭谁也哄不好。 凌朝风有些不耐烦,下楼来要训斥孩子,被张婶站在楼梯口说:“他才三岁,这会儿不淘气,还等将来大了再淘气?你既然不喜欢他,捡回来做什么呢?男人家带孩子,就是没女人家心细有耐心,你要是不把他送走,就给他找个娘,往后也省得你操心。” 凌朝风默默地听着。 张婶道:“别打他了,那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凌朝风忙解释道:“没有下重手,只轻轻拍了几下。” 张婶说:“那你也吓着他了。” 虽说张婶只是店里的伙计,可凌朝风一向将她当长辈敬重,自然不敢再顶嘴,等她嘀咕完了,便走到门前,坐在霈儿身边。 小家伙一抽一抽地看着他,害怕地往门角缩了缩。 凌朝风伸手把儿子搂进怀里,揉揉小屁-股,哄道:“真的疼吗?你故意哭这么大声,好让奶奶疼你是不是?” 霈儿伏在他肩头轻轻呜咽,委屈极了凌朝风败下阵来,好声好气地哄:“爹以后再也不打你了,爹爹保证。” 小家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软乎乎地窝在父亲怀里,凌朝风亲了亲他:“好了,不哭了,你是男孩子,不能动不动就哭。” 霈儿懵懂地看着父亲,说:“我想要糖葫芦。” 凌朝风颔首:“爹爹一会儿去给你买。” 霈儿摇头:“想要姨姨买的。” 凌朝风想起这一出来,别人平白无故给儿子买糖葫芦,下次有机会,要谢谢那位姑娘才好。 他又嗔道:“要叫姐姐。” 霈儿却大声说:“不是姐姐。” 此刻,小晚早就回到家中,虽然耽误了一些时辰,但今天运气好,父亲的好友铁匠铺的周叔带着妻儿来拜年,许氏再恶毒也是要面子的,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虐待小晚。 小晚也机灵,夜里客人走了,她就主动把周叔给她的压岁钱交上去,后娘哼笑了一声,就撵她走了。 睡前又给大屋里烧了一拨柴,小晚才回到冰冷的柴房,躺在床上缩成一团,从心口衣襟里掏出了大夫给的红纸包。 五文钱是花完了,可红纸片她还留着。 小晚最喜欢红色,她知道有一天自己能穿得红彤彤地出嫁,就再也不用受后娘虐待了。 而她的丈夫,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小晚傻傻地想。 只要他不打人不赌钱,就算缺胳膊断腿都不要紧,不论嫁给什么人,她都要好好和人家过一辈子。 要是能有孩子,生个像今天遇见的小家伙那样的大胖小子或胖丫头,她一定会宝贝他们,疼爱他们,不让他们受一点苦。 小晚嘿嘿一笑,嗔自己不害臊,翻了个身,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些。 初二时,父亲带着后娘和弟弟妹妹,去后娘的娘家拜年,带着大包小包好些东西。 后娘则把大屋们锁得严严实实,怕继女偷东西似的,又警告小晚:“你在家给我把柴劈好,把水缸灌满,回来若是没见你做完这些事,我就把你劈了。” 小晚答应着,把他们送到家门外,便挽起袖子开始干活,劈柴挑水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不到大晌午就做完了。 之后半天,难得家里没有人,安宁又清闲,她拿了一些要缝补的衣裳,坐在太阳底下,暖暖地晒着太阳,一面做针线活。 篱笆墙外时不时有村里人走过,她都好好地站起来给人家拜年道喜,十分礼貌。 方才走过几个妇人,小晚一样起身问好,她们走远后,其中一人道:“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就是大过年的,怎么满身补丁,也不见穿件好衣裳。” 她是外乡来的,自然不知道,村里的给她解释,告诉她小晚没有亲娘,后娘待她不好,村里人都知道,苦笑道:“一年到头,没有哪天是不挨打的,没有哪次不是打得死去活来,这孩子的身子骨,也真扛得住,换做我家那丫头,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你们也不说说?”妇人道。 村里的女人啧啧:“怎么说,她后娘是我们村里有名的泼辣货。” 那妇人道:“瞧着也有十六七岁了,怎么不嫁人呢?留在家里,给她后娘当奴才使?” 这才知道,小晚因为命太硬,一出生就把家里的人都克死了,只留她爹一个光棍。 村里的人是不敢娶这样的儿媳妇,往外头说媒,人家一听这命硬的,也都不肯要。 妇人们早已走远,小晚麻利地做完针线,虽然只是针脚粗鄙的缝补,她也很爱惜,便好好收起来,害怕后娘突然闯来,又和她过不去。 但今天运气也不差,后娘在她娘家被灌得酩酊大醉,是叫爹爹扛回来的,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哪有精力折腾她,小晚又太平地度过一夜。 初三一早,许氏酒醒了,头疼欲裂,小晚送热水进去时,她不耐烦地踢了两脚,骂了几句,就没力气折腾了。 不久,村里的女人们来窜门,一道坐在太阳底下嗑瓜子闲话,小晚则在角落里搓玉米,听她们说外头的新鲜事。 村尾李家的婶子从篱笆墙外走过,进来发喜糖给大家吃。 众人问她怎么娶媳妇了也不吭一声,她笑道:“我们家那个毛还没长齐呢,娶哪门子媳妇,是今天原先黎州府的孟知府家嫁女儿,我从镇上过来,好家伙,那么长的送亲队伍,一路上都有人发喜糖,我拿了好些回来。” 众人纷纷说,这么好的事,怎么没叫她们赶上。 “晚儿,吃块糖。”李家的婶子丢给小晚一块,她小心地接住了,捧着糖怯怯地看了眼后娘。 许氏不耐烦地说:“婶子给你吃你就吃,怎么着,还想在人前显摆显摆,我虐待你连口吃的也不给?你这丫头,真是养不熟的。” 小晚赶紧把糖块塞进嘴里,甜甜的,比初一那天糖葫芦上的糖还要甜。 甜到心里,她不自觉地笑起来,觉得好开心,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开心什么。 凌霄客栈里,凤冠霞帔的孟连忆被众人拥簇着进入客栈,客栈里已布置一新,到处都贴着大红喜字。 彪叔和张婶端坐高堂,喜滋滋地看着意气风发的二山,昂首阔步地将新娘接进来。 叩拜行礼,敬茶改口,最后送入洞房。 凌朝风在镇上有不少朋友,都带着贺礼来讨喜酒,梁知府也送了大礼,命李捕头替他来观礼。 客栈里乌泱泱的挤满了人,热闹非凡,霈儿却不像平日那般爱热闹在人群里穿梭,他独自坐在三楼栏杆扶手下,看着底下的光景。 凌朝风不经意地抬眸,看见儿子闷闷地坐在那里,心里想着,若是有合适的,是该给霈儿找个娘亲才好。 可是,他该娶什么样的女人,至少,一定要对不是自己生养的孩子好,不……他该娶一个他喜欢的女人,一生一世疼爱她,宠爱她。 青岭村里,女人们聊到大晌午就该散了,这一上午,小晚搓完了一大筐玉米,听了好多故事,那凌霄客栈名声在外,她也是从小就知道的。 过去人人都说那是家黑店,杀人越货卖人肉包子,掌柜的则是凶神恶煞魔鬼般的人物,小晚每次听了,心里都颤颤的。 可是这两年,他们店里的跑堂竟然一路考到京城,虽然最后没能中状元,但如今也是堂堂五品官,衣锦还乡,娶了原先黎州府知府家的千金小姐,门当户对的。 而女人们今天议论最多的,便是说那凌掌柜三年前在店门口捡了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就养在店里了,不知道是不是和什么女人有的孽债,又或是其他什么缘故。 她们很好奇,凌朝风那样的人,最后会娶什么样的女人做妻子。 许氏问:“你们见过他的模样吗,到底什么样?” 女人们各有各的说法,也有人说,近来有人看见,明明是玉树临风,长得好看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小晚习以为常的挨打挨骂里,年很快就过完了。 过了元宵节,穆工头就要离开白沙县去外头做工,临走前给小晚交代了几句话,说他今年回来,一定给女儿张罗婚事。 小晚只是默默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亲爹离家后,小晚更加小心翼翼地对付着后娘和弟弟妹妹,虽然依旧免不了被毒打虐待,她就想着,今年兴许能嫁出去。 所以,不论如何都要活到那时候,但若嫁了人依旧是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能跑她就跑,跑不掉,大不了一死。 时光荏苒,一转眼,寒冬过去,青岭村后山上的绿意渐渐兴旺,小晚总是最早上山捡柴的,能摘些野菜嫩芽回来,是春日里最鲜美的滋味。 许氏见她勤快,这几日都没打她,而她不知为什么,心情总是不坏。自然后娘心情好,就是小晚的福气,她能少挨打。 三月过半,小晚这日一早就被后娘打发去山上挖笋,不挖满一大筐不许回家。 她运气好,在山上遇见村里的大伯大娘,他们可怜小晚总是被后娘虐待,就把自己挖的笋都给小晚,好让她早些回家开交。 这个时辰,村里家家户户都上山或是下地干活,整个村子静谧无声。 小晚生怕吵醒后娘打瞌睡,很轻很轻地推开家门,背着一大筐笋刚走到窗下,就听见里头传来好久没听见的声音。 许氏正疯狂地喊着:“亲哥哥,你轻点,你要弄-死我了,啊……我的亲爹……” 小晚听得心惊肉跳,她知道后娘在做什么,她每次和爹这么做,总是很大声,小时候她还以为是爹在打后娘,长大了一些才明白,那是在疼爱后娘。 可是,她爹不是离家做工去了吗,这屋子里的男人难道…… 只听男人的声音凶狠地说着:“jian人,我可比你家男人强?嗯?” 这是隔壁王叔的声音,小晚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她背着一筐笋,一路往外跑,跑到了村外小河边。 此刻阳光浓烈,明晃晃地洒在浅浅的河水上,河水清澈见底,小晚跑得满头汗,便俯身洗了把脸。 看见水中倒映的自己,她心一动,好久没洗头了。 【注】第158章中,小晚见到地藏王菩萨,喊了一声”娘娘“,那是她看见轮盘上帝后生离死别的画面,她喊的是皇后,不是喊菩萨。可能是大琐没表述清楚,非常抱歉。 正文 161 是我的儿子 初春的水还很冷,用来洗头真不合适,可小晚大冬天还用冰雪化开的水洗过头,这点苦不算什么。 她坐在河边,解开青丝,用流动的河水冲洗,水没有想象的那么冷,她还能忍受,只是想起家里的事,心不禁揪起来。 后娘和隔壁王叔搞这种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上次是被爹爹当场抓-奸,在王婶的苦苦哀求下,才没把他们抓去地里暴晒三天,怎么没过多久,他们又搞上了。 小晚叹气,忽然隐约听见远处有踏水的声音,她赶紧把头发拧干。 这一边,凌朝风到青岭村附近办事,半路马儿口渴,便引它到水边喝水,他走近河边,才发现那一头岸边坐着年轻的少女在洗头。 凌朝风立刻把马从水里拉出来,不好给姑娘弄脏了河水,可他奇怪,三月的天还那么冷,怎么好用河水洗头,就是大暑天也不合适,女儿家的身体,要暖着才好。 自然,他不会多管闲事,拉着马儿的缰绳,就要带它去下游喝水。 可小晚害怕是村里的人瞧见,又或是别的什么麻烦,弄干了头发就想快些离开,没想到脚下踩在了滑腻的青苔上,一个大马趴摔了下去。 “姑娘!”凌朝风见状,立刻跃过小河,将小晚搀扶起来,他握住小晚的胳膊时,心里一颤,那么瘦,瘦的皮包骨头。 “我没事,谢谢您……”小晚狼狈地站定,她浑身都湿透了,这下可糟了,她抬头想要谢谢面前的人,可是看见凌朝风的脸,竟是怔住了。 她活了十七年快十八年,从没见过这样英俊的男子,高高的个头修长挺拔,不会太魁梧也不会干瘦。 她该怎么形容这个男人的脸,她没念过书,不会华丽的辞藻,就是好看,太好看了。 小晚忽然发现自己很不礼貌地盯着人家看,慌忙垂下了目光:“多谢公子。” 而凌朝风眼中,瘦弱的姑娘,清透苍白的脸上,一样是令人心动的容颜,没想到这小小的村庄里,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只是…… 姑娘家可能有些穷,她穿得衣衫又旧又破,还有,露出的半截胳膊上,为什么有鞭痕? 小晚努力拧干衣衫,可也是徒劳,天还很凉,这搁在身上捂干,起码要大半天。 而她这样湿漉漉的回家去,一定会被后娘打骂,虽然后娘从不给自己好衣裳穿,但也会念她不爱惜东西。 “这样会着凉,会得风寒。”凌朝风说,“要立刻把衣裳脱下来,擦干身子,用火把衣衫烘干。” 小晚摇头,扬起笑容:“太阳底下晒晒就干了,没事的。” 凌朝风却道:“都怪我的马惊吓了你,姑娘,我……” 可是小晚已经背起她的笋,向凌朝风欠身道别,便转身走了。 这背影,凌朝风似曾相识,是不是在元旦的集市上,给霈儿买糖葫芦的人? “姑娘……”凌朝风追了上去。 “是,您还有什么事吗?”小晚颤颤地转身,好像是腼腆害羞,这样英俊的男子与她说话,她的心就是一颤一颤的。 “请问姑娘是不是在元旦白沙镇的集市上,给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买过糖葫芦?”凌朝风问。 “是啊……”小晚点头,看着凌朝风,难道是他的孩子? “那是我的儿子,给姑娘添麻烦了。”凌朝风作揖道,“多谢姑娘。” 小晚心里说不出来的,有几分失落。 果然,那么漂亮的胖娃娃,一定有个英俊潇洒的爹,他的娘也一定是大美人。 她恍了恍神,她在想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该走了。”小晚微微一笑,转身走开了。 凌朝风站在河边,一直等她走远拐进村子里,自己才骑上马,返回客栈,一路奔驰,眼前却是挥不去小晚的面容,那瘦弱的身体和触目惊心的伤痕,叫他揪心。 小晚回到村子里,在家门口探头探脑,打老远见文保挥着书包回来了,她便跑去和弟弟搭讪,两人一道回的家。 所幸王叔已经走了,只见许氏挽着头发,满面春-光的走出来,温柔地问儿子今天念书是否用功,问他饿不饿。 见小晚背了一大筐的笋回来,还算满意,就懒得理会她,打发她去生火烧水,她要准备给儿子做饭吃。 小晚倒是有机会把身上的衣衫烤干,可是眼睛明明盯着火苗看,火苗里却出现男人的面容。 她赶紧拍拍自己的脸蛋,她在胡思乱想什么,真是了不得了,人家可是有老婆孩子的,就算没有,这辈子也轮不到她。真是想嫁人想疯了,可就算疯了,她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做人要实在一些才好。 此刻,凌朝风已经回到客栈,众人见他心事重重的,就叮嘱霈儿不要淘气,别惹他爹生气,回头又要挨打。 霈儿嘚瑟地说:“爹爹讲,他保证再也不打我了。” 张婶嗔道:“那你就能上房揭瓦了?可不能瞎淘气,你爹发脾气,谁拦着得住?” 霈儿紧张地捂着自己的小屁股,眼珠子一转悠,问奶奶:“是不是霈儿有娘了,娘就能拦住了?” “小家伙懂得还真多。”张婶欢喜地搂着霈儿,“等你爹有媳妇了,就有人管他了。” 但是又想,谁能保证,娶来的媳妇,能善待这个捡来的孩子呢,指不定还要怀疑,是不是凌朝风在外头的私生子。 下午,客栈里招待了两桌客人,客人走后,张婶把银子拿给凌朝风算账。 他心不在焉似的,拿错了账本,张婶便笑:“今天早晨的事很麻烦吗,怎么出门一趟,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素素端着码好的碗筷从边上走过,笑道:“掌柜的今天好像有心事,回来看见我都没看见,直接就走过开了。” 凌朝风看着素素,想起她当初和陈大娘逃到客栈时,满身伤痕累累,那些鞭痕他今天又看见了,却是在另一个姑娘的身上。 都是自家人,没什么说不得的,凌朝风便把在青岭村遇见陌生姑娘的事说了,还问她是不是给霈儿买过糖葫芦。 张婶听完,觉得不对劲,问凌朝风:“你怎么说霈儿的?” 凌朝风道:“我说霈儿是我的儿子。” 张婶大大地叹气,把抹布往桌上一摔:“你傻不傻,你这样说,人家一定以为你是成了家的,有老婆孩子的。你就直接说嘛,说霈儿是你收养的孩子。” 凌朝风呆了一呆,张婶絮絮叨叨地跟素素走了,说着什么“活该一辈子打光棍,长这么一张脸,都白瞎了。” 霈儿抱着他的布老虎,站在边上,冲着爹爹嘿嘿嘿地笑。 凌朝风没好气:“一边儿玩去。” 霈儿跑开了,没多久又跑回来了,拉着父亲的衣摆问:“爹爹,你几时去镇上给我买娘。” 凌朝风蹲下来,点点他的脑袋:“娘不是买回来的,是要用大花轿抬回来。” 霈儿就说:“爹爹去抬。” 凌朝风嗔道:“你想得美,你这么皮,谁愿意给你做娘?” 霈儿撅着嘴,软乎乎地说:“爹爹,我可乖了。” 凌朝风把儿子抱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肩头,逗得小家伙咯咯大笑,可凌朝风却是蓦地一恍惚,这样的情景,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日子一晃,便到了四月,这些日子,隔壁王婶似乎察觉了什么,见天和自家男人在一起,也不和许氏搭讪,两家人一直冷冷的。 许氏又是不甘心,又是心虚,这日看着王婶拉着男人在院子里给他洗头,夫妻俩卿卿我我的,她恨得咬牙切齿,五脏六腑都要搅合在一起。 小晚上山捡柴,辛辛苦苦地回来,却不知道山上有野花随风飘落在她的头发上。 回家的路上正好和王家小哥同路,被夸赞花朵好看,小晚便问他哪里有花,王家小哥就顺手替她摘下来。 没想到这一幕,刚好被两家大人看见,王婶隔着篱笆大声说:“真是啊,上梁不正下梁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就知道勾男人喜欢了,自然是在家里,有样学样。” 许氏恨极了,冲着外头大喊:“穆小晚,你给我回来!” 小晚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进门就挨了两巴掌,许氏从她的背篓里抽出枝条,劈头盖脸地抽在她身上。 小晚吓得满院子乱窜,却把许氏激怒了,上前一把揪过她的头发,抽开她的腰带直接把手捆了按在石磨上,照着屁-股大腿往死里打,抽断了枝条,她就去拿烧火棍来打。 小晚渐渐连哭喊的力气都没了,一下一下打在身上,她眼前渐渐模糊。 外头路过的村民见孩子就快被打死了,总算有人来劝,王婶也假模假样地劝了几句,许氏正好打累了,坐在边上大喘气。 小晚昏倒在地上,浑身剧痛,只记得村子里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眼前晃过一张张脸,再后来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文 162 温暖的客栈 小晚被冷水泼醒,睁开眼,村民们已经散了,外头天也暗了,她趴在柴房土炕上,竟是昏迷了大半天。 “快起来,把那些衣服拿去河边洗干净。”许氏根本不管小晚身上的伤,命令她,“天黑前洗不完,回来就没饭吃,你想饿肚子的话,就尽管磨蹭。还有,别把我的衣裳洗坏了,不然我剁掉你的手指头。” 小晚吃力的爬起来,屁股上剧痛,还好今天是在院子里挨打,许氏没扒她裤子,不至于把皮肉打烂了,但也疼得她举步维艰。 背着一大筐衣裳,一步步挪向河边,火红的夕阳照在水面上,小晚心中默默念,希望太阳沉得慢一些,让她赶得及洗完回家,看继母能不能给她一口饭吃。 小晚麻利地洗衣裳,但她的屁股太疼了,坐不了也蹲不下,只能弓着身子弯着腰。 忽然听见马蹄声,小晚的心一颤,她循着声音看过去。 夕阳下,高大的身影骑在马上,正缓缓走向这里,夕阳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金光,好像从天上来的神。 小晚认得出,就是那天那位公子的身影,她的心突突直跳,但她立刻收回了目光。 她不能这样子的,不能幻想不可能的事来麻痹自己,人家有老婆有孩子,她连看也不该多看一眼。 可是目光收回时,惊见后娘的裙子随波飘出去,小晚没来得及抓住,吓得直接踏进小河里去捞。 今晚水流有些急,她挨了打身下毫无力气,被水一冲,一头栽倒下去。 凌朝风眼见这情景,迅速跳下马追上来,小晚却已经在冰冷的河水里昏过去了。 “姑娘?”凌朝风把小晚抱起来,怀里的不省人事,凭他怎么叫都不回应。 天黑了,大庆从码头赶车回来,要接素素和孩子回家去,刚好遇见凌朝风回客栈,可是他却从马背上,抱了个姑娘下来。 走进店堂,灯火敞亮,众人便看清了,姑娘浑身湿透不省人事,瘦弱的身躯在凌朝风怀里,显得特别小。 “是爹爹给我买的娘。”霈儿跑来,惊喜地望着父亲,“爹爹,你给霈儿买娘了吗?” 凌朝风无暇和儿子胡闹,与张婶对视了一眼,便抱着人往楼上客房去。 素素把孩子交给大庆,一道上楼来帮忙,与张婶脱光了小晚湿透的衣裳,惊见瘦弱的姑娘,身上体无完肤,屁-股上肿得发紫,摸上去滚烫滚烫,显然是刚挨打不久……她们气得直发抖。 “太可怜了。”素素立时便掉眼泪,想起自己曾经受虐打的日子,她知道这姑娘吃了很多很多苦,一边哭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擦身上药,为她将衣衫穿好。 小晚屁-股上的伤不能躺着睡,只能让她侧趴着。 彪叔去接了大夫来,大夫一见小晚,叹气道:“又是这孩子,过年时她来抓药,我就看见她身上有伤,哎……狠心的人啊,这么好的孩子,打成这样。” 客房门外,霈儿探头张望,凌朝风招手让他进来,抱着他让他看了看小晚的面容,问儿子:“是不是给你买糖葫芦的姐姐?” “是姨姨。”霈儿纠正父亲,“不是姐姐。” 凌朝风一笑,是啊,儿子若喊这姑娘姐姐,他们就差了一辈,就…… 他回眸看着昏睡的人,心中万分怜惜,然而他第一眼看见这姑娘时,并不只是因为怜惜,才多看那一眼。 “爹爹,这是我娘吗?”霈儿问。 “不要胡说,会吓着人家。”凌朝风轻声道,“霈儿乖,明天姨姨醒了,拿糖给她吃好不好?” 霈儿点头:“我把糖都给姨姨吃,这样姨姨就能给我做娘了。” 凌朝风哭笑不得:“好了,去睡觉。” 小家伙趴在父亲肩头,被他抱出去,他看着床上的人,却是眼泪落下来,但立刻用胖乎乎的手抹掉,不敢叫爹爹发现。 小晚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周身暖融融的,屁-股上则是凉凉的镇静着她的伤,她很贪婪地沉浸在这样的惬意中,可是在梦里也会惴惴不安。 不知会不会又被一盆冷水泼醒,不知会不会又被继母打醒。 裙子……小晚想起了许氏的裙子漂在河里,她惊恐地睁开了眼。 可是眼前,不是后娘凶狠阴毒的面容,而是温柔的眼眉,心疼的目光,一位美丽的妇人慈爱地问她:“孩子,你醒了?” 小晚神情恍惚,茫然地看着张婶,仿佛在哪里见过,不,她不可能见过,这一定是梦,她一定还在梦里。 “我先给你换药,完了咱们就吃饭。”张婶说着,轻轻把小晚按倒,掀开被子扯下她的裤头。 小晚惊恐地蜷缩起来,张婶温柔地说:“好孩子,不怕,都是女人家,我都能做你娘了。” 说着,擦去小晚屁-股上残留的膏药,因为疼,小晚咬着牙不敢啃声,但身体忍不住颤抖,张婶看得很心疼,越发小心轻柔。 冰凉的药膏重新敷上来,痛楚渐渐消散,小晚的身体终于松弛了。 “叫我张婶就好,我是这客栈里打杂的。”张婶伸手摸了摸小晚的脸蛋,温柔地笑着,“昨晚你被我们掌柜的捡回来了,现在已经一夜过去,天亮了。” 门外有男人的声音,张婶说没事了让他进来,小晚便见高大威猛,容貌粗犷的男人端着碗筷进来。 她看呆了,可是食物的香气,也同样霸气地往她身体里钻。 “用鹅肉鸭肉汤熬的粥,难免有些腥,可是败火清毒。”彪叔说,“肉都给你撕成肉丝了,好消化,孩子你太弱了,怕你大块的肉吃下去,克化不动。” 小晚被搀扶起来,靠在了张婶的怀里,她接过粥碗,舀了一勺吹了吹,便送到小晚嘴边。 这一定是梦境,一定是,又或者,她是不是死了? 小晚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自觉地低头喝了一口温暖鲜美的粥,像是给柔弱的身躯注入了力气,她顿时觉得浑身都有劲道了。 此时,有个小家伙,穿着睡觉的寝衣,头发凌乱睡眼惺忪,趴在门前看了眼,转身就跑了,不多时又跑回来,跑到了小晚的床前。 小晚记得,这就是元旦缠着她给买糖葫芦的孩子,真没想到他们还会再相遇,甚至遇见家人。 “给你吃糖。”霈儿把他的糖罐子放在小晚怀里,“姨姨,糖糖都给你吃,吃了糖就不疼了,爹爹每次打我,都会给我吃糖。” 张婶笑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我们霈儿舍得把糖给别人吃呀。” 小晚受宠若惊,她几时能有这样的命被人疼爱,她一定是死了,投胎在别人的身上了。 “奶奶,我也要吃粥。”霈儿一面说,一面爬到床上,一下子跌在小晚怀里,胖乎乎的小家伙,小晚现在还没有力气承受,不禁往后一倒,屁-股重重地压在床上,疼得她浑身发抖。 “霈儿!”生气的声音传来,小晚睁开眼看,门前站着的男人,又是他。 凌朝风走进来,向小晚颔首致意后,用目光把儿子从她怀里逼下来,小家伙老实地站在爹爹身边,不敢再乱动。 凌朝风则问小晚:“姑娘可好些了。” 张婶便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闺女?” 小晚垂下目光,自报家门,不忘谢谢凌朝风救她,也不忘问:“那些衣裳,是不是丢在河边了?” 可这里的人,都不关心衣裳,他们关心小晚,问她:“是谁打你,为什么把你打成这样?昨晚来给你看病的大夫说,元旦就见过你,你胳膊上就有伤,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你天天挨打是不是?” 小晚的泪水含在眼眶里,点了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张婶问:“是谁打你,你爹,还是你娘?” “是后娘……”小晚哽咽,“我爹不在家,在外乡干活,他是个开山的工头,亲娘很早就没了。” “可怜的孩子,你安心在这里住着养伤,养好了再走。”张婶说,“其他的事别管了,那些破衣裳也别管,你后娘实在要计较,我给她银子。” 小晚连连摇头,看看张婶,又看看凌朝风,怯懦地说:“我……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后娘她很厉害,她……” 凌朝风道:“我一会儿去你家走一趟,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之后的事,等你的伤好了再说。有我在,你别怕。” 小晚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不觉竟是脸红了,感觉到脖子根都发烫,她迅速低下了头。 张婶含笑不语,搀扶她重新趴着躺下,笑道:“一会儿另一个伙计也来上工,比你大几岁的姐姐,你们年轻人说话更容易些,好不好?” 还有什么不好的,小晚到现在,还觉得自己不是在梦里,就是已经死了,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命。 但冷静地想一想,若不是死了而是梦,梦总要醒的,她还是要回到那个家,许氏现在不定怎么大发雷霆,要扒她的皮。 凌朝风下楼,张婶也下楼,她笑意深深地看着掌柜的,凌朝风被她看得都不好意思了,背过身干咳了一下:“我想……把她留下。” 正文 163 有喜 青岭村里,一夜不见穆小晚归来,许氏正提着笤帚到处找她,把整个村子都惊动了。 过去也有过小晚因为害怕而躲在外头不回家的事,但毕竟年纪小胆子小,只敢躲起来不敢离家出走,总是第二天一早就被她找出来,然后一顿毒打。 彪叔赶着马车,悠哉悠哉来到村子里时,许氏正叉腰站在路上大喊:“穆小晚,你给我出来,你现在出来,我饶你不死,要是叫我抓到你,看我不把你打烂了。” 一转身,见个威武高大的男人坐在马车上瞪着自己,她一哆嗦,赶紧让开道。 可彪叔却跳下马车,一步步走向她。 许氏活了一辈子,几时见过这么威猛的男人,而彪叔不仅身形高大,长得也霸气,但凡第一眼见到他的女子,没有不害怕的。 “你、你想干什么……”许氏发现彪叔完全是冲着她去的,吓得只往后退。 “小晚在我们客栈里养伤。”彪叔说,“昨晚那孩子昏迷不醒,我们打听不出是哪里的人,今天醒了,就立刻要来告诉一声。” “她……客栈?”许氏听得糊涂。 彪叔自报家门,说是他们在河里捡到的人,起初怀疑是有人杀人弃尸,没想到捞起来是个活的。但是孩子遭到了虐打,他们来知会许氏一声后,便要去报官。 说要报官,自然是吓唬许氏的,许氏果然就怂了。 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恳求彪叔不要去衙门告。 彪叔便道:“孩子伤得厉害,你要是觉得合适,我们留她养几天伤。” 许氏眼珠子转着,怯怯地说:“还是让她回家吧,我、我会照顾她的。” 彪叔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吓得许氏踢肚子都哆嗦,忙道:“是是,让她在客栈里养伤。” 彪叔呵呵一笑,转身上马车,悠哉悠哉地走了。 许氏捧着心门大喘气,村里其他人这才冒出头,问她在和什么人说话。有认识的说,那汉子就是凌霄客栈的人,他总是到镇上卖包子,每逢腊八还布施粥米。 “吓死我了……”许氏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她想不明白,凌霄客栈离这儿二十里地,他们是怎么捡到穆小晚,难道那小贱人投河自尽? 客栈里,小晚又昏睡了大半天,醒来时,陪在她身边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她怀里抱着婴儿,正在喂孩子吃奶。 “你醒啦,饿不饿?”素素一面说着,到门前喊了一声,不多久,便见张婶上楼,送来一碗卧鸡蛋的面条。 “店里有客人,小晚,你慢慢吃,我去招待客人。”张婶摸摸小晚的脑袋,欣慰地说,“到底年轻,这会儿气色就养起来了,真是好孩子。” 楼下隐约传来动静,果然是有客人,张婶很快就下楼了,素素把孩子放下,便来搀扶小晚。 早晨一碗鸭肉粥,小晚就美到天上去,这会儿香喷喷的面条上,卧着两只白嫩嫩黄澄澄的鸡蛋,她看了看素素,便让道:“您也吃。” 素素笑道:“我不比你大几岁,叫我名字就好,我叫素素,你叫小晚对不对?你吃吧,我先头刚吃过。” 小晚点头,捧着热乎乎的碗,喝了一口汤,脸上顿时绽开笑容,目光晶莹地激动地看着素素,像是在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快吃吧,一会儿面坨了。”素素笑道。 凌朝风上楼来时,见小晚正吃饭,她小心翼翼地咬开荷包蛋,心满意足地吸吮着流黄,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满足,只不过是一碗普通的面罢了。 他便没有进门,不愿叫小晚紧张,想让她好好享受完这碗面条。 一转身,见霈儿吧嗒吧嗒地从楼上跑下来,就要往小晚屋子里冲,乍见父亲在这里,忙老实地背着小手站好。 “字写完了?”凌朝风问。 “写完了。”霈儿乖巧地应着,“爹爹,我书也背好了。” 让三岁的孩子练字背书,为了这事儿,被张婶念叨好几次。 可凌朝风觉得霈儿的确比其他孩子更早慧一些,既然如此,早一些念书也没什么,反正不耽误他玩耍,而纯粹玩耍的话,光阴也就玩过去了。 他能把二山教出息,自己的儿子自然不会差。 “去吧,别弄疼姨姨,你要乖一些。”凌朝风让开路。 霈儿贴着一边的墙,蹭了几步,冲爹爹嘿嘿笑着,一转身,就跑进小晚房里。 没多久,屋子里便传来笑声,不知她们为了什么高兴,可凌朝风也不自觉地笑了。 张婶在楼下抬头望见,脸上也是笑眯眯的,心里盘算着,终于该给这小子娶媳妇了。 且说客栈里,正月里才办过喜事,二山再带着连忆回京时,身边就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但他们就这么把婚事办了,毕老太太不大高兴,觉得太过草率,不够隆重,特别是,她没能参加孙儿的婚礼。 为了这件事,埋怨了好几次,好在连忆很贴心,待家里都安顿整齐后,便说把祖母接到郎中府住几天。 他们的宅子虽然不如丞相府,还算宽敞干净,伺候老太太绰绰有余。 老夫人立刻便答应了,还说要带着寒汐一起去,自然是被毕夫人拒绝,私下里命令女儿,决不许踏入郎中府。 这日,连忆带着家仆来丞相府,要接老夫人去家中小住,老夫人这边东西都已收拾齐当,只带了两个贴身的嬷嬷,一面等着孙女来。 可是等了半天,闺房里的奶娘来了,说小姐不舒服,今天就不去了。 老夫人忙关心地问:“好好的,哪里不舒服,快叫我去看看。” “老夫人……”下人拦不住,只能跟着老太太往闺阁走来。 连忆亦跟在身后,一同到了闺房,果然见寒汐躺在床上。 老夫人疼爱孙女,坐在床边将孩子摸了又摸,一面吩咐下人去请相熟的太医来,一面对连忆说:“稍等一会子,我看看汐儿如何,再考虑去不去你们那里。” 太医来时,是毕夫人亲自去迎接的,如此太医心里自然有数,搭脉诊视半天后,说小姐是染了些风寒,静卧几日便好。 老夫人犹豫着,要不要此刻离家,好在连忆心细,在一旁温婉地说:“等妹妹身体好了,再一道去多热闹,不然您去了我们家里,心里惦记着妹妹,两处都不得安生。奶奶,过些天,我和二山再一道来您和寒汐。” “好好,我等汐儿好了再去你们家,不着急这几天。”老太太给孙女盖好被子,碎碎念着,“这孩子,怎么越发羸弱了,必定是叫她爹给吓的。” 毕夫人在边上板着脸,一言不发,连忆与她客气,她也只当做看不见,连忆自然是不会计较,她和二山都明白,在这个家,他们始终是客。 “奶奶,那我先回去了。”连忆对老夫人说,“有什么事,您只管打发下人去郎中府吩咐我。” “好孩子,路上小心。”老夫人说着,便命身边的嬷嬷送二少奶奶出去。 连忆向毕夫人行礼,毕夫人别过脸,不予理会,连忆温和地一笑,便随几位嬷嬷离去。 待她们走了,老夫人才开口道:“你好歹也是侯门千金,是丞相夫人,这样不知礼数,在一个晚辈面前不理不睬,难怪那些贵妇人,总是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看不起你。” “娘这些话,是不是太重了……”毕夫人一口气堵在心里,忍住了。 她已经几次三番对婆婆发脾气,甚至都传到家门外去了,她越活越不如从前,本以为儿子出息女儿嫁得风光,都能给她争脸让她扬眉吐气。结果,那个孽种跑回来,夺走了她和她的孩子的一切。 “我这些话怎么了,你听着不受用是吗?我还不受用呢!”老太太训斥道,“为了你这些不上台面的事,连我都被人指指点点,怪我这个做婆婆的,不会教儿媳妇。” 毕夫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不带感情地说:“儿媳妇不孝。” 老夫人哼笑:“你不要跪我,叫人看着还当是我虐待你,不如我来跪你,求你能让我的儿孙团聚。” 寒汐从床上坐起来,她是真的心情娘亲,可是…… 此刻,只见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慌慌张张地跑来,着急地说:“老太太,二少奶奶晕过去了。” 老夫人急得不行,众人赶紧簇拥着她离开了。 “娘。”寒汐见祖母离去,便跑来搀扶母亲,含泪道,“娘,您起来。” 毕夫人瘫坐在地上,呵呵冷笑着:“晕过去算什么,死了才好,他们通通都死了才好。” 寒汐哭道:“娘,您不要这样子,娘……” 毕夫人亦是泪水涟涟:“汐儿,娘只有你和你哥哥了,你们千万不能抛弃娘。” 这会儿,连忆被抬到了内院老太太的卧房,刚离开不久的太医,又被找了回来,这一下,却是搭出了喜脉,连声恭喜老夫人,很快就要做太祖母了。 老夫人心花怒放,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吩咐下人赶紧去找行业来,一面搂着连忆说:“可怜的孩子,一个人操持着家,自己有身孕了也不知道吗?” 正文 164 爹爹喜欢的,霈儿就喜欢 待二山从刑部衙门赶来,毕府上下便是都知道了连忆的喜事,如今老夫人命他们都称呼连忆为二少奶奶,只有正院里毕夫人的几个下人,还没有改口。 消息送到正院里,毕夫人正躺在美人榻上养神,她的侍女在边上絮絮叨叨地说:“老夫人带着凌出去祠堂祭祖,说这一胎怀的必定是毕家的大长重孙,要留在府里安胎才行。” 毕夫人恨道:“人家都当着皇帝的面,否认自己的身世,她这老不死的,真是不要脸。” 寒汐在外面端着安神的汤药,要来给母亲服用,听见娘亲骂奶奶是老不死的,心里很难过。 她不喜欢奶奶苛责母亲,可她也不喜欢母亲对奶奶不敬,从前不论如何,都是和和气气的,自从行业哥哥回来,家里就天翻地覆,没消停过。 可行业哥哥和嫂子都是好人,寒汐很喜欢他们,这件事怎么都不是人家不好,是娘和爹不好。 “小姐,给我吧,您回屋里躺着去,不然老夫人该怀疑了。”母亲的婢女出门见她在外面,忙把汤药接过去,寒汐这会儿也不想见娘亲,便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见祖母带着行业哥哥从祠堂回来,那边有人簇拥着嫂子也出来了,祖母极力挽留他们在家中住下,可他们执意要走。 寒汐心想:“还是走得好,留在家里,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 可老夫人不放心,念着连忆独自一人,没有长辈呵护,正好今日原就收拾了东西要搬过去住几天的,便二话不说,跟着他们走了。 这会儿,凌霄客栈还没收到好消息,今天客人多,一直忙到傍晚才歇下。 张婶上楼来看,只见小晚趴在床上,霈儿趴在她边上,小晚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孩子的背脊上,许是刚才拍哄着,然后她自己也睡着了。 张婶喜滋滋地想,若是小晚真能一辈子留在这里,那真是霈儿自己去给他找来的娘。 但此刻,睡着的霈儿,只是他在凡间的肉身,他已经化作一条金龙回到天界,祖母正站在大殿之前等他。 没有了往日的慈眉善目,龙后怒视着孙儿,斥责道:“为何把穆小晚带去客栈?霈儿,你可知道你爹能得到重生的机会有多难,你要让穆小晚又害得他前功尽弃?” 霈儿摇头:“是爹自己把她带回来,和我不相干。” 龙后道:“既然与你不相干,你就把穆小晚赶走,只要你不答应让她做你的娘亲,你爹不会坚持。” 霈儿变作人形,小小的个头,站在祖母面前,仰着脑袋大声道:“她本就是我娘,生生世世都不会改变。奶奶,之前您强行更改我爹的命运,最后是什么结果,您都看见了。我娘是佛前的莲花,这一次您若再出手,就不怕害得我爹,甚至整个龙族遭受重罚?” 龙后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霈儿毫不畏惧:“人间本有很多坎坷,他们过得去便是一世,过不去便只是一时,有缘自然会在一起,无缘便是您强行介入,也不会有结果。奶奶,既然菩萨赐我带着记忆和法力伴随他们重活一遍,那么任何来自天庭地府的阻挠,我都会极力为他们阻挡。奶奶,您要和自己的孙子为敌吗?” 龙后握紧拳头:“霈儿,你就不怕你爹再为了这个女人犯下杀戒,受罚千年,你只在乎你娘,那你爹呢?” 霈儿说:“我只在乎我娘,我爹只在乎他的妻子。” 话音才落,耳边传来母亲的声音,霈儿朝祖母作揖,便是头也不回地离去。龙后向前追了几步,只见佛光降临,布袋罗汉笑眯眯地踏云而来。 龙后合十行礼,布袋罗汉笑道:“我往西天去,正渴了,想喝一杯茶。” 龙后引路:“您请。” 凡间,天色已黑,小晚轻轻喊着霈儿,小家伙迷迷糊糊地醒来,她轻声说:“霈儿,凌掌柜在门外,要我把你叫醒,让你出去呢。” 霈儿却啊了一声,撅着屁股爬起来,他身下湿了一大滩,小手不安地捂着裤子,求助的模样,看得人心软。 “凌霈。”凌朝风在门外喊,“你快出来。” “爹爹会打屁股。”霈儿哭起来,把脸埋在小晚怀里,害怕地说,“爹爹说尿床就要打屁股。” 三岁的娃娃尿床,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凌掌柜管得也太严了。 小晚今天知道了很多事,知道了素素一家和客栈的关系,知道了她曾经也天天挨打体无完肤,知道了霈儿是被人遗弃在客栈外的婴儿,知道了村里那些女人们说凌掌柜尚未娶妻是真的。 小晚觉得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脸一红,先动手把霈儿湿了的裤子脱下来,小家伙却害羞地说:“我是男孩子……” 小晚挠他痒痒,霈儿咯咯直笑,两人嬉闹着,小晚用毯子把霈儿裹严实,把他放在凳子上,而后收拾被褥床单,张婶端着饭菜进来一看,便知道是小家伙尿床了。 “你身上还有伤,我来。”张婶放下碗筷,上前阻拦道,“这褥子沉得很,你抱不动。” “张婶,我已经没事了。”小晚说,“这些活我能做,不算什么。” “我知道,你在家指定是带着伤就开始干活,日复一日地早就习惯了。”张婶手脚麻利地,就把湿了的褥子卷起来,一面说,“可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养伤的人只能乖乖养伤,你快去歇着。” 小晚不好勉强,只能罢手,又见霈儿在边上不安地扭动着,知道他捂着难受,便走到门前,隔着门对凌朝风说:“凌掌柜,能请您打些热水吗?” 小晚身上穿着睡觉的衣裳,薄薄一层,实在不宜走出房门,可隔着一道门,她真想再看看凌掌柜的模样。 “霈儿那孩子总是胡闹。”凌朝风却道,“今天客人多,没顾得上管他,辛苦小晚姑娘照顾他半天。” 小晚忙道:“是您和大家在照顾我,是凌掌柜给我捡回一条命,我还没能报答您,凌掌柜千万不要这么说。” 凌朝风嗯了一声,似乎不善言辞,最后朗声命令:“凌霈,出来。” 霈儿赶紧从凳子上爬下来,脱下毯子,光着屁股就跑出去,凌朝风见了眉头紧蹙,把儿子抱起来,带回楼上去。 张婶很快就收拾好了床铺,重新给小晚铺上柔软干净的褥子,张罗小晚赶紧把饭菜吃了。 她站在门口朝三楼张望,楼上安安静静的,她笑着说:“真是稀奇了,今天不打孩子了。” 小晚担心地问:“凌掌柜会打霈儿?” 张婶忙解释:“你别怕,那也不能真的打,只是拍几下罢了,谁也比不过他疼霈儿。就是一个男人家,又当爹又当娘的,难免急躁,孩子小,说道理他不听,挨打才知道怕。” 也是,霈儿被养得白白胖胖,哪里像是受过虐待的,爹妈教孩子急了打几下是有的,许氏也会揍她自己的儿子闺女。只是那样的打,和打她完全是两码事,许氏大概从来没把她当人看待过。 “快吃吧,多吃饭,伤口好得快。”张婶扶着小晚到桌边,她已经能垫着坐垫坐下了,虽然肯定疼,可心里是踏实的。 “你安安心心住下,等把你身上的伤全养好了,再商量后面的事。”张婶笑道,“已经跟你那后娘招呼过了,不怕。” 小晚心里早就明白,她早晚要回去,回去之后日子又会变成和从前一样,甚至更苦。但老天既然安排她遇见这么多好人,那她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好好地梦一场。 夜渐深,小晚因为睡了一整天,这会儿一点都不困,她慢慢走到窗前张望,外头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隐约从山里传来野狼的吼叫,她赶紧把窗关上了。 走到门前,轻轻打开门,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客栈里只点了几盏蜡烛,依稀看得清楼梯和桌椅,店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住店的客人。 楼上忽然传来脚步声,便听见奶声奶气的孩子喊着:“爹爹,爹爹……” 房门开了,一道光亮起,是凌朝风的声音问:“做什么?” 霈儿可怜地说:“爹爹,我睡不着。” 小晚不自觉地笑了,只听凌掌柜责备儿子下午睡得太多了,之后房门关上,他大概把儿子抱进去了。 小晚也关上门,回到厚实柔软的床铺里,舒舒服服地趴在被垛上,被子褥子都带着好闻的香气,她闭上眼睛想,希望这个梦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三楼卧房里,凌朝风胡乱地讲着山里有座庙的故事,霈儿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听过好多遍了,我要听新的故事。” 凌朝风没好气地朝屁股上拍了两下,训道:“你睡不睡?” 小家伙瘪着嘴,哼哼唧唧地要哭,凌朝风生怕他一哭吵醒楼下的小晚,便耐心哄:“给你讲新故事,不许哭,你是男孩子。” 霈儿爬到爹爹身上,趴在他胸前,凌朝风亲了亲他的小脑门,抚摸儿子的背脊哄他入睡,但他没开始讲故事,儿子却说:“爹爹,你把姨姨买下来给霈儿做娘好不好。” 凌朝风笑道:“爹爹的钱不够,怎么办。” 霈儿说:“我有压岁钱,奶奶给我好大的元宝。” 凌朝风道:“那我们凑一凑,看够不够。”他低头看着儿子问,“你喜欢姨姨吗?” 小家伙抬起头,眯着眼睛,小小的人,懂得却不少:“爹爹喜欢的,霈儿就喜欢。” 凌朝风像是被说中心事,把儿子的脑袋往胸前按下,故意凶道:“闭眼睛睡觉,再睁开眼,我就不客气了。” 儿子没再嬉闹,在他的拍哄下,渐渐睡着了。 凌朝风把儿子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仔细地看了半天,从那么一点大的小婴儿,转眼就养得这么大了。 可说他大,其实还只是个小不点,这几年,他对娶妻一事更加谨慎,想娶一个自己爱的女人,也想为儿子找个温柔疼爱他的娘。 但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他也不能太自私。 “霈儿,爹爹给你把娘买下来,好不好?”凌朝风轻声说,凑上前亲了亲儿子,“爹爹喜欢小晚姨姨,她是爹爹见过,最美的女子。” 去年末,他大病一场,要得二山从京城告假赶回来,已是打算送他最后一程。万幸能捡回了一条命,而这场病,也让他有了很大的改变。 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病中的梦里经历了一场爱情,而元旦那天在集市上,看见小晚姑娘的身影,就勾起了他的心绪。 后来在河边相遇,是偶然,但昨天晚上他去河边,是因为想看看,还会不会再遇见那个姑娘。于是,就把小晚捡回来了。 他熄了灯,躺下,将儿子拥在怀里,笑道:“等爹爹给你买了娘回来,就不能再缠着爹爹睡了,知道吗?” 正文 165 相公 转眼,三天过去了,小晚的这场“美梦”依旧没有醒。 她每天能吃到热饭热菜,每天能穿干净漂亮的衣裳,有大大的浴桶装满热水给她洗澡用,最重要的是,这里每一个人都对她好。 这日天才亮,小晚便起床把自己收拾干净,她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帮店里干点活,这是她唯一能报答凌掌柜和张婶他们的了。 她刚走出房间,楼下有人将店门拍得震天响,凌朝风披着袍子从三楼匆匆下来,两人打个照面,小晚便是脸一红,凌朝风笑着要打招呼,但店外敲门的人催得紧。 是从京城来的信,那位做了京官的跑堂小哥的媳妇有身孕了,张婶欢喜极了,把一封信横着竖着看了又看,念叨着:“二山那小子,真有能耐。” 还不忘排挤凌朝风:“可比你强多了。” 彪叔准备了早饭,招呼小晚下楼来吃,霈儿睡眼惺忪地站在三楼大喊:“我要尿尿……” 小晚离得最近,便主动上来抱起霈儿,带他去自己的屋子如厕。之后给他洗脸梳头,穿好衣裳,清醒了的小家伙,立刻活泼起来。 下楼时,素素带着孩子也来了,众人商量着,要不要派谁去京城照顾连忆。 连忆在信中写,她不想让母亲上京,说是母亲在家里住下并不要紧,怕就怕母亲回头把哥哥一家弄到京城去,到时候便成了二山的麻烦。母亲在黎州,有婢女仆人照顾,也能安度晚年。 “她在信里说,如今毕府老夫人在府里,很是心疼她。”张婶道,“不如咱们等她快生的时候,去一趟京城,看看连忆和孩子,他们的宅子也不大,我们待几天就回来。” 小晚领着霈儿在一边吃早饭,听他们有商有量的,一家子人明明都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和和乐乐,无比亲密。而她更是和客栈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却这样善待自己。 此时凌朝风正好看向小晚,两人目光相交,小晚的心突突直跳,慌张地避开了,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霈儿吃。 吃过饭,她主动收拾碗筷,张婶拦着不让,小晚说:“婶子,让我做点事吧,不然我该住不下去,怎么能白吃白喝呢。” 张婶无奈,便对霈儿说:“带姨姨去后门井边,给搬张小板凳,拿垫子垫着坐。” 一大一小便欢欢喜喜地往后门去,素素抱着孩子凑到张婶身边,小声问:“掌柜的到底有没有意思,婶子,你催催呗。” 张婶笑道:“随他去吧,我才不催他,他娶不上媳妇,我身上也不会少一块肉。” 两人说着,看向凌朝风,凌朝风知道自己在被议论,一脸的无奈。 后门井水边,小晚用树叶给霈儿叠了一只小船,他坐在一旁把小船放在水盆里漂来漂去,玩得不亦乐乎。 小晚手脚麻利地洗着碗筷,这是她在家里每天要做的事,只不过,此情此景,让她莫名得觉得似曾相识。 且不仅仅是洗碗,自从来了客栈,总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惜总也抓不住。 她叫自己别胡思乱想,眼前的好日子,不定哪天就结束了,结束了,一切苦难又会重新开始,她总不能在人家这里赖一辈子。 小晚很快就洗干净碗筷,端起木盆,要霈儿跟她走。一转身,却见凌朝风站在跟前,男人轻轻松松地接过木盆:“我帮你端。” 小晚呆呆的,等凌朝风端着木盆走了,她才跟上来:“凌掌柜,我自己行的。” 凌朝风没理会,径直往厨房去,小晚跟到后院来,看见厨房,看见边上几间住人的屋子,还有最那头的一间小房子,不知怎么,她竟然知道,那是洗澡的澡房。 她问霈儿是不是,霈儿连连点头。 小晚觉得自己很奇怪,她肯定从没来过这里,难不成是从前听村里的人提起的? 凌朝风很快就出来了,见小晚跟着他,他便说:“你好好去休息,店里的事有人做。” 小晚赧然垂下眼帘:“凌掌柜,我的身体已经好了,我想干些活,多少能报答你们。” “不用报答,你给霈儿买糖葫芦,我也没能谢你。” “那就几文钱,可我……” “这几天霈儿跟着你,特别开心。店里忙的时候,我们总顾不上他,只能把他一个人丢在三楼。现在你陪着他,他开心,我们也放心。”凌朝风说,“你已经帮了大忙了。” 小晚轻声道:“霈儿很乖很可爱,其实是他给我解闷。” 凌朝风笑笑,便往店堂走,小晚呆呆地站着,她心里翻腾得厉害。 她是不是喜欢上这位凌掌柜了,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吗,不害臊地说,她真希望自己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可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命呢。 她配不上凌掌柜,不说别的,让许氏那样的人成为客栈的亲家,她都觉得羞愧,不知道将来,会给客栈带来什么麻烦。 后娘很泼辣很厉害,在村里也是横行霸道的,没人敢惹她,所以自己挨打旁人只是看着。 看着还是好的,但有些人以此取乐,幸灾乐祸假惺惺地在边上劝几句,却是故意戳后娘的痛处,越发激怒她来打自己。 痛苦的经历让心口一阵恶心,小晚恍然醒过神,她在想什么。想那些事做什么,哪怕只剩下一天,她也要好好珍惜在客栈的日子。 见霈儿眼巴巴地看着她,她笑道:“我们去后山摘野菜,抓虫子玩好不好。” 霈儿欢呼雀跃,拽着小晚就往后山走。 凌朝风跟上来,站在后门看着,一大一小往山里钻,他担心得很。 “你担心,就去看看呗。”张婶淘着米,站在他身后幽幽地说,“光瞪着管什么用。” 凌朝风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张婶笑道:“你看,穿上干净衣裳,吃两天米饭,整个儿就成小仙女似的了,这样水灵这样漂亮的闺女,只不过是藏在村子里没人看见,不然必定是人见人爱,到时候你抢也抢不到。” 凌朝风神情严肃,憋了半天才问:“若是上门提亲,是不是要请媒婆。” 张婶笑道:“你但凡点个头,我还不替你张罗周全?不过啊,你要先问问人家姑娘乐意不乐意才行,你这儿有个三岁的胖小子要照顾呢。” 凌朝风想了想,跟着两人一道进了山。 山里头,小晚已经摘了一些野菜,却抓虫子的霈儿跑到她身边来,拽着她的裙摆要她去看。 两人拨开草丛,便见一只雏鸟躺在地上吱吱叫,小晚朝上头看,树上果然有一只鸟窝,鸟窝里还有几只小鸟在叫唤。 霈儿小心翼翼地捧起小雏鸟:“姨姨,我们给它放回去吧。” 小晚踮起脚伸手够,却是连树枝都没碰到,她说:”霈儿,姨姨抱着你,你试试看能不能够着。“说着,她将小胖子抱起来,平日里背柴,还是有几分力气的,可她的个头实在小,力气也有限,终究差那么一口气,已是累得满头大汗。 忽然,胳膊一松,霈儿被抱走了,小晚抬头看,凌朝风不知几时出现了。 他轻松地将霈儿举起来,刚刚好到树梢,霈儿小心翼翼地把小雏鸟放回去,数了数,欢喜地说:“有五只小鸟,有五只。” 凌朝风顺势把儿子放在肩头,让她去摘树上的野梨花,洁白娇嫩的花朵被摘下来,霈儿多机灵,伸手直接就给小晚戴上了。 小晚脸红了,摸了摸鬓边的梨花,一颗心跳得厉害。 她好像就是因为头上落了一朵花,叫隔壁王家小哥摘下,被王婶认为是她在勾引自家的儿子,就撺掇后娘把她毒打一顿。 现在,父子俩又给她把花戴上了。 “姨姨真好看。”霈儿拍着巴掌,凌朝风便让他再摘一些,等下给奶奶和素素婶婶都戴上。 霈儿手忙脚乱的,凌朝风嫌弃儿子笨,小家伙急了坐在他肩膀上蹬腿,凌朝风嗔道:“你要把爹的脖子坐断了。” 父子俩又是拌嘴又是笑的,小晚痴痴地看着,看着洁白的花瓣被霈儿摇落,她心中恍然,泪水不自觉地从面上滑落,竟是脱口而出:“相公……” 这两个字念出口,把小晚惊醒了,从脸颊一路烫到脖子根,她捂着自己的嘴,她是不是疯了? 幸好幸好,父子俩谁都没听见。 霈儿摘了几枝花,凌朝风将他放下来,看了眼小晚,见她双颊绯红,好像发烧了似的,不禁担心地问:“小晚姑娘,你没事吧?” 小晚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嘴上说着去摘野菜,却不知裙子被勾住,她扬天倒下去,却有人影扑过来,瞬间搂住了她的腰肢。 他们的脸贴的好近好近,近得小晚都看不清凌朝风的模样了。 “没事吧?”凌朝风问,仔细看,小晚怎么像是哭过的。 “没事……凌掌柜,谢谢你。”小晚自己站稳了后,赶紧就离开了男人的怀抱,可是后腰却热乎乎的,被他搂过的地方,怎么越来越烫了。 霈儿站在边上,没头没脑地问:“爹爹,你要和姨姨亲亲吗?” 正文 166 做我的妻子可好 小晚呆住了,凌朝风亦是大窘,拎起霈儿就把他往外头带,霈儿大声喊救命,要小晚救救他,小晚回过神,提起篮子赶紧追上来。 下了山,凌朝风就把儿子放下,他径直往客栈后门跑,嚷嚷着要给奶奶戴花,这边只留下小晚和凌朝风,凌朝风等了等她,两人一同往回走。 “霈儿调皮得很,人小鬼大,客栈里人来人往,不知几时就叫他学了什么话去,不管懂或不懂,有样学样地拿来胡说。”凌朝风道,“小晚姑娘,不要介意。” “霈儿很乖很可爱。”小晚说,她笑了,“凌掌柜您一定没见过真正调皮的孩子。” 凌朝风欣喜地看着小晚的笑容,说道:“但愿他不要真正的调皮,那就不讨人喜欢了,我也不想天天教训他。” 他说着,伸出手:“我帮你拿篮子。” 没几步路就进店了,篮子里不过是几把野菜,小晚再傻,也明白凌掌柜为什么这么做,她便没有推辞,主动把篮子递过来。 篮子的把手那么长,人家偏偏要和她的手挤在一起,手指短暂而迅速的触碰,却有一股热流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小晚姑娘。” “是,凌掌柜。” “你定亲了吗?”凌朝风提着篮子,站定了,问道,“你许人家了吗?” 小晚连连摇头:“没有,我还没有……” 四目相对,小晚一阵激动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缺胳膊不缺退,自己也知道长得不错,会干活能吃苦,可是,她命不好。 “我命太硬,没人家敢要的。”穆小晚从没这么开心地提起这些话,她急于向凌掌柜表白自己未婚未嫁清清白白的身世。 她的心突突直跳,她怎么能这样呢,只怕脸上已经写满了“我能嫁给你吗?”。 “那不过是爱惹是生非的人,装神弄鬼的胡说八道。”凌朝风道,“别放在心上。” 小晚点头,算是答应了,但其实脑袋里一片空白。 凌朝风温和地笑了笑,没再说话,提着篮子进客栈去了。 小晚的心一沉,忽然冷静了。 她喜欢凌朝风吗,还是只是觉得嫁到客栈来,她能脱离苦海好好地活着?这样对掌柜的不公平吧,他这样好的男人,本该配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大概只有皇宫里的公主才配得上他。 小晚苦笑起来,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她配不上凌掌柜,也不能害了人家。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冷静下来,跟着进了客栈。 彪叔用小晚摘的野菜炒了鸡蛋,中午一家人围着吃饭,才吃一半,素素的女儿就醒了,哭闹着要吃奶,素素便抱她去楼上喂。 张婶让小晚把饭菜端给素素去,一会儿看孩子睡时,能先把饭吃了,小晚赶紧给送上来,只见素素正怀抱婴儿,逗着她好好吃奶。 白花花的xiong脯,被小娃娃的手捧着,素素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芒,她笑道:“你看这小丫头的着急样儿,一点也不文雅,将来是个假小子了。” 小晚欢喜地看着,说:“一定像素素你一样漂亮温柔。” 素素眼眉弯弯的:“我哪有你好看,小晚,你怎么生得这样好,我来白沙县几年了,也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 小晚脸红了,垂下眼帘:“哪有。” 素素喂好了孩子,她便主动把娃娃接过来,好叫素素吃口饭。 她学着素素教她的给孩子打嗝,之后抱在怀里温柔地拍哄,漂亮的小宝贝很快就睡着了,把脸蹭在小晚柔软而挺巧的xiong脯上。 她有些害羞,可又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真是越来越了不得,难不成她还曾经喂过孩子不成? 下午时,小晚帮着打扫了大堂,拎着水桶来二楼擦地板,忽然听见三楼凌朝风责备孩子的声音,她张望了一眼。 只见霈儿站在围栏旁,像是在罚站,凌掌柜严肃地说:“要不把字写完,要不就在这里站到天黑,你敢动一动,就是十板子,看是你屁股硬,还是竹板硬。” 霈儿抽噎了几声,父亲又呵斥:“你敢哭,就先打你二十板。” 凌朝风气冲冲地下楼来,与小晚迎面遇上,他神情有些尴尬,又十分愧疚似的,转身就下去了。 小晚没敢多嘴,只时不时往楼上看一眼,等她把二楼的地板都擦干净,再抬头,霈儿还在那里站着。 小家伙偷偷地抬起手往脸上抹,像是在擦眼泪,叫人看着心疼。 往底下看,没见凌掌柜在,她便悄悄上楼,走到霈儿面前,蹲下来温柔地问:“怎么啦,又惹爹爹生气了。” 霈儿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小晚心一软,不自觉地伸手将孩子抱在怀里。 小家伙身上暖暖的,肉呼呼的,这一抱,听见他伏在自己肩头微弱的啜泣声,小晚心里没来由得难受,眼泪竟是汹涌而出,她觉得自己很奇怪,她到底怎么了? “霈儿不哭。”小晚轻轻拍哄他,“乖孩子,不哭。” 一个时辰后,凌朝风回到店里,见三楼空荡荡的,儿子没在那里罚站,他悄声走上楼,便隐约听见笑声。 房门虚掩,刚好看见里头的光景,桌上铺满了纸,桌前坐着小晚和霈儿,却是霈儿正笨拙地把着小晚的手写字。 “姨姨写的真好。”霈儿说。 “是霈儿教得好,你的名字有这么多笔画你都记得住,你才多大呀,怎么这么了不起?”小晚笑着,在霈儿的脸上亲了一口,把个小家伙美上了天。 凌朝风退下去,一刻钟后,楼上的人也下来了,儿子嘚瑟地把他练字的两大张纸交到面前,他还没开口,张婶就从后厨出来,夸他能干,带着小家伙去吃点心。 凌朝风默默把宣纸收起来,见小晚走近,他刚想道谢,小晚却开口道:“凌掌柜,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多谢您和大家的照顾,我、我不能总赖在这里的,我该回家了。” 男人眉头紧蹙,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晚,但是眼前的人,低着头,真诚地说着:“凌掌柜,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才能回报,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您只管来找我。” 凌朝风一言不发,小晚心里颤颤的,但是把心定下,她真的该走了,她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她欠身,而后默默转身,可才走了几步,有人抓住了她的手,那么大那么厚实的手掌,掌心的温暖,一阵一阵暖着她的心。 “留下。”凌朝风在她身后说,“小晚,留下可好。” 穆小晚茫然地转过身,可眼泪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她并非以退为进想要让凌朝风开口说这句话,她是真的想走。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有更多的胡思乱想,她不希望自己那么惨那么硬的命格伤害了这些好人。 没想到,凌朝风竟然出言挽留她。 这一刻,小晚好怕自己会被他误会,怕凌朝风误会自己故意让他开口说这些话。 小晚极力解释:“凌掌柜,我是真的……” 话说出口,她到底心虚了。她会担心自己被误会,其实内心深处,就真的这么想过对不对,她渴望可以留下来,哪怕只做个打杂的小工。 但凌朝风什么都没在乎,他指间稍稍用力,把小晚的手抓得更紧:“小晚,留下来可好?” “凌掌柜……” “我把你带回来,并不是因为可怜你。”凌朝风说,“也不是想给霈儿找个人照顾他,我是想把自己的妻子带回家。” 小晚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猛烈跳动的心脏,才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是活着的对不对? 不,这场美梦这么久都没有醒来,她一定死了,这是死了之后的幻境,她肯定在那天,就被淹死了。 凌朝风搂过她的腰肢,他们的脸贴得那么近,几乎比早晨在山上还要近,后腰被有力的托着,那股力量,仿佛可以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 “愿意留下吗,只是为了我。”凌朝风问。 小晚已是热泪盈眶,脑袋轻轻摇晃,眼泪就滑落下来,她轻轻蠕动嘴唇,似乎念出了愿意二字。 可不等她再发声,双唇就被炙热的吻纠缠上,小晚浑身紧绷,转不过气来,但几乎一瞬间,她就沉湎进这份温柔里。 似曾相识的温柔,仿佛心底深处的记忆苏醒,但又那样缥缈虚无,抓不到也看不见,小晚觉得自己,仿佛注定就是这个男人的女人,她觉得自己好傻,怎么能这样不害臊。 “留下来,再也不要走。”凌朝风松开了小晚的唇瓣,但依旧贴得很紧,看着呼吸急促的美人儿,他道,“其他的事,我会来安排,小晚,做我的妻子可好?” 小晚有些发懵:“凌掌柜,才、才几天……” 凌朝风摇头:“上个月在河边见到你,我就念念不忘,不,该是在元旦的集市上看见你的背影,就刻在心里了。你不信吗?” “我信的,可是我……”小晚担心她坎坷的命运,和令人羞耻的家人。 “我就问你,愿意不愿意。”凌朝风露出几分霸道。 “愿意!”小晚也急了,两个字就这么冲出口。 她不敢对任何人说,自从遇见凌朝风后,她就一直幻想着自己能嫁给这个男人,日日想夜夜想,她这辈子许下很多心愿,没想到,唯一实现的心愿,却是最不可能实现的这一个。 凌朝风笑了:“那就好。” 正文 167 提亲 回到自己的屋子,小晚果然从镜子里看见一张红得发紫的脸,用水盆里的凉水泼了泼,却是觉得更烫了。 她在胳膊上使劲掐,几乎要掐出大乌青,疼得她直哆嗦,才敢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才敢相信,她是活着的。 一定是老天爷搞错了,不小心把她转进了好命里。 小晚高兴啊,整个人像盛开的花朵,之后谁见到她,都能感受到她满身的阳光。她勤快而麻利地帮忙干活,张婶和素素手里的活儿,全叫她一个人包圆了。 既是情意相投,两个人难免眉来眼去,如今凌朝风眼里只装得下小晚,账本也不看了,生意也不顾了,只要小晚一出现,目光便追着她转悠。 不出两三天,大家都看出来,那天吃中饭,难得素素不用奶孩子,大庆热情地让出自己的位置,好叫小晚和素素坐一块儿,却被自家娘子责备:“你是不是傻?” 大庆呆呆地挠头,被素素用力拽着坐下。 一张八仙桌,块头大的彪叔独自占一边,张婶带着霈儿坐一边,素素夫妻俩并肩坐,再剩下的位置,就是掌柜的和小晚了。 小晚正觉得不好意思,凌朝风竟是当着众人的面,拉了她的手,温和地说:“坐下吃吧,别忙了。” 小晚含羞极了,低着头往嘴里扒饭,张婶故意说:“啊呀,咱们店里,是不是该张罗办喜事了。” 直吓得她呛着了,背过去拼命咳嗽。 凌朝风轻轻拍着她的背脊,脸上带着笑意,待小晚平静了,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对家人说:“那就张罗起来,婶子,先给我请个媒婆。” 小晚深深低着脑袋,边上霈儿娇滴滴地问张婶:“奶奶,霈儿是不是要有娘了?” 张婶将他重重亲了一口,欢喜地说:“有了有了。” 这日夜里,小晚和张婶一道洗澡,她给婶子搓背,娘儿俩说着心里话。 张婶道:“朝风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儿子,可我看着他长大,十几年了,知根知底的。他这个人偶尔会刻板严肃,做事情说一不二,可讲义气重情义,更知道疼人。他和霈儿一样,是先代掌柜捡回家的孩子,如今他捡了霈儿回家,也算是传承了。” 小晚很惊讶:“凌掌柜也是弃儿?” 张婶颔首:“是啊,父子俩一样是被丢弃的婴儿,可你看,他们长得很像是不是。外头有人说,霈儿是朝风的私生子,我们常开玩笑觉得是真的,实在是父子俩的模样像极了。” “的确像,眼睛鼻子,一模一样的。”小晚笑道。 “晚儿。”张婶语重心长地说,“朝风他是个好男人,一定会疼你,你安安心心留下,给我们家做媳妇好不好?” 明明是小晚上赶着想嫁到这里来的,他们却反过来挽留她,穆小晚何德何能,还是说她把一辈子的福气都攒在这里了。 “婶子,我心里是千万个愿意,可是我后娘……”小晚惭愧而自卑地说,“她是很厉害的人,我怕她会给你们添麻烦。” “厉害什么,必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张婶说,“你嫁过来,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她还想怎么着。她再敢打你,我叫你叔把她的手剁下来,扔进山里喂野狼,只怕狼还嫌呢。” “婶子……” “好孩子,你和朝风有缘分,不然他怎么不把别人捡回来。”张婶笑道,“给我们做了媳妇,从今往后只过好日子,过去的事,都忘了吧。” “嗯!”小晚答应了,忘了才好,她巴不得一辈子都别再想起那些挨打受虐的日子,既然老天给她好命,她一定要惜福。 隔天一早,从镇上来了媒婆,穿得花花绿绿一脸喜庆,嘴皮子利索,脑筋转得快,一进门喝杯茶的功夫,就把事情摸清楚了。 之后便打量着客栈里的光景,似乎盘算着该给喜钱开个什么价,凌朝风大方地拿出一袋银子,足足二十两。 媒婆惊呆了,解开银子看了又看,凌朝风又放下一百两银子说:“这是聘礼,劳烦您替我送去青岭村穆工头家,婚礼之后,您的喜钱另有三十两。” 媒婆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将一对准新人夸得天花乱坠,便带上银子,由彪叔赶车,带着张婶和媒婆,一道去青岭村了。 青岭村里,许氏正因为小晚不在家,什么活儿都要她自己来干而骂骂咧咧,忽然一辆马车停在他们家门口。 要知道,养马可是有钱人家才做的事,他们村子里虽然不穷,也没人家养得起马,自然引得村里人围拢来观望。 张婶不愿进屋子里去坐,就请媒婆直接在外头讲,媒婆叽叽喳喳说着提亲的事儿,她转到柴房去看了眼,小晚说过,她在家就是住柴房的。 柴房里没剩下多少柴了,可也是码得整整齐齐,必定是小晚离家前堆的,而许氏自己懒不去捡柴砍柴,用得只剩下这点了。 再往里头看,土炕上的一切虽然破旧,却都整齐干净,便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是怎样的品格,越是如此,越是叫人心疼。 许氏自然要面子,跑来说:“您看什么呢,这是柴房,不住人的。” 张婶哼笑,将目光转开,根本不爱见这副嘴脸。 当媒婆送上一百两银子的聘礼,周遭围观的百姓都热闹起来。 青岭村里虽不穷,也没出过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就算是白沙镇上,也没听说过哪户人家讨媳妇,送一百两银子聘礼的。 许氏这回,真是发财了。 贪婪的女人,此刻捧着银子,傻呆呆的,张婶作为家里的长辈,便冷冷地说:“我们不要嫁妆,家里的东西也一概不稀罕,孩子既然已经在我们那儿,就不回来了。办喜事那天,给您送点酒菜喜糖来,您也好招呼村里的人,其他的一切,自然我们说了算,小晚也都是答应的。” “这……”平日里一贯泼辣厉害的人物,此刻竟是结巴了,一是被钱压着,二是彪叔那威猛的模样,眼珠子一瞪,她腿肚子就哆嗦。 张婶自然不管许氏答不答应,来送聘礼,也只是做个样子,好让一切顺理成章,其他的一切,就犯不着和这个人商量。 周遭围着村民,都眼馋这么丰厚的聘礼,许氏也要面子,故意说:“出嫁当然该是从娘家走,您看,不如把小晚送回来,我、我给她准备……” 张婶幽幽一笑:“孩子去我们那儿时,身上没一块好的地方,有些话不说是给彼此留些余地,就不必撕破脸皮了是不是?” 许氏一怔,往后退了一步,眼看着他们拂袖而去,坐着马车耀武扬威地走了。 村里人一拥而上,许氏死死抱着一百两银子驱赶他们,回到屋子里还往自己脸上掐了一把,她不是做梦吧。 只有隔壁王婶关系好些,能进门来,许氏呵呵笑着:“那小丧门星,竟给我带财了。” 王婶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心里精明地盘算着,嘴上说:“还不是你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才有今天,该你的。” 如此,小晚和凌朝风的婚事便是定下了,本该去镇上衙门入籍,可他们白沙镇的县太爷是个糊涂东西,反正也不着急这事儿,说是等个黄道吉日,直接到黎州府知府去,请梁知府做个见证。 张婶欢喜地说:“可惜二山不能回来喝大哥的喜酒,连忆有了身孕,经不起那么远的路颠簸,他就算公务上走得开。也不能把连忆一个人留在京城。” 他们张罗给二山写信,要给他报喜,这会儿京城里,他刚刚从刑部回来,赶着晌午歇息的时辰,回家看一眼连忆。 老夫人见他这样疼媳妇,和他祖父当年一模一样,心里自然越发喜欢,只可惜这么好的孙子孙媳妇,却进不去家门。 二山是不在乎的,比起做毕家的子孙,他更乐意做凌朝风的弟弟,连忆生的孩子,自然也是跟他一样姓凌了。 眼下娃娃还没出生,他只疼惜连忆,从前一早出门后,要夜里才归来,如今中午都不在刑部吃饭,每天都回来陪伴妻子。 这会儿连忆刚吐了一阵,躺在床上歇息,二山轻轻把脑袋放在她的肚子上,她嗔道:“还什么都听不出来吧。” 二山搂过她,问她还难不难受,连忆摇头:“我每天都很开心,没想到这么快,我自己就要做娘了,是咱们的孩子。” 此时,下人来禀告,说是有客人到,是毕府的大公子和小姐,连忆便要二山搀扶她起来,一道迎出来。 大厅外,毕振业和寒汐站在一起,身后是捧着礼物的侍女仆人,二山见了便说:“你这样忙,正做大工程,怎么来了。” 毕振业笑道:“知道你每日中午回来,我便也抽空过来,不然总是耽误着,我心里过意不去。一则恭喜你和连忆,再则,奶奶住在这里,我和寒汐该来请安才是。” 说着,便将他们带进内院去见老夫人,寒汐搀扶着连忆,温柔地说:“嫂嫂,你身体可好?” 正文 168 毒妇 祖孙团聚,老夫人很是欢喜,她对如今的儿媳妇虽不是十分喜欢,可在她眼里,几个孙子不论是谁生的,都一视同仁。 行业能在十几年后失而复得,她已是万分感激上苍,因此儿子和媳妇不愿让他们认祖归宗,她也不强求。 她搂着连忆和寒汐,看着振业和行业,便道:“振业啊,你爹有没有给你张罗婚事,你看你弟弟成亲比你早,孩子也比你早,难道要等侄儿会喊大伯了,你才着急?” “是,父亲若有安排,孙儿一定早些成亲,给您再娶一个孙媳妇回来。”毕振业一贯孝顺祖母,这样的事儿不过是说说罢了,他顺着祖母的意思讨她喜欢便好。 之后将母亲命他送来的东西一一呈送给祖母,一些点心吃食外,便是些滋补的燕窝人参之类,老夫人见了便说:“孕妇吃燕窝最补,这些正好,都给连忆吃吧。” 振业便道:“您和连忆都吃着,孙儿再从家里拿些来。” 二山说:“不必忙,家里也寄了好些东西来,并不缺什么,便是奶奶吃的也足够了。” 老夫人笑悠悠,欢喜地说:“我真是好福气,京城里我这个年纪的贵妇人不少,可儿孙不孝的也多。多少人家不过是外面看着好,里头为了争家产争地位早就败坏了,难得我的孙子孙女们,都这样乖巧又和睦。” 二山与毕振业相视一笑。 他们都不敢想,如果当初殿试后其中一人进入三甲,甚至做了状元,他们彼此是否还能这般和睦,但结果两人都在三甲之外,放下那些名誉荣耀之后,反而能冷静地好好看待兄弟情。 二山在凌霄客栈长大,从小学的就是道义情意,他若为了仇恨忘记这一切,才真正是忘本,也辜负了凌朝风的一番苦心教导。 午后,兄弟俩各自回衙门,寒汐多留半天陪伴祖母,恰好有二山在刑部同僚家中的女眷来拜访,连忆便用毕振业带来的一些点心招待客人。 一样的点心,老太太吃了一口,觉得甜腻就撂下了,寒汐吃了一块,做客的三位夫人各吃了一块,都夸赞这糕点香甜精美。 连忆这几日原是没有胃口的,不想浅尝之后,竟是勾起她的胃口,不知不觉地,与客人说笑间,吃下两块点心。 客人念老夫人年迈,念连忆怀孕辛苦,不敢太过叨扰,坐不过一个时辰就要离去。 众人才起身,连忆忽然呕吐起来,侍女们赶紧来搀扶,本以为只是害喜,可她腹痛如绞,捂着肚子跌下去,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冒出来,脸色苍白唇齿颤抖。 “肚子好疼……”连忆痛苦地捂着肚子,“好疼……” 家里乱作一团,找大夫的,找二山的,几位夫人不知如何是好,怕给主人家添乱,就先告辞了。 二山从外头赶回家,一脸凝重,大夫告诉他,夫人可能误食了极少量的砒霜。 砒霜量少,不害性命,但夫人怀着身孕,这事儿就可大可小。或是之后胎儿保不住自行流产,又或是保住了,可受剧毒侵害,将来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畸形怪状的孩子。 “您是什么意思?”二山沉重地看着大夫。 “凌大人,恕小人无情,为了孩子和夫人都好,这一胎……还是不要的好。”大夫心痛地说,“大人,医者仁心,我们做大夫的,但凡是条命都要救。可您想一想,万一将来夫人生出的孩子有残缺,您可想过孩子长大后,该如何看待自己被迫来到这个人世?不知道也罢了,可明知道有风险还要冒险,最终若不能皆大欢喜,就是您和夫人,还有孩子一辈子的痛苦。” 二山紧紧握着拳头,紧咬牙关,他问:“眼下孩子还保得住吗?” 大夫道:“有些许流产迹象,暂时先用了药,只怕不是长久之计。” “夫人知道了吗?” “还没敢告诉她。” 二山又喊来下人,询问了家中发生的事,命人将相关的食物茶点都封存起来,之后才来到床边。 见妻子脸色苍白,双唇灰暗毫无血色,他心疼极了。 连忆疼得昏昏沉沉,睁眼见是丈夫回来,这才掉了眼泪,朝二山伸出手,开口却说:“我没事,又叫你担心了。” “熬一熬,明天就不疼了。”二山握着妻子的手说,“连忆不怕,有我在。” 连忆含泪道:“相公,孩子会不会有事?” 二山没忍住,眼眸猩红,声音颤颤地说:“连忆,这个孩子不大好,我们不要了好吗?” “为什么?”连忆惊愕地看着他,因为太震惊,而有了几分力气,稍稍腾起身子问,“二山,为什么不要我们的孩子了?” “因为……”二山痛苦地说,“连忆,你是中毒了。” 他无奈地向妻子解释,把大夫也请来再说了一遍,连忆听了泪如雨下,哭得伤心欲绝。虽然二山站在大夫的那一边,可她还是哀求丈夫,让她把孩子保下来。 眼见妻子如此可怜,二山实在不忍心,最终答应了连忆,请大夫想法子为他们保住胎儿。 这一切,寒汐都看在眼里,祖母伤心极了,她便命人传话回去,说她在这里留几天照顾祖母。 可是到了夜里,寒汐突然也腹痛如绞,浑身打寒颤,大夫匆匆赶来查看,道是一样的中了少量砒霜。 二山眉头紧蹙,忙唤人去同僚府上询问,一问才发现,那三位夫人和寒汐是一样的症状,但是她们日落前就发作了。 这些人一起吃过的东西,就只有从毕府送来的糕点,老太太所幸只吃了一小口,尚无大碍。 “这是要毒死我,还是要毒死连忆,还是要把我们一家子都毒死?”老太太气疯了,指着二山说,“一定要查出来,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干的。” 二山冷漠地对祖母说:“奶奶,我娘当年也是这样一天一天吃下少量的毒药,最后毒发身亡的是不是?” 老太太摇头:“她是病了呀,二山……” 二山问她:“您真的知道真相吗?” 老夫人被问住了。 过了半夜,寒汐与二山同僚府中的夫人们,都渐渐缓过来,可惜第二天清晨,连忆没能撑住,最终流产了。 二山抱着失魂落魄虚弱无比的妻子,心痛得无以复加,连忆问他:“相公,为什么我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却反过来害了自己?” 这日天大亮时,没有去上早朝的二山,提剑闯入了丞相府。 可毕丞相如今虽然已经辞官,但府中还有昔日风光,家丁护院不少人,二山并没能如愿剑指毒妇,反而因为没能按时上朝,并打伤人而缠上了官司。 三日后,消息传到凌霄客栈,得知连忆流产,二山停职查看,这些日子一直喜气洋洋的客栈,顿时笼罩了阴云。 凌朝风决定亲自上京,张婶担心连忆无人照顾,也决定随他同行,便把客栈交给彪叔和小晚,还有素素照看。 他们当天就出发,小晚包了好些干粮让他们带在路上,与众人一起在客栈门前相送,凌朝风握了握小晚的手,道是:“等我解决了那里的麻烦,回来我们就成亲。” 小晚道:“别着急,慢慢来,路上小心。” 凌朝风看了眼儿子,严肃地说:“不许胡闹,若是闯祸,你自己掂量掂量。” 霈儿躲在小晚的裙子后头,却是乖巧地说:“爹爹,你路上小心,替霈儿问婶婶好,要婶婶好好吃饭。” 凌朝风摸了摸儿子的头,与小晚眼神交汇,便与张婶匆匆上路。 小晚领着霈儿站在门前目送,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才回客栈。 之后听素素讲起连忆的坎坷,说她堂堂知府千金,却身不由己,又是投河自尽,又是跳楼自尽,历经辛苦才和二山修成正果,结果老天还是要折腾她,又叫她吃这么大的苦。 小晚觉得,这客栈里每一个人都有故事,每一个人都不容易,但他们都努力而勇敢地活着,一个比一个了不起。她相信连忆姑娘的身体一定能好起来,将来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且说凌朝风突然离开,小晚一下子还真不适应,看着柜台后头空荡荡的,心里也一样跟着空荡荡。 好在霈儿天天缠着她和她一起睡,小晚也从客房搬到了后院,睡在二山从前的屋子。虽然后院的屋子不如客房舒适宽敞,可她觉得住在这里,才像是一家人,霈儿也不讲究,只要能贴着姨姨睡,在哪儿都睡得香。 转眼又是三天,估摸着凌朝风和张婶应该到京城了,他们说过到了那里就会派人送消息,送信的人若快一些,两三天后就能来。 小晚每天都盼着有人来送信,虽然她不识字,可有消息了,她才能安心。 这一天上午,她带着霈儿在后门井边洗衣裳,门外突然有人大喊:“小晚,小晚你在不在?” 小晚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便跑来看。 只见是村头家的周大嫂站在客栈前,战战兢兢地不敢进来,见到小晚,忙跑上来拽着她说:“晚啊,你家出事了,你娘和隔壁王家的男人通jian被人撞见,村长发怒,这会儿已经被脱-光了绑在地里晒呢。” 小晚听得目瞪口呆,果然还是出事了,之前就闹过一次,村长饶了他们,没用村规处置,结果这女人不怕死,竟然又搞上了。 素素和彪叔来了,听得也是瞠目结舌,小晚颤颤地说:“我们村里的规矩,通jian的男女,是要被脱-光了绑在地里晒上三天。” 周大嫂说:“你弟弟妹妹没人照顾,两个孩子哭了一晚上了,小晚,你回家去看看吧。” 素素曾亲眼见过小晚身上恐怖的伤痕,她能活到十七岁真是命大,许氏那样的毒妇,原来既恶毒还不要脸,老天爷不收她,不就是等着今天。 她说:“别管了,她把你打得半死的时候,也没见谁救你。” 小晚低着头,不言语。 周大嫂尴尬地说:“小娘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两个孩子无辜,再者好歹是两条人命,你说是不是?” 她又对小晚说:“其实你娘怕是救不下来的,王婶磕头磕得脑袋直流血,村长也不松口,说他们一而再地做出不要脸的事,一定要晒上三天给村里人做规矩。可弟弟妹妹可怜,你先回去照顾他们,再写信把你爹找回来,后面的事,自然是你爹做主。” 小晚轻轻一叹,对素素和彪叔说:“我就回去看一眼,给我弟弟妹妹做口饭吃,我们村里的规矩是那样的,我也救不了她,三天后是死是活是她的命了。等我爹回来了,我就回来,你们放心,她这次不死也半条命没了,想打我也打不动了。” 正文 169 太阳照不进去 彪叔和素素见小晚这么说,便知道是拦不住的,说他要亲自送小晚回村子里,于是等大庆来了之后,小晚才动身。 走到一半,见那周大嫂还在路上,便把她一道接了。 周大嫂还是头一回坐马车,东看看西看看十分好奇,更是问小晚:“晚啊,你真的要嫁给凌掌柜了?” 小晚淡淡地点头:“聘礼都定下了不是。” 到了家门口,彪叔送小晚进门,边上有村民看见,他插着腰看回去,一个个见彪叔跟堵墙似的霸气,都赶紧跑开了。 彪叔还是很不放心,对小晚说:“有什么事你就跑,跑不到客栈,到镇上的医馆也成。” 小晚眼眉弯弯地笑着:“叔,您放心,这村里的人虽然不好,但也不坏。您放心,等我爹回来了,我就回去。” “大姐,姐姐……” 小晚这边还没和彪叔道别,文保和文娟就哭着从屋子里出来。 两人都是蓬头垢面的,哭得眼睛红肿,抓着她语无伦次地不知说着什么,小晚叹息,便先带他们去洗脸,可是家里水缸全空了,什么都没有。 彪叔帮着给挑了两缸水,把火生起来,找出小米苞米熬了粥,在小晚的再三催促下,才不放心地离去。 弟弟妹妹大口大口地喝着粥,真是饿坏了,小晚坐在一边看着他们,门外有人喊她,出门便是见隔壁王婶坐在家门口。 她额头上缠了一层层的布,听说磕得头破血流,此刻开口说话,嗓子也是哑的,拉着小晚的衣袖,哀求她一起去村长家门前求情。 “我不去,去了也没用。”小晚狠下心说,“婶子,那个女人对不起我爹,我去求情,那我也对不起我爹。我回来,是照顾文保文娟的,等我爹回来了,我就不管了。” 王婶哭着:“这不要脸的贱-货,害得我好苦,我的儿子怎么娶媳妇,我的闺女还怎么嫁得出去……” 她不停地哭,嗓子哑了还在哭,忽然眼睛一亮,抓着小晚的手说:“银子,你那一百两聘礼呢,小晚啊,你去给她刨出来,送给村长好不好?” 小晚摇头:“我怎么知道她藏在哪里,再说了,她宁愿不要脸不要皮甚至不要命,也是不肯舍银子的,回头倒是我的不是了。” 王氏怔怔地看着小晚,这小姑娘平日里挨打挨骂忍气吞声,原来心里这么有主意,原来什么都看在眼里。 “王婶,只怪我对不住你。”小晚说,“我早知道他们搞在一起,我没敢说……” 王婶自己何尝不知道,怪就怪许氏太贱,她恨地将许氏骂得渣都不剩,可这除了宣泄怨恨,没别的用处。 她要拉着小晚去地里,给那几个看守的人求情,好歹送口水送口吃的,小晚也是死活不肯,她说她不想看见那么肮脏的景象。 好容易把人打发了,小晚进门来,见俩弟弟妹妹已经吃饱了歪在炕头睡着了。 她收拾锅碗,还能听见隔壁传来王婶的哭泣。这样的刑罚虽然残酷,可村里是不许小孩子去看的,总算不至于吓到他们,但文保他们往后在村里,在同龄的孩子中间,也是抬不起头了。 若是别人家出这样的事,小晚一定会同情被绑在地里的女人,打一顿,哪怕杀了也好,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可自家这位,她实在同情不起来,她没念过书,并不会“以德报怨”这个词,但她懂这个道理,她做不到对许氏有半分同情心,她同情继母,就对不起用命把自己生下来的亲娘。 闲下来,难免想念千里之外的人。客栈有事,她家里也有事,待嫁的小娘子傻傻地笑着,这算不算也是缘分? 此刻,凌朝风已经和张婶赶到京城,刚好是皇帝下旨查办此案的日子,但是丞相府里抓了几个丫鬟厨子,并没有动毕夫人。 二山从衙门归来,进门见凌朝风站在厅堂前等他,他低下头,抬起头,又低下了头。 “事情怎么样了?”凌朝风开门见山地问,“你几时能官复原职?” “已经官复原职,但暂时闲散在家中……”二山应道,“至于那件事,他们既不用刑,也不逼供,抓了几个人关在大牢里,就打算这么耗着。”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能撼动丞相府,才提剑闯进去?”凌朝风问,“就为了能让毕夫人伏法?” 二山见哥哥知道自己的心意,顿时有几分安慰,他在官场时间虽不长,可其中的奥义已经领会,他若正经从衙门立案抓人,毕丞相有无数种办法把这件事遮掩,哪怕他已经辞官在家。 只有把事情闹大,只有惊动到皇帝,可结果……还是这样。 他知道,皇帝要天下太平,若因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搅得朝臣之间不安宁,或是掀动某一股势力活络膨胀,这是最要不得的。皇帝治理朝廷,讲究的是权衡,其次才是是非道义,只有天下太平,不会影响任何事任何人时,才会有是非道义的存在。 “天下是清明的,朝廷也不是一片漆黑,但偏偏这个角落,太阳照不进去,皇帝就选择视而不见。”二山凄凉地笑着,“哥,那个女人,杀了我娘,如今又杀了我的孩子。我以为自己入朝为官,就能伸张正义,结果连一个公道都不能给连忆,更不能给天上的娘亲。” 凌朝风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冷静地说:“从你决定踏上仕途起,你的每一步都要背负这份无奈,要不就放下,远离仕途,要不就扛着,去为了更多的人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可是我的孩子,还有连忆……”二山眼眸猩红,在哥哥的面前,几乎是要落泪了。 “会有办法,别着急。”凌朝风说,“你去收拾收拾,随我去拜会唐大人。” 二山眼中微微绽放出希望,用力地点头。 凌朝风则道:“你和你的兄妹之间,该如何面对这些事,你心里也要明白。二山,你若做京官,可能要在这里生活半辈子,你要想清楚。” 两人说完这些话,到内院来,见张婶熬了什么汤,正喂连忆喝下去。 连忆一贯坚强,风风雨雨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也不惧怕,却经不起这次的打击。 不仅仅是失去孩子的痛苦,当所有的德与善,却换来世间的恶,仿佛人生所坚持的信仰坍塌了,仿佛这辈子活了这么久,都是错的。 二山走进房间,从张婶手里接过碗筷,可是连忆看见他,却是什么都吃不下了,她扑在丈夫怀里大哭,哭得伤心欲绝。 张婶退出来,见凌朝风站在门外,她叹道:“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孩子可千万别过不去这一遭。” 半个时辰后,连忆在二山的安抚下睡着了,他便换了衣裳,跟着大哥往唐大人府中来。 唐大人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高官,宅中门禁森严,就是那些体面的公侯王爷也轻易进不去的大门,凌朝风却带着二山轻而易举地进来了。 但唐大人府中并不奢华,相反还很简朴,老大人站在屋檐下迎接他们,对凌朝风笑悠悠道:“我就知道,你来找我,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你倒是命大,去年末,我还以为你一病不起,要丢下我这个老伙伴了。” 他们进门说话,研究这次的事,要如何才能解决,自然凌朝风和二山所求的,仅仅是凶手伏法。 隔着千里,青岭村的私刑还在继续,偏偏今日太阳毒辣得很,阳春天里热得人直摇蒲扇,村里人都说,是老天爷发威,要晒死那对狗-男女,王婶家急得,都背过气好几回了。 到了下午,烈阳散了,乌云聚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小晚看见王婶坐着她家的驴车出门去了,看样子是想去找救兵,到底是自家男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文保和文娟,虽没有见到亲娘的惨状,可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醒了就哭,哭个没听,但是小晚给他们做吃的,倒是吃得一干二净,吃完了哭一会儿,又睡着了。 黄昏时,雨停了,小晚在院子里泼水冲地,外头忽然一阵嘈杂,只见王家的驴车从地里那边来,到了门前,众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一个人进去,而有人冲她喊着:“小晚,把你娘带回去。” 小晚跑出来看,许氏被人用草席裹着露出个脑袋,仿佛死了一般,边上的人则说:“快拖回去,还有一口气呢,没死。” 不知王婶去求了什么人,村长总算开恩了,不等晒满三天就给放了。可是小晚一个人,怎么拖得动许氏,拉拉扯扯的,把草席都扯下来了,赤条条的女人滚在泥地里,吓得小晚赶紧脱了自己的衣裳给她盖上,文保和文娟跑出来要看,被她骂回去了。 最终是央求村里的人,帮忙一起将许氏抬了进去,平日里泼辣凶狠的女人,此刻任人摆布奄奄一息。 文保和文娟躲在角落里哭,哭得小晚头疼,她生平第一次吼他们:“你们再哭,我就把你们绑地里去。” 正文 170 赏赐 见弟弟妹妹老实了,小晚才开始拾掇继母,昏厥的人不好伺候,等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才终于把个半死的人弄干净了。 弟弟妹妹帮忙,一起给她灌下一大碗米汤,许氏缓过几分气,但毕竟受了这么大的折磨,开始发高烧,烧得稀里糊涂,指不定就这么烧过去了。 小晚看着奄奄一息的人,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命弟弟妹妹看守他们的母亲,她带着彪叔留给她的银子,预备去镇上请大夫抓药。 可是刚走到门前,隔壁王婶突然出现,她看起来憔悴又狼狈,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是把一包药丢给小晚:“发烧了吧,给她熬了喝下去吧,能不能活,看她有没有命了。” 小晚惊讶地接过药材,打开纸包看了又看,王婶不耐烦地说:“不是毒药,是退烧的药,我才不乐意毒死她,脏了我的手。” 说罢,她拂袖离去,小晚连声道谢,便进厨房给许氏熬药。 此时京城里,二山已经陪着唐大人下了两盘棋,最后一颗子落下,唐大人笑悠悠道:“年轻人好耐心,两盘棋都不见你半分急躁,这样的性情,为何要赌上自己的前程,提剑冲去丞相府?” 二山起身垂首道:“事有急缓轻重,杀母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只见唐府的下人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唐大人立刻肃穆起立,看了看凌朝风,对他们说:“随老夫来,有贵客到。” 三人一路迎到前厅,只见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三人俱是认得天颜,纷纷跪倒拜见皇帝。 项润抬手:“起来吧,大家自在些。” 而从他身后,走出年轻美丽的贵妇人,唐大人一怔,忙又拜服道:“皇后娘娘千岁,娘娘大驾光临,老臣家中蓬荜生辉。” 皇帝嗔道:“娘娘才能叫你蓬荜生辉,朕呢,是不是只会给你添麻烦?” 他的目光转到凌朝风和二山的身上,摇了摇头道:“添麻烦的人,在这里呢。” 卫似烟则笑悠悠地对凌朝风说:“凌掌柜,好久不见。” 凌朝风道:“娘娘,万福金安。” 他们进门说话,唐府女眷来迎接皇后,拥簇她到花园里去游玩,皇帝嫌厅堂书房里说话怪闷的,也一并带着他们跟在身后。 唐府里虽然简朴,但占地极大,内院里挖了一方池塘,养了几尾锦鲤。 皇后与女眷们,带着唐大人的小孙儿们在那头喂鱼,皇帝站在这一边,假装要喂鱼,那些鱼儿干等半天不见投食,都纷纷离了去找皇后了。 项润笑道:“爱卿府里的鱼,精明得很。”但话锋一转,就问凌出,“你希望这件事,有个什么结果?” 二山跪下道:“回皇上,臣只求凶手伏法。” 皇帝瞥他一眼:“真的凶手,还是你以为的凶手?” 二山毫不退让:“回皇上,真的凶手就是臣以为的凶手。” “凌朝风,你呢?”皇帝看向边上站着的人,而心中不免可惜。 这样睿智冷静有勇有谋的一个人,偏是宁愿隐匿在市井之中为朝廷国库奔走,而不愿真正入朝为官。这样的人才,不论搁在朝堂还是送去带兵,都能做的风生水起,真真可惜。 凌朝风冷静应对,这不是他该多嘴的场合:“请皇上做主。” 皇帝道:“毕丞相虽已辞官,在京城仍是德高望重之人,毕夫人自然也是,何况她还是侯府千金,各方各面,朕都要顾全。” 凌出却插嘴:“皇上,毕宏无德,他若是德高望重之人,唐大人他们这些忠君爱国的老臣,又该置于何处?” 唐大人一怔,干咳了声,呵斥道:“凌出,你方才下棋时的冷静呢?还有,你别把老夫卷进去。” 皇帝大笑,对凌出道:“唐大人最是怕事的人,你小心惹急了他,下回他再也不帮你。” 二山耿直地说:“除此之外,臣不会再忍麻烦。” 皇帝摇头,负手背过去:“朕与你年纪相仿,我们都容易吃一样的亏,以为这世间,只要坚持正道就会有结果,年轻热血,以为任何事只要努力去做,就一定会有结果。” 众人一片静默,远处有孩童的笑声,皇后看向这里,与她的夫君挥手示意。 皇帝露出几分笑容,可说的话却格外严肃:“凌出,你想在朝廷待下去,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事,你可以有你的正义和热血,但朕希望你至少要明白一点。” “是。” “往后不论遇到什么事,不要先想着如何威胁朕,不要先算计如何让朕下不来台。”皇帝转身来,威严肃穆的目光落在凌出的身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二山大窘,深深拜服。 “这次的事,是皇后出面,恳请朕为你和你的妻子做主,若不然,朕绝不会管。”皇帝冷然道,“朕这个皇帝,不是为你一人,不是为你一家,朕是天下的君主。” “……是。”二山僵硬地答应下。 “你们看见一人饿死,而朕无动于衷,就会想,这个皇帝啊,连一个老百姓都救不了养不活,还说什么为了天下。”项润说道,“可你们是否看见,另外九个人,吃饱了活过来了?” 二山抬起头,看着帝王,眸中是敬畏的光芒。 项润肃然道:“唐大人老了,朕想要可以伴随朕更长年月的股肱之臣,你和你的兄长毕振业,都是人才,且品行高尚。凌出,这次的事,朕会授意刑部彻查到底,但你和毕振业之间,是继续做兄弟,还是从此仇视敌对,你自行抉择。” 二山愣住,虽然这个问题早就在他心里,可他已故的母亲,和未见天日的孩子,谁为他们做主? 谁来缓解连忆的悲伤,谁去告诉连忆,这世道还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皇帝道:“凌朝风,陪朕下盘棋,朕近日筹划再开一座山,再建一座兵工厂,用你的算盘替朕算算,要多少银子才够。” 凌朝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弟弟,先与唐大人一道跟着皇帝走了。 这一边,皇后看见凌大人还跪在那里,便请各位夫人留步,带着自己的宫女缓步走来,之后将宫女也留下,独自来到凌出身边。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凌出俯首。 “凌大人免礼。”皇后道,“凌大人,起来说话吧。” 二山站起来,退开了几步。 似烟开门见山地说:“一切罪行,若坐实是毕夫人所为,以大齐律法,死罪不容赦。可死了,或许对她是一种解脱,可以早早结束这荒唐的一生,这样还算是惩罚吗?不如留她一条活路,让她活着,看曾经受她伤害的人,过得有多好。而这样,对于你在乎的人,给他们至亲至爱之人留一条性命,你仁至义尽。” 二山神情紧绷,不言语。 皇后道:“凌夫人心地善良,宽容豁达,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二山深深作揖,叩谢皇后恩典。 皇后笑道:“年前大病一场,几乎与皇上阴阳两隔,病愈之后,变得开脱了许多。在病中的梦里,我似乎看见一个女子,用她小小的心怀,去包容天和地。” 似烟仰望苍天,转眼过去数月,病中的梦境没有变得清楚,但也没有更模糊,那似有似无的震撼,一直缭绕在她心头。 “娘娘,臣有个不情之请。”凌出忽然道。 “想请我去探望凌夫人吗?”皇后笑道。 二山眼中,却是带了几分喜气,气息也明朗了,恳请道:“娘娘,兄长凌朝风成亲在即,臣可否请娘娘赐一件礼物,赏赐给臣未过门的嫂嫂。臣冒昧了,请娘娘恕罪。” 似烟笑道:“这样好的事,我和皇上怎么能错过,明日我就命宫人,将赏赐之物送到府中。不过你们也要回礼才行,我和皇上,等着喝喜酒吃喜糖。” 二山大喜,俯首叩谢皇后,似烟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欢喜,那位即将嫁人的新娘,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为何莫名地,感到亲近? 转眼,两天过去了,许氏渐渐退烧,虽然依旧病得不轻,命算是捡回来了。 睁眼见是小晚在家里忙里忙外,她也算识时务,不论如何现在要靠小晚伺候,就算依旧死性不改依旧不把继女当人,也不会在这会儿作死。 这天下午,她在院子里砍柴,有陌生脸孔从门外经过,朝小晚张望了几眼,但是去了隔壁王婶家。 小晚想大概是他们家的亲戚来看王叔,王家的人心也是够大,犯了这样的事,好意思让亲戚来探病。 自然,这与她不相干,听说爹爹已经在回程的路上,等爹来了,或是许氏能起来了,她就回客栈去。 可傍晚时,隔壁的亲戚走了,王婶忽然出现在家门口,冷冷地问小晚:“那贱-货醒了吗?” 小晚僵硬地点点头,便见王婶抄起一旁的笤帚,挽起袖子冲进屋子去。屋子里顿时鸡飞狗跳的,小晚进来看一眼,只见王婶正扒继母的衣裳,挥舞笤帚打她,许氏杀猪似的哭喊着,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角落里。 小晚把墙角的文娟带出来,妹妹哭着问:“姐,婶会不会打死我娘。” “不会。”小晚擦去妹妹的眼泪,“不怕,姐姐在呢。” 正文 171 新姨娘 家里闹了半天,终于消停了,许氏哭成泪人,哆哆嗦嗦捂着脸躲在角落里,王婶也是满头大汗衣衫凌乱。 她喘了会儿气,一把揪过许氏的衣襟说:“你可知道,我怎么才求得村长松口,把我男人和你救下来吗?” 许氏晃动脑袋,惊恐万状地看着她。 “我娘家的亲戚,托人去求的县太爷。”王氏喘着粗气说,“你也晓得,县太爷是不管村里的规矩的,但这次通融,替我们出面了。” 许氏怔怔地看着她:“是不是使了很多银子,我、我赔给你。” 王婶恨道:“银子我当然要,但还有一件事,我家亲戚许了县太爷的不是银子,是女人。” “女……人?”许氏一脸呆滞。 “县太爷想要纳个漂亮年轻的小妾,我把家小晚许给县太爷了。”王婶目光凶戾地说,“再过几天就是黄道吉日,县太爷要我们把小晚送过去。” 许氏颤颤地点头,可眼珠子一转说:“不成啊,凌霄客栈已经下了聘礼,这……” 王婶道:“你要命,还是要面子?狗屁的聘礼,你退了是客气,不退又怎么样。现在是县太爷要小晚去做姨娘,我们拦得住吗?你叫凌霄客栈的人,自己有本事去和县太爷抢。” “是、是……” “我想尽办法才求村长松口,县太爷也是撂下话的,若是这件事黄了,他还要把你们绑到地里,再晒上三天。”王婶恶狠狠地说,“你想活命的,就给我把小晚看好了,要是叫她跑了,你就没命活了。” 许氏朝窗外看了眼,见小晚和文娟坐在院子里,她哆嗦着对王婶说:“她婶子,你放心,我一定看好她。只是这丫头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她若是知道一定会跑,到那天要是半路跑了,算不算我们的?” 王婶沉吟半晌,道:“不论如何要送进县太爷的家门,不然都是我们的错,的确该提防她半路逃跑。这样办,到那天把她捆了,或是喂一碗迷汤让她睡过去。” 两人一合计,便有了主意,这几日不论如何都不能透露半个字。 许氏继续躺着装死,小晚就会继续留下来照顾弟弟妹妹,哪怕客栈来人接她走,她也是要等她爹回来的,而穆工头回来还早着呢,赶不上那一天。 “就三天,把人送走了,你就能活命。”王婶这般说着,又警告了许氏几句,拉扯了一下衣衫,走了出去。 小晚和文娟站起来,文娟哭道:“婶子,求您别打我娘了。” 王婶没理会,瞥了眼小晚,见这丫头过了几天好日子,容貌越发俏丽,脸蛋上的皮肤又白又嫩,水灵灵的小人儿,那身段跟柳条儿似的,县太爷必定喜欢。 自然,凭她什么三贞九烈的,到时候被县太爷破了瓜,还不只能老老实实跟他一辈子。这般想着,王婶冲屋里喊了声,让许氏长记性,便心安理得地走了。 小晚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两个女人卖了,三天后若是没有人来接她,若是她离不开这个家,她就要被送到县太爷的床上去。 一阵风吹过,是霈儿刚刚离去,他方才就在半空看着母亲,得知这两个恶毒的妇人,要把娘卖给县太爷。 他知道,只有爹爹能救下娘亲,便想去京城告诉他消息,可还没飞出黎州府地界,霈儿就停了下来。 这一世,他能为爹娘做的事很有限,撒个娇闯个祸,给他们制造机会说话相处,这些事是任何凡人都能做到的,所以他能做。 可若要用法力,来递送消息,或出手相救,就会不知不觉地改变爹娘原本的命运,他不能做。 菩萨赐他带着法力来到这一世,是因为母子亲情天地神佛都无法斩断,而他必须自制。 他不能像祖母那样,不论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擅自改变爹娘的命运,之后的一切,乃至生生世世,都会受到影响。 最糟糕的结果,是这一世爹娘又不得善终,白白重活一次。 他自己对奶奶说,人间有很多坎坷,爹娘挺过去便是一生一世,过不去,他们的缘分就只是一时。 霈儿回去了,他希望爹娘能挺过去,他希望爹娘这一世,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度过一切苦难。 京城里,原本不作为的衙门,在得到上头的指令后,开始审问那几个从丞相府抓来的厨子丫鬟。 他们哪里经得起拷问,没打几板子就招了,连带着翻出十几年前的毕夫人的死因,派人去离京城很远的地方找到曾经的下人。 这件事牵扯丞相府,也牵扯到侯府,京城里很快就传遍了。 毕夫人被带走过堂时,寒汐哭着喊着不让衙差带走母亲,所幸毕夫人当晚就回来了,终究是官家夫人,没挨打也没受折磨。但她整个人仿佛没了魂魄,不理会丈夫也不看一眼女儿,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不吃不喝。 对比毕府的潦倒狼狈,郎中府虽然因为夫人失去孩子而悲伤了一阵,但没几天中宫竟是送下丰厚的赏赐,一则安慰凌夫人小产,再则,是恭喜凌出的兄长成亲,可谓风光无二。 京城里对于凌朝风,有知道的,也有完全没听说过的,便是此刻,大部分人也只觉得是凌出如今得宠,连带着他的兄长跟着沾光,谁能想到,小小一间客栈,经营的是朝廷国库的大事。 凌朝风得知是弟弟为他和小晚向皇后求的祝福,很是欣慰,从各色各样的赏赐里,挑了一支翠玉莲花的簪子。 毕夫人的事,渐渐有了眉目,凌朝风已经不需要再留在京城,而张婶决定留下来,照顾连忆坐了月子再回去。 一家人便商议,凌朝风先回家,一个月后彪叔再来京城,把张婶接回去。 凌朝风当天就决定离开,二山送他到门前,笑道:“我还没见过嫂嫂,哥,等你们成亲后,有时间,就带着嫂嫂来京城玩一趟,连忆一定也会高兴的。” 他们说话时,一驾马车从远处来,只见毕寒汐柔弱的身躯从马车上下来,抬眼便见行业哥哥在这里,她立刻跑上来,跪在了二山的面前。 “行业哥哥,求求你,放过我娘好不好,行业哥哥……”寒汐泪如雨下,一个劲地给二山磕头。 凌朝风坐在马上,看了眼弟弟,意思是让他自己决断,他便策马扬鞭,赶回黎州府。 二山搀扶寒汐起来,寒汐哭求:“让我替我娘去坐牢,让我替她受罚,行业哥哥,我求求你……” “寒汐,你去问问你嫂子,她能不能答应。”二山冷静地说,“寒汐,你知道的,我原本已经不追究了。” 寒汐哭得喘不过气:“行业哥哥,她、她是我娘,是我亲娘……” 二山问她:“当年你还小,一定不记得了,那你有没有问过大哥,他还记不记得我娘?寒汐,我的母亲我的孩子,都死在你娘手里,不是我要不要放过她,是大齐律例,不能再纵容她。” 寒汐哭得站不住,二山将她抱起来,转身进了家门。 转眼,三天过去,便是白沙县县太爷选的黄道吉日,要将穆小晚接进门纳妾。 这几日他派人打听,果然听说这穆小晚是青岭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欢喜万分,若非在乎黄道吉日,巴不得立时立刻就把小美人搂在怀里。 终于熬到这一天,不知情的小晚起个大早,正准备生火做饭,隔壁王婶忽然好心地给他们送早饭来。 王婶看着她和文保文娟都吃饱,文保去上学,文娟被她接到家里去玩耍,这边留下小晚,背上竹篓,准备去后山捡柴。 可是小晚刚推开院门,没走两步,就觉得头昏脑涨,王婶突然出现,搀扶着她问:“晚儿啊,是不是头晕的厉害,婶子扶你进去坐会儿。” 小晚昏昏沉沉的,被送进了柴房,她躺在土炕上,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忽然有人开始扒她的衣裤,小晚挣扎了几下,可完全使不出力气。 只听见继母的声音说:“赶紧把驴车拉过来,用被子裹了,别叫路人看见。我还以为县太爷会抬花轿来接呢。” 而王婶则说:“呸,你当是什么明媒正娶?还八抬大轿呢,做梦……” 小晚很痛苦,但无力反抗,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她被王婶用棉被裹着,放在驴车上,用几个箩筐稍稍遮挡,便赶着驴车往镇上去了。 他们进了镇子不久,迎面就遇见凌朝风骑马过来,他们自然不认得凌朝风,眼下偷偷摸摸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东张西望。 凌朝风见农户拉着驴车过来,倒是好心地让出道路,但是他坐得高,一眼就看见驴车上装的东西,那棉被里裹着的,像是一个人。 他们擦肩而过,凌朝风回眸又看了眼,就转身朝客栈奔去。 王婶拉着小晚,她娘家的亲戚已经在县太爷家门外等不及,一见她来了,赶紧要先看人,棉被解开,见个漂亮的小娘子穿着红衫红裙,亲戚问道:“怎么没气儿?” “是睡着了,没事,身体好着呢。”王婶说,“赶紧送进去吧,不然夜长梦多。” 此时县太爷从门里跑出来,一眼就看见这张漂亮的脸蛋,顿时心花怒放,指挥下人:“快把新姨娘接进去。” 正文 172 不怕,我来了 一路驴车颠簸,小晚渐渐有了几分意识,她感觉到有人抬着自己,然后被送进了什么地方,虽然身下的床铺如同凌霄客栈的客房里一样柔软舒适,可没有在那里的安心惬意,此刻的她,唯剩下满心惶恐。 不知外头吵什么,有女人尖锐的声音,笑着哭着,闹得天翻地覆。 原来是县太爷的几个姨娘,见不得老爷又有新欢,堵在院门前死活不让他进来,这一闹,给了小晚苏醒的时间,没有让那好色猥-琐的家伙,直接进门来轻薄意识不清的她。 小晚终于睁开眼,可以清楚地看见眼前的一切了。 而凌朝风刚刚抵达客栈,只看见素素抱着孩子来迎接他,凌朝风心里就有些许不踏实,素素也是机灵,不等他问就说:“晚儿回青岭村了,她家出了事,她回去照顾弟弟妹妹。” 恰好彪叔出来,凌朝风立时便问他:“叔,晚晚的家在哪里?” 彪叔一怔,见凌朝风满目担忧,便说:“我领你去。” 他们策马扬鞭赶到青岭村,许氏正带着一双孩子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吃饭,忽见彪叔带着个气势威严的年轻人来,心里顿时突突直跳,赶紧撵两个孩子先进屋。 “小晚在哪里?”彪叔开口就问。 “她、她去、去后山砍柴了……”许氏结结巴巴地回答。 凌朝风看见一边的柴房,进门张望了一眼。 土炕上乱糟糟的,衣裳乱七八糟地散在炕上地上,像是还没来得及收拾,而门边,靠着一把砍柴刀。 “她去砍柴了?”凌朝风把砍柴刀丢出来,丢在许氏面前。 “去、去捡柴了。”许氏努力撑着一口气,故意大声想引来村民,怒斥着,“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彪叔冷笑:“你不认得我们掌柜的也罢,连我也不认得了?毒妇,快告诉我小晚在哪里,不然我拆了你的骨头。” 文保从屋子里跑出来,彪叔正好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他没有真正用力并不想弄伤孩子,可看起来,仿佛随时要拧断文保的脖子。 这把许氏吓得不轻,拼命喊着救命,喊着杀人了,渐渐有村民围拢,可畏惧彪叔和凌朝风的霸气,不敢出手帮忙。 此刻,凌朝风看见了方才在镇上遇见的农户,他们赶着空了的驴车回来,脸上还是喜滋滋的,可冷不丁一个人冲到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王婶愣了愣,见好多人围着穆工头家,许氏在里头又喊又叫的,她心里一慌,难道是凌霄客栈的…… “你们把穆小晚送去了哪里?”凌朝风一步上前,逼近他们。 亲眼见到驴车上用棉被裹着一个人,再有许氏的支支吾吾,凌朝风已经认定,被裹在棉被里的人就是小晚,怪不得他在镇上就不安,因为心爱的人正在受难。 他气势威严,宛若天神般霸气,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没、没有……你胡说八道……啊……”王婶还想辩解,却被凌朝风提溜起来,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举在半空,她双腿乱蹬死命挣扎。 却是此刻,彪叔从院子里跑出来说:“朝风,那毒妇招了,小晚被送去县太爷府里。” 凌朝风丢下王氏,便要去牵马,可王婶却一把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别去找小晚,来不及了,她已经是县太爷的人了,你们去找她,我家男人就没命活了……” 凌朝风一脚将她踹开,翻身上马,直奔知县府邸。 县太爷家中,趁那群姨娘闹个没完的时候,小晚想尽办法地想跑。 可屋子的窗和门都向着院子里,院子里有人看守,院门外堵着一群女人和一个男人,她听见那些女人喊这个男人“大人”,再回想昏厥前许氏和王婶说的话,她估摸着自己,是被送到县太爷家里了。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就不必问了,自己一身红裙红衫,还能怎么着。小晚几乎绝望了,这样的情形下,她唯一想的是,哪怕死了,也要保全自己的清白。 屋子里没有可以用来伤人的利器,她从自己发髻上摸到一支银簪子,这是张婶给她的,小晚揣在手心里,躲在了桌子底下。 忽然,门开了,县太爷喘着大气进来,嘴上却乐呵呵地喊着:“小美人,小美人……” 但床上空空如也,男人怔了怔,竟是没有生气,反而欢喜地说:“你在和老爷我捉迷藏是不是?叫老爷我抓到了,可要狠狠罚你,你那小屁-股一定又白又嫩,小晚,你在哪里……” 小晚的魂魄都要吓散了,噙着泪,此刻不是哭的时候,但凡有一点机会,她都不能让这个畜生碰自己,万不得已,她还有一死。 “呀,原来你躲在这里。”桌布被掀开,小晚看见了那张猥-琐可怕的面容,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可是那肮脏的手,却来捉她的脚。 “快出来,小晚,出来老爷疼你。”县太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小晚这般样子,反而叫他觉得刺-激有趣。 小晚手里抓着簪子,见他的手捉着自己的脚踝,要把她拖出去,便奋力朝男人的手背扎下去。 县太爷吃痛,嗷嗷大叫,这一下才是火了,大声喊下人进来,把桌子搬开。 没有了桌子的庇护,门前堵着人,小晚只能往角落里躲,她举着簪子,大声威胁:“你别过来,别过来。” “贱-货,原来她们没教好你就送来了?”县太爷满手的血,气得咬牙切齿,指挥下人道,“把这小贱-人给我拖出去绑起来,把姨娘们都叫来,看老爷我怎么调-教不听话的小贱-人。” 小晚只能把尖锐的簪子指向自己的咽喉:“你们再过来,我就死在这里。” 簪子已经贴在皮肤上,扎出星点血珠子,那几个护院看了,倒是有几分发憷。闹出人命可大可小,县太爷回头推得一干二净,倒霉的是他们。 “没用的蠢东西!”见几个护院不敢靠近,县太爷大怒,走出门喊人去拿鞭子来,他用长长的鞭子抽打小晚,趁小晚的手离开咽喉,几个下人一拥而上,把小晚制服了。 县太爷大笑,命人将小晚绑在院子里的柱子上,家里几个姨娘都被喊来,她们心疼地围着老爷,要给他擦药包伤口。 县太爷指着小晚说:“你们不是生气吃醋吗,看,地上的鞭子棍子随便挑一样,替老爷我教训教训新人,你们这些做姐姐的,好好给新来的妹妹做规矩。” 眼看着一位姨娘,笨拙地拿起沉甸甸的鞭子,小晚竟不觉地可怕,反而觉得她很可怜。 像她这样的女人,像许氏像王氏,一辈子都活在自己臆想的得意里,其实一辈子都不过是男人的玩物和奴隶,她们几时像个人似的活着过。 哗的一声响,鞭子抽过,剧痛让小晚更清醒,县太爷和他的女人们大声笑着,又是一鞭子,小晚的衣衫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县太爷顿时两眼放光,觉得这样很好玩,便指挥姨娘们:“你们一个个上,给我用鞭子把她扒-光喽。” 女人们嘻嘻哈哈地笑着,推搡着谁先上,却是此刻,院门外大乱,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老、老爷,有人闯进来了……” 他话音才落,就被人冲背后踹了一脚,只见凌朝风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在院子里,他一眼就看见被绑在柱子上的小晚,箭步上前到了她面前,道一声:“不怕,我来了。” 小晚紧紧咬着唇,凌朝风迅速给她松绑,但是几个护院就从背后偷袭他,小晚大声喊小心,凌朝风转身一脚,便将一人踢飞。 彪叔跟着也进来了,他对付几个小喽喽不在话下,凌朝风解开了小晚,将她抱在怀里。 护院家丁被彪叔打得人仰马翻,姨娘们都四下逃窜,县太爷还在垂死挣扎,威胁着凌朝风他们,说他是朝廷命官。 彪叔恨得咬牙切齿,将个老东西贴着墙掐着脖子举起来,怒骂道:“狗屁的朝廷命官,老子我今天就给皇帝清理门户。” 凌朝风制止彪叔:“别脏了您的手。” 小晚则对他说:“放我下来。” 凌朝风愣了愣,小晚稍稍挣扎,就落地了。 彪叔那儿还没放手,便见小晚从石桌上拿起茶壶,死命地往县太爷脑壳上砸,砰的一声巨响,那老东西顿时头破血流,但并没损性命,吓得他鬼哭狼嚎,恳求饶命。 见小晚捡起石块,还要砸,凌朝风拦住她:“我们走。” 小晚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手里的石块落地,她被凌朝风打横抱起来,稳稳地捧在怀里。 “我、我没有让他碰我……”小晚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哭得哽咽难言,“我没有……” 凌朝风低头亲吻了她:“没事了,不怕。” 县太爷府里被闹得一团乱,他们出了门,凌朝风对彪叔说,让他先回客栈等着,他要带小晚去黎州府找梁知府做主,他对小晚说:“会有人制裁他,不用我们脏了手,其他的事,我们一件一件去算,一个都不放过。” 正文 173 守护你一辈子 一颗心踏踏实实地放进心爱的男人的胸膛里,小晚笑了。 她没了方才用茶壶砸县太爷脑袋的力气胆魄,没了面对一群疯婆娘的鄙夷轻视,软绵绵地坐在马鞍上,身子完全靠在他怀里。 因为“活”过来了,身上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开始痛,承受不住马匹的颠簸,禁不住露出痛苦的表情。 凌朝风心疼她,便让马儿走得很慢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歇一歇,很久很久之后,才到了黎州府。 这还是小晚打出生起,头一回离开白沙县,黎州府果然更繁华更热闹,她的衣衫被鞭子抽烂了,这会儿披着凌朝风的衣裳,随着他高高坐在马背上,走到哪儿都惹人瞩目。 小晚把脸埋在衣衫里,很害羞。 “不要怕,往后在客栈,每天都要迎接各色各样的客人,便是所谓的抛头露面。”凌朝风说,“然而女子,为何不能像男人家一样大大方方地在人前说话?我们客栈,可没这个规矩。” 小晚看了他一眼,勇敢地露出了脑袋,凌朝风微微一笑,她也笑了,两人一路往知府大门走去。 梁知府听闻这样的事,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那个混账接任他曾经的位置,却把好好的白沙县搅得乱七八糟,偏偏因为各种人情权势的牵绊,不能把他踢走。 “凌掌柜,你与穆姑娘的婚约,可有见证?只要能证明你们有婚约在前,那畜生就不是强抢民女这么简单了。”梁知府摩拳擦掌的,这次一定要把那个混蛋赶走,换一个可靠的人接任白沙县。 凌朝风道:“媒婆可作证,当时的村民也可以作证,穆家应该有一百两银子,底下是京造的火印。” 梁知府连连点头:“这些虽有用,但若有什么婚约文书便是最好的,你们没有办喜事,也没去入籍吗?” 凌朝风道:“正是知道那位不靠谱,不愿在县衙入籍,想过些日子到黎州府您跟前来入籍,不巧京中有事,我离开了一阵子。不过……” 凌朝风从怀里摸出一支雕刻成莲花模样的翠玉簪子,对梁知府说:“这是皇后娘娘御赐之物,娘娘已经知道,我将娶穆小晚为妻。” 梁知府眼睛一亮,年轻的帝后和凌霄客栈有故交,他是知道的,凌朝风这么说,就必定有这么回事。 梁知府拍着巴掌道:“成了,这可比文书还要管用,你们放心,私闯官邸还有打伤那畜生的事,绝不会吃官司。你们做得对,出了事先来找我,倘若你们一走了之不管了,倒是叫那畜生占了理。” 小晚一直跟在凌朝风身后,他一手护着自己,此刻,顺势将那支簪子,戴在她的头上。 她的心一颤,仿佛有什么记忆浮现起来,仿佛曾经也有人,在她的发鬓上,戴上一朵莲花。 但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甚至都不及回过头再想一想。 接下来,小晚该惊愕的就是,凌朝风,竟然认识皇后! 他们没有在黎州府久留,租了一驾马车,请了车夫赶车,凌朝风带着小晚坐在马车里,让她躺在自己怀中。 小晚摘下了那支玉簪,摸了又摸,惋惜地说:“婶子给我的银簪子,大概掉在那里了,真可惜。” “婶子会给你更好的。”凌朝风道,“要紧的事,你没事了……” 但这句话,他说得很没底气,小晚的衣裳被抽烂了,底下的肌肤露出来,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他们好不容易把个遍体鳞伤的小娘子养起来,一瞬间,又变成了这样子。 “不要看……”小晚弱声道。 “很疼是不是?”凌朝风眉头紧蹙,恨道,“我真想把他千刀万剐。” 小晚连连摇头:“杀人是犯法的,掌柜的,若是因为我连累你,我会痛苦一辈子。” 凌朝风颔首:“我便是知道,才忍耐了。但是那狗官,和你的继母,还有那个把你送去的女人,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一路颠簸,回到客栈,素素早已准备了热水药膏等候,把小晚接到屋子里后,便含泪为她擦拭伤口。 素素生气地说:“我说什么来着,我叫你别回去是不是,你偏不听,你若不回去,你那弟弟妹妹真能饿死吗?你回去了,他们倒是有饭吃了,结果呢,你差点把自己的命搭上。” 小晚弱声道:“以后我都听你的。” “我和彪叔该怎么向掌柜的交代,你说?”素素很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小心翼翼为小晚上药,一面骂她,一面又掉眼泪。 小晚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为她掉眼泪,知道自己被心疼着,愧疚又欢喜,她搂着素素道:“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你别生气了。” 素素轻轻抚摸她的脸蛋,说道:“不要轻易原谅作恶之人,不要轻易善待仇人,我们不做坏事不害人,已经对得起老天爷。什么宽容大度什么慈悲为怀,这是老天爷该做的事,我不原谅不宽容,才对得起对我们好的人。” 小晚认真地听着,素素又道:“当初得知我哥在衙门里吊死,明知道他死于非命,但我心里踏实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折腾我。至于你,你那继母就算是死了,你都不要去送终,至于弟弟妹妹有没有饭吃,是你爹把这俩孩子生下来的,你让你爹自己解决。兴许再讨个老婆回家,从今往后,许氏的孩子,也有继母来教了,一报还一报。” 小晚低下了头,素素捧起她的脸蛋:“记下了吗?” 却见霈儿从门外跑进来,楚楚可怜地说:“婶婶,你不要骂姨姨了。” 素素嗔笑:“我几时骂她了,你问问。” 霈儿却跑到床边,摸摸小晚的手:“我给姨姨揉揉,姨姨就不疼了。” “霈儿,姨姨好想你。”小晚将他抱上床,软绵绵地抱在怀里,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她真的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姨姨以后哪儿也不去,除非跟着你们。”小晚哽咽道,“我再也不走了。” 霈儿紧紧抱着母亲,亦是泪如雨下,他知道爹娘一定能挺过去,他知道他们不会白白重活一遍。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坎坷,凡人要走的路本就充满崎岖,他会一直守护着娘亲,陪伴她过完这一生。 “霈儿。” 门前传来凌朝风的声音,他回眸看了眼,心想爹爹一定怪他来缠着母亲,便乖巧地爬下床,跑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父亲跟前。 看着胖乎乎的脸蛋上,挂着泪珠,凌朝风的心却是暖暖的,他坚信小晚会把霈儿当亲生子一般对待,霈儿会一生孝敬母亲,将来有一天自己离开人世,也不用担心留下小晚无人照顾。 自然,这是很久远的事,他要长命百岁,他要守着小晚一辈子。 “爹爹……”霈儿抽噎了一下。 “爹把姨姨交给霈儿照顾。”凌朝风蹲下来,揉揉儿子的脸颊,“这几天,你可以在这里睡觉,等过些日子奶奶回来了,爹和姨姨成了亲,霈儿有娘了,从那时候起,你就要自己睡,记住了吗?” 霈儿用力地点头:“我记住了。” 凌朝风拍拍他的屁股,让他回房去,起身与榻上的小晚对视,彼此含情脉脉,小晚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和害怕。 凌朝风没有选择在这样的情形下,贴身陪在小晚身边。她刚刚遭受了屈辱,或许自己的怀抱能给她温暖,可在回来的路上,她便不想自己看见她的伤痕,凌朝风愿意等,他不忍心吓着小晚。 “好好休息,不要怕,有我在。”凌朝风温和地一笑,看着儿子爬上床窝在小晚怀中,他竟然有些羡慕,叮嘱霈儿不要淘气,便下楼去了。 吃过晚饭,天很快就黑了,小晚服下安神的药,搂着霈儿便昏昏欲睡。 霈儿等娘亲睡着后,轻轻掀起她的衣角,看见腹部几条狰狞的伤痕,想必其他地方还有,他心疼极了。 眼睛一红,泪水落下来,滴落在伤口上,那几条狰狞的鞭痕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是不会再疼,霈儿怕伤痕好的太快吓着娘亲,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为她减轻痛苦。 “娘,我和爹爹,会保护你一辈子。”霈儿说着,钻进小晚的臂弯,和母亲依偎着睡去。 千里之外的京城,凌夫人小产的事,已经坐实是毕夫人指使下人在点心中掺入砒霜。而十几年前原配毕夫人之死,当时府中的下人也已经被官差找到,明日便要过堂审问,并且在凌出的要求下,将开棺验骨,验证他的母亲,是否是中毒身亡。 夜色渐深,毕府上下一片死气沉沉,正院卧房里外,守着婢女嬷嬷,她们怕夫人想不开抹脖子上吊,时时刻刻地守在这里。 寒汐站在院门前看了眼,她已经把眼泪都哭干了,转身往回走,迎面见哥哥从外头归来,他跑上前,激动地问:“哥,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哥……娘要坐牢了,娘可能还会死,哥……怎么办?” 正文 174 你杀了人你知道吗? 毕振业这几天不在京城,没见过凌出,也没见过爹娘,家里人只知道他出门去了,或许谁也想不到,他是跟着刑部的人,一起去找家里当初的下人。 因为他的指认,很顺利地找到了曾经服侍过母亲的妇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妹妹说这件事,她定会觉得自己疯了。 看着寒汐哭得涕泪滂沱,他唯有道:“寒汐,你二哥已经放过娘一次了,是娘不肯放过他们。如果有人给你服毒,害得你流产,如果有人给娘服毒,害得她不治身亡,哥哥便是手刃仇人也不能解恨。行业他,对我们已是仁至义尽。” “可那是我们的亲娘,哥……我们再去求行业哥哥好不好。”寒汐明知道无用,可她除了哀求,什么也帮不上忙。 “寒汐,你在家里陪着奶奶,照顾好她,其他的事,交给哥哥来办。”毕振业擦去妹妹的泪水,温和的笑容,也掩盖不住满身疲惫,“回房去,天塌不下来。” 他离开妹妹,径直往正院来,仆人们见到大少爷,都纷纷期待大少爷能解决眼下的窘境,一人对他说:“老爷在书房,只有夫人独自在房里。” 毕振业颔首,推开房门,屋子里还有守候的下人,他命她们退下,走到了母亲的床边。 毕夫人睁开眼,见到了儿子,凄凉地一笑:“回来了?” “娘,用过晚膳没有?”毕振业问。 毕夫人却漠然从儿子脸上收回目光,这几天她都没见到儿子,下人说大少爷出门去了,不知旁人是怎么想的,毕夫人则清楚,他这亲生儿子,应该是去乡下找人了。 “你见到她了?”毕夫人问。 母子连心,毕振业明白,娘已经猜到了。 “见到了,也问了。”毕振业跪在床边,“娘,我想最后问您一句,您为什么要杀行业的娘?” “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我杀的?”毕夫人凄惨地笑,“倘若我说不是,你信吗?” 毕振业颔首:“我信,可我不希望娘骗我。” “我不杀她,她就会杀我。”毕夫人目光狰狞,带着满满地恨意,“她总是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正房原配的高傲,她不过是个县令的女儿,她怎么和我比?她长得不如我,性情不如我,什么都不如我,你爹根本就不喜欢她。可就因为她是原配,是正房,她就能高高在上把我踩在脚底下。” “娘……” “振业,你知道什么是妾吗,妾和奴才没什么两样,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连你都是娘的主子你知道吗?”毕夫人抓着儿子的手臂,“我是侯府千金啊,我怎么能做别人的奴才,而你明明是哥哥,却偏偏顶着庶出的名头,就连寒汐将来婚配,也会因为是庶出而被人挑三拣四。振业,娘是为了你们,我是……” 她咳嗽起来,一时缓不过气,毕振业赶紧将母亲搀扶着坐起,但是他一脸冷漠,什么都没说。 “你是不是觉得,娘在推卸责任?”毕夫人道。 “不是。”年轻人淡淡一笑,“娘当初就走错了道路,现在说再多的道理,您也听不进去,您只会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所以你就要大义灭亲,去找来证人,指证自己的娘亲?”毕夫人痛苦地瞪着儿子,“娘辛辛苦苦生下你养育你,就换来了这样的下场?” 毕振业摇头:“不是儿子大义灭亲,是娘罪有应得。而我,只是希望寒汐和我将来的孩子,能堂堂正正地长大,不要像我们一样,忽然在某一天,要面对爹娘祖辈的过错。” 毕夫人目光含恨,咬牙切齿地瞪着儿子。 毕振业含泪道:“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你看,即便行业放过了你,你还是疯狂地要让他们消失,这一次你若还不遭受责罚,再下一次,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在你手里。娘,你杀了两个人,你杀人了你知道吗?” “那又怎么样……”毕夫人目光颤颤地看着儿子。 “是啊,那又怎么样。”毕振业站起来,对母亲道,“过些日子,您就知道该怎么样了。” “毕振业,我是你娘啊……” “娘,您真的想过,我和寒汐是你的儿女吗?”毕振业苦笑,退了几步,朝母亲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 毕夫人嚎啕大哭,哭声冲破夜空,府里上下的人都无奈地听着,内院里老夫人膝下,跪着啜泣不停的孙女,她抚摸着孩子的背脊,哭道:“造孽啊……” 隔天,郎中府里,张婶起了个大早,要给连忆做醪糟鸡蛋,昨晚连忆还说想吃煎饺,她便一早就起来剁馅儿。 “婶子。”连忆忽然来了厨房,孱弱地站在门前。 “你怎么起来了,这么早,穿得也单薄。”张婶忙道,“你还在坐月子,不要下地。” 连忆摇头:“不碍事的,我也不是生了孩子才坐月子,已经好多了。” 张婶心疼地说:“人家都说做小月子更要紧,不能马虎,好孩子听话,回房去等着,早饭一会儿就好了。” 连忆却道:“二山今天要去听审,不知有没有吃饭的时辰,我想给他准备些干粮带着。” 张婶说:“行啊,蒸几个馒头给他带着。” 连忆道:“婶子,我自己来和面可好?” 张婶想了想,便让开了,让连忆进来,手把手地教她和面,正好切了葱花,便打算做成花卷,吃起来也有味道。 等着醒面的时间,连忆坐在炉灶旁添柴烧火,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脸色太苍白,看着叫人心疼。 张婶端给她一碗醪糟鸡蛋,叫她慢慢吃,一并坐在边上说:“连忆啊,将来不论有没有孩子,都是你和二山过一辈子。你看我和你叔没有孩子,不也过得挺好的?虽说心里偶尔会觉得可惜,但是看看你们,我又觉得自己是很有福气的。人这一辈子,有很多可能,有很多很多活法,最要紧的是,千万别和自己过不去。” 连忆点头,笑道:“婶子把我照顾的这么好,我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 张婶摸摸她的脑袋:“真是好孩子。” 连忆却道:“我的身体总会好,将来兴许还能有孩子,可是二山的哥哥和妹妹,他们往后该如何相处?他们兄妹都是很好的人,根本不敢相信,他们有那样的母亲,弄成现在这样子,再浓的血脉,也凝聚不起来了。” “二山自己会想法子,你不要担心。”张婶道,“但是你想,若不让他这次出了这口恶气,将来再有什么事发生,他会懊恼一辈子的。我们已经一次次忍让,我们步步退让,他们步步逼近,不能总是好人受欺负坏人得意,这不公平。” “我知道。”连忆点头,她曾一度崩塌的,不就是这坚持了二十年的是非道义吗。 “你把身体养好,高兴起来,二山就什么都好了。”张婶劝道,“外头的事,就让他自己去面对,那也是他则责任,他对他娘也算有个交代了。” 之后娘儿俩一起蒸了花卷馒头,一家人吃过早饭后,便要给二山带了几个,反叫二山嗔怪,说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谁能饿着他。话虽如此,还是把干粮带上了。 张婶搀扶连忆将他送到门前,正要话别时,毕振业骑马来了,他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干干净净,这还是出事之后,他们头一次见到毕振业。 他下马,朝众人走来,二山下意识地,挡在了妻子和张婶的身前。 他记得很清楚,毕振业托连忆传过话,有什么事冲他去,不要绕开他对付他母亲,二山也不知道,这次自己算不算避开了他。 不想,毕振业却是跪了下去,二山一怔,忙道:“你做什么,起来说话。” 毕振业叩首:“我来替母亲,向嫂嫂赔罪,不求嫂嫂原谅,只求嫂嫂能养好身体,振作精神。” 正文 175 村规家法 郎中府门前,一片静默,连忆缓步走下台阶,伸手想要搀扶毕振业,毕振业摇了摇头。 “大哥,我不会原谅你的母亲,但是我接受你的歉意。”连忆道,“虽然之前二山选择不追究,可在你和他心里,过去的恩怨始终是个结。这一次彻彻底底解决了,从今往后,你们是做兄弟还是做仇人,不用在犹豫不决,所谓福祸相依,兴许也是一件好事。” 二山走上前,伸手搀扶兄长,对毕振业道:“我曾想的是,回到家中夺回一切本该属于我的,可是先后遇见了你和寒汐,还有奶奶,纵然我心中依旧有恨,可我在殿试的那一天,就决定放弃复仇。没想到,却给我的孩子带来灾祸,大哥,这一次,我做不到了,你不要怪我。” 毕振业站起来,看着连忆,问道:“弟妹,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连忆颔首:“多谢大哥关心,有什么话,你和二山说吧,我先回去休息。” 她欠身告辞,与张婶回家中去,张婶轻声道:“我还以为,他要来替他母亲求情。” 连忆说:“我听二山讲,是他主动配合刑部的人,去抓他娘从前的手下,婶子,二山他有两个好哥哥。” 张婶笑道:“如今你还多了一个好嫂嫂,真希望你和小晚早日能见上面,小晚长得可漂亮了,掌柜的和二山,真是修来的福分,能娶到你们这样漂亮的娘子。” 连忆赧然笑道:“我算什么好看的,不过,真想见见这位小嫂嫂。” 此刻,天已透亮,通往白沙河码头的路上,路人渐渐多了,大庆早早就送老婆孩子来客栈,自己便接着去码头干活。 素素来看小晚,她早就起了,正给霈儿梳头穿衣裳。 霈儿睡眼惺忪,软趴趴地伏在小晚肩头,素素笑道:“还不醒呀,等下背书背不出来,可就惨了。掌柜的出门前,交代你背的十首诗,背好了吗?” 霈儿愣了一愣,顿时清醒过来,以他的法力,记诵一百首诗都不在话下,可他不记得亲爹出门前,叫他背哪几首诗。 “姨姨……”霈儿抱着小晚的脖子,撅着嘴软乎乎地撒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叫小晚心软得不行,搂着他轻轻拍哄,“霈儿不怕,有姨姨在呢。” 好在这会儿凌朝风还没心思管儿子念书,昨天的事还没解决,他不能让小晚就这么吃了亏,而不和那两个毒妇算计,不然小晚的善良,就如同连忆一样,活活被糟践。 吃过早饭,他便带着小晚离了客栈,李捕头已经和几个衙差等在镇子口,两边遇见了,便一同往青岭村去。 王婶和许氏,犯下悔婚、一女多嫁、以及欺诈拐卖之罪,而许氏更是通jian在前,今日李捕头来,依照的是大齐律法,便要锁了他们去过堂审问。 接下来,打板子、上夹棍、坐牢,各种刑罚等待她们,把两个女人吓得魂飞魄散,死赖在地上,哭天抢地地哀求凌朝风和小晚放他们一条生路。 然而这次的事,青岭村的村长,完全是被无辜卷入风波,他并不知道县太爷出面求情的当中,还有这一遭下作的买卖。得知真相,气得发疯,自己的一世清白,要被这两个毒妇毁了。 他带着人来,拦下了李捕头,说要执行村规家法,将许氏和王氏逐出青岭村,待他们行过家法,再请李捕头把人带走。 来时梁知府就告诫李捕头,法不下乡,村里有些规矩,能通融的尽量通融。 李捕头本以为会是为难的事,此刻听说是要惩罚这两个毒妇,自然两手一摊:“村长,您请便。” 村长便问小晚:“孩子,许氏曾虐待你,村里人都是知道的,今日就听你发落,你要怎么处置她?” “小晚啊,晚啊……你救救娘,娘对不起你,小晚……”许氏大声哭着。 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经不起折腾,若是再把她脱-光了绑在地里暴晒,她真是没什么活头了。可一想到要去蹲大牢,每日在臭气熏天的大牢里被虫吃鼠咬,她也活不下去,小晚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小晚,婶子错了,婶子是想救你王叔和你娘啊,小晚……” 两个女人,冲着小晚磕头,恳求这善良的姑娘,能救救她们,旁人看着,也忍不住插嘴,怂恿小晚开恩。 凌朝风一手护着她,轻声说:“别怕,你想怎么做,只管说。” 小晚点头,便勇敢地对村长说:“我只为她们求一个情,望村长答应我。” 村长立时答应:“你说。” 小晚便道:“不论您怎么惩罚她们,求村长别脱她们的衣裳。不说什么为了给她们保存体面,您就看那么多孩子围着,那样不堪的光景,不该给孩子们看。至于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管了,请村长发落。” 村长微微皱眉,问道:“就这些?” 小晚点头:“就这些。” “小晚……救救娘,小晚……”许氏凄厉地喊叫着,奈何被人按着动弹不得。 村长怒道:“把这两个毒妇,一人打一百棍,打死了算完,打不死,就扔到村口外,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青岭村。” 李捕头便上前和村长商议,说是她们还要吃官司,打死了人事情难办,大家互相让一步,都好开交。 于是一百棍减成五十棍,许氏和王氏被按在路边大石头上,被几个粗壮有力的男人,抡圆了荆条结结实实地打,小晚看了几下,就看不下去了,躲在凌朝风的怀里。 “救命啊……啊……” 那鞭笞声,两个女人的挣扎声,让小晚内心翻腾。 曾经这一切,都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几乎每一天都会面临毒打,她身上从来没有一处是好的,许氏甚至会扒她的裤子,直接往皮肉上抽…… 那是她整整十几年的噩梦,也许是自己被打得麻木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毒打许氏来报复她寻求一场痛快,可是她恨的,她从前每一天恨不得许氏死了才好。 感觉到小晚瑟瑟发抖,凌朝风用手捂住了小晚的耳朵,听不见鞭打声哭喊声,小晚终于平静了一些。 许氏和王氏渐渐没力气喊了,荆条还一下下抽在她们的身上,终于打完了,人们手一松,她们就瘫软在地上。 “把她们扔出村口,永远不得踏入青岭村,谁要求情的,我们祠堂见。”村长大喝一声,便命人扛起两个昏厥不醒的毒妇,一路送到村口外,丢在地上。 李捕头赶紧命人去捡回来,问村里借了一辆驴车,把两个毒妇丢在车上,便要去衙门,等候梁知府来白沙县开审。 “大人今日无暇,明日才下来白沙县,你们先回去吧,明日到衙门再见。”李捕头对凌朝风说,又对小晚说,“娘子,那毒妇关在大牢里,你可有什么特别要交代的,我们兄弟可以多多‘关照’。” 小晚明白李捕头的意思,但她现在无心报复,许氏已经够惨了,只怕在大牢里,活不了多久,她摇头,谢过李捕头。 凌朝风则客气地说:“李大哥,照律法办就好,至于县太爷那里的事,需要找我们对质盘问的,您不要客气,我们做过的事,绝不否认。” 李捕头知道凌朝风是爽快人,相交多年,对客栈里的人深信不疑,便带着两个昏厥的毒妇,和其他衙差走了。 凌朝风带着小晚要上马,突然有人朝他们扔石块,两人回眸看,便见文保哭得涕泪滂沱,站在村口,手里抓着石块,死命地朝他们砸过来。 凌朝风箭步上前,抓起了文保的衣襟,把他按在树上,吓得文保大喊大叫,嚎啕大哭。 “你不想跟你娘一起坐牢的,从今往后老老实实做人,你要是分不清是非黑白,糊涂一辈子的,将来我亲自把你送进大牢。”凌朝风怒声道,“你有本事长大了,来找我报仇。可你听好了,你若敢伤你姐姐,我一定把你手脚全剁下来。” 小晚走来,拉了拉凌朝风的胳膊,凌朝风松了手,文保瘫倒在地上,大哭大叫,但小晚什么也没说,拉这凌朝风便要走。 弟弟在后面哭,哭着喊大姐别走,可是小晚没有回头。 他们骑马离开了青岭村,走过了白沙镇,朝着凌霄客栈的方向一路回去。 这样的光景,从前无数次地发生过,小晚坐在马上,靠在凌朝风怀里,满心安稳。 她不自觉地说:“相公,其实我看着村长那么霸气,心里觉得他特别可笑,你知道吗,他从来没管过许氏打我的事,他今天竟然还好意思叫我发落。” 凌朝风道:“无事求太平,有事做好人。”他笑道,“方才,你叫我什么?” 小晚怔了怔:“我叫你什么?” 凌朝风道:“再叫一声。” 小晚道:“凌掌柜。” 凌朝风在她耳边轻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叫错了,可要受罚的。” 小晚面红耳赤,呆呆地看着他,心中一颤,脱口而出:“相……公?” 凌朝风大喜,照着她的娇唇亲了一口:“好听。” 正文 176 罪有应得 小晚眸光晶莹,含了几分泪水,却是欢喜的,她被凌朝风一亲,便是满脸通红,衬着白嫩的肌肤,惹人怜爱。 她问:“掌柜的,我一直想问,那天日落时你来河边,是碰巧路过,还是特意来找我?” “我不是说,第一次见你后,便念念不忘。”凌朝风含笑,反问小晚,“你说呢?” “想听掌柜的说。” “掌柜的?。” 小晚娇羞嗫嚅:“人家……还没嫁给你。” 凌朝风笑道:“那么那天在山上,你喊我什么?” 小晚大窘,身体都紧绷起来,原来,他听见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晚怯怯地想要解释,“掌柜的,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我是、我是……” 可这话该怎么解释,与人说是不由自主吗,可为什么不由自主呢,那时候凌朝风还没向她表白,难道她认定自己就那么招人喜欢?害不害臊? “我们这样骑马慢慢走回家,我总觉得像是曾经就有过的光景。”凌朝风却开口了,温和而宠爱地说着,“那天在山上听见你喊的那声相公,我也不觉得陌生。晚晚,也许我们的缘分,早就注定了,你说是不是?” “掌柜的……”小晚动容,这个男人,就连这点小事,都舍不得她下不来台阶,都不愿她尴尬。 凌朝风低下头,在小晚脸上亲了一口,爱不释手:“我喜欢听,那天我心里快活极了,就迫不及待地要对你表白,还好没吓着你。晚晚,等彪叔去把张婶接回来,我们就立刻成亲,明日梁大人来了,我们就到衙门入籍。” “嗯。”小晚踏踏实实地靠在他怀里,告诉他自己身上的伤痕看起来吓人,但是今天都不怎么疼了,凌朝风却意味深深地笑,“成亲前,一定能好了。” 小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嘿嘿傻笑着,软乎乎地喊了声“相公”,凌朝风很高兴,要她再喊一声,小晚不肯,说一定要拜了堂才行,两人一路笑着,回到了家中。 然而此刻,京城里,毕府昔日的下人招供后,仵作开棺验骨后,证实原配毕夫人乃中毒身亡。 按照下人的供词,是和现在一样的手法,每日在原配毕夫人的茶饭中下毒,不知不觉日益积累。渐渐的,都当是夫人染病,并在最后不治身亡,就连当时给夫人看病的大夫也一并找到抓起来,他们都是共犯。 但幕后指使之人,便是如今的毕夫人无疑。 毕丞相也去了一趟衙门,他冷漠地表示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请他们照律法查办。 如此,就在他回到家的那一刻,官差拿着枷锁镣铐,来抓人了。 这一次,可不再是客客气气地请毕夫人去配合问话,而是正式将她确定为疑犯抓去过堂开审,毕夫人若不招供,自然有各种逼供的招数等着她。 堂堂丞相夫人,堂堂侯府千金,一辈子锦衣玉食,没吃过半分苦,谁能想到会有一天枷锁在身。 她被官差带着往家门外走,脚上的镣铐,在地钻上拖出声响,一下一下,惊得府中仆人都一颤一颤,他们纷纷跪倒哭求放了他们的夫人。 可是毕夫人知道,他们不过是做做样子的,倘若她这一去死了,丈夫另娶别的女人,他们很快就会忘记,这家里曾经有她的存在,正如他们很快就忘记了那个女人一样。 毕竟,她连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子,都没得指望。 她的男人,只求自己不被牵连,哪怕她立刻上断头台,只要不把他牵扯进来就好。而她的儿子,竟然还帮着外人去抓证人。 她的报应,不是东窗事发,不是被毕行业夺走一切,是众叛亲离。 “娘……娘……”寒汐哭着冲破了嬷嬷们的阻拦,扑到母亲面前抱着她,“我不要你去,娘,我不要你去。” “汐儿……”老天总算给她留下最后一点温暖,可却是毫无希望的温暖,女儿一个弱女子,能干什么呢,她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快走吧!”官差见多了这种场面,根本不会在乎谁的眼泪,催着毕夫人立刻上路,当着府里上上下下的面,强行将她拽走了。 “不要带我娘走,不要带我娘走……”寒汐被下人拦住,她死命地挣扎着,却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拖拽出去。 终于挣脱了,她冲到门外,却遇见哥哥从外面归来,他也拦着自己,说:“汐儿,你再纠缠,只会害了娘。” 毕寒汐恼怒地瞪着哥哥,浑身颤抖着,忽然一巴掌扇在兄长的脸上,恨道:“你还算什么儿子,毕振业你还是不是人……” 毕振业抱住了妹妹,寒汐的身体抽搐着,多日的情绪大起大伏后,娇弱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她昏厥在了兄长的怀抱里。 当寒汐醒来时,一切已经有了结果。 毕夫人没有挣扎,她一到公堂就供认了所有罪行,并说与丈夫孩子无关,全是她一人之错,被打了二十大板,收押进大牢,等候发落。 宠妾灭妻,继而谋杀嫡子未遂导致其遭拐卖,多年后又预谋毒杀嫡子之妻致其流产,并牵连无辜之人中毒,手中两条人命,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寒汐去书房找爹爹时,听见他的门客与他说,夫人此去凶多吉少,重则死罪,轻则发配边疆,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了。 而父亲只是冷冷地说:“她自己做下的事,罪有应得。” 寒汐抬头看见哥哥走来,她凄冷地一笑,从兄长身边走过,毕振业喊她,她才停下来,冷冷地说:“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娘若是死了,我就去庙里做尼姑,为她超度亡魂,消除罪业。娘若是被发配,我就跟着她走,一路上伺候她。” “汐儿……” “我知道,你想说娘是罪有应得是吗?”寒汐哽咽着,“我也知道,做错了事要受罚,我也知道,行业哥哥的娘和孩子是无辜的。可她是我娘,不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她不管,我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是我能做的,我会尽力去做。至于你,至于爹爹,早就不指望。” 然而,毕夫人的判罚,不会那么快下来,涉及人命,要层层上报,若是判定死刑,还要皇帝最终御批,皇帝若觉不妥,自然翻案重审。 等待审判的日子,对其他犯人来说,或许还有几分侥幸的希望,但是对毕夫人这般养尊处优,已一心赴死的人而言,大牢里的日子生不如死。 同样的折磨,在白沙县,落在了许氏和王氏的头上,她们的案子审判就快得多,两人都被判徒刑三年。 三年似乎不长,可她们已经被逐出青岭村,三年后即便能活着从大牢里出来,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转眼,大半个月过去,穆工头紧赶慢赶地回到白沙县时,许氏已经坐牢了。 家里两个孩子,靠着客栈隔三差五地送些吃的来活着,再后来凌朝风索性使了银子,专门找了一户人家,每天做饭分一口给他们吃。 两个孩子都瘦了,身上脏兮兮的,家里又脏又乱,臭气熏天。 穆工头坐在门槛上呆呆的,隔壁王家的人,不知几时高高筑起了一堵泥墙,把原本隔着篱笆能互相看见的地方全挡住了,这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这天,他一个人来了凌霄客栈,站在客栈门前,犹豫着没敢进门。 还是霈儿跑出来,看见他,又跑回去找大人,众人才发现穆工头来了。 “爹不知道你在这里,不然那天路过时,我就能来看你了。”穆工头苦笑着说。 他坐在桌边,看着衣着鲜亮神采奕奕的女儿为自己倒茶,她脸蛋上的肌肤白里透红气色极好,一身绯色裙衫,漂亮极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闺女模样好,可是从前小晚穿得破破烂烂,脸色苍白瘦骨嶙峋,怎么能和现在比呢。 素素拿来了两个蒲团,摆在了穆工头面前,凌朝风带着小晚,向穆工头叩首。 他们已经在衙门入籍,是夫妻了,就差亲人到齐后,拜堂成亲。但估摸着,办喜事时,穆工头不会来,所以小两口现在就给父亲磕头。 穆工头眼中含着泪,伸手将女儿搀扶,哽咽道:“晚儿,爹对不起你,往后你跟着凌掌柜,要好好过日子。” 小晚恍然觉得,眼前的光景似曾相识,仿佛爹爹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道:“爹爹别这么说,是您养育了我,往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和您女婿。” 穆工头明白自己没资格对女儿的事指手画脚,很快就要告辞,素素见大庆路过,便让相公送穆大伯回家。 大庆回来说,小晚家里家徒四壁,看起来很凄凉。 小晚却是狠心道:“我爹虽然是外出打工不得已,但他也的确躲了一辈子,如今的一切,是他自己造成的。我会赡养他,其他的事,我就不管了。” 而再过几天,彪叔就该上京去接张婶回家了,算着日子,快一些的话,他们回家的时候,京城那边毕夫人的判决,也该下来了。 而京城里,母亲被关押数日,毕寒汐天天都来衙门外徘徊,但母亲不见他,狱卒也不能随便放她进去。 今日,寒汐又来了,许了狱卒好些银子,求他们让自己见一见娘亲。 “毕小姐,不是我们不让见,你娘说了谁也不见。”狱卒将银子还给寒汐,“毕小姐,还请你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正文 177 我能甘心吗? 又一次无功而返,寒汐独自一人走在京城热闹的街道上,街上弥散着艾草的清香,少男少女和小孩子们,身上都挂着漂亮的香囊,端午就快到了,人人预备着过节。 他们家的案子在轰动了一时后,很快就销声匿迹。 仿佛在这个地方,不值得对任何热闹的事倾注感情,或喜或悲都没必要,因为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其他事替代,就算是朝廷,也不愿百姓们对某一件事念念不忘。 所以寒汐走在街上,甚至不用担心丢脸或抬不起头,偌大的京城,认得她的寥寥无几。哪怕游走在贵族世家小姐之中,规规矩矩有教养的她们,并不会当面奚落羞辱。自然,如今的毕寒汐已经没资格和她们平起平坐了。 回到丞相府,实则现在不该再叫丞相府,皇帝是念祖母年迈,父亲曾于朝廷有功,才没有收回这座大宅子,但是听家里下人们窃窃私语,似乎这里是住不下去了。 家里冷冷清清,寒汐记得很清楚,自从大哥第一次把行业哥哥带回来后,这个家就再也没好过,她并不怪行业哥哥,她知道,这是母亲自己造下的孽… “混账。”忽然传来一声怒斥,寒汐颤抖了一下,循声望过去,只见父亲和大哥站在半路说话。 毕丞相恼怒地斥责儿子:“你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你是不是要看着你的奶奶流离失所,去大街上乞讨才甘心?” 毕振业反问父亲,以他几十年浸淫朝廷建立下的人脉和财力,家里真的至于那么落魄吗? 毕丞相不语,气恼地拂袖而去。 毕振业转身,看见了妹妹,便上前问:“你又去见娘了?” “没见着,娘还是不见我。”寒汐垂下眼帘道,“其实我最怕的是,娘已经不在了,怕他们骗我。” 毕振业忙安抚妹妹:“不会的,闹出人命,相关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他们不会骗你。” 寒汐含泪问:“那么他们会折磨娘吗?” 毕振业摇头:“我派人疏通过,虽然肯定不会过得好,但……” “哥哥为什么,能说的这么平静呢?”寒汐问他,“方才你又和爹爹在吵什么?” 毕振业神情凝重:“我听见消息,娘会被发配到西平府,我要护送娘一路到西平府,爹爹不让,说是我这样走了,回来官位难保,皇帝也会认为,我这样的孝道,会让人觉得他太冷酷无情。” “爹爹说的没错,哥,你不能去的。”寒汐凄凉地说,“我们俩变成这样,对娘也是惩罚,是折磨,就不要再变得更惨了。哥哥,你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你不能去,你去了,奶奶终日提心吊胆,病了怎么办?” “寒汐……” “但是我要去,你不要拦着我。”寒汐毅然决然地对哥哥说,“你若拦着不让我去,或是爹爹拦着我,我拼了性命也会逃出去,万不得已,我还有一死,因为娘肯定活不下去,我去地底下陪她。” “你还有大把的青春,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毕振业痛心疾首。 “可是你要我怎么一辈子,面对娘的悲惨,哪怕她死了,死得那么可怜,我能甘心吗?”寒汐目光锐利地看着兄长,再也不是那娇滴滴的小妹妹,“就这么说定了,我要送娘去西平府。”(本章免费,大琐这个月更新量再次刷新我自己在的记录了,哈哈哈,所以放个小福利) 正文 178 待嫁的新娘 就在彪叔到达京城,接张婶回黎州的那天,毕夫人的案子有了结果,正如毕振业所听说的,她将被发配流放到西平府。 西平府乃是昔日大齐与梁国、赞西三国交界之处,贫瘠穷苦,但太上皇项晔称帝后,派重臣花重金兴建,再有太上皇几年前打下了梁国,使得梁国成为大齐的领土,如今的西平府已非山穷水恶之地。 但路途遥远不假,千里之路,发配流放之人要靠双脚走过去,大部分人会死在半道上,毕夫人这般一辈子养尊处优的柔弱妇人,眼下酷暑将至,这一趟去所将要遭受的折磨,远比死罪更可怕。 最终,在毕振业的努力奔走下,以及得到二山的帮助,求得刑部通融,准许母亲入秋后再动身前往西平府,若不然酷暑炎热,她必定会死在半道上。 郎中府里,毕振业登门来感谢二山,事情到了这一步,娘亲和孩子的死都有了交代,其实毕夫人遭受怎样的责罚,二山和连忆都不在乎。 若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也不过是句体面话,毕竟接下来毕振业和寒汐要面临的,是之后大半辈子的痛苦。 他们兄弟俩在前头说话,连忆帮着张婶收拾行装,她预备了一些托张婶顺路带给母亲的东西,以及祝贺凌朝风成亲的贺礼,满满当当装了一大口箱子。 张婶笑道:“往后我可不敢来了,不然来一次你准备一次,又花钱又费心思,我要成了讨人厌的亲戚了。” 连忆说:“您千里迢迢来照顾了我一个多月,把我养的白白胖胖的,您这么说,我可要无地自容了。” 张婶温柔地说:“好孩子,这次的事你虽然吃了苦受了伤害,可是你看,二山总算是个可靠的男人对不对?你们好好地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官场里朝廷里,还会有很多大风大浪等待他,伴君如伴虎,连忆啊,我把二山交给你了。” “我会看好他,您放心。”连忆笑悠悠道,“倘若他将来有了二心,您可要来给我做主。” “他敢!”张婶嗔笑,“他哥哥第一个先打断他的腿。” 如此,过了端午节,彪叔便带着张婶回家了,两个孩子将他们送到京城门下,张婶便叫他们赶紧回去。 马车缓缓远去,张婶侧身回望京城高大巍峨的城门,彪叔搂住她的腰肢,说:“小心,别掉下去了。” “那你抓紧我。”张婶笑道,“我还想再看一眼。” “看看吧,也许咱们不会再来了。”彪叔说,“我知道,你始终不喜欢这里。” 张婶摇头:“我早就放下了,这辈子兜兜转转最后跟了你,兴许是老天爷的安排,我心存感激才是。” 彪叔说:“这几年好些了,其实早些年我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后怕。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喜欢皇帝的女人,还带着你逃跑。” “我不是他的女人,我只是梁国和大齐的棋子。”张婶目光盈盈地望着自己的男人,“我这辈子,只做过你的女人。” “下辈子还是。”彪叔说着,紧紧搂住妻子,被张婶嫌热要推开她,两人说说笑笑地,一路奔回黎州府。 凌霄客栈里,小晚早就望眼欲穿,每天一早就带着霈儿在路口张望,这一天,终于见到彪叔高大的身形驾着马车回来,霈儿欢喜地跑上去迎接。 一个多月不见霈儿,可把张婶想坏了,抱着胖孙子又亲又揉,见小晚走来帮忙搬东西,她故意将小娘子上上下下打量,问道:“如今,真正是我家媳妇了?” 小晚红着脸,赧然道:“还没成亲呢。” 张婶已经知道了小晚险些被那个混账县太爷侮辱的事,亦是后怕不已。 问起小晚家里现在怎么样,小晚说他爹决定不再外出打工,往后在家种地养活弟弟妹妹,她和凌朝风每个月会贴补一些,她虽然不好意思,但是凌朝风说赡养岳父本就是他该承担的责任。 张婶道:“三年后她们若活着出来了,那女人终究是你弟弟妹妹的亲娘,你爹也没休了她,只怕还是要回去的。但不论她怎么样,你都不要管,那样的人,就不配被善待。” 小晚答应着,把行李搬进客栈,待彪叔和婶子稍事休息,晚上一家子团聚吃饭,商量如何办婚事,并说起张婶在京城的见闻和二山家中的光景。 如今连忆身体康复了,小两口恩恩爱爱,自然不必担心,倒是那位毕夫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怜了一双善良的儿女。 张婶道:“毕丞相被一并责罚,在家闭门思过,两年内不得离开毕府大门,皇帝也算是看在昔日功劳上法外开恩了。但那位夫人就惨了,要走着去西平府,入了秋就动身。” 小晚在边上,听着毕振业兄妹的故事,心中感慨,倘若她的弟弟妹妹也能有这样的品格该多好。 难得毕振业竟然还能和二山做兄弟,那位毕姑娘也没有把仇恨转嫁在连忆和二山的身上,可她自己的弟弟,只知道拿石头砸她。 凌朝风在边上看着,猜得出小晚的心思,避开众人后,拉着小晚的手说:“我会想法子,请岳父送文保去好的学堂念书,他若实在没出息,那也只能这样了。文娟是姑娘,更要疼惜,将来她有什么事,我们不会不管,等她到了婚嫁的年纪,好好给她找个好人家,不叫人家拿许氏的事来为难她。” 小晚很感激,但是她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不要总是操心,我会愧疚的。” 凌朝风笑道:“我这个人一出生就被抛弃,如今兜兜转转能得到这么多亲人,特别是你,就算有麻烦,也是缘分。你我之间,更是不要分的那么清楚,夫妻之间,有什么好客气的?” 小晚娇然,轻轻推开凌朝风的手:“还没拜堂呢,哪个就是你的妻子了?” 凌朝风问:“那拜了堂之后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小晚的心滚烫起来,抿着唇,眼波婉转地望着凌朝风,黠然道:“你知道?那你给我说说。” 凌朝风欺身而上:“说不如做来的易懂,到时候,我手把手教你。” 他们虽然还未拜堂洞房,可朝夕相处经历坎坷,早已亲密无间,不忌讳说这样的情话。 小晚推开他,嗔道:“瞧着正正经经的人,欺负起人来也坏透了。” 她笑着跑开去找张婶,凌朝风跟出来,张婶见他们眉来眼去的,促狭地说:“你们可别把我夹在中间,难道回头洞房时,也要带上我?” 小晚羞得脸蛋通红,霈儿跑来拉拉她的裙子,说:“姨姨,也带上我好不好?” 凌朝风大窘,上前拎了儿子往楼上去,要好好教他规矩。 娘儿俩笑着看父子二人吵吵闹闹地去了三楼,张婶便对小晚说:“明儿一早,我们就去镇上做嫁衣,婶子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小晚赧然:“婶子,不要花太多钱,我和掌柜的拜过堂就成了。” 张婶笑:“这可由不得你,我答应过朝风的娘,一定不能委屈她的儿媳妇,你呀,安安心心做新娘。” 如此,隔天一早,张婶就带着素素和小晚到镇上的布庄,为小晚量尺寸定做嫁衣,选了最好的料子,请了最好的绣娘,约定了半个月的工期,半个月后正好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之后又去金店打金镯子打首饰,置办新家具,最远去了趟黎州府,足足在外头逛了一整天。 傍晚回家时,老远就看见客栈门前聚集了许多人,三人不免担心。 走得近些了,发现都是气势威武的士兵,他们整整齐齐地罗列在客栈门前,像一根根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是川渝军吧。”张婶说着,带了小晚和素素进门。 客栈里,凌朝风正与卫将军说话,见她们回来,便挽过小晚,向卫将军介绍:“将军,这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穆小晚。可惜将军来去匆匆,不然多留半个月,能喝一杯我的喜酒。” 他又对小晚说:“小晚,这是川渝大将军,卫将军。” 小晚恭敬地福身:“卫将军有礼。” 卫腾飞笑道:“新娘子貌若天仙,凌掌柜,你好福气啊。” 小晚低垂着目光,腼腆地后退了几步,凌朝风却抓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而坐。 卫腾飞毕竟是有教养的人,不会盯着他人的妻子多看,但是方才乍见小晚,他心里莫名有些恍惚,好在这样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此刻只剩下祝福,更是对小晚愧疚地说:“入秋后,凌掌柜要跟我离开一个月,还请新娘子多担待。” 小晚没说什么,天黑前,卫将军就带着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等他们走得看不见影子了,小晚才问凌朝风:“一个月要去哪里?” 凌朝风便道:“你跟我来。” 他带着小晚去了地窖,小晚惊愕地发现那里堆放着无数金银财宝,凌朝风告诉她,自己明着是开客栈,其实是为朝廷敛财,从他爹娘那一代到如今,一直为朝廷做事。 小晚听得呆呆的,凌朝风说:“入秋后,我要随卫将军去开山,皇上要再建一座兵工厂。” 正文 179 娘 乍见地窖中满满当当的金银,小晚是惊愕的,可是听着凌朝风讲述他为朝廷做些什么,小娘子反而平静了。 她仿佛在听曾经听过的故事,一点也不陌生,或者说对于凌朝风而言他所在乎的,是自己有没有感到害怕。 凌朝风说:“这两个月尚好,也许明天后天,甚至是我们成亲的那天,客栈里就会来什么奇奇怪怪的客人。我虽是继承爹娘的衣钵为朝廷办事,但终究也是江湖人,我会管江湖事。” 小晚颔首,静静地听他说。 凌朝风道:“江湖里的是非道义,往往和你我想象的不一样,所以,若遇见什么打打杀杀,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在这里就算有人丢了性命,你也会发现彪叔张婶他们,根本不在乎,连素素都不会害怕。而这些话,本该在入籍前就对你说,我竟是忘了,我该先告诉你跟着我要面对什么,问过你才是。” “问我什么?”小晚反问。 “问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凌朝风笑道,“当时被那混账气的,只想赶紧带着你请梁知府做了见证,急急忙忙在衙门入籍,却忘了先告诉你我到底做些什么,忘了问你是不是愿意。” 见小晚微微撅着嘴,凌朝风问:“生气了吗?” “生气做什么?可是……”小晚伸手轻轻抓着凌朝风的衣袖,垂下眼帘,脸上红扑扑的,“你也用不着问我啊,反正不论如何,问我也只有一个答案。” 凌朝风明知小晚要说什么,可他还是问:“告诉我答案?” 小晚眼眸婉转,坏笑道:“不愿意。” 凌朝风一怔,便将小晚推在了墙上,他高高的个子居高临下,小晚显得越发娇小,她稍稍哆嗦了一下,立刻就灿烂地笑起来,抿了抿唇,竟是踮起脚,挂着凌朝风的脖子,主动亲吻上来。 深深的吻,缠缠-绵绵,吻的小晚透不过气了,彼此才分开。 她微微急促地喘息着,一颗火热的心扑通扑通跳动着,眸中有晶莹的泪花闪烁,而泪光中,满满地溢出幸福。 “不愿意再和你分开。”小晚说,“这一辈子,我跟定了你,相公,入秋开山,带着我一起去可好?我能给你做饭洗衣服,我能照顾你,不然我天天在客栈等着你,心里会难受。” 凌朝风想了想,点头:“带着你一起去,可是在山里,怕是要吃苦。” 小晚欢喜极了:“我不怕吃苦,从今往后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幻想能不能嫁给你这样的男子,可知道你是霈儿的爹爹,以为你早就老婆孩子,我就知道老天爷终究不会把这么好的事留给我。我错了,我错怪老天爷,原来他让我吃了那么多苦,是要把世上最好最好的你留给我。” 她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我现在才知道,我上辈子没有作孽,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好多好多的好事……” 凌朝风心疼地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我们同在白沙县,我十几年前就来了,而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缘分不到,我们就是遇不上,缘分到了,不论如何都不会错过。晚晚,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从今往后,这一辈子我们都在一起。” 小晚伏在他的胸膛前,安稳地感受着丈夫温暖的身体,她哽咽着问:“相公,你喜欢我什么,为什么要娶我?” 凌朝风笑道:“和你一样,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定此生我要等的女子,就是你。” 小晚软绵绵地说:“看见我了,那就……再也不能看别的人。” 凌朝风故意问:“别的什么人?” 小晚有些着急,抬头望着他:“别的女人呀。” 凌朝风嗔道:“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管我了?” “那可不,我可要管你一辈子呢。”小晚笑靥如花,眼眉弯弯煞是可爱,“婶子可说了,听老婆话的男人,有福气。” “晚晚?” “嗯。” “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 地窖里传来情意绵绵的话,霈儿站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他可以追寻爹娘从前的记忆,他知道那时候的爹爹曾对娘亲说,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是没能亲口问一问娘是否愿意嫁给她。没有好好地上门提亲,没有让娘亲在成亲前就先看看他,一厢情愿地把她娶进门,最终导致娘亲被捆绑着塞进花轿。 霈儿笑悠悠地背着小手,大摇大摆地走开了,他就知道,爹娘重新活一遍,一定会活得比从前更好。 关于客栈的事,之后小晚又听张婶和素素说了一些,张婶和这客栈一起来到这里,自然什么都知道,素素来得不久,知道的少些。 但是她对小晚说,她亲眼见到武林帮派在客栈里仇杀,打来打去把桌椅全打烂了,死的死伤的伤,她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看见那么多人血却不害怕。 “反正见多了,真就不怕了。”素素笑道,“婶子说了,在这里,只有该是的人才会死,掌柜的是不会让无辜的人殒命的。” “我也不怕,有你们在,有掌柜的在,我什么都不怕。”小晚勇敢地说。 张婶和素素对视一眼,素素促狭地说:“在我们面前可正经了,还不改口,背过我们去,一声声相公叫得人心都酥了骨头都软了,婶子,你听见吗?” 张婶连连点头:“听见了,听见了。” 小晚害羞地把脑袋埋得低低的,赧然嗫嚅:“我才没有……” 张婶哈哈大笑,对素素说:“别把我们新娘子吓跑了。” 且说小晚如今住在后院里,若是成亲,兜来转去都在客栈,少了几分迎娶的隆重。 张婶便与她商议着,成亲前一夜,小晚跟着素素回家,就把素素的家当做娘家,从白沙村坐了花轿嫁过来。 转眼便到了嫁衣做好的这一天,今日霈儿可机灵了,一清早就把父亲交代的功课昨晚,总算没被大人们丢下,硬跟着来了镇上。在布庄里,吃着麦芽糖等娘亲试穿嫁衣。 张婶为小晚置办了全套的凤冠霞帔,因顾及天热选了轻盈薄透的丝缎,华丽而不厚重。 当小晚捧着裙子走出来,所有人都看呆了,店铺里其他客人纷纷围上来,交口称赞,说是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新娘。 小晚害羞,便立刻退了回去,张婶跟进来笑道:“怕什么,他们都羡慕你呢。” 她轻声道:“可是……相公还没看过呢,我只想给他看。” 张婶哈哈笑:“不看不看,我们成亲那天再穿。” 回家的马车上,霈儿依偎在小晚的怀里,满脑子还是方才娘亲穿嫁衣的模样,世上再没有比他的母亲更美的女子。 小晚轻轻为他摇着扇子,霈儿突然说:“娘,你不要告诉爹爹,我在镇上吃麦芽糖,爹爹不爱我吃糖。” 小晚怔然,她呆呆地看着霈儿。 这一声娘,钻进她心里,像是要唤起什么沉睡的记忆,让她的心猛然颤动。 自然,很快就被感动替代,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太年轻而不能承受一声“娘亲”,也绝不是因为霈儿模样可爱才喜欢他,仿佛,自己生来就该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娘……”霈儿又喊了一声,糯糯地撒娇,散发着与麦芽糖一样香甜的气息,惹人怜爱。 边上的张婶和素素,已是热泪盈眶,温柔地看着母子俩,没有插嘴。 “娘知道了。”小晚哽咽,泪水和笑容都那样自然,她将胖乎乎的小家伙抱在怀里,轻轻拍哄他疼爱他,“霈儿好乖,娘好喜欢你。” “我也好喜欢娘。”霈儿伏在母亲胸前,好好的,呜咽了起来。 “霈儿,不哭,你怎么哭了?”小晚很心疼,可是自以为笑着哄孩子的,眼泪却停不下来。 张婶在边上吸了吸鼻子,笑道:“你们娘儿俩上辈子,一定也是母子。” 小晚泪中带笑:“我上辈子,兴许还是婶子的女儿呢。” 张婶笑道:“那这辈子,也给我做女儿可好?” 如此,回到客栈,张婶宣布从今往后,霈儿要改口,她不做奶奶了,她要做姥姥。 彪叔只当是好玩儿的,反正老婆说什么,他都乐意,不论如何,霈儿都是他们的大胖孙子。 两天后,客栈里张灯结彩,贴满了大红喜字,入夜时分,小晚便要跟着素素去她家里了,凌朝风亲自把她们送回来,村里一些热情的大娘堵在门口说:“新郎官儿到这里就行了,明儿带上喜钱和糖,再来接新娘子。” 她们说:“凌掌柜,我们知道,您可是财大气粗的,明天的红包若不厚,我们可不放新娘子走的。” 凌朝风和小晚被隔开了,妇人们簇拥着小晚进门去,两人依依不舍的,凌朝风向各位作揖,请她们多多照顾,便翻身上马,隔着墙和小晚远远相望,小晚用口型对他说:“相公,早些来接我。” 这一夜,小晚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的,梦里,她站在仙气缭绕的莲花池边,雕栏玉砌的庭院里,一个人也没有。 正文 180 小晚出嫁 莲花池中,朵朵千瓣莲次第而开,小晚惊喜地看着眼前的盛景,目光及远,才发现在池塘的那一边有人。 这里烟雾缭绕,隔得远,小晚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可是从身形气质来看,是一位女子,而她似乎也正看着自己。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请问您是哪位?”小晚出声问,但声音仿佛无法传递,她分明看见女子也开了口,可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您说什么?我听不见。”小晚想要走近些,可是她们被莲花池相隔,目光所及之处,竟是无路可以走到那一边。 她沿着池畔向前走,彼此却是离得越来越远,心里一着急,不知踩在什么滑腻的东西上,脚底一滑,身子猛地下坠…… 小晚醒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落在大红喜字上,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千里相隔的京城皇宫,涵元殿中,宫女嬷嬷将茶点送到皇后身边,见她笑意兴浓满身喜气,不禁道:“娘娘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可是有什么大喜事,难道是卫将军要娶夫人了?” 似烟笑道:“我可不指望他,天知道怎样的女孩子才能叫他多看一眼。” “娘娘是为了什么高兴?” “昨夜做了有趣的梦,梦见了大片大片的莲花,美得像仙境,醒来后心里就喜滋滋的,说不出来的欢喜。高兴总比不高兴好,是不是?”似烟端着茶碗,回忆昨夜的梦境。 其实梦里还有一个人,是个姑娘,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觉得十分亲切,不过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好,说出来神叨叨的叫人担心。 嬷嬷们笑道:“这是自然的,只要娘娘高兴,皇上就高兴,连奴婢们都不用战战兢兢的了。” 似烟道:“为了不叫你们怕皇上,我也要每天高高兴兴的。” 正说着,只见乳母领着小公主来,小公主已然蹒跚学步,走得稳稳的。似烟张开怀抱,等着女儿扑进怀里,小娃娃竟是笑眯眯地喊了声“舅舅……” 似烟愣了愣,乳母忙道:“娘娘,不知是谁教的,小公主今天一醒来就自言自语嘀咕半天,时不时喊着舅舅,看样子,卫将军该上京来看看外甥女了。” 她笑道:“这才离京没多久呢,今年皇上交给他很多差事,再见面,怕要等明年了。” 只见喜鹊飞落枝头,叽叽喳喳好生热闹,逗得小娃娃兴奋地要去抓鸟,宫女们都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一定有好事发生。 便是此刻,小晚梳妆打扮整齐,华丽的喜服穿上身,越发衬得她肤若白雪、眼眉如画。 素素和陈大娘搀扶她在床上坐下,还未盖上喜帕,外头鞭炮声震天响,有村里的孩子大声嚷嚷:“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 小晚心中一暖,忙跑到窗前看,便见凌朝风穿着大红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鞭炮扬起的烟尘,叫他的身影若隐若现,那非凡气质俊美的样貌,好像天上的人。 “哪有新娘子这样急躁的,叫人看见可要笑话了,要端着些。”陈大娘笑呵呵的,把小晚拉回来,将红彤彤的鸳鸯喜帕为小晚盖上。 只听得外头嬉笑声一阵阵传来,凌朝风从前总是独来独往气质清冷,不相识的人若是初次见面,大多不敢轻易靠近,今日却被村里的妇人孩子团团包围,手忙脚乱地分发喜糖和喜钱。 小晚拉了拉素素的衣袖:“姐姐,别叫大家为难了相公。” 素素笑道:“就这么一回,你就给乡亲们赚点喜钱,真是要做掌柜夫人了,这样小气。” 凌朝风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了门,身上的袍子都被拉扯乱了,陈大娘赶紧上前为他拾掇整齐,再将红绣球交给他,笑道:“新娘子就在房里,新郎官,快去接新娘吧。” “多谢大娘。”凌朝风小心翼翼地捧着绣球,来到卧房里,堆满喜被的床上,端坐着凤冠霞帔的新娘。 红盖头遮住了她如花的面容,看不真切,凌朝风真想立时就掀开,好好看看他的新娘。 素素将红绣球的另一端递到小晚手中,便由新郎官牵着新娘往外走,小晚头顶着喜帕,看不清前面的路,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可即便如此,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因为太紧张而全身僵硬,一脚跨出去没踩稳,整个人向前扑倒,幸而凌朝风眼疾手快,回身将娇妻托住。 风扬起,掀开红盖头,露出倾国倾城的容颜,围观的村民纷纷惊叹,吆喝着新娘子真漂亮,也有人打趣道:“新郎官这就等不及,要和新娘香嘴了,香一个香一个……” 小晚羞得不行,凌朝风也不知如何是好,两人傻乎乎地对视着,都笑了。 新娘终于被送上花轿,凌朝风骑马带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便往凌霄客栈去。 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听着外头不绝于耳的喜乐,小晚却想起了昨晚的梦境,那个梦,让她觉得心里想的事更真了,但她不敢对旁人说,只怕叫人觉得她古怪。 不知为什么,遇见霈儿之后,再遇见凌朝风,张婶也好素素也好,所有的人在她心里,仿佛是从前就认识的,好像上辈子,他们就是一家人。 活着真好。 这是小晚此刻最大的感慨和感恩,她没有在许氏的折磨下死去,曾以为是老天对她的惩罚还没结束,原来不是的。 只要活着,一定能遇见好的人,好的事。 花轿才停下,便在轰隆的鞭炮声中,隐约听见霈儿奶声奶气地大声喊着:“我娘来了,我娘来了。” 门帘掀起,凌朝风探过身子,将手伸到喜帕底下,小晚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立刻就被男人牢牢的握住。 这一握,从今往后,就是一辈子了。 进门拜堂,彪叔和张婶端坐高堂,笑得合不拢嘴,各种喜庆热闹的礼仪之后,小晚被送到了三楼的卧房。 楼底下招待宾客喝喜酒,时不时传来笑声,素素来给他送吃的的时候说:“掌柜的今天可被灌大了,晚儿,你夜里可要小心伺候。” 小晚呆呆地看着她,素素坏笑:“晚儿,你懂吗,要不要我教你。” “才不要……”小晚轻轻打她,“你就会欺负我。” 热热闹闹的一天,酒席从中午吃到晚上,十里八村,凌朝风的朋友得到喜讯络绎不绝地来祝贺,还有人没得到邀请,不请自来,进门就要罚他三杯。 小晚偷偷地在门缝里往下看,视野有限,不是回回都能看见相公,但凡凌朝风出现在视线里,她就好担心,担心相公喝大了。 当夜幕降临,宾客们终于散去了,凌朝风今日没少喝,从不醉酒的他,今天上楼时,到底觉得脚底软绵绵了,被家人簇拥着进了婚房,要挑喜帕与小晚喝合卺酒。 绑了红绣球的秤杆子小心翼翼伸入喜帕,轻轻一挑,便见腼腆羞怯的新娘,垂着双眸,长而轻盈的睫毛轻轻颤动,带着几分晶莹的泪光。 凌朝风不知是醉得腿软,还是情到深处,竟是忽然跪在床边,捧着小晚的手仰望着他的面容,张婶他们都咯咯直笑,说新郎官这么着急就给新娘子下跪了。 小晚才不要相公跪他,凌朝风满身酒气,双眸猩红,真是喝得太多了。 众人把凌朝风搀扶到床上坐下,端来合卺酒,看着小两口喝下,欢欢喜喜地说礼成,便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纷纷退出去了。 小晚跟到门前,素素推她说:“你来做什么,还不去照顾新郎官,啊呀你放心,我们才不会偷听呢,不稀罕。” “不理你。”小晚嗔怪,低头见霈儿笑眯眯地站在一边,她蹲下来温柔地说,“霈儿乖,娘明天就哄你睡,好不好。” “娘,爹爹说往后我再缠着你睡,他要打我屁股。”霈儿赶紧告状。 “不怕,霈儿从今往后是有娘的孩子了,哪个敢打你。”小晚捧着儿子的脸蛋,亲了一口。 张婶抱起了胖娃娃,素素赶紧关门,一家人嘻嘻哈哈地下楼去了。 小晚看着门,心里一动,手指轻轻一拨,还是将门反锁了。 她心里热乎乎地,平静了大半天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知道,今晚,她就要真正成为相公的妻子了。 可是一转身,只见大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凌朝风真是醉了,竟然睡过去了。 小晚呆了呆,无奈地笑起来,自行摘下繁复的首饰,脱下喜服,便来解凌朝风的腰带衣襟,她刚伸出手,睡着的人突然睁开眼,凌朝风抱着她一转身,就把小晚压在身下了。 “相公……你没睡着?”小晚眸中秋波流转,满是风情,软绵的声音仿佛能融化心骨,勾得凌朝风心神飞扬。 “我怎么舍得睡,晚晚,你好美。”凌朝风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爱不够似的,将她亲了又亲,“晚晚,我会好好疼你……” 然而小晚已经伸手在解他的衣带,气息稍乱地说着:“我知道呀……那、那你怎么不脱衣裳……” 正文 181 迟了二十几年才想明白 “脱衣裳?”凌朝风明知故问,“为什么要脱衣裳?” 小晚羞得快哭了,粉拳轻轻捶打在他的胸口:“是你说、你会好好疼我……” 凌朝风在小晚的鼻尖上蹭了蹭:“原来疼人,是要脱衣裳的?” “我、我……”小晚双手捂脸,从指缝里偷看他。 凌朝风将她的手指衔在嘴里轻轻掰开,顺着白嫩的面颊沿着脖子吻下去,小晚已经脱了外衣,里头的衣襟轻轻一扯就松开。 她害羞地蜷缩起来,凌朝风托着她的腰肢,温和地说:“不怕。” 他们说好了,拜堂后要做什么,凌朝风会手把手教小晚,于是在相公的“手把手”之下,小晚在微弱的痛楚后,陷入了不愿离开的温柔乡。 那从未有过的曼妙滋味,仿佛能融化她的肌骨,可是她不怕,融化了就能和相公融为一体,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晚晚,疼吗?”凌朝风问。 “疼……”小晚很老实地回答,可是相公,并没有“放过她”。 新娘子在筋疲力尽中睡过去,很深很沉的一觉,没有梦。醒来时身边的男人还在熟睡,他一定也累了,还有酒的作用。 小晚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能感觉到身上的酸痛,这叫她忘不了,初历人事的那一刻,凌朝风的霸道和温柔。 她坐在丈夫身边,就着晨曦的光芒傻乎乎地看着他,这一刻,真正有了嫁人的实感,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婚后光景,没想到竟然能如此美好。 其实小晚曾经的愿望低微得连尘埃都及不上,她甚至想,只要能嫁个不会虐待她的人,哪怕再丑再老…… 小晚晃了晃脑袋,曾经的她,只求活命只求不挨打,但是从今往后,那个卑微可怜的穆小晚再也不会回来,她要为了自己爱的男人和家人,好好地鲜亮地活下去。 凌朝风吭了一声,缓缓醒转,睁眼见小晚坐在身边,就一把将她搂过,侧过身完全束缚了她的身体,霸道地说:“再睡会儿,还早呢。” 小晚轻声道:“新媳妇起得晚,不像样子的。” 凌朝风说:“我们家的规矩,我说了算,新媳妇就要睡懒觉。” 话音才落,门外响起奶声奶气的呼唤:“娘,我要尿尿……” 是霈儿起了,他不仅叫唤,还用力拍门,这叫人又好笑又好气的架势,小晚笑得花枝乱颤。 凌朝风彻底清醒了,翻身起来要去收拾那小东西,被小晚一把拉住,嗔道:“你看你的样子,好歹……穿条裤子啊。” 凌朝风干咳了一声,索性缠着小晚,要她动手,小晚捂着眼睛,把衣裳丢给他。 “小祖宗……”外头传来张婶的声音,像是把霈儿抱走了,还威胁着,“傻小子,你爹该揍你了。” 门外一时没动静了,凌朝风便扑上来将小晚压在被子里,小晚挣扎,娇声道:“热,一身的汗了,相公,不闹了好不好。” 凌朝风不肯,耳鬓厮磨的,小晚也没得逃,但是相公并没有要她,只是这样缠绵了片刻,直到心满意足了,才放她起来。 他们洗漱打扮,牵着手下楼来,霈儿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饭,一见小晚,就跑来要找娘抱抱。 凌朝风故意挡在身前,不许他靠近小晚,霈儿瘪着嘴,小声哼哼着,又不敢反抗。 只见张婶去取来蒲团,招呼他们:“晚儿,你们来坐下,叫霈儿给爹娘磕头。” 小晚忙说用不着这些礼数,凌朝风却牵着她的手一道坐下,张婶带着霈儿来,好生告诉他该怎么做,小家伙便像模像样地在蒲团上跪下,给爹娘磕了头。 看着小小的人儿,一板一眼地叩首行礼,周周正正喊她一声娘,小晚热泪盈眶,不等霈儿起身,便离座来到他身边,将他抱在怀里。 霈儿嘿嘿笑着,抬眼见父亲面带微笑一脸欣慰,他好嘚瑟地说:“以后霈儿就是有娘的孩子了,爹爹你不能再凶我,娘会管你的。” 凌朝风笑笑,小晚抱起霈儿转向他,也煞有其事地说:“听见了吗,往后没我允许,不许打儿子屁股,他才多大?” 张婶哎呀一声:“咱们家,终于有做主的人了。” 成亲后的日子,那样甜蜜,客栈里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小晚在梦里也是笑的,相公很宠爱她,她不知该如何向旁人形容。 但是她如今再不是孤零零的,有疼爱她的婶子,有亲密无间的素素,可以对她们说悄悄话,可以说最私密的事。 一转眼,新婚三日,凌朝风便带着小晚回门。虽然她是在素素家嫁出来,可爹爹尚在,家中还有弟弟妹妹,她的娘家终究还是在青岭村。 婚礼时不请父亲出席,也是一早就说好的,毕竟许氏那样的事,小晚就算不在乎,爹爹自己也不乐意在人前被人看笑话。 他们带着许多礼物,回到了青岭村。村里的人瞧见小晚穿着大红裙衫,盘发戴钗,新嫁娘满身喜气,纷纷道了声恭喜。 凌朝风和小晚落落大方,将预备好的喜糖糕饼分发给乡亲,还特别去了那天在山上,把挖到的笋都让给小晚的大伯家。 也许那天她若没有提早背着笋下山,没有撞见许氏与男人苟且,之后再一路跑去河边,兴许一辈子都没机会再遇见凌朝风。 大伯那一家人,根本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善举,改变了小娘子的一生,看着小晚送来的白银和糕点糖果,实在不敢收下。小晚却说这是谢媒礼,请他们一定收下。 之后才回到家,弟弟妹妹都去上学了,穆工头刚好从地里归来,见一对新人站在院子里,他放下锄头,眯着眼睛笑道:“好,真好。” 小晚原以为,凌朝风不过是陪她回家一趟,坐坐就要走的。 可相公不仅帮着家里挑了水砍了柴,还让小晚随便做两口吃的,他搬张凳子坐下,给爹爹点了烟,和他聊起了开山的事。 爹爹长年在外开山,很是有经验,小晚记得丈夫说过,就要跟随卫将军去开山。她便不阻拦,也不催着凌朝风回家,挽起袖子生火做饭,简单地做了口吃的。 如今家里没女人,和从前是不一样,再有就是隔壁砌了堵墙,原本开阔的视野被挡了一块,看出去怪别扭的。 有别家的嫂子姑娘来讨喜糖串门,说起王家,都叹道:“老爷子老太太都病倒了,真是家门不幸。” 小晚没有同情,也没有可怜,王婶差点就毁了她一辈子,她真没那么大度,这些话听过则以,毕竟她往后回娘家的日子也有限,何必放在心上。 吃午饭时,弟弟妹妹回来了,文保似乎好了些,没有对凌朝风和小晚不敬,但也不怎么搭理,自己端着饭碗在屋檐下吃。 文娟还好,羡慕地摸着小晚的纱裙,说:“姐姐的衣裳真漂亮。” 小晚则问她过得好不好,在学堂是否被欺负,文娟都老老实实地说了。 她摸着妹妹的脑袋说:“娟儿,姐姐不会不管你,但你也要争气,女孩子家自己要强,旁人就不敢欺负你。有什么事,自己来客栈找姐姐,知道吗?” 文娟含泪道:“可是娘怎么办,姐姐,我娘还能回来吗?” 小晚说:“大不了将来你们都搬走,在别处也好,只要一家团聚是不是?姐姐也知道,她待我再不好,也终究是你亲娘。” 虽然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许氏,可小晚能体谅文保文娟对于亲娘的依赖和亲情,之前听张婶说,京城毕府的那位小姐,无数次到郎中府恳求放过她的娘亲,将心比心,遇见这样的事,真正能大义灭亲的人,能有几个呢。 而今日,毕寒汐又一次来到关押母亲的大牢外,恳求见一见娘亲,她都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没想到狱卒竟然带她进去了。 许久不见娘亲,寒汐还没进牢门,就哭着跪下了,之后蹒跚着走到母亲身边,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毕夫人瘦了,再不见昔日雍容华贵的模样,她长满湿疹的手抚摸着女儿的脑袋,凄凉地说:“真是的,你这么天天地来,就不怕外头的人凶你欺负你?” 寒汐泣不成声,好半天才缓过来,抽抽搭搭地将带来的食物茶点拿出来,要伺候母亲吃。 她看见娘亲手上,因为大牢里潮湿而长满了湿疹,又是泪如雨下,捧着娘亲的手,死活不肯放开。 “寒汐,娘听说你要送我去西平府?”毕夫人问道。 “是,您别拦着我,您拦着我,我就不活了。”寒汐抽噎着,“刀山火海,我也要跟着娘,我不要你孤零零的。” “傻丫头……”毕夫人含泪道,“娘害得你这么苦,娘害得你将来都不能许好人家。” 寒汐摇头:“我不在乎,这辈子,我陪着娘过。” 毕夫人搂过女儿,她很平静,却是对女儿说:“娘做错了事,该受罚,是活该。不然你行业哥哥现在,会有娘疼爱,你的嫂嫂会有婆婆宠爱,他们的孩子也会平安出生,是娘鬼迷心窍了。” “娘……” “现在想来,当初和你爹爱得轰轰烈烈,大概只是我自己爱得轰轰烈烈,我是侯府千金啊,他娶了我,自然是仕途畅通。”毕夫人冷笑道,“我这个傻子,迟了二十几年,才想明白。” (洞房花烛夜无码版,之后微信平台见) 正文 182 郡主 寒汐不知道二十几年前,爹娘爱得有多么的轰轰烈烈,但她知道,这次娘伏法受刑,哥哥虽然站在律法的那一边,冷酷地将娘送入大牢,可他到底还是在乎母亲,尽可能地保存娘亲的体面让她少吃些苦。 但是那个人呢,从头到尾不闻不问,甚至连买通狱卒对自己的妻子好一些,他都没有做。现在皇帝将他软禁在家中闭门思过,他更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不来管妻子的死活。 毕夫人凄凉地对女儿说:“娘现在明白,已经来不及了,汐儿,你将来一定不要被儿女情长蒙住了眼睛,一个能对无辜的原配无情的男人,他今日如何对待原配,将来也会如何对待你。” “娘……那些事,爹爹当年是知道的对吗?是事后知道,还是开始就知道?”寒汐问。 “一开始就知道,他默许了。”毕夫人呵呵冷笑,“将你行业哥哥送走,他也知道,我一度以为是他故意放了亲生儿子,现在才知道,是那孩子命大。” “爹爹从来只顾他自己,不论是您还是我和哥哥,甚至是奶奶。”毕寒汐亦是冷笑,“在爹爹眼里,只可以被他利用,不能给他添麻烦,若不然,我们都是随时可弃的。” “别恨他,他终究是你爹,只是也别再指望他。”毕夫人抚摸着女儿的面颊,语重心长地说,“汐儿,你要听哥哥的话,哥哥会保护你,兴许毕行业也会保护你,离你爹远远的。” 母亲的教导,寒汐都记在心里,探视的时辰很快就到了,虽然狱卒已经很通融,但他们也有难处。 寒汐说明日再来,将要走时,心里突然一抽,回身跪在母亲身前,抓着她的手说:“娘,我明天来,还能看见你吗?” 毕夫人凝望着女儿,不言语。 “你是不是要丢下我?”母女连心,寒汐泪如雨下,“娘,不可以丢下我,如果你一个人走了,我会立刻追着你来的。不管是阴间阳间,我都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不论去哪儿,我都要照顾你,娘要是自尽,我也一头碰死,紧跟着你来。” “寒汐,不要……”毕夫人惊慌失措,“寒汐,听话,你还那么小。” “娘别丢下我。”寒汐抽噎着,“您好好的,我就好好的。我听哥哥说,将来还是有机被赦免的,咱们皇上和皇后还没生皇子不是吗,我们大齐还没立太子呢,只要皇室有喜事发生,只要朝廷有好事,只要再有大赦天下的机会,哥哥一定会为你去争取的。娘,还有希望的,不论如何,你别丢下我……” “汐儿……”毕夫人终于失声痛哭。 对于她的恶,最大的惩罚不是牢狱之灾,也不是流放之苦,是一双儿女的人生被她搅得乱七八糟,他们是那么善良那么好的孩子,却因为母亲的恶,背负一辈子的污点。 在寒汐的苦苦哀求下,母亲终于放弃了轻生的念头,约定明日再见,约定了一起去西平府。 寒汐精疲力竭地从大牢里走出来,外头毒辣辣的太阳直直地晒在身上,瞬间就感到肌肤滚烫。 难以想象,母亲差点就要顶着这样的毒日头走去西平府,可即便熬过了酷暑,之后漫长的路,她能熬得过去吗? 想到这里,心酸难耐,她才哭过一场,身上几乎没力气了,一步一恍惚,摇摇晃晃站不稳时,忽然有一双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 “寒汐,没事吧?” 二山来这里办事,听说妹妹去探望她母亲,便就在外面等了等,果然,等来了路也走不稳的人。 “行业哥哥……” 寒汐看见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内心极其复杂,其实爹对他们来说,早就可有可无,他们彼此都不稀罕这一点血脉的相连。 也许憎恶毕行业,内心可以求得半分安宁,但她恨不起来,她无法去憎恨一个无辜的人。 二山将寒汐抱起来,方才等候妹妹时,便已知道她是自己走来的,便命人去家里套了马车来,刚好马车到了,寒汐也出来了,他将妹妹抱上马车。 “二哥送你回家。”二山道,“这么热的天,你为什么自己跑出来,好歹打一把伞呢。” 寒汐怔怔的,含泪摇了摇头。 “要不要去二哥家?”二山说,“不如我们一起,把奶奶也接过去?二哥家里地方小些,你若愿意住下,和奶奶住一间屋子可好?” 寒汐说:“哥哥把奶奶接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要在家照顾大哥呢。再说,我入秋就走了,奶奶早晚要习惯我不在她身边,有嫂嫂在,我很放心。” 他们一起坐马车先回毕府,说到寒汐要送亲娘去流放的事,二山不得不无情地告诉她,朝廷不会允许亲属送犯人去流放。 虽然也有通融之处,但也就意味着,寒汐只能自己上路,之后一路低调相随,但路上她和她娘的生死,就只能听天由命。 流放与收押不同,关在大牢里的犯人,轻易死不得,但流放之人,路上风霜雨雪天灾人祸难以预估,半途死了的也就死了,朝廷不会追究押解犯人的差役。 “你千万千万要小心。”二山说,“二哥知道,我拦不住你。” “哥哥,你要照顾好奶奶,我可不想死在半路上,我还要回家看奶奶呢。”寒汐说着,停下来,怯怯地看着兄长,犹豫再三后开口,“二哥……如果有一天,皇上大赦天下,我娘可以不要再流放,你会不甘心吗?” “会吧。”二山坦率地说,“但是那样,你会高兴些,那也是件好事。我和你娘的恩怨,公堂已经给了审判,给我娘和孩子一个交代,对我和你嫂嫂而言,已经足够了。不论如何,弑母杀子之仇,心头的恨是永远不会消除的,所以即便你娘客死他乡,对我们而言,失去的亲人就是失去了。她该有她的惩罚,我并不同情她,但若朝廷赦免她,那就是她命好,是你和大哥为她换来的福报。” “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求得皇上大赦天下?”寒汐问。 “小公主出生,皇上就大赦天下,有数名死囚改为终身监禁,普通徒刑者,放了几十个人。”二山说,“也许之后有皇子出生,皇上还会大赦天下,至于朝廷上的事,就难说了。再有你娘罪行深重,想要完全自由恐怕很难,最多是可以免去苦役。” 寒汐认真地听着,眼前最近的希望,就全寄托在皇后的肚子上了。 二山又道:“哥哥并不想你痛苦,你真的跟着你娘去了西平府,我和大哥都会想法子,让那边的人尽量不要叫你娘吃苦,毕竟那里太远了,京城鞭长莫及,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寒汐感激地说:“谢谢二哥,谢谢你……” 二山轻轻叹,又叮嘱寒汐:“千万不要带着你娘半路逃跑,那样你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一辈子害怕被追捕,一辈子惶惶不安。汐儿,就当是二哥多嘴,千万不要走那条路,不要让我不得不派人去抓你们,答应我好吗?” “嗯,我听二哥的……”寒汐抽噎着,倒在二哥怀里。 她一直想,倘若他们三兄妹,是一个娘生的该多好,但那样嫡母也太可怜了,被抢了丈夫还要被毒死,连为她讨个公道的人都没有。 他们一起回到毕府,将祖母接走,毕丞相全程凝重地怒视着一双儿女,可他们谁也没正眼看父亲。 毕振业得到消息后,傍晚时分也来了郎中府看望祖母,托付连忆帮他们照顾奶奶,他本想将妹妹也留下,可是寒汐说她要回去照顾哥哥。 老夫人看着三个孩子兄妹情深,即便隔了层肚皮,即便上一代有深仇大恨,也没冲淡血脉亲情,便知道,这是老天爷对毕家最大的恩惠。 她含泪道:“振业,不如你也搬出来吧,让你们那不要脸的亲爹自生自灭去,奶奶有些积蓄,供你在京中买座宅子不难,这不是你爹的钱,你心安理得地花。” 自然,这都是后话,置办宅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至少今晚,祖孙团聚,好好地吃了顿饭,毕振业就带着妹妹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寒汐说:“哥哥,你几时成亲呢,我若再有个像二嫂嫂那样的嫂嫂照顾你,我就不担心你了。” 振业笑道:“你要个嫂嫂就是为了照顾我,那有婢女老妈子不就成了?” 寒汐嘿嘿笑道:“那也是,行业哥哥就好疼好疼嫂子的。可是咱们现在这样子,有好姑娘也看不上你,有好的公子哥儿,也瞧不起我的。” 毕振业笑道:“谁敢瞧不起我妹妹?” 话音才落,马匹受惊停下来,马车剧烈晃动,下人下车查看后,回来道:“大少爷,前头一辆马车车轮裂开了,他们停在路边,在等人接呢。挡着道了,这条路窄,我们过不去。” 毕振业掀开帘子看,只见一位少女站在路边,身旁似乎跟着仆人模样的人,这京城里随随便便都能遇见达官贵人,他毕竟要在朝廷立足,且不说是否去拉拢关系,不得罪人也是应该的。 于是带着妹妹下车,主动上前询问关心,那边的仆人挡在小姐身前,自报家门说:“沈王府郡主在此,你们是什么人?” 正文 183 沈晴 得知是沈王府郡主,毕振业和寒汐都是知道的。 沈王爷沈哲,膝下一子一女,长子沈云尚盛元长公主,独女沈晴十八九岁年纪,尚待字闺中。 而沈王爷本身,便一直是他们父亲口中念叨的真正的高门贵族,大齐开国三十余年,太上皇手中重臣无数,但重臣中的重臣,可谓权势滔天的,唯有沈王爷一人。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沈家实则是外戚,沈哲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夫人江氏乃太上皇已故淑贵妃的堂妹,如今儿子又做了驸马,一家子都非正统项氏皇族,仅是皇亲。 可却是这样的家族,对皇帝朝廷忠心耿耿,家中代代都是人才,开国安邦,扫荡敌寇,夺取梁国,大齐每一件大事里,都有沈家人的身影。 然而三十几年过去了,外戚专权、功高盖主的悲剧,一件都没发生,坚如磐石的亲情与君臣之情,可谓史上罕见。 毕振业的父亲虽然官至丞相,也是位高权重之人,可是和沈家门楣相比,实在不算什么。故而他才挖空心思想把寒汐嫁入皇宫,不果后,一度对女儿耿耿于怀。 毕振业带着妹妹欲向郡主行礼,被沈晴拦下,那几位仆人也变得客气几分,将灯笼拿来,照亮了这里的路。 只见灯火下,清丽柔婉的女子,和气地笑着:“下人们不知是毕公子和毕小姐,多有冒犯,还请包涵。” 毕振业忙将目光收回:“天气炎热,点着灯笼只怕蚊虫叮咬,郡主若不介意,可坐我的马车先行。” 沈晴笑道:“毕小姐怎么办,做哥哥的怎么好叫妹妹站在夜色里被蚊虫叮咬。” 毕振业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好像是故意讨好郡主似的,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 沈晴却道:“许久不见,毕公子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们曾经见过的?” “是……”毕振业迅速翻转记忆,他从小跟着父亲出入高门贵府,的确可能在一些家宴喜宴上见过沈王府的郡主,但他小时候一个男孩子,到哪儿都是和同龄的男孩子玩耍,记忆里,当真对沈晴没什么印象。 至于大家都长大后,即便有机会在宫里或别处的侯门王府相见,端着男女有别尊卑礼仪,毕振业也不可能轻易走到郡主的跟前。 今晚,他几乎是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沈晴的容颜。可是郡主,却记得自己的模样。 他和妹妹互相看了眼,郡主笑道:“毕小姐我也认得。” 说话的功夫,沈王府的马车赶来了,又多了十几个下人,他们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毕家兄妹,便拥簇着郡主上马车。 二人目送王府车驾远去,寒汐轻声问哥哥:“你和郡主打过交道?我从来没和她说过话呢,她怎么记得我的?” 毕振业茫然地摇头:“我也没有。” 寒汐苦笑:“大概是她在哪里见过我们,但我们看不见她,毕竟人家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在宫里就和在家里一样的,或许在哪个角落里,我们不知道。” “兴许吧。”毕振业一笑,便要妹妹上马车。 “哥,你将来可不要变成爹爹那样,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人。”寒汐直言不讳,“特别是将来我有了侄儿侄女的话,你别对他们,像爹爹对待我们似的。” “知道了……”毕振业嗔笑,“你不是才说,我们俩都没人要么?” 这个时辰,京城街道上渐渐看不见人影,而白沙县这样的小地方,更是早就家家户户都熄灯睡觉了,同往白沙河码头的路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客栈里,小晚给霈儿洗了澡,正追着他要擦痱子粉,客栈大门被拍得震天响,小晚吓了一跳,反是霈儿淡定:“娘,一定是来客人了。”(本章免费,之后还有2更) 正文 184 蓝眼睛 凌朝风从楼上下来应门,小晚便抱起霈儿预备上楼,只见门一开,进来几个身穿胡服的异族人,说着生硬的汉语,像是要住店。 得到允许后,便有人往外头走,之后跟进来一位年轻男子,高鼻梁,蓝眼睛,肤色如雪,美得不像话。 小晚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没想过,用美丽来形容一个男人,不过她知道,他们一定是从外邦来的。 张婶和彪叔出来迎客,小晚带霈儿上楼后,便来一起张罗,客栈里二楼有八间房,那位漂亮的男子住在南面的云蓬,看似部下的几个人,都住在北面。 小晚将茶水送来,漂亮的男子对她叽里咕噜说了好些话,小晚呆着,他便微微一笑,用音调奇怪的汉语问:“这里距离京城,有多远?” 小晚摇头:“我也不知道,客官您稍等,我去问一问。” 不多时,凌朝风便跟着小晚上楼,告知客人旱路水路怎么走,而这几位显然是大半夜把船停在了白沙河码头,是从水路来的。 安顿完了客人,凌朝风和小晚退回三楼,小晚心里觉得不踏实,去对面房间把霈儿抱过来,今晚要孩子跟他们一起睡。 霈儿欢喜地在爹娘的床上翻更斗,被爹爹瞪了一眼,他撅着嘴咕哝:“是娘抱我来的。” 小晚又往二楼张望了几眼,回来将门反锁,才安心躺下。 霈儿最会哄小晚开心,哄得娘亲抱着他亲了又亲,耐心地给他讲故事,拍哄他睡觉。 凌朝风撑着脑袋在边上看,看着小家伙眼皮渐渐沉重,安安静静地在小晚怀里睡着,他轻声说:“从前缠着我一起睡时,不闹到半夜不罢休,有时候我不耐烦了还会揍他两下,哭着哭着才睡过去。” 小晚温柔地说:“相公已经很了不起了,男人家带孩子多不容易,不过霈儿还小,不要总是打他,他会害怕的。” “他在你面前卖乖,讨你喜欢,鬼精鬼精的,过阵子你就知道了。”凌朝风笑道,“等他皮的时候,你就牙痒痒了。” “那我也舍不得打。”小晚看着熟睡的霈儿,这样可爱的宝贝,谁能不喜欢,忍不住又亲了两口。 “不过也别宠坏他。”凌朝风说,“男孩子,宠不得。” 小晚点头:“我听你的,霈儿不乖你训他,我一定不插嘴。”但之后脸一红,笑道,“那天霈儿说,他想要个小弟弟,他想做哥哥。” 凌朝风笑问:“咱们去镇上买吗?” 小晚赧然,撅着嘴怀抱霈儿不理他。 凌朝风凑过来,在她面颊亲了口,爱怜地说:“晚晚,不着急生孩子,咱们顺其自然,该怎么过怎么过。” “嗯。”小晚娇然笑。她又问:“相公,那几个人,是不是从别的国家来的。” 凌朝风颔首:“该是挺远的地方,但是会说汉语,一定有些来头。我们小心应对便是了,不用担心。” “那个人长得可真漂亮,原来男子也可以这样漂亮,明天素素瞧见了,一定也吓一跳。”小晚稀奇地说着,“客栈真是了不起,不用出门,就能知道外头的事。” 凌朝风问:“喜欢这里吗?” “喜欢。”小晚说,“特别是,喜欢我家相公。” “那你还把这小东西放在中间?”凌朝风嗔道,故意做出几分不悦。 小晚忙抱着霈儿:“我不放心,那些客人那么奇怪,回头把儿子拐跑了怎么办。” 凌朝风便侧过身,伸手将儿子和妻子都搂在怀里:“这样,是不是不怕了?” 小晚安安心心地睡了一夜,隔天一早,丈夫和儿子还没醒,她就先起来了,梳头时凌朝风也起了,把霈儿叫醒把了尿,见他迷迷糊糊的,就又把他放回去睡。 夫妻俩下楼来,准备招待客人。 彪叔已经早起做了早饭,天热,他满头汗正坐在后院风口乘凉,张婶说:“做的米粥小菜,也不知道那些外国人,吃不吃得惯。不管他们,你们先把早饭吃了。” 然而这群客人似乎是累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素素好奇地跟着小晚看他们,高鼻梁的异族人她在京城见过,可是长得这么漂亮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也没说早饭吃不吃得惯,给什么就吃什么,一群人安安静静的,很少说话。 大庆去了一趟码头后,立刻就跑回来,说是码头上停了一艘很大很大的船,其他船都进不来,码头上的人和船上的人起了冲突,那群异族人不会说汉语,两边没法儿沟通,闹得都报官了。 凌朝风和小晚回头看看那位优雅地喝着米粥的男子,夫妻俩彼此看了眼,他们果然是有些来头。 而吃过早饭,他们就出门了。本是游山玩水的架势,但因为长得太惹眼,走到哪里都被人围观,下午大庆又送来消息说,梁知府赶到了白沙镇,好像把今早的客人接走了。 果然这天,一直到夜里,都没见那群客人回来,一家人吃过晚饭,小晚和张婶站在店门口张望,远处的路上毫无动静,根本没人会回来。 “婶子,那咱们还算房钱吗?”小晚问。 “若是和朝廷有关的,自然就不收了。”张婶想了想,嘀咕道,“难不成是什么西边儿国家的王子公侯?” 晚上睡觉时,凌朝风告诉小晚,通常外邦的船只是不可能这样畅通无阻地进入大齐境内,并随便来到白沙镇这种地方,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朝廷允许的,甚至是邀请他们进入大齐。 “那如果不是呢?”小晚问。 “若不是,第一次到达港口,就会被拦截逮捕。”凌朝风说,“不然谁都能随便进来,天下岂不是乱了。” “相公,你见过大海吗?”小晚问,她笑道,“我连白沙河都没见过。” 凌朝风惊奇地问:“你没去过码头?” 小晚苦笑:“从来没去过,我最远只去过镇上。” “明天一早,带上霈儿,我们去码头看看大船。”凌朝风笑道,“去看看白沙河什么样,等开山的事忙完了,就带你去沿海的地方,看看大海。” 因为中间隔了霈儿,小晚没法儿欢喜地往相公怀里钻,凌朝风猜出她的心思,笑道:“活该。” 小晚不服气,说道:“至少要等这拨客人走了,我才把霈儿送回去,他那么小就一个人住一间屋子,换做是我,我会害怕。就算他不怕,我也怕,我总是担心霈儿会从床上滚下来,怕他会被烛火烫了手,相公,你从来没担心过吗?” 凌朝风被问住了,愧疚地说:“是我不好。” 小晚笑道:“现在还来得及,往后要好好疼我们的儿子。” 这一晚,那位蓝眼睛的客人没回来,第二天一早来了几个人,把东西收走,和店里结了账,他们始终没说自己是什么来头,但是凌朝风从衙门打听到了,果然是来自西罗国的王子。 小晚是不知道,西罗国到底是什么国,也想象不出那是在什么地方,今早最高兴的事,便是跟着相公带了霈儿一起,坐马车来到白沙河码头。 大庆在这里等他们,带着他们在码头上转了一圈,而时下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艘豪华的大船。 为了让其他船只通行,大船挪了地方,小晚惊讶地站在岸上,仰望有两层楼那么高的船,再看看白沙河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宽阔,她问大庆:“这船是怎么进来的呀,亏得半道上没搁浅。” 大庆说:“我在码头干了十几年,头一回见这么大的船。” 此时,一队人马匆匆而来,有衙门的差役,也有异族人,梁知府骑马,那位蓝眼睛的男子也骑马,官差来开道,把码头上的纤夫挑夫都赶到一边,小晚抱起霈儿,也退到了后面。 只见梁知府恭恭敬敬地,将那位男子引上码头,可蓝眼睛的人却看见了凌朝风和小晚,微微一笑,朝他们挥挥手。 凌朝风颔首致意,小晚抱着霈儿欠身,轻声问相公:“他们要去京城了?” 正文 185 国泰方能民安 凌朝风负手而立,看着大船驶出白沙河,心中隐约感到不安。 西罗国富庶强大,乃眼下西方诸国中最强大的国家,地位堪比大齐之于周边小国,这一次王子前来,不知是皇帝相邀,还是他们主动示好。 “相公,梁大人在那里。”小晚见凌朝风出神不应她,便又提醒道,“我们去向梁大人问安吧。” 凌朝风这才回过神,带着妻儿来与梁知府行礼,之后他们说些什么话,彼此都神情严肃,小晚看着,心里难免不安。 梁大人一行人离开后,他们便与大庆告别,返回客栈。 回家见张婶和素素在打扫客房,小晚便也来帮忙。 她去收拾那位蓝眼睛王子住的云蓬,将被子床褥换下来时,从边上掉落一卷东西,落在地上展开,只见里头密密麻麻写着汉字。 霈儿跑进来玩耍,小晚就招呼他看,霈儿虽然已经学着背书写字,也不能认得这么多,胡乱地念了几句,小晚听见了和亲二字。 她把这东西交给凌朝风,凌朝风看过后说,的确是西罗国向大齐皇帝请求和亲的文书。但这样的东西,即便存在,也不该是王子本人拿着,自然有随行大臣保管,难道他是故意丢在这里? “可是我们的小公主,才一岁多。”小晚说,“一岁多的公主,怎么去和亲?娃娃亲?” “和亲未必要与公主和亲,皇室里的郡主,公侯府里的千金,乃至朝廷官员的小姐。”凌朝风解释道,“只要对方觉得合适,皇上给予公主或郡主的名分,就能和亲。” “相公,西罗国远吗?”小晚问,“比京城或是西平府还远?” 凌朝风道:“很远很远,我也从来没去过,和我们大齐隔着茫茫大海。” 小晚心思简单,忙松了口气:“那就好。” 凌朝风笑问:“好什么?” 小晚安心地说:“隔开那么远,肯定不会打仗,打不起来嘛。方才你和梁知府说话,神情凝重,我以为要出大事了。” 凌朝风笑而不语,很快霈儿就来把小晚缠走了,他又看了卷轴上的文字,心中想,历朝历代都有海寇侵扰的麻烦,不是隔着海就打不起来的。 大齐擅长陆战,海战薄弱是事实,昔日与沈将军相见,便听他为此担心过,不知这一次皇帝要开山再建一座兵工厂,是不是为了筹备水军之用。 霈儿的笑声传来,小晚在挠他痒痒,娘儿俩闹作一团。彪叔做好了饭菜,来招呼大家吃午饭,张婶和素素不知为了什么,哈哈大笑。 所有的欢喜和幸福,日复一日看起来似乎很平淡并没什么特别,可只有国家富强,世道太平无战事,才能有这平淡的日子。 大齐国的铁骑,三十年来踏平中原,所向披靡,太上皇好战好勇,将大齐国在昔日赵国的版图上开拓至极限,纵然使得万邦来朝,但也立下无数仇敌。 新君看似接下了太平江山,实则任重道远,那个皇位不好坐。 “相公……”小晚喊他,“来吃饭了。” 看见小晚的笑容,凌朝风心中一定。 不论世道怎么变,他都要守护这个家,并尽可能地为百姓和国家做些什么,只有国家安泰了,他才能每天看见妻子的笑容。 (本章免费,大琐回家晚了,没来得及多写,非常抱歉。然后8点前,我发布错误,一直等不出审核,我就尝试删除,重新再次发布,所以更新延迟了很久,真的很对不起。) 正文 186 救救我…… 酷暑渐消,转眼入了秋,山上的叶子尚未红,白日里仍有几分燥热,但太阳一落下,便是清凉惬意。 这样好的时节,不会因为炎热懒怠动弹,也不会因为太冷而缩手缩脚,凉凉夜风下,小晚的肌肤细滑如丝,伴着浅浅的桂花香甜,叫凌朝风如何把持得住。 小娘子如今已不比新婚初-夜时的羞涩,会索求会主动,而她的身体渐渐长开,再不是凌朝风初春时触摸到的那瘦骨嶙峋的模样,温暖柔软的身子,怎能叫人不怜爱。 自然,小晚一天比一天美丽,客栈里形形色色的客人往来,难免会遇见一些不愉快的事,但不论是素素还是小晚,乃至是张婶,在凌霄客栈决不允有许调戏女子的事发生,凌朝风对付这些客人从不手软。 相公如此可靠,小晚自然就不害怕了,客栈里的事渐渐都熟悉起来,短短数月,便已是能独当一面的老板娘,十分能干。 而这一整个夏天,小晚最喜欢的,便是每天和霈儿一道念书写字,娘儿俩的先生自然是凌朝风,只是霈儿学不好,罚站打手心,小晚若学不好,怎么罚旁人可就看不见了。 一家子人每天都热闹欢喜,张婶常说:“多一个人,就是不一样,回想从前,那时候不觉得冷清,如今你再叫小晚走了,这日子我可过不下来。” 可是入了秋,凌朝风和小晚都要走了,此去短则一月,长则数月半年,皆未可知。 张婶说客栈一贯只管钱,怎么连开山的事也要管了,凌朝风解释,兵工厂必须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行迹隐秘,他若不跟着去,将来如何把物质金银送进山里。 霈儿想跟着去,爹娘却不让,闹了一阵子缠着小晚撒娇也不管事。 走得那天,霈儿抱着小晚直掉眼泪,小晚也舍不得他,只是深山里条件艰苦,上山下山的,带着霈儿这么小的孩子实在不方便。 凌朝风把儿子抱过去,和他讲了几句道理,霈儿在爹爹面上亲了一口,便抹掉眼泪乖乖地跑回姥爷身边。 临出门,张婶将凌朝风喊下,轻声提醒道:“在外头要小心,保不定晚儿几时就有了身孕呢,你多留心些。” 凌朝风颔首:“我会留意。” 出发上了马车,小晚随口问相公:“方才婶子喊你做什么?” 凌朝风笑道:“叫我小心,怕你有身孕。” 昨夜还温存来着,可是小娘子转眼就不认了,装腔作势地摇着脑袋:“怎么会呢,我们那样规规矩矩。” 凌朝风搂过她,嗔道:“坐车小心,一会儿就该晕了。” 小晚问丈夫:“我们是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 彼时凌朝风说不远,可马车走了三天,还没停下来,小晚渐渐体力不支,毕竟她去过最远的地方,都没离开过黎州府地界。 这一边,毕夫人早已服刑上路,她将在这个秋天徒步走去西平府,路上若是顺利,寒冬腊月前就能到了,但若出了什么岔子,便难说。 寒汐没有退怯,毅然决然地跟着母亲上路,她只带了银两和鞋袜衣裳,便是知道这一路,娘亲和自己必定会费很多鞋子,其他的吃住几乎和毕夫人一样,走到哪里算哪里。 谁能想象,堂堂千金小姐能吃得起这份苦,押解毕夫人和其他犯人的几个衙差,从一开始就知道毕小姐跟在后面,以为她坚持不住几天,谁知这么一天天地跟着,眼瞅着就走了一半的路了。 这一日,没能赶到前一个村镇,天就黑透了,于是就地停下,燃起篝火,靠着路边的大树休息。 寒汐上前来,怯怯地看着几位差大哥,送上两壶酒一包牛肉,他们知道毕小姐要做什么,接过东西,就不管了。 她立刻跑到母亲身边,将水袋递给娘喂水,将干粮拿给娘吃,又小心翼翼地脱下母亲的鞋子,她沿途买了膏药,可是娘的脚,已是惨不忍睹。 毕夫人看着女儿,为自己挤掉脓血,抹上膏药,伤口的疼,也不及心里的痛。她巴不得立刻死去,不叫女儿再受苦,可是她害怕自己死了,女儿真的会想不开。 “小娘子,我们的脚也打泡,钻心的疼,你也给我们上点药呗,若用你那樱桃小嘴儿给香一口,保准立马就好了。” 忽然传来猥-琐的笑声,同行还有三个男犯,他们哈哈大笑,用言语调-戏着寒汐,这一路这样的事时常发生,而毕夫人最最怕的就是这种事,忙把女儿护在怀里。 她轻声说:“汐儿,你回家去吧,娘求你了,你看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等我到了西平府,你再叫你哥哥领你来可好?” 寒汐却总是笑着说:“娘,我一个人回去,你放心呀?” 话音才落,忽然感觉到有人捉她的脚腕,寒汐失声尖叫,引来了几个正喝酒吃肉的衙差。他们不用问就道发生了什么,随手抄起鞭子,将那三个男犯人一顿鞭打。 这一路,那几个混账没少挨打,可是毕夫人就没吃过任何“苦头”,还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来伺候,他们早就看不顺眼不耐烦了。 今晚这一顿鞭打,更是与衙差结下了仇,毕夫人和寒汐怎能料到,背着枷锁铐着脚链的人,也能闹出大事。 就在两天后的黄昏,他们依旧走在荒无人烟的山路里,不知那几个畜生是怎么撂倒衙差的,等他们哈哈大笑地跑来毕夫人和寒汐面前时,已经抢了钥匙卸下枷锁镣铐,恢复了自由身。 且不说寒汐貌美如花,毕夫人纵然人到中年,纵然吃了苦头不如往昔风韵,终究是美艳之色,那几个畜生,早就馋得不行,这会儿在寒汐的尖叫声中,将母女俩分开。 “娘……娘……”寒汐如临灭顶之灾,早已精疲力竭的她,根本无力招架任何束缚。 一路走来,几位差大哥都是极好的人,莫说为难她,还时常照顾她们母女,本以为能顺顺利利到达西平府,没想到同行的几个犯人,竟是如此丧心病狂。 “汐儿……我求求你们,别动我女儿,求求你们……”毕夫人也大声喊着,眼见女儿的衣衫被撕开,她生不如死。 寒汐已然绝望,想要拼尽全力保存清白,可身上的男人越发疯狂,肮脏的嘴巴正要吻下来时,他突然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滚到一边杀猪般地大叫,寒汐看见他的屁股上,扎了一支箭。 几乎一瞬间,箭如雨下,没有射中要害,可是把这畜生的手脚都钉住了,边上的一个吓得躲到树后,而母亲那边的畜生,也被钉在了地上。 寒汐惊魂未定,毕夫人艰难地爬过来,她的枷锁被刚才企图强bao她的人解开了,终于可以用双手抱着女儿,母女俩都是衣不蔽体,毕夫人用自己身上的碎片遮挡着女儿的身体,抱头痛哭。 只见七八个人骑马而来,为首的男子高大威猛,寒汐泪眼相看,那人从马上下来,缓步走到跟前。 男子的目光居高临下,寒汐的视线也渐渐清晰,而面前的人,与威武的身形不同,神情语气是那样温和,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母女俩的身上,问道:“毕小姐?是你?” “卫……将军……”寒汐泪如雨下,“救救我娘,救救我……” 她怎么也没想到,如天神般降临来拯救他们母女的,竟然会是卫腾飞。 就在去年,他拒绝了父亲的求亲,并委托皇后转达心意,表示不愿强求,彼此都没有感情,为了利益而成亲,毕寒汐的一生都会不幸。 皇后鼓励寒汐反抗她的父亲,不要成为父亲的棋子,那样的爹,根本不值得寒汐牺牲。 “将军,那里有几个衙差头破血流,还有气息。”卫腾飞的手下来禀告。 见他皱眉,寒汐怕卫腾飞误会,便忙道:“将军,他们是好人,没欺负过我和我娘。” 卫腾飞颔首,吩咐他们:“看看还能不能救。” 至于那三个畜生,卫腾飞冷然:“捆起来拖在马后,他们走得累了,叫他们歇歇。” 寒汐和毕夫人俱是一惊,这里都是山路,坎坎坷坷几乎没有平坦的地方,这么拖,走不了二里地,必然就拖死了。 她们自然是不会同情发善心的,但是卫腾飞果然是大英雄,该杀人的时候,眉头也不颤一下。 巧的是,当寒汐和娘亲被卫腾飞的人带走不久,他们就在半路上遇到了赶来的凌朝风夫妻,她听见卫将军嗔笑:“我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原来是带了弟妹来,本想等你来了,先赏你一顿军棍的,迟了这么多天,既然带着弟妹,那还是慢慢走得好。” 寒汐便看见马车上下来俏丽温婉的小妇人,她甜甜地一笑,说要给将士们做饭洗衣,求将军饶过她家相公。 自然,卫腾飞把寒汐母女交给了他们,说:“我正盼着来个女子呢,小晚,劳烦你照顾一下母女俩。” 小晚惊愕地看着一匹马上狼狈不堪的母女俩,和身边的相公对视一眼,凌朝风轻声道:“那位姑娘我认得,是二山同父异母的妹妹,看来那位夫人就是她的娘亲。他们该在流放的路上,大概是走到这里出了什么事。” “上马车吧。”小晚走上前,温柔地说,“夫人小姐,坐我们的马车吧。” 正文 187 辜负了你的好意 虽然得救了,寒汐和母亲还是惊魂未定,颤巍巍地被士兵搀扶下马背。一回眸,惊见那三个企图强-暴她们的畜生血肉模糊地被拖在后面,毕夫人忙捂住了女儿的眼睛。 “夫人,您慢些。”小晚上前来搀扶,毕夫人尴尬地谢过,便带着寒汐往马车走去。 她们从卫腾飞身前走过,毕寒汐忽然停下,怯怯地对卫腾飞道:“卫将军……再下去,他们会被拖死的,还是放过他们吧。” “我若没有带人经过这里,若没有人救你,你还会对我说这些话吗?” 卫腾飞不似方才出现时的温和,目光凶戾地说:“你这样好心,他们会放过你吗?将来兜兜转转又叫他们得了自由身,下一次无辜的女人被他们强-暴的时候,是不是你去救人?” 寒汐惶恐地看着卫腾飞,他皱着眉头像是生气了,仿佛正义被亵渎的恼怒,一挥手,对小晚说:“把她们带上马车。” “毕姑娘,请。”小晚也被卫将军吓着了,不过她家相公在,她很安心。 女眷都上车后,来了一个士兵赶马车,凌朝风策马与卫腾飞同行,说着重要的事情。 马车里,小晚翻出自己带的几件衣裳给母女俩穿上,见毕夫人身上满是伤痕,必定是带着枷锁镣铐,行走不便,一路磕磕碰碰留下的。 乍看之下,的确令人心疼,但是想想二山的亲娘和没见天日的孩子,她就没感觉了。 比起善良的毕姑娘,小晚觉得,自己还真是挺狠心的。 “您是行业哥哥的嫂嫂吗?”毕寒汐也见过凌朝风,知道他是二山在凌霄客栈的哥哥。 “行业哥哥?”小晚愣了愣,心下一转,她知道这家人与二山的关系,便问,“是说二山吗?是呀,我是他的嫂嫂,不过我们还没见过面。” “多谢嫂嫂。”寒汐向小晚欠身,可是说完这句话,便是泪如雨下,一时控制不住,和母亲哭得抱作一团。 小晚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守在一边,等她们冷静后,才听说发生了什么事,她便劝寒汐:“毕姑娘,再不要说放了那几个坏人的话,他们罪有应得。” 毕寒汐点了点头,恰好一阵风来,吹起门帘,便见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两个男人,小晚看见相公不自觉地就笑了,毕姑娘的目光,则是怔怔地看着卫腾飞的背影。 没多久,他们过了这座山,到了一处村庄落脚,川渝军绝不扰民,只在村外安营扎寨,但是三位女眷,被卫腾飞托付给了一户农家。 小晚帮着准备了热水,母女俩在屋子里沐浴,她便在院子里和村民们闲聊,不多时凌朝风来了,送来一些烤过野味。 小晚问:“相公,我今晚也住在这里吗?” 凌朝风笑道:“卫将军说毕夫人还是朝廷钦犯,要有人看守才行,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小晚微微撅着嘴:“我想和相公在一起,要不你也留下。” 凌朝风说:“难得不用睡在马车上了,好好睡一觉,不怕我心疼你?” “那你也要好好睡一觉,不要喝太多酒。”小晚说。 凌朝风笑:“将军带兵办正经事,怎么会喝酒。” 他们情意绵绵地说着话时,母女俩已经洗干净出来,凌朝风不宜久留,便告辞了。 小晚和这家的人准备了食物,此刻天色已晚,三人点了一枝蜡烛,就着昏暗的光线,在屋子里吃东西。 吃着吃着,寒汐就抽噎起来,毕夫人也吃不下了,小晚捧着碗好尴尬,只能劝说:“先吃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顾后面的事儿。” 一顿饭磨磨蹭蹭吃了很久,农户家的人早就歇了,小晚小心地把碗筷拿出来,就着月色在水缸边洗碗,寒汐站在门前看着,不自觉地便走过来了。 “嫂嫂,我帮你。”寒汐道。 “夜里挺凉的,进去吧。”小晚说,“我一会儿就好了,没几只碗。” 寒汐泪眼楚楚,不知如何是好地站在那里,缠着手指,浑身透着不安。 小晚看着真是心疼,她们一样的年纪,自己虽然曾经吃过苦,但现在已经有相公疼,开始安心踏实地过好日子了,可毕姑娘的苦日子,似乎才刚开了个头。 不过,她也太爱哭了,见面半天功夫,她已经哭了好几回。 “别再哭了可好?”小晚说,“你一哭我就乱了,就怕没照顾好你们。” “不是的,不是的……”寒汐说着,又抽噎起来。 “毕姑娘,你哭了你娘也会难受,别哭了。”小晚起身,自己的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却从衣襟里拿出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擦擦眼泪,别再哭了,哭不解决事儿,人家见一回可怜你,见两三回就烦了。” 寒汐接过帕子擦了眼泪,才意识到这是小晚的手帕,便说等她洗干净了再还给小晚,小晚笑道:“送给你吧,我还有好多呢。” 她们回到屋子里,毕夫人正不安地等着,于是母女俩睡一头,小晚睡一头,大通铺的炕上宽敞的很。 小晚也是数日车马奔波,疲倦的人很快就睡着了,母女俩却是都睡不着,寒汐轻声问母亲:“娘,卫将军是不是还会让衙差把你带走,继续去西平府。” 毕夫人说:“不然呢?” 寒汐道:“能不能求他,让他向皇上求情。” 毕夫人苦笑:“人家是咱们什么人,要帮到这一步?汐儿,娘心甘情愿去西平府,如果我受惩罚能赎清罪孽,你和你哥哥就不会再受苦。汐儿,娘知道错了。” “娘……”寒汐又要哭了,但是想起小晚的话,生生把眼泪吞了下去。 一夜过去,院子里的鸡打鸣,把小晚吵醒了。 她睡得很好,浑身舒坦,一翻身,见母女俩拥抱在一起,还睡得很香。 那位毕夫人,杀人害命做了无法换回的错事,可是对于她的女儿而言,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她心里轻轻一叹,但愿许氏能活着从牢里出来,不然没娘照顾的孩子,终究是可怜的。 她轻手轻脚地起来,出门和农户问早,帮着做了早饭,再来喊醒母女二人起床。吃过早饭后,她们就要跟着卫腾飞继续走了。 回到大部队,小晚便去找相公,悄悄把农户家今早做的煮鸡蛋塞给凌朝风,凌朝风哭笑不得,嗔道:“一点都不大方。” 小晚才不管,让自家相公吃饱吃好,才是正经事。难得人家那么慷慨热情给做了鸡蛋,她把自己那个留下了没吃,就想给凌朝风补补。 那边厢,衙差经过一夜休息,缓过几分,他们是被那三个畜生砸晕的,脑袋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再往后走,不免有些强人所难。 于是卫腾飞命自己的人把这几位衙差送回去,再安排两个人,代替衙差,把毕夫人继续送到西平府。 小晚告诉相公,母女俩的脚上都是血泡,十分可怜,问他是否停一两天都不行。 凌朝风淡漠地说:“她是出来受刑,不是游山玩水,你说能不能停?” 小晚就不再多嘴了。 队伍即将出发,寒汐走到卫腾飞面前,他已经高高坐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娇弱的姑娘。 “有什么话要说?”卫腾飞似乎还带着昨日的怒气。 “卫将军,对不起……”寒汐低垂着脑袋,湿润的睫毛轻轻颤抖,带着几分哭腔,但她忍住了没真的哭,“昨天我不懂事,辜负了您的好心,求您原谅。” “没事了。”卫腾飞道,听见毕寒汐这么说,心中软了几分,又见她如此孱弱,想她跟着母亲爬山涉水从京城走到这里,已是十分不容易,这份孝心,也是叫人动容。 “多谢将军。”寒汐向他行了大礼。 卫腾飞翻身下马,将屈膝在地上的人搀扶起来,他的力气那么大,寒汐几乎被轻轻一提就起来了。 “好生陪着你娘继续走吧,再坚持一下,就快到西平府了。我的人跟着你们,一路上不必担心,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卫腾飞说,“自己保重。” “是。”寒汐声音颤颤的,又朝卫腾飞鞠了一躬,便去找小晚,要向她道谢道别。 卫腾飞看着她走过去,而另一边,毕夫人却朝他走来,他微微皱眉,便见毕夫人急匆匆对自己说:“将军,求您一件事,能不能把寒汐留下,或是派人把她送回京城?她不能再跟着我吃苦了,将军,求求您。” 正文 188 你再跑啊? 毕夫人很小声地连连恳求,卫腾飞到底是答应了。 毕夫人本以为他会用什么温和婉转的法子将女儿留下,谁知擅长行军打仗,对付敌人满腹谋略的大将军,处理起这些事来,简单又霸道。 他大手一挥,令人将毕夫人带走,把毕寒汐留下。 寒汐刚刚还在和小晚道别,一转身,便见母亲被人带走,而她要追上去,两个士兵堵住了她的去路,说什么:“小姐,请留步。” 远处的人走得很急,母亲不是被强迫的,她头也不回地拼命往前走,两个护送的衙差不得不跟着一路小跑。 “娘……娘……”寒汐大声喊,可是娘亲不应她,她慌张得不知所措,却又推不开挡在身前的士兵。 她急得团团转,回身却见卫腾飞冷漠地坐在马背上,指挥那两个士兵说,“你们,把毕小姐送回京城。” 寒汐愕然,连连摇头不答应,扑到卫腾飞的坐骑下,跪下求他:“卫将军,不要送我回去,我要陪我娘……” 可是她这一跪,让马儿误以为有人要攻击马蹄,竟是飞起一脚,恰好踢在了寒汐的肩头,卫腾飞大惊,骂了声“畜生”,便跳下来,将险些被踢飞的人抱起来。 寒汐孱弱不堪,一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哀求道:“卫将军,我要找我娘。” 她伤得不轻,肩上剧痛,只怕骨头都要被踢碎了,而眼前的人那么冷酷无情,根本不听她的话,转身道:“军医何在?” 待军医诊治,确认毕寒汐没有内伤,卫腾飞便毫不犹豫地带着队伍前行,把寒汐丢给小晚塞在马车里,等她肩膀上的伤好些了,就派人送她回京城。 寒汐知道自己没得挣扎,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小晚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守在身边。不过毕姑娘终于不哭了,只是掉几滴眼泪,然后倔强地擦掉。 马车一路颠簸,走得比之前快多了,小晚也有些支持不住,大半天后,队伍终于在一处停下。 这里听得见山涧泉水流淌的动静,小晚跳下马车,发现这里越来越荒僻,像是已经进了山,站在山脚下,她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寒汐坐在马车上,见那里士兵都原地休息,她想了想,便对小晚说:“嫂嫂,我想解手。” “哦,好……”小晚四下看了看,便搀扶寒汐下车,到了一处有遮蔽的地方,她挡在前头,让寒汐尽快解决。 背后传来宽衣解带的声音,小晚听着,心想真是难为千金小姐,不知之前一路她是怎么挺过来的,小晚从小过苦日子,这样的事对她来说不稀奇,可怜养尊处优的丞相千金,竟然要在荒郊野外脱裤子解手。 小晚叹气着,也不知等了多久,便问了声:“毕姑娘,你好了吗?” 后面静悄悄的,小晚再问了一声,等她转身看,了不得,毕寒汐已经不知去向。 可把小娘子吓坏了,赶紧跑回来找凌朝风,听说毕寒汐跑了,卫腾飞眉头紧蹙,翻身上马,却是还有心思故意逗小晚:“你又给你家相公攒了五十军棍,等我回来打,到时候你数着。” “将军……”小晚呆住了,却被凌朝风嗔笑:“傻子,将军逗你玩儿的,可是你怎么这么笨,看个人都看不住。” 小晚委屈地看着他,凌朝风立刻改口:“不笨不笨。” “相公,对不起……”小晚咕哝着,见卫腾飞一人骑马而去,她无奈地念叨,“毕姑娘也是倔强,这下将军真要生气了。” 且说毕寒汐没头没脑地跑,但他们已经进了深山,正如方才小晚觉得自己分不清东南西北,此刻的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往那个方向跑。 模糊地计算着早晨到现在的时辰,通过阳光的方向来辨别方向,可走到哪里都是悬崖峭壁耸立,她觉得自己被困在山坳里,根本走不出去。 而卫腾飞行军之人,最擅长通过草木痕迹来追踪搜索敌人,此刻要找一个胡乱跑,把沿路花草都踩坏的毕寒汐,轻而易举。 他很快就看到了毕寒汐,而毕寒汐听见马蹄声,就慌张地往前跑,虚弱的人跑在坎坷不平的山路里,没多久就扑倒在地上。 人还没爬起来,卫腾飞就骑马跟了上来,寒汐惊恐地看着他,却又满心倔强,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步一瘸地继续往前走。 卫腾飞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寒汐心里越来越害怕,终于忍不住哭了,冲着卫腾飞大喊:“你到底想干什么?” “走啊,再继续走!”卫腾飞一脸怒色,“你要是有本事走出这座山,我就送你去见你娘,可是要仔细,一会儿碰到猛兽毒蛇,我不会救你。它们会把你撕碎,一口一口吃你的肉。” 寒汐抽噎着,明明怕得要死,竟是问他:“那我该往哪里走?” 卫腾飞冰冷地说:“自己找。” 寒汐跪坐在地上哭道:“我不到……” 女人一哭,卫腾飞就没辙了,下马来,冷冷地问:“还跑不跑?” 寒汐执拗地说:“我要找我娘。” 卫腾飞叹气,用马鞭抬起寒汐的下巴,严肃地说:“你娘是伏法受刑,虽然这么说你肯定不爱听,可她是活该,是罪有应得。但撇开那些,你跟着你娘是想伺候她照顾她,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要每天让你娘亲眼看着你受罪,让她生不如死吗?你觉得我很残忍是吗,真正残忍的人是你。” 寒汐无助地看着卫腾飞,凄楚可怜的模样,真叫人狠不下心。 卫腾飞说:“我有要事在身,不能陪着你折腾,你老实安分一些,我若得了空闲,送你去西平府。如何?” “真的?” “那也比你跟着你娘一路走来得强,你家的人都不管你吗,毕宏毕振业都不管你?”卫腾飞拽起寒汐,顺势就把她往马背上放。 他想起去年,这姑娘盛装打扮,自己闯到将军府,他一眼就看出来,必须是想要对他做些什么,好让自己不得不娶她。 现在想来,真正是个头脑一热,不计后果的傻姑娘。可是这样孝顺,为了家为了爹娘,什么都能豁出去,什么苦都能吃,也是难得了。 “卫将军,你真的愿意送我去西平府?”寒汐不安地问。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怎么这么多话要问?”卫腾飞在下面牵着马,慢慢走,不耐烦地说,“我自己找的麻烦,当然要管到底,不过你记住,既然之后要跟着我的队伍走,就算是军营里的人,再敢私自逃跑,抓回来就是军棍处置,你觉得你这身板子,能挨几下?” 身后安安静静,没有声音,卫腾飞回头看,还以为毕寒汐又跑了。可她只是噤若寒蝉地看着自己,泪眼汪汪地抿着唇,不敢出声也不敢哭,十分可怜。 卫腾飞倒是心软了,转过身不再看她,说道:“正好,你留下,给凌朝风家的小晚做个伴。” 没多久,他们就回到了队伍里,将士们也休息够了,今日要在太阳落山前,进入山坳最深处,马不停蹄地就动身了。 坐在马车上,寒汐向小晚道歉,说对不起她,小晚嘿嘿一笑,给她擦眼泪说:“没事的,你没事就好。接下来怎么办,你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寒汐说:“将军答应我,等他忙完了,就送我去西平府。” 小晚哦了一声,不过她是晓得的,这所谓的忙完了,可没有准数。 她想了想,劝道:“毕姑娘,不要怪我多嘴,我自己也是做娘的人,我绝舍不得我的儿子为了我吃苦。我能体会你娘的心情,发生那天的事,你娘肯定心都碎了,巴不得自己死了来换你的平安。你回去,她才能安心,卫将军的人护送她,一定能安全到达西平府,你放心。” 寒汐矛盾极了,可她已经没得选择,勉强地点了点头。渐渐平静后,又不禁奇怪:“嫂嫂已经做娘了?你还这么年轻呢,不是说才进门没多久吗?” 小晚笑道:“是相公三年前捡的弃婴,他早就养在膝下了,如今三岁了,虎头虎脑长得可好看了,虽是个男孩子,可体贴又乖巧,想起他心里就软绵绵的。算起来,他还是我和相公的媒人呢。” 见这年轻的小妇人,说起孩子来,神采飞扬,笑得那么美。寒汐心想,她抚养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真的能有做娘的心吗? 不过那凌霄客栈真是很神奇,怪不得能把行业哥哥,教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来也来了,不如咱们做个伴吧。”小晚笑道,“我是硬缠着相公带我来的,可不能给将军添麻烦,毕姑娘,你安心留下,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给你做饭洗衣服,不要你辛苦。” “不用不用,我自己会。”寒汐知道,小晚一定觉得她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做不了粗活,其实她并没有这么娇气。 “那就说好了,可不能再跑了,你再跑,将军就该打我家相公了。”小晚嘿嘿笑着,“不跑了啊。” 寒汐点头,怯然说:“对不起,嫂嫂,我一定不跑了。”(还有一更) 正文 189 深山夜话 这一晚,队伍进入了山谷的深处,这里荒无人烟、草木丛生,仿佛长了数百年的大树参天耸立,密密匝匝的枝叶将月色遮挡,月光一丝丝也透不进来。 队伍就地安营扎寨,说是营帐,不过简单的搭个棚子,但是卫腾飞将最好的地方,让给了小晚和寒汐。他手下的士兵更是人人自律,绝不会让两位女眷觉得尴尬不自在。 在深山老林里,没有什么条件用热水洗漱,小晚本以为寒汐会受不住,但是看她直接掬了凉水扑面,赶紧把帕子递给她,笑着问:“凉吧?” 寒汐摇头,弱弱地说:“嫂嫂,你也洗。” 两人简单地洗漱后,合着衣裳便躺下,方才凌朝风来叮嘱,这里随时有野兽出没,穿着衣裳睡觉,好迅速逃离。 小晚自然想跟着相公,可是寒汐很可怜,若是丢下她,她一时想不开,那就是小晚的罪过了。于是忍耐与相公分开,偷偷香一口,便安安心心地陪在大小姐身边。 她们躺下不久,渐渐不自觉地就靠在了一起,如此又能取暖又能安心,背靠着背,彼此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小晚也很自然地开始喊寒汐的名字,不再那么生分。 寒汐则问她:“嫂嫂,卫将军进山做什么,抓山贼吗?” 小晚不敢随意透露,便应付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跟着来的。” 寒汐说:“凌掌柜不是经营客栈的吗,为什么会和卫将军打交道?” 小晚想了想,笑道:“我没仔细问过,等下回我问了,再告诉你可好?” 寒汐笑了:“嫂嫂,是不是不能说?” 小晚翻过身来,惭愧地回答:“你是念过书的聪明姑娘,比我强多了,既然你能明白,别怪我可好?” 寒汐也转过身,摇头说:“我怎么会怪嫂嫂,我突然冒出来,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我现在只惦记我娘,我娘好了,别的怎么都成。” “我听相公说,卫将军嫌走路太磨蹭,说是只要把人送到了就行,别的他不管,所以之后会雇马车把毕夫人直接送去西平府。”小晚安抚寒汐道,“路上是铁定不会吃苦了,只是到了那里,要服劳役什么的,这事儿卫将军就不好插手。”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叫我跟着。” “到了西平府,你娘是要再次受审受罚的,她一定不想让你看见她有多惨,寒汐,你能想明白吗?千万别误会将军多管闲事。” “是,我不能误会他。卫将军是好人,我很感激他。”寒汐满心愧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我还惹他生气,他已经是第二次救我了。” “之前你们就认识了?”小晚问。 “就是去年……”寒汐将自己曾被父亲逼着嫁给卫腾飞,甚至要她不择手段地去勾-引卫腾飞的事都说了,越说心中越悲伤,“爹爹他何止对不起行业哥哥母子,对我对我哥哥,对我娘还有奶奶,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颗颗棋子。我们被搅得一团糟,他却在家里悠哉悠哉,这世道真不公平,可偏偏他是我爹。” 小晚摸摸寒汐的胳膊,把自己身上的薄被子多给她盖一些,温柔地说:“现在毕公子自立门户,往后和二山一道在朝廷闯出一片天地来,一定会比你父亲更了不起,他们这样疼你,他们会保护你的。” 她心里则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富贵人家也不见得就能幸福,而她能嫁给相公,能遇见那么好的家人,一定要好好珍惜。 “睡吧,明天可能一早就要赶路了。”小晚说着,拍拍寒汐,两人依偎着,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帐子外的人,也是三三两两靠在一起取暖,凌朝风闭目养神,忽然听见周遭树林里有异动,他翻身起来,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看见黑暗中一对泛着青光的招子,不知是什么东西靠近,但它似乎觉得这里不是好对付的,又离开了。 “没事吧?”卫腾飞也过来了,手里握着剑。 “没事,走了。”凌朝风说,“这一处山林平日里没有人来,这里的野兽看见人还挺新鲜的。” 卫腾飞笑道:“我好久没在这么险的地方呆着,怪兴奋的。” 卫将军比凌朝风年长几岁,已是三十出头了,可浑身却张扬着少年般的朝气。自然,该沉稳威严的地方,一道目光就能叫人吓得魂飞魄散,川渝大军威名赫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凌朝风与他第一次是在沈将军营帐中匆匆一见,后来因缘际会,在皇后上京选秀的路上来了客栈,他们再次相会后,便成了莫逆之交。 两人又观察了片刻,确认没有野兽靠近后,便到篝火边坐下,卫将军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成亲了,下回上京见到似烟,我又该被她念叨了。” 凌朝风笑道:“缘分来了,不由自主地就想抓紧,我和小晚也算是经历了些许坎坷才得以圆满。将军威名远播,天下的女子都愿意嫁给你,只不过是缘分没到,该来的那个还没出现。” 卫腾飞却是哈哈大笑,摇头说:“这可不像凌掌柜,竟然对我说什么缘分。” 凌朝风不以为然,笑道:“待将军的佳人出现了,您自然就会这么想了。” “不过眼下……可不是我去追求儿女情长的时候。”卫腾飞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听闻西罗国的王子,在京中待了一整个夏天,他到处求教我大齐的文化,甚至想要钻研我大齐的国防军事。皇帝不管,处处由着他,而他也不闯祸,为人谦和彬彬有礼,让人捉不到把柄。” 凌朝风安静地听着,自然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 “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一个粗人,捉摸不透。”卫腾飞道,“我们和西罗国相距千里,大海相隔,真要打起来,是我们打过去,还是他们打过来?是攻还是守?” 卫腾飞说了很多话,更是对凌朝风直言不讳:“你们都说川渝军威名赫赫,实则威名都在我爹那里。我接手大军后,只扫荡过几次山贼,平过几次赵国余孽的叛乱,老百姓受惠,他们当然说我好,可我从未真正在沙场杀过敌人。皇上攻打梁国,不带我川渝军一兵一卒,我真是日日夜夜都坐不住,所以才会和你在沈将军的军营相遇,实则那样做,太不沉稳了。” “隔着海,想要开疆扩土太难,而我大齐三十多年来,树敌无数,真有什么事,不好对付。”凌朝风道,“我一个外行人说的话,或许没什么道理,但天下无战事,才是安邦兴国的王道。” 卫腾飞笑道:“想要天下无战事,不能求外人不来欺负我们,而是要求我们的强大,让他们连一丝念头都别想有。” 凌朝风道:“皇上他,和您是一样的,从未上过战场。” 两人相视而笑,心领意会。 到如今,这泱泱大国,真正是传递到年轻一代的手中了。 千里之外,静谧的京城里,沈王府中,书房还亮着灯火。 沈晴听闻父亲还在忙公务,便从厨房端来宵夜,进门道:“爹爹,饿了吧。” 沈哲放下手中的信函,见女儿倩影缓缓靠近,爱怜地说:“你怎么还没睡,今日一早随姑祖母去护国寺上香,又陪伴了一整天,累了吧。” “我有心事,就睡不着了。”沈晴说着,拉了父亲的手,叫他去桌边吃宵夜。 “爹的小晴儿有什么心事,是特地来和爹说的?”沈哲宠溺地笑着,“你娘呢,她知道了吗,回头她发现我们不带上她,可要生气了。” 晴儿娇然道:“爹爹什么都想着娘亲,我可要吃醋的。” 沈哲拍拍女儿的手背,挽起袖子道:“爹吃宵夜,你慢慢说。” 女儿在边上坐下,温婉地望着父亲,看他一口口吃下东西,便安心了。 “是不开心的事吗?”沈哲又问。 “不知道……”沈晴垂下眼帘,将心沉下,说,“外面都在说,皇上哥哥在选人,要和西罗国和亲,和那个蓝眼睛的王子。” 沈哲微微蹙眉,放下了勺子。 沈晴道:“爹爹,皇上哥哥他,是不是选中我了?” 正文 190 和亲 “没有的事。”沈哲心情复杂,但面上泰然自若,温和地对女儿说,“不要听外头的人胡说八道,你还不明白么,京城里任何事,都是一阵风。” “女儿明白。”晴儿抬起双眸,眼中露出与父兄一样的气质与光芒,她是沈王府的郡主,是大齐开国功臣沈哲的女儿,任何事,无所畏惧。 “早些歇着,别胡思乱想。”沈哲道。 “但若这阵风刮不过去,爹爹,晴儿愿意像您和哥哥一样,为了朝廷和大齐,为了皇上哥哥,我愿意去西罗国和亲。”沈晴神情坚定,像爹爹和哥哥那么勇敢,笑着说,“爹爹,晴儿不怕的。” “傻丫头,爹娘如何舍得,你娘会哭死。”沈哲道,“别再胡思乱想,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叫你娘听见,别吓着她。” 沈晴自然听话,但她想说的都说明白了,只看父亲如何抉择,而任何决定,她都愿意接受。 将女儿送到书房门外,叮嘱她早些回去休息,看着女儿的倩影渐渐在夜色里消失,他负手长长一叹,年轻的皇帝若当真向他开口,他该如何应对? 正在云游四海的太上皇若知此事,会不会雷霆震怒,可是新君有新君的治国之道,也许他今日嫁的是别人家的女儿,明日就把他自己的女儿嫁出去,和亲本就是国与国之间,最常见的政治手段。 可是不行,沈哲心中做了决定,就是拼上自己一生的荣耀功勋,他也不能让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若不然从此即便活着,也如生死相隔般无异。 他不愿看见妻儿悲伤,他为大齐奉献了一辈子,该是他为这个家付出的时候了。 夜色深深,深宫里,做恶梦的小公主哭醒,奶娘嬷嬷们都哄不住,只能抱来帝后寝殿,小人儿欢欢喜喜地躺在父皇和母后的中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眉开眼笑。 “小坏蛋。”皇后亲了女儿一口,耐心拍哄她,可皇帝总是忍不住逗逗女儿,挠挠手心挠挠脚丫子,最终被似烟瞪了一眼,才老实躺在一边。 可小公主与父皇很亲,爬到父皇胸前,趴在他的胸膛上,咕哝了片刻,像是在和父皇说话,被拍哄着总算是睡过去了。 “叫嬷嬷抱走吧,不然皇上一晚上睡不踏实。”似烟说着,轻轻将女儿抱开,到门前吩咐乳母接走了。 回身来,却见丈夫失落地说:“朕还想抱抱她。” 似烟嗔笑:“皇上怎么不说抱抱我?” 皇帝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张开:“来。” 两人互相依偎,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女儿的声音没再传来。 项润感慨地说:“一眨眼,长这么大了,真是时光匆匆。想来朕小时候被皇姐欺负的光景还在眼前,可十几年弹指一挥,快得叫人来不及停下来多看一眼。” 似烟自小被哥哥捧在掌心,只有她欺负人的份儿,世上哪个敢动她一手指头,然而进宫以来,包括大皇姐在内,人人都说皇上小时候被姐姐欺负,她笑问:“皇姐如何欺负皇上的?” 忆往昔,皇帝心情极好,他们兄妹和睦,相亲相爱,世间难得。 也正因如此,在面对毕振业和凌出时,他选择尽可能保存他们的兄弟情,奈何毕夫人太歹毒,险些毁了他的用心。 夫妻二人聊至深夜,似烟最后问:“皇上允许那位蓝眼睛的王子留在京城,可有什么用意?不是我要干涉朝政,皇上,宫里宫外都在传,您要选一位世家女去西罗国和亲。” 项润道:“他们都说些什么?” 似烟直言不讳:“最热闹的,是说晴儿妹妹可能已经被选中。” 项润沉沉一叹,握住了似烟的手,摩挲着她纤长柔软的手指,却是道:“世上没几个人知道,二姐到底是怎么嫁去晋国的,他们只知道二姐与她的丈夫有情,才义无反顾地跟着落魄的皇子去那野蛮的国度,却不知当初,是朕牺牲了姐姐。” “皇上……” “朕要和二哥三哥争啊。”项润苦笑,“回想起来,年少时的意气,真是可笑至极。” “二皇姐与晋国皇帝,总算也是一段佳话。”似烟道,“至少二皇姐嫁了自己爱的男人。” “也许吧……”皇帝翻身,搂过妻子,“可若留下,会遇见更好的呢?” “那么这次的事?”似烟谨慎地问道,“皇上真有此意?” 项润笑道:“倒不是朕有这个意思,而是西罗国国王想和我们结亲,可是你看那蓝眼睛的皇子,在我们中原诸国中,他在西罗国皇室的地位,相当于庶出中的庶出。你可知道,西罗国皇位继承,是从出生起就排队的,男子女子皆可为帝,不论贤愚,按照出身的地位身份和年龄来排序,只要有皇室血统,即便是堂房子弟也可以继承皇位,如此,这位蓝眼睛的王子,是不知排到哪里去的那一位。虽然尊贵,但是在西罗国,实在微不足道,出海远行这么危险的事,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派重要的皇储前去。” 似烟听的明白,郑重地问:“所以皇上看不上?” 皇帝摇头:“自然要他自己开口才行,他本该一到京城,就交给朕请求和亲的文书,他不开口,朕着急什么。看不看得上,另说。” 似烟沉吟再三,问道:“他们若开口,皇上就会答应?可是皇上……那是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遥远,任何一家的女孩子,都是无辜的。” 皇帝看着妻子,她坚定的目光里,闪烁着将门气魄,她甚至起身,跪坐在皇帝身边:“皇上,臣妾知道,凡事当以国家朝廷为重,以大局为重,但臣妾是皇后,臣妾有责任守护大齐的女子。皇上,请允许臣妾以大齐国母的身份恳求您,不要牺牲我们任何一个女孩子,西罗国太远,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背:“烟儿,睡吧。” 两人虽躺下了,可似烟睡不着,她侧目看向丈夫,不知他有没有睡着。 她觉得丈夫这个皇帝当的很辛苦,不是政务繁忙的辛苦,不是操心家国大计的辛苦,正如他曾度自己坦白的,他心里的包袱,始终放不下。 似烟很心疼,翻过身,贴在他身上,项润果然没睡,顺势将她搂在怀里。 一夜过去,山谷之中,啾啾鸟鸣婉转清亮,将人从梦中唤醒,小晚和寒汐略作梳妆后便出得帐子来,竟是见士兵们早已整装待发。 这卫将军麾下的将士,实在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 凌朝风来对二人道:“今日我们要去更深处,不便带着你们,会有两个士兵在这里守护你们,千万不要跑散了。若是不幸遇到野兽,不要背对着他们逃跑,你们跑不过,跑也不管用。不如正面对峙,气势足够吓人的话,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小晚心里是害怕的,可不愿凌朝风为她操心,只是问:“相公,今天会出来吗?” 凌朝风颔首:“快的话,过了晌午就能出来,慢的话,天黑前不论如何也要出来了。” 寒汐在边上,一直没说话,但不自觉地抬起双眼,看向远处的卫腾飞。 威猛霸气的男人,不经意转过目光,四目相对,卫腾飞便是一笑。 这一抹笑容,叫胆小的姑娘受宠若惊,寒汐慌张地收回目光,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不知是怎么了。 “相公,你和将军还有大家,都要小心啊。”小晚再三叮嘱,不放心地说,“别逞强。” 凌朝风嗔笑:“知道了,听老婆的话有福气,是不是?” 两人甜甜蜜蜜的,寒汐也是看在眼里的,男人们离去后,她们站在附近的树下摘野果,虽然卫腾飞带了足够的粮草,摘些野果,好打发时辰也解馋。 闲话着,寒汐便道:“凌掌柜好疼嫂嫂,他看你的目光,叫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心都暖了。我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这样看着自己的妻子。” 小晚笑道:“二山呢,他不是这样的吗?” 寒汐摇头道:“行业哥哥自然是疼嫂嫂的,只是家里一团乱,我哪里来心思留神他看嫂嫂的目光。” 小晚说:“将来一定也会有人,这样看着你,寒汐,你长得可真好看。” 说到好看,她便问寒汐:“你离开京城前,见没见过一个蓝眼睛的王子?他是从西罗国来的,去京城前,曾经在我们客栈住了一晚上。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长得这样美丽,他可是男人啊,为什么我看见他,只想说漂亮呢。” 寒汐听说过,可没见过,她如今不再是能随意出入皇家宴会场合的身份了,哥哥一个五品郎中,尚不够资格带着家眷赴宴,而父亲辞官又被禁足,她这一个夏天,只顾着每日往返大牢,伺候母亲。 “京城里传得挺热闹的,我们府里的下人都在说。”寒汐应道,“但我没见过他。” “他留了好久了,我还以为……”小晚没说完,她还是懂道理的,把和亲的话咽下了。 但寒汐长在京城,见多识广,知道的事远远比小晚多,她主动说:“那位王子,该是来大齐国求亲的吧,可惜我们没有适龄的公主,但若从世家女中挑选……” 她眼眸一亮,忽然想到了什么。 正文 191 遭遇不测 “寒汐,你在想什么?”小晚见她呆呆的,问道,“是不是又想你娘了?不过,我也想我家霈儿,后悔没带他一起来,可带来了这里这么艰苦,我也舍不得。” 寒汐有心事,不知能不能对小晚说,便笑道:“霈儿一定也在想嫂嫂,等回家了,一定要好好疼爱他。” 小晚捧着野果说:“这酸酸甜甜的果子,他最爱吃的了。” 寒汐想岔开话题,好让她再冷静一下,便问道:“嫂嫂,能给我说说你和凌掌柜的故事吗,霈儿是怎么给你们做媒的?” “想听吗,不过怪不好意思的。”小晚赧然笑着。 她们一道将摘来的果子送给留下保护他们的士兵吃,然后坐在能照见阳光的地方,暖暖的刚刚好,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开始讲述各自的故事。 寒汐惊讶地听完小晚的经历,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甜美温柔,满身充满朝气热情的小娘子,曾经有着那么悲惨的经历,而且不是一时的,而是十几年,整整十几年。 她下意识地拉起小晚的手臂,掀起衣袖,洁白纤细的手臂上,果然还有几道没能褪去的伤痕,长长地纵横在肌肤上,可以想象,它们曾经撕裂了皮肤,曾经血肉模糊…… “嫂嫂,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寒汐心软,已是难受得热泪盈眶。 “你别哭啊,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小晚笑道,“回想起来,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其实那个时候我是不想活的,但是死不掉,也不敢真的寻死。” 小晚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过去的痛苦在如今,已是变成了可以玩笑的话语,她笑道:“因为总会想,指不定明天就好了,指不定明天我继母就死了呢,那我先死了多不划算,是不是?不过啊,人是会变的,现在再把我塞回去过那样的日子,我的心可就大了,但这应该是好事吧。” “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世上没有谁比我更惨了,是我太矫情。”寒汐说,“嫂嫂,其实我也想像我爹那样冷血无情,那么我就不会痛苦,又或者像我哥哥那样刚正不阿,可我一样都做不到。” 小晚劝她:“这不怪你,你什么都没做错呀。” 寒汐说:“我从来不知道家里有过那么悲惨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娘容不得行业哥哥母子,在我眼里,她温柔贤惠,就算看得出来奶奶不怎么喜欢她,她也一直很孝敬奶奶,疼爱我和哥哥,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直到行业哥哥出现后,她才整个人都变了。” “寒汐……” “在别人眼里,我一定是烦死了,总是哭,总是缠着娘亲的事不放,京城里的人都笑话我,我们家的下人都不耐烦。” 寒汐低着脑袋,将手指缠在腰带里,勒得指尖发紫。她没有哭,而是很坚定地问:“可就像嫂嫂你说,你曾经活着就为了不挨打,而我过去的人生里,爹娘家人是我的全部。我娘做错了事罪有应得,我知道,可是嫂嫂,我想救她,我想照顾她伺候她,难道真的错吗?” 小晚摇头,抱着寒汐,抚摸她的背脊:“别难过,等卫将军忙完这里的事,他就会送你去西平府,你就能和夫人一直在一起了。我听相公说,现在的西平府已经不穷也不苦了,在那里是能吃饱饭的。” “嫂嫂……”事到如今,在身边的人虽然相识不过两天,可那些亲人朋友们,又有谁能陪在身边,寒汐把心一横,对小晚推心置腹,“我想回京了。” “回京?” 寒汐神情激动,点头道:“那位蓝眼睛的王子,京城里传遍了,说他千里迢迢来,是要和亲。那么我回京,我去与他和亲,然后求皇上赦免我娘,不用恢复她的诰命,也不用接她回京城,哪怕留在西平府,只要不再服刑,不再做苦役,你看成吗?” 小晚愣了愣,为难地说:“寒汐,你知道西罗国在哪里吗,相公他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嫁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寒汐却笑着说:“但那样,我娘就不用吃苦了。” 小晚摇头:“毕夫人会愧疚一辈子,如果因为思念你而病倒了,你们隔开千里万里,彼此都不知道。叫我看,还不如现在来得好,哪怕苦一些难一些,总还能见面,总还能互相依靠。我若是你,我宁愿天天看着娘亲受苦,我也不愿一辈子再也看不见她。” 寒汐呆呆地看着小晚,小晚严肃地说:“你放弃这个念头吧,别再想了,你还没做娘,所以你不懂。倘若我的霈儿为了我去做出什么牺牲,我不会高兴,我只会怪他,我只会一辈子在痛苦愧疚里出不来。” “可是嫂嫂。” “别可是了,既然你跟着二山喊我一声嫂嫂,家人里说二山很听他哥哥的话,那你也要听我的话才行。”小晚坚决地说,“不要再想这件事,再说了,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和人家王子和亲,你是长得好看,可你娘的事儿,人家会不在乎吗?你、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小晚笨拙地拿出很凶的样子,警告寒汐:“别想了,听见没?” 寒汐却笑了。 娘出了事后,族里的亲戚,平日里交好的世家,都消失了。除了哥哥和奶奶,还有行业哥哥一家,谁也没再关心过她,突然被小晚这么说,寒汐心里是暖的。 小晚一本正经地说:“我劝你最好别和将军说这些话,他回头动怒,你就要吓死了,那天他去找你的时候,骂你了吗?” 寒汐点头,小晚便摸摸她的脑袋:“那就老实点,听见了吗?从现在开始,把毕夫人的事放下,寒汐你相信我,如果你从今天开始,能高高兴兴地活着,你娘会很开心,她就会觉得,活着还有希望,因为能看着你幸福。” 寒汐抿着唇,内心挣扎犹豫着。 小晚干咳一声说:“你再纠结,我就告诉卫将军啦。” 寒汐连连摇头,她是怕了卫腾飞了。 眼看着快到晌午,小晚便带了寒汐一起准备吃的,想着大家回来了能填饱肚子,她刚站起来,忽然地动山摇。 大地在跳跃,参天大树剧烈地晃动,枝叶摇晃坠落,禽鸟飞散,野兽逃窜,小晚和寒汐都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夫人,小姐……”两位士兵来抓起她们,躲到了稍微空旷的地方,于是眼睁睁看着前方一块山石坍塌下来,沙尘飞扬,迷人眼睛。 片刻后,大地终于消停了。 “糟了,不知将军他们会不会遭遇不测。”两位士兵冲到被堵住的山路口,这里上上下下被堵得严严实实,完全封锁了。 “出什么事了,刚刚是地震吗?”寒汐和小晚跑来。 “可能是地震,也可能是将军埋的炸药炸了。”两位士兵也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若是地震,之后可能还会有余震,山谷深处的情况不容乐观。但即便是炸药的关系,也要把这块巨石挪开,才能让里面的人出来。 寒汐说:“出山去找当地衙门来帮忙可好?” 二人互相对视,都摇头。 这里很可能在将来,要作为兵工厂的机密之地,倘若让外人涌来,他们就要重新另外找地方,将军必然不答应。 “这里有个洞。”小晚大声喊。 她到处看,在边上角落里,看到了光亮,她伸手掏了掏,山石刚好卡在这里,空出一个洞口,可是洞口很小很小,只怕小晚和寒汐这样的身子,也才刚刚能钻过去。 正文 192 有本事,你就爬出来 却是此刻,大地再次颤动,但不如方才强烈,仿佛是余震,看来刚才不是卫将军炸山,而是真的地震。 但因这一震,洞口又缩小了一些,只怕很快就会完全堵住。 “怎么办?”两位士兵互相问着,他们是眼下唯一可做决策的人。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吹得人睁不开眼,却是霈儿感应到父亲有难,乘风而来。 金龙仙体,本是可以穿墙而过,可胖乎乎的小金龙偏是要从那洞口钻进去,再从另一头艰难地挤出来。 他深入山谷查看,里头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他不能插手,便迅速从那洞口,又一寸寸挤回来。 他身上的龙鳞被蹭掉了一些,很疼,但片片落在洞里的岩石上,可支撑千万斤的重量。 又一阵风过后,大家睁开眼。 “我钻进去。”这一边,小晚挽起袖子,扎紧腰带。她认为再不进去,洞口可能真的要封住,里面的人没有粮食和水,哪怕没有被压死,也不知能支撑多少天。 “把水袋都装满,再带些干粮。对了,军医是不是也跟进去了,他还有药箱留在这里吗。”小晚冷静安排这些事,又对大家说,“如果我找不到他们,我会原路返回,你们放心。” 寒汐忙道:“嫂嫂,我和你一起进去。” 小晚见她坚决,而自己一个人的确害怕,现在只有她们俩能钻进这个洞口,便就答应了。 于是不管两位兵大哥是否赞同,她们去把水袋全装满,小晚给自己多加了一件衣裳,将腰带绑得紧紧的。 她穿好衣裳,走来帮着一起搬水袋和粮食,经过刚才坐的地方,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在这里用树叶当盘子,攒了一堆野果,是预备给相公吃的。 可是眼下,果子只剩零星几个,周边也没有散落。小晚好奇地向四处看了看,难道有野兽飞禽来把果子吃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追究谁吃了果子的时候,大家把东西搬到洞口,小晚吸了口气,准备钻洞了。 霈儿坐在那里,把剩下的几个果子也吃了,心满意足地擦擦嘴,看着娘亲娇小的身体,从洞口里钻进去。 他刚才钻过了,留下了鳞片,哪怕再发生地震,洞口也不会塌陷,能确保娘亲的安危。 不过这可不是他故意干涉凡间的事,只怪他太胖了。 小晚在钻过洞口时,看见了里面岩石上闪烁的点点金光,不过眼下她满心惦记相公和大家的安危,实在无暇好奇这些奇怪的景象。 顺利钻过去后,先把水袋和干粮都接过来,然后确认洞口没有变小,寒汐也钻了进来。 “夫人,小姐……”士兵在洞口喊着,“你们千万小心。” 两人背上吃的喝的,往山谷深处走,所幸大地没再颤动,只是里头遮天蔽日的,越往深处,光线越暗。 “相公……” “卫将军……” 静谧的山谷里,回响着二人的呼喊声,终于,在前面有光亮的地方,有人答应了。 两人大喜,冲着亮出跑来,满身尘埃的凌朝风惊愕地看着小晚和寒汐,担心地问:“你们不去空旷的地方,怎么进来了?” 小晚乍见相公,一颗心落下了,冲上来扑进他怀里。 寒汐站在边上看,只见受伤的人靠着墙休息,伤势各有不同,但是不见卫将军。而那些没受伤的士兵,正在一块巨石前与之搏斗,奈何人手不够,根本撬不动。 “卫将军和几个士兵被困在里面,暂时不知情况。”凌朝风眉头紧蹙,沉重地说,“我们身边有炸药,可以炸开巨石,就怕炸开之后会引发坍塌,又或是炸伤在里面的人。” “有没有可以钻的地方?”小晚立刻问,刚才钻过一回她有经验了。 “洞口太小了,我们钻不过去。”将士们都是高大威猛的汉子,凡人肉体可不比霈儿的仙体,能随意挤压,他们若是卡在一半,就死定了。 “嫂嫂,我们能行。”寒汐趴在洞口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伸手摸了摸,感觉里面的空间,可以容纳她们的身体。 寒汐立刻放下背上的东西,二话不说就往洞里钻,众人都心惊胆战地看着,就在寒汐钻过去的一瞬,山谷再次晃动,洞口缩小了。 几乎只差一瞬,寒汐就要被卡死在里面,而现在,就算是小晚也过不来。 她后怕不已,一颗心跳的飞快,从狭小的洞口接过水袋和粮食,凌朝风在那一头喊:“毕姑娘,你若找到里面的人,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离这块石头远一些,我们最后可能会炸开它。” “我知道了。”寒汐答应着。 “寒汐,你要小心……”小晚担心极了。 寒汐哆嗦着点燃了火把,将四周照亮,背上水和吃的,一步步往深处走。 山谷深处特别的寒冷,这里仿佛天然的冰窟,纵然手上举着火把,也不足以取暖。 寒汐很害怕,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但是眼下她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卫将军,若不然,谁带她去西平府。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喊:来人了,有火光…… “卫将军?卫将军?”寒汐喊着。 “是谁?将军在这里……” 她循声而来,如凌掌柜所说,这里只有三个士兵跟着将军进来,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寒汐紧张地问:“将军在哪里?” “我在这里。”黑暗里,卫腾飞淡定地出声。 “卫将军?”寒汐举着火把走来,照亮眼前的地方,只见卫腾飞躺在地上,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他身上压着一块巨石。 寒汐吓坏了,跪在地上,哆嗦着问:“将、将军,您怎么了……” 卫腾飞是被卡住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直接压在身上,他不死也残废了。 但是卡着不脱身,这样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会脱水或是血液不畅,现在只能等外面的人进来,想办法把洞口撑开些。 “疼吗?”寒汐慌乱地翻找着东西,“我、我带了药。” “你怎么进来的?”卫腾飞却问。 “有个洞,只有我钻进来了。”寒汐应道。 “胡闹,万一再次塌陷,你卡在里面怎么办?就像我现在这样。”卫腾飞生气地说完,却是哈哈大笑,他这辈子没这么窘迫过,恨道:“丢死人了。” “你别笑了,省点力气。”寒汐说。 卫腾飞一怔,英气逼人的眼眸,看着面前柔弱的姑娘。 “你出去吧,万一塌陷,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他冷酷地命令,“把水和粮食留下,立刻走。” “将军!”三位受伤的士兵,艰难地走过来,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尝试过各种方法,想为将军挪开巨石,但是无果。 “这是军令!”卫腾飞怒道,“立刻带上毕姑娘,离开这里。” “我不走!”寒汐却道,“我答应凌掌柜,要带你出去,何况,你死了谁送我去西平府?” “谁说我要死了?”卫腾飞瞪着她,“就算我死了,我的部下也会兑现承诺,带你去西平府,立刻滚!” 那三个人不敢违抗军令,服从是军人的天职,现在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便来拉着寒汐,要带她出去。 寒汐没得反抗,那几位士兵满身是血,也实在不愿他们为难,她把水和干粮留下,跟着走了。 三人走得很慢,一路送他们到外面,那块大石头巍然不动,连刚才能递送水袋的洞口,都已经被完全封住了。 “你们离得远一些,凌掌柜可能会炸开它。”寒汐搀扶三位士兵坐下后,往黑暗深处看了一眼,贝齿咬着唇,实在是…… “我不能丢下卫将军,我的命是他救的。”寒汐对三人道,“你们留在这里,反正要是他死了,就没人追究你们违抗军令。如果活着出去了,他也舍不得再惩罚你们的。” 说罢,寒汐丢下三人,毅然闯进黑暗里。 同样的路走过两遍,即便没有火把指引,她也不害怕了,一口气直接跑到了卫腾飞身边。 卫腾飞正闭着眼睛,他很累很疲倦,眼皮特别沉重。 “卫将军,你醒醒,别睡着……”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他吃力地掀开眼皮。 只听得啪的一声重响,寒汐扇了卫腾飞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楚,激醒了男人。 卫腾飞呲牙骂道:“你做什么?” 寒汐颤抖地说:“你、你别睡着,这里太冷了,会冻死的。” 她一面说着,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了卫腾飞的身上。 “快穿上,你不怕冻死吗?”卫腾飞的手还能动,他掀开衣裳,怒道,“穿上。” “你可别说话了,浪费力气!”寒汐很生气,“有本事,你爬出来啊。” 卫腾飞道:“把衣服穿上,我再说一遍。” 寒汐被激怒了,又脱了一件衣衫,盖在他身上,用双手按着:“有本事,你就爬出来。” 两人这么僵持着,卫腾飞倒是有了几分精神,知道这姑娘倔,不想再折腾了。之后寒汐喂他喝水,他躺着咽不下去,寒汐就稍稍抬起他的脑袋,很小心地,一口一口地喂。 正文 193 霈儿,你在做什么? 昏暗的山谷中,不知外头是什么天色,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小晚只觉得,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士兵们拼尽全力,依旧无法撼动巨石,连方才唯一的洞口都没保住,眼下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光景,不知道能不能安排炸药。 小晚在边上给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凌朝风不经意转身,便看见她专心致志又细心体贴的模样。 如此的环境下,她不慌张也不害怕,还有胆魄深入险境来找自己,真是了不起。 “凌掌柜,我们炸吧。”卫腾飞的部下,来找他商量。 “炸开一小个缺口便好,炸开整块石头,只怕再次引起坍塌。”凌朝风凝重地说,“先把其他人带出去。” 却是听得男人们浑厚的声音喊着:“我们要与将军同生死。” 小晚倒是被吓了一跳,按住了她身边那个激动的受伤士兵。 “各位兄弟,你们都是卫将军最心爱的部下,卫将军愿意与你们同生死,可他不并愿你们为了他而同生死。”凌朝风冷静地说道,“请各位挪到外面去,好尽快炸开巨石,救出将军。” 四周一片静默,似乎没有人肯离开,似乎觉得他们谁走了,就是将军的叛徒。 “大哥,慢一些,我扶着你。”只见小晚起身,打破了寂静。她搀扶身边的那个士兵,然后对凌朝风说,“相公,我和大哥们在外面等你。” 凌朝风心中一暖,顿时信心百倍,朗声对众人道:“内子的安危,交付给各位了。” 受伤的人,渐渐挪到外头,虽然那里也有巨石堵着,可凌朝风斟酌过,既然要冒着山体再次塌陷的危险炸第一次,还是先把卫将军炸出来的好,等大家都汇合了,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小晚和相公互相看了眼,给彼此信心,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靠近外面的地方,终于能看见天色,头顶窄窄的一片天空,已是昏沉沉的黄昏,小晚心中默默祝祷,希望寒汐和卫将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 山谷外,霈儿飞来飞去,时不时进来看一眼娘亲,见她没在爹爹身边,而是陪伴着伤员,霈儿很惊讶。 还记得当初母亲生死都要追随在父亲身边,然而重新活一遍,她却能在生死面前,冷静地做出选择,难道是感情还不够深? 他憨憨一笑,当然不是。 此刻,山谷的深处,靠着上方洞穴吹进来的冷风,维持着足够呼吸的空气,只是越来越冷,寒汐已经忍不住颤抖。 “把衣服穿上吧。”卫腾飞说,“不然我没救出来,你先冻死了。” “我、我不冷……”寒汐哆嗦着,口是心非道,“我的名字叫寒汐,从小就不怕冷的。” “生在冬天?” “嗯。” 然而卫腾飞很累,说不了几句话,就想闭目合眼。这样一动不动地被困住,比他想象的更艰难,纵然寒汐时不时给他喂口水,他的身体也已经开始严重脱水。 目光迷离间,看见影子在晃动,卫腾飞倏然睁开眼,怒道:“别再扇我耳光,你在故意报复我?” 寒汐正举着手,她本想让卫腾飞保持清醒,愣了一愣,便双手上来揉搓轻拍他的脸颊:“卫将军,你别睡,千万别睡,睡过去可能就醒不过来了,你再等等,凌掌柜一定会来救我们。” 柔软的手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多么奇怪的感觉,虽然从前和妹妹嬉闹,也会有这样的事,可那是妹妹,而眼前,是女人。 “我跟你说说话,要不你骂我几句?”寒汐说,“卫将军,千万别睡。” “你的手,冷得像冰块。”卫腾飞说,“别等我还没死,你先冻死了,听话,快把衣裳穿起来。” 寒汐摇头:“我就不穿,等你出来了骂我,你一定要骂我啊。” 卫腾飞皱着眉头,无奈地笑:“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倔,和似烟不相上下了。” 寒汐知道中宫闺名卫似烟,便笑:“皇后娘娘也很倔?” “倔得很,我都没想到她成为皇后了,还会叫我揍一顿。”卫腾飞说,“不过那也是我第一次打她,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卫将军胆子真大。”寒汐说,“不怕皇上跟你急吗,皇上那么疼爱娘娘。” 卫腾飞嗔笑:“他那会儿一定也气得想动手,可是男人不能打女人,何况他还是天子。但知道皇上疼爱她,我总算能放心。” 寒汐听着他的语气,看着他的神情,反正现在随时可能死去,她便毫无顾忌地问:“您不希望妹妹成为皇后吗?那为什么,要送她选秀,我奶奶和我娘也舍不得,她们就没让我去。” 卫腾飞说:“唯一的妹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现在知道皇上对她好,可那时候能知道什么?我却为了……” 他看了看寒汐,不知是否合适说这些,但一想到随时可能死去,人家连死都愿意陪着他,他还顾忌什么。 便是直言:“为了川渝大军,我才送她去选秀,能被选为皇后,出人意料,可的确是我最初期盼的结果,也是令我后悔的结果。好在皇上不立后宫,若不然我把她推进女人堆,从此争斗倾轧无休无止,我就是亲手害了妹妹的一生。” 寒汐想了想,说:“但是娘娘很幸福,皇上为了娘娘不立后宫,而且是和太上皇不一样,是真的不立后宫呢。娘娘过得好,将军,您放心吧。” 卫腾飞看着寒汐一本正经地解释,能感受到她想要宽慰自己的心情,目光渐渐柔和,越来越觉得,面前的姑娘美丽又可爱。 两人四目相对,看得久了,寒汐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给卫腾飞喂了几口水,给他捂好衣裳,自己蜷缩成一团坐在一旁。 因为想让卫腾飞保持清醒,便不断地说话,说起她今天刚刚和小晚商量,说她想去和蓝眼睛的王子和亲,来换取母亲的自由。 一转头,见卫腾飞怒目瞪着自己,寒汐一哆嗦,小声问:“你生气了?” 卫腾飞道:“你要逼死你娘吗?” “哪有……”寒汐语塞,果然,谁听了都是这个反应。 “我不去了,我答应嫂嫂了。”毕寒汐忙道,“现在就是和你闲聊几句,你生气做什么,再说,我又不是你妹妹。” “那你哥呢,毕振业不管你吗,毕宏也不管你?他们为什么让你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送母亲去流放?”卫腾飞还是生气。 寒汐嘿嘿一笑:“我威胁他们,不让我送娘,我就一头碰死。要么让我走,要么让我死。” “混账!”卫腾飞的怒声呵斥,把寒汐吓得猛颤,一颗心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着。 “在你眼里,性命到底是什么?”卫腾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怒斥道,“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在为朝廷扫荡山贼流寇,平定叛乱中失去的兄弟,你可知道我去他们每一个人的家中吊唁时的无地自容和愧疚?你可知道一条性命对于一个家的重要?有的人想活着,却活不了,而你呢,还拿性命开玩笑。” “将军,你等出来了再骂我吧。”寒汐垂着眼帘,又愧疚又担心,“省点力气好吗,你别激动,我已经知道错了。” “你知道个屁……”卫腾飞没忍住,到底骂了粗话。 却是此刻,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寒汐下意识地扑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抱住了卫腾飞的脑袋,有碎石被震落,砸在背心,疼得她胸口一窒。 颤动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消停了,只有悉悉索索砂石滑落的声响,可寒汐还用身体护着卫腾飞,惊魂未定。 “寒汐?”卫腾飞出声。 “嗯……” “我没事了,你、你呢?”卫腾飞声音微微颤抖,他这辈子,竟然有一天要被一个女人保护。 “我也没事。”寒汐坐起来,背心被砸的那一下,疼得她发抖,可她忍住了。 “我的腿,好像松动了。”卫腾飞说。 这一震,困住他的巨石也挪动了位置,本就是差一口气,就能把身体拔出来,现在他感觉到,被困住的下-半身有了些松动。 卫腾飞双手用力支撑,想把自己拔出来,奈何被困那么久,体力到了极限,一双胳膊竟是软绵绵毫无力气。 “我帮你!”寒汐立刻跪在他的头顶,拽着卫腾飞的肩膀往外拉,但柔弱如她,如何拖得动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手一松,自己先滚出去了。 “寒汐?”卫腾飞紧张不已。 但是外面的人进来了,越来越多的火光奔向这里,有人在喊着:“将军?将军?” “在这里!”寒汐大声回应,双手不断地挥舞,“将军在这里。” 卫腾飞看着她,倔强的姑娘曾叫他不耐烦,此刻她脸颊上滑落的清泪,却令他心疼,那是和心疼似烟,完全不同的感受。 人一多,加上石洞松动,卫腾飞很快就被拖出来,众人扛起将军,带着寒汐,迅速离开这里,一起退到了最外面的地方。 “寒汐……” “嫂嫂!” 小晚和寒汐激动地互相拥抱,凌朝风欣慰不已,转身看卫腾飞,他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此刻,众人将剩下的炸药排好,要用来炸开最后一堵巨石,霈儿一见这情形,赶紧再次钻入洞口,摘掉了自己的鳞片。 他乐滋滋地飞身而出,等着看山口炸烟花,身后忽然传来大伯的声音:“霈儿,你在做什么?” 霈儿闻声看来,只见大伯父囚牛负手立在云端。 “大伯。”霈儿上前来行礼。 “你不记得了吗,你不能插手凡间任何事?”大伯父严肃地说。 正文 194 做个普通的孩子 霈儿将鳞片藏在身后,怯怯地望着伯父。 他本想辩解只是自己太胖了,才不小心把鳞片蹭下来,因此保护了娘亲一回。不过神仙对神仙撒谎这种事,还是别干了。 “伯父,我错了。”霈儿乖乖地把鳞片双手奉上。 “傻孩子。”囚牛轻轻一叹,接过霈儿的鳞片,命他幻作金龙,将鳞片重新按回侄儿的身上。 “大伯父,我不疼了。”霈儿说。 “霈儿,你是龙族罕见的金龙,你身上的金鳞威力无穷,不要再轻易损伤。”大伯父语重心长地规劝,“你可听见你娘对那毕小姐说的话,同样的,她断然不舍得你为她做出任何牺牲,她若知道你为她蹭掉珍贵的金鳞,她该伤心了。” “大伯父。”霈儿低着脑袋,很乖很听话,但是他真诚地说,“我的金鳞再珍贵,也比不得我娘珍贵,大伯父,为了我娘,霈儿什么都能舍得。” 囚牛嗔笑:“小笨蛋,你娘多少阳寿,你忘了?” 霈儿呆呆地望着伯父,忽然明白了。之前因天庭的干涉,天降用天雷劈死了母亲,才导致她离世,但若没有那件事,母亲的阳寿还很长,更何况如今,减了三年重来一遍。 囚牛揉揉孩子的脑袋:“霈儿,你要听话,不然下一回伯父再来,就要把你带走了。” “是,大伯父,我听话。” “你担心你娘,伯父理解,可你也要相信,凡人可比神仙更厉害。”囚牛飞身而去,声音远远飘来,“霈儿,做个普通的凡人孩子,好好享受这一生。” 霈儿朝伯父遥拜,忽然一声巨响,大石头被炸开了。 只见被困险境的人们陆续出来,他看见爹爹和娘安然无事,彼此都搀扶着伤员,心中大定,便安心飞回白沙镇去,等待爹娘回家。 这一边,众人挪到了安全地带,天也黑了,疗伤休息,清点人数,带来的人一个不少,伤势最重的人也不害性命,卫腾飞安心了。 至于他自己,可能要躺上半夜,才能慢慢恢复下-半身的灵活,他也担心强行动起来,会拉伤筋骨。 寒汐跟着小晚到处忙碌,为士兵们送水送饭。她的背很疼,可是忙起来一时忘了,直到半夜大家都歇下了,寒汐疼痛难忍睡不着,禁不住发出痛苦的声响。 “寒汐,你怎么了?”小晚听得动静醒来,点了蜡烛拿近一些,只见寒汐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下来,衣襟都湿透了。 “嫂嫂,我背疼……”寒汐说。 “我看看,是不是被石头砸到的?”小晚赶紧解开她的衣裳,可是一碰寒汐,她就疼得发抖,好不容易才把半身衣裳脱下来。 烛火下,只见娇弱的背脊上碗口大一个淤青,发黑发紫,还高高隆起地肿着,小晚吓坏了。 “咳……”忽然,寒汐咳出一口血,她气若游丝,嘴里不知念着哪几个字,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另一处,卫腾飞一觉睡醒,正缓缓站起来舒展筋骨,忽然听得外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还以为是遭野兽袭击。 掀开帐子,是小晚举着蜡烛,到处问:“军医,您在哪儿,大夫,您在哪儿?” 凌朝风迎了上去,卫腾飞也出来了,只听小晚颤抖着说:“相公,怎么办,寒汐她伤得很厉害,都吐血了。” 卫腾飞闻言大惊,跟着小晚一起跑来她们的帐子,只见娇弱的人儿趴在那里,背脊裸露,硕大的淤青触目惊心,而人早已昏厥。 众人将屋子照得通亮,军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直接上手触摸,又是搭脉又是扎针,忙得满头大汗。 好在行军的大夫,最擅长就是跌打损伤,像卫腾飞保证毕小姐性命无碍,只是女儿家能不能熬得过这份苦,未来至少半个月,寒汐都会在剧痛中度过,且吃喝拉撒都离不开人,要人照顾。 卫腾飞紧握拳头,心中翻腾得厉害,他知道寒汐是怎么受伤的,就是凌朝风炸开第一道巨石时。地动山摇,这傻丫头伏在自己的身上,用她的背脊,挡住了本该砸落在自己脑袋上的石头。 “小晚,你和朝风到我的帐子去,你也累了,要休息。”卫腾飞说,“这里我来守着,没事了,你放心。” 小晚自然说:“将军,我来照顾寒汐,多少方便些,还是让我留下吧。” 凌朝风搂过她的肩膀,摇了摇头,示意妻子跟着自己走。 终于,营地里又安静下来,小晚窝在相公的怀里,本该心里很踏实才对,可她放心不下寒汐,一颗心焦躁不安。 凌朝风亲吻她的额头,安抚道:“睡觉,你需要休息,养足力气,才能照顾毕姑娘。” “嗯。”小晚很听话,她闭上眼睛,又关心了一句,“相公,你晚上吃饱了吗?” “吃饱了,你饿了?”凌朝风问。 “不饿,我就是担心你。”小晚在夫君怀里了蹭了蹭,找到最舒适的姿势,正要睡去,忽然想起白天的野果,她说,“我本来攒了一大捧果子,等你回来吃的,可是不知道被谁吃掉了。” “飞禽走兽?”凌朝风笑道。 “可是那会儿震得厉害,鸟都飞走了。” “就让吃了的人,吃得开开心心的。”凌朝风笑道,“总比糟蹋了好。” “好吧……”小晚自然不是计较,只是觉得好奇,而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念着,“相公,我想霈儿了,他不知道有没有乖乖睡觉。” 凌朝风轻声哄着小晚,见她终于在怀里睡踏实,给她盖好被子,便出营帐来,来看卫腾飞。 只见卫腾飞拿着帕子,正轻轻擦去寒汐额头上的汗水,凌朝风轻声道:“将军,您也要休息,保重身体。” “我没事,我自己明白,不逞强。”卫腾飞说,“可我没想到,她为了我受这么重的伤,当时我问她疼不疼,她还嘴硬。这小姑娘,实在太倔了。” “毕姑娘看似柔弱,实则很坚强。”凌朝风道,“能独自送亲娘流放,风餐露宿毫不退缩,谁能相信,她是京中官家的千金小姐。” 卫腾飞摇头:“我这笔人情债,还不清了。” 他顿了顿,问凌朝风:“你怎么不睡,弟妹怎么样,她没事吧?你也替她检查一下,听说她们从很窄小的洞口钻进来,别也磕了什么地方,咬牙忍着不说。” “是,我会替她检查。”凌朝风道,“我是想来问将军,开山的事如何继续,今日我们虽然遇险,可是您是否发现,那里震出了一个天然的洞穴,足够架设锅炉炼造武器。” 卫腾飞道:“只怕这座山不稳,若再次地震,岂不是酿成大祸。” 凌朝风便道:“去找行家来勘察,说句不敬的话,您会带兵打仗,可是开山辟路,还是要请行家。” “没错,我们这次来得太鲁莽。”卫腾飞道,“我只想着,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件事,我要从新考虑一番。” “毕姑娘看样子不宜挪动,附近找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养伤,可让她少吃些苦头。”凌朝风道,“我们在山里开山,她和小晚留在村里,您看这样安排可好?” 卫腾飞道:“等天亮了,看看周遭的环境,问问当地的老百姓。” 凌朝风抱拳退下,退回帐子里,却见小晚裹着被子坐了起来,他想起卫腾飞的话,忙问:“是不是也有哪里疼?” 小晚却说:“我不疼,可是醒来不见你,我害怕了。” 凌朝风嗔道:“你那么勇敢地往山谷里闯,看到伤员满身血都不害怕,现在怕。” 小晚钻进他怀里:“反正我就是怕。” 凌朝风低头亲吻她,轻声说:“晚晚,我给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受伤可好?” 小晚伸出手推开他的脸,娇然笑:“坏蛋,你想干什么?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昏头啦。” 正文 195 你讨厌我吗 “到底是谁昏了头?”凌朝风捉住小晚的双手,“只是给你检查是否受伤,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小晚笑得那样甜,软绵绵几乎要融化在丈夫怀里,她耍赖闭上双眼,故作困倦地说:“相公,我要睡了……” 他们互相依偎,没说几句话,小晚就睡了过去,凌朝风目不转睛地将娇妻端详片刻,才合上眼。 今天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好在有惊无险,好在所有人都全身而退。 而在凌朝风心中挥不去的,却是另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仿佛曾经就和小晚经历过惊天动地的事,但是具体的什么也想不起来,若是努力去想,脑袋里反而会一片空白。 是缘分吧,他如此认定,一定是他和小晚前世有缘。 一夜相安。 所有人在山间鸟鸣声中醒来,飞禽走兽是最能感应异兆的,如此美好的一个早晨,看来大地已然恢复了平静,而昨天半夜到今晨,的确不曾再晃动过。 卫腾飞与众人重新商议后,决定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这里,他带人先退出去,待寻找开山辟路的行家,并向皇帝请旨后,再决定是否保留这个山洞。 大夫用药令寒汐昏睡,安然将她送到了当地一户农家,卫腾飞许下金银,请他们腾出屋子供寒汐休养,小晚自然要留下照顾她。 派去京城向皇帝请旨的人,也被吩咐找到毕振业,告诉他这里的情况,让他决定是亲自来接妹妹,还是由卫腾飞派人送回去。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寒汐至少要歇半个月方能动弹,而这天她醒来,就疼得眼泪直流。 “你的眼泪,是江河大海吗?”卫腾飞凑在她面前,不耐烦地说,“怎么总是哭不完?” “我疼……”寒汐楚楚可怜,“我没哭,可是太疼了,眼泪自己跑出来了。” “行了别说话了。”卫腾飞皱着眉头。 “将军,你没事了吗?”寒汐问。 “我能有什么事?你啊,不仅重伤,还冻出风寒,我叫你穿衣服,死活不肯穿。”卫腾飞怒气冲冲,忍不住责备,“现在吃这些苦头,真是活该。” 寒汐泪眼汪汪,却扬起笑容,吃力地说:“将军没死,真好。” 卫腾飞恼道:“谁跟你说我要死了?” 寒汐笑:“将军你要是死了,就没人送我去西平府了。” 她背上很疼,说话都会牵扯到疼痛,疼得眼泪直流,忍也忍不住。但她一点也不悲伤,反而充满了希望和信心,笑着地问:“将军,等我好了,你派人送我去西平府可好?” “我已经派人通知毕振业,他会决定是来接你,还是由我的人送回。西平府?”卫腾飞说,“今年别想了,走不到那里,你就先死了。” “那不行,我娘怎么办……”寒汐一激动,不自觉地腾起上身,可身子没抬起来,疼得她几乎昏厥,大口大口地喘气,可是喘气也疼。 卫腾飞大怒:“你不想活了?毕寒汐,你给我老实点。” 寒汐这下才委屈了:“你这么凶干什么?” 卫腾飞稍稍克制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哄得这小姑娘好些,想了半天却说:“是你自己说,等我出来了再骂你。” 寒汐可怜地看他一眼,把脸埋了起来。 小晚端着饭菜进来,见卫将军气势汹汹地瞪着寒汐,她小心地问:“将军,没事吧?” 卫腾飞醒过神来,尴尬地点头:“没事,你让她吃饭吧。”又对小晚说,“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我原本还恼凌朝风,成了亲了不得,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新娘子,现在才感激他,幸好他带着你出来。” 小晚笑道:“将军可不要笑话我们,反正将来不论朝风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他的。” 卫腾飞颔首:“夫妻就该在一起,没有分开的道理。” 说罢这些,卫腾飞便出去了,临走忍不住又对寒汐凶道:“你要听小晚的话,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别胡思乱想。等你好了,哪里不能去,谁能拦着你?先忘了西平府,不然你娘没什么事,你先去见阎王了。” 好好的话,非要这么凶巴巴地说出来,女孩子怎么能受用。小晚也只能安抚寒汐:“他们行军打仗的人,就是这样,你别忘心里去,将军是关心你。” 寒汐颤巍巍地问小晚:“嫂嫂,我会疼死吗?” 小晚摇头:“不会的,咬咬牙,一天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明天就会比今天好些,到大后天更好些,是不是?” 寒汐嗯了一声,之后艰难地吃了些东西,又吃了药,昏昏沉沉睡一觉,醒来时,外头已是黄昏。 凌朝风带着小晚,去河边洗衣裳了,卫腾飞一直守在门前,听得屋子里的动静,立刻推门进来问:“你要做什么,别乱动。” 倒是寒汐有些尴尬,自己衣不蔽体的羞于见人,她扯了被子将自己盖严实些,怯怯地说:“我渴……” 卫腾飞倒了茶,笨拙地喂寒汐喝,不过喝几口水,两个人都累得半死,寒汐趴在床上喘气,卫腾飞问她:“是不是疼死了?” “嗯,醒来就觉得,我要死了。”寒汐苦笑着,“睡着了在梦里也疼。” “军医有可以止疼的药,但是会上瘾,我不敢给你用。”卫腾飞不再那么急躁了,温和地说,“寒汐,你忍一忍。” “我知道……” “寒汐,对不起。”大将军愧疚地说,“把你害成这样。” 寒汐扭过头来,善良的姑娘温柔地笑着:“将军,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卫腾飞摇头:“现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快好起来,我就能少些愧疚了。” 寒汐笑道:“那能不能说好,在我离开之前,别再骂我了,卫将军,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一见我就特别凶,一开口就训斥我。” 卫腾飞别过脸,脸颊上的红肿早已消退,但留下一道指甲划痕,他说:“你扇的耳光,你力气怎么这么大,到底是谁讨厌谁?” 寒汐傻笑,牵扯背上的伤,疼得她直呲牙。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那么大力气,当时就怕卫腾飞昏过去了,想也没想,一巴掌就照顾上去。 “我以为是去年我来府里,被你看穿了我想做坏事,从此以后,你就讨厌我了。”寒汐满心惭愧,那件事她真是不应该,倘若真的和卫腾飞发生了什么,他们现在会是怎样的状况,她会是卫夫人吗,可卫腾飞一定会更讨厌她才是。 “卫将军,对不起,请你原谅。”寒汐真诚地道歉,“我没有坏心,更不愿害你,是因为家里……” “不用说了。”卫腾飞伸手替寒汐盖被子,虽然已经很轻了,可是被子盖在背脊上,寒汐还是疼得皱眉。 他很心疼,语气越发温柔,说道:“那件事,我早就忘记了,也从来没讨厌过你,我讨厌你的话,为什么还救你。” 寒汐笑道:“将军那会儿,根本不知道是我在被人欺负吧,任何人你都会救的。” “就你聪明?”卫腾飞见自己被点穿,不禁虎起脸,“少说话,睡觉吧。” “你又凶了。”寒汐撅着嘴,转过头去,咕哝道,“我是睡不着了,才想说话,说说话,还能忘记疼。将军,我嫂嫂呢,找她来可好?” “她去洗衣裳了。”卫腾飞干咳一声,“那……你想不想听,我带兵打山贼的事?” “不要听,我不喜欢打打杀杀。”寒汐回答得很干脆,但她说,“将军,能说说皇后娘娘的故事吗?” 此刻,村落的河边,小晚正麻利地洗衣裳,凌朝风在边上打下手,几大盆衣裳很快就洗完了。 小晚吃力地直起腰来,喘口气四处看看,便见河边一丛野菊花开得优雅清丽。 她蹦蹦跳跳地跑来,将花儿捧在手心,摸了摸闻了闻,这洁白清秀的小花儿,香气也这样淡雅,叫她爱不释手。 “喜欢就摘下来,带回去也能给毕姑娘赏玩。”凌朝风跟过来,说道,“这里有这么多呢。” 小晚摇头:“让她静静地在这里待着吧,我每天都要来洗衣裳,每天都能看。” 凌朝风把小晚的手捂在掌心:“把你带出来,却是来吃苦了。等这里的事做完了,我们直接去游山玩水,玩上几个月再回家可好?” 小晚忙摇头:“霈儿怎么办,我可想他了,他一定也想我,要是夜里偷偷哭,也太可怜了。” 凌朝风笑:“那臭小子,没你想的多愁善感,他肯定开开心心地好着呢。” 小晚不信的,和相公捧起洗好的衣裳往回走,她说霈儿其实心思特别细腻,别看年纪小小的,特别知道体贴大人,这样的孩子,最招人疼了。 “在你眼里,没有比霈儿更好的孩子了?”凌朝风问,“将来,我们的孩子呢?” 小晚笑眯眯地看着相公:“哪里来呀,去买吗?” 凌朝风不理她,大步往前走,小晚只能一路小跑地追上来,凌朝风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木盆,舍不得她太吃力。 小晚说:“相公,等我们有娃娃了,要更疼爱霈儿,千万别让他感到失落。他知道自己不是我们的孩子,这一点,更叫人心疼。反正在我眼里,霈儿就像是我生的一样,我好喜欢他。” 正文 196 威胁 凌朝风含笑不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小晚便是手里没拿东西,也跟不上相公的步伐,在他身边一路小跑,念叨着家中的霈儿。 “说这么多,都不如做来得实在。”凌朝风忽然停下,笑悠悠看着娇妻,“想生一个了?” 小晚笑靥如花,赧然道:“那现在也不成啊,等你为将军办完这件事,我们回家再商量。” 凌朝风说:“这件事办完了,还会有下一件事,这样的许诺不可靠。”他竟是还有余力腾出一只手来,搂着小晚慢慢走起,说道,“咱们就照之前说好的,凡事既来之则安之。” “我跟你说个话,但你不能笑话我。”小晚神秘兮兮地,笑得那么欢喜,眼眸里充满了幸福,她道,“相公,我总觉得,我们上辈子就是夫妻。” “是吗?”凌朝风心中,亦有此意。 “你会笑我吗?”小晚说,“可我真的觉得,我们好像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你我都在白沙县,也许曾经真的遇见过呢?”凌朝风说,“我也一直有个念头,我们好像很早就相识了。” “傻相公,傻娘子……”小晚指一指凌朝风,又指一指自己,凌朝风却捉过她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只见小晚柔柔地说,“相公,谢谢你。” “谢我什么?” “来河边找我。” 凌朝风深情地看着小晚:“那我是不是也该谢谢你,谢谢你在那里等我?夫妻之间,谢来谢去的做什么……” 可他情不自禁放下了手里的木盆,拥起小晚的腰肢,在柔软的唇瓣上深深吻下去。 秋风阵阵,吹动草木发出沙沙声响,最后一抹夕阳照下来,将他们的身影拉长。 远处,卫腾飞想来河边找小晚,刚好看见夫妻俩在丛丛草木之间相拥而吻,大男人怔了一怔,很快就背过身去,可忍不住又回眸望了一眼。 他如今,心里霍然明白了一件事,但不知是看着凌朝风和小晚恩爱而有所感悟,还是因为他自己心里,多了一个人。 这里的情况,在三日后传到了京城,皇帝获悉卫腾飞险些在深山遇难,紧张不已。卫腾飞若真有闪失,朝廷失去一员大将不说,似烟最亲爱的哥哥去世,她往后的人生该多么悲伤。 项润很是后怕,不等商量出别的结果,先派出一道八百里加急,责令卫腾飞在山体稳固之前,不得再进入危险之地。 而后他才来告诉似烟,本打算安抚似烟的紧张,但因为有惊无险,似烟却是淡淡的,反而念叨着:“那位毕小姐也是神奇,兜兜转转,又和哥哥碰面了,去年的事,皇上还记得吗?” 毕丞相要女儿勾-引卫腾飞的事,皇帝早就听似烟提起过,如今想来,不禁一笑:“指不定他们之间,有什么奇怪的缘分。” “那也要两情相悦才好,急不来催不来的。”似烟笑道,“哥哥的婚事比常人迟了那么多年,就更不能随随便便对付,一定要娶一个心爱的女子才好。” 皇帝颔首,十分骄傲:“要像朕一样,娶心爱的女子。” 似烟狡黠地笑着:“那我勉强算是嫁给了心爱的男人了。” 项润虎起脸:“哪里勉强,你说来叫朕听听。” 一面说着,伸手将似烟搂在怀里,两人正要亲热,门外宫人来报,说是西罗国王子求见。 那位哈斯王子自从到了京城后,除非皇帝摆宴或是因国与国之间的事务召见,他几乎不会主动来见皇帝,项润则一直在等他来,等他呈上西罗国皇帝的求亲文书。 然而那封文书,早就被哈斯丢在了白沙县凌霄客栈,在京城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后,他终于来履行自己的使命。即便没有皇帝的文书,也亲口来向皇帝,请求让他带一位美丽的大齐女子,回到西罗国。 果然,该来的事,终究是来了。 皇帝自然要推辞一番,是高姿态也是事实,他自己的女儿尚不足两岁,他反问哈斯要如何和亲,哈斯却用日益流利的汉语回答:“皇帝陛下,我想娶一位美丽的大齐姑娘成为我的王妃,大齐的姑娘在我眼中,都如珠宝钻石一般珍贵。” 这个西罗国人,举止优雅,说话动人好听,总是不吝啬他的溢美之词,叫人听着觉得夸张而不真诚。 仿佛那边的人都是如此,项润曾暗暗想,那里的人究竟如何判断言谈中的真真假假。 “和亲乃国家大事,你的心愿和诚意,朕明白,你且等一等。”皇帝冷然道,“朕不可能强行命令哪一个姑娘嫁给你,既然你熟知汉语,可知我汉人有句话,叫做两情相悦。” 哈斯彬彬有礼地说:“在西罗国,也有这样的话语。” “既然如此,和亲之事,再议,你且退下吧。”项润道。 “但是……”哈斯碧蓝碧蓝的眼眸,像来自大海的宝石,带着几分神秘和妖艳,若是长在女子的脸上,必定会勾人心魂。 “何事?”然则项润心中,早已有所准备。 “再过二十天,西罗国的舰队就将到达大齐海岸。”哈斯低沉着目光。 “来接你回国?”项润气定神闲。 哈斯抬起双眼,仰望这位年轻的帝王:“……是。” 皇帝不为所动,只道:“朕会派人备下大齐的美酒佳肴,迎接远方来的客人。” 哈斯欲言又止,鞠躬后,礼貌地退下了。 项润坐在书案之后,心中竟是有几分激动澎湃,不知父皇母后此刻远游到了何处,他真想去告诉父皇,终于有人要来威胁这个强大的国家了。 他并非要将国家和百姓陷于战乱或是危险之地,对于一个统治者而言,真正能帮助其成长的,就是敌人。 “来人。”皇帝朗声道。 “皇上有何吩咐?”内侍总管迅速赶来。 “传皇叔和沈云觐见。”项润兴奋地站起来,“命他们速速前来。” 这一边,哈斯王子优雅地走出皇宫,虽然他在京城已经逗留了很久,可见到他的人,依旧十分好奇新鲜,走到哪里都被各种各样的目光关注。 通往皇宫的路上,一架华丽的马车缓缓而来,沈晴端坐在车中,身旁的婢女忽然说:“郡主,是西罗国的王子。” 沈晴抬手挑起帘子,便见那位蓝眼睛的王子正朝相反的方向走,大抵是刚刚觐见过皇上,而他脸上带着从容优雅的笑容,遇见谁都那么客气。 “郡主,难道他的眼睛看出去的东西,也是蓝色的吗?”婢女好奇地笑着,“怎么会有蓝色的眼睛呢,他的皮肤还这么白。” 沈晴默然不语,任由马车将她送到皇宫,长寿宫的轿子早已在宫门前等候,她下了马车坐轿子进宫,但到了祖母跟前不久,就听宫人们说,王爷和大公子都进宫了。 太皇太后念叨着:“每回父子俩一道进宫议事,就是要有大事,这又是怎么了?” 沈晴温柔地安抚姑祖母:“许是商量着去打猎呢。” 太皇太后笑道:“那又要眼馋我,我如今走不动了。” 沈晴一面陪着祖母,一面心里也惦记着父亲和哥哥来见皇帝的事,日落时分她回到家中,哥哥和爹爹还没回来。如此,直到天色漆黑,才听下人们说,王爷和大公子回来了。 可是一回家,父子俩就钻入书房,还有其他同僚大臣也来了,书房里聚集了好多人。 一直到夜深人静,王府里的人才散了,沈晴一直命下人看着书房那边的动静,听说已经散了,便立刻端着饭菜汤水来,只怕爹爹和兄长大半天没吃过东西了。 她来时,哥哥刚好从书房走出来,笑道:“我回家去了,你嫂嫂一定也在等我,别叫她等太久。” 晴儿嗔笑:“反正有了嫂嫂之后,哥哥早就把我忘了。” 沈云揉揉她的脑袋,兄妹俩分开,但是没走几步,哥哥又把她喊下。 “什么事?”沈晴问。 “这些日子,不论在什么场合下,不要与那位西罗国王子打交道。”沈云道,“别叫人看见了,误会什么。” “误会什么?”沈晴问。 “过些日子再告诉你。”沈云拒绝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妹妹却是玲珑心,她走上前来,轻声问,“终于要找人和亲了是吗?” “未必,眼下皇上更感兴趣的,是见见来自西罗国的舰队。”沈云笑道,“有机会,哥哥带你和你嫂嫂去看一眼,传说中的海上雄狮。” 晴儿想象不出来:“在海上怎么打仗呢?” 沈云笑道:“我也很好奇,山外有山,我大齐也不过只是一方霸主而已。” 三日后,这个消息传到了卫腾飞的耳朵里,虽然皇帝并没有派人告诉他,可是卫腾飞自己在京城留有眼线,他无意于皇帝为敌,皇帝也从没想动过这位舅兄,可彼此都有防备,并非坏事。 小晚将做好的饭菜,端来给将军,却见他眉头紧锁,像是有很重的心事,她轻轻将食物放下,说了声:“将军,您记得趁热吃,天凉了,很快就冷了。” 正文 197 分别 卫腾飞抽回神思,见两菜一汤热气腾腾,大米饭堆得高高的,他问小晚:“今天也是你做的。” 小晚笑道:“我手艺不好,请您将就一下,若是我家彪叔来,将军就能顿顿吃好吃的了。” “哪里不好,这几天吃你做的饭,胃口大开,腰都粗了,我还想凌朝风真是有福气。”卫腾飞却豪爽地端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做饭的人最爱看吃饭的人吃得香,见将军这样痛快,小晚再辛苦也值得,她请卫腾飞慢慢用,便要离开,将军却问她:“寒汐怎么样?” 小晚道:“一天比一天好,虽然还是疼,但是那份疼能忍一忍了,饭吃得也多了” 卫腾飞说:“辛苦你照顾她,她若想吃什么,叫她只管开口,这里见不着的,我叫人去远处给她买。” 小晚笑道:“将军您知道的,寒汐只惦记一件事。” 卫腾飞苦笑:“我知道了,过两天就该有消息了,叫她再等一等。” 说话的功夫,凌朝风吃过了饭来了,卫腾飞将小晚一顿夸,夸得小娘子脸红跑了,凌朝风便等卫腾飞把饭吃完,两人就一起到河边走走。 走过那一片尚未凋谢的野菊花,两个大男人却有心绕开了,不忍将花朵踩在脚下。 卫腾飞说:“太上皇辛苦一生,真真是创下万世基业,你看便是这深山老林里的村庄,百姓们也都能吃饱饭,这是多不容易的事。” “当今皇上,亦是励精图治。”凌朝风说,“还有卫将军等诸位将军保家卫国,才有百姓安居乐业。” 卫腾飞道:“据说还有二十天,西罗国的舰队就将抵达我大齐沿海,我真想去见识一下。” 他捡起一块石子扔出去,石子在水面上连续跳跃,横穿过淙淙河流,沉入水底。 凌朝风问:“皇上的意思是?” 卫腾飞苦笑:“旨意尚未送来,开山的事也是,毫无音讯,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要商量这么久?倒是毕振业的消息送来了,说他忙完手头的事,就立刻来接妹妹回京。” “历朝历代都有海寇侵扰的事,但真正要打仗的并不多。”凌朝风道,“可是这一次,似乎没那么简单,来了一个很强大的敌人。” 卫腾飞有些丧气地说:“太上皇打梁国没带上我们,这一次若有战事,只怕皇上……” 凌朝风却道:“将军,西罗国来的方向,那里不止有沿海百姓,还有散落的大小岛屿和岛上的岛民,倘若让西罗国的人占领了那些岛屿作为根据之地,再进而登岸攻打我大齐,就占尽天时地利。” 卫腾飞不熟悉海域,听这话,心头顿时一惊。西罗国来者不善,战争一触即发,战火之下,最苦的还是百姓。 “容我……再想一想。”卫腾飞握紧拳头。 时日夜里,因寒汐不需要人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了,小晚如今便和凌朝风一处歇息,自然在这里是做不得肌肤相亲之事,但互相依偎着也是很温暖踏实。 小晚说她这几天总是见卫将军心事重重,她问夫君:“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凌朝风道:“可能沿海一带,要打仗了,将军担心国家大事。” 小晚呆了呆,不解地问:“西罗国的人?可是,隔得那么远……” 凌朝风之前就听小晚说她很放心,因为隔得太远的国家不会打仗,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对小碗说:“他们可以坐船来,带着武器火药,最令人头疼的是,我们海岸那么长,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从哪里登陆,可能这一边集中火力打得激烈,那一边军队已经登岸深入内陆,防不胜防。” 小晚凝重地点头,她说:“相公,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谁谈起国家大事。” 凌朝风笑道:“那现在感觉怎么样?” 小晚说:“想去给将士们做饭洗衣裳。” 凌朝风亲了她一口:“不害怕吗?” 小晚傲然道:“有相公在,我不怕。” 翌日,天未亮,小晚便早早起身,准备为大家做早饭,正抱着柴火预备生炉子,却见两个人骑马匆匆而来,他们目光如鹰气势逼人,看得小晚心里一颤,忙跑回去找相公。 凌朝风和卫腾飞都出来了,没想到,竟然是皇帝的圣旨,昨天他们还在念叨京城里磨磨蹭蹭,转眼圣旨就来了。 果然,凌朝风和卫腾飞能想到的事,京中谋臣无数,他们怎么会想不到,皇帝下旨,命卫腾飞迅速离开这里奔赴沿海,协助当地军队,将附近大小岛屿上的岛民全部迁入内陆。 卫腾飞心潮澎湃,立刻派人回川渝调兵,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先行上路,一天也不耽搁,当天就要走。 他拜托凌朝风和小晚留在这里,等毕振业来人接走妹妹,小晚竟是问:“将军不带我家相公吗?” 卫腾飞笑道:“小晚,你舍得自己的丈夫去打仗。” 小晚点头,又摇头,勇敢地说:“不舍得的,可是大齐若不太平,我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将军,要是缺人做饭烧火,我们客栈的人都能上。” “真是了不起的小娘子。”卫腾飞欢喜地大笑,又对凌朝风说,“我川渝军的粮草物资,还请你多多费心。” 凌朝风道:“将军放心,这是我最擅长的事。” 说话的功夫,部下已然整装待发,行动极其迅速,卫腾飞的坐骑被牵来,马蹄蹭着地面,这是做好了准备,要驰骋千里。 卫腾飞朝屋子里看了眼,脚下稍稍挪了一步,但立刻就收住,对小晚说:“毕姑娘就交给你了,你告诉她,我一定会送她去西平府。” “是,将军您放心。”小晚答应。 卫腾飞豪迈地翻身上马,又朝寒汐的屋子望了一眼,马鞭扬起,便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屋子里,寒汐听着门外的动静,轰隆隆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她知道,卫将军和部下都走了。 他们都走了,谁送她去西平府呢,可是现在这不重要,小晚告诉她,沿海一带恐怕要打仗了。 如今,她只希望卫将军旗开得胜,把敌人赶得远远的,愿卫将军能平安回到川渝。至于去西平府,她自己也能去,而她更相信,卫腾飞答应她的事,不会食言。 没多久,小晚端着药进来了,待似烟把药喝下,便说毕公子很快就来接她,自然到那时候,他们也要分别。 “小晚,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寒汐感激地说。 “那你还是不要报答我的好,你不报答我,就说明我一切安好是不是?”小晚笑悠悠的,对寒汐说,“你可是我们二山的妹妹呀,也就是我和相公的妹妹,自家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将来我到京城来逛逛,你带我去吃好吃的便是了。” 寒汐连连点头,她现在不爱哭了,虽然心中动容又感恩,可笑着可比哭着好看多了。 他们耐心地在这里等待,毕振业似乎是察觉到国事即将面临的挑战,不忍心妹妹孤身在外,便急匆匆赶来接她。 分别的那一天,寒汐到底没忍住掉了眼泪,毕振业对凌朝风和小晚千恩万谢,两处分别,马车远去,小晚使劲儿地朝寒汐招手,很快她也被相公抱上马车,一路奔回白沙镇。 “相公,你不去前线吗?”回家的路上,小晚问凌朝风,“你不要担心我,你若是想去,且不方便带着我,我不会缠着你的。” 凌朝风淡定地说:“我有我最擅长的事,调配好粮草物资,可让卫将军和将士们无后顾之忧。这一次我们若与西罗国对抗,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粮草,而他们脱离母国,时间一长只能靠抢掠,若是抢不到,就只能活活饿死了。” 小晚说:“他们可以在海上钓鱼吃。” 见小晚一本正经地说,凌朝风忍俊不禁,笑问:“那水呢?” 小晚皱着眉头想了想:“下雨行不行……” 经过数日颠簸,凌朝风和小晚终于回到了白沙镇地界,在镇上买了些糖果零嘴,才往家里赶。 他们回来的突然,也没时间向家里捎个信什么的,小晚还说要给霈儿一个惊喜,她却不知道儿子早早就在半空中迎接他们,和他们一路回的家。 马车还没到客栈门前停下,胖乎乎的小家伙就跑出来,小晚看见了,立刻让相公停车,她跳下马车,朝霈儿跑去。 “娘……”霈儿迈着小短腿跑来,扑进母亲怀里,小晚将他紧紧抱着,在脸上亲了又亲,不停地说,“霈儿好乖,娘想死你了。” “娘去了好久好久。”霈儿娇滴滴地咕哝着,“我以为你和爹爹不要我了,姥姥说下雪了你们一定回来,我就天天盼着下雪。” 小晚眼睛都湿润了,搂着霈儿说:“娘不好,娘也不会写字,都不能给你送信。” 霈儿见父亲来了,他悄声说:“娘,爹爹交代我的功课,我还没做完。” 小晚宠溺地说:“不怕爹爹,有娘在。” 她稳稳地抱起小家伙,一路往客栈跑,霈儿大声嚷嚷:“姥姥,我娘回来了。” 正文 198 毒父 终于回到温暖舒适的家,小晚这才感觉到疲惫,这回跟出门,没有一天是游山玩水,干的活儿比在客栈还多。只是在那里忙忙碌碌不觉得什么,一回来,累得瘫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弹。 而今日客栈里有客人,小晚便带着霈儿上楼后,没再下来。 凌朝风回房时,见霈儿窝在小晚怀里,母子俩不知几时睡着的,都是红扑扑的脸蛋,他在床边看了会儿,竟觉得霈儿的眼眉和小晚有几分相似。 他没舍得叫醒妻儿,又独自下楼来。 客人已经离开,张婶和素素收拾着碗筷,问他:“怎么不下来,我们也该吃饭了。” “睡得香,不舍得叫她,小晚累了。”凌朝风说,“醒了再吃,饿不着。” 张婶问:“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凌朝风道:“之后再慢慢解释,这几天我还要出门,不走远,但白天都不在家,店里的生意和小晚,托你们照顾。” 张婶道:“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你们平平安安就好。” 话虽如此,但家人都心照不宣,就连素素都感觉到,必定有什么要紧事。 这晚大庆来接她回家,告诉她在码头上听见的话,说是川渝大军往沿海方向去了,有人说,恐怕要打仗。 “和谁打仗?”素素问。 “都说是西罗国。”大庆啧啧,“我连西罗国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素素担忧地说:“如果打得厉害,会不会征兵?” 大庆问:“若是征兵,你让我走吗?” 素素摇头:“怎会有人愿意自己的丈夫或儿子去战场送死呢,但是国家大义摆在面前……”她顿了顿,坚定地说,“若真有那天,你去吧,我在家等你回来。” 大庆道:“可我只会拉船送货,上了战场做什么?” 素素却说:“如果是沿海那一带要打仗,你不就派上用场了?” 大庆笑道:“你还真想把我往战场上送?” 骡车渐渐远去,客栈里,小晚终于睡醒了,只觉得浑身骨头酸痛,艰难地翻个身,霈儿也醒了,迷迷糊糊地爬过来,趴在小晚身上。 凌朝风送饭菜来,见他们都醒了,拍拍儿子的屁股,让他起来。霈儿却从娘亲身上,换到爹爹身上,软绵绵娇滴滴地缠着,就是不肯自己走路。 凌朝风知道把霈儿丢在家里怪委屈的,自然由着他撒娇。 看着娘儿俩吃饭,霈儿把大块的肉夹给娘亲,凌朝风很欣慰,对小晚说:“你休息几天,店里的事也别管,过几天我和川渝军联络上,疏通粮草运输的路线,我打算再亲自走一趟,你去不去?” 小晚点头:“当然去啊,咱们不是说好了。” 两人同时看向霈儿,霈儿正抓着一大块排骨啃,满脸的酱汁,嘴巴塞得鼓鼓地说:“爹爹我不去,我在家乖乖的。” 小晚心疼极了,给他擦擦嘴,温柔地说:“等娘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儿的,霈儿最乖了。” 霈儿说:“娘,我想要小弟弟,小弟弟最好玩。” 凌朝风干咳了一声:“明天让爷爷带你去镇上买。” 霈儿说:“我不要买的,我要娘生的。” 他们一个月不在家,孩子又长大些了,终于开始明白,娘不能买,弟弟也不能买,小晚憋着笑,凌朝风严肃地说:“等爹爹下次回家,我们再说这件事。” 霈儿答应了,把自己手里啃完肉的排骨送给父亲:“爹爹也吃。” 那之后几天,凌朝风四处奔走,每天深夜才归。小晚心疼他疲惫,不敢索取,也怕之后要出门,担心有了身孕耽误大事。 可凌朝风早就在山里憋坏了,夜夜都要将娇柔的美人儿搂在怀里狠狠宠爱,小晚自然是心满意足,要与相公融为一体,越发叫人爱不释手。 而就在凌朝风准备再次带小晚出门的时候,毕振业刚刚带着妹妹回到京城。 因寒汐身上有伤,路上走得很慢,紧赶慢赶地回来,一到京城连忆就带着人来接,径直将小姑子接回郎中府照顾。 他们原就想,回到大宅,府里丫鬟老妈子虽然多,未必能照顾细致,且寒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郎中府有祖母有嫂嫂,至少不会太闷。 本以为,这是最好的安排,谁知道毕寒汐带着重伤归来,却是一踏入京城,就被自己的亲爹又卖了一次。 那日,毕丞相托昔日交好如今还在职的同僚,向皇帝递了折子,表示他愿意将自己的女儿毕寒汐,许配给哈斯王子,以缔结大齐与西罗国秦晋之好。 令人意外的是,皇帝竟然答应了。 毕振业到宫门外求见皇帝,内侍来说皇上无暇,他便说自己等下去。等不到半个时辰,二山来了,与他在宫门前说了几句话,就将大哥带走了。 深宫里,帝后正在下棋,小公主乖乖地坐在边上,给父皇拿一颗棋子,又给母后拿一颗棋子,十分可爱。 棋局变幻,皇后胜券在握,她正拈着棋子蹙眉计算如何致胜,忽见女儿扑在棋盘上,双手一挥,将整盘棋搅乱了。 棋子散落,噼噼啪啪的声响后,是皇帝的大笑,果然见似烟急了,冲着女儿说:“母后难得要赢一次,你做什么呀?” “你凶她做什么?”皇帝立刻护犊子,将宝贝女儿搂在怀里,得意洋洋地说:“朕怎么能输?” 似烟不高兴,伸手要拍女儿的屁股,小公主哇哇大叫,项润护着闺女,嗔怪似烟:“真小气,一盘棋而已。” 似烟说:“到底是谁小气,明明要输了,还说不会输。” 皇帝傲然道:“朕当然不会输。” 只见内侍总管来,禀告帝后,说毕振业已经离开,他道:“是凌出凌大人来将毕大人带走的。” 皇帝捡了几颗棋子给小公主把玩,不以为然地说:“凌出倒是长进了。” 皇后示意他们退下,自行端着棋盘将散落的棋子捡回来,小公主见了,便从父皇怀里爬下来,帮着母后一起捡。 项润道:“这一回可是你答应的,倘若你哥哥对毕寒汐当真毫无感觉,那姑娘就要坐船嫁到西罗国去了。” 似烟道:“若真是这样,皇上就让毕夫人免去苦役吧,也算对她的一点补偿。当然了,倘若哥哥把毕寒汐抢下来,那就是他们两个共同的福气。” 皇帝问:“你能狠心?你不是说,要以大齐国母的身份,来恳求朕,不要嫁任何一个姑娘?” 似烟却道:“皇上就当是,我更想给我哥哥找个好妻子。” 项润托腮,轻轻扣着棋盘:“你真的觉得,你哥和毕寒汐能有结果?” 似烟道:“一个弱女子,为了救他而身负重伤,我哥哥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寒汐去西罗国的,不论他有没有想过,要娶这个女人做妻子。” 项润道:“若是你赌输了怎么办?” 似烟莞尔:“我连人都是皇上的,皇上还打算要我的什么?” 小公主学着娘亲的语气,奶声奶气地问父皇:“要什么?” 皇帝搂过女儿,说道:“父皇想要一支属于大齐的强大水师。” 似烟捧着棋盘,看着父女天伦,她道:“皇上,不亲自去看看?” 项润抬起头:“你去吗?” 此时,凌出带着毕振业回到了郎中府,家里一片寂静,朗中府不大,走几步便是祖母的卧房,祖母正坐在一边闷声不响,眼圈儿是红的。 床上,寒汐靠在连忆的怀里,眼神直直的,见到两个哥哥回来,才露出淡淡笑容。 毕振业道:“汐儿,哥哥一定求皇上收回成命。” 寒汐却是道:“那不如求皇上,用我来换娘亲。哥,你去求皇上,就说我愿意和亲,但是求皇上免去娘的苦役,让她不要受折磨,好不好?” 毕振业摇头:“不行,你叫娘情何以堪?你叫我……”他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恨毒了自己的父亲。 正文 199 将门之女 “哥哥……”寒汐反过来安慰兄长,“皇上决定的事,怎么能轻易收回成命,你不要傻了。也许、也许爹爹也是为了娘,如果用我能换回娘亲不再受苦,我心甘情愿。我原本……就这么想过。” 毕振业怒视着妹妹,几乎要把她的眼泪都瞪出来,寒汐自然是很委屈的,伏在连忆的肩头不再看他。 兄妹俩没再说话,僵持许久,毕振业便拜别祖母。 毕老夫人拉着孙子的手说:“振业,你那爹根本不是人,你不要与他冲突,更不要做傻事。为了那个畜生搭上自己的人生和前程,不值得。” 毕振业却轻声念:“为了寒汐,什么都值得。” 老夫人没听清楚,只再三劝孙子,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年轻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弟弟的郎中府,丢开一众下人,自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可每到一处都是杀气腾腾的,叫人不敢靠近。 在大街上,他与一驾马车擦肩而过,马车上坐着刚从城外归来的沈晴,仿佛隔着车厢都能感受到外头的杀气,她不自觉地掀起了帘子。 只见毕振业满脸肃杀,目光如炬,印象里一贯温和的人,竟是盛怒至此,而沈晴已经知道,皇上哥哥选了毕家的女儿,要将那毕寒汐许配给哈斯王子。 “停车。”沈晴道。 马车应声停下,下人们殷勤地来询问有何吩咐,沈晴却下了马车,转身走了几步,见追不上怒气腾腾的人,她朗声道:“毕公子,请留步。” 倒是跟在毕振业身后的下人先听见了,着急赶上来提醒主子:“大少爷,有位小姐再叫您。” 毕振业没好气地转回身,一眼望见温婉美丽的女子,心头怒火顿时消了一半,只见沈晴莲步轻移,很快就走近自己,他忙躬身道:“郡主有礼。” 沈晴莞尔:“毕公子,附近有一家茶社很清静,可愿意去坐坐?” 毕振业愣了愣,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姑娘家邀约他去喝茶,将军门下的千金,果然没那么些宅门闺秀的扭捏。 若是换做旁人,毕振业今日必定没这个闲情逸致,可是见到沈晴,不知怎么就迈不动腿,毕振业还在心里安抚自己,说他可能是想借郡主之力,为寒汐力挽狂澜。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坐在茶社楼上,看着店主细致地烹茶,将香气扑鼻的茶汤奉上。 千里之外,凌朝风带着小晚再次出门了,这一回先坐船出白沙河,入江后再登岸换旱路,一路辗转。 但就连小晚都明白,河连着江,江连着海,她以为要一口气坐船到大海,便奇怪地问相公为什么还要换旱路。 凌朝风笑她:“你家粮食是种在江河里的?我们不是要去沿海看西罗国的舰队,我们是来疏通粮草通道,虽然江湖朋友都很可靠,我亲自走一遍,才能安心。” 小晚很认真地听着,如今不论是念书写字,还是开阔眼界,她迅速而努力地吸收着一切新的事物。 她很早就发现,凌朝风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相比之下,自己简直是个傻子。 可是小晚不自卑,她不是因为懒惰才及不上凌朝风,她也会做很多凌朝风不会做的事,就照顾霈儿来说,自己就比相公强百倍。 相公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像模像样地带孩子,可她早晚能把书念明白了,早晚把外头的世界都看个遍。 “你傻笑什么?”两人并肩坐在甲板上,凌朝风抖开自己的风衣,将小晚裹在怀里,“冷吧,我们回船舱去,这外头有什么好看的?” “可我从来没见过。”小晚说,“下次再来,我就不稀奇了。” 凌朝风笑道:“下次还想来?这样奔波辗转的日子,你乐意过?” 小晚眼眉弯弯地望着他:“和你在一起,还有不乐意过的日子吗?” 凌朝风道:“我以为,你会更向往安定的日子,在客栈里,虽然会遇见一些奇怪的客人,可也比在外头风餐露宿的好。我曾一度想,往后我们有了孩子,我就该更关心你和孩子,朝廷的事……” 小晚打断了夫君的话,信心满满地说:“相公,我会追上你的步子的,你只管往前走。” 凌朝风一怔,此刻只想亲吻心爱的人,顾不得是否会被船上其他人看见,一阵缠-绵的吻之后,他才道:“晚晚,我身在江湖,又为朝廷做事,难免遇到一些风波和麻烦。若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不要害怕,在原地等我,不论在哪里,我都会回来找你。今生今世,我绝不丢下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记下了。”小晚甜甜地笑着,微微嘟着嘴,软绵绵地说着,“相公,再亲一口可好?” 凌朝风摇头:“被人看见呢。” 小晚说:“刚才你怎么不怕被人看见。” 凌朝风故意欺负她:“刚才我们怎么了?” 谁知小娘子彪悍起来,天下无敌,竟是主动扑上来,把相公压在甲板上。 小晚在上,凌朝风在下,彼此含情脉脉地凝望,忽然船主走来说:“朝风,你们吃不吃晚饭……” 船主干咳一声,转身就走了。 小晚竟是不在乎,也不害羞,狠狠亲了相公一口才罢休。凌朝风腹中一团火默默燃烧,一直到入夜回到船舱里,随着船的摇晃,把怀里的小人儿给狠狠“烫”着了。 夜色深深,船只静谧地随波而动,这条江通向大海,而往北也连接着京城,之后哈斯王子将如来时路一般,带着毕寒汐坐船,一路入海,返回西罗国。 此刻,京城沈王府里,沈晴给爹爹送茶来,沈哲正与部下议事,她悄然将茶盘和点心放下,便退出去。 郡主从小就出入父亲的书房,王爷议事从不避讳女儿,部下们早已习惯,自然该说什么说什么。于是在沈晴退出时,听见一位世叔说:“西罗国最近一场大战,是七年前,那一场海战中,他们最多动用了九十艘战船,每艘船上有两百可战斗的武力,近一万人。” 七年前,西罗国一场海战可以派出九十艘船,而沈晴知道,大齐的水师,统共只有三十艘战船,其中大部分还是从赵国留到现在,几十年的老船,能不能出海都令人怀疑。 伯父开疆扩土,集中对付周边接壤的大国小国,甚至吞并了昔日强大的梁国,真真是天下无敌的霸主。 然而,终究是忽略了海防这一块,自然那些年里,西罗国自己忙着开疆辟土,七年前的大战虽然赢了,但也损失惨重,一直以来没什么机会与大齐发生摩擦。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没有正式通商也没有敌对。 七年休养生息,不知他们是不是又造出了庞大彪悍的战船,单单看哈斯来访所坐的那艘船,就足以揣摩一二。 家里有两个将军,沈晴从小玩的东西,都是从战场上扫回来的战利品,千金小姐该有的气质优雅她有,旁的姑娘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事情,她也全看了个遍。 在沈晴的心里,她是和哥哥一样,和爹爹一样,作为沈家的儿女,此生就该奉献给大齐。 这一回,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去西罗国和亲,她不认定自己去了就不能回来,反而想在那里闯出一番天地,大齐的女子是不能轻易让人欺负的。 可结果,皇帝哥哥选了毕家的女儿。 自然,如今的毕寒汐在她眼里和过去的印象完全不同,那么娇弱温柔的女孩儿,能有勇气和胆魄追随母亲流放,叫人刮目相看。 今日,在茶社里与毕振业攀谈,谈起了他的妹妹,沈晴一早就察觉,他欲言又止,但那些话直到彼此道别,也没能说出口。 可晴儿能猜到,她身份贵重,自由出入皇宫,帝后跟前得宠,太皇太后将她视若珍宝,她说一句话,可顶千斤重。 毕振业一定是想求自己去宫里为他妹妹争取,但是大家不过淡淡的交情,他开不了口,也不愿为难自己。 沈晴往自己的闺阁走,不知哥哥刚来家里找父亲,沈云站在路上,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他心里莫名感到不安,说不出来的感觉。 郎中府里,连忆正为寒汐上药,虽然寒汐自己说伤势好多了,可背后还没能散去的淤血,看起来还是令人心疼,连忆温柔地说:“要是疼,你告诉我,我再轻一点。” “大嫂嫂她,就会对我说‘你忍着点,不能不行’。”寒汐笑道,“不过小晚若是大嫂,那你们怎么办?嫂嫂你是二嫂,等我哥娶了妻子,才是大嫂嫂,可是凌掌柜的妻子,难道是大大嫂嫂?” 连忆笑了,嗔道:“哪有这样叫的。” 寒汐笑道:“其实比我还小一岁呢,那就叫名字吧,下回再见她,我就叫名字。” “听说十七十八岁?”连忆应道,她好奇地问,“嫂嫂长什么样?” “可漂亮了,真的。”寒汐特别喜欢小晚,“我觉得天下漂亮的女孩子,都跑咱们家来了。” “大哥那样的人物,自然是要天仙来配。”连忆羡慕地说,“真想见见她。” “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了。”寒汐嘿嘿一笑,努力掩饰自己的悲伤,对连忆说,“嫂嫂,将来你见了小晚,告诉她,我没有哭,我是笑着嫁出去的,小晚她不喜欢我哭。” 正文 200 命是自己争取的 连忆答应了,为寒汐盖上被子,让她早些休息,说是再要去照顾祖母,便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郎中府不大,前院连着后院,如今住进了祖母和小姑子,已是塞得满满当当,一出门,她就看见二山站在廊下望着黑夜。 “在罚站?”连忆笑。 “我都多大了,谁罚我?”二山嗔笑,招手让连忆过去,深秋夜凉,他和他哥哥一样,最疼媳妇。 “小时候凌掌柜罚你吗?”连忆问。 二山说:“何止是罚站,当初为了我私自闯到你家里,被你爹抓住找我哥赎人的事,我被他狠狠抽一顿,拿鞭子抽的。” 连忆张大嘴巴:“凌掌柜这么狠?” 二山笑道:“那也不会往死里打,小的时候也一样,可怜霈儿,被亲爹娘遗弃,结果找了这么一个爹,他往后啊,不会比我好过。若是不好好念书,调皮不听话,或是叫嫂嫂生气,就死定了。” 连忆笑道:“做个好孩子不就行了,霈儿一定比你强。嫂嫂也不会生霈儿的气,我听寒汐说,嫂嫂和她在一起时,三句不离霈儿,欢喜得很。” 二山说:“哎,偏偏我们还没见过嫂嫂。” 连忆摇头:“我却觉得,好像早就相识似的,将来见了面,我也不会陌生。” 二山感慨:“你还有机会见到她,寒汐再也见不到了。” 气氛一下子低沉了,二山说奶奶决定明天进宫,求太皇太后,皇帝没有削去她的诰命,她还有资格去见太皇太后,毕家已经四分五散那么惨了,再把唯一的孙女送去西罗国,奶奶怕是…… 二山心痛地说:“我不想报复他们,结果也变成了这样,最无奈的是,偏偏什么都报应在他们兄妹身上。” “一定有法子的。”连忆道,“我们和娘娘,总还算有缘分,我们的姻缘还是娘娘赐的,二山,我进宫去求娘娘可好?” 祖母要去求太皇太后,妻子要去求皇后,偏偏自己还把去求皇帝的毕振业带走了。 二山牢牢记着皇帝曾警告他的,遇到任何事,不要先想着如何威胁皇帝。 不是他如今胆怯了,不是为了保住官位而畏首畏尾,再也不敢做血气方刚的事,他是明白了,皇帝一旦决定的事,根本无法转圜。 “连忆,奶奶那里我拦不住,她便是去碰了壁也没法子。但是你听我的,这件事先静观其变,左右真正离开大齐还有一阵子,我们再看看,有什么法子能把人留下来,而不是一味地去求人。” 连忆颔首:“我听你的。” 翌日一早,连忆侍奉祖母穿戴诰命服,将她送到皇城门下,老太太求见太皇太后,消息传到长寿宫,太皇太后身边是皇后在侍奉她用早膳,她便问似烟:“你认为毕家的人,来见我做什么,难道为了她儿媳妇的事?” 太皇太后如今深居后宫颐养天年,外头的事不怎么知道了,毕家的事太皇太后只知道毕夫人遭流放,毕寒汐被指婚和亲,还没传到跟前。 似烟好好地解释了一番,太皇太后深深叹息,她的宝贝孙女嫁去了晋国,那阵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晋国好歹知根知底,且贵为皇后,三年五载地也能回来一趟,可这西罗国在大海那边的哪个方向,太皇太后都不知道。 “难为人家也是一把年纪,家里变成这样子,真是临了临了不得太平。”太皇太后慈悲,便命宫人将毕老夫人请进来。 “皇祖母,您会向皇上开口吗?”似烟问道。 “当然不会了,从他父皇那会儿起,我就从不过问朝廷的事,我连自己的孙女都没留下,我能留得下别人的孙女?”太皇太后叹息,对似烟道,“可是老人家可怜,我连见都不见一面,人家真要想不开了。” 如此,毕老夫人被迎进宫里,似烟提前离开了,老人家们说什么,事后自然有人来告诉她,但毕老夫人这一趟,多半是白跑的。 这会儿功夫,宣政殿上的朝会还没散呢,她刚走到涵元殿外,女儿便跑了出来,奶声奶气地说:“去看太祖母。” 似烟蹲下来,给女儿束一束衣衫,嗔怪道:“太祖母这会儿没空见你,你呀,天天睡懒觉,再长大一些,可不许了。” 小公主似懂非懂,甜甜地笑着,似烟抱起她要带女儿去用早膳,可心中忽然一沉,真有一天,她的女儿也要去和亲的话,虽然皇帝说不会,可当初太上皇也说不会,不是吗? 回到涵元殿,掌事的宫女便来禀告,赐给毕寒汐的陪嫁已准备好,请娘娘过目礼单。 似烟打起精神,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下毕寒汐是去做西罗国的王妃,还是做她卫家的媳妇,尚无定数,何况这一次,皇上本是不主张和亲的。 她该相信自己的丈夫,一代总比一代强。 宫外,沈王府里,沈晴一早起来,侍奉母亲洗漱,没多久就有别家的人来接,请王妃去府里游玩,王妃知道女儿不喜欢这些应酬,便没带上她。 就要入冬了,沈晴带着下人在厨房,亲自为母亲熬制阿胶,弄得满身中药味,下人却来说,有人求见郡主。 “什么人?”沈晴解开围裙走出来问,“我可认得?” “是毕振业毕大人,原先毕丞相家的公子,不知您认不认得。”下人应道。 “他来了?”沈晴心里明白,他该是来说昨天没能说出口的话,便道,“前厅有请。” 是日午后,早晨还有些阴蒙蒙的天,变得晴朗起来,皇后料理完宫内宫外的事务,终于抽闲来陪伴女儿,沈晴忽然入宫了,小公主最喜欢姑姑,飞奔着跑了出去。 “去过长寿宫了?”似烟出来问道,“皇祖母早晨还在惦记你呢。” 沈晴却道:“有件事,要来求嫂嫂。” “求我?”似烟心里略略猜想,但晴儿和毕家有什么交道,至于为了他们奔波? 这会儿功夫,凌朝风已经带着小晚上了岸,策马扬鞭地赶到下一站,这里已经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满仓的粮食,都是要在日后运输给卫将军的。 小晚大开眼界,那仓库在山洞里,大得吓人,光是巡逻守卫的人,她眼里就见了几十号。他们防火防贼,十分严肃,看到小晚,也是将她上上下下地扫视,吓着小娘子了。 虽然主人家十分客气,但凌朝风还要继续赶路,只匆匆喝了几口茶,租了一驾马车,带着小晚就继续疾行。 第二次出门,小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颠簸,虽然累,可挨得住,还能有心情和相公说话,她特别好奇今天看见的这一切,不断地问为什么。 凌朝风很耐心地解释,小晚好奇这种事,不是应该朝廷自己解决,怎么却是从民间供给? 凌朝风说,因为太上皇好战,没事就带着队伍东征西讨,朝廷是死的,可百姓是活得,等着朝廷筹集粮草再运往前线,战士们要饿死了,且多了一道手续,就多了一层贪污。 于是渐渐实行这种直接从民间购取的制度,朝廷归朝廷的准备,民间的则作为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爹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专门为朝廷奔波这些事。”凌朝风道,“据说刚开始也挺乱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能力能满足军队的需求,还有各地财主之间的博弈,磨合了几年后,才有了今日五湖四海完备的脉络。而我只是其中之一,很可能你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某个陌生人,也是秘密为朝廷办事。” 小晚很严肃地听着,凌朝风乐了:“害怕吗?” “不害怕,就是震撼。”小晚一本正经地说,“我这样一个乡下丫头,也有一天能为朝廷办事,越来越觉得,只要好好活着,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从前一心想死掉了就解脱了,真是太傻了。如果再活一遍,我哪怕用镰刀劈死许氏,也不能等有一天被她活活打死,或是叫她卖了。相公,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对不对?” 凌朝风反而被吓着了,笑道:“我家晚晚,真是了不得。” 然而此刻,另一个人,也正在为别人争取,沈晴来见皇后,果然是受毕振业所托,要为他的妹妹求情。 似烟反问晴儿:“你和毕家,有这样深的交情吗?我来得晚,倒是不知道呢。” 正文 201 王子的未婚妻 沈晴缓缓道:“我欠毕振业一个人情,是幼年时的事,但他好像已经不记得了。自然,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往来。” 似烟道:“幼年时的事,只怕撑不起这么大的人情。晴儿,这件事其实另有缘故,告诉你无妨,但希望你不要去告诉毕振业,毕竟结果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皇城之外,毕振业站在寒风里,刺骨的冷风往脖子里钻,让他分外清醒。 他自幼养尊处优,冬天出门有炭炉跟着走,夏日里打伞摇扇子的下人也是前呼后拥,他从没受过半分苦。 记忆忽然飘向很久很久之前,他隐约记起小时候有一年的腊月,他随父亲母亲进宫赴宴,不知怎么的,被人骗去了御花园,成了别人打雪仗的靶子。 那天,冰凉的雪往脖子里钻,他冷得瑟瑟发抖,内侍宫女来找人,孩子们一哄而散,他浑身都湿透了,吓得差点尿裤子。 他记得自己被宫人拥簇着带走时,在路边看见一个女孩子,而就是那个女孩子,骗他去御花园的。 那天的冷,比此刻的寒风冷多了,毕振业摇头一笑,他怎么想起那么久远的事了。 此刻,宫门开了,宫女们拥簇着沈晴走来,王府的下人立刻上前迎接,但她却命众人退下,径直走向毕振业。 毕振业一恍惚,看着清丽温婉的女孩儿走向自己,他想起来了,当年骗他去做雪靶子的,好像就是郡主。 沈晴微微欠身,毕振业立刻作揖行礼,只听她道:“小姐的事,我尽力了,十分抱歉,皇命难违。但离出嫁还有一阵子,毕公子,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 毕振业并没有失望,本就是他强人所难,和郡主不过几面之缘,竟然恳求她做这样为难的事,又或者……毕振业看着郡主,难道,他只是想见见她? 宫里头,沈晴才走,皇帝就从清明阁归来,本是偷闲歇一歇,逗一逗女儿。 得知表妹来过,听似烟说完她的来意,项润笑道:“小晴儿是最善良乖巧的姑娘,和二姐十分像,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害人去被人当雪靶子?” 似烟笑问:“那时候,皇上一般大的,您怎么没记得这件事?” 项润道:“朕小时候是个书呆子,成天只知道念书,这种玩耍嬉闹的事,从来不做的。” 似烟摇头:“皇上的人生,可真没意思。” 项润不以为然地说:“今年下雪时,你陪朕去打雪仗?” 皇后心里却明白,倘若和西罗国打仗,今年冬天势必不消停,而且他们很快就要出门了,很可能到了海边,直接开战。 皇帝此生头一回御驾亲征,就是去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可这是在大齐本土啊,若是在本土都斗不过那些登陆的贼寇,周边各国,必定要幸灾乐祸,蠢蠢欲动。 这一仗,无论如何都要赢。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日的脚步愈发紧了,大齐幅员辽阔,最北边的地方早已大雪封山,而南方还能穿单衣。 小晚跟着相公马不停蹄,一路旱路水路轮流转,终于在十天后,到达了沿海地带,这里气候温暖潮湿,小晚出门时,还傻乎乎地带了几件冬衣。 卫将军带着人乘船去接岛民了,要劝他们抛弃家宅田地,离开赖以为生的岛屿十分困难。可一旦西罗国攻来,占据岛屿,就会将他们变成奴隶,甚至jian污女子,刻不容缓。 卫腾飞见劝不听,这几日便是用强,一艘艘船派出去,直接把人抓回来。 小晚此生第一次见到大海,赤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海浪一阵阵扑向脚踝,她追着浪花跑,又被浪头追着逃,扑进凌朝风怀里,兴奋极了。 凌朝风笑道:“你看这日头,仔细晒黑了。” 小晚一个激灵,赶紧把脸捂严实,他们家虽是开“黑店”的,可她也不能变成黑娘子。 她这样开心,但实则海滩上早已戒严,荒无人迹,打渔的渔民都被规劝送去了内陆,如今驻守在海边的,全是军队。 然而海岸绵长,哪里才是尽头呢。凌朝风轻轻一叹。 这样宁静美好的沙滩,一旦开战,便要成了杀戮的地狱。 这日傍晚,出去的船终于回来了,大海远比小晚想象得还要辽阔,分明看着船来了,可是等啊等,好久好久,才刚刚近了一些些。 眼看着黄澄澄的太阳将沉入大海,卫将军的船,终于靠岸了。 只是小晚看见的人,分开不到一个月,黑了瘦了,且纵然黑了,也能看得出面色不好,见面后她便关心地问:“将军,您是不是太累了?” 卫腾飞苦笑:“我在川渝练兵,比这里累百倍,我是坐不惯海船。这几日已是好的了,第一天出去,我还没上岛,就吐得腿软,丢死人了。” 小晚发现,从船上下来的人,走路都很奇怪,这种感觉她懂,这些日子水路旱路替换,她上岸踩在土地上,也是晃悠悠的。 反是那些被带回来的岛民,走路稳稳当当,那是早就以海为家习惯了,而将士们却还热心地搀扶他们,为他们抱孩子背行李。 当兵的人真了不起,百姓们只知道太上皇好战,却不知他历练出了多么强大的军队,来保卫这个国家。 回到营地,小晚便去伙房帮忙,为将军做爽口开胃的膳食。这次回家的日子虽然短,她也天天跟着彪叔学做饭,就想着将来跟相公出门,能做好吃的给他吃,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然而军队的伙房是很重要的所在,闲杂之人轻易不得进入,因小晚跟着队伍早在山里就熟悉了,她才能进来帮忙。 端着饭菜来大帐,正好其他副将参将都退了出来,一些不认得小晚的人,都很好奇地打量她,小晚听见他们在说,还以为是将军的媳妇,有人笑道:“将军娶媳妇,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小晚笑了,她也不明白,卫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样貌堂堂,性情又好,怎么三十多岁了还不娶媳妇呢。 卫腾飞果然吃得惯小晚做的饭菜,两大碗米饭嗖嗖地就下去了,饶有兴致地问小晚:“海边好玩吗,小晚,你见过大海吗?” 小晚一一回答,又问海岛上是什么光景,听得出神时,大帐外的士兵来禀告,说是京城八百里加急。 实则消息到这一刻才传来,已经算不得八百里加急,帝后已然动身,哈斯王子也动身了,还带着他的未婚妻。 卫腾飞怔怔地看着密函,才恢复气氛的气色,顿时又变得黯淡,凌朝风和小晚站在边上,互相看了一眼,猜想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将军如此变了脸色,难道是皇后出事了? 旧年年末,皇后和凌朝风一样,都重病一场,当时卫腾飞赶去京城,已是准备送妹妹最后一程,但皇后吉人天相,在关键时刻转危为安。 难道此刻,病情反复?小晚紧张地看着相公,凌朝风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皇上和娘娘,往海边来了,他们要亲自送哈斯王子离开大齐。”卫腾飞冷静下来,这般说罢后,走到门前,吩咐士兵将几位副将,和本地水师的将领请来。 小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有机会能见到皇帝和皇后?小娘子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她的人生到底从哪一刻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神奇。 “哈斯王子到底是向皇上求亲了。”卫腾飞又说,“哈斯王子,会带着未婚妻离开大齐,婚礼尚未举行,说是去西罗国再举行婚礼。” 卫腾飞眼中泛红,神情黯然:“小晚,你认得的,皇上选了寒汐。” “选了寒汐做什么?”小晚呆了一呆,心中一咯噔,全明白了,惊愕地问,“选了寒汐去和亲?难道寒汐还是开口求皇上了?” “呵……”卫腾飞苦涩地一笑,带着几分怒气,“她是不相信我,会送她去西平府吗?” 小晚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之后几位将军来商议接驾和保护皇上的事,她和丈夫退了出去,她拉着凌朝风的衣袖问:“相公,卫将军是不是看上寒汐了?” 凌朝风淡淡一笑:“你才发现?” 卫腾飞对毕寒汐的情愫,凌朝风早在山村里就意识到了,是自己爱过了,知道什么是动情,才能那么敏锐地体会到吧。也许卫将军是想等解决了西罗国后,再去面对自己的感情,可惜造化弄人,寒汐转眼就成了哈斯王子的未婚妻。 “我突然好讨厌那个蓝眼睛的人,像妖精似的。”小晚愤愤然,又怒其不争地说,“寒汐真是糊涂,我都劝她八百遍了,她怎么还是想不通呢。毕夫人真是害人害己,害得女儿为她受苦。” 正文 202 卫将军的缘分 然而凌朝风认为,那蓝眼睛的王子若是诚心与大齐和亲,该一早就向皇帝递上和亲文书,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客栈里。 自然他要是想扔,扔在哪里都行,会留在客栈,或许只是凑巧,又或者是因为害怕,认为丟在客栈,至少还能找回来。 “将军的缘分,自然要靠他自己来争取。”凌朝风对小晚说,“皇上会派卫将军这个从未带过水师的人,来海边准备作战,而毕姑娘,刚好要从这里嫁出去,你说算不算缘分呢?” 小晚眼眸晶亮地看着相公,小声问:“将军会抢媳妇吗?” 然而此刻,卫腾飞正心无旁骛地与众人商议接驾和护驾之事,西罗国的舰队若如哈斯王子所言,还有数日就要抵达大齐海岸,计算行程,皇帝一行至多只能早一天到,而西罗国舰队,却没有定数,兴许明天,乌泱泱的舰船就来了。 众人定下策略后,纷纷散去,卫腾飞看着沙盘上长长的海岸,心中渴望大齐能建立强悍水师的意念变得异常强烈。 海战就该在海上解决,哪能允许敌人踏入国界大陆半步,如今大齐水师势弱,才出此下策,实则兵力无法集中,调兵遣将没有效率,毫无胜算。 可是,当他发现营账里众人散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揪心的痛竟是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很惭愧,心痛的不是沿岸百姓,不是大齐水师的薄弱,心痛的,仅仅是一个女人。 他要怎么做,才能把寒汐留在故土,他为什么不在山里,就对她把话说清楚? 卫腾飞从没想过,会有一个女子在眼前挥之不去,可是闭上眼、睁开眼,都是在山谷里的情景,都是她趴在床上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从没想过,竟然会爱上一个女人。 之后几天,小晚给卫腾飞送饭菜时,总是菜堆得老高,饭结结实实塞满一大碗,卫腾飞吃了两天后,忍不住对小晚说:“饭菜太多了,吃不完,怪浪费的。” 小晚神情纠结地答应了,她想对将军说,多吃饭才有力气,才能想法子把寒汐留下,可是相公不许她多嘴,她不敢胡说。 凌朝风便是每天云淡风轻地看着小晚瞎紧张,第一天看见她给卫腾飞送大量的饭菜时,那一脸凝重的正经,又可爱又好笑。果然没出两天,就被卫将军抗议了。 小晚也是舍不得浪费粮食的,何况知道了军队的粮草运输是何等辛苦,她淘米的时候,舍不得浪费一粒米,和面的时候舍不得浪费半点面粉。可是一想到寒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恨不得把所有的食物都塞给卫将军,好让他有力气去对付敌人。 而这几天,皇帝正浩浩荡荡地带着皇后,与众人一道送哈斯王子和毕寒汐,自然毕丞相和毕振业也被允许同往,二山因公务不得离开京城,未能前来。 船队最前方,是护卫,紧跟着便是被护卫拥簇的御船,好在皇帝的御船,还能与哈斯王子的船一比高下,不然天家威严,全要被西罗国那艘大船抢去了。 御船之后,便是哈斯王子的船,再之后,是护送寒汐的船,其他官员则尾随在最后面,每次面圣见皇帝,都要划着小船紧赶慢赶地追上来。 长长的船队,沿着江河而来,似烟也是大开眼界。虽说她曾在川渝一代踏遍每一寸土地,可是在因为哥哥军务繁忙,她几乎没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在她眼里都分外新鲜。 行至半程时,似烟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只有回眸看见身后跟着的队伍,才想起来他们是要去做什么,而行程越往后,皇帝也越来越严肃,与她说的话,也渐渐少了。 寒汐独自一人坐一艘船,宫人们对她的照顾细致又周到,这都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寒汐很感激。 可她知道,一旦离了大齐国土,坐上去往西罗国的船,也许剩下的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人照顾她,对于将来的人生,一面迷茫。 回望过去的日子,若说有遗憾,大抵是和母亲分开时,没能好好互道珍重,总以为自己不论如何都能追到西平府,结果,离得越来越远。 可是后悔来不及了,至少她这一走,娘亲在西平府不用再服苦役,不会被欺负羞辱,值得了。 夕阳落下时,江风萧瑟,寒汐独自走上甲板,听闻连忆嫂嫂曾跳河自尽来抗争婚约,可她没有这个魄力,她也不能这么做。 寒汐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她不是去和亲,也不是去送死,她是用自己,来换娘亲的一辈子。 前方的船尾,走上来长身玉立的男子,纵然在夕阳下,依旧可见肤色如雪、眼眸如海,寒汐记得小晚说过,为什么会有那么美丽的男子,是啊,就连寒汐也只想得到这样一个词眼来形容眼前的男人。 哈斯王子向寒汐欠身,寒汐亦欠身回礼。 他们此行至今,偶尔会相见,会有几句简单的交谈,至少这个人到此刻看来,还十分的礼貌温和。但也许进入大海,他就会变个样子,寒汐早就叮嘱自己,不要把人想得太好,把一切想的糟透了,还能有喘息的余地。 蓝眼睛的王子,看着甲板上盈盈而立的柔弱女子,心中一叹,转身走回船舱。 沿海一带,此刻已是大军列阵,一草一木都带着肃杀气息,小晚渐渐习惯了,心中并不害怕,每天做着自己分内的事,盼着帝后到来,盼着卫将军把西罗国的坏蛋打回去。 这一天,凌朝风去接应粮草,小晚没跟着,来伙房帮着洗碗,卫腾飞刚好来这里,询问之后日子里大军的伙食,以及接应皇帝的准备。 看见小晚坐在一只只硕大的水盆边,麻利地挽着袖子搓洗碗筷,他走来愧疚地说:“你我每次相见,你总是在干活,只怕将来都不愿再见到我了吧。” 小晚笑道:“将军,可我只会做这些事啊,能为你和将士们做些什么,我心里可高兴了,这样算不算,我也为大齐做了贡献?” 卫腾飞大笑:“算,当然算。” 他顺手搬了张板凳坐下,小晚冲他甜甜一笑,而后低头继续洗碗。 这一幕,令卫腾飞恍然觉得,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似乎在从前,他们就曾以这样的光景说过话。 他只能解释,是因为每次见到小晚,她都在干活,才会觉得似曾相识。 “皇上就快到了,没想到皇后也来了。”卫腾飞说,“能让似烟见见你,她一定也很高兴。” 小晚笑道:“娘娘和客栈的故事,我已经听家里人说过了,可惜我来得晚没能遇见这么好的事,自然了,我还是希望娘娘和皇上好好的,不要再跑了。” 卫腾飞笑道:“她现在好着呢。” 小晚问:“娘娘和将军长得像吗,您这样英俊,娘娘一定也很美。” 卫腾飞干咳了一声:“我长得算英俊?这么黑,这么粗糙。” 小晚连连摇头:“自然是英俊的,寒汐都说,您像天神一样,威武霸气又好看。” 卫腾飞的脸色稍稍一沉,而小晚也觉得自己多嘴了,但是低下头,又忍不住抬头,观察着卫腾飞的神情。 她终究没敢多嘴,相公关照了的,不许胡说。 小晚继续低下头洗碗,可是卫将军忽然问她:“小晚,你和寒汐是不是无话不谈了?” “算是吧……”小晚说,“她在山村里养伤的时候,因为疼,我们不断地说话来分散主意,说得太多了,一下子想想,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说过。” 卫腾飞便问:“她有没有心上人?” 小晚愣了愣,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可是她记得相公的叮嘱,正儿八经地说:“将军,您想知道这个,自己去问寒汐呀。” 卫腾飞垂下眼帘,气势弱了几分,发干的嘴唇微微蠕动,欲言又止。 小晚心里的话,就要冲出口,可是凌朝风的话对她而言,就跟圣旨似的,小晚到底也忍住了。 却是此刻,海边一阵骚乱,卫腾飞警觉地站起来,三两下就爬上了一棵树,站得高看得远,天海相连之处,密密匝匝的黑影,正朝这边来。 短暂的混乱后,训练有素的军人立刻严阵以待,卫腾飞从树上跳下来,命令部下:“带着小晚往后退,等到凌朝风归来,交给他。” 又对小晚说:“我顾不得你了,等你相公回来,在那之前,千万不要乱动。万一他们登陆,就可能从任何地方上岸,若有流窜到内陆的,兴许就要烧杀抢掠,小晚,保护好自己。” 小晚郑重地答应下,立刻跟着将士们往后退,后面地势高,站在顶上已经能看见远处密密匝匝的船只。 这几日在海边看着大齐的军船,小晚已经觉得气势威武,这一眼看见西罗国的舰队,才知道,为什么皇帝和将军都如此紧张,她根本数不过来有多少艘舰船。 “夫人,这边走。”有士兵为小晚领路。 小晚麻利地跟上,可是一抬头,却见海上从东方飘来一大团乌云,那乌云走得,比海船快多了。 正文 203 呼风唤雨的小金龙 云端之上,化身金龙的霈儿正推着一大团乌云翻腾,见母亲“看见”了自己,他飞身而下,在娘亲身边绕了一圈。 小晚怎知是儿子来了,只觉得狂风大作飞沙眯眼,士兵搀扶着她说:“夫人,这里要起风了,我们走吧。” 霈儿忘记了这里是海滩遍地细沙,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立时返回云端,运用法力,将乌云无限变大。 “将军,您看。”海岸上,将士们指着天,惊愕这天变得如此迅疾。 霈儿嘿嘿一笑,用屁股一顶,两团乌云相撞,顿时电闪雷鸣,云团兜不住沉甸甸的雨珠,倾盆而下。 霈儿顺势入海,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直将海面搅得波涛汹涌惊涛迭起。 远处战船的黑影在波涛中挣扎,掀起的海浪,能有城墙那么高,一浪拍下去,桅杆折断帆布撕裂,隐约可见有船员跌入海中。 “卫将军,是天助我大齐!”这里的水师将军惊叹不已,“我守海十几年,这一片海域冬日里从来都是风平浪静,且要夏日台风时,才能有这样的景象。我还在想,西罗国果然狡猾,挑准了时机来犯,避开风雨天。” 卫腾飞也是热血沸腾,看着西罗国的船队在海浪中垂死挣扎,气势大振。但他带兵打仗,不是一味猛杀,虽然还是头一回来协助水师作战,攻守之道不外乎那一些。 于是与水师将军商量,准备了十艘战船,待风平浪静后迎上去,不为作战,而是看看西罗国,是否需要“援助”。 霈儿在云端翻腾,鼓起腮帮子,呜呜地朝下面吹着风。 在他眼里,这些庞大的战船,和娘亲给她折的叶子船一般大小,一口气就能吹倒一片,将他们船上载的火药大炮悉数吹入海底。 最让他痛快的是,今日可不是偷偷摸摸来救娘的,他是奉旨前来呼风唤雨。 大齐有千年国运,将有二十一位皇帝继承这个国家,前二十位皇帝都将得天助,第二十一位,自然就是亡国之君。 但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这片大陆所承载的命格,千年后的事不值得惋惜,千年后必然有千年后的风采,但眼门前的事,不能不管。 和康帝得天助,正如他自己所骄傲的,任何事都能化险为夷。他的父亲当年东征西讨,战无不胜,亦是有天助。 但,天只助自助者,他们父子或是将来的孙辈昏庸无道,自然就以大齐国运来抵偿,千年变百年,百年变十年,皆有可能。 正如太上皇推翻赵国自立为帝一样,当世道没落时,必然会有能者出世,改天换地,生生不息。 霈儿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整艘战船在狂风中倾倒,他伸出胖爪子,把人家再扶起来。 且说小晚退回内陆,与被保护的百姓一起,他们在高地之上,能远眺海面的情景。头顶的天虽然阴沉沉,但无风无雨,可是很远很远的海上,真真昏天黑地。 一辈子在这里生存的渔民岛民们,都惊讶不已,纷纷感慨,连老天爷都帮他们。 凌朝风去接了粮草赶回来,便知道西罗国的船队到了,打仗有将士们,他自然要先找小晚,不等他在人群里找到妻子,小晚已经一眼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相公,朝他飞奔而来。 凌朝风俯身一把将妻子搂住,抱上马背。 “相公,你看。”小晚指着远处的大海,凌朝风将马匹引到至高处,昂首眺望,只见一艘艘战船不堪海浪折磨,接连倒下,惨不忍睹。 “一、二、三、四……”小晚眯着眼睛,想数一数西罗国究竟派了多少艘战船来,数着数着,心里还是慌张了,“相公,他们为什么能有这么多船。” 凌朝风亦是很严肃地说:“这一次有天助,下一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我们大齐在不断强大,四海之外的国家也在强大,逆水行舟,我们不进,就只能像今天这样,战战兢兢,祈求老天的帮助。” “相公,那我们是不是要造很多很多船?”小晚问。 凌朝风欣然道:“不错,这一次的风波过去后,回到白沙县,我恐怕又要多些任务。” 小晚问:“要常常出门吗?” 凌朝风道:“头两年必然是。” 小晚眼眉弯弯地笑着:“我跟着相公一起,我现在坐马车骑马都不晕啦。” 那边厢,霈儿见爹娘都来了,立刻飞身而来,卷起的大风,惊动了爹爹的坐骑,凌朝风勒紧缰绳,将妻子护在怀中。 小晚探出脑袋,感受着无形无状的大风,风似乎将他们团团包围,打着圈圈。 虽然这样的念头很奇怪,她也不敢对凌朝风说,但为何此刻肌肤感受到的,是仿佛霈儿在怀里撒娇的绵软滑腻。 小晚笑了,笑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可是特别得安心踏实。 霈儿蹭上来亲了一口娘亲,又飞回海上,继续和西罗国的战船玩耍。 他奉旨降雨,不能多一滴水不能高一尺浪,一切都是有定数的,这会儿距离他收工回家还早着呢。 然而那一边,皇帝一行已经顺利抵达,不见卫腾飞等大将来接,项润便知道西罗国的人到了。 万万没想到,之后赶来的人竟是说西罗国数十艘战船被海浪所困,就在大齐将士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倾倒沉没,惨不忍睹。 项润和似烟面面相觑,似烟轻声道:“是老天爷在帮皇上。” 皇帝却想起女儿那日搅乱棋局,仿佛就预示着今日,心中虽喜,但肩负的责任更重。 西罗国此次失利,怎么能甘心,等他们退回去重整旗鼓的时候,大齐必须建立强大的海防。 他携手皇后,一同踏上沙地,那一边卫腾飞带着将士们,远远地迎来。 凌朝风在高处见帝后驾临,忙带着小晚下来,随众一起拜倒行礼。 乌泱泱的汉子中,独独小晚一个女子,自然是惹眼的,而皇后一眼就看见小晚发髻上的莲花玉簪,是她挑选的,赐给凌掌柜和新娘的贺礼。 她欣然笑道:“你就是凌掌柜的妻子?” 小晚突然被带来见皇帝皇后,吓得直哆嗦,明知道皇后在问她,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还是凌朝风镇定,向帝后禀告:“内子小晚,初见天颜太过紧张,还望皇上娘娘恕罪。” 皇帝与似烟对视一眼,彼此会议,项润随卫腾飞往海边走,蓝眼睛的哈斯王子自然也相随。 这一边,似烟身旁的宫女已经将小晚搀扶起来,女眷们往后退入营帐。 小晚一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皇后身后,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喊着“嫂嫂”,小晚这才抬起眼眸,只见衣衫华丽珠环翠绕的寒汐站在那里。 她穿得太繁重了,可顾不得这么多,提起裙子,就朝自己跑来。 “寒汐……”小晚心头一热,跑上前,姐妹俩抱在一起,寒汐又哭了。 她憋了一路,一滴眼泪也不掉,在看见小晚时,终究忍不住了,在小晚的肩头哭得好伤心,一声声“嫂嫂”,直叫小晚的心也碎了。 似烟含笑站在一旁看着,吩咐宫女去搀扶劝解。她又看见远处围观的百姓,大方含笑,朝他们挥了挥手,那里的百姓顿时热闹起来,吓得侍卫们赶紧请皇后到营帐里去。 小晚便搀扶着寒汐,跟随皇后,一步步走进营帐。 寒汐被册封了县主,配与哈斯王子代表大齐前往西罗国和亲,她穿戴全套朝服,头上顶着沉甸甸的金饰,身上衣衫层层叠叠,袖子大的拖在地上,行动十分笨拙。 小晚担心地问:“你的背还疼吗,穿得这么笨重,吃得消吗?” 寒汐摇头,轻轻抽噎着,不言语。 她搀扶寒汐坐下,见上首宫女们围绕着皇后,三两下的功夫,就歇下了她身上繁重的配饰和外衣,皇后松了口气,看向小晚,便笑了。 小晚忙把目光收回,但忍不住又抬眼看,她怎么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位仙女一般…… 是梦,小晚想起来了,那荷花池畔的梦,站在远处的人,仿佛就是眼前这位皇后。 “我好像见过你。”皇后却先开口,“瞧着很亲近,不陌生,像是早已相识多年。” “民妇不敢当。”小晚忙跪了下去,被边上的宫女和气地搀扶起来,说道,“咱们娘娘是最不讲究规矩的,夫人您别动不动下跪,那还怎么好好说话呢。” 她们说罢,就来搀扶寒汐,说是要带她去换衣裳。 “嫂嫂,您和娘娘说会儿话,我一会儿就回来。”寒汐自然不傻,明白宫女们带她走,是皇后想和小晚说话的。 一时,营账里人空了,外头时不时有脚步声传来,还能听见很远很远的海面上雷声轰鸣。 “你叫小晚?”似烟道。 “是,民妇叫穆小晚,是黎州府白沙县青岭村人。”她低垂着脑袋,手指缠在一起,紧张极了,相公不在身边,她都不会说话了。 皇后欣然道:“我没问你是哪儿的人呀,你别紧张。” 正文 204 一见如故 小晚不知所措,皇后却笑语盈盈,招呼她走近些,招呼她一起坐下。 “娘娘,我不能和您一起坐……” “不要害怕,这里又不是皇宫。”似烟说着,主动握住了小晚的手。 彼此的手交叠,皆是温暖绵软,似烟心底一颤,小晚亦如是。 仿佛有奇怪的感觉往心里钻,小晚对于皇后的畏惧,顿时烟消云散,虽然她还是恪守尊卑,但眼前的人,突然就变得无比亲切起来。 “娘娘,我没猜错,您好美好美。”小晚敢开口了,欣喜地说,“卫将军那样英俊威武,我就一直想,娘娘一定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似烟笑问:“你和我家哥哥很熟吗?” 小晚说:“很熟呢,将军爱吃什么我都知道,这些日子但凡在一起,都是我为将军做饭。” 似烟细细看着小晚,虽然那样的想法很自私,她就希望有一个体贴细心的女子成为嫂嫂,能照顾哥哥一辈子,可哥哥娶妻,必定是心爱的女子,怎么会为了一口饭就与人成亲呢。 “小晚,在山里那些日子,我哥哥对毕寒汐怎么样?”似烟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把你看见的,都告诉我可好?” 说起来,小晚在山里时,每天忙忙碌碌,根本没留心卫将军对寒汐有什么不一样,倒是一开始那样凶的态度,让他印象深刻。当她意识到时,相公还笑话她,怎么现在才察觉。 所以小晚能回忆起来的,在山里的光景,说出来不过是些关心和照顾,不暧-昧也不奇怪,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皇后听了直摇头,苦笑道:“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本来就是,我哥哥那样的人,眼里只有兵只有武器,怎么会有女人。” 小晚明白了娘娘的意思,忙道:“可是圣旨传来的时候,知道寒汐要嫁给蓝眼睛王子,将军可难受了,这几天都没开心过。” 似烟来了劲头,抓着小晚的手问:“是真的,他很难过,他有没有说什么。” 小晚道:“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之后就一直等着皇上和您来,等着西罗国的船来。” 两人越说越投机,小晚这些日子帮忙照顾卫腾飞的饮食起居,将军如何,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皇后问了好些话,最后更是商量起来,如何让他们见上一面。 那一边,寒汐换了轻便的衣裳,重新回来,只见小晚和皇后并肩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亲如姐妹。虽然觉得新鲜,可小晚这样好的人,谁都会喜欢她,能和皇后投缘也不稀奇。 大海上,暴风雨渐渐停息,霈儿吹散乌云,终于收工了。 这一顿折腾,真真把他累坏了,要立刻飞回家去吃爷爷做的大肉丸子,知道爹娘一切安好,便毫无顾忌地走了。 云开雾散,湛蓝的大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西罗国战船遭受重创,哈斯王子站在岸边看着,内心很复杂。 皇帝赞同卫腾飞的决定,派出十艘大船去迎接,明面上是提供援助,实则也是要将敌人的底细一探究竟。 西罗国此行,来势汹汹,谁能想到,即将和大齐正面交锋时,遭受一场罕见的暴风雨袭击,数十艘战船悉数受损,火药大炮沉入大海,失去了全部战斗力。 大齐战船靠近时,只见海面上漂浮着无数西罗国人,因很多战船沉入海底,而其他受损的船载人有限,这些人只能抱着浮木暂保性命,大齐将士将他们救上来,而后引导西罗国受损的战船靠岸。 乌泱泱的战船,纵然受损严重,还是气势逼人,项润看在眼里,心中默默盘算,大齐要建立这样强大的海防需要多少年。 年轻的帝王头脑很清醒,他明白,下一次,绝不会这么幸运。 失去战斗力的西罗国人,上了岸就完全被卫腾飞的人控制住,那毕竟是骁勇善战威名赫赫的川渝军,光是往人前一站,对方就已经能估摸斤两,岂敢轻举妄动。 皇帝仁善,派军医太医前来救治西罗国人,但因言语不通,哈斯王子和他的手下,只能前去帮忙,他当然就见到了,此次带兵前来的大将,将他带到了大齐皇帝的面前。 军营里,听闻大齐不费一兵一卒就控制住了西罗国大军,众人一片欢呼,皇后知道有哥哥在,她和皇帝可高枕无忧。而眼下,哈斯王子早晚要离开,他到底能不能带走寒汐,也全在哥哥一人身上。 皇帝直到深夜,才回到大营,虽然疲倦,可异常兴奋,搂着似烟说了许多许多对于海防的期望,而这一块,恰恰是太上皇从未重视过的。 似烟本想对皇帝说哥哥的事,见他如此激动,便将私事暂且搁下,只怕眼下哥哥也一心想着如何将西罗国人撵走,儿女情长在家国天下面前,实在微不足道。 第二天一早,卫腾飞带人来大营接皇帝去海滩边,跨刀站在营帐外时,只见六七个宫女拥簇着毕寒汐从边上的营帐里出来,寒汐穿戴着繁复的县主礼服,一步一步走得很辛苦。 不经意地抬起头,与卫腾飞四目相对,寒汐想起来这个男人答应她,一定会送她去西平府,心中感怀,眼眶也跟着湿润了。 她还是太爱哭了,爱哭的女孩子,不会讨人喜欢。 寒汐赶紧把眼泪忍下来,冲着卫腾飞一笑,是想谢谢他,那些日子的照顾,也感谢他,守住大齐的海岸。 可是这一笑,却叫大男人心酸难耐,僵硬地把目光避开了。 见卫腾飞转过身去,寒汐心头一空,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从前曾为有过。但她不敢胡思乱想,今天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据说要见西罗国的大将军,好像还来了一个什么公爵。 这些正经的大事,帝后同行,卫腾飞随侍左右,寒汐被宫女拥簇,哈斯王子带着西罗国的人,反正怎么算,也不该有凌朝风和小晚的位置,益发连做饭洗碗的活儿也用不上她了。 凌朝风就带着小晚去安排粮草,查看这里的海岸地形,小晚跟着相公,一路吃了好多当地的美食。 大椰子砸开了直接喝,那微妙的味道,却特别契合这里的气候。还有香甜软糯的椰子饭,鲜美无比的米粉汤,比小晚脑袋还大的虾,比拳头还大的鲍鱼,小晚一面吃一面念叨着:“相公,将来我们带霈儿一道来可好?” 凌朝风在边上劝她:“慢点吃,别噎着了。” 他们玩得尽兴,吃得痛快,可皇帝这边的事,却沉闷无比。因语言不通,一句话要转几道手才能讲明白,而寒汐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这一路颠簸积累了疲倦,此刻顶着厚重的首饰衣衫坐在席间,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日落黄昏时,小晚和相公回来,只见寒汐被宫女们簇拥着,几乎是抬回来的。 她跑上来问:“寒汐怎么了?” 宫女们道:“县主体力不支,娘娘命我们先把她送回来。” 小晚紧张不已,跟着来一道照顾寒汐,脱下首饰华服的人,缓过一口气,小晚检查了她的背脊,果然还没有复原,用手轻轻一压,寒汐就疼得哆嗦。 这样的人,如何上船出海,卫将军那样健壮的人,都抵不过海浪翻腾,只怕寒汐还没到西罗国,就死在半路上。那么西罗国的人,会把她带去西罗国安葬,还是送回大齐,又或者……直接扔进大海里。 寒汐很快就昏睡过去,小晚守在一旁,一直到夜幕降临。 此刻,帝后还在海边,与西罗国的人把酒言欢,营账里分外安静。 小晚想起相公来,见寒汐睡得安稳,便想出门去找一找凌朝风,谁知迎面闯进来高大威猛的身影,小晚差点仰面跌倒,但是被稳稳地托住了。 但是卫腾飞很快就松了手,轻声道:“小晚,是我。” 小晚惊喜不已:“卫将军?” 卫腾飞眼眸低垂,沉沉地说:“我想……看看寒汐,小晚,你能帮我在外面守着吗?” 正文 205 做我的老婆 小晚立时答应,看了眼熟睡的寒汐,心想要不要帮将军叫醒她,可转念一想,如果将军只是想看一眼呢。 虽然娘娘委托她帮忙,想尽力撮合这一对人,但相公早就叮嘱过,叫她不要随意插手干涉。这样,最后不论发展到哪一步,都是当事人想要的结果。 “将军,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您叫我。”小晚福了福,便退出帐子,在漫天星空下守着门。 凌朝风在不远处望着她,小晚朝相公招了招手,他也含笑招了招手。 其实他一直以为,小晚这样的性情,遇见什么事会冲动会热血,会不计后果。或许经历的事情还不够多,没有体现出来,但这些日子遇见的一切,对于平常人而言,早就足够一辈子了。 可晚晚却仿佛一早就在身体里沉淀了什么,与其说她特别听自己的话,不如说遇事她自己会三思而后行,很是聪明冷静。 小晚又向凌朝风招了招手,似乎是示意他赶紧回去休息,凌朝风点头,转身往帐子里走。 而这一边,卫腾飞守在熟睡的寒汐身边,看了许久,才终于出声,轻轻将她唤醒。 从梦里醒转,苏醒的一瞬就带着恐惧,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现下什么时辰,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随着大船漂泊到了海上。 可是睁开眼,却看见一张能让她安心的面容,即便曾经凶过她责备她。 “将军……”寒汐委屈极了,一开口便泪如雨下。 “你哭什么?”卫腾飞果然皱起眉头,心里明明是怜爱,面上故作嫌弃,“一天到晚地哭,你哪里来这么多的眼泪,难道我大齐的海,是用你的眼泪填的?” 寒汐抽抽噎噎着,卫腾飞手足无措,竟是张开怀抱,一下子把她拥在怀里。 怀里的人,顿时就安静了,寒汐被束缚了双臂,可她根本没想挣扎,只是惊愕地看着拥抱自己的人,眼泪也停止了。 “咳……”卫腾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哭了?” 寒汐依旧呆滞地看着他,这个怀抱这样踏实,这样稳妥,她怎么一瞬间就生出念头,想要一辈子躲在这样的庇护里。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她在发什么疯,她可是西罗国王子的未婚妻啊…… “将军。”寒汐的身体轻轻动了动,虽然没说明,可意思很明白,希望他松开。 卫腾飞三十几岁,不曾娶妻纳妾,连府里的丫鬟都没正眼瞧过,更不要说军纪严明军人不得逛花楼喝花酒。这么大一个男人,连女人的手指头都没碰过,其实背地里嘲笑他的人不少。 可是卫腾飞不在乎,他是人,又不是禽兽,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吗? 离开了卫腾飞的怀抱,身体上却还留存那被轻轻箍着的感觉,寒汐抱住了自己的双臂,看起来似乎很害怕,可其实,她在感受卫腾飞带来的温存。 “弄疼你了?”卫腾飞担心自己的手没轻没重。 “没有……”寒汐湿漉漉的睫毛轻轻颤动,盖住了她眼底的目光。 卫腾飞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性情直爽的人,一时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心中便十分烦躁,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寒汐偷偷抬眼看他,一见男人也看着自己,匆忙避开目光。 “做我老婆吧!”卫腾飞站定了,开口就说,“真后悔没在山里就对你讲,不然你早就是我的女人。寒汐,不要去西罗国,我带你走。” 寒汐心里已经猜了七八分,可真的听见这些话,依然震惊不已,她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根本没有醒过来?又或者,只是因为不想去西罗国,随便来个什么人说要带她走,她都愿意跟着走? 不是的,是因为对她说这句话的人,是卫腾飞。 眼泪扑簌簌落下,迷糊了视线,只感觉到黑影逼向自己,他很凶地说:“不许哭,哭是什么意思,给我立刻收住。” 寒汐不是爱哭鬼,她从前哪一天不是乐呵呵,哪一天不是逗得奶奶和娘亲开开心心。就算在庙里捣蛋做坏事,被奶奶命老尼姑拿竹板打她,她转身就能在祖母怀里死命撒娇,娇滴滴的软绵绵的,而绝不是用眼泪来博同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一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人。是因为家里散了,是因为母亲服刑,她失去了庇护和依靠,心里害怕吗? 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在了面颊上,轻轻拨开泪水,轻轻捧着她的下巴,卫腾飞温和地说:“别哭了,从今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哭。寒汐,跟我走,我现在就带你走。”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寒汐笑了,这辈子,值了。 可是,她不能走。 寒汐轻轻推开卫腾飞的手:“将军,您现在是太冲动了,您冷静冷静,就会想明白的。将军,倘若我不是要嫁去西罗国,就算已经和人拜堂成了亲,我也会跟你走的。可我要去西罗国,关乎着两国的交好和平,将军,我不能赌上全家的性命,我也不能让您赌上川渝大军甚至是皇后娘娘。” 卫腾飞眼眸猩红,摇头道:“赌什么,你丢了就是丢了,还能怎么着,难道我傻,去告诉别人,是我把你带走的?” “那接下来呢,要我隐姓埋名,一辈子见不得人?”寒汐却反问卫腾飞,“纵然西罗国的人接受我逃跑的事,皇上也一定会另选一位姑娘做补偿,就会有无辜的姑娘因为我而受苦。再有,哪怕摆平了他们,我们的事早晚会被人发现,若是以此要挟您,难道您一辈子受制于人?” 所有的事,卫腾飞怎么会考虑不到,可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一生,也会冲动地想去做一些不计后果的事。 情为何物,他算是领教了。凌朝风说缘分来了,自然就想要去争取,当真不骗他。 “你为别人想这么多,可有一个人为你想过?”卫腾飞坚持道,“寒汐,就让我为你想,可好?” 这样的话,胜过千言万语,寒汐很高兴,也很伤心,才刚拥有就要失去,卫腾飞做什么来拨乱她的心绪,为什么要让她走得那么不甘心。 寒汐用力地摇头,面上已是梨花带雨,她哽咽着:“你出去吧,我不会跟你走,就算我不为任何一个人考虑,我也要为你着想,如果我的存在是害了你,那我宁愿从没见过你。” 卫腾飞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寒汐却往后挪了挪,将身子蜷缩起来,把脸埋在膝头:“将军,你走吧。” 可身体被猛地一拽,她几乎被卫腾飞拖出去,他粗鲁地捏着自己的下巴,不许她把脸转向别处,逼迫自己看着他。 “你……” “我就问你,倘若没有什么西罗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人?” 两处僵持着,卫腾飞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目光深深刻在寒汐的脸上,紧盯着她每一丝表情。 “毕寒汐,说话!”卫腾飞大声道,“你再不开口,别怪我不客气。” “你就不怕,我只是把你当救命稻草?”寒汐苦笑着,“你就不怕,我为了能不嫁去西罗国,随便谁都能嫁?” 卫腾飞嘴角轻轻扬起:“那又如何,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喜欢上我。” 他问:“回答我,愿不愿意做我的女人。” 寒汐笑了,带着决绝的凄凉和悲壮:“我愿意。可是,你放开我。卫腾飞,我们不可能的,若不然去年我就嫁给你,早就是你的女人了,我们注定没有缘分,不是吗?” “有没有缘分,你说了不算,你说你这个人,能为自己做什么主?除了不断地为了别人而牺牲受苦,你还能为自己做什么?”卫腾飞一副看不起寒汐的样子,不屑地说着,“真把自己当回事。” 寒汐愣了愣,可是下一刻,她被这个男人扛了起来,他宽厚的肩膀足够搁下自己腰肢,他竟然把自己扛在肩头就往外走。 她想大喊大叫,又害怕引来别人的瞩目害了卫腾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眼就被他扛着走出了帐子。 守在门外的小晚,乍见这光景,生生唬了一跳,捂着嘴不敢出声,仿佛也怕引来别的人。可是卫将军好像根本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扛着他要娶的女人,冲小晚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就大大方方地朝外走了。 这样的光景,难免引起一阵骚动,凌朝风听得动静出来,眼看着卫腾飞扛着毕寒汐出了大营,小晚则跑向他,着急得语无伦次:“相公,怎么办,怎么办?” “没事,将军……自然有他的担当。”话虽如此,凌朝风心中也无法预估后果,眼下是什么情形,卫腾飞他能有把握吗? 海滩边,为了招待西罗国来使的篝火宴会仍在继续,西罗国人热情奔放,此刻都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这样的欢声笑语里,真真想象不出,他们曾运载着大量的火药大炮冲向大齐。 自然,皇帝的笑容,也隐藏了所有的敌意。 却是这时候,边上的人忽然喧闹起来,人群自动散开,让出一条路,只见高大威猛的男人,扛着柔弱的女人,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帝后走来。 正文 206 他们是要哈斯王子送死吗? 皇帝和似烟之前商量时,想的是卫腾飞会如何用计将寒汐留下,或是暗地里把人抢走瞒着不说等等。 各种各样的法子,他们准备了不同的应对办法,万万没想到,卫腾飞竟然直接把人扛来,大大方方地对所有人说,早在哈斯王子请求和亲前,他们已经情投意合,恳求皇帝,将毕寒汐赐婚给他。 这个时候,人人都尴尬,可毕丞相唯恐女儿造成两国矛盾,原本该是大齐的英雄,反成了大齐的罪人。连忙站起来,怒斥卫腾飞出尔反尔,说什么去年曾当面拒婚,连皇帝都在跟前之类的话。 皇帝自然恼怒,这老家伙竟然还把自己扯进去,明明事情可以朝另一个方向发展,毕丞相这么一闹,自己还如何出面。 好在毕振业在一旁,他看着妹妹被卫将军扛来,又被卫将军求婚,心中无比激动,他如今只盼着妹妹不要去西罗国,哪怕随便嫁个平民都成。自然这是着急的话,他如何不盼着妹妹能嫁一个好男人。 可眼见着父亲要把事情搞砸,他把心一横,忙站起来对皇帝抱拳道:“家父今日高兴,多喝了几杯,已然是醉了,不辨是非。请皇上恕罪,臣这就把父亲带回去。” 毕丞相恼怒地看着儿子,可他到底是老了,毕振业命下人动手,说是搀扶,不如说是架着拖走,他深深看了眼妹妹,便带着老爹先离开了。 皇帝暗暗松了口气,见边上不懂汉语的西罗国大将军和公爵正在询问哈斯王子出了什么事,哈斯王子却反而对项润说:“皇帝陛下,方才那位老人的话,我没有传达给他们。” 项润眉头微微一挑,哈斯王子却道:“我在西罗国有喜欢的女人等待我去娶她,我并不想娶贵国的女人,皇帝陛下,我们来好好解决这件事,您看好不好?” 皇帝怔然,但是哈斯王子很快被西罗国的人拉回去继续说话,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项润恼恨泱泱大齐,竟然没几个能流利应对西罗国语的人。 他们的确太自负了,长此下去,大齐必然会遭受自负的惩罚。项润终于明白,承接下一个强大的帝国,他该肩负起怎样的责任。 寒汐瑟瑟发抖地站在卫腾飞身边,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根本不容她挣脱。事到如今,自己若再抵抗,若像爹爹那样指责卫腾飞出尔反尔,只会害了这个男人。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自己,为他们两个人争一争。 西罗国的人,终于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事,皆是十分惊讶。 然而,西罗国的文化,相较大齐有所不同。在那里,若无政治左右,若无皇室强权介入,任何人都何以和喜欢的人婚配,不需要媒妁之言,甚至不需要父母的同意。虽然在这一切之上,也存在门阀等级观念,贵族与庶民不通婚等等,但比起大齐,要开明得多。 奔放的西罗国人,要求卫腾飞和哈斯王子决斗。 皇帝听见妻子在身边轻声低语:“他们是要哈斯王子送死吗?” 他干咳一声,向似烟投来嗔怪的目光:“别叫人听见。”(本章免费,还有2更) 正文 207 真正的霸主 西罗国人虽然身量高,可卫腾飞的个头不比哈斯王子小,便是论功夫,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个粉面纤瘦的男人撂倒。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西罗国的人怂恿他们决斗,一定不会打算自家王子要输,那么输了或是出意外被卫腾飞打出什么好歹,人家翻脸怎么办。 海边还屯着数千西罗国将士,虽然现在的情形,川渝军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解决掉,可眼下绝不是制造冲突的时候。 大齐的海防尚未建立,皇帝需要时间来打造自己的战船,训练自己的水师,他不需要卫腾飞赢得一场决斗,他更需要的是时间。 帝后曾想过许多应对之法,结果一个都没能用上,事情顿时变得十分被动。 篝火宴会暂时散了,约定了明日晌午,卫腾飞和哈斯王子在海滩边决斗,而输赢却不在明日的决斗,在今晚皇帝的决策。 大营里,被软禁的毕丞相,冲着儿子大发雷霆,骂他愚蠢骂他不忠不孝,骂他要让毕家成为大齐的千古罪人。 毕振业却不以为意,冷冷地对父亲说:“您想骂什么,只管骂,之后我们父子怕是难再相见。有件事忘了告诉您,我在出发前就已经得到奶奶的应许,会在这里买一座宅子,供您养老。” 毕丞相目瞪口呆,怒斥道:“孽障,你胡说什么?” 毕振业道:“父亲最好好自为之,若不然,我连房子都不会为您准备。到时候随驾回京,我会带走跟来的所有家仆,一分钱也不会留给您。您就在这富饶的海滩边,安度晚年吧,若想回京城,有本事就用您自己的两条腿走回去。” “畜生!”毕丞相揪起儿子的衣襟,“你敢!” “娘亲在西平府流放,您来海边疗养,多合适,这里气候温暖,对您的身体也有好处。”毕振业淡漠地看着父亲,“现在,请您松手。” 毕丞相松了手,但立刻就一巴掌扇过来,可毕振业早就有所准备,他挡住了父亲的手,用力将他推开:“你老了,悠着点吧。” 毕振业说罢,转身离去,听得见父亲在身后骂他孽障骂他畜生,门前的家仆战战兢兢地看着少爷,他冷声吩咐:“让父亲好好休息是皇上的旨意,你们自己掂量该怎么做。” “是……”众人答应下,另有人则关心地问,“少爷,小姐会怎么样?” 毕振业看向皇帝的大帐,那里灯火通明,他握紧拳头道:“老天爷不会亏待寒汐。” 此刻,卫腾飞已经回到自己的营帐,静候皇帝的消息。 然而他心中已经决定,不论皇帝如何决策,他都要照自己的愿望来赴约明日的决斗。不仅仅是为了寒汐,更是为了大齐,为了他麾下几十万兄弟。倘若能与皇帝的想法契合,那自然是最好的。 “将军,凌朝风求见。”门外侍卫禀告。 卫腾飞起身走到门前,掀起帘子,便见凌朝风站在那里,他淡淡一笑:“进来吧。” 他问:“小晚是不是去陪伴寒汐了?” 凌朝风应道:“是,请您放心,小晚会照顾好毕姑娘。” 卫腾飞说:“有小晚在,真好。朝风,你有福气,娶了这样好的妻子。” 凌朝风笑道:“为此,将来不论面对什么变故,我都能从容应对,毕竟我已经得到了世上最好的。” 卫腾飞大笑,说凌朝风还真不谦虚,但小晚再好,如今在他的眼里,也及不上寒汐了。 男女之情,真是奇妙得很,一旦陷进去,眼睛里看见的世界也变得和从前不同。 他并不喜欢女人的眼泪,也不爱太过柔弱的人,可是寒汐所有的缺点如今都成了令他怜爱心疼的存在,而她的优点,她的坚强和勇敢,更是叫卫腾飞珍惜。 “皇上那一边,似乎还没有决策。”凌朝风说,“皇上一定很为难,原本可以顺利将哈斯王子送走,没想到还是无法避免冲突。” 卫腾飞面色冷峻:“我自己闯下的祸,我自己来承担,哪怕和西罗国起冲突,只要皇上还信任我,留我在这一片海边,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为他组建强大的水师。” 他心下一转,看着凌朝风:“你想来劝我什么吗?” 凌朝风却是道:“小晚托我对将军说,千万要把寒汐赢回来,西罗国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他们看看我们大齐的将士的真本事。” 卫腾飞笑问:“小晚说的?” 凌朝风抱拳道:“将军,我们以和为贵,在旁人眼中,兴许就成了怯弱。西罗国是强国,见到弱者就要打,见到强者,他们反而会三思后行。若是他们觊觎我大齐,将来迟早要交战,既然如此,请卫将军,好好让西罗国明白,这一片大陆的霸主是谁。” 卫腾飞心潮澎湃,这样的时刻,哪怕只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一边,那也值得了。 不可否认,他今晚的事很冲动很鲁莽,给所有人带去麻烦,兴许连妹妹都不会原谅他理解他。可就算抛开儿女情长,泱泱大国,要牺牲一个弱女子,来与千里相隔的国度交好,太窝囊太窝囊。 “告诉小晚,等着喝本将军的喜酒。”卫腾飞气势大振,拍了拍凌朝风的肩膀,“好兄弟!” 凌朝风走出将军的营帐时,皇帝的大帐里,灯火渐渐熄灭,他微微一笑,年轻的帝王一定也有了决定,大齐会越来越强,凌朝风深信不疑。 另一边,寒汐和小晚相互依偎着躺在床上,这里很温暖,入夜也只要薄薄一层纱被盖着肚子就好。 小晚说,真没想到大冬天的,竟然能这么温暖。 寒汐问小晚有没有去过北方,她说比京城还要往北的地方,这会儿功夫,那里的大雪能有半个人那么高了。在那里,夏天很凉快,京城里的贵族世家,一到夏天就往北走,好度过酷暑。 “但是往南就远啦,一来一回时间全花在路上,大家就只能烤着火幻想,如何去温暖的南方过冬。”寒汐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第一次吃到这里的果子,真甜。” “我想带些回家,给我家霈儿吃,给婶子彪叔,还有素素他们尝尝。”小晚说。 “该在路上烂了。”寒汐道,“不如下回带上他们来这里吃呗。” “往北走越来越冷,不会烂吧。”小晚计算着来时花了多少时间,不过那样着急的赶路,她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就算天气够冷,果子也经不起颠簸,可是走得慢,果子怕是就烂了。 两人说了半天,都是这些可有可无的闲话,对于明天的决斗,只字不提。 直到小晚有些犯困想睡了,迷迷糊糊地听见寒汐说:“嫂嫂,我跟定卫将军了,就算一死,我也不去西罗国。” 小晚嗯了一声,可太困了,竟然就睡着了。 隔天一早,天气晴朗,明晃晃的太阳晒下来,叫人睁不开眼睛。小晚给自己和寒汐洗漱穿戴后,就在帐子里等消息,果然皇帝允许寒汐去观战,毕竟这关乎着她的一辈子。 卫腾飞一身戎装,来到大帐前,最先走出来的是妹妹似烟,她却是没正经地冲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带着宫女大摇大摆地走了。 跟随而来的人,都愣住了,可娘娘毕竟是娘娘,他们只能当做没看见。 很快,皇帝出来了。 众人纷纷拜倒,项润站在卫腾飞身前,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将军做任何决定,朕都会竭力支持。” 卫腾飞愕然,皇帝竟然没有要求他输了决斗,来寻求和平。 他一直以为,新君虽有天家气象,但不如太上皇霸气,东征西讨开疆扩土的太上皇若遇见这件事,指不定早就把聚在海边的几千西罗国士兵都杀干净了,而新君的外交一贯温和…… 卫腾飞心中十分愧疚,后悔自己小看了年轻的皇帝。 “臣遵旨!”卫腾飞抱拳领命。(还有更新) 正文 208 给我撑着了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决斗,赌的只是大齐朝廷是否畏惧千里之外的强国。 但西方的格斗不容小觑,当哈斯王子倒在沙地里,西罗国的大将军要求再与卫腾飞切磋时,着实缠斗了一番,才最终一招制敌。 他上前搀扶倒地的壮汉,那人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一堆什么话,最后拍了拍卫腾飞的肩膀,态度很友好。 想来,人家也是率领军队远征的大将军,只是彼此立场不同,未必不是光明磊落之人。 而在西罗国,不论是抢女人还是抢地盘,决斗的结果受到律法的保护,因此在他们的认知里,既然哈斯王子输了,那么他们就不能带毕寒汐走。 川渝军的士兵很老实,虽然看着大将军赢了很高兴,可他们还没明白结果是怎么回事,有人轻声问凌朝风:“凌掌柜,之后会怎么样?” 凌朝风笑道:“怎么样?你家将军要娶媳妇了。” 众人闻言,顿时炸开了锅,冲上前将他们的将军托举起来抛向天空,卫腾飞大窘,被自己的手下颠得天旋地转,但他看见了寒汐站在人群中,正冲着自己笑。 皇帝自然不能这么高兴,命人照顾受伤的哈斯王子和将军,便请他们的公爵前来说话,虽然言语不通,但也慢慢地把事情讲清楚了。 皇帝愿意赠送两艘大船,供西罗国船队顺利返回,那场暴风雨里,他们的船沉了好几艘,可拼拼凑凑,仍旧多出几百人无法登船。若是强行上船,一旦半途不堪重负,到时候沉入茫茫大海,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 但大齐国愿意赠船送他们走,不扣留一兵一卒,传说中的礼仪之邦,已是仁至义尽。 如此,决斗结束,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敌国几千兵力被聚在海边,卫腾飞不可掉以轻心。 他并没有时间来和寒汐庆祝这件事,甚至顾不上说半句话,撵走了激动的兄弟们,就匆匆跟着皇帝离开。 小晚得到相公的允许,便跑来人群里,和寒汐紧紧相拥。 她高兴极了,自己哭着,却擦寒汐的眼泪,说她可不能再哭了,回头卫将军不要她了,寒汐抽抽噎噎着:“反正他不要我,我也跟定他了。” 凌朝风和毕振业见了面,毕振业再次感谢他们夫妻之前对寒汐的照顾,凌朝风却道:“凌出在京中,还望毕公子多多扶持。” 兄妹相见,寒汐泪中带笑:“哥,我不用走了,你高兴吧?” 毕振业反问妹妹:“你和卫将军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哥哥,哥哥能早些为你想法子啊。” 寒汐傻笑着,其实那会儿她每天疼得死去活来,非要说何时把一颗心交给那个男人,还真是昨晚他突然抱住自己的时候。那一瞬间,之前所有的一切,经历生死也好,针锋相对也罢,都促成了情意。 一个男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从天而降,也许他们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磨合这份感情,可是她认定了,这辈子只能做卫腾飞的女人。 毕振业为妹妹擦去眼泪,告诉她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卫将军可能会留在这里为朝廷兴建水师,他原本想把父亲留在海边,让他自生自灭,可若是妹妹随夫也留在这里,他就把父亲带回京城去软禁。 “我不会再让他插手家中任何事,你放心。”毕振业冷然道,“我也不允许你再同情他,他不配。” “我知道。”寒汐垂下眼帘,“那个人的死活,我再也不想管,他害了行业哥哥母子,又害了我们,可却不用受任何惩罚。哥哥,你放心,就是他死了,我也不想为他戴孝服丧。” “奶奶那里,有我,有行业和连忆,你也不用担心。”毕振业道,“但是我知道,你放不下娘亲,但将来的事,就让你的丈夫为你安排,别再缠着哥哥了。” 寒汐娇然道:“我几时缠过你,我、我还没嫁人呢,你就不要我了?” 兄妹情深,自然是叫人动容,小晚擦去眼泪,对凌朝风说:“相公,有哥哥真好。” 凌朝风搂过她:“你没有哥哥,但有我。哥哥也不见得人人都好,你看素素,差点就被她亲哥害死。” 小晚眼眉弯弯:“那我宁愿要相公,也不要哥哥。” 凌朝风笑道:“高兴一阵就好了,别再掉眼泪,不然毕姑娘也跟着你一起哭。晚晚,我们再帮着将军好好照顾毕姑娘几天,等西罗国大军撤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小晚连连点头,又念叨起了,想要把这里的果子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凌朝风拿她没办法,答应之后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带上路。 这日日落时,卫腾飞才终于有机会单独见皇后,一见面就被妹妹笑话:“不急着去见新娘子,来见我做什么?” 卫腾飞端着君臣之别,向妹妹行礼,似烟却拿腔捏调:“哎哟,卫腾飞,你要娶媳妇啦?跪我做什么,赶紧去和新娘子拜堂才是。” 见妹妹全然没有皇后之尊,俨然曾经在身边撒娇胡闹的小丫头,卫腾飞也不顾君臣礼节,凶道:“别没大没小,那是你嫂子。” 似烟笑道:“有老婆的男人,气粗得很呀。” 卫腾飞恼道:“堂堂皇后,像什么样子?” 似烟笑悠悠看着哥哥,看着看着,眸中浮起泪光,卫腾飞心中一软,嗔道:“你们女人啊,动不动就掉眼泪,烦死了。” “哥哥,早些给我生个小外甥,你要待寒汐好,别欺负她。”似烟却是忍不住,越说眼泪跑得越快,轻轻捶了哥哥的胸膛,哽咽道,“真没劲,往后我可不能欺负你了,嫂子不答应的。” 卫腾飞揉揉妹妹的脑袋,说她一国之母,外甥女都两岁了,她还哭鼻子,但几句安抚的话之后,他严肃地说:“这次的事,哥哥公然让皇帝下不来台,终究是不对的。皇帝之后应该会对我有惩罚,不论是什么样的责罚,你不要和皇上过不去,别叫皇上为了你为难,你们是夫妻,没什么话不能说清楚。哥哥要和寒汐过一辈子,而你,要和皇上一辈子,你要向着皇上,不能向着哥哥。” “那我自然懂的,其实啊,我们来的时候,就算计着哥哥你是不是会抢亲,我们想了好多应对的法子,结果你竟然直接扛着人来,大大方方地问我们要人。”似烟叹息道,“哥,你是不是傻呀?” 卫腾飞嗔道:“我怎么就傻了,做人就要光明磊落。自然,我把两国的关系推上了风口浪尖,是我不对。”但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和寒汐她……” 妹妹嫌弃地说:“你这样的人,有个女人为了救你身负重伤,就算你没动儿女心思,你也绝对不会由着她去送死的。” 卫腾飞哦了一声,似烟又道:“再者晴儿告诉我,哈斯王子对她说,他在西罗国有相爱的女子,他只是被逼着来和亲,他并不想背叛自己的爱人。” “沈将军家的郡主?”卫腾飞问。 “是啊,就是晴儿,你认得的。”似烟道,“我也不知道她和毕家什么交情,为了这件事,默默奔走,那孩子真是好心眼。这下,她一定也很高兴。” “替我谢谢她。”卫腾飞说。 “这是寒汐的事啊,如今都是你的事了?”似烟笑靥如花,被哥哥拍了下脑袋,疼得她大叫,“我可是皇后啊!” 这边厢,小晚端来热水,和寒汐一道洗漱,告诉她将军去了皇上那边。 虽然寒汐现在成了卫腾飞的未婚妻,可正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反而不宜大大方方地相见。如是直到天黑,两人还没能见上面。 “等西罗国的军队坐船走了,皇上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安排的。”小晚学着相公教她的话,安抚寒汐道,“这几日将军特别特别忙,你忍一忍,别着急。” 寒汐赧然道:“我没着急。” 小晚说:“到时候,我也要走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吃喜酒,若是错过了,等我们下次见面,你给我留着。” 寒汐依依不舍,抓着小晚的手问:“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走?” 小晚笑道:“相公他有很重要的事去办,我当然跟着他走,我们客栈就在白沙县,下回路过时,来坐坐,就又能见面了。” 寒汐道:“嫂嫂,京城里的连忆嫂嫂,她也很想见你,什么时候,能一家团聚就好了。” 小晚欣然道:“总有机会的,我也很想……” 话未完,小晚忽然觉得腹中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冲向喉咙,她扶着寒汐的手坐下来,喘着气说:“吃太多大虾和螃蟹了,给我撑着了。” “嫂嫂,你没事吧?”寒汐拍着她的背脊,“想吐吗?” “我缓缓就好了,这几天大吃大喝……”小晚说着说着,一阵恶心翻起来,没来得及跑出去,哇地一下全吐了出来,一时吐得搜肠刮肚,胆汁都吐出来了。 凌朝风问询赶来时,小晚虚弱地靠在床上,还冲他愧疚地笑着:“相公,我吃太多撑的,我没事。” 正文 209 小晚有喜 凌朝风没说话,径自给小晚把了脉,妻子的脉息果然有些微妙,但以他的经验,却说不上是为什么。 很快,卫腾飞麾下的大夫,和随行圣驾的太医都来了,小晚反而有些害怕,弱弱地对凌朝风说:“相公,我没事,我不想看大夫。” “有我在。”凌朝风安抚小晚,请两位大夫为小晚把脉。 他们摸了摸小娘子的脉息后,互相商量了几句,便询问小晚一些话,一直问到了:“夫人上一次月信是几时?” 小晚没听懂,凌朝风在她耳边低语,才明白大夫什么意思,自己掰着手指头数,可她竟然想不起来了。 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头奔波,在家休息不过几天,真真是上山入海,且每天从早忙到晚,她没留心这件事,真就给忘记了,倒是再往前在家那会儿,依稀记得是哪一天。 大夫就问:“这些日子,可有过房-事?” 小晚羞得满脸通红,呆呆地不知如何回答好,倒是凌朝风大方:“有过数次。” 大夫跟前,哪儿来的什么羞涩,人家也根本不会在意的,二人商量后,笑眯眯地对夫妻俩说:“小娘子可能是有喜了,但日子不长,脉息尚弱。倘若当真是有了身孕,再过十天半个月,一摸就能摸出来。” 凌朝风怔怔地看着大夫,问道:“眼下有几分真切?” 大夫笑道:“七八分吧,若是内宫千金大夫来,他们更擅长,我们俩一个随军的,一个管急病的,多少有些不地道。” 凌朝风的心突突直跳,将二位大夫送出门,回眸,只见小晚木愣愣地僵在那儿,一脸做错事般的紧张,他的心顿时一片柔软,伏在床边问:“发什么呆?” “相公,我……”小晚回过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丈夫,眼眶渐渐湿润,哽咽着,“相公,大夫说的,是真的吗?” “等我们回家,时间刚刚好,那时候就有准数。”凌朝风捧着她的手,吻了又吻,实则也掩不住面上的激动之情,可他还是努力克制了。 他必须考虑半个月后,能否出真正的结果,倘若不是,现下的高兴激动,会成为小晚的负担,他本不着急有没有孩子,那就更舍不得小晚为此伤心。 “如果不是的,那我怎么了?”小晚问丈夫,柔软的手,颤颤地抚摸他的面颊,“相公,你不高兴吗?” “如果不是,那就是吃多了,馋猫。”凌朝风起身来,将小晚抱在怀中,“若不是,你也不要难过,咱们回家就好好努力就是了,到时候可不许求饶的。” 小晚娇然嘤咛,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哪次求饶,你肯饶我的?最最坏的人,就是相公。” 凌朝风爱不释手,恨不能亲吻小晚的全身,他内心的澎湃和激动,竟是胜过这些日子遇到的一切,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高兴。但若只是小晚吃撑了,那也没什么,不过是提前体验了一把这种兴奋和喜悦而已。 眼下,西罗国军队尚未离开,皇帝和卫将军还有许多重要的事,随行的高官大臣,以及数万将士,对比这一切,小晚和凌朝风实在微不足道。他们固然高兴,可不过是自己的事罢了。 于是并没有引起什么热闹,寒汐则懂孕初不宜张扬的道理,私下和小晚之间高兴,后来皇后也知道了,派人送了些东西来,这件事便打住了。 足足忙了三天,终于到了西罗国人离开大齐的时候。 且说他们遭受暴风雨时,不仅损失了火药大炮,赖以生存的口粮和水也一并沉入大海,为了确保他们能顺利返回西罗国,大齐皇帝大方地提供了所有帮助。 看着西罗国的军船,训练有素地一艘一艘远离海岸,皇帝眉头紧锁。倘若不是那一场暴风雨,现在会是怎样的光景? 是不是由着他们的炮火轰炸海岸,由着这些高大的士兵窜入内陆,大齐的军队,挡得住吗? 哈斯王子即将登船离去,他一手捂胸,向项润鞠躬行礼,碧蓝碧蓝的双眸中,充满了诚意。 他喜爱大齐的文化,敬仰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传奇,但在表达这一切后,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而庄重:“皇帝陛下,西罗国人会将喜欢的一切归为己有,下一次再来,我将带上西罗国最强悍的战船和勇士。” 项润清冷地一笑,气象威严:“最后再好好看一眼我大齐风光,毕竟,你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了。” 船队缓缓远离大齐海境,看着黑影消失在天海相连之处,项润将目光收回,扫视海滩上的每一个人,朗声吩咐卫腾飞:“点兵。” 皇帝在海滩上点兵,气势震天,小晚和寒汐在大营里都能听见,浑厚的吼声一下一下震颤他们的心,寒汐站在门前朝着海滩的方向,竖起耳朵,仿佛想要找出卫腾飞的声音。 小晚默默收拾东西,来时没带什么,这会儿走,当地人送的,皇后娘娘赏赐的,寒汐塞给她的,东西反而多出许多来。她不觉得麻烦,每一件都很珍惜,还计算着回去后,要分给素素,送给张婶。 还有……若肚子里是个小闺女,就该给闺女准备嫁妆了。小晚不自觉地笑起来,摸了摸肚皮,若是个小弟弟,霈儿就该高兴了,出门前他就嚷嚷着,要个小弟弟。 但是小晚的心又一沉,霈儿知道他不是凌朝风的孩子,更明白自己这个娘是从哪儿来的,现在他们有了亲生的骨肉,霈儿会不会难受。 小晚捂着肚子,虽然这样想对自己的孩子不公平,可若新来的孩子会让霈儿受伤害,她宁愿一辈子,只要霈儿一个,反正没来的没见过的,本就谈不上什么感情。 “宝宝,你若真的来了,一定要疼哥哥,哥哥也会很疼爱你。”小晚心中暗暗响,忽然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颤动,小晚被唬了一跳,寒汐却兴奋地说,“嫂嫂,那边放炮了。” 海滩点兵之后,硝烟渐渐散去,皇帝带着皇后,一路沿海滩缓步前行。 在那里还留存西罗国战船的痕迹,每一道痕迹,都在提醒着项润,不可故步自封不可得意忘形,大齐想要真正成为这片大陆的霸主,还早得很。 “这一次没有开战,是朕的幸运,若不然,朕会输得很惨。”皇帝牵着妻子的手,极目远眺,望着茫茫大海,长长地舒了口气。 海浪拍岸,拍得猛了,便淹过帝后的双腿,皇帝的龙袍,皇后的裙子全湿了。 看似温和的海水,却有无穷的威力,脚底下的沙迅速被海水带走,但凡少几分定力,仿佛双脚就会被一起带走。 那一瞬带来的,要被大海吞噬的恐惧,是他们从前从未感受过的。 “皇上……”似烟有些害怕,想拉着丈夫往后退一些,可皇帝巍然不动,一次又一次,感受着浪涛拍岸的力量。 这一边,凌朝风跟着卫腾飞前来,看见帝后站在沙滩上,由着浪花扑在身上,两人对视一眼,加快步伐走过来。 项润见到他们,才终于带着皇后走回岸上,宫女们迅速将娘娘拥簇着离开。 卫腾飞与凌朝风向皇帝行礼,皇帝看着凌朝风说:“对了,朕听说了,凌掌柜的妻子有身孕了?恭喜恭喜。” “多谢皇上!”凌朝风道。 “不过朕不会对你客气。”皇帝道,“朕要组建强大的海防,需要花费无数金银,国库固然丰盈,但也不能全部投在海边。凌朝风,朕和朝廷,很需要你。” “能为皇上分忧,是草民的荣幸。”凌朝风道,“草民当竭尽所能。” 皇帝颔首,他又看向卫腾飞,轻轻一叹:“朕该怎么罚你才好,不如这样,以海防建立为期限,哪一日朕满意了,哪一天再把毕寒汐嫁给你。” 卫腾飞看着皇帝,满脸惊愕,却换来妹夫的朗声大笑,示意他们都起身。 项润负手面向大海,指着蔚蓝的海面,对他们说:“朕下一次再来这里,要看见我大齐的战船,将这片海填满。” “是……”卫腾飞声如洪钟,答应下了。 又过了三天,皇帝在这三天里,带着皇后到处体察民情,询问当地渔业,甚至还办了几件冤假错案,三天后,圣驾便要返回京城。 卫腾飞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皇帝说,如果一个将西罗国勇士打倒的将军要受惩罚,那还有谁愿意来保家卫国。他在离开之前,与皇后一道为卫腾飞和毕寒汐赐婚,虽还未举行正式的婚礼,他们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自然,帝后离开,小晚和凌朝风也要走了,皇后知道小晚可能有身孕,便要带她同行,坐皇家的大船,要比他们自己一路颠簸,来得舒适多了。 临别之日,寒汐与兄长,与小晚依依惜别,站在岸边不停地挥手,直到皇后带着小晚进了船舱。 “你没哭啊?”卫腾飞看着寒汐,笑道,“今天怎么不哭了?” 说起来,他们这些日子,竟是没有一天能好好私下说句话,折腾到这一刻,连当着帝后的面把合卺酒都喝了,此时此刻,才真正是属于彼此的时间。 “因为你不喜欢我哭啊。”寒汐弱弱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跟了你,我再也不要掉眼泪了。” 正文 210 一样的梦境 “就这么被我留下,嫁给一个比你大十几岁的男人,寒汐,你心甘情愿?”卫腾飞却是道,“倘若你只是不想去西罗国,才委曲求全,我立刻送你走,让你哥带你回家。” 寒汐立时用双手抓住了卫腾飞的大手掌,在男人黝黑粗粝的肤色下,愈发显得一双手嫩白娇小,她要一只手抓一根手指头,才能保证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牢他。 “今天不走,往后就要跟着我吃很多苦,指不定哪天,我战死沙场,你就会守寡。”卫腾飞说。 寒汐惊愕地瞪着这个男人,他们的新婚生活还没开始,竟然就咒自己死,气坏的新娘扬起手,一巴掌打在新郎的脸上。 不过卫腾飞终究是练家子,及时闪躲,只叫指尖蹭了下巴,他皱着眉头,反过来捉了寒汐的手,说:“我不是吓唬你,是真的。” 寒汐颤了颤,垂下眼眸来想,是啊,他说得没错,带兵打仗的人,一旦遭逢乱世,有今日没明天。 卫腾飞虎着脸问:“你老实说,在山谷里,你是不是故意打我一巴掌?” 寒汐瘪着嘴不说话。 卫腾飞哼道:“爱哭的毛病,打人的毛病,我通通要给你治好。” 寒汐却挣扎了一下,反过来继续抓着男人的手指头,紧紧地抓着。 卫腾飞问:“跟定我了,不怕吃苦,不怕……” “你闭嘴!”寒汐生气了,凶巴巴地冲着丈夫说,“哪有人盼着自己死呢?就算死了又怎么样,既然你都闭眼不管我了,那我闭眼来追你,你也拦不住。有本事,你就死一个看看。” 卫腾飞大笑,一把将他的新娘抱起来,稳稳地托在怀里往回走,跟随的将士们见这光景,吹着口哨欢呼雀跃,胆大一些地便怂恿他:“老大,亲一口!” 寒汐把脸埋在他胸前,羞得浑身发烫,卫腾飞自然不会让她难堪,将她抱上马鞍,便一路奔回营地。 路上,他对自己的新娘说:“有了你,我就不能老在帐篷里过,明日我们就去看宅子,虽然要在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也要有个像样的家才行。” 寒汐当然高兴了,她又好奇地问:“可你在这里不走,川渝那边怎么办?” 卫腾飞笑道:“他们就像我身体上的一部分,我在哪里都一样,自然一切都会有妥善的安排,若有擅长水师的人才,我带上一两年,叫会他们如何练兵带兵,我自然就退回内陆。人各有所长,我到现在都不适应海船,何必逞强。” 寒汐说:“那以后不论是上京,还是回川渝,可以沿路带我去见嫂嫂吗?” 卫腾飞笑道:“那是必然的,何况我和凌朝风,还有很多事要办,早晚会见面,自然带上你了。” 寒汐憧憬着:“兴许下次见面,嫂嫂的孩子就出生了。” 卫腾飞问:“那我们的呢?” 怀里一片静默,寒汐不吭声,卫腾飞以为她害羞了,不忍心逗她,不想人家是憋了半天才说:“我们……自己生。” 卫腾飞勒马停下,欢喜地看着怀里的人,在嫩白的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寒汐,我会待你好,一辈子都待你好。” “嗯。”寒汐嫣然,“我再也不打你了。” 这一边,大船逆着江流而行,要一路返回京城,并在半途将凌朝风和小晚放下。 此番随行官员众多,凌朝风不宜太过抛头露面,于是他一直低调尾随在船队之后,而小晚被留在皇后的船上,和宫女们一般,毫不显眼。 自然小晚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被那么多人伺候,叫她很不好意思,她和皇后还是有些生分的,寒汐不在身边,就更有些尴尬。 皇后早就察觉了,她先让小晚适应了一天船上的颠簸,第二天一早,要她一起吃早饭时,才说:“你还是很怕我吗,我们一起商量我哥哥和寒汐的事,那时候不是挺好的?” 小晚点头:“可是娘娘,终究是娘娘……” 似烟挥手命宫女退下,她托着腮帮子说:“小晚,你有没有印象特别深的梦境?” 小晚摇头,但忙又点头,紧张地看着皇后,欲言又止。 似烟道:“我觉得咱们,好像在梦里见过。小晚,你梦见过一池荷花吗,我们俩,隔着荷花池相望。” “娘娘……”小晚睁大眼睛,惊愕不已,说话都结巴了,“娘娘,我、我梦见过,在我出嫁前一晚。” 两人一核对日子,果然是同一个晚上。似烟欢喜地说:“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从没见过面,其实我在梦里也没看清你的脸。” 小晚连连点头:“我也没有看清娘娘的脸。” 似烟拍拍她的手背,欣然道:“看样子,我们缘分不浅。”但她心下一转,又稳重地说,“可这样的事,会被人当做古怪来看待,对别人而言毫无意义,你我藏在心里就好。” 她们一起吃了早饭,之后到甲板上看两岸风光,说着各自的经历,彼此的关系也渐渐热络。 然而,跟在皇后身边,虽然被照顾得很妥帖,小晚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丈夫。这日用过午膳,她便鼓起勇气对皇后说,她想和凌朝风在一起。 似烟自然应允,命人用小船,把小晚送去了她的丈夫身边。 船队途径白沙河附近,凌朝风带着小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帝的队伍,小晚本还惦记着要去向娘娘道别,但凌朝风说,他不宜太张扬,将来有机会,再见不迟。 他们坐船进入白沙河,一路到了白沙河码头,那么巧今天大庆带着霈儿来码头玩耍,自然是霈儿知道爹娘今日靠岸,主动缠着大庆来的,小晚上岸就看见儿子,欢喜极了。 可身体不饶人,她抱着霈儿没多久,胸前便是翻腾,撒开手跑到河边一阵呕吐,大庆在边上看着,才当爹不久的人,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 凌朝风示意他别张扬,请他去镇上把大夫带回来。 一家子回到客栈,张婶听闻小晚可能有喜,又高兴又担心,说她这么弱的身子骨,如何经得起颠簸,偏偏来来回回没个消停,将凌朝风好一通埋怨。 小晚歇了半天,大庆带着大夫来了,距离上次把脉,又过去十多天,这回大夫只稍稍摸了两把,就笑眯眯地对众人说:“小娘子有喜了。” 客栈里喜气洋洋,霈儿趴在床边问小晚:“娘,我要有弟弟了吗?” 小晚说:“也许是妹妹呢,霈儿啊,如果是妹妹,你喜欢吗?” 霈儿连连点头:“弟弟妹妹都喜欢。” 热闹了半天,一屋子人终于散了。 凌朝风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小晚的面颊,虽然这事儿心里有底,真听大夫确确实实地说,内心还是激动不已。 “好好养身体,别的都不重要。”凌朝风说,“都怪我不好,我原本还想让你多养一养身体,再大两岁。” 小晚却道:“这没什么,我身体好着呢。就是可惜,我不能陪相公出门了。” 凌朝风说:“我不会走远,能托人办的事,就托人去办,这一年,我要陪着你。”他抱起小晚,让她舒服地躺在自己怀里,“一年后,孩子生下来,我们再一起出门。” 小晚心满意足,她的身体很疲倦,便要惬意地在丈夫怀中睡过去,口中呢喃着:“不论去哪儿,我们都要在一起。” 他们回家没几天,便是要过腊八了,凌霄客栈的惯例,每年腊八前一天,都要去镇上布施腊八粥。 今年新娶了媳妇,又有了孩子,张婶更加殷勤地准备,想要广布善缘,为小晚和孩子祈福积德。这天一大早,便是带着霈儿,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出门时,霈儿还在楼下对小晚招手,嚷嚷着:“娘,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一家子人到了镇上,在老地方摆摊布施,穆工头带着一双儿女从桥下过来,文保闻见粥的香气,便说要喝腊八粥,穆工头没好气地说:“先去见你娘。” 今日,是穆工头被允许探监的日子,他把两个孩子都带上了,可是到了大牢外头,文保死活不肯进去,在门前哇哇大哭。 正文 211 她要害我娘 因文保哭闹不愿进大牢见他娘,穆工头就把儿子留在门前,塞了一把铜板托狱卒看管,领着文娟去了。 许氏瘦了很多,身上脏兮兮的,虽然大牢里隔一段日子会给犯人洗澡,但冬天水太冷,有些犯人怕冷,宁可不洗,许氏便是如此。 她怎么会想到,曾经的每一年冬天,小晚都是用冷水洗头洗澡,没落下毛病,是那孩子命大。 “他爹……”许氏喊了一声,便是泪如雨下,但只见男人和女儿来,着急地问,“文保呢,他怎么没来,孩子他病了?” 文娟说:“娘,他在外头,他不肯进来。” 许氏很失落,但眼珠子突然又瞪出来,呵斥穆工头:“你把他丢在外面,被人牙子拐走了怎么办?” “有人给看着,你别瞎想。”穆工头把吃的拿出来,冷然道,“就你那傻小子,谁看得上?” “我儿子怎么了,你现在看不上了,他是你老穆家唯一的种?”许氏在牢里待了那么久,还是不减满身的泼辣和戾气,尖声道,“你要是敢虐待我儿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姓穆的,我早晚要出去的,你们老穆家欠我的,我一定会讨回来。” “当着孩子的面,你胡说什么?”穆工头叹息,“我就知道,我不该来看你。” 许氏大怒:“我怎么胡说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好再讨个女人?” 狱卒听得吵闹声,进来斥骂道:“喊什么喊?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许氏顿时吓得浑身哆嗦,一句话都不敢说。 进大牢后的一段日子,他除了没被这些狱卒强jian外,什么苦头都吃过,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有,干活干到腰直不起来也有。夏日里洗澡时,被其他犯人偷了衣裳,害她不得不光-着身子跑出来,结果又被狱卒刁难,整整一天不给她衣服穿。 相比之下,王婶的日子比她好过许多,因为王家的人隔三差五往大牢里送东西送银子求狱卒通融,但是许氏这边,穆工头根本没想到要做这些事。 狱卒走了,文娟怯怯地对母亲说:“娘,您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就凉了。” 许氏醒过神来,便直接用手抓了拼命往嘴里塞,一面吃一面哭,问穆工头:“你带钱了吗?” 穆工头说身上带了点碎银子,许氏哭道:“你给他们送一些,你回家再给取一些来,我藏银子的地方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他爹,救救我,他们天天虐待我。” “你等着。”穆工头叹了口气,便将兜里的钱拿出来数了数,客气地去找几个狱卒,这边文娟把汤端给母亲,让她送一送食物别噎着了,可是汤已经冷了,喝一口就透心凉,许氏害怕荤油吃下去回头拉肚子,就放下了。 “娘,我一直想来看你。”文娟哭了,摸了摸母亲生满冻疮的手说,“娘,你几时能回家?” 许氏并没有动容,反而问:“文保好吗,长高了吗长胖了吗,你爹给他吃肉吗?,文保淘气的时候,你爹打不打他?” 文娟的心凉了半截,但还是一一回答母亲,冷不丁的,娘问她:“穆小晚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没见过大姐。”文娟说。 却是啪的一声,换来母亲的一巴掌,文娟吓得捂着脸,惊恐地看着母亲,许氏压着声音怒斥:“哪个是你姐姐,我肚子里统共爬出来你们两个,你哪里来的姐姐?” 文娟嘤嘤哭泣,许氏扬手又要打,说女儿要故意招惹狱卒来作践她,好在穆工头回来了,见女儿可怜,便不想再留下,带着文娟要走。 “娟儿,娟儿……你再来看娘啊,我的女儿……”许氏这会儿,才清醒了几分,可是牢门被关上了,女儿躲在她爹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实点,不然有你好看!”狱卒分明收了穆工头的钱,还是那么凶狠,顺势把他们带来的饭菜都踢翻在了地上。 而狱卒一走,原本坐在角落里的几个犯人就扑上来抢那些吃的,还把许氏逼到角落里去。看着那些人狼吞虎咽地瓜分着已经打翻在地上脏了的食物,许氏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然而可悲的是,她早就为了活命,能咽下馊了霉了的食物,能喝下肮脏的水。 眼前,恍然出现了曾经的光阴,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可男人管挣钱,她不用下地不用干活,日子过得很丰足。 平日里,除了给俩孩子和自己做口饭吃,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有继女来干。怕穆小晚偷吃,她从不让小晚碰粮食,能分给小晚的,简直不如猪吃的。 最高兴的是,稍有不痛快,就能拿继女来出气,看小晚被自己打得满地滚,看她皮开肉绽的流血,许氏就特别开心。 不知打断了多少荆条,不知抽烂了多少鞭子,她去镇上逛逛,看见有人卖鸡毛掸子,她拿起来都是先掂量掂量,打人够不够疼。 她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偷汉子藏银子,还有折磨穆小晚。 许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正在吃东西的犯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狰狞,心头的恨越来越激烈,忽然身子一颤,她一头栽倒下去。 且说穆工头出得大牢,带着儿子女儿回青岭村,又路过凌霄客栈布施的地方,文保缠着要喝腊八粥,穆工头气不过,揍了他两巴掌,硬是把孩子拖走了。 彪叔和张婶,如今也是认得穆工头的,见他看见了也不过来打个招呼,哪怕问一声小晚好不好,或许是觉得没面子,又或许心里对小晚有恨,一家人互相看看,既然穆工头这样生分,他们也懒得管。 霈儿长得可爱,胖乎乎白嫩嫩,在哪儿都讨人喜欢,路过的大娘大嫂们,都会停下来给他塞点什么,相熟一些的,就对彪叔张婶说:“给咱家当女婿吧,我家小孙女模样不赖,配得上呢。” 众人嘻嘻哈哈,围着说笑,或是帮忙一道布施,霈儿被众星捧月,本是高高兴兴的,忽然感觉到一股阴气。 他抬头看,但见一缕黑影从衙门的方向飞出来,他心头一惊,那不是阴魂,竟是生魂! 所谓生魂,是活着的人因怨念太深,而使得魂魄脱离肉体,生魂具有原主怨恨最深的那一份意念,不分善恶正邪,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替肉身去杀了所怨恨的人。 霈儿的心突突直跳,他心中默默掐算,这一抹生魂,正是娘亲的继母许氏所有。他跑向张婶,撒娇说自己困了要睡觉,张婶便抱着小孙儿去马车上,给他盖上被子,哄了一会儿,就继续去布施粥米。 张婶一离开,霈儿就飞身而出,追着那一抹生魂,可是那畜生似乎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正在天上到处飘荡。生魂等级太低,看不见霈儿的金身,霈儿紧盯着它,只见她狰狞地笑起来,似乎弄明白了什么,立刻朝凌霄客栈飞去。 “孽畜!”霈儿大吼一声,刚要张嘴去咬,天上便传来大伯父囚牛的声音,“霈儿,住手!” 霈儿一口咬空,叫许氏的生魂捡下一条命,它继续朝凌霄客栈飞去,霈儿却被大伯父拦下了。 “那是许氏的生魂,她要去害我娘!”霈儿着急万分,“大伯父,晚一步的话,她就得逞了。” 囚牛叹气道:“傻小子,你怎么就不记得,你娘的阳寿很长,你娘是佛前的莲花,一缕生魂如何伤得了她?” “可是……” “霈儿,你又忘了吗,你不能动用法力做凡人不能做的任何事。”囚牛怒色道,“你真的要让大伯,把你带回天庭?” 霈儿在云间翻腾,急躁不已,可他不敢违背伯父,俯身冲回肉身,醒来便去找张婶,又哭又闹地,要立刻回家。 大人们见霈儿难得这样不听话,担心孩子是不是不舒服,便让素素和大庆先送他回家,素素一路抱着霈儿,被这孩子吓着了,小小的人儿浑身紧绷,蒸腾着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才有的气势。 “霈儿,你不舒服吗?”素素担心不已,“你告诉姨,哪儿疼啊?” 正文 212 父子反目 霈儿摇了摇头,伏在素素怀里,乖巧地呜咽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回应姨母的疑问。 客栈里,小晚因孕初嗜睡,吃过早饭没多久,靠在床头学着张婶教的针法想给霈儿织一顶帽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本是睡得香甜惬意,可忽然有什么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呼吸困难十分痛苦,小晚艰难地睁开眼,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可脖子分明是被什么东西掐着。 “相、相公……”她痛苦地喊了一声。 却是此刻,凌朝风刚好推门进来,许氏被吓了一跳,立刻撒手,她下意识地想要躲藏,竟是一脑袋钻进了小晚的腹中。 “晚晚?”凌朝风发现小晚闭着眼睛很痛苦,放下食物,就来唤醒她,小晚辛苦地清醒过来,脖子上仍旧留存着被掐住的难受。 她窝在凌朝风怀里,丈夫轻轻安抚她的背脊,问:“做恶梦了吗?” “嗯……”小晚也说不上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不愿凌朝风为她担心,笑着说,“相公我没事,哪能怀个孩子就变得娇气呢。” “娇气又如何,本就该这世上的人,人人都宠着你。”凌朝风搀扶小晚靠在床头,他走去窗前开了一条缝,清冷的空气飘进来,小晚觉得畅快多了。 而凌朝风看见了家里的马车,说道:“他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不多久,霈儿便从楼下一路嚷嚷着跑上来,一进门就扑在小晚怀里。 素素跟进来,笑道:“这小东西今天不知怎么了,闹腾得厉害,哭着喊着要回家,婶子哄不住,叫我们先把他送回来。你们看着他,我和大庆回镇上去了,还有好些粥要送出去呢。” 凌朝风叮嘱他们路上小心,将素素送到门口,另托大庆帮他送一封信到镇上。 屋子里,霈儿却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屋子里看,房内的阴气尚未散去,他的心一抽,低头看向母亲的肚子。 小晚这才没多久的身孕,一点儿看不出来,见霈儿看着自己的肚子,她笑道:“傻孩子,现在看不出模样,要过些日子,等咱们后山的树都绿了,娘的肚子就会大起来。” 霈儿还是伸手摸了摸,感觉到娘亲体内阴气翻腾,他竟是猛地一巴掌拍上去,想要把那妖孽震出来。 “霈儿……”小晚被唬了一跳,这一巴掌可不轻。 “你做什么?”凌朝风也刚好进门看见这一幕,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儿子从小晚身边拎开,呵斥道,“怎么可以打你娘的肚子?” “他只是摸了摸。”小晚忙起身来,护在霈儿身前,“你别瞎说,他就轻轻碰了一下,你看,我没事啊。” 凌朝风当然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霈儿不仅拍了小晚的肚子,更是目露凶光,带着能令人心寒的表情,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那么深的怨恨? 霈儿倔强地绷着脸,换做平日被爹爹一吼,早就扯开嗓子哭了,今天却是一声不吭,小晚转身抱起他,对凌朝风说:“孩子一定哪儿不舒服呢,你不心疼他,还骂他。你下去吧,我看着霈儿就好,相公,你去忙吧。” 凌朝风瞪了儿子一眼,霈儿却转过身把屁股冲着他。 小晚把霈儿抱在床上,霈儿拉着她的手,小晚慈爱地笑着:“好,娘陪你睡,来,把衣裳脱了。” 霈儿若能用法力,这生魂早就在他口中灰飞烟灭,可他不能那么做,他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连想要把许氏的生魂从母亲体内震出去都难。 而那生魂狡诈得很,此刻母子俩刚躺下,她就窜了出来,在半空狰狞地笑着,迅速飞走了。 霈儿暂时松了口气,轻轻护着娘亲的肚皮,两人互相依偎着,为了不叫母亲担心,便假装睡着了。 “霈儿好乖。”他听见娘亲的声音,感觉到她正轻轻抚摸自己的身体,并在脸上亲了两口。 小晚很爱霈儿,如她对凌朝风说的,仿佛自己亲生的一般。 方才的事情虽然古怪,可小晚觉得霈儿是无心的,小孩子手里没轻没重,喜欢起来用力拍也是有的。 她反而提醒自己,这些日子要更多地关爱霈儿,等将来孩子出生后,也不能忽视他。 “霈儿,就算有了弟弟妹妹,娘也会很疼你,你不要担心。”小晚以为自己是对睡着的孩子说,爱不释手地又亲了两口,将霈儿胖乎乎的脸蛋捏了捏,“要是弟弟妹妹能长得像哥哥,该多好。霈儿啊,你的亲爹亲娘,该是多好看的人。” 衙门大牢里,昏厥的许氏终于醒过来,她的生魂回到了肉体,但她本人的意识里不会有这段记忆,她觉得自己只是昏睡了一场。 她浑身湿透了,刚睁开眼,兜头又是一盆冰凉刺骨的水浇下来,吓得她失声尖叫。 “醒了,醒了!”有人嚷嚷着。 许氏辛苦地睁开眼,却见几个狱卒凶神恶煞地杵在面前,怒气冲冲地说:“你可算醒了,这是装哪门子的娇气,还跟我们玩儿晕过去?” 忽地,就是一鞭子抽过来,疼得许氏嚎叫,她蜷缩着往角落里躲,哀求着狱卒们不要再打。 隔开不远的牢房里,犯人们都伸长脑袋看许氏被狱卒教训,有人啧啧道:“就数她吃的苦头最多。” 有人说:“她进来之前偷汉子,你们可知道?” 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下作的话语,王婶扒拉着牢门,却是目光定定的。 眼前的景象她太熟悉了,过去的十几年里,小晚每天都这么惨。那孩子常常被许氏打得奄奄一息,没有任何道理,许氏就是喜欢虐待继女。 到如今,仿佛曾经打在小晚身上的每一棍子每一鞭子,都报应在许氏自己的身上了。 鬼哭狼嚎的声响终于结束了,许氏被狱卒丢回了牢房,她趴在稻草铺的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裤子被抽烂了,露出底下脏兮兮的皮肉。 王婶害怕地蜷缩起来,捧着心瑟瑟发抖,她也曾经撺掇许氏打小晚,因为害怕小晚长得漂亮,把自家儿子的魂勾去,那丫头命太硬,她可要不起那样的儿媳妇。 最糟糕的是,每次小晚被打得死去活来,她就只是在边上假模假样地劝几句,实在等有其他村民看不过上手去阻拦,她才也跟上前做做样子。 她同样对不起小晚,她会不会也遭受这样的报应,可是现在蹲大牢生不如死,已经算报应了是不是? “老天爷,求您饶过我,等我出去了,我去给小晚磕头赔罪,求求您饶过我……”王婶默默念着,她害怕挨打,耳边却传来许氏的呻吟,凄惨地回荡在牢房里。 那之后几天,凌霄客栈里,便见霈儿跟着小晚,寸步不离,洗澡吃饭都要缠着她。凌朝风担心小晚太辛苦,责备儿子不懂事,可是小晚却乐呵呵地,什么都满足霈儿。 最让凌朝风恼火的是,霈儿每天晚上都要跟着他们睡,起初以为讲道理能让他听话,之前明明都是好好的,可是这两天这孩子反骨得厉害,得不到满足就哭,哭得凌朝风脑袋涨成两个大。 小晚则是一味地顺着霈儿的心思,劝丈夫别急躁,反正他们现在也不能行-房了,带着霈儿睡又不累。 这一日,凌朝风要出门两天,出发前把儿子提溜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霈儿,你是大孩子了,不要总缠着娘。娘怀了身孕,她需要休息,总是围着你转怎么行?你听爹爹的话,不许再缠着娘撒娇,爹爹回来时,给你买个大风筝,很长很长的那种好不好?” 霈儿勉强答应了,凌朝风揉揉他的脑袋:“儿子,你到底怎么了?” 然而,他这边答应了父亲,转身又缠着小晚,小晚反正是不觉得麻烦的,连张婶他们都看不下去,人人都给霈儿讲道理,可是他面上好好答应,回过头又缠着小晚不放。 他深知,人的生魂一旦离体,就会失去控制,最初需要强大的怨念才能将生魂逼出体内,可只要出现过一次,再往后稍稍有怨念,生魂就会认定自己该去杀人,来为自己摆脱怨念,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解决的办法有几个,直接撕碎生魂,原主就会永远昏迷,直到生命逝去。或是直接杀了原主,生魂就不复存在,最理想的,自然是消除原主的怨念,可是许氏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呢。 霈儿不能动用法力来保护娘亲,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好用自己的仙气,逼得许氏的生魂不敢靠近,这样的确有效果,那之后许氏的生魂又来过几次,都无功而返。 但也因此,生魂的怨念越来越重,若不能杀了要杀的人,最终很可能成妖成魔。 霈儿不明白,这明明就该是天界管的事,管事的人呢?不仅如此,还不允许他出手。 两日后,凌朝风将要归来,小晚很远就听得马蹄声,自信地认为那是相公回来了,便带着霈儿下楼去迎接,走到楼梯口时,想到父子俩最近关系不大好,便哄着儿子说:“昨天抄的那张帖子,姥姥也夸你写得好的那张,去拿来,一会儿给爹爹看。” 霈儿答应了,便跑回房里去,找到了自己抄的字。 这短暂的分离,竟是将许氏的生魂迅速吸引而来,她狰狞地笑着,扑上来掐住了小晚的脖子,小晚顿时感到窒息,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霈儿一出门,就看见这光景,冲上来想要驱赶许氏的生魂,他是天界最尊贵的金龙,一出生就是上神中的上神,纵然幻作凡胎肉体,仙气也绝非一抹生魂可抵抗的,上一回那生魂钻在小晚的肚子里,才能和霈儿共存片刻,此刻霈儿才冲过来,她就尖叫着松开手,飘散而去。 小晚突然被松开了束缚,身体自然地向后倒去,不想脚下正是楼梯口,她一脚踩空,身体重重地摔下去,沿着台阶一路滚到了二楼。 “娘……”霈儿本是要伸手拽住母亲,可扑了个空,偏偏那时候,凌朝风刚好从门前进来,一抬头,他看见的光景,却是霈儿把小晚从楼梯上推下去。 “晚晚!”凌朝风大惊,冲上楼梯,他一面搀扶小晚,一面抬头看霈儿,那小小的孩子,满身戾气地站在楼梯口,忽地回过神,又露出小孩子的一面,跑下来冲过来,但盛怒之下的男人,伸手挡住了他。 小晚睁开眼时,惊见凌朝风的大手掌扇向霈儿的脸颊,小小的孩子被打得翻在地上,白嫩的面颊上,赫然浮起刺目的掌印。 “霈儿……”小晚挣扎着起来,推开了凌朝风,爬过来抱住了霈儿。 “他把你推下楼梯,你还要袒护他?”凌朝风大怒,“凌霈,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晚急道:“四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不是他推我,是他、是他……”小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她第二次被看不见的人掐着脖子的事。 正文 213 是不是中邪了 霈儿拥有上神的智慧,但不论在凡间仙界,他都还是个孩子。 当他封存自己龙族仙体的智慧时,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娃娃,会不听话会做傻事,平日里的撒娇胡闹,都是孩童的本性,而不是为了让自己像个孩子,才刻意表现出来。 此刻被亲爹扇了一巴掌,简直委屈坏了,泪水含在眼眶里,抿唇皱眉,小拳头紧紧握着,而这个模样在凌朝风眼里,便是没道理的倔强。 亲眼看见儿子推小晚,亲眼看见他拍打母亲的肚子,再而三地发生这样的事,他怎能不生气。但他还是先冷静下来,问小晚是否有事。 小晚这才想起来,自己怀着孩子呢。 所幸,只是胳膊和腿摔得重了有些疼,冬日里衣裳穿得厚,并无大碍,至于腹中的胎儿,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甚至刚才的一瞬,都忘记了自己是个孕妇。 张婶和素素都来问怎么了,虽然听见好大的动静,她们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但此刻听说是小晚从楼梯上滚下来,都吓得不轻,立刻要搀扶小晚回房躺着。 小晚被众人拥簇着塞回房间,霈儿却警觉地盯着屋子里,凌朝风安顿了小晚后,便走到儿子面前,怒目相待:“回你的房间面壁,什么时候我叫你了,你再出来。” “我不去。”霈儿一走,那生魂又会来靠近母亲,不杀了娘,许氏的生魂不会罢休。就算大伯父说娘的阳寿很长,可不就是已经死过一回了吗,谁来保证这次有没有事。 “你越来越无法无天。”凌朝风大怒,“你以为有你娘护着,我真的不会再打你?” 张婶来劝道:“你冲孩子发什么脾气呢,到底怎么了?” 凌朝风沉沉地说:“他之前拍打小晚的肚子,方才又把小晚推下楼,婶子,你说我该怎么教他?” “怎么可能……”张婶不敢相信霈儿会是这么恶毒的小孩,但凌朝风也没必要愿望自己的儿子是不是? “我没有。”霈儿哭了,胖乎乎的小手委屈地揉着眼泪,一抽一抽地说,“我没有……” 孩子一哭,小晚的心就疼,她坐在床上喊着:“霈儿,过来,到娘身边来。” 霈儿便扭过身子往小晚那里跑,可凌朝风一把拽住了儿子,冷声道:“你不能护着他,他做错了事不受罚,将来会闯更大的祸。” 说着,他拎起霈儿往门外走,小晚急了,做了母亲,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力量,所有人眼中温柔甜美的小娘子,此刻竟是大声喊住了自己的丈夫,怒道:“凌朝风,你把孩子放下,他是你儿子,你要不就好好抱着,要不就让他自己走,你把他拎来拎去,当他是畜生吗?” 凌朝风一怔,手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指间一松,霈儿就迅速跑向他娘。 小家伙窝在小晚怀里嚎啕大哭,伤心坏了,小晚也不再理会凌朝风,抱着霈儿,揉揉他挨了巴掌的脸,拍拍小屁股哄他不要哭,那边厢,凌朝风被张婶他们劝了出去。 张婶对凌朝风说:“这事儿,你先和小晚好好商量一下,这几天你没在家,娘儿俩好好的,霈儿虽然缠着小晚不放,可也没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小晚兴许是不小心才摔下来的,你别冲孩子发脾气,他才多大,懂什么?” 可是凌朝风几次三番看见萦绕在霈儿身上的戾气,那么小的孩子,为何会有那么深的怨念,明明是他自己要弟弟妹妹,不可能容不得小晚再有身孕,难道…… 张婶念叨着:“会不会是中邪了,对啊,那天我们去镇上布施,来来往往好多人喜欢他、围着他,会不会是撞见什么了。就从那天开始,他天天缠着小晚不放。” 凌朝风也想起来了,腊八之前的日子,霈儿一直都很听话。 素素害怕地说:“要真是中邪了,是不是要请道士驱邪?” 凌朝风冷然道:“那些道士神婆都是骗人的,你们怎么能信?” 张婶嗔道:“街上摆摊儿的,当然不能信,终南山上得道高人,那可都是有真本事的。你广结善缘,朋友遍布四海,霈儿若真的不正常,去请一位道士来驱驱邪,又何妨?” 凌朝风眉头紧锁,见屋子里霈儿的哭声止住了,他也冷静了,颔首道:“容我和小晚商量。” 卧房里,母子俩依偎着躺在一起,霈儿摸摸娘亲的胳膊,心疼地问:“娘,疼吗?” 小晚温柔地笑着:“娘不疼,娘可结实了。” 霈儿吸了吸鼻子,凑上来,亲了亲母亲的胳膊。 小晚则捧着他的脸颊,亲吻儿子挨打的地方,那里滚烫滚烫的,一巴掌的力道仿佛还没散去,两边脸都不一样大了,凌朝风那个家伙,真是下得去手。 “我也不疼!”霈儿一面说,泪珠子就掉下来,小晚便学着他哭的样子,逗他笑,对他说:“不要理你爹,他眼花了,还真当回事。” 但是小晚忘不掉,自己被活生生掐着喉咙透不过气的事实,第一次是梦里,还能当做是梦魇,那这一次呢? 当时若非霈儿跑来,她很可能就被掐死了,现在想来实在后怕,但怕的不是死,而是自己真的死了,难道凌朝风以为是霈儿杀的她? “娘会好好把你爹骂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对你动手。”小晚搂过热乎乎的小胖子,怜爱地又亲了几口,哄着说,“霈儿不怕,有娘在,娘会护着你。” 霈儿呜咽着:“我也要保护娘。” 小晚嘿嘿笑道:“等你长大了,到时候你跟爹爹一样高,就打得过他了。” 凌朝风刚好在门前听见这句话,真真哭笑不得,小晚疼爱霈儿,他很感动也很感激,可溺爱不是法子,但这次的事,若真是自己的错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间微微发麻,刚才那一巴掌,真是打重了,他很后悔。 凌霄客栈外,许氏的生魂徘徊了片刻,一直无法接近穆小晚,她的怨念越来越深,再次回到许氏的肉身上,许氏睁开眼时,正被狱卒绑在雪地里。 “你这婆娘,最近真是懒得很,劈个柴竟然直接在柴堆里睡,不让你清醒清醒,看来你是不会老实。”狱卒凶狠地说着,“你再睡啊,睡过去,活活冻死了,也是自找的。” 原来今日,许氏在和其他犯人一起干活为衙门里劈柴时,想起了曾经躺在热炕头上,看着小晚瘦弱的身子在寒风瑟瑟的院子里劈柴的光景。 曾有一次,因为屋外烧炕的火熄灭了,大半夜的把她冷醒了,她疯狂地冲到柴房里,把睡梦里的小晚毒打一顿,逼她一整夜守着炉子。 曾经的她,多风光多了不起,于是想着想着,生魂再次离体,而她自然也就晕过去了。 结果被狱卒当做是偷懒,要把她绑在雪地里冻醒她,这会儿醒了,若是再睡,真就要再也醒不过来,被活活冻死了。 许氏哀求着,狱卒们却不肯饶恕她,这里本就是人间地狱,谁也不会来管她。 她感觉到手指脚趾被冻得骨头仿佛脆了,感觉到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皮肤上,满心的怨恨和恐惧交缠蒸腾,许氏忽然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凌霄客栈里,大哭一场的霈儿累了,在母亲的拍哄下,睡了过去。小晚耐心地守在一旁,轻轻拍哄着他,凌朝风端着燕窝进来,放在桌上,冷冷地对小晚说:“来吃吧,婶子叫你补补。” 小晚瞥了他一眼,背着身体不理睬他,凌朝风走过来,想看看熟睡的儿子,小晚故意护着霈儿不给他看,说:“怎么,还想把儿子拎起来打一顿?” 凌朝风嗔道:“我又不是没道理的打他,你却来怪我,我怕他伤害你。” 小晚气道:“霈儿会伤害我吗?你也不用脑子想想?” 凌朝风大丈夫威严,恼道:“你在跟谁说话呢?” 小晚坐起来,傲然看着相公:“不然,你也赏我一巴掌?” “不许闹。”凌朝风说,“今天的事,或许是我看花眼,但是那天他拍打你的肚子呢,晚晚你自己说,是不是你袒护他了?” “可是……”小晚欲言又止,她也是那一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要被掐死似的。她定了定心,看了眼霈儿依旧熟睡,拉着相公走远几步,轻声道,“相公,我跟你说件事,你先别激动。” 正文 214 若无死何来生 听闻小晚两次被看不见的东西掐着脖子,起初以为是梦魇,而今天好好地站在楼梯口,差点被活活掐死。 小晚说:“不论霈儿最近为什么不听话,要伤我的绝不是霈儿,方才若非霈儿从房里跑回来,他哪怕迟来几步,我可能就被掐死了。相公,是我自己踩空了从楼梯上摔下来,你看见霈儿推我,但其实他是想拉我。幸好没有拉到,不然他那么小怎么可能拉得住,只会跟着我一起滚下来。” 凌朝风面色铁青,他自然信妻子,此刻想来,他刚才到底有没有看清,那段记忆已经开始动摇模糊了。 “可他拍你的肚子。”凌朝风说到这里,少了几分底气。 “小孩子没轻没重的,他或许觉得好玩儿呢?那天被你说了之后,他可没再这么做。”小晚轻轻晃动夫君的胳膊,好脾气地说,“朝风,霈儿真的很乖,你吓着他了。” 凌朝风干咳了一声:“他的脸还肿吗?” 小晚点头:“肿得发烫,他那么娇嫩,你的手比他的脸还大,都把他打飞出去了。” “是我不好。”凌朝风后悔地说,“我当时急了。” 小晚温柔地说:“朝风,你答应我,往后不论如何,都不要急了打孩子。如果霈儿真的做错事,也要同他讲清楚了,再动手打他,那我是不会拦着的。可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会把孩子吓坏的,把父子感情打散了怎么好?” 凌朝风说:“他还那么小,懂什么父子感情?” 小晚笑眯眯地嗔道:“这会儿知道儿子还小了?” 大男人愧疚地说:“等他醒了,我好好给他赔礼道歉。” 小晚笑问:“大风筝呢,买了没?” 凌朝风表示他立刻去买,更与小晚商定,明日一早,他就去山里请道长。 而此刻,睡梦中的霈儿,被祖母召唤回了天庭,胖乎乎的小金龙,脸上肿了一块,把龙后心疼坏了,生气地把儿子骂了八百遍。 不过霈儿却很奇怪,奶奶给他仙桃吃,为他揉伤,絮絮叨叨数落父亲的不是,但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管那么多的事,也没有提起娘亲。 霈儿啃完两大只仙桃,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问祖母:“奶奶,许氏的生魂,是自己跑出来的吗?” 龙后轻轻点了点孙儿的鼻头,笑道:“难道你以为,又是奶奶捣鬼?” 霈儿嘿嘿笑:“孙儿不敢。” 龙后道:“你放心,这一次,就算你爹把天捅个窟窿,奶奶也不会再插手。不说别的,我孙儿都这样求我了,我能不答应吗?不过霈儿,你说的对,凡间本就有很多坎坷,就算没有你娘,你爹也不会那么容易就顺顺利利。若无坎坷,又何来顺利,若无死何来生,是一样的道理。之前,是奶奶错了。” 霈儿放心了,在祖母身边又蹭了一只长寿果,心满意足地返回人间。 他站在云端上,便见父亲匆匆从镇上归来,背后绑着一只硕大的风筝,小家伙高兴了几分,正打算回家,忽然见白沙镇上空阴气沉沉妖气凝聚,掐指一算,那许氏的生魂,竟狰狞成了妖魔。 霈儿望向苍穹,九天之上的人,看不见这里的事吗,还是他们管不过来? 客栈里,父亲带着风筝归来,正与娘亲一道轻轻唤他醒来,霈儿无奈,只能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睁开眼,爹爹的面容在眼前,没有了急躁和怒气,温和地说:“霈儿,爹爹给你买大风筝了。” 霈儿现在可没心思玩风筝,闷闷地坐起来,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凌朝风伏在床边,和儿子平视着,轻轻捧过他的面颊,愧疚地说:“霈儿,是爹爹不好,爹爹不该打你。” 霈儿刚要开口,只听张婶在楼下喊:“掌柜的,你快下来看看,快来……”(本章免费) 正文 215 试魔 凌朝风下楼来,便见客栈门前站了几位素衣长袍的修道之人,正是凌朝风和张婶想要寻找的可以驱邪避灾的老道长。 但他们与凌朝风并不相识,仅仅是路过,因从白沙河码头上来走了十里地,口渴了想要一碗水喝。 “有热茶点心,还有刚熬好的米粥。”张婶好生客气,说,“几位道长,进门歇歇脚吧。” “多谢店家,我们还要赶路,不敢打扰。”为首的老道长,已是白发白髯,可精神矍铄中气十足,手里一把长剑,身上衣裳单薄,瑟瑟寒风里,真真是仙风道骨。 凌朝风常说那些街上摆摊儿的江湖道士是骗子,要张婶素素他们不得信,但张婶说山里有修为的道长,那都是有真本事的,凌朝风在江湖上也有幸见过几位,因此眼前的人一看,便知是有来历的。 张婶和素素送上热水,又为他们将随身的水袋灌满,老道长合十道了一声“无量寿福”,一行人便要上路。 张婶推着凌朝风,轻声道:“你怎么不留下他们,请道长为我们驱邪。” 凌朝风道:“轻易开口,只怕有所冒犯,待我打听他们的去向,之后再上门去请。” 张婶嗔道:“这会子讲什么礼仪规矩,小晚和霈儿没事才是最要紧的。” 却见素素站在门前,朝二人招手道:“掌柜的,婶子,你们来看,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跟出门来,只见几位道长没走几步,就席地而坐,似乎还有什么阵势的,坐的位置很特别。他们默默念诵着,肃杀其实,瞧着怪唬人的。 一炷香的功夫后,几人起身继续向前行,凌朝风便跟上来,向为首的道长作揖,说了客栈里发生的奇异之事,请道长相助。 几位道士互相看了眼,便对凌朝风说:“前方妖气深重,我等方才掐算到,乃是一抹生魂所变的妖魔,如此看来,生魂的结症,就在客栈里。” 他们交给凌朝风几道符,便匆匆赶往白沙镇,此刻由许氏的生活所变的妖孽,正在镇上四处流窜,许氏最恨穆小晚,于是看见和她一般年纪身量的姑娘,便上前迫害。 好好的姑娘走在路上,突然气短胸闷,若有路人赶上来帮忙,阳气太重还能让妖孽退怯,可若无人相助,半天功夫,镇上莫名其妙地死了三四个年轻女孩子了。 新来的知县是个年轻人,本不信鬼怪之说,奈何接二连三发生诡异之事,心中不免惊慌,但他能做的有限,只能将衙门里的人都派出去巡街,若是见到年轻姑娘有异样,要立刻上前救助。 又命镇里的百姓,将自家女孩儿看好,不要离了人。 百姓们各有各招,有的将孩子送到佛堂,有的在屋子里贴满道符,许氏在上空盘旋,见再吃不得女孩子,怨气更深,妖力更强,一时不再盯着年轻女子,见一个掐一个,连出巡的捕快都死了一个。 不过半天功夫,白沙镇仿佛成了一座鬼城,几位道长赶来时,这里已经被妖气笼罩,甚至有更多的妖孽,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道长们摆阵应对,捉了几只小妖,却也因此触怒了那些妖魔,而他们一旦成势,道长们的法力只怕不足以应对。 擒贼擒王,兴风作浪的是许氏那一抹生魂,而她不得排解且越来越深的怨恨,便是结症所在。 知县得知有得道高人前来降妖除魔,冒死亲自迎到镇门前,道长们说生魂来自衙门大牢,知县立刻派人去问。 果然,大牢里有许氏一人昏迷不醒,且这些日子,她时常莫名其妙就昏睡过去。 道长询问许氏的来历,知县新到任接的第一个案子就是青岭村里两户民妇拐卖已婚之女,故而记得很清楚,说她与继女有仇,而继女正是凌霄客栈的老板娘。 道长们从凌霄客栈来,如此一切的事情,便有了头绪。 他们在镇上到处施法驱邪,奈何许氏怨念深重,不惜与几个小道士敌对,小道士道行太浅,险些丧命,而在极短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妖孽聚集起来。 它们互相吞噬,再吸食凡人阳气,再这么发展下去,老道长们也无力抵抗。 而许氏十分狡诈,并不与几位道长正面敌对,她在白沙镇上到处游走,道长们疲于追捕,一两个时辰下来,便已是精疲力竭。他们虽有道行,也终究是凡胎肉体,如何与妖魔对抗。 凌霄客栈里,小晚抱着霈儿在屋子里静静等待,窗前门上都被相公贴了黄色的道符,霈儿因是仙体,并不畏惧这些道家法术,可他也明白,这几张符,已经挡不住越来越强大的许氏。 楼下很快有人来了,母子来对看一眼,便出来张望,只见年轻的知县带着两位道长亲自来了,他态度谦卑有礼,正与凌朝风商量着什么。 小晚看见相公神情凝重,摇头像是拒绝了什么,可惜自己听不清他们说的话。 但霈儿听得清清楚楚,知县大人竟是带着几位道长来,要请娘亲去镇上做诱饵,引诱许氏出现,好让道长们施法除妖。 他看着娘亲,心中万般不舍,便是决定,倘若母亲前去,他便化身金龙随时准备救娘亲,哪怕……这辈子再不能做母子,哪怕他不得不回到天庭。 众人忽然朝楼上看,似乎是知道母子俩在这里,张婶激动地说:“不行不行,她怀着孩子呢,万一有什么事……” 知县竟是屈膝恳求:“晚辈也不信神鬼之说,奈何镇上越来越多的人死于非命,恳请凌掌柜和夫人……” 凌朝风搀扶他起来,道:“大人,容我与内子商议。” 小晚便见相公上楼来了,霈儿很乖地让开一边,他知道自己拦不住的,爹娘有爹娘的劫,要他们自行来渡。 自然,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亲死去,倘若有万一,他一定会出手。 小晚听完凌朝风的话,楼下那些人,是要她去镇上引-诱许氏的生魂。 这些话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可小晚切切实实被掐了两回脖子,此刻得知镇上无辜的女孩子也被莫名其妙掐死,心中大痛,她便毫不动摇地说:“相公,我不怕。” “晚晚……” “它既然来过客栈,早晚还是要来的。”小晚毅然道,“有道长们在,我不会有事,不能让更多的人送命。” 底下的人,便见娇弱的小娘子,勇敢地走下楼,来到他们的面前,从容温和地问:“道长,我该怎么做?” 小晚不需要做什么,她只要站在白沙镇的街上就好,道长们自然会在一旁保护,待许氏一出现,就立刻捉拿妖孽。 来到白沙镇,昔日热闹繁华的镇子,变得凄惨冷清,就算小晚一个凡胎肉体,也能感受到阴气阵阵,那些在上空盘旋的妖孽,她是看不见的,自然在不远处保护着她的霈儿,她也看不见。 凌朝风就跟在妻子的身后,不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小晚单独赴险,手里握着长剑,可他根本不知道出了事,该把剑指向谁。 小晚头顶的阴气越来越重,许氏闻到了她的气息,一直逃窜躲避道士的她,果然迅速来到了小晚的面前。 “穆小晚,穆小晚……”她狰狞地嘶吼着,冲下来,一把掐住了小晚的脖子。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又是和之前一样被死死掐着脖子,小晚很快就跌倒在地上,凌朝风见了大骇,挥剑便要冲上来。 可他的面前,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无论如何都迈不出一步,凌朝风大吼:“晚晚……” 道长们纷纷做法,可令他们想不到的事,连他们都被挡在了结界之外。 “晚晚……” “相公,我好、难受……” 远处天空上,霈儿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不顾一切地冲下来:“娘!” 正文 216 玉簪 小晚的脖子被越掐越紧,曾经的一切冲破黑暗浮现在眼前,许氏虐待她毒打她,毫无理由地折腾她这个无辜的孩子,她哀求过逃跑过,换来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恶毒的对待。 “晚晚……”气息微弱的瞬间,小晚听见了相公的呼唤。 “只要好好活着,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从前一心想死掉了就解脱了,真是太傻了。如果再活一遍,我哪怕用镰刀劈死许氏,也不能等有一天被她活活打死,或是叫她卖了。相公,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对不对?” 她想起了去海边的路上,她对凌朝风说的话,她不能死在许氏的手里,不能被她折磨了十几年,最后还死在她的手里。 此刻,霈儿俯身冲下来,幻作金龙仙体,张开大口,却是一刹那,母亲的周身金光闪耀,霈儿竟也被刺目得睁不开眼睛。 他伸手一挡,再睁开眼时,只见父亲向前摔倒在地上,是阻挡他的结界忽然消失,而他及时没收住力气。但他迅速爬起来,冲到妻子身边,霈儿亦俯冲而下,不惜想要渡一口仙气给娘亲为她续命。 但是小晚没死,在凌朝风的怀里悠悠醒转,缓过一口气,咳嗽了几声,对丈夫软绵绵地笑:“相公,我没事……” 小晚举起左手,手中紧紧握着那支莲花玉簪,是凌朝风从京城带来给她的,皇后娘娘所赐的礼物。 小晚很喜欢,时常佩戴,而方才生死一线时,虽然她根本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摘下了玉簪,向身上的“东西”刺去。 那一道金光,小晚自己和凌朝风都没看见,只怕连几位道长都无缘相见。 只有霈儿看见了。 娘亲在地藏王菩萨跟前重生时,菩萨曾将开在娘亲身边的一朵莲花戴在她的发鬓上,也许那朵莲花,就成了眼前的簪子,足以刺死成妖的生魂,菩萨慈悲,早就预料到来日的艰险,为娘亲赐下救命的宝物。 妖气散去,许氏的生魂早已在小晚手中灰飞烟灭,其他小妖阴魂便好对付,道长们纷纷施法除妖驱邪,凝聚在白沙镇上空的阴云散去。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被生魂妖孽害死的无辜百姓,竟然都重新活了过来。 霈儿抬头看天,东边一道紫光远去,不知哪一路神仙来干预了这件事,他们总算干些正经事了。 凌朝风搀扶小晚起身,霈儿一路护送,镇上的百姓见云开雾散,纷纷上街庆祝,几位道长受到了拥戴,而他们在来时,小晚就说好,若能解决这件事,知县大人和道长,都别对人说,是因为她的缘故。 虽然有了最好的结果,可小晚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感激,凌朝风亦如是。 这日傍晚,知县大人和带着一位道长来到,客栈,年轻的父母官对小晚很是感激,道长也赠送了小晚一串念珠和平安福,保佑她顺利安产。 他们更是互相承诺,会保守这个秘密。毕竟小晚这样柔弱的小娘子能对抗妖魔,她的上辈子兴许有什么来历。 道长说,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不懂的事,千万别去追究。 另有一件事,知县大人顺便告诉了小晚,便是道长说,许氏因生魂灰飞烟灭,她的本体将永久地昏迷,所以衙门决定让穆工头把人接回去。 待知县与道长离去,彪叔做好了晚饭,张罗大家来吃,一家子人静静地围坐在八仙桌边,张婶最先拿起勺子来盛汤,对众人说:“这事儿,就当做了一场梦,明儿一早起来,咱们都忘了吧。” 小晚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我只是拿簪子一刺。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我……” 素素在边上笑道:“你若有特别的本事,还会被她打得半死吗?叫我说,兴许是肚子里的娃娃有些来历呢,是孩子保护了你呢?” 小晚连连点头:“一定是的。” 凌朝风道:“不论是不是,婶子说得对,就当是一场梦,明早醒了,我们都忘了吧。”他夹起大鸡腿,却是送到了霈儿的碗里。 道长对他说,小孩子眼睛干净,兴许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他才会表现的古怪。 凌朝风听得这样的话,心中对儿子更加愧疚,那一巴掌,够他后悔一辈子了。 “哇……”霈儿欢喜极了,但假模假样地举着大鸡腿,把家里人问了一圈,大人们都让着他,他才美滋滋地大快朵颐起来。 凌朝风当着家人的面,对儿子说:“霈儿,爹错怪你,还打你,你不要生爹的气可好?” 霈儿愣了愣,腮帮子鼓鼓地咀嚼着鸡肉,提防地看着亲爹,他还是比较习惯父亲凶他训他的模样。 凌朝风却笑眯眯地,做出慈爱的模样,看得霈儿毛骨悚然,往小晚怀里钻,惹得家人大笑。 一场风波过去,霈儿再三确认,认定白沙镇“干净”了,这天晚上就没缠着爹娘睡觉,乖巧地在他自己屋里睡了。 但小晚还是在儿子屋里将他哄睡着,盖严实棉被,用板凳挡着床,怕他半夜滚下来,一切妥当后,才悄悄地离开。 凌朝风早就等在门外,含笑嗔道:“你太宠着他了,就算从床上滚下来,疼两回,他睡觉就老实了。” 小晚却说:“我从小没人宠,我就要宠着霈儿,把我没享受过的,统统给他。” 凌朝风笑问:“那肚子里这个呢,你宠得过来吗?” 小晚笑:“我宠哥哥,哥哥宠弟弟妹妹,不就行了。” 他们回到房间,小晚摘下莲花玉簪,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底下。 这一天真是惊心动魄,但是跟着相公已经经历过很多事,小晚的胆子越来越大,眼界越来越宽阔,纵然今天生死一线,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凌朝风摸了摸小晚的脖子,问她疼不疼,因是被妖孽所扼,连淤痕都没有留下,而相比那些死去的人能复生,这都不算什么了。 知县大人告诉镇上的百姓,那是菩萨显灵,神仙相助,百姓们各自回家酬神谢佛便是足够了。 “新来的大人,真是好人,竟然为了百姓,还给我们下跪。”小晚唏嘘不已,“瞧瞧前头那个坏人,竟然还敢抢我家相公的娘子。” 凌朝风见小晚神情笃然,很是欣慰,忍不住将她亲了几口,小娘子嘤咛婉转:“相公你忍一忍,等我生了孩子,我们再好好的。” 躺下就要睡着时,小晚忽然说:“相公,明天你送我回家一趟可好。” 凌朝风看向她:“为了许氏的事?” 小晚嗯了声,但什么也没说。 隔天一早,将素素等来上工后,凌朝风便带着小晚和霈儿一道出门了,到了村里,果然好些人围在穆工头家外,见到他们来,都嚷嚷着:“穆大哥,你家大女婿来了。” 穆工头出来,见到孩子门,叹了一声,问小晚:“你娘的事,你也知道了?” 小晚淡淡:“爹,我娘早死了,她不是我娘。” 穆工头尴尬地一笑,让孩子们进门,霈儿则拿着带来的糖果点心,去找小姨和小舅舅。 许氏躺在屋里,她已经被洗干净了,穆工头掀开被子给他们看,只见昏迷不醒的女人遍体鳞伤,干瘦如柴。 “她在大牢里天天挨打,怕是被打成这样的。”不知情的穆工头说,“我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不中用,就等着咽气了。” 想到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恶行毫无悔意,更怨念深重地要杀了自己,小晚心底一片寒凉,生不出半分同情心。 她冷漠地说:“我今天来,是想劝爹想开些,早些把她发送火化了的好。” “可是……”穆工头愣住了。 “自然随你,但话我是这么说了。”小晚道,“久了便是你的拖累,爹想明白些,早些发送她,为她请庙里的师傅来念经超度,也算对得起她。” 穆工头为难道:“就怕还有得救,若是活过来了,岂不是成了我杀人?” 小晚道:“那您就等着呗,若是活过来了,千万记得找衙门的人来收她走,她的牢还没坐完。” 见女儿如此冷酷无情,穆工头再没话说,一时半刻叫他就这么把人发送了,他还真做不出来,可是总这么放在家里,天天看在眼睛里,心里发憷,家都没个家的样子。 “文保和文娟,怕是舍不得亲娘,他们……” “爹,她从前打我时,你看着我满身都是伤的时候,你考虑过这么多事儿吗?”小晚问,“你想过要救救我吗?” 穆工头被问住了,小晚淡淡一笑,看了眼凌朝风,等相公放下一袋银子后,便带着她走了。 “霈儿,我们回了。”小晚招呼着儿子,霈儿欢喜地跑来,嚷嚷着,“去放风筝,放风筝。” 村民们和穆工头看着马车远去,有人说:“小晚怎么这么好心,还回来看一眼,我要是小晚,恨不得趁机掐死了这婆娘。穆大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家闺女和婆娘,就是最好的应证。” 穆工头咬着唇握着拳,他心里也想,或许照着女儿的说法,早些把人发送了的好。 凌朝风带着妻儿到河边,都说春天放风筝,这寒冬腊月,谁叫凌朝风随口一说要给儿子买风筝,如今也只能陪着他玩耍。 望着飞得很高很高的风筝,小晚欢喜地笑着,凌朝风走来搀扶她说:“小心仰着脖子,头晕了。” 小晚笑道:“我没事,等我能跑能跳了,我也想玩。” 但凌朝风却说:“刚才的事,我没想到,你回家一趟,是要岳父把许氏下葬。” 小晚颔首:“我怕她又变成什么来害我。” 凌朝风便道:“既然你有这个心愿,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就快过年了,等过了年,我就想法子,让岳父火化她。” 小晚道:“只怕一两个月,他们就烦得够了。到时候,要求着你来帮忙。” 凌朝风叹道:“别人家的亲人若病着,哪怕倾家荡产,哪怕一辈子守着活死人都要守着,便是去世了,也会被亲人惦记一生。可许氏那样的人,来人世一场,究竟图什么。” 小晚摇头:“和我不相干了,从今往后,真正是清净了。她活该,便是死了,我也不会原谅她。” “那就不想了。”凌朝风搂过小晚的腰肢,“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过年前我再出一趟门,就要过了元宵才忙,天天陪着你。” 那之后,凌朝风出了一趟门,而这些日子里,白沙镇的事,很自然地被知县报了上去。 皇帝看到折子上说白沙镇妖孽横行,最终菩萨显灵为百姓渡劫,他不禁皱眉,心中觉得古怪,回到涵元殿,将折子递给了似烟看。 似烟看过,反问皇帝:“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吗?时不时就会有人说他们那里有异象,弄出些神神鬼鬼的说法。” 项润问:“是吗?” 似烟笑道:“皇上太少去民间了,知道的太少了。” 正文 217 过年 皇后出嫁前,虽不曾离开川渝,可川渝地界那么大,所见所闻岂是从小深居宫中的皇帝所能比的。 而民情之上,当年将军府的大小姐,跟着川渝将士和百姓一起犁地种田挖渠引水,什么活儿都干过,皇帝更是远不及她知道的多。 项润一时忘了白沙县的折子,饶有兴趣地听似烟讲述风土人情,说他们那里发生过的灵异之事,在似烟看来,神鬼之说在民间不稀奇。 “敬畏鬼神,可以用来约束一些人,也可以用来安抚一些人,自然过度迷信不可取。”似烟说道,“便是皇上,也时常要开坛祭天,难道您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希望神佛庇佑的念头?” 项润颔首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不是要追究白沙县什么事,只是觉得奇怪,既然他们平安无事,那便是最好的。” 似烟笑道:“皇上若得闲,就微服出访去各处走一走,您连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如何将她治理得更好?” 项润将折子命内侍拿走,挽起妻子的手道:“过了正月十五,朕带你回川渝,把你哥哥也叫回去,在将军府正正经经办个喜事,也叫你们那里的百姓,为他们的大将军高兴高兴。一直说带你回家省亲,如今连你哥都被朕调去沿海,这省亲的事,越发不可靠了。” 似烟大喜,起身行礼道:“替哥哥谢过皇上恩典。” 皇帝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笑道:“顺路咱们也到处去走走,京城里有皇叔和沈云在,朕不必担忧。” 似烟说:“皇上倒是比父皇母后还要悠闲,万一半道上遇见父皇和母后,您怎么开交?” 项润想了想,自己先笑了:“咱们掉头就跑。” 白沙县的事,皇帝没有深入过问,只是提醒知县,此地曾经在冬日罹患雪灾洪水,要格外小心些。年轻的知县一心为民,自然早就处处打点,防备灾害。 除夕将至,大齐境内处处张灯结彩预备着辞旧迎新,凌霄客栈里也是好好布置了一番。 素素说她来了这几年,还是头一回见客栈里过年时贴窗花对联写福字,今年就因为小晚的一句话,多年的习惯都改了。 客栈门前,父子俩正在拌嘴,霈儿非要把他写得歪歪扭扭的福字贴在大门口,凌朝风嫌丑不答应,小家伙立刻来搬救兵,小晚要贴儿子的福字,凌朝风只能照着办。 一家子人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年,给京城里二山连忆准备的年货早就托人送去,家里自己吃的送人用的年货,堆得满仓满谷。 张婶连连感慨,去年此刻,凌朝风莫名其妙一场大病,把他们都吓得不轻,怎么能想到一年后,娶了媳妇,连娃娃都怀上了。 于是隔天一早,就让彪叔赶车,带着霈儿和素素到镇上城隍庙去酬神谢佛,霈儿见庙里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忽然想起一件事。 于是这天夜里,趁家人都熟睡,他跑去厨房,拎了一只肘子,端了一盘烧鹅,还扛上一大捆腊肠熏肉和一坛酒,神兜兜地来了地府。 忘川河边,一老一小并肩而坐,阎王老爷吃酒喝肉,好不快哉。 他欢喜地对凌霈说:“难得还有人惦记我,每到除夕,我这心里就憋屈啊。都是做神仙的,从来没人供奉我,你看灶王爷,人家那叫一个滋润,我还想过几天去他那里蹭点香火。” 霈儿说:“您掌管阴司地府,凡人只求现世功利,现世的事都没搞清楚,谁来管死后的事呢,想不起您来也不稀奇。话说回来,若是行恶之人供奉您,求您将来网开一面,您应不应?” 阎王老爷哈哈笑道:“小家伙好深的智慧,叫我听得心里舒服。说来,小龙孙你几时才能升天归位?在凡间做个小胖子,憋屈不憋屈?” 霈儿笑道:“没有比做人更有趣的了,我爹这么喜欢做人,我也喜欢。” 阎王老爷说:“这一世若圆满,你爹回天庭归位,你娘呢?” 霈儿一愣,阎王爷说:“这一世的姻缘,就到此结束了?” “若真是这样,也没法子。”霈儿道,“我娘只是一朵花。” “瞧我,好好的给你弄得不愉快了。”阎王老爷说,“我吃了你的酒菜,总该谢谢你,小龙孙,你来找我,不会是单单这么好心来看看我吧?” 霈儿便道:“晚辈想求您为我看看生死簿,看那许氏阳寿几许,我娘要她父亲早些发送了那毒妇,我担心会有业报落在娘亲身上。” 阎王爷笑道:“放心放心,只要上面的人不来捣乱,什么都错不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霈儿大喜,便许诺过些日子再给阎王爷送吃的来,欢欢喜喜回到地上。 第二天一早,彪叔就说厨房里少了酒菜,可客栈没有遭贼的痕迹,也没有野狼出入的脚印,张婶就说彪叔老了糊涂了,记错数。 彪叔说他绝不会记错,生气地说,要是叫他捉到偷酒菜的小贼,一定狠狠揍一顿。 霈儿不自觉地捂住小屁股,赶紧跑开了。 京城里,郎中府内亦是张灯结彩,小孙子的家里虽然窄小,可老夫人心里敞亮,住得自然开心。更是命大孙子告诉毕家族中的人,过年不必到郎中府来叨扰她,至于他们去不去丞相府,她就不管了。 毕丞相本是被禁足两年,这次被毕振业带回来,自然原样送到家里,毕振业如今也另置了私宅单过,与父亲再无瓜葛,走动最亲近的,便是弟弟凌出了。 除夕夜里,二山和毕振业都得到皇帝恩典,允许他们进宫赴宴,他们的官职都只在五品,换做旁人未必有此殊荣,一并连老夫人也受到太皇太后邀请,因此家中没有准备年夜饭,都按品大妆,进宫享宴。 除夕宴上,连忆和老夫人,受到太皇太后和皇后的款待,被请到跟前去说话,其他高官贵族见这光景,便知道毕府门楣犹在,对待毕振业和凌出,也多了几分客气。 而毕振业从小跟随父亲游走在官场里,认识的人远比二山要多,一有机会,哥哥便领着弟弟去见人认脸。 而两个年轻人,样貌俊美仪表堂堂,自然是走到哪里,都惹人瞩目。 这一边,世家小姐们聚在一起,女孩子看着席中的光景,互相窃窃私语。 沈晴刚从后殿归来,想吃几口菜,再去太皇太后身边陪伴。她才坐下,就听见边上几位在说:“我家舅舅曾到丞相府提亲,可惜那会儿的毕丞相多了不得,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但是如今,他们家这么多官司缠身,就算八抬大轿来接,我舅舅也舍不得把女儿嫁过去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寒汐如今可是皇后娘娘的嫂子,这一层关系,就能压过所有官司。听说连带她母亲在西平府,都不用做苦役了,看样子最后被赦免接回来,也是早晚的事。” “这一家子人真稀奇,都这样了,那两兄弟还能和和睦睦。”有年轻的女孩子唏嘘着,“我们家几位哥哥弟弟,为了父亲有没有一碗水端平,就差没打起来了。” 沈晴默默吃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她起身离席,旁人都欠身行礼,在宫女们的拥簇下,她施施然来到太皇太后身边,此刻毕老夫人和凌夫人都还在,毕老夫人正对太皇太后说:“如今家中一切都要,孙女能嫁给将军,真真是天恩浩荡,妾身必当日日焚香礼佛,为我大齐祝祷,为太皇太后皇上和娘娘祈福。” 太皇太后笑道:“往后多进宫走动走动,如今你们是皇后的亲戚了,便是自家人。”她对似烟说,“你那嫂嫂跟着你哥哥离乡背井的,往后家里的事,皇后便替她多关心一些才是。” 似烟含笑:“孙儿记着了。” 太皇太后又道:“对了,老太太,你家大孙子,是不是还没成亲?” 老夫人忙道:“那孩子从前一心一意考状元,如今则要报效皇上,婚娶的事妾身与他念叨过好几次,他只道是太忙了没时间。” 太皇太后笑道:“现在的年轻孩子,都是这样,倔强得很,这可由不得他们。这件事我会让皇后留心的,你且放心,开了春,必定就能有喜事了。” 老夫人大喜,挽着连忆向太皇太后和皇后叩首行礼,太皇太后便命沈晴将老太太搀扶起来。 似烟坐在一旁,看见晴儿对老夫人温柔地笑,她想起之前的事,那时候为了毕寒汐能不嫁西罗国,晴儿到处奔走,如今事情过去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皇后将目光移开,在下面搜索毕振业的踪影,果然见他坐在席中,目光正看向这里,不知是担心祖母和弟妹,还是在看别的什么人,皇后看了他许久,毕振业都未察觉。 再后来,老夫人和连忆离开了,换成了别家的夫人小姐来说话,沈晴依旧在姑祖母身边伺候着,而皇后的目光再次看向毕振业,又遇见他往这里看。 皇后端起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这事儿,可不好办呐。 正文 218 鸳鸯谱 除夕之夜,凌霄客栈虽是通向白沙河码头的路上唯一的一家店,但并不冷清寂寥,今年更是比往年还要热闹。 小晚披着风衣,被相公搂着看一家人在后门放烟,霈儿兴奋地上蹿下跳,被他爹吼了几声才老实些。 “冷不冷?”凌朝风问她,顺势又把妻子搂紧些,说:“一会儿我们就回屋子里去,你若喜欢烟火,明年你身体自在了,我们一家子去京城看烟火如何?” 去京城看烟火,小晚怎么觉得这句话如此熟悉,但她不可能在过去的人生里听过这句话,便只笑着点头:“那也要等后年才行,不然刚出生的奶娃娃,带在路上不方便,我自己也不自在。” 凌朝风道:“听你的。” 小晚又说:“我不冷,相公身上暖暖的,可舒服了。” 家人回眸见他们情意绵绵,根本无心眼前的热闹,都笑了,素素不乐意地去推了推大庆,嗔道:“你几时像掌柜的待小晚那样待过我?” 小晚听见了,赧然将目光从丈夫身上挪开,只听素素向婶子告状说:“刚成亲那会儿,他夜里睡觉可警醒了,说怕自己打呼噜吵着我。如今呢,睡得跟死猪似的,呼噜震天响,我恼了拍拍他,叫他醒一醒翻个身,他嗯一声,把胳膊抬一抬,就算是应我了。” 大庆老实,被娘子这样说,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又舍不得责怪素素,只能小声央求:“给我点面子呗。” 小晚听了咯咯直笑,张婶也跟着一道埋怨彪叔的不是,凌朝风搂着小晚,轻声道:“往后可不许啊。” “不许什么?”小晚仰着脸看他。 “不许在别人跟前数落我。”凌朝风的目光还看着眼前的热闹,却口吻霸道地对妻子说,“听见了没有?” 小晚撅了噘嘴不服气,扭过头就对张婶喊:“婶子,相公说,他不许我在人前数落他不是。” 凌朝风大窘,抱起小晚就往回走,小晚嚷嚷着:“霈儿,快来救救娘……” 霈儿立刻要跑来,被张婶一把抱住,笑道:“傻小子,有你什么事儿?” 屋子里暖洋洋的,小晚被轻轻搁在床上,凌朝风虽是虎着脸,可眉目间依然是满满的宠溺:“早些睡,年还长着,明天若是觉得身体自在,和婶子他们去庙会逛逛也成。” 小晚软软地说:“当然要去了,我还想去一趟医馆,谢谢大夫去年给我的压岁钱,若不是我有钱能去买糖葫芦吃,我也不会遇见霈儿,不会让你看见我。” 凌朝风颔首:“那我和你一道去。” 小晚拍拍身边,要丈夫躺下,而后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心满意足地说:“朝风,上辈子我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这辈子能做你的媳妇。” 凌朝风笑道:“这辈子做了我的媳妇,又是很了不得的事,下辈子,咱们还能做夫妻。” 小晚嘿嘿傻笑着,在相公怀里蹭了蹭,楼下隐约传来霈儿的笑声,而后是素素一家坐着骡车回去了,待客栈渐渐安宁,小晚也睡着了。 这个时辰,皇宫里的除夕夜宴也散了,皇帝守岁通常与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或是皇家子弟,毕振业和凌出自然远不够资格。 他们一道护送祖母离宫,将要上马车时,见那一边长公主送她的婆婆沈王妃和小姑子沈晴出来,周遭所有人便都毕恭毕敬地等待着。 王妃请公主早些回宫里去,今晚丈夫和儿子都会在宫里守岁,长公主自然相陪,出来送送婆婆是她孝敬,但她在这里站着,旁人都要不自在了。 “娘和晴儿到了家,派人往宫里知会一声,好叫我们安心。”长公主落落大方地说罢,催着沈王府的马车上路,便施施然回宫里去了。 如此,其他人才纷纷动身,凌出搀扶祖母和连忆上了马车,毕振业与他们道别,叮嘱祖母早些休息,再自行等下人将马车引来,这才回家去。 然而回府的路上,途径一处,却见沈王府的马车停在这里不动,想起之前的事,他命下人也将马车停下,主动下车来,想要问候一声。 但见郡主搀扶母亲,从灯火通明的店铺里走出来,店家一路鞠躬送到殿门外,说着多谢惠顾照拂之类的话。 王妃要他们别再送了,一回身,便见个年轻公子哥儿在眼门前站着,似乎是认得的。 沈晴看见毕振业,不禁垂下目光,轻声对娘亲说:“是毕大人。” 王妃笑道:“记起来了,是毕丞相家的公子。” 毕振业向他们作揖,王妃笑问:“这么晚了,公子缘何在这里?” 年轻人从容地应道:“见王府马车停在路上,误以为有什么事,上一回遇见郡主,便是马车坏了,晚辈想着,若今晚也是,便请王妃娘娘和郡主,坐晚辈的马车回府。” 王妃笑道:“没什么事,我们母女都爱用这家的胭脂水粉,见他们没打烊,就来说两句话,给个压岁钱。你这孩子,倒是细心得很,这路上往来多少人家,也没见谁主动问一声。” 毕振业倒也不邀功显摆,只道:“坐在车里不往外看,也是有的,晚辈亦是无意间看见。” 王妃随口客气:“得空来府里坐坐,我家王爷喜爱有才学的年轻人,还有我家儿子,你们年轻人说得上话,他也该有几个朋友才是,别像他爹似的。” 沈晴提醒母亲谨慎说话,母亲是被爹爹宠坏的,到如今还像二八大姑娘似的,想事情简单,待人接物毫无心机,自然,这是娘的福气。 目送母女俩上马车,待沈王府的人走远了,毕振业才重新上路,可是嘴角不自觉地挂着笑容,每每遇见沈晴,他心里便特别快活。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是高攀不上的。 皇宫里,皇后亲自来为守岁的皇帝和诸位王公大臣送宵夜,自然他们吃不了几口,不过是作为皇后该有的客气和体面。 进门时,恰好听皇帝说,表妹沈晴尚未婚配,问沈王爷,要把女儿藏到几时。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哪一家的公子匹配,说沈王爷眼界太高等等,待皇后进门来,才停了这个话题。 马上便是交子时分,似烟随皇帝到内殿,为他整理衣冠。 项润今日饮了酒,仗着几分醉意,偷偷亲吻娇妻,叫似烟嗔道:“大臣们都在外头呢,皇上越发胡闹。” 皇帝偏要亲到了,才心满意足,又听似烟说:“皇上,晴儿的事,您交给我吧。皇上又怎么懂女儿家的心思,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晴儿是皇叔的心头肉,舍不得女儿受半分委屈的,可晴儿是个懂事的姑娘,只怕皇上和皇叔便是点错了鸳鸯谱,她为了顾全大局,也会接受。那岂不是,苦了一辈子?” 皇帝连连点头:“朕本就不擅长这些事,那就全交给你,皇祖母念叨好久,晴儿都双十了,是该嫁人了。” 离开清明阁,便见长公主从长寿宫过来,爽朗地笑着,说太皇太后已经睡安稳,她便要来看看自己的丈夫。 皇后挽留道:“他们一切都好,皇姐,有件事,我们商量商量可好?” “什么事?”一面说着,二人就转去了涵元殿。 夜越深,子时更鼓响起,整个京城里,到处有爆竹炸响,沈王府里亦然,沈晴却每年都无暇这份热闹,而是带着下人到处巡查,提防火苗流窜,连后院马棚都不错过。 爆竹声声,马儿们难免受惊,沈晴看着马厩里躁动不安的马匹,想起自己和毕振业的一次次相遇,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年幼时的事,不知他心里,会不会记恨自己。虽然毕寒汐嫁了卫将军,结果不坏,可当时,她终究没能帮上什么忙。 轻轻一叹,但又不自觉地笑了,今日在人群里见到他,他神采奕奕,夜里又在路上偶遇,每一次相遇,她心里都很高兴,想起他,没来由的会有笑容。 但是沈晴知道,毕振业高攀不上自己,当年毕丞相是来试探过的,可是爹爹根本瞧不起毕府。 正文 219 善恶终有报 正月初一的庙会,对于凌霄客栈的人而言,十分重要。当年二山就是在庙会上抓的小贼变成了媳妇,而凌朝风也在去年,由儿子牵线搭桥,让他遇见了小晚。 今年一家子再来逛,算上小晚腹中的娃娃,足足多了两口人,一年比一年兴旺。 他们去医馆向大夫道谢,顺便给小晚把脉看了看她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大夫笑眯眯地说:“一切安好,多出来走动走动是好的。” 谢过大夫后,便去城隍庙烧香拜佛,再出来逛时,遇见卖糖葫芦的,竟然还是旧年的那位小哥。 小晚嫁到客栈后,凌朝风时不时会给她零花钱,客栈营生之外的收入,也都交给小晚保管,而小晚几乎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一年下来,攒了不少银子。 小娘子如今财大气粗,知道霈儿喜欢,便要掏银子为儿子把所有的糖葫芦包圆了。 小哥却乐呵呵地说,孩子们拿着压岁钱来逛庙会,就图几口好吃的,若是都叫小晚买走了,别家的孩子就该落空了。大过年的,他不为挣什么钱,就想让吃到的孩子们高兴高兴,给自己攒点福气。 小晚听来很是动容,去年她来买,小哥也是将最大的一串给了霈儿,便在心中默默祝愿好人有好报,只给霈儿买了一串,就离开了。 吃喝玩乐的时日,过得特别快,一家人去黎州府逛了元宵灯会,这年便是过得差不多了。 而过了元宵,凌朝风出门办事就变得频繁,毕竟皇帝要求所有人,尽快组建属于大齐的强大水师,一时一刻都不得耽误。 如今在海边,聚集了无数能工巧匠,他们需要用最好的材料,来建造最结实庞大的战船,而何处去寻最好的材料,其中一部分担子,就落在凌朝风的肩上。 客栈里的事,有彪叔和张婶,凌朝风丝毫不担心,只是小晚的身体叫他不放心。每次出门都再三叮嘱,特别是那虎头虎脑,疯玩起来就没轻重的儿子。 今日又要离家,霈儿趴在爹爹背上,一起到了门外,彪叔已经为他准备好了马匹,凌朝风拍拍背上的儿子说:“快下来,爹要走了。” 小晚牵了儿子的手,看着相公利落地翻身上马,她叮嘱道:“遇到大风雪,千万别赶路,就算迟一两天又能迟多久。” “知道了,你也是,风雪天不要出门。”凌朝风一样嘱咐了几句,便策马而去。 父亲走远,霈儿立刻问小晚:“娘,这几天我能不念书写字吗?” 小晚摇头道:“只一天,好不好,不然娘会把你宠坏。” 霈儿微微撅了嘴,小晚哄着他进门说:“咱们今天加把劲把明天的功课也做了,明天我们跟大庆去码头玩。” 一遇到念书写字,霈儿就成了普普通通的孩子,要他定下心来用功,简直上刑一般千万个不情愿。 如此磨磨蹭蹭半天,也没写好一张纸,小晚却十分耐心地守在一边,连张婶都看不下去,拍拍霈儿的屁股说:“你存心欺负你娘是不是,换做你爹在,你敢不敢磨蹭?小屁股一顿好打。” 小晚依旧好脾气地说:“没事,哪有爱念书不爱玩儿的小孩子呢。” 张婶笑道:“有娘疼的孩子真好,那会儿霈儿也小,又没有你在,这父子俩天天闹来闹去。朝风一遇见孩子的事,性子就急,这小东西隔三差五要挨顿打。” 小晚揉揉儿子的屁股,温柔地说:“霈儿不怕,以后有娘在了。” 这时候,素素在楼下喊:“晚儿,你娘家村里的人来了。” 小晚不禁皱眉,缓缓下楼来,是村里她认得但没怎么说过话的大叔,那男人走得累了,大口喝着热茶,喘过气便说:“小晚,你娘没了,你爹叫我来知会你一声,你去不去不勉强,但好歹要告诉你。” 小晚曾要他爹,直接把半死不活的人发送了,自然因为她知道许氏这辈子也不会再醒来。父亲胆小不敢,她也不勉强他,现在人真的没了,却不知是自然死亡,还是他爹不耐烦了。 小晚自然不会回家去参加许氏的葬礼,托大叔带了十两银子给他爹,也给人家包了二两银子和一大块酱牛肉,好好地送走了。 正是要吃午饭的时辰,可是小晚没有胃口,陪着大家坐了会儿,她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不多久,素素端着一碗汤来,笑道:“你好歹吃一口,不然彪叔会担心你要饿死的。” 小晚笑道:“彪叔成天就怕饿着我。” 素素道:“多好呀,自己亲爹都不见得这样好。” 这是玩笑话,可此刻说来,果然不合适,素素忙道:“晚儿,你别误会我的意思。” 小晚坐下喝汤,说:“本来就是这样,我亲爹待我不好。” 素素知道小晚心里为了什么难过,便说了她哥死的时候,自己和母亲的感受,说来说去,都是他们这些好人,用道德伦理来约束自己,总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可现实很残酷,不是每一个坏人都会改邪归正,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被原谅。 “晚儿,都过去了。”素素拍拍小晚的手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他们的时辰到了。” 小晚轻轻叹:“我爹还不老,怕是一个人过不了,可但愿他别娶了,万一又遇上一个坏婆娘,可怜我的弟弟妹妹要受苦。许氏再坏,孩子总是无辜的。” 不多久,霈儿吃饱了上楼来,缠着小晚给讲故事,听着听着,小胖墩就睡着了。 自然睡着的霈儿,是飞身而出,趁彪叔不在厨房,将切剩下的半块酱牛肉和一盒糟鸭掌带上,下到地府来。 阎王老爷早就在忘川河边等着了,迎来小龙孙,便美滋滋地吃起人间美食。 霈儿问他:“王爷,许氏的阳寿,刚好到今天?” 一老一小早就约定好,许氏没了的那天,霈儿就给他送好吃的来,顺便核实一下,许氏的阳寿是不是到今天。 阎王老爷指向远处,只见两个小鬼架着许氏的阴魂飘荡而去,霈儿轻轻一叹,问道:“她会下十八层地狱吗?” 阎王老爷举着鸭掌,摇头说:“去投胎,下辈子要把今世做的恶,全都自己尝一遍。我的地狱里,也关不了那么多人啊。” 霈儿说:“那岂不是下一世,要为了她多出个坏人?” 阎王老爷笑道:“傻小子,这世上从来不缺坏人,没有坏人,哪里来的好人。” “那我娘呢?”霈儿问,“不会是她的下一世,去折磨许氏吧?” 阎王爷眯着眼睛说:“小龙孙,难道我没同你讲过?” “说什么?” “我这儿只有你娘今生今世的阳寿,没有来生来世的安排。”阎王老爷喝了一口酒说,“我正日盼夜盼,盼着你娘阳寿尽了,我好知道她来生来世是什么样,真是太好奇了。” 霈儿咽了咽唾沫,拍拍老伙计的肩膀:“王爷,我知道为什么没人供奉您了。” 阎王爷愣了愣,担心地问霈儿:“你还给我送好吃的来吗?” 且说霈儿回到凡间,就飘去青岭村看了一眼,许氏是自然咽的气,今早被她的女儿发现的。此刻家里已经是办丧事的模样,小姨和小舅舅披麻戴孝,接待来吊唁的村里人。 霈儿回到家里,母亲正给他盖被子,他缓缓醒来,小晚便笑道:“你做梦梦见什么了,一直傻乎乎地笑。” 霈儿在地府和阎王爷说笑,没想到睡着的自己也会笑,他慵懒地呜咽了一声,便要缠着娘亲抱抱。 “你比素素姨家的小妹妹还爱撒娇啊,霈儿,你可是男娃娃。” 小晚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掌不住自己要宠爱儿子的心,小家伙懂事地对她说:“娘,等我做哥哥了,我就不撒娇了,我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她的心就更软了。 但是霈儿看着母亲,想到阎王爷说,不知道娘亲下一世的安排,也许娘亲会回到佛前继续做一朵莲花,若不然呢,难道灰飞烟灭? 霈儿能掐算所有的事,唯独算不出母亲的将来,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阎王爷劝他说,没有比活着的时候好好活,来的更实在的事,他们母子这一世五十多年的缘分,足够了。 同是这一天,京城里,帝后起驾出行,这是要去往川渝,到皇后的娘家省亲。 随行的大臣里,毕振业莫名其妙地被点名随扈,据说是工部有工程,皇帝要他顺便去川渝走一趟。 而随行的女眷里,还有长公主和沈王府家的郡主。 自然,毕振业跟随其他大臣,在队伍的最后面,公主郡主都随皇后在前方,这样子便是走一路,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可是知道沈晴就在前方队伍里,毕振业每天都神采奕奕,旁人只当是年轻人有力气。 京城距离川渝路途遥远,途中会经过黎州府,皇后已经计划好,要在半途去一趟白沙县,离京的这一天,便命人往白沙县去送消息,要小晚在家等着她。 正文 220 凌朝风失踪了 小晚在家收到消息时,凌朝风还没回家,也不知道帝后这会儿走到了哪里,她很紧张,担心照顾不周。 张婶却不以为然,说:“他们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难道还是三头六臂不成?就当是普通客人招待,那些在皇城里待久的人,就爱到民间来过过平淡日子,你正经对待他们,他们还不乐意呢。” 彪叔倒是热情,隔天就上镇里买了两扇猪肋排,炒了花椒粗盐,和各种香料一起腌制好,挂在屋檐底下,计算着帝后驾临时,风干的日子刚刚好,到时候做成排骨砂锅,能鲜得叫皇帝不想回京城。 这时候,已是二月了,客栈后山的树木开始吐芽,隐约几分绿意,便足够叫人期待生命的欣欣向荣。 小晚在后门洗衣裳时,眺望后山,总能想起去年她被凌朝风捡回来时,和他一起去山上挖野菜的情形。一情一景历历在目,而如今,她的肚子微微隆起,就快给心爱的男人生娃娃了。 她起身抖开洗干净的衣裳,一件一件挂在晾衣绳上,霈儿捧着彪叔刚蒸好的大肉包来,他自己吃一口,给娘亲喂一口。 吃完了小晚也把活儿干好了,两人一道进门来,却见前门进来几个人。 不是帝后一行,也不是镇上相熟的人,小晚以为是吃饭或住店的客人,放下木盆便要来招待,那些人突然从背后掏出斧子,其中一人更是重重地将斧子插在一旁的八仙桌上。 素素吓得大叫,彪叔从后门赶来,将一屋子女人孩子挡在身后,大声呵斥:“哪里来的混账,你们要做什么,不睁眼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来的人却道:“这里是不是凌朝风的家?” 彪叔反问:“何必明知故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哼!”为首的那个人冷笑一声,便大喊一声砸,几个人不由分说抡起斧子,乒乒乓乓地将桌椅都劈开了。 彪叔没有和他们动手,也没出手阻拦,这里除了他一个汉子,都是女人和孩子,小晚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眼下保护好他们,比收拾这群畜生重要得多。 而那些人好像没打算伤人,复仇泄愤似的,把店里砸得稀巴烂,正要往二楼冲时,门前又进来一拨人,这一回,真是皇帝带着皇后来了。 随行的大内高手见这架势,纷纷冲上来,三两下就把几个壮汉撂倒在地上,因他们大喊大叫,便把嘴也堵上了。 皇帝这才允许妻子进门来,似烟跨过满地狼藉,跑到小晚跟前:“小晚,你没事吧?” “娘娘……”小晚心头一松,怀孕的人到底柔弱,受了惊吓这会儿便有些支撑不住,众人赶紧把她送上楼去。 帝后来得及时,让凌霄客栈幸免于难,顺便就把那几个人也审了一遍,可他们却大喊大叫有恃无恐,说什么他们要是有闪失,凌朝风就会不得好死。 小晚在楼上听得这话,心中大骇,不顾阻拦冲下来,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皇帝身边的人听着他们的口音,猜测了几分,之后再问,才有人因为害怕,把什么都说了。 万万没想到,凌朝风带人去深山寻找上好的木材,却被当地山民当做入侵者。 不知道凌朝风那样的身手为何会被轻易擒住,愤怒的山民不仅囚禁了他和其他人,还特地跑到这里来,要砸了凌霄客栈泄愤。 皇帝没有向那些人表明身份,命人先把他们看守起来,而后派人去那座山里找人,他打算在这里等到消息后,再带着皇后离去。 小晚一心想跟着去,似烟知道她的心思,劝道:“你去了凌掌柜只会更担心,你放心,凌掌柜不安然回来,我不走。再过些天,我哥就该到了,大不了我让他去找凌掌柜。” “多谢娘娘。”小晚虽然感谢皇后,但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可她连相公在哪座山里都不知道,就算自己想去找,也无处可寻。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里等。 这日的晚饭,彪叔用干松茸干辣椒干豆角炖上他风干了数日的盐排骨,客栈里香气四溢,皇帝果然被勾得食指大动。 那一边,长公主和沈晴坐一桌,沈晴看着嫂嫂用手举着排骨大快朵颐,自己则用筷子优雅地撕下一些肉送进嘴里。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本对着看起来脏兮兮的肉骨头不以为然,没想到排骨鲜美的滋味让她眼中放光,也想学着嫂嫂的样子直接上手啃,可她做不出来。 大家都吃得很香,只有小晚坐在一旁的桌前,什么胃口都没有。 张婶在她耳边轻声说:“朝风过去也发生过这种事,人在江湖行走,哪能不经历些风浪,晚儿,你别怕。” 说不怕,那都是哄人的,小晚怕的不得了,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去到相公的身边。 不叫她亲眼看见丈夫,其他一切许诺和保证都不管用,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等。 回头看看皇帝一行,他们一副游山玩水的姿态,好像根本不担心凌朝风的安危,小晚心里原本招待客人的心,不免少了一半。 可是这又不能怪皇上和娘娘,若非他们及时赶到,家里也不知被砸成什么模样呢。 霈儿软乎乎地对母亲说:“娘,我们店里不是第一次被砸了,我爹可淡定了。” 小晚嗔怪:“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好事,傻孩子。” 那之后几天,帝后悠哉悠哉地在客栈住下,长公主和郡主也渐渐与店里的人熟悉,长公主还带着霈儿去外头放风筝,一起去镇上闲逛,一点儿都不生分。 小晚还在客栈里见到了毕振业,他是特地来问候张婶的,皇帝便说,既然来了就别走了,请张婶给毕振业也张罗了一间屋子。 如此,当郡主随嫂嫂和霈儿从镇上回来时,乍见毕振业站在大堂里,她愣住了。 长公主看了一眼表妹,抱起胖乎乎的霈儿说:“走,我们去看你娘。” 可惜,两个年轻人,明明心总都有意,却端着各自的身份,不论如何也不能互相走近一步,几句简单的寒暄后就分开了。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算着日子,卫腾飞就快带着寒汐坐船到达白沙河,可皇帝派去寻找凌朝风的人,却杳无音讯。 这一日,终于有一个人回来,伏在地上对皇帝说,他本是留在外面等候消息,好给皇帝送信的,可左等右等不见音讯,这才意识到,进去的人一个都没出来,很可能出事了。 他独自一人不敢贸然前往,就先回来,求皇帝示下。 小晚站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她转回身收拾行李,霈儿乖巧地站在一边,没有阻拦。 而他很奇怪,为什么山里的情形和皇帝这边知道的消息截然不同。 他在客栈被砸的当天,就飞身去寻找父亲,爹爹正在山里和那里的山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难道是他眼花了。 “霈儿,你乖乖在家,娘去找爹爹,很快就回来。”小晚收拾好了行礼,把霈儿抱起来放在桌上说,“你要听话,别一个人跑出去,姥姥她们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凌霈点头:“娘,我听话。” 小晚信的,便带着行李下楼来,刚好卫腾飞带着寒汐赶到了凌霄客栈,他们风尘仆仆的进门来,却见小晚带着包袱要出门。 皇后看着丈夫,眼中有话说,彼此心意相通,皇帝便道:“既然人来的这么整齐,不如一起走一趟吧,看样子不去这一趟,你们谁都不能安生。” 小晚听说大家一起去找,自然是感激的,可又见皇帝指着郡主和毕振业几人道:“你们留下,等我们的消息,之后直接离开,我们在半路汇合。” 沈晴愣了愣,毕振业则是从容领命,一个时辰后,店里就这么走空了。 帝后带着小晚走了,卫将军还没坐下喝杯茶,带着寒汐一道跟了去,长公主根本没问过任何人,自己就跟着走了。 长公主走前笑眯眯地对小姑子说:“好好替小晚看着店,可别做赔本买卖。” 这会儿,沈晴一人站在店堂里,呆呆的还没回过神,霈儿来拉了拉她的手说:“去摘野菜吗?” 毕振业送走了帝后进门来,霈儿便问他:“叔父,我们去摘野菜,你去吗?” 正文 221 深山的秘密 毕振业顺嘴就答应了霈儿,预备跟着他上山,可他一个高官府里的公子哥儿,和一位深宫养大的郡主,哪里分得清什么是草什么是野菜,上山前他没忍住,轻声问沈晴:“郡主摘过野菜吗?” 沈晴摇头:“你呢?” 素素挎着篮子带了霈儿在前头走,埋怨小胖子:“这会儿还这么冷,哪里来的野菜?你这小家伙,心也忒大了,你爹下落不明,你娘挺着肚子出门,你还有心思上山玩儿?” 霈儿嘿嘿笑:“反正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素素嗔道:“是啊,我巴不得他们明天就回来。” 一面说着,往后看了眼,自小养尊处优的郡主果然不会在这没有路的山间行走,一步一步又慢又紧张,那毕公子就好耐心地等在一边,一只手始终虚扶,保护着身边的人。 “姨姨,我们走。”霈儿拽了拽素素的衣衫,往山林深处去。 这一边,帝后一行正迅速前往凌朝风失踪的地方,走得慢要三四天,走得快也要两三天,于是小晚这边慢些,皇帝那儿快些,说好了之后在山脚下碰头。 长公主项元,因是自己跟来的,挤在了小晚和张婶的车上,店里头留了彪叔和素素带着霈儿,张婶则沿途来照顾小晚。 张婶与宫里有渊源,自然知道长公主的事,见这小妇人身上带着她亲娘的气质,却又截然不同的个性,实在新奇的很。 在大齐国有一个人,是可以横行霸道,把天捅个窟窿都不碍事的,便是这位大长公主了。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同样是公主出身,张婶深谙宫闱之道,更是明白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做为皇帝的女儿这位可以无法无天,做皇帝的姐姐,可就未必了。 不过这不是张婶该管的闲事,而眼前的人乐呵呵的仿佛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她感慨的或许是,做公主,可一定要投胎在项氏皇朝,才真正有金枝玉叶的意义。 “小晚,我们是不是从前在哪儿就见过?”这个话,长公主一路上问了好几回了,“我总觉得咱们是见过的呢,可我就是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 小晚怯怯地而又肯定地摇头:“长公主,民妇从来没去过京城,去年跟着相公,才去了一趟山里一趟海边,从没往北边走过。” 长公主托着腮帮子,用力回忆,她总觉得记忆仿佛缺失了一块,这回跟着弟弟弟妹来闲逛,白沙镇黎州府,她怎么看什么都觉得眼熟,特别是眼前这娇娇弱弱的小妇人。 她又问:“你肚子里的孩子,这么颠簸不要紧吗?” 小晚颔首道:“多谢您关心,民妇没事,民妇的身体很结实。” 小晚对于自己的身体很自信,相反,她时常能见长公主对着窗外远眺,车马颠簸不会让她难受或不自在,但她似乎并不开心。 有时候,长公主会自言自语,说:“外头的世界就是好,可惜他越来越忙,能出来走走的时间几乎没有了。” 这个“他”小晚都能猜到,自然就是驸马,是郡主的哥哥,小晚如今略略知道了一些京城里的权贵,但这些权贵们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举手投足间,一言一笑都是贵气,却又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冷傲,每一位都那样平易近人。 果然真正在云端的人,早已无所谓地位的高低,相反那些稍有得意之人,巴不得人人都仰起脑袋来看他们。 小晚也不得不嘲笑自己,眼下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有心思去思考别人的人生,她家相公不见了,她都快急死了。 然而此时此刻,深山之中,凌朝风跟随几位白发老人,来到一片参天大树之下。 笔挺入云霄的树干,沉淀着岁月和沧桑,叫人肃然起敬。 凌朝风抬头仰望,身边的人对他说道:“这些木头,可经历万年风雨不烂不受虫蛀,历代帝王,都会砍伐用来建造宫殿,若是拿去造船,也是极合适的。” 凌朝风摸着树干,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大地的力量。 老人家却叹:“但是你们要那么多木头,一下子全砍去了,这片山就死了。太上皇连年征战,打造战车炮台,耗损无数草木,堪堪三十年,尚未有恢复半分,又要再次大批砍伐。凌掌柜,将来山体滑坡,泥石流淹没,遭殃的还是百姓。” 凌朝风颔首:“长老说的是。” 老人家又道:“从赵国末年至今,前后五十载,我们倾尽全力保护山林,我一辈子在山里没出去过,也眼睁睁看着昔日繁茂葱郁的山,如今变得光秃秃一片。” 他带着凌朝风往前走,阳光不再被繁茂的枝叶遮挡,眼前霍然开阔,可是眼中所见的,却是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坡。 “靠我们这些山民,不足以修复山林。”老人家沉重地说,“然而朝廷只当山中的一切取之不尽,却从没有人来看一眼,这里被糟蹋成什么样子。我们自行大齐最好的林木,最适合用来建造宫殿战船的木头,就长在我们这里,可只怕再过二十年,这里连飞禽鸟兽都不能活了。” 大齐开国三十余载,经历了赵国末年的萧条腐败,太上皇除了东征西讨外,还大兴土木为全国各地的百姓重修家园,前前后后耗费无数木材。 纵然大齐幅员辽阔森林覆盖极广,仅仅黎州府境内几座山,也足够百姓们砍柴烧火过活,然而那些木材,不能用来建造宫殿或战船,最好的木材,只在这里有,可是这里,已然出现萧条荒凉之事。 “皇帝应该就快到了。”凌朝风道,“是该让他亲眼来看一看,朝廷若再没有作为,皇帝这一代往后,再想要好的木头,可就没有了。” 长老说道:“我们有很大的顾虑,凌掌柜,你也一定知道,十官九贪。倘若朝廷出钱来帮助恢复山林,必然要委派官员监督,我们原本是自由自在的山民,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这山里的一草一木,可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官,对我们指手画脚,到时候必定闹得不愉快。若是如此,我们宁愿不要朝廷插手。可是朝廷不插手,我们也实在救不活这几座山。” “长老的意思,晚辈都明白了。”凌朝风说,“一定会请皇上拿出万全之策,皇上的功业不在当下,而在千秋,他是理智而睿智的人,您大可放心。” 白发老人抚摸着身旁的树木道:“他们若能变成战船来保护大齐保护百姓,是我们的荣幸,可我们若最终无法守住这片山林,我这一生,都毫无意义了。” 此刻,有年轻人利落地从山下爬上来,告诉长老们和凌朝风:“有人来了,好多人,凌掌柜,您去看看,是不是皇帝一行人。” 凌朝风对众人道:“把他们引入山林来,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和皇上的人发生正面冲突,若是信得过我,就交给我来交涉。” 他们这些山民,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里,脑筋转不过来,哪里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天家,自然是信得过凌朝风,全权委托给他了。 这一次,故意闹事把皇帝引来的法子,虽然很容易就被皇帝看穿,可凌朝风的目的就是要他看穿,才能让他好奇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自然他也料到了,一定会吓着晚晚。 皇帝一行到达山下,小晚还在后面差着一天的路程,说好了汇合后一同进山,项润便带着似烟,在这里安营扎寨。 这座山从外表看来,还看不到里面荒凉的光景,似烟跟着皇帝站在山下仰望,听身旁的大臣说:“皇上,这座山里,有大齐最好的木材,皇城里的栋梁屋脊,昔日赵国就是从这里砍伐的木材。太上皇修建涵元殿、各地行宫、琴州皇陵等等,都来自这里。” 似烟很自然地说:“这么砍,这座山岂不是要秃了?” 皇帝神情凝重地看着她,身边的大臣干笑道:“娘娘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娘娘您看,这里还是葱郁茂盛的。” 似烟笑道:“若是这里都秃了,咱们不就不用来了?大人你看这些树木,不高不矮的,并不是你说的那些木材,这是在哪儿都能看到的树。” 大臣咽了咽唾沫,垂首恭听,皇后自川渝而来,山间田野走过无数,在她面前,就不要强词夺理了。 项润眉头紧锁,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皇上,不怪我多嘴,您之后进山时,心里要有个准备,也许翻过这里看到的光景,会让人心寒。”似烟轻轻叹,“但愿还能留一些,给咱们造战船用,只怕咱们用完了,将来子子孙孙不知几时才等得上用。” 皇帝沉吟不语,他似乎明白,凌朝风为什么会失踪了。 一天后,小晚紧赶慢赶地来了,见到皇帝时,感觉到气氛凝重,她哪里能想到是山林的事,满心以为相公出了什么意外,见小晚紧绷着脸,似烟忙安抚她:“别胡思乱想,我们还没得到任何消息,就等着你们到了,一起进山。” 正文 222 难道要葬身于此? 见尊贵的皇后,对自己说如此体贴的话,小晚又感动又愧疚,立刻打起精神来:“娘娘,我没事,咱们进山吧。” 但是几位被找来领路的附近村民听见这话,便劝道:“天色不早了,进山路险,最好是明日赶个大早。” 小晚心急想找丈夫,皇帝冷冷地说:“你怀着身孕,倘若朕将你置于险境,凌朝风该做何想?今晚休息一夜,明日赶早。然若明日天气不好,你便也留下,不得进山。” “皇上……”小晚想要辩驳,奈何帝王威严,她一个小妇人如何敢顶撞。 皇后却温柔地冲她笑,轻声道:“明儿再说。” 项润这番话,原是一番关心的吩咐,不想一语成谶。 这日夜里,霈儿正跟着彪叔睡在炕上,爷孙俩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忽然听见敲门的声响,可是彪叔似乎完全没被惊动,霈儿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模模糊糊在窗外看见翻腾的身影。 霈儿飞身出门,果然见一条巨龙在云间翻腾,人家很客气地道了声小龙孙,霈儿识得那也是东海龙孙,专司呼风唤雨,还以为人家来此地降雨,特地来打个招呼的。 不料东海龙孙是好心来提醒他,他现在奉旨要去山中降雨,而霈儿的爹娘和皇帝皇后,都在那座山里。 “是否成灾?”霈儿谨慎地问。 “会,但伤不伤百姓,这个不归我管。”东海龙孙道,“我来告诉你一声,这便要走了,你若是要做什么,只管叫上我。” 霈儿知道,奉旨降雨,少一滴多一滴都是大罪,他不可能叫别人别下雨或是少下一些,人家好心来告诉自己,倘若自己真闹出什么事,会把东海龙孙也牵扯进去。虽然人家讲义气,愿意与他一同承担,但他不能辜负别人的好些。 大伯父一次次告诫他的话,霈儿记得很清楚,而爹娘一场又一场风波闯过来,倘若这一劫过不去,那也是他们到头了,他强求,只会带来更糟糕的结果。 “多谢。”他谢过东海龙孙,就回到屋子里,彪叔醒了,见霈儿坐在炕头,忙问,“是不是要尿尿?” 霈儿很老实地说:“姥爷,我想娘了……” 彪叔搂过孩子拍拍他,笑呵呵道:“我也想你姥姥。” 这一夜,小晚本就睡不着,半夜里突然狂风大雨,她紧张地爬起来看,张婶也被风雨惊醒,起身来到她身边。 只见帐篷被吹得震撼,很快就有水倒灌进来,外头的人大呼小叫很是慌张,小晚站在门前,雨水扑在她脸上,冰冷刺骨。 隔着一座山,相公现在,可有避雨的地方? “晚儿,你别着凉。”张婶拉着她往后退,好生劝道,“朝风什么事都经历过,他不会有事的。” 小晚垂下眼帘,轻声嗫嚅:“婶子,是不是我不好?” 张婶一愣:“傻孩子,你说什么呢,这和你什么相干。” 小晚满心愧疚:“从小村里的人就说我命硬,克死了亲娘和姐姐,克死了家里的人……自从嫁给相公,他好像总是诸多不顺,要四处奔波那么辛苦。这会儿好好的,二三月的天气,竟然下暴雨,太不正常了。” “晚儿,你这样说,不止我不高兴,朝风也会雷霆大怒。”张婶虎着脸,说一半,又温柔下来,“千万别这么想,也不敢叫朝风知道,必然他会很生气,你问问霈儿,他爹发脾气他怕不怕。” 小晚露出几分笑意:“霈儿怕爹爹是怕挨打,可是朝风再生气再凶,也不会对我动手,我知道。” 张婶松了口气,抚摸着小晚的背脊说:“你看你进门之后,咱们多高兴啊,你是老天爷赐给朝风的,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好孩子,人活着,总要经历些坎坷才会顺当,坎坷过去后的日子,吃饭也更香甜。” 小晚用力地点了点头:“婶子,这辈子风风雨雨,我都要陪着相公一起。” 此时,有皇帝的侍卫,来询问小晚这边是否安然,她们的帐篷里只是倒灌了一些雨水,并无大碍。 小晚反而关心帝后的安危,但帝后的营帐自然是在最好的位置,不需要他们担心。 两个时辰后,狂风暴雨终于停歇了,山里顿时又变得静悄悄,能听见雨水从枝丫上滴落的声响,小晚帐篷里的水也退下去了。 张婶拉着她说:“睡吧,不然明天怎么上山,你有力气爬山吗?” 小晚嘀咕道:“只怕皇上是不会让我进山了。” 张婶说:“那你就听话,不然你和孩子出了事,你叫皇上皇后如何心安呢,朝风也会生气伤心。” 小晚想了想,抚摸着已经凸起来的肚子,她答应了:“婶子,我听话。” 隔天一早,众人纷纷从营账里出来,眼前所见,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山林,并没有露出疲态,反而叫绿意更加葱郁起来。空气格外的好,吸一口,仿佛能将五脏六腑都洗干净。 只是太阳在云后躲躲藏藏,未能见到明媚之色,早起的风凛冽寒冷,皇帝伸手就将皇后的风衣束紧一些,抬眼便见小晚朝她们走来。 似烟道:“皇上,让小晚进山吗?” 项润摇头:“昨夜大雨,山路必定不好走,她怀着身孕,滑一跤不是闹着玩的。” 似烟颔首:“我听皇上的。”见丈夫再要开口,她忙抢了话说,“我是说听皇上安排小晚,我没有怀孕,我要跟你进山。” 皇帝轻轻瞪她一眼,到底还是答应了。 小晚猜得没错,皇上果然不带她,她很顺从,这叫皇帝也安心,答应她一定会把凌朝风带回来,于是留下人手照顾小晚,自己带着皇后进山了。 长公主非要跟着去,姐弟俩争执了几句,皇帝到底拿她没法子,便一同往山林生出走去。 深山里,凌朝风也跟着老人家进山巡查,昨夜的狂风暴雨十分奇怪,山民们担心山上的树木花草,可自然的力量果然无穷无尽,山上最茂盛的地方,竟是见不到一点暴风雨的痕迹。 长老长叹:“他们能抵抗住一次又一次的天灾,可是无法抵抗人为的破坏,真是作孽啊。” 有年轻人跑来告诉他们,皇帝一行人已经进山,要从对面的山爬过来。 对面那座山,树木被砍伐殆尽,只留下光秃秃一片黄土山石,老人家忧心忡忡地说:“他们为什么要从那里进来,昨晚那场暴雨,他们没看见吗?” 这一边,在当地村民的带领下,皇帝拄着拐杖,带着妻子与众人一步一步往山上爬,道路泥泞湿滑,十分艰难,时不时还会遇见泥水从山上流淌下来。 诗中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刻,皇帝翻过山坡,来到山中,眼中望见的,是对面凌朝风所在的山头,只见古树参天郁郁葱葱,叫人心旷神怡。 如此壮景下,几位大臣便来向帝后邀功,更是对似烟道:“娘娘您看,这里的山林保存得还十分完好。” 似烟冷然一笑,拉了拉皇帝的衣袖,让他转身。 项润转身来看,心中猛然一抽搐,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山头,与在山下望见的光景截然不同,眼中所及之处,皆是黄土覆盖,几乎寸草不生。 “为什么会这样?”皇帝怒目道,“这里怎么不见树木?” “土地死了。”似烟道,“皇上一定想象不出,土地为什么会死吧?” 项润当真不懂,却是此刻,后面传来惊叫声,还没跟上来的侍卫们竟是遭遇灭顶之灾,山上的泥石流汹涌而下,将他们活生生冲了下去。 “皇上,不好,快跑!”有人大声呼喊,那泥石流的范围正在不断扩散,冷酷无情地崩塌下来,越来越多的人被冲下去,生死不明。 “难道朕要葬身于此?”项润心中大骇,他绝不甘心,一转身,在对面的山头,看见了凌朝风的身影,果然是他故意引-诱自己来到这里,好大的胆子。 正文 223 他好大的胆子 然而此刻的情形,容不得皇帝追究凌朝风的责任,山体迅速崩塌,越来越多的人从眼前消失,侍卫大臣们,都催促着帝后和长公主往安全地带转移。 可是女眷的体力终究不如男人,似烟转身想拉一把皇姐时,脚下一滑,幸而被皇帝搀扶住,他顺势将妻子交给前方的侍卫,再向姐姐伸出手,不料山上塌陷了一块,泥水汹涌而下,仿佛灭顶之灾。 “皇上……”似烟惊叫,眼睁睁看着皇帝和他的姐姐,连带着边上的侍卫,被冲了下去。 她要去救丈夫,却被剩余的侍卫们不顾一切地扛起来往安全地带跑,似烟万念俱灰,这一刻,她连在宫里等她回家的女儿都忘了,只想到,皇帝若有不测,她不能独活。 皇帝抓着姐姐的手,两人被泥石流冲下,这是几乎没有生还机会的灾祸。 兴许是自然还不打算狠狠责罚凡人,而只想吓唬吓唬他们,再者他们没有爬到很高的地方,而山下还有流淌的河水可以排泻,一阵昏天黑地之后,身体终于停了下来,几乎窒息的人,透出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虚弱地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但他的手依旧紧紧拽着姐姐,而长公主倒在一旁,依然不省人事。 “皇姐……”皇帝张口,便猛烈地咳嗽,吐出一口泥水。 他艰难地翻过身,想要朝姐姐爬去,可皇帝的腿像是摔断了,稍稍一挪动,便是钻心的痛… 此刻,忽然有很多很多人朝他涌来,黑压压一片,直叫皇帝头晕目眩,在他看来,仿佛是来捉拿他的小鬼,就在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他看见了熟悉的脸孔,凌朝风。 一股怒意涌来,但来不及发作,受重创的人,昏厥过去。 山外营地里,一片太平宁静,小晚和张婶看见边上的河流变得浑浊,才意识到山里可能出了事,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一手扶着隆起的小肚子,心中默默念着,朝风不会有事,相公绝不会丢下她。 “晚儿,外面冷,进去休息,你不能太操心。”张婶见小晚气色变得不好,她镇定地说,“真出了事,只能听天命,现在还什么消息都没有,我们别自己吓着自己。” 退回帐子里,张婶用棉被披在她身上,小晚摇了摇头:“婶子,我不冷,我怀着孩子呢,怕热。” 张婶没有生育的经验,不懂这些感受,但孩子既然说不冷,她也不勉强。 可是小晚神情紧绷,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知如何才能分散她的注意,张婶忽然道:“晚儿,你有没有好奇过,我和你叔的来历。” 小晚愣了愣,张婶说:“我本名叫梁若君,好听吗?是嫁给你叔后,人家带着他的姓这样叫我,渐渐地,我都忘了自己原来是姓梁的。” 听着婶子叙述她的人生,小晚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难以想象,这样温柔可亲,如亲娘一般照顾疼爱她的人,竟然与朝廷与皇室,与千里之外的梁国有那么深的渊源。 “婶子,你没骗我?”小晚果然不敢相信。 “信不信随你,当个笑话听也成啊。”张婶笑道,“不过啊,人这辈子,真是永远都想不到,接下来会有什么好事等你,千万不要以为眼前的难处,就是人生的尽头。” 她话音才落,门外有人声走动,小晚耳朵尖,早就把相公的一举一动都刻进心骨里,听着脚步声,就觉得是凌朝风来了。 她丢下婶子就冲出帐篷,果然,满身泥泞的男人,站在那里和侍卫们说着话。 “相公!”小晚心花怒放,立刻冲向他。 凌朝风满身泥泞,本不敢张开怀抱,可眼睁睁看着娘子扑过来,他不得不接住她,身上的泥水全蹭在了她的身上,可是柔软的身体入怀,一颗心终于踏实了。 他知道这样的念头很自私,不顾大义,但是看着对面的山坡罹难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在人群里寻找小晚,所幸,皇帝没把她带进来。 “相公……”小晚也踏实了。 “晚晚,我闯祸了。”凌朝风却笑着亲吻她的额头,说道,“要是我被皇上抓了,你怎么办?” 小晚仰起脑袋,茫然地看着他:“闯祸了?” “闯大祸了,晚晚,你在这里等我,山里的路不好走,我不能接你进去。”凌朝风说,“等皇上和长公主,还有其他人都脱险了,我自然就出来了。” “皇上……出事了?”小晚顿时紧张起来。 “出大事了,你留在这里等消息,我会每天来看你。”凌朝风说,“里面几时太平了,我再接你去看看可好?” 小晚忙道:“不要管我,有婶子陪着我,相公,不论如何千万别让皇后娘娘伤心啊,那样好的人。” “我答应你,可结果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凌朝风十分冷静,吩咐小晚,“我听那几位侍卫说,卫将军去为皇上办差,明日该到了,他来了之后,请他绕去那一头进山,千万不要从皇上走过的路走进来。” 小晚记下了,凌朝风将小晚托付给张婶之后,便带着留在营地里的太医和所有药材,再次进山去。 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相公没时间细说,可是小晚和婶子看着浑浊的河水不见清澈,再有前一晚的暴雨,他们能猜到出了什么事。 婶子说:“看来,是朝风故意引皇帝到这里来。” 小晚自然一心向着自己的丈夫,小声嘀咕:“那也是皇上自愿来的,不、不来就没事了。” 张婶嗔笑:“伴君如伴虎啊,傻孩子。” 深山里,皇帝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稍稍侧脸,眼前便出现一张带着泪水的面容,他蠕动嘴唇:“烟儿……” 皇后浑身颤抖,立刻命太医来查看,皇帝被一群人拥簇着,片刻后他们才散去,似烟重新回到他身边,伏在床边失声痛哭。 “我还活着,你哭什么?”皇帝抚摸她的脑袋,劫后余生,让他感慨万千,“不过,我是不是也算,死了一回了。” 他心头一紧,忙问:“烟儿,皇姐呢?” 似烟抽噎着说:“皇姐没事,比你醒得还早,自己都能站起来走动了。” 皇帝很不服气地问:“她这么厉害,我记得她明明昏厥了。” 似烟道:“太医说皇姐一开始就昏厥了,没有吃进太多泥水,可是皇上怕是吃了不少,接下来几天很要紧,若有别的症状出现,就棘手了。你听我的话,不要乱动,不要管别的事不要操心,好好养着,好不好?” 皇帝沉沉地闭上眼睛:“自然,我也想活命。” 他又询问了其他人如何,没想到几乎都救了回来,只是伤势有轻重,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上苍保佑。”项润道,“之后去川渝,朕要祭奠天地。” “不去川渝了,等哥哥来了便与他说,我们不去了,他回不回去我不管。”似烟道,“我要你回京养伤。” 项润看着妻子,只见似烟目光坚定,毫不动摇地说:“听我的。” 皇帝心中虽不服气,可眼下他不想死,折腾这些事没有意义,凝神静气地等待身体的康复,才是最重要的事。 “凌朝风在哪里?”问起这句话,皇帝带了几分怒意。 “在山下清理淤泥,我们现在已经在另一座山上,这里草木葱郁,绝不会有泥石流的危险。”似烟道,“再者,凌掌柜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寻衅又说失踪,这件事,只怕要等皇上去问了。” 皇帝闭上眼睛,沉沉地说:“他好大的胆子。” 似烟轻声道:“可是皇上您看见了吗,那一整片山,秃了。” 皇帝睁开眼,看着妻子:“他就是想让朕,亲眼来看一看?” 暮色渐渐降临,皇帝略有发烧,尚无大症状,但所有人都不敢松懈,且要观察数日后才能放心。 川渝之行突然变成这样,所有人都想不到,皇后独自坐在火堆边烤火,看着热烈的火苗,却是不自禁地笑了。 丈夫的人生和经历,开始变得越来越丰富,他不会再执着于太上皇的功绩,他可以去开拓自己的天下。 长公主忽然从背后走来,在皇后身边坐下,她同样九死一生,却精神十足,也是叫人称奇。 “皇姐怎么不好好休息?”似烟担心地说,“您也受伤了。” “我没事,我就想问问……”长公主欲言又止,“你们往京城送消息了吗?” “凌朝风说送了。”似烟道。 “哦。”长公主简单地应了声,低下头,捡了一条树枝,轻轻拨弄火堆。 山外营地里,小晚给几位侍卫送吃的,他们谢过,也请小晚早些休息。 她披着风衣走回来,站在营帐前,望着黑漆漆的深山,她方才和婶子商量过了,猜测凌朝风所谓的闯祸是什么意思,最糟糕,皇帝要砍他的脑袋,也不算过分。 “皇上不会的。”小晚兀自呢喃,“皇上一定不会的。” 正文 224 功在千秋 没有暴风雨的深山夜晚,格外安宁,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山里飞禽走兽的动静。 当一阵风刮过时,小晚还以为又要下大雨,睁眼坐起来,好在只是一阵风过。 但那不是风,是霈儿,他来看看爹爹和娘亲,知道他们一切安好,很是安心,而他也没想到,这一劫,竟然是皇帝的。 霈儿在山里转了一圈,给因为疲惫而熟睡的父亲盖上被子,就离开了。 这一整天,在皇帝遇险的惊心动魄之后,凌朝风就忙着帮山民们一起清理淤泥,在被砍伐光秃的那一片山坡上种下树苗,着实累坏了。 亲身经历后,果然如长老所言,靠他们区区几个山民,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将山林恢复旧貌,而他们又不希望来一些企图对他们指手画脚的人。 凌朝风当初进入山林后不久,就被山民们当做入侵者驱逐,双方险些发生冲突。而他在来山里的路上,就知道皇帝带着皇后一行去往川渝归宁,猜想到他们一定会去客栈,于是和长老们商议,想法子能不能让皇帝亲眼来看一看。 但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向皇帝表白这次的差事不好办,山民们已经答应献出凌朝风需要的木材,可是他们希望朝廷能真正重视这个严重的问题,长老说:“荒废的,又何止我们这一片山头。” 结果,皇帝是来了,但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这一晚,疲倦的人们都睡得香甜,小晚亦如是,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灾难会在何时降临。 清晨,在鸟鸣声中醒来,小晚和张婶便一道为守在外面的将士做早饭,不知凌朝风今天几时能来,她还给相公留了一口吃的。 山林深处,凌朝风见皇帝并不召见他,便要继续和山民们一起去干活。 但皇后却找到他,说是兄长今日就该到了,他一定也会进山,唯恐再发生什么意外,请熟悉山路的凌朝风去把他们接进来。 凌朝风领命,皇后又道:“要是路上不难,把小晚也接进来吧,她在外面满心惦记着你,又不敢说出来,怪可怜。” “是。”凌朝风应下,从另一条山路绕出去,他到达山下时,卫腾飞带着毕寒汐刚刚到了。 卫腾飞半路上去为皇帝办件差事,谁知迟来两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他自然很疑惑地问凌朝风:“你没事?不是说,你被山里的人劫持囚禁了?” 凌朝风只道:“说来话长。” 太阳在天上爬到正当中时,迟迟起床的长公主,才刚悠闲自在地坐在山民家院落中吃早饭。见卫腾飞带着毕寒汐,凌朝风带着穆小晚,双双对对地来了,心里蓦然有些失落。 众人来向长公主行礼,公主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皇上醒了,你们去见他吧。” 此刻,皇帝早已清醒,精神比昨日强许多,刚吃过药,正与似烟说话,便听得外头说,卫将军到了。 卫将军和凌朝风一起进门,似烟见状,默默地退了出来。 外头院子里,小晚的身上洒满阳光,娇美的脸上,含羞带怯地看着寒汐把脑袋凑在她的肚皮上。 似烟款款而来,笑道:“这会儿还听不出动静吧。” 皇后说着话,便和她们一样,坐在小板凳上,裙摆上蹭满了黑漆漆的泥土,她却丝毫不在乎。 小晚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已经和皇后有亲如姐妹般的情分,可她幻想中的皇后娘娘,绝不该是眼前这样的。但这样的皇后,她很喜欢,小娘子心里更是怯怯地想,大齐有这样一位国母,这是百姓的福气。 山民的家,在半山腰,她们坐在院子里,刚好能看见昨日走过的那片山,在周围山坡绿意欣欣的衬托下,那一大片一大片黄土山石,越发突兀刺目。 长公主见她们这边热闹,便想过来凑趣,却是这会儿,皇帝坐着侍卫们简易搭起的步辇出来了,凌朝风和卫腾飞都守护在左右,皇后便带着他们各自的妻子,一道跟了过去。 落单的人勉强笑了笑,决定回去继续睡大觉。 皇帝一行,一直到了山崖边,他坐在步辇上,无法自行站立,这样的姿态让他对于自然天地,更多了几分敬畏。 而望下去,底下河流依旧浑浊,昨日倾泻的泥石流尚未冲刷干净,此刻再看这些情景,昨天他能活着重见天日,实在是上苍厚待。 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来了,他们向皇帝行大礼,被凌朝风和卫腾飞搀扶起,皇帝和气地说:“老人家不必多礼,朕该谢谢你们,为我大齐守护着山林。” 这一边,寒汐搀扶着小晚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皇后则挺直了背脊独自站在一旁。 她神情郑重地凝视着前方说话的人,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皇帝的身上,眼见那一边气氛融合,似烟也露出了笑容。 小晚痴痴地看着,原来皇后还是和她想象的一样的,高贵端庄,大气沉稳,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成不了这样了不起的女人,可是能亲眼看见,已是心满意足。 皇帝虽然恼恨凌朝风这样的安排,但的确如小晚所说,是他自己愿意来,他一早就觉得那两个砸店的人有古怪,他若不来,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可是来了,他不后悔,亲眼看见大好河山背后的荒凉颓废,山中老人们的一番话,宛若醍醐灌顶。 项润越来越明白,在父亲的不世功勋下,自己该成为一位怎样的帝王。 老人们退下后,跟在皇帝身后的,只有卫腾飞和凌朝风,他对二人道:“战船一定要造,即便将这一片山砍光,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齐的海岸一次次遭受外来的威胁。” “是。”卫腾飞应道。 “之前要你建造兵工厂,既然那里已经形成天然的山洞,一切暂时搁置,把那批人调拨到这里来种树,叮嘱他们,一切听山民指挥。朕希望下一代君王,再要建造宫殿战船时,这里又有葱葱郁郁的树木,取之不尽。” 皇帝没有豪言壮语,他很平静地说:“朕一直以为,父皇留给朕的,是无可撼动的帝王霸业,朕的一辈子将是个毫无建树庸庸碌碌的君王。如今才明白,父皇把最重要的担子,交给了朕,如今的大齐算不得强国,且看三十年乃至五十年后。” 二人抱拳领命,皇帝又吩咐凌朝风:“此番你欺君之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凌朝风神情肃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任何惩罚,他都不会抵抗,这一次,的确是他太过自以为是。 “小晚。”皇帝忽然出声。 小娘子站在后头,愣了一愣,看看皇后,又看看寒汐,像是问她们:皇上在叫我? 寒汐赶紧搀扶着小晚到前头来,皇后走了几步,但没有靠近,只是温柔地用目光守护着。 皇帝问小晚,凌朝风犯了欺君之罪,她是否希望自己饶恕她的丈夫。 果然此话一出,小晚立刻就跪下了,神色慌张地想要为丈夫求情。进山前她和张婶商量的结果,最糟糕的便是,相公可能掉脑袋。 可她却不知道,凌朝风未必惧怕生死,却在看见她这一跪时,痛彻心扉,无地自容。 皇帝命寒汐将小晚搀扶起来,看着小晚裙上的泥泞,再看了眼凌朝风,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皇帝明白,这已经是对凌朝风最大的惩罚。 他悠悠然道:“既然活罪难逃,朕要你,走遍东南西北,将大齐境内因朝廷工事而荒芜的山林都找出来,三年为期,扶持各地百姓重修山林。” 又对小晚说:“往后他就不能时常跟着你,又或是你要时常跟随他四处奔走,你可愿意?” 小晚点头,但抿了抿唇,心想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下回不知几时才能亲口对皇帝说些什么,便把心一横,说:“可是皇上……相公要为卫将军寻找造船的材料,要为唐大人赚钱,现在又要去修复山林,而且我们家里还开着客栈做生意,这么多的事,他一个人怎么做的过来。” 皇帝笑了,卫腾飞也笑了,凌朝风走来,代替寒汐搀扶妻子,含笑对她摇了摇头。 小晚懵懵的,皇帝则道:“他从前做过比这些更多的事,他有这个能耐,朕知道。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现在,他有了你有了家室妻儿,就有牵挂了。” 他的目光,掠过小晚和寒汐,看向自己的妻子,似烟莞尔一笑,满目欢喜。 这件事,虽然闹得帝后连川渝都不得去,结果总算是美好的,川渝随时都可以去,但要传承给子孙万代的山林树木一天都不得耽误了。 众人守护皇帝在山中又静养两日后,便顺利出了山,皇帝一行要返回京城,卫腾飞本是要一路护送,不想他们刚刚到山下,一队人马匆匆赶来。为首的人小晚还是头一回见,她正好奇又从哪里冒出来这样英伟不凡的男子,便见长公主从队伍里跑出去冲向他。 寒汐搀扶着小晚,轻声对她说:“是小沈将军来了。” (下一章要回客栈去看摘野菜的小朋友了,想看长公主和小沈将军的故事,今晚微信平台见。阿琐的微信平台,直接在微信里搜索“阿琐”即可,请注意是王字旁的琐。各种免费番外,不定期推送。) 正文 225 你冷吗? 因小沈将军来接驾,卫腾飞便不必再护送沈将军上京,他和凌朝风一样,重任在身,时下才开年,这一年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能做很多事。 大家在此分别后,下一回再见面,不知几时,寒汐与小晚依依不舍,似烟也不舍与小晚离别,小晚说相公答应她,将来带她去京城看烟火,于是众人相约,日后在京城再见。 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的长公主,此刻已是阳光灿烂笑容满面,欢欢喜喜地跑来说:“你们啊,把我们家小姑忘记了?” 众人这才想起郡主和毕振业,皇帝便命凌朝风回去带句话,让毕振业送沈晴回京,追上大部队。 走了一段路后,三路人马朝各自的方向去,小晚在马车上依依不舍地相望,张婶对她笑道:“晚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朋友了?” 小晚开心地问:“婶子,你怎么知道呀?” 张婶托着腮帮子,笑眯眯地说:“因为我也曾经有过这一天,突然发现,原来我还能交朋友。” 小晚想起张婶诉说她的身世,之后找到机会,便私下问凌朝风是否知道,是不是真的。 凌朝风淡淡地说:“真也好,假也罢,都是婶子再也不会回去的过去,咱们何必去探究真假,婶子叫你当玩笑话,咱们就当玩笑话。” “我知道了。”小晚郑重地说,“反正我把婶子当娘一样,只要咱们高高兴兴地就好。” 凌朝风低头看见妻子微微凸起的小腹,说:“这次回了家,再也不要出远门了,不然你的身体会受不了。万一孩子有什么闪失,我只心疼你也绝不会怪你,可是,你一定会自责是自己没保护好他。” “我听话,不过……相公你也不能再吓唬我,像这次这样,你好歹事先告诉我一声。”小晚很认真地说,“莫说皇上生气,我也很生气,我以为你出事了,我害怕极了。” “我错了,晚晚,不生气好吗?”凌朝风的额头,抵着小晚的额头,爱不释手地捧着她的脸颊,他忘不掉小晚在皇帝跟前的一跪,年轻的皇帝真是太懂得如何掌控人心,任何惩罚都不及小晚这一跪,他此刻想起来,依旧懊恼又心疼。 “我给你记着呢,下回你再做错事,我就不饶你了,你说你怎么能吓我呢?”小晚撅着嘴,一脸的生气,可是眼睛里的欢喜幸福,早就出卖她了。对她而言,只要相公安然无事,怎么都好。 因小晚有身孕,凌朝风他们走的很慢,自然留在客栈里的人,等候的时间就越长。 从第一天拘谨陌生,到如今连后山的野菜都能认出一些了,晴儿与毕振业之间,已经熟悉的像多年的朋友。 这几天,客栈里还真有客人来,彪叔负责做饭菜,素素打杂,而会算账的郡主,就成了掌柜的,毕公子帮着迎送,霈儿在屋子里乱窜,他们竟然像模像样地把生意做起来。 素素和郡主渐渐熟悉,说起家常的话时,她便好奇为什么郡主会算账,听闻素素曾在京城待过两年,晴儿笑问:“你在京城时,知道我娘吗?” 素素略知一二,但也只知道府里的女眷都羡慕沈王府的王妃,沈王爷为了爱妻,在家不纳妾,在外不寻欢,一心一意只宠爱妻子一人。 晴儿便笑道:“一个家里,娘亲不管事,自然就会有个能干的女儿或媳妇,我们家便都是我的事了,我从开始念书写字起,就会算账。我娘自从有了我帮忙,越发把什么事都丢开手,反正有我爹宠着,谁也不能说她不是。” 毕振业在一旁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晴儿不经意回眸,四目相对,彼此都慌张地分开了。 毕振业干咳一声说:“怎么皇上离开这么久了,也没有消息传来。” 晴儿轻声应道:“是啊。” 两人又互相看了眼,都笑了。 只见霈儿拖着他的大风筝来,要毕振业带他去玩,毕振业抱他起来,想要让小家伙坐在自己肩膀上。可是霈儿胖乎乎的分量不轻,毕振业举得不够高,重心一偏脚下一晃,竟是带着霈儿一道摔下去。 霈儿几乎是飞出去的,咚的一下摔在地上,这一下可不轻,疼得他哇哇大哭,把毕振业的魂都吓散了。 晴儿和素素把孩子抱起来,见嘴角有血,掰开他的嘴检查牙齿,霈儿哭个不停,也都心疼死了。 彪叔从后厨来了,听说是摔了,却哈哈大笑,轻而易举就把小孙子抱起来,揉揉他的脑袋说:“男子汉,摔两下就长大了,霈儿不哭。” 毕振业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他的双手还在颤抖,要是把霈儿摔出个好歹,他只能以死谢罪了。 “带小孩子都这样,我家还是小闺女呢,他爹没轻没重地和闺女闹着玩,前几天还把额头摔破。”素素安抚他们说,“小孩子摔着摔着,就长大了。” 毕振业紧张地问:“后来呢?” 素素看看他,再看看郡主,笑道:“被孩子的亲奶奶,拿着笤帚狠狠揍了一顿,追着他满院跑,把我乐坏了。” 晴儿也笑了,毕振业依旧自责不已,恨自己从小被祖母娘亲养在蜜罐里,一身软绵绵的骨头,连一个小娃娃都抱不住。 素素去后面看霈儿,大堂里只剩下晴儿和毕振业,她便走来他身边,温柔地说:“等霈儿好些了,我们带他出去逛逛可好?” 毕振业愣了愣:“去外面?” 晴儿道:“虽然等了好久,可估摸着皇兄他们该叫上我们走了,我很喜欢这里,但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再来,我想再到各处去看看。” 毕振业沉静了片刻,心里一下一下重重地跳跃着,他问:“要我……带你去?” 晴儿大方从容:“这里只有你不是吗?” 毕振业连连点头,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一圈,之后兴奋地说:“我去准备马车。” 不久,霈儿被素素带出来,小家伙嘴角肿了一块,其他并无妨碍,听说能出门去逛,已经十分开心了,跑上来抓了郡主的手,就要往门外走。 他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说,要是爹娘回来看见他有伤,他们要证明不是自己胡闹疯玩撞伤的,不然爹爹会惩罚他。 晴儿笑道:“凌掌柜怎么和我家哥哥一样,我家小侄儿的性格和霈儿特别像,平日里在家就爱上蹿下跳,可是我哥不怕他闯祸,也不怕他受伤,但是若真的受了伤,反而是要挨罚的。我哥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话,还有什么资格胡闹。” 毕振业搀扶他们上马车,他亲自赶车,心里想的却是,沈王府父子皆是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那样威武霸气的家族,如何能容得一个软绵绵的女婿,他真是什么都配不上郡主。 然而温柔的话语从背后传来,他听见沈晴在对霈儿说:“可是姨母喜欢性情温润的男孩子,霈儿啊,你将来想做什么样的男人?” 毕振业的手一颤,但立刻紧紧拽住了缰绳,他的心变得越来越烫,难道这番话,郡主是特地对他说的? 两个大人带着孩子,将黎州府境内几处风景宜人的地方逛了个遍,在外头下馆子吃饭,店小二竟然以为他们是一家人,还对沈晴说:“小娘子好福气,生了这么可爱的大胖小子。” 沈晴难免有几分尴尬,可是谁也没多解释,霈儿看看叔父,再看看郡主,继续埋头吃饭。 回家的路上,玩累的小家伙睡着了,毕振业谨慎地驱使马车,郡主忽然在身后问他:“毕公子,你冷吗?好像起风了。” 毕振业忙道:“不冷,方才喝的一口酒,还在肚子里热乎乎的。” 晴儿却问:“那年的事,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冷吗?” 正文 226 客栈上空的金光 马车缓缓停下,毕振业转身看向晴儿,她笑意盈盈:“不记得了是吗?” “记得,但之前一直没能想起来郡主就是那个女孩。”毕振业道,“那天很冷,我回家还高烧不退,把祖母和娘亲都吓坏了。” 晴儿愧疚地说:“我已经不记得当时为什么不得不把你引到那里去,但是我很后悔,看见你被他们当雪靶子,从那时候到现在,一直都很后悔,这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不应该的事。” “小孩子闹着玩而已,郡主不要放在心上。”毕振业说,“也许说来,郡主会觉得是我故意说好听的话安抚你,其实那天我挺开心的。我被母亲溺爱,被祖母溺爱,从来没像普通孩子那样,在泥里滚在雪里爬,那天虽然很害怕,可事后回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晴儿道:“若是真的,我便信了。” 毕振业颔首:“请郡主相信。” 晴儿轻轻拢了拢身上的风衣,细腻的风毛衬托娇小的脸颊,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盖下,她问:“为什么没记起来那个女孩就是我,我变化很大?” 毕振业道:“当初的记忆早已模糊,但看到郡主之后,记起了那女孩的眼睛,认出了是郡主,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可回忆的部分,只怕有很多是自己想象的。” 晴儿道:“可我,什么都记得呢。” 毕振业怔然,再问:“郡主为了寒汐的事,多次相助,也是因为那件事。” 晴儿的回应,似是而非,她一笑,转回去陪在霈儿身边。 毕振业看着帘子落下,心中一定,握起缰绳,继续上路。 那之后几天,客栈里的光景一如之前,晴儿每日站在柜台之后,看着毕振业在店堂里出入,恍然以为这就是将来一辈子的生活。若当真如此,未尝不好,可惜他们和来吃饭住店的客人一样,不过是匆匆过客。 终于,在白沙县的天忽然转暖的这一日,凌朝风带着小晚和张婶回来了。 沈晴和毕振业,才知道山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要立刻动身返京,去追大部队。 霈儿嘴上的伤痕已差不多愈合,可小晚还是一眼就看出儿子受伤,得知是被毕振业摔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回到房里,把儿子浑身上下都看了遍,才安了心。 霈儿窝在母亲怀里,轻轻听她肚子里的动静,他还不知道会是谁来投胎成为自己的弟弟或妹妹,他去天庭问过,祖母却说这是连他们也不知道的事,正如当初谁也没料到,穆小晚竟然能生下一条小金龙。 这一次,小晚很可能再生出一条小龙,但也可能,只是普普通通凡人的孩子。 之后母子俩再下楼来,毕振业和郡主就要上路了。 凌朝风打算送他们出黎州府,却被素素提醒小晚,让她拦下。 毕振业邀请客栈众人日后到京城游玩,又为了霈儿受伤的事向小晚致歉,郡主为了这几日的照顾道谢后,他们带着留下的一些侍卫就上路了。 “为什么不让相公去送送他们?”小晚问素素。 素素这些日子在客栈里冷眼相看,原来贵公子和千金小姐之间的情意,真能急死个人,两人分明是情投意合的,可是谁说话都端着,谁也不敢多走一步,她在京城有过见识,能明白,彼此身后背负的家族门阀。 她笑道:“你倒不如问问,皇上怎么偏偏把他们留下来了。” 凌朝风从门外回来,见小晚还在楼底下站着,忙道:“快去歇着,这一路颠簸,你一定累了。” 彪叔端着香喷喷的面条出来,笑道:“吃饱了再去睡,想家里的饭了吧?” 凌朝风扶着小晚坐下,一家人才坐定,霈儿忽然抬起头,看向屋顶。 “霈儿,你看什么?”小晚也抬起头,可是什么也没看见。 一家人都跟着仰起了脖子,但除了霈儿,他们都无法看见盘旋在客栈上空的金光,霈儿此刻无法飞身而出,不然真想去上空看一看,是不是他的弟弟妹妹要来投胎了。(本章免费) 正文 227 父慈子孝 客栈上空的金光缓缓散去,不知是何方神圣离开了,还是有什么人来投胎,霈儿在小孩子的身体里,无法透过屋顶看得真切。 奈何爹娘在身边,他们不断地和自己说话,他始终找不到机会飞身而出。 待大家把面条吃完,小晚带霈儿上楼时,屋顶的金光早已消失。 霈儿飞身到客栈之上,眺望四周,只见黎州府境内,乃至整个大齐,太平安宁。霈儿想,至少没有妖魔作乱,想来方才找娘亲投胎的,应当不会是坏孩子。 可惜他算不出来,除非有一天弟弟或妹妹在娘亲腹中自行现身,不然要一直等到孩子出生,霈儿才能知道,娘亲这次是生一条龙,还是一朵花。 小晚躺在床上,霈儿坐在一旁,伸出胖手将娘亲的肚子摸了摸,小晚便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小乖乖,将来要听哥哥的话,哥哥最疼你了。” “我也疼娘。”霈儿腻上来,小晚将他贴在心口抱着,万分怜爱,又欢喜地说,“娘和皇后娘娘她们约好了,将来要在京城相聚,到时候娘带着霈儿一起去,我们去看烟火去吃好吃的,听说京城可热闹可热闹了。” 然而留在霈儿记忆中,京城的一切并不美好,娘亲在那里经历了所有的痛苦。 不知如今重活一次,当她再次踏足京城时,会是在什么情形下,这一次父亲犯了欺君之罪,皇帝没有追究,难保他下一次也能一笑了之。 母女俩在床上腻歪了半天,疲倦的小晚就先睡着了,霈儿依偎着母亲,本不打算睡的,刚好见父亲推门进来,他便假装睡着。 爹爹在床边看了他们很久,亲吻了娘亲,也亲吻了自己,更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胖脸蛋胖胳膊,嗔笑着:“小胖子,爹爹不在家,你又敞开肚皮吃了是吗?” 但很快又亲吻他,更在他脸上蹭了蹭,爱不释手,很小声说:“霈儿,爹爹想你了。” 霈儿狡猾地睁开眼,凌朝风一怔,露出几分嗔意,霈儿却朝他伸出双手,索要拥抱。大男人心底顿时一片柔软,几乎没有犹豫,俯身将儿子抱起来。 “你啊,又胖了。”凌朝风嗔道,“再胖,你娘就抱不动你了,以后娘只抱弟弟妹妹,你吃不吃醋?” 霈儿伏在爹爹的肩头,嘀咕着:“素素姨说我是长大了,不是长胖了。娘抱弟弟妹妹,爹爹抱霈儿。” 儿子的确长高了,并没有不可收拾地发胖,只是和从前一样肉呼呼罢了。 才过了个年,他就一下子长大这么多,可自己能留给孩子陪伴他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凌朝风拍拍他屁股,生怕吵醒小晚,父子俩便到窗前说话,他问儿子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念书写字,霈儿在他怀里翻腾了两下,心虚地嘿嘿傻笑。 凌朝风好生道:“偷懒也偷过了,之后不许再荒废,你自己也知道是长大了,长大了再不好好念书,往后爹爹就不会管你了。没有人管的小孩子,才是最可怜的。” 霈儿乖巧地点头,凌朝风问:“不要光点头,好好说出来。” 小家伙撒了会儿娇,到底是好好地回答了,至于上回被扇了一巴掌的事,小孩子睡醒一觉就全忘了。 但凌朝风没有忘,他最多亲吻的,便是儿子挨打的那半边脸。从前把不听话的霈儿打得嚎啕大哭,甚至屁股肿了,他都不会内疚后悔,但那天冲动之下的一巴掌,怕是要记一辈子了。 睡梦里的小晚,听见霈儿撒娇的动静,警觉地醒来,可是看见的,却是父子俩在窗下,霈儿被他爹好好地抱在怀里疼爱着,儿子嘀嘀咕咕说好多的话,凌朝风耐心地一句一句回答。 平日里,这个人总是装出一副很严厉的样子,原来骨子里,是这样疼爱儿子的,难能可贵的是,霈儿都不是他的亲骨肉。 小晚闭上了眼睛,想让父子俩多腻歪片刻,再过几年小家伙就要长大了,男孩子能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岁月实在太短了。 不久后,父子俩一起出去了,留下小晚一人在屋里,她这才又睁开眼,一个人傻乎乎地笑着。 她的人生怎么会变得这样美好,她该怎么做,才能更好地珍惜这一切。 小晚抚摸自己的肚皮,轻声道:“将来一定要好好疼哥哥,哥哥一定最疼你。小乖乖,你是弟弟还是妹妹?” 这一边,毕振业带着晴儿,已经离开黎州府,一路往京城方向,要争取早日追上大部队,听说皇上受了重伤,所以前方队伍会走得慢,他们抓紧些赶路,两三天必定够了。 可是毕振业心疼郡主孱弱,这赶路的颠簸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疲惫,何况柔弱的女子,再三思量后,还是决定照正常的速度来前行,天黑时该休息就休息,赶不到下一个城镇,就不着急多走几里路,等天亮后再出发。 这般走走停停,又有侍卫在侧,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可毕振业体贴入微的照顾,晴儿都感受到了。 便说每到一处休憩的地方,他都会寻一位当地的妇人来照料自己的起居,让身处在一堆男人中的晴儿,解去好多尴尬。 终于,在距离京城还有一天路程的地方,他们赶上了大部队。 毕振业隔着很远,就看见有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等候他们,他策马带着郡主一行缓缓靠近,才看真切是小沈将军。 他与沈云互相抱拳致意,晴儿在马车里探出脑袋,喊了声哥哥,沈云便策马走来,俯身搂过妹妹的腰肢,轻轻一带,就把她抱上了马鞍。 坐在哥哥的怀里,便能与马背上的毕振业视线平视,两人的目光短暂的交缠后,沈晴就被兄长带着往大部队去了。而毕振业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后头,晴儿只能听见马蹄声,再看不见了。 “这一路辛苦了。”沈云道,“晴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外头落单吧,别怪你嫂嫂丢下你。” “嗯。”晴儿颔首,但又下意识地摇头,“不算落单,客栈里有一位做饭很好吃的大叔,有一位温柔漂亮的娘子,还有个招人喜欢的小娃娃。” 沈云笑道:“姑姑喜欢别家的孩子,家里那两个小魔王不答应了。” 晴儿道:“我给小魔王们,带了好多东西呢,吃的玩儿的,都是他们没见过的。” 哥哥却突然问:“晴儿,那个毕振业,是怎么回事?” 妹妹愣住了,支吾了半天,也只是反问了一句:“什么…怎么回事?” 快到圣驾跟前,晴儿才没忍住问:“哥哥,你会嫌弃妹夫的家世门第吗?” 沈云道:“只要待你好,是你心上的人,那就一切好说。” 晴儿点头,但沈云又道:“可是待你好,任何人都能待你好,哥哥并不希望你中意一个庸碌无为只是待你好的人。不然,当有一天感情淡去,剩下的岁月就难熬了。谁能保证,十年二十年或是更久之后,沈家的门楣屹立不倒?晴儿,哥哥不在乎未来妹夫的出身门楣,但必须是个积极进取的有志之人,那样才能在危险时候保护你。” “我知道,我自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沈晴一面说着,没忍住伸出脑袋,往后看了眼。 “看什么,你的心上人在后面?”沈云朗声大笑,却把妹妹羞得,连脖子根都红了。 矜持骄傲的小郡主,始终没开口,之后见了皇帝,见了皇后和嫂嫂,她也只淡淡地说了这些日子在客栈的经历。 言辞间提起毕振业,同样是淡淡的,那一份融在骨子里的沉稳端庄,叫皇后和长公主着急地私下互相说:“看样子,毕振业不开口,她是打死不说的。” 转眼,小晚回到客栈十天了,白沙县已是春暖花开,后山上大片大片的绿意,叫人心旷神怡。 而仅仅这十天里,凌朝风就出门三趟,他总是尽可能地赶回来,小晚心疼他路上辛苦,可他说回到家才能睡踏实,回来才好。 这日归来,便带来消息说,帝后已经顺利回到京城,郡主也安然到达,素素好奇地问有没有喜事,凌朝风摇头。 素素插着腰对小晚和张婶笑道:“真想叫你们看看那对人儿的光景,不知若有缘结成夫妻,成了亲之后,是不是还这个样子。” 小晚对郡主不熟,可是她和长公主算是熟悉了,心想郡主有那么可爱爽快的嫂嫂在,好姻缘必定错不了的。 京城里,二山陆陆续续知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但皇帝会进山遇难的真正原因,并没有宣扬出来,毕振业因不曾跟去山里,知道的也少。 直到凌霄客栈送来了家信,提起凌朝风冒犯皇帝的事,提醒二山谨慎一些,二山才知道哥哥差点犯下欺君之罪。 自然这个哥哥,是凌朝风,而他另一个哥哥,二山知道人家和沈王府的郡主独处了好些日子,这日他们在朝堂外相遇,毕振业询问祖母可安好,问候连忆的身体,二山却笑悠悠问:“连忆很好奇,你在我家客栈里,和郡主都做些什么。” 毕振业大窘,答非所问地说:“我睡在你过去的屋子里,你的书可真不少,都是凌掌柜给你弄来的?我还拿了几本,你不在意吧?” 正文 228 端午 二山故意道:“彪叔说,你和沈王府家的郡主,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我怎么不记得教过你如何跑堂揽客,奶奶若是知道了,一定说,咱们兄弟俩血脉相连,哥哥会的事,弟弟自然会,弟弟会的事……” 毕振业笑着:“那是,我们兄弟连心,我很自然就会了。” 二山一笑:“可你还没娶媳妇,我会的事,有些你想做也做不了不是吗?” 毕振业愣住了,弟弟却扬长而去,毕振业不服气地追上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山说:“我和连忆都以为,这次你会带个媳妇回来。” 毕振业正色道:“儿女婚事,岂能随随便便。” 二山笑问:“那你心里到底有没有那个人,若是有,你又是怎么想将来的事?诚然,我当初敢面对自己和连忆的感情,是我相信自己能考取功名,也多少有一点因为自己终究是丞相府的儿子,并非真正一穷二白就敢要知府家的千金。可是现在摆在你面前的难题,并非门槛高低。” 眼前的人,神情郑重,很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 二山继续道:“在我看来,对于一个小跑堂,知府的门槛很高,若在你面前就什么都算不上了。可除了皇帝之外,沈王府的门槛对于全天下任何人都是一样的高。公侯子弟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只怕在沈王爷眼中并没有区别,区别仅在于,郡主是否看得上眼,而看得上眼的那个人,人品才学如何,是否能对他的女儿好。” 毕振业精神大振,弟弟这番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 二山见他有了神采,笑道:“你娘的事,你是怎么做的,全京城都知道,你的人品无可挑剔,剩下的,就是你有没有胆魄去争取了。” 毕振业沉吟半晌,问:“你怎么知道,我对郡主有情?” 二山拍拍兄长的肩膀:“除夕夜宴上,你的眼睛,可还看过别的什么人?那之后的事,在我家客栈里的事,就不必赘述了吧。” “你看见了?”毕振业大窘。 “只怕看见的人不少。”二山道,“你们在客栈相处那么多天,郡主如何表现的?” 毕振业想说的很多,一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此时朝会即将开始,容不得他们再多说什么,遂凝神静气,整理仪容,匆匆入殿去。 今日朝会之上,工部尚书当众向皇帝请辞,有人猜测是林业毁坏一事牵连到了他,但尚书大人年事已高,这个时候辞官,也是有的。 如此一来,尚书一职空缺,工部内部将挑选提拔,散了朝后,毕振业再遇见二山,才从弟弟口中发现,他这次很有机会能升侍郎。 虽然也只是在京城多如牛毛的四品官,可心里头,总觉得多了几分底气,兄弟俩商议之后,做了决定,毕振业若能顺利升任工部侍郎,就去向沈王府提亲。 沈王府里,回家后的晴儿,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在家料理家务侍奉爹娘,入宫陪伴祖母和皇嫂,除了在皇城与王府之间往返,几乎不去别的地方。 旁人眼中的她,心如止水,好像毕振业对她而言,只是匆匆过客,可她到底为什么,为了毕寒汐的事,费尽心血,甚至私下与哈斯王子往来,打探她的口风。 深宫里,皇帝忍耐着太医为他针灸的酸楚,横眉竖目的面色纠结,太医也是紧张,好不容易弄完了,擦了汗立刻就退下。 似烟将女儿抱来放在他怀里,皇帝的神情立时变得柔和,父女俩腻歪了片刻,似烟见皇帝心情好了,把药端来,要他喝下去。 皇帝一副上刑场般的表情又回到脸上,生气地把药喝下去了。 似烟嗔道:“这些日子,把宫人吓得哆哆嗦嗦,又把我累得够呛,几时女儿长大了,我就能甩手不管了。” 皇帝笑道:“你别学着母后和婶婶,什么事都丢给女儿,将来女儿会不肯出嫁,家里的事放不下心。” 似烟道:“皇上说晴儿?” 项润颔首:“咱们去不成川渝,怎么那件事也没有下文了?你和皇姐是不是误会了?” 似烟摇头道:“皇上是不体谅晴儿的矜持吗?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她端的是皇家和王府的尊贵体面,比起嫁什么人,她可能更在乎怎么嫁。” 皇帝啧啧不已:“皇叔家两位女主人,婶婶是个被宠坏的贵妇人,皇姐更是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她们身上没有的,就全在晴儿身上了。” 他低头亲了亲小公主,逗得小闺女咯咯笑,皇帝说:“烟儿,咱们的闺女,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女孩儿?” 似烟笑道:“像姑姑们就好。” 皇帝摇头说:“千万别像她大姑姑。” 殿门前幽幽传来一声:“像我怎么不好了?” 此刻,郎中府里,二山写了家信,命人送去白沙县,信差刚刚离去,就另有人上门来,却是连忆的母亲孟夫人的家书,说是病了,想着女儿回去看一眼。 然而信中言辞含糊,也没说什么病,没说是否要紧,总有一股子想要把连忆骗回去的气息,连忆自信了解母亲,对二山说,只怕是有什么古怪。 二山笑道:“还能有什么不怪,把你拐了卖了不成?了不起,是为了你哥哥,想要些什么。” 连忆问:“那我到底回不回?总不能将来她有什么事,随随便便就叫我回去,千里迢迢的,不是闹着玩的。” 二山反问她:“你是为了我,才刻意和岳母疏远吗,若是为了我,大可不必,我说过,你娘就是我娘,哪有嫌弃自己娘亲的。” 连忆无奈,便是道:“那我就去一趟,你走不开不必管我,多派几个人跟着我就是了。” 春风匆匆而过,连忆尚未出发,转眼已是初夏端午。 小晚的肚子越来越大,圆滚滚的顶在裙衫里,她现在坐下时不得不分开双腿,看起来很不文雅,但是肚子太大了,腿合不拢了。 今日端午,知县带着百姓们在白沙河赛龙舟,赢了头名的村子,能得到十两白银一头猪,每个村都是磨拳霍霍,想要赢得这比赏金,一大清早,乌泱泱的人从客栈门前过。 小晚挺着肚子站在门里头,看见自家爹爹,带着文保和文娟也来了。 穆工头如今虽然又做爹又做娘,可许氏死后,他反而少了些负担,人也变得更加开朗,之前遇见客栈的人,总是躲得远远的,今天却特意停下来,给了女儿一篓煮好的粽子,说是他托村里的大嫂包的大肉粽子,用了上好的猪腿肉,对女儿说:“给我大外孙补补。” 小晚收下了粽子,让他们要小心些,给文保文娟两把铜板当零花,之后等大部分人都去了河边,客栈才关了门,一家子坐马车,也到河边去凑热闹。 霈儿带着素素姨家的小妹妹,在人群里穿梭,凌朝风叮嘱儿子不要疯玩,小晚却说今天难得热闹,别拘束了孩子。 素素怕太阳晒,跟着小晚坐在马车下乘凉,她见女儿跟着霈儿跑,很放心地说:“没事,小孩子就是跌跌撞撞,也是正常的。” 张婶和彪叔带了好些吃的来,前阵子刚有人用船送来的新鲜瓜果,是些黎州府这里种不出来的果子,香喷喷的,一时吸引了周遭的村民。 如今大家对待凌霄客栈,已不像从前那样畏惧害怕,见他们店里都是漂亮娘子,一些妇人就带着孩子来说闲话,孩子们当然就会分得一口好吃的。 彪叔热情好客,就把吃的都拿出来分给孩子,热热闹闹的围了好些人,小晚正听几位大娘对她叮嘱生孩子要注意些什么,忽然远处有人大喊:“孩子落水了!” 正文 229 莲花 听说有孩子落水,人群朝河边涌去,小晚也挺着肚子站起来,她个头不够高,根本看不清那里的状况,心里猛地一紧,四下寻找,不见霈儿和素素家的闺女。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凌朝风搀扶小晚坐下,转身就往河边去,素素和大庆都跟着去了。 小晚心里突突直跳,一直望着那边的人群,霈儿忽然从身边冒出来,手里捧着一束野花,另一只手牵着小妹妹,妹妹脑袋上还戴了好几朵花,娇滴滴地扑在小晚怀里,显摆她的花花。 “这是给娘的,这是给姥姥的,这是给素素姨……”霈儿将花束分成三份,一份塞给了小晚,一抬头,却见大人都不在这里。 小晚终于缓过神,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喘着气说:“吓死娘了。” 那一边,素素发现落水被救起来的孩子不是自家的,就跑回来再找,见他们好好地在小晚身边,她松了口气。 霈儿跑过来,将花戴在姨母的发鬓上,她笑着说:“姨带你们过去找你爹,他们都急死了。” 凌朝风见落水的孩子不是霈儿,反而越发紧张,在人群里不断地寻找,一转身见素素领着他们来了,心头一松。 霈儿跑来,要爹爹给他骑大马坐高一些,凌朝风便把他举起来放在肩头,霈儿坐得高了,能看见岸边的娘亲,欢喜地朝他挥手。 小晚笑得眼眉弯弯,可看着这光景,心中又不觉恍然。 她为什么总是会有这样的错觉,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想,兴许上辈子他们就是一家人。 落水的孩子无性命大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县太爷叮嘱各家看紧自己的孩子,之后便是赛龙舟,白沙河上锣鼓喧嚣,沸反盈天,各村都卯足了劲,足足热闹了一整天。 在人群散去之前,客栈的人就先退回来,也不知道是哪家村子赢了比赛,不过这都不重要,白沙县好久没这么热闹的事。新任的父母官处处为百姓着想,虽然年轻,一下子就获得了老老小小的尊敬。 看着人群从客栈前走过,有些人朝这边打招呼,也有人来讨一口水,张婶对小晚说:“你嫁来之前,我们的客栈在他们眼里,还是虎穴狼窝呢,也不知怎么,从你进了门之后,渐渐就变了。朝风从前不爱和镇上的人打交道,宁愿被当做黑店,宁愿冷冷清清,如今连他也变了。” 小晚回眸看着相公,他正在给玩得满头大汗的儿子擦身,他手脚重,霈儿不舒服地扭动,他就不耐烦地瞪眼睛,父子俩较着劲,叫人看了想发笑。 “晚儿,你去歇会儿吧,玩半天也怪累的。”张婶搀扶小晚道,“肚子越来越大,要悠着点。” 小晚感觉到腹中的孩子在翻滚,的确有些累,张婶摸了摸说:“我没生过孩子,也不懂,不过见了不少,你这月份这么大的肚子,会不会是双胞胎?” 小晚自己就更不懂了,张婶唏嘘道:“改天请大夫再来看看吧,不知他们能不能看出来,若是双生的,千万要小心了。从前我们宫里,就有妃嫔因为是怀了双生,生的时候,只活了一个,另一个在肚子里闷死了。” 小晚惊愕地看着婶子,张婶忙道:“你看我这话说的,吓着你了是吧。晚儿,婶子不好,你看我……”张婶连连自责道,努力解释道,“那也是不幸才会发生的事,天底下双生的孩子多得是,人家都好好的。” 小晚很紧张地说:“婶子,我娘就是生我难产死的,我会不会也……” 为了这件事,张婶后悔极了,她一向谨慎,竟然对着孕妇说了这么不该说的话,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论怎么宽慰,还是在小娘子心里留下了阴影。 张婶于是和凌朝风商议,隔天请了大夫来,仔仔细细地为小晚把脉。 大夫告诉小晚,她怀的不是双胞胎,她的身体也很好,只要别总躺着,多走动走动,生起来不会太难。 小晚信了,顿时心情放松了好些。 可是转过身,大夫就对凌朝风说,小晚肚子里,很可能是双胞胎,届时分娩,要千万小心,之后的日子,不要再出远门,上下楼都要谨慎。 凌朝风心中虽然担心,可为了让小晚放轻松,便装作没事,他尽可能地将手头的事,托相熟的江湖朋友去办,腾出日子来,天天陪着妻子。 小晚越往后,也越来越依赖丈夫,起初还劝凌朝风不必担心家里,让他去忙皇帝交代的事,现在见相公不出门,她再不说那些话,每天在一起,她心里就踏实了。 端午过后没几天,客栈里收到二山的来信,说连忆回黎州府看望孟夫人,之后会来客栈,也请家人照拂连忆。 凌朝风拿出一百两银子,算着连忆到家的日子,托彪叔和张婶送去黎州府。他们回来后说,孟夫人果然没什么大事,瞧着气色极好,看来是有什么麻烦,要女儿回来相助。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晚早就知道二山夫妻的故事,孟小姐如今还被家里牵绊着,哥哥一有什么事,孟夫人就找她救火救灾。 今日的点心,是小晚的爹送来的大肉粽子,霈儿吃得很开心,连彪叔都夸赞这粽子做的考究,小晚因觉得太油腻,吃不下几口,凌朝风就扶着她去后山下散步,透透气。 “是不是惦记你爹和弟弟妹妹了?”到了后山,避开家人,凌朝风便温和地说,“担心他们吗?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出来,谁也不会笑你或说你的不是,不必憋着。” 小晚摇头:“说不上来,大概是快生了,心里不踏实,乱糟糟的各种各样的事,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朝风笑道:“等孩子生下来,满月或是百日时,请岳父和文保文娟一道来热闹热闹,许氏如今都不在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文保和文娟,会不会恨我?”小晚问丈夫,她难过地说,“那天我爹来给我送粽子,文娟从前还会对我说几句话,那天却是静静的,一句话都没说。文保自然还是那样子,和我一贯不亲。我原本以为,是可以把家里的事放下真正不管的,结果还是会惦记。” 凌朝风道:“大夫说孕妇多愁思,你会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别害怕,等孩子落地,你心里就又敞亮了,再熬一熬,很快就好了。” 小晚问:“相公,你会觉得我太矫情吗?” 凌朝风颔首:“就算矫情,也很可爱,你现在这个样子,再过几个月就看不到了,下一回再怀娃娃不知是几时,我珍惜还来不及。” 小晚笑了,戳了戳丈夫的心口:“是真心话,还是哄我的?” 凌朝风爱怜地揉搓她肿胀的手指,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之后回到客栈,亲自把她送上楼,等小晚迷迷糊糊睡去了,他才离开。 这一觉,小晚本以为能睡得很踏实,可是梦里,回到了端午节的那天,还是他们被村民围着说家常话的情景。 忽然远处有人喊孩子落水了,小晚也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她能看得那么清楚,看见是霈儿在水里扑腾,还看素素家的闺女漂在水上。 她顾不得自己大腹便便,立刻奔向河边。 河水很急,小晚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可却眼睁睁看着霈儿他们被冲得更远,小晚惊声大叫:“霈儿,霈儿……” 忽然之间,湍急的河流平静下来,从水底冒出碧绿碧绿的莲叶,莲叶次第相连,宛若架在白沙河上的长桥,小晚不由自主地走上了桥,奔到桥的那一头,把两个孩子拽起来。 一转身,桥的那一端,一株莲花静静绽放,粉嫩圣洁的花瓣上,闪烁着安宁的光芒,身边的霈儿大喜,立刻奔向桥头,伸手就摘下那朵莲花,跑回来送到娘亲面前:“娘,给你。” 小晚愣了愣,刚接过手,脚下莲叶忽然消失了,她感觉身体猛地一坠要再次落入白沙河,可是这一次,她醒了。 是梦? 小晚的心,还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缓缓坐起来,捧着肚子,小家伙在里头翻滚了一下,像是在和她打招呼。 “是胎梦吗?”小晚笑了,摸摸肚子,“小乖乖,你是妹妹吗?” 正文 230 娘家人 那一场梦,让小晚心情甚好,早在之前就听张婶和陈大娘他们念叨,问小晚可做了胎梦,小晚也不知道什么梦才算是胎梦,长辈们说,梦来了自己心里自然就明白了。 那么这场梦,小晚认定了,是老天给她送娃娃来了。 之后的日子,家人发现小晚重新变得开朗起来,加之怀孕后身材丰盈了些,脸蛋儿也圆了,成日里笑眯眯的,谁见了都觉得可爱。 自然,因大夫说小晚怀的是双生,大家都很谨慎,眼瞧着天气越来越热,距离小晚分娩的日子也近了。 这一天,彪叔从黎州府把连忆接来了,刚好她到家门前的时候,京城里送来二山的信。说是毕振业升了工部侍郎,而他不知是不是沾了兄长的光,也跟着升任了刑部侍郎,皇帝还给连忆加了诰命,要连忆早些回京谢恩。 这自然是合家欢喜的喜事,而连忆和小晚初见,妯娌之间丝毫不生分,像是许久未见的故友,只是看着小晚大腹便便,连忆心中多少有些难受。若是毕夫人不作恶,这会儿时候,她的孩子都出生好几个月了。 张婶亦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这一年多,连忆和二山恩爱甜蜜,奈何始终不见好消息。倘若最初不曾有过,她不会胡思乱想,如今她就不得不担心,是不是自己再也不能生养。 这里都是自家人,倘若对她们还不能敞开心扉,连忆就没什么能说知心话的人了,此番回娘家,母亲没关心她半句话,直说哥哥家的几个孩子想上好的私塾,奈何那私塾门槛极高,所以才装病把女儿找回来,要她想法子。 银子给了,门路也找了,连忆仁至义尽,只有来到客栈,才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在这里住几天,便要直接回京,不再去家里了。 此刻小晚、素素,还有张婶,和连忆一起坐在后门乘凉,大家一人捧着一片香瓜,只有小晚香瓜的是切成块,用竹签子叉着吃的。 连忆笑道:“婶子在京城照顾我时,也是这样的,连橘子都替我剥了皮,一瓣瓣撕开。” 张婶拍了拍连忆的手:“将来你生娃娃了,我再来照顾你。” 连忆摇头:“这一年,一点动静都没有,怕是没指望了。” 终于说出这些话,连忆反而松了口气,对众人笑笑:“你们可别嫌我呀,这话,我也只在这里说。” 小晚自己一切顺意,便见不得旁人不好。她大大的肚子都能拿来当小桌搁碟子,原本是图方便,最近老爱把小碗小碟子搁在肚子上,此刻悄悄拿了下来,害怕自己在连忆面前太惹眼。 连忆反而笑了,上手又把小晚的碟子搁在她肚子上,小晚羞得脸都红了,张婶嗔道:“你可真会偷懒啊。” 这一笑,气氛好了些,张婶问二山是否着急,连忆摇头:“他好像满不在乎。” 素素则问:“那位老太太呢,是不是盼着重孙?” 连忆也摇头:“祖母终日乐呵呵的,从没提过孩子的事,比起我的孩子,现下她更惦记的是大孙子的婚事吧。” 她这般说,便将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到了毕振业那儿,说起了他在客栈和郡主的点点滴滴,素素还是唏嘘着:“这又过去好久了,他们还是没动静啊,这样拖着,心里那点情意禁得住么。” 闲话半天后,小晚便要回房休息,正好店里来了客人,素素和张婶招待客人,连忆搀扶小晚上楼来。 三楼另一边屋子里,霈儿正乖乖地写字,她们在门前看了一眼,就悄悄地走开了。 “霈儿长大了好多。”连忆说。 “这些日子一直在一起,倒不觉得,之前跟着相公出门几趟,每次回来都觉得他长大了。”小晚说,“我就怕他长得太快,说是男孩子长大了,就不和娘亲了,我若早些年嫁来就好了,错过了他最小的时候。” 连忆笑道:“那也不见得,霈儿这么喜欢嫂嫂,长大了也一定和你亲。” 小晚在床上躺下,连忆拿来团扇轻摇,说起二山也很惦记着,想回家看一眼嫂嫂,可是说着说着,连忆到底还是伤心了。 “倘若我一辈子都不能给二山生个孩子,他该多可怜。”连忆垂着脑袋,将扇柄上的流苏紧紧绕在指尖,她轻声哽咽,“倘若真是这样,我想让他纳妾。” 小晚心疼不已,握起连忆的手,缓缓将缠得手指发紫的流苏解开,摸了摸手指头,笑道:“多漂亮的手呀,可别弄伤了。” 相比小晚曾经生满冻疮而要得关节肿大的手指,连忆的纤纤玉指,真真是千金小姐才能有的,小晚很羡慕,也很心疼。 “嫂嫂……倘若三年五载,我都不能有孩子,我想让二山纳妾。”连忆的哽咽声更重了,字字都透着不甘心。 小晚嫁进门这么久,毕家的故事早就听了个明白,此刻听连忆这么说,小娘子心里一颤,温柔地问连忆:“这样真的好吗?二山和相公一样,都是一心一意待我们的,要他们纳妾,他们该伤心了。” 连忆抽噎道:“可是,我总不能让二山绝后,他在京城里,会被同僚笑话,他如何抬得起头。” 小晚抿着唇,感觉到连忆的手微微颤抖,而门前似乎有脚步声,她听得出来是相公的动静,但是他已经离开了。 小晚想啊,倘若她嫁给凌朝风好多年也生不出娃娃,她会怎么做怎么想? “连忆,或许因为相公已经有了霈儿,哪怕霈儿不是亲生的,在我的话,若是和你一样的遭遇,我兴许就高高兴兴养着霈儿和相公过一辈子。”小晚说,“自然了,我现在说什么都容易,根本没法儿真正的设身处地,可是我能确定的是,相公她若知道我为了孩子要他纳妾,他会生气会骂我的。” 连忆含泪看着她,小晚继续道:“我没见过二山弟弟,可我知道他一定和相公是一样的人品,连忆,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千万别这么想。你想一想,二山娘亲的遭遇,你忘了吗?” 连忆愣住,可不是吗? 当年婆婆与公共相逢于微时,婆婆陪伴丈夫度过多少辛苦岁月,奈何多年不孕,竟在丈夫步步高升飞黄腾达时,被如今的毕夫人闯进门,夺走她的一切。 那么巧,毕夫人生下儿子的那年,她终于有了身孕,或许在旁人看来,也算是皆大欢喜,但偏偏就有了后来的悲剧。 “难道你要让曾经的事,在你和二山的身上再发生一遍吗?”小晚温柔地说,“连忆啊,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看叔和婶子他们没有孩子,照样开开心心的。我念书少,不会讲大道理,可我觉得人活着过日子,都是一样的。我若是你,我可能也会一辈子为了自己不能生孩子而伤心,但我也绝不会把自己的男人,让给别的女人。” 连忆怔怔地看着小晚,小晚坚定地说:“什么都能让,自己的男人可不行。连忆,咱们这话到此为止,再也再也别提起来了好吗?我是你的嫂嫂啊,该听嫂嫂的话对不对?” “嗯……”连忆伤心极了,伏在小晚肩头大哭了一场,但哭过之后,她就决心把这件事忘了。 几天后,连忆从白沙河码头搭船去京城,凌朝风亲自来送,连忆登船前,凌朝风对她说:“二山若是欺负你,只管回来告诉我,他若敢在外头拈花惹草,你也绝不要纵容他。他如今得意,难免忘形,你要看紧他。连忆,客栈不是你的婆家,是娘家,这里只有为你说话的人。” 连忆心中好安慰,笑道:“可惜我要赶着回京谢恩,不然真想等嫂嫂把孩子生下来再走,大哥一定好好照顾小晚,孩子生了立刻给我们写信。” 凌朝风颔首,叮嘱连忆在船上小心,目送大船离岸后,才回到客栈。 可是刚到门前,马儿还没停下,就见彪叔慌慌张张从门里跑出来,一见他就嚷嚷:“朝风你快进去,把马给我,我去找大夫,小晚肚子疼得厉害。” 正文 231 龙族的大功臣 小晚要生了。 当初因岳怀音派人火烧凌霄客栈,霈儿为救火而自己从娘亲肚子里跑了出来。且在那次救火之前,他就曾施法用结界让客栈避开了暴雪和洪水的灾祸。 如今想来,当初干预爹娘人生的何止祖母一人,就连霈儿自己,也无意识地做了很多事,使得爹娘的人生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这一回,小晚和常人一样,平平无奇地度过了怀孕的日子,即便和凌朝风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也都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来化解,一切都在常理之内。 不过,心思单纯的小晚,相信了大夫说她怀的不是双生子,直到这一刻,阵痛折磨得她欲生欲死时,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怀了两个孩子。 凌朝风赶到楼上时,小晚刚熬过一阵阵痛,气息微弱地闭着眼睛,感觉到丈夫的手触摸自己的脸颊,她才缓缓睁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依然甜美的笑容。 “晚晚,婶子不让我在这里,我一会儿就要出去,我会在门口等着你。”凌朝风心疼不已,虽然大夫让他们早做准备,可真的到了这天,他还是慌了。 “相公,我真的怀了两个孩子吗?”小晚吃力地问,傻乎乎地笑起来,“你怎么这么厉害。” 凌朝风嗔笑:“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何况,不是我厉害,是你厉害才对。晚晚,你受苦了。” “一点都不苦。”小晚笑着,她还有心问,“连忆已经离开了吗,上船了?” “她还说想等你生了孩子再走,但要赶着回京谢恩。”凌朝风道,“虽然可惜,但不碍事,将来我们带着孩子去京城玩。” 小晚的目光看向屋子里,张婶和素素都在,虽然接生婆和大夫还没到,可素素挽着袖子一脸镇定,张婶也不慌不忙的,这叫她心里很踏实。 “霈儿呢?”小晚问。 “在门口,没让他进来。”凌朝风说。 “我想见见他。”小晚说。 凌朝风稍稍犹豫后,到门前把儿子带了进来,霈儿跑到床边,捧着娘亲的手亲了亲,他的眼泪不自觉地落在母亲的手背上,小晚顿时就觉得浑身舒坦了好多。 “傻孩子,一会儿你就做哥哥了。”小晚安抚霈儿,“霈儿不哭,娘不疼,一点都不疼。” 但是很快,又一阵痛楚袭来,即便霈儿的泪水可以让小晚减轻痛苦,可初生的阵痛,不仅仅是带给母亲的考验,也是顽强的小生命在努力想要来到这个人世。 大夫到了,接生婆也到了,凌朝风带着儿子退到门外。 大手牵着小手,霈儿感觉到爹爹的手很用劲地拽着自己,他稍稍动了动,凌朝风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用力,蹲下来揉了揉儿子的手掌,抱着他亲了一口。 屋子里传来小晚痛苦的呻-吟,见小小的人露出紧张和心疼的表情,凌朝风很欣慰,又很愧疚。 他带着儿子在门边席地而坐,把霈儿抱在怀里说:“霈儿这么喜欢娘亲,可是爹爹还误会你吃醋嫉妒,想要做伤害娘的事,还打你。霈儿,爹爹想再对你道一次歉,原谅爹爹好吗?” 霈儿立时得意起来:“那是不是以后调皮,爹爹都不会打我了,我们拉钩。” 凌朝风看着儿子不说话,一切的威严都在目光里。 霈儿当然看得懂,撅着嘴不服气地发出哼哼声。 凌朝风在他肚子上挠了挠,他扭动了几下,被嘲笑男子汉还怕痒,便扑腾起来挠爹爹痒痒,父子俩是嬉闹,霈儿哇哇大叫,被爹爹一把捂住了嘴。 隔着门,屋子里很安静,小晚刚熬过一阵剧痛,正好听见爷儿俩在门外闹,精疲力竭的人露出笑容,她用力抓紧了床单,咬咬牙,一定要平平安安把孩子生出来。 千里之外的京城,今日晴空万里,宫中池塘里的莲花竞相开放,似烟带着女儿来赏花,小公主吵着要摘一朵花花。 皇后便抱着她探出身子,可是小公主摸了摸莲花,又把手缩回来,笑眯眯地看着母后。 “不摘了?”似烟问女儿。 “花花……”小公主牙牙学语,还不能成句成句地说话,念叨着,“漂亮。” 似烟温柔地笑着:“花花好看,就让她开在池塘里好不好,母后每天带你来看。” 女儿答应了,跟着母后在池塘边玩了一会儿,就要往别处去。 似烟被女儿牵着手一路走,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回眸看一眼,这一眼,便见方才女儿摸过的那朵莲花,散发着晶莹的光芒,缓缓升上天空。 “娘娘,您看什么?”身边的宫女,见皇后露出惊异的神情,也纷纷向池塘看去。 似烟刚要开口,莲花在半空中渐渐消失,一阵风吹过,不知要去向哪里。 显然,宫女们没看见这景象,似烟想,或许是天气太热,气候潮湿,出现了所谓的海市蜃楼。 “走吧。”似烟不以为然地说,“这里的莲花开得好,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然而此刻,凌霄客栈被金光笼罩,客栈里的人毫无察觉,此刻大堂里正坐了好多人。 霈儿惊愕地看着祖母大伯还有各位叔叔们坐在底下,凌朝风则把他从栏杆旁抱过来,说:“小心摔下去,你在看什么?” 一眨眼,祖母就到了身边,霈儿只能在心里与祖母传递话语,原来龙族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是想看看,小晚会不会再为龙族生下小金龙。 “啊……”撕心裂肺地一声痛呼后,便有婴儿的声音传出来,卧房里金光乍现,祖母立刻就冲了进去。 可是小晚的痛苦还未解除,她现在要赶紧将第二胎产下,若不然胎儿在腹中脐带绕颈或是时间太久而窒息,就活不了了。 好在接生婆手法高明,且小晚也拼劲了全力,第二胎顺利分娩。 那一边,满心欢喜地看着小孙子的龙后回过身来,眼中一亮,接生婆手里托着的,分明是一朵莲花。 “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儿女双全,小娘子,你真是好福气啊。”接生婆欢喜极了,将小女娃递给素素后,就来料理产妇。 小晚已是精疲力竭,隐约听见接生婆这句话,在婴儿的啼哭声中,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听着弟弟妹妹的哭声,霈儿终于能跟着父亲进门,只见祖母欢喜地站在一旁,不用祖母说,霈儿都看得出来,娘亲这一次,竟是为龙族生下了金麒麟。 “霈儿,弟弟和妹妹虽是金麒麟与莲花,但他们只是普通的婴儿,待得在人间修为圆满,自然会飞升归位。”龙后将话语传到霈儿的心里,“你要守护好他们,也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拥有法力,以及他们各自的来历。” 霈儿答应了,祖母再将一双孙儿看了看,而后走到床边,伸手在小晚的额头上摸了一摸,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凶戾地对待小晚,而是温和地说了声:“孩子,辛苦你了。” 小晚感受到一股力量从头顶进入身体,她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恢复了几分气力。 张婶和素素,将一双儿女放在凌朝风的臂弯里,他一手托着儿子,一手托着女儿,霈儿在他身边急得团团转,嚷嚷着:“爹爹我要看,我要看。” 凌朝风稳稳地蹲下来,让霈儿刚好看见弟弟和妹妹,他笑问:“你只能抱一个,抱哪个。你不是一直想要弟弟吗?” 弟弟是金麒麟,也是龙族罕见的子孙,虽然金龙更为高贵,可金麒麟也足够龙族在仙界得意好一阵子,怪不得奶奶那么高兴。 霈儿伸手抱走了妹妹,凌朝风笑道:“现在喜欢妹妹了?” 霈儿却是想,弟弟将会有整个龙族的长辈来宠爱他,但是妹妹飞身归位后,却不知会去哪里,那么在凡间,就让他来好好疼爱。 凌朝风把孩子交给张婶,继续守在小晚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要等到她苏醒的那一刻。 可是小晚睡得很沉,沉得连梦境都没有,于是当她睁开眼睛时,还以为自己是醒了。却不知其实是在梦里,在一池荷花旁,皇后探出脑袋对她挥了挥手,而后摘下一朵莲花,戴在了她的发鬓上。 “小晚,恭喜你。” “娘娘……” 小晚霍然睁开眼,眼前不是荷花,也不是皇后,是最爱她的男人。 “相公。”小晚出声,立刻就被凌朝风抱起来,她看见了边上的摇篮,霈儿正踮着脚往里头看。 “霈儿,娘醒了。”凌朝风招呼儿子。 小家伙立刻跑来,心疼地望着母亲:“娘,我和爹爹来照顾弟弟和妹妹,你睡觉吧。” “娘睡饱了。”小晚笑道,“霈儿,弟弟妹妹漂亮吗?” 霈儿嗯了一会儿说:“比我差一丢丢。” 凌朝风嗔笑:“你是有多好看?” 一面说着,将小晚搀扶坐好后,便去将一双儿女抱来,孩子一沾母亲的身体,立刻就哇哇大哭,要讨奶吃。 “我们先出去了。”凌朝风起身道。 霈儿舔了舔嘴巴,他很怀念刚出生那会儿,母亲怀里的香甜和温暖,但是他知道,他现在是大孩子了。 张婶和素素进来帮忙,凌朝风带着儿子出去,关上门的一瞬,听见素素说:“晚儿你行吗,我当初奶一个就累得够呛,你养两个,身体撑得住吗?” 正文 232 那两个傻子能坐到天亮 凌朝风和霈儿对视一眼,霈儿说:“爹爹,要给娘买好多好吃的,我以后把鸡腿都留给娘。” “乖。”凌朝风嘴上夸奖儿子,心里则是满满的担心,这不是吃几顿好的,就能扛过去的。 孩子带来的喜悦,很快就被对小晚的担忧取代,他知道,生养孩子最辛苦的,终究还是母亲。 然而小晚很努力,每天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刚开始几天喂不饱,饿得两个孩子哇哇大哭,后来渐渐顺手了,一次就能把两个娃娃都喂饱。 全家人尽力照顾母子三人,而小晚一有空,就把霈儿叫到身边,绝不让他被冷落。 就在连忆坐船到达京城的时候,家里的信也刚好到了,得知小晚生下一对龙凤胎,连忆叹息自己没有孩子的缘分,竟然连等一等小晚分娩都不成。 二山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哄着妻子道:“振业说过些日子,要把奶奶接过去照顾几天,我答应了。” “嗯。”连忆应道。 “正好有一桩案子要查,我要去一趟南边。”二山说,“你跟着我一起走吧,我们顺道看看山水。” 连忆这才高兴起来,赶紧回家收拾,跟随二山一道进宫谢恩。 他们进宫时,刚好遇见沈将军从宫里出来,二山带着连忆上前问候,两处分开后,连忆轻声问丈夫:“哥哥去提亲了吗?” “工部尚书突然辞官,好些事一时无了头绪,所有人忙得团团转。”二山无奈地说,“反正他总有各种理由躲着,我看非要等郡主哪天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他才晓得后悔。” 但这一次,二山没说中。 是日夜里,毕振业回到家中,府里的下人已经将一切都准备齐当,他们去了一趟丞相府,把大少爷的细软悉数都搬了过来,包括毕夫人还在京城时,为儿子做的许许多多衣衫。 毕振业点了无数蜡烛和油灯,把屋子里照得通亮,对着镜子将衣衫一件一件试穿,直热得满头大汗,才选定了一袭天青色长袍。 而后便是准备礼物,从文房四宝到古董兵器,自然也是他命人从家里拿的。 据说父亲很生气,可也没法子,虽然他被接回了京城,可皇帝罚他闭门两年,这两年就是外头的天塌了,他也不能出来。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把家里最值钱的宝贝都拿走了。 贴身的侍从提醒毕振业:“少爷,您的礼物太贵重,沈王爷那样的人,会不会觉得是您贪慕虚荣。” “东西虽然名贵,但也匹配沈王府的气质,若是送真金白银,才是真的虚荣。”毕振业说,“堂堂郡主,难道要我以金钗布裙想娶?” 为了这一天,毕振业做了足了准备,并没有如二山所说是在逃避,他知道提亲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一次不成,郡主就会成为别人的新娘。 几年前父亲还在朝中颇有威望时,就曾期盼能与王府联姻,可惜沈王爷根本不正眼看他们家,那时候毕振业无所谓,如今却明白,以父亲的为人,人家怎么肯把女儿嫁过来。 但如今,他自立门户,他便是他自己,和家族和父亲再无瓜葛。 如此,隔天散了朝,二山便在宫外听兄长说:“我今日去沈王府提亲,有了结果,我就来你家报喜。” 二山愣住了:“当真?我还以为,你要一直逃避下去。” 毕振业笑:“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恰好,见沈家父子从宫内出来,沈王爷向来不喜欢被人前呼后拥,所以其他大臣站着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了,只见毕振业大步走上前,抱拳道:“王爷今日可有闲暇,晚辈欲上门叨扰。” 父子俩对视一眼,他们早就听得一些风声,便是道:“午后来吧。” 二山侍立一旁,待沈家父子离去,他拍了拍兄长的肩膀:“我等你的好消息。” 时下酷暑未消,午后一场暴雨,不仅没让天气变得凉快,蒸腾的水汽还多添了几分闷热,叫人透不过气。 王府里,沈晴侍奉母亲午歇,为她轻摇罗扇说着闲话,待娘亲睡去,她便离了正院,要回闺阁去。 才出院门,便见下人来传话,沈晴说母亲睡下了,有什么事让她来应对,得知是门前有客人到,便带着侍女来相迎。 今日有些奇怪,门下的人只道是有客,且不说是谁,沈晴彼时也没多想,不过是走几步路就能见到的,不想走到前厅,竟是见毕振业站在那里。 郡主身上本有微微细汗,走进阴凉的大厅,只觉得清爽宜人,不料见到毕振业,一颗心顿时就火热起来。 “你怎么来了?”晴儿开口,倒还是在客栈时说话的模样,他们在那里,原本已经相处得如多年故交。 毕振业怔怔地看着她,回京后许久不见,那时候在白沙县还穿着厚衣裳披着风衣,如今再见面,美丽的姑娘一身轻绸细纱身姿婀娜,没有太过华丽精致的装扮,却便是这般清清淡淡,就能令人着迷。 “找我父亲,还是哥哥?”晴儿又道,“父亲出门去了,夜里才回来,哥哥早不在王府住,你找他,要去公主府。” “王爷说是午后来,我糊涂了,却没细问是午后什么时辰。”毕振业懊恼不已,他当时太激动了。 “那有什么事,留下话,我也好代为传达。”晴儿说,“坐下喝杯茶吧,天气怪热的,这会子走出去,太阳正毒辣。” “我是来提亲的。”毕振业开门见山地说,“我带了厚礼,带了诚意,原是要向王爷为了我和你提亲。” 晴儿才转过身,要吩咐侍女奉茶,听见这话,她呆呆地又转回来,看着眼前的人。 “自然……是冒昧的。”毕振业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晴儿看,神情坚定地说,“可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不能等到有一天,你成为别人的新娘。” 晴儿还没缓过神,一颗心也仿佛停止了跳动,仿佛有一瞬间,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 “我再等一等,等王爷回府。”毕振业说,“晚些也不要紧,今日不论如何,我要见到王爷。” “可是……”晴儿有些恍惚,她明明是高兴的,却下意识地压抑着,如同这一桩情缘里,她始终不会多往前走一步。 “我应该先问过你,怪我在黎州时,始终不敢对你开口。”毕振业道,“而你我都是世家子弟,我知道,要堂堂正正地来提亲才行。” 晴儿颔首:“那……就等父亲回来,你坐一坐,我、我让婢女奉茶来。” 于是他们俩,便在厅堂里分两边面对面地坐着,这么无声地对坐。 公主府里,沈王爷正带着孙儿们在池塘边钓鱼,家里的人匆匆跑来,他淡淡地问:“他们怎么样了,晴儿如何说?” 家人一脸无奈地禀告:“王爷,郡主和毕大人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前厅,不说话也不动弹,好像是等您回家。” 边上的长公主闻言,乐得一口茶喷出来,逗得她的孩子大笑。 因公公就是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皇叔,长公主也觉得尴尬,胡乱擦了擦就跑来说:“皇叔,您今晚要是不回去,婶婶要是不管的话,那两个傻子,能坐到明天早上。” 沈王爷丢下钓鱼竿,准备回家去了,摇头嗔道:“这孩子到底是随了谁。” 日头渐渐西下,夏末的夕阳很美,小晚就快出月子了,她已经落地走动,吃饭也下楼来和大家一起吃,这会儿刚吃好,凌朝风搀扶着她,在客栈门前看夕阳落山。 码头上不知从哪儿来的船靠岸了,一波一波赶路的人匆匆朝着夕阳走,小晚张望着,只见后头一对母女模样的人走在路上,忽然间,年轻的女子摔倒了。 “你醒醒,装什么死,快醒醒……”年长的妇人,却根本不像是做娘的。 正文 233 求王爷成全 小晚和凌朝风对视一眼,凌朝风轻声问:“要管吗?” 小晚不置可否,心里想管,又怕相公觉得不必管,她来客栈也久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在客栈里进进出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心里多少是明白的。 但她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这个男人也改变了许多,曾经不做的事,如今为了小晚,什么都能做。 凌朝风扶着小晚一道走过来几步,看着地上的女子,脸色苍白骨瘦如柴,此刻昏迷不醒,身边年长的女人扇打她的脸,又或掐人中,怎么也催不醒。 “该是中暑了,不能大意,送进客栈歇一歇吧。”凌朝风说。 “用不着,这小贱……”妇人不耐烦地说着,可是猛地一抬头,瞧见凌朝风犀利严肃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鬼使神差地应着,“好、好啊。” 恰好霈儿跑来了,凌朝风让霈儿搀扶着娘亲,他弯下腰,亲自把人抱了起来。 夕阳西下,将万物皆染成绚烂的嫣红,京城里,沈王爷策马归来,一进门,便见妻子在廊下朝着前厅张望,见夫君归来,兴奋地跑来说:“王爷,那孩子真的是来提亲的,有人要娶我家晴儿了?” 沈王爷嗔道:“你这叫什么话?”又问,“他们一直这么坐着,坐到现在?” 王妃连连点头:“我午睡醒来,下人就传你的话,叫我别管,我就偷偷看着,这俩傻孩子,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呀,隔着一间厅堂,不说话也不动弹,偶尔互相看一眼,我都看得没意思了。这会儿是来等你,不然我才不乐意来。” 沈王爷挽着她的手,便往厅堂走去。 妻子一贯如此,再大的年纪还是和年轻时一样,也不怪家里有个女儿,自然而然地长成了顶梁支柱。 不是没有人敢娶自家女儿,也不是王爷看谁都看不上,他一直再等一个能与自家女儿情投意合的年轻人出现,可是宝贝闺女,却由始至终端着自己的身份,不敢给家里给父亲丢半分脸。 前厅里,桌上的茶早就凉了,他们这么坐了一下午,毕振业来时有准备,没怎么喝水又兼天热出汗,坐着倒也没什么,但晴儿有些忍不住了,人总有三急。 没等爹娘进门来,她就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毕振业也起身,目送郡主从前厅的后门离开,而她刚走没几步,王爷和王妃就从前门进来了。 “晚辈拜见王爷,王妃。”毕振业心中虽紧张,可好歹是把沈王爷等回来了。 “我家晴儿呢?”王妃好奇地问,方才她还见女儿在这里。于是和夫君分两路,她去后头找女儿,丈夫在这里与毕振业说话。 沈王爷叮嘱她:“别吓着闺女。” 可妻子乐呵呵大大咧咧地走了,他满眼宠溺地摇了摇头,回眸再见毕振业毕恭毕敬地弯着腰,便严肃神情,道:“坐下说吧。” 可是毕振业却在王爷落座上首后,在厅中央周周正正地跪下了,他开门见山朗声道:“晚辈今日前来,欲向王爷提亲,望王爷成全晚辈与郡主的婚事。” 沈王爷打量这个年轻人,这两年新君即位,选拔了许多年轻俊才进入朝堂,国子监开班教学时,他也曾亲自去授课。大冬天的带着年轻人在雪地里钻,眼前这个毕振业,太过娇生惯养,一身细皮嫩肉,这叫一生戎马的自己很是不屑。 更何况,他是毕宏的儿子,毕宏于朝堂有功,但私德堪忧。 但毕振业很快就叫人刮目相看,一次次摔在雪地里,一次次爬起来,没叫苦也不偷懒,反而越来越兴奋,眼眸里满是精气神。可见娇生惯养不是他自愿的,骨子里还存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和胆魄。 自那以后,这个年轻人的事,时不时会听人提起,后来殿试上皇帝的刁难,后来他们家的变故,再后来他亲自去抓当年与生母一同毒害嫡母的证人,亲自将自己的母亲,送上了刑部大堂。 “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放过,千里迢迢去送你娘流放的,竟然是你的妹妹。”沈将军却道,“这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男儿在世忠孝两全,你的确忠,可你的孝呢?” 这话虽然提得突然,可毕振业心里早有准备,这些日子,他把王爷可能问他的话,全在脑海里想了一遍,此刻从容应道:“完美曾于殿试上回答皇上,愿意代母受罚,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她再次伤害晚辈的弟妹,致其痛失腹中胎儿,晚辈便明白,必须让她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不是替她去领罪后,让她留下伤害更多的人。” 毕振业郑重地说:“王爷,晚辈会承担娘亲的一生,但娘亲必须承担她自己的罪责,即便此生不被理解,晚辈也绝不后悔。” 沈王爷一笑,命他先起来说话,问道:“听说你搬出了丞相府,自立门户?现在住在何处,家宅几亩,院落几间,宅中可有花园池水,家业几许呢?” 毕振业老老实实回答,他住着一套二进的宅子,没有花园池塘,占地不足王府十分之一,狭小又简单。零星几个下人,也都是老宅里跟来的,而他自己的俸禄,也没能攒下多少。 “这一箱一箱的东西,你从哪里来的?”沈王爷起身来,随手打开箱子,一件商周时期的冷兵器赫然映入眼帘,心中想着,毕宏那老狐狸,果然还是捞了不少好东西。 “家里拿的。”毕振业什么都很坦率,“晚辈是毕家子孙,继承家业是理所应当的事,也是晚辈的责任。” 沈王爷好笑地说:“还是头一回,听人把依靠父母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你爹还活着呢。” 毕振业道:“但如今家中之主,是晚辈,父亲失德不配再掌管家族。” “可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人,为了大义,可以灭亲,又或许,仅仅是为了利益,亲情在你眼里,算什么呢?”沈王爷关上了箱子,负手走过,冷然道,“倘若我的女儿将来做错了什么,你也要这样对待她,便是想一想,就无法忍受。” 毕振业愣住了。 沈王爷回身对他说:“换做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你这样的人,在世人眼中你的确有大德,能大义灭亲能坚守正义,可你是否知道,对于一个家而言,什么才是正义?” 毕振业神情紧绷,说不出话来。 沈王爷继续道:“皇恩浩荡,你娘或许还有回京之日,虽然我的女儿不必去服侍她,可终究是你的母亲,那我的女儿,就有一个杀人犯的婆婆。而这都是后话,就眼前而言,你险些把自己的母亲送上断头台,我且问你,此番刑部若是判她死刑,你如何面对?你可有本事,去菜市口,亲眼看着你娘身首异处,你敢不敢亲手捧起她鲜血淋漓的头颅?” 毕振业的心,突突直跳,他果然准备的再多也无济于事。娘的这件事发生后,世人就站两边,一边的人指责,一边的人赞扬他,他自己,何尝没有一度迷茫过。 前厅后门,王妃已经带着女儿回来了,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父亲问毕振业敢不敢捧起谁的头颅,母女俩对视一眼,明白该是在说毕夫人的事。 “娘,我先回房了。”沈晴立刻做了决定,转身就走,王妃一着急,不禁嚷嚷,“晴儿,你别走啊。” 王妃的声音,自后门传入前厅,沈王爷和毕振业正僵持着,这下便知道方才的话,多多少少被晴儿听去一些。 沈王爷依然气定神闲,而毕振业已是满头大汗。 “你回去吧。”沈王爷道,“这些东西,也都带走吧。” 毕振业紧紧握着拳头,僵硬地杵在那里,好像深深插入了厅堂的地砖里,一动不动。 沈王爷淡淡看他一眼,便要往后门去,毕振业忽然开口道:“王爷,送母亲伏法认罪,晚辈今生今世不后悔,纵使她要上断头台,晚辈也会亲自去为母亲收尸。杀人偿命,天下若无大义,就会民怨四起,到将来国不成国,又何来的小家。嫡母无辜,未出世的侄儿无辜,他们,也都是晚辈的亲人,却惨死在母亲手下。能让娘亲此生就受罚消除罪孽,不让她带着罪孽转世投胎来生受苦,晚辈自认,忠孝两全。” 沈王爷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毕振业却跪下俯首,毕恭毕敬地说:“晚辈与郡主,情投意合,求王爷成全。” 沈王爷看向门外,意外的今日天黑得极早,此刻已是昏黄一片,再不点灯,就看不清人脸了。 也是啊,夏日就要过去,秋天快到了,这一年一年光阴如梭,一转眼,他到底是要嫁女儿了。 白沙县的夕阳,缓缓沉入天际,凌霄客栈点了灯,楼上楼下一片通明,客房里,昏迷的女子悠悠醒来,皴裂的嘴唇蠕动着:“水,我要喝水……” 素素将她搀扶起来,把一碗茶送到嘴边,她醒来,伸手捧起茶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 正文 234 她的孩子呢? “你终于醒了,哪里难受吗,头疼吗?”素素好心地问着,“不要客气,中暑可大可小,别耽误了。” 边上年长的女人早已坐得不耐烦,上前道:“她没事了,我们该走了,不敢耽误贵人们。” “什么贵人们,我们是当官的还是公主娘娘呀?”素素笑道,“天都黑了,往前十里地才到镇上,且不说你媳妇有没有力气走。就算走到了,大半夜人生地不熟,你们住哪儿?就在这里住一晚,我们掌柜的也不会管你们要钱。” 话音才落,楼上传来婴儿啼哭的声响,还有小孩子啪嗒啪嗒乱跑的动静,没多久一个男人低吼着:“凌霈,你是不是弄哭弟弟了?” 又听见小童委屈而大声地告状:“是他先尿我脸上,娘,霁儿尿在我脸上。” “娘子,你们客栈里有小婴儿?”床上的女人终于开口了,问素素,“这哭声,听着还小是吧。” “还没足月呢,有两个奶娃娃一个胖娃娃,和坐月子的产妇。”素素笑道,“是我家内掌柜,和她的孩子们。” 此时,张婶端着白粥小菜上来了,见女子醒了,便道:“饿了吧,先吃口饭。” 然而楼上的哭声不止,哥哥哭,妹妹也跟着哭,忙得热火朝天,素素赶紧撩开手上来帮忙。 小晚如今已能左右开弓,两个娃一起奶,可是这样当真很累,短短一个月,她怀孕时养胖的肉,全没了。 眼看着妻子越来越瘦,夜里不能好好睡,白天也不能安心吃口饭,凌朝风心疼得不行。一下子有了三个孩子,他心里便也笃定,再也不要小晚辛苦,不要她再生。 楼下客房里,这对婆媳俩,婆婆大口吃着饭菜,儿媳妇却仿佛心不在焉,张婶再端来一盘刚炒好的豆角,却见那年轻女子捂着胸口,神情有些痛苦。 “你怎么了?心口疼吗?”张婶问,可她话才说完,便见小妇人的衣襟湿了一片,她尴尬地捂着胸口,边上的婆婆就凶戾地说,“赶紧去挤出来,别回了奶,人家可就不要你了。” 张婶愣了愣,没想到这瘦弱的小娘子,竟然也是个产后不久的人。 楼上一顿忙碌后,两个娃娃终于消停了,霈儿也洗干净换了衣裳回来娘身边,凌朝风跟进来,虎着脸训斥儿子:“你再把弟弟弄哭,先结结实实打一顿,再到后门去罚站不给饭吃,听见没有?” 霈儿撅着嘴,伏在小晚怀里,果然有娘的孩子天下无敌,小晚立刻就责备相公:“你凶谁呐,哥哥教训弟弟怎么啦,你从前不管二山吗?二山要是尿你一身,你不生气吗?” 凌朝风哭笑不得,对妻子说:“你就纵着吧,几时管不住了,也别找我。” 小晚却得意地说:“等霈儿将来有大出息了,你再来跟我说这句话。” 凌朝风伸手来揪儿子的屁股,霈儿哇哇大叫,在床上乱爬,小晚被逗得笑不停。 只见张婶进门来训道:“闹什么,两个小的才睡着,不知道叫小晚也睡会儿,还缠着她闹,你们爷儿俩给我下楼去。” 凌朝风干咳一声,抱起儿子扛在肩头往外走,霈儿的屁股还被姥姥打了一巴掌。 “大的小的都不懂事,男人就是男人。”张婶念叨着,看了两个小孙孙睡得香甜,便来叫小晚也睡会儿,心疼地说,“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夜里他们一哭,你又没得睡了。” “我不困。”小晚甜甜地笑着,“霈儿和我腻歪一会儿,我心里就特别高兴。” 她又问:“她们住下了吗,我听素素说,那婆婆要带着媳妇走是吗?” 张婶便道:“那媳妇也是个奶孩子的,大概是听见我们娃娃哭,她就涨奶了,衣襟湿了一大片,她婆婆叫她挤出来,怕回奶什么的。” 小晚惊讶地问:“那她的孩子呢?” 张婶摇头:“我看那小娘子心事重重,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他婆婆还说什么回奶了别人不要她,我看啊,兴许是要去大户人家做奶娘。” 小晚唏嘘着:“自己的孩子怎么办,谁来养。” 张婶叹道:“这样的女子不计其数,为了家计为了生存,不得不丢下自己的孩子,去喂别人家的孩子。有些是很可怜,身不由己,但也有些是心甘情愿,说她们什么好呢。” “之前相公问我,要不要请个奶娘帮忙,我给拒绝了。”小晚说,“想着奶娘自己的孩子没人喂,我实在不忍心。” “好孩子,不过你也实在太辛苦了。”张婶摸了摸小晚的脸蛋,“朝风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 娘儿俩说会儿话,张婶便哄着小晚睡下,再往楼下来时,霈儿正站在板凳上,和他爹一道在柜台后拨算盘。 凌朝风教得耐心,霈儿聪明学得很快,父子俩好好的,叫人看着就安心。 张婶走来说:“这样多好啊,你们俩一闹,小晚就担心,你们真舍得?听我的话,这些日子,霈儿不许瞎胡闹,朝风你也别动不动吼他,哪怕忍一忍,攒着将来揍他也成。” 凌朝风低头问儿子:“听见了没?” 霈儿很乖地点头,拍拍亲爹的胳膊:“爹爹也要听话。” 忽然,楼上传来一声斥骂和痛苦的喊叫,但立刻就安静下来毫无动静,张婶想要上去看看,凌朝风拦住了她,张婶会意,这天下的事,他们如何管得过来。 夜色渐深,繁华的京城在夜幕中安宁,毕振业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街边的铺子都要打烊了,店小二扛着门板,看看走过的人,见不是店里的主顾,就不管了。 毕振业没让家人接,他们早赶着马车走了,他想一个人静静,今天的事,仿佛把他整个人给掏空了。 原来母亲这件事,真的是他人生里一大阻碍,他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自己行的正,就能活得坦荡。 是啊,一个能把自己亲娘送去流放的人,他到底能承诺给别人什么样的人生? 他想起白天对二山说,要去家里给他和奶奶报喜,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他们是不是还在等自己的消息? 毕振业苦笑了一下,沈王府的门槛那么高,是他痴心妄想。 却是此刻,一家马车从身后不紧不慢地跟来,马车越过了毕振业,在他身前停下,毕振业站定了,便见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她优雅地站在那里,而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就走远了。 街上的店铺一间间打烊,路上的光线越来越暗,再下去,就要看不清彼此的脸,毕振业疾步走上来,道:“郡主?这么晚了……” 沈晴莞尔一笑:“我想散步,你可有闲暇相陪?” “有!”毕振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顿了一顿,还是迟疑,“可是……” 但晴儿并没有听他说下去,转身往前走去,毕振业不再矛盾,立刻跟上来,与她并肩同行。 “你饿吗?”沈晴笑道,“来我家坐了半天,都忘记招待你用饭了。” “是啊,一晃天都黑了。”毕振业说,只可惜等到天黑,他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不过,沈王爷虽然没有答应他,最后也并没有拒绝,是毕振业认为,王爷不想把话说绝了,彼此都下不来台。 “其实我能不能嫁给你,我爹说了不算的。”晴儿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盈,露出了女孩儿该有的活泼姿态。 “那……是太后说了算?”毕振业想当然地问。 晴儿翩然转身,清素的衣裙在月色下散开,宛若天降仙子般,她轻盈地笑着:“当然是我自己啊。” 毕振业愣住,沈晴笑悠悠地说:“可你非要问我爹,我只能让你问啦,可你要知道,在我爹眼里,这世上是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我的。” 这一下,毕振业聪明了,上前一步,正视着沈晴:“那我问你,晴儿,你愿意嫁给我吗?晴儿,我可以娶你吗?” 沈晴怔然,这个人,突如其来地喊自己的闺名,相识这么久,他总是客客气气地喊着郡主,他客气于是自己也客气,总不能让人家觉得,沈王府的郡主很轻浮。 “晴儿,我、我喜欢你。”毕振业脸涨得通红,气息也急促起来,“晴儿,做我的妻子可好?” 正文 235 为何女子最可怜? 晴儿灿烂地一笑,转身继续向前走:“那明天你找人再来一趟吧,哪有人提亲是自己来提的,亏你还是世家子弟,这些规矩都不懂吗?” 毕振业心花怒放,追上来道:“我该请什么人,我奶奶可好?” 晴儿笑道:“大热天,怎么好惊动老人家,该是我去向祖母请安才对,你在刑部请一位同僚或是前辈不就成了?不过是走个过场,再说了,能为我们来做媒,这样好的事,人家一定上赶着帮你。” 毕振业一一记下,护着晴儿往前走,但是大晚上的,不见得带人家姑娘去自己的家,忽然灵机一动,说:“晴儿,你若不嫌弃,我们去夜市吃宵夜如何?不过那里往来的都是市井之人,怕吓着你,但那里的东西很好吃,我想你一定没吃过。” 沈晴笑问:“你从前怎么能有机会跑去那种地方?” 毕振业不好意思地说:“是最近的事,自立门户后,我自由多了,时常出去走走。” 沈晴道:“既然如此,那还是我带你去吧,我一定比你更熟悉。” 毕振业一愣,沈晴竟是主动拉起他的手往前走,听她笑着说,她的嫂嫂大长公主是京城一霸,自己作为嫂嫂的小跟班,这京城里没有她没见识过的,自然这样的事,外人绝不会知道。 一对人在夜色里越走越远,远处沈王爷骑着马,怀里坐着妻子,两人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家闺女跟着她喜欢的人离去,沈王爷调转方向,带着妻子回家,他笑着说:“闺女嫁了之后,我们也出去走走吧,跟着我一辈子,辛苦你了。” “朝廷的事呢?” “皇上自己能应付,年轻人都能独当一面了。” 月色静静地洒在人间,每一晚都守候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凌霄客栈里婴儿的哭声十分清亮,小晚抱着女儿在走廊里徘徊,凌朝风抱着儿子在屋子里转圈,霈儿当然在自己的卧房呼呼大睡。 他们早就说好,夜里不要张婶来帮忙,不然全家都围着转,都累垮了,白天还能指望谁。 小晚走到楼梯口时,恰好看见楼下客房的门开了,年轻的妇人站在门前,与小晚对望一眼,她轻轻合上门,一直走到了楼下。 “是不是吵醒你了?”小晚抱歉地说,“我一会儿就哄他们睡下,真是对不住。” “我可以抱抱她吗,我、我很会哄孩子睡觉。”她羡慕地看着小晚和她怀里的孩子,诚恳地说,“我帮你抱抱好吗?” 小晚到底是做娘的人,做娘的人岂会轻易把孩子交给不相识的人,更何况这大半夜的,她立刻摇头,和气地说:“你早些睡吧,今天还晕过去了不是吗,身体要紧。” 屋子里,凌朝风听见小晚说话,自然就出来看一眼,见那小妇人站在楼下,他便走了过来。 女子见男人来了,便胆小了几分,向他们道谢后,就回去了。 “没事吧?”凌朝风问小晚。 “没事,她说她想抱抱霏儿,我没答应。”小晚见霁儿已经在丈夫怀里睡熟,欣慰地说,“霁儿真是乖孩子。” 他们回到房里,将儿子放下,凌朝风接过女儿来哄,必然是父亲的臂弯更有力,躺着舒坦,在母亲怀里不踏实的小霏儿,凌朝风抱了一会儿,她就睡安稳了。 小晚嗔笑道:“妹妹就是娇气些,将来我都想象,她被你被哥哥们如何宠坏。” 凌朝风却对女儿爱不释手,宛若小晚护着霈儿那般,满不在乎地说:“女孩子就要宠着,还有你。” 小晚笑了,跳起来挂在相公身上,两人拥抱着回到榻上,只是都太累了,无暇惦记云雨之事,自然凌朝风也舍不得碰刚产育不久的妻子。 这一觉睡得踏实,两个小家伙竟然也没早早就醒,待小晚醒来,胸前就涨得发硬,好在女儿也醒了,刚好替小晚解决痛苦。 凌朝风下楼去为小晚打热水,刚走下楼梯,就见那年长的妇人冲出房门,大声喊着:“小蹄子,你在哪里?” 楼下张婶抬起头,恼怒地问:“大清早的,嚷嚷什么?” 不知那小妇人躲去了哪里又或是跑去了哪里,竟是楼上楼下都不见踪影,那妇人非要把客栈翻个底朝天来找,张婶气道:“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早知道何苦好心收留你们。” 那女人却一口咬定:“你们不是有孩子要奶吗,两个孩子怎么养,是不是把我儿媳妇留下当奶娘了?你们把人给我交出来,不交人,那就给我一百两银子,我送她去大户人家当奶娘,人家可就给一百两银子。” 果然,是要把儿媳妇送去别人家当奶娘,张婶猜的一点没错,自己的孙子能不能吃饱不管,还把儿媳妇当摇钱树,这种婆婆,真是恶毒至极。何况哪家人会花一百两银子请奶娘,真是狮子大开口。 “你去报官吧!”彪叔从后头走来,手里拿着杀猪刀,刀锋上还沾着血,他冷冷一笑,“你找官差来,我们就给你翻。” 那妇人自然是被唬住了,将客栈上下又打量一番,寻思着儿媳妇恐怕是跑了,现在去追或许还追得上,便不再和客栈的人纠结,撒腿跑了。 小晚在楼上听见这动静,想到昨夜站在楼梯口的女子,她一定很想念自己的孩子,才会看到别人家的婴儿就想抱一抱。 这世上可怜的女子不计其数,为什么用生命繁育后代的是女人,卑微可怜的也是女人? 小晚对怀里的小闺女说:“霏儿,娘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刚吃饱的小娃娃,心满意足,笑眯眯地看着娘亲,自然屋子里的哥哥醒了,立刻也哭着要吃奶,小晚赶紧跑回去。 楼下,凌朝风端了热水要上楼,他将自家客栈扫视了一眼,对张婶说:“您再找找,兴许,真的藏在哪里。” 张婶答应了,待凌朝风回房后,素素也来了,两人便和彪叔一起,一个堵着楼梯口,一个往楼上来找,一件一件客房找过再上锁,终于在昨晚婆媳俩住的屋子里,找到了那小妇人。 其实她根本没跑,也没躲在别的地方,大概是了解自己的婆婆咋呼又冲动,她就躲在床底下,被拖出来时瘦弱的人瑟瑟发抖,还有她的衣襟,整片儿都湿了。 “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小妇人泣不成声,十分可怜。 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素素来楼上告诉小晚,那小妇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要去黎州一户商人家里做奶娘。 其实她已经在那儿待了两个月了,因为太思念自己的孩子,偷偷跑回家乡,被她婆婆打了一顿,坐船亲自再送来。 最可怜的是,她这次跑回家想看一眼孩子,才发现自己的女儿竟然被婆婆卖了,婆婆和她男人死活不告诉她孩子卖去了什么地方,让她就当是孩子死了,叫她痛不欲生,她婆婆还是拖着她,要送她继续去给别人家的孩子当奶娘。 “她说她没有名字,家里排第三,村里人叫她三娘。”素素叹道,“真是怪可怜的,若是我家丫儿被卖了,我大概要杀人的。” 小晚唏嘘不已,问素素:“那现在怎么办?” 素素道:“她求我们暂时收留她,别叫她婆婆找到她,她想躲过这一阵后,再去想办法找找自己的女儿。” “可她什么线索都没有,大齐这么大,她去哪儿找她的孩子。”小晚心疼地说,“她的男人真不是东西,自己的骨肉,说卖就卖,这种男人真不配有孩子。” 素素说:“我们大齐的律法,是不允许拐卖孩子的,可是乡下地方,法不下村,好些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就没人能管了。” 小晚目光怔怔地说:“二山不是在刑部吗,我们给他写信,让他想想法子行吗?” 素素问:“帮三娘找孩子?” 小晚摇头:“是帮所有做娘的女人啊,在别的地方,一定还有人被抢了亲骨肉。我如今做了娘,真是一点见不得这样的事了,抓一个是一个,你说呢?” 素素笑道:“你跟掌柜的说,让他给弟弟写信,二山最听他哥哥的话,一准儿管用。” 正文 236 祭河神 待小晚将这件事与凌朝风商量,凌朝风说他过两天出门办事,刚好要在京城待一天,到时候亲口对二山说,让他试试看能否改善这样的状况。 小晚这才听相公说,太上皇的二公主嫁到晋国去,为晋国改变的第一件事,便是禁止那里对于妇女孩子的随意买卖,可这在大齐本就是律法不容的事,奈何幅员辽阔,皇帝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自然,凌朝风要在京城待一天的话,单单计算白沙县和京城的距离,这次相公至少十来天才能回家。 生孩子前后,夫妻俩好久没分开这么久,小晚心里很舍不得。但她明白为了守护自己和孩子,凌朝风已经耽误了很多事,还有在这些日子里帮他的人,人情也是要还的。 “相公,素素说京城的芝麻糖好吃,我想吃,你给我买些可好?多买一些,存着冬天也能吃。”小晚笑悠悠地说,“回头我问问素素,是哪家的好吃来着。” 凌朝风知道妻子体贴,将小晚亲了亲:“你放心,芝麻糖和这件事,我都会为你办妥。” 小晚问:“那三娘怎么办,她就一直留在我们店里?” 凌朝风说:“她的婆婆出去追不到,一定还会来客栈找麻烦,送佛送到西,我想好了,不过是损些银子,不如就说把三娘留在我们这里,等她婆婆放过她走后,再让她自己去想法子找孩子。我们店里不缺人手,并不能真的将她留在这里。” “相公,你真是好人。”小晚感激地说,“希望三娘能顺利找到她的女儿。” 如此,不到傍晚时分,那婆婆如凌朝风所说的,果然又找了回来,一眼见儿媳妇坐在厅堂里,冲上来就是两巴掌,亏得张婶和彪叔赶来,把她拉开了。 张婶道:“你再打人,别怪我们不客气,把你送到衙门里,就是一顿板子。” 那婆婆也是厉害的角色,挽起袖子拿手掌当蒲扇,她满头的汗,恨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对官差说,是你们藏了我家的媳妇,我来要人怎么了?至于我打她,她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哪家婆婆不管教儿媳妇?” 三娘蜷缩在人后,婆婆嗓门一大,她就瑟瑟发抖。 小晚抱着孩子站在楼上看,她听素素说,之前相公的青梅竹马跟着一家人来,最后竟是血洗凌霄客栈。 一个弱女子亲手杀了一家三口人,带着女儿销声匿迹。而激怒她杀人的,不是自身受到的虐待,而是她婆婆要把她的女儿卖去当童养媳来拯救家里的生意。 为什么女孩儿的命就这么不值钱,虽说也有卖男孩子的,相比之下,终究是少些。 如此想来,爹爹待她还是不错的,他曾大声威胁许氏,决不允许后娘卖了自己,若不然…… 小晚还没抽回神思,楼下就闹起来。那婆婆十分厉害,早晨她没凭没据不敢怎么样,这会儿儿媳妇就在这里,她自觉是占着理了,腰杆子也硬了,在楼下大吵大闹,彪叔恐吓她,她就往地上一坐又哭又笑。 门前本有几个客人想进来,见这光景,都赶紧跑开了,看来这婆娘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但见凌朝风从后头走来,拿了一张纸,和一袋钱,把纸放在桌上说:“这是契约,我们请你家媳妇在店里做工,你要多少银子?” 那婆婆眼睛一眨,打量这里的人,一张嘴就说:“五百两银子。” 早晨还是一百两,隔了半天就成五百两,这样无耻贪财,可见世上如许氏那般的人,真是无穷无尽的。 凌朝风冷冷一笑:“一百两,在这里按手印。” 那夫人啐了一口,骂道:“一百两,你打发叫花子?” 凌朝风淡淡道:“要么拿一百两走人,要么尸沉白沙河,你自己看着办?” 那女人愣了愣,但觉得杀人性命这种事,他们终究不敢做的,硬是抬起鼻孔来,哼哼道:“五百两,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凌朝风朝彪叔看了眼,彪叔嘿嘿一笑,挽起袖子走向那婆娘,吓得她连连后退大声尖叫。 可是彪叔抽下腰带,眨眼功夫就把她的手脚捆住了,一把扛在肩上,对凌朝风说:“我会多绑几块石头,把她沉得死死的。” “放开我,放开我……”那婆娘尖叫着,最终是求饶了,“一百两,就一百两。” 凌朝风却冷然道:“十两银子,拿银子走人,不拿银子沉河。” “十两……?” 最终这事儿,在三娘的婆婆哭天抹泪下,按了手印,拿了十两银子,灰溜溜地走了,按了手印她再要来闹,便是公堂见,那婆娘知道这白沙县不是她的地盘,她没法子。 婆婆终于走了,三娘忙给众人跪下磕头,感谢各位的救命之恩,张婶忽然想起来,该审问一下那婆婆,把孩子卖去了哪里。彪叔得令,立刻跑出去,又把那女人抓了回来。 她大吵大闹,问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得知是询问孙女的下落,她呵呵一笑:“想知道,拿银子来,拿银子来我就说。可我若说了,你们信不信啊?” 凌朝风道:“你老实说,找到孩子后,我派人往你家送一百两银子,你若不老实说,我们找不到孩子,你和你男人儿子,就一起在水底继续做家人。不信的话,大可试一试,你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找出来。” 那妇人心里将信将疑,听得一声声要沉河溺死的话,心里却觉得,这恐怕是报应,一时瑟瑟发抖地说:“孩、孩子被……卖了拿去祭河神了。我说的是真的,不然,不然我不得好死。” 三娘浑身抽搐,扑上前抓着婆婆的胳膊问:“祭河神?……你们、你们……” 听闻女儿被祭河神,早已不在人世,悲痛欲绝的母亲昏死过去,素素和张婶赶紧把她搀扶起来,凌朝风心中一寒,看了眼彪叔,彪叔气愤地把人扔了出去。 三娘被搀扶到楼上休息,醒来后目光呆呆的,不哭也不闹,仿佛死了一般。素素给她准备了粥米茶水,她不吃不喝,于是就放在一边,让她饿了自己吃。 那之后,直到天黑,三娘都没什么动静,半夜里,霏儿和霁儿又啼哭不止,小晚和凌朝风一人抱一个,在屋子里转悠。 转到门前时,看见二楼的屋子亮了,小晚和凌朝风对视一眼,相公便去楼下查看,上来告诉她,三娘正在吃东西。 小晚唏嘘道:“她真可怜,这下什么希望都没了,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我们也不能收留她的。” 凌朝风说:“给她安排一个去处吧,就这么把人放走,指不定又会落在她婆婆手里。” 小晚心里暖暖的,丈夫如此心善,让她觉得好安心,其实她很担心自己太过心软,会让相公为难,但成亲以来,她时常觉得,其实凌朝风才是最善良的那一个人。 一夜相安,隔天早晨,小晚下来吃早饭时,张婶和三娘正坐在桌边说话。见了她,三娘便站起来欠身,小晚忙道:“别这么客气,你身体虚弱,坐下吧。” 吃着早饭,便听张婶说,三娘想托他们帮忙找一家要用奶娘的好人家,她想继续去帮别人带孩子。 她自己的孩子永远也吃不了了,那就喂养一个吃不饱的孩子,将来把那孩子带大,也算是心里的慰藉。 “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个家我再也不想回去,我男人和我婆婆都不是东西。”三娘说着,但她已经不哭了。 “那你的娘家呢?”小晚问。 “我是被人牙子卖到这家做童养媳的,早就不记得自己是谁家的女儿了。”三娘苦笑,“我没有娘家。” 买来儿媳妇,又卖孙女,那婆娘真是不做赔本买卖,凭什么那种人,就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小晚见凌朝风下楼来,便对相公说了这事儿,凌朝风看了看三娘,心下一叹,便道:“我托人去问一问,不过这不是马上能成的事,再过些日子,你会不会……” 那些话,凌朝风没好意思说出来,倒是张婶道:“是啊,会不会回奶了,到时候人家是找到了,可你却喂不了了,不是白费工夫。” 三娘怔怔地摇头,不知楼上霈儿又对弟弟做了什么,霁儿的哭声穿过楼梯传下来,凌朝风皱眉头要上去收拾霈儿,这一边,听见孩子的哭声,三娘胸前就湿润了。 她窘迫地捂着胸口,小晚心里暗暗羡慕,她若也能如此丰沛,就不愁俩孩子吃不饱。 不过,她真不打算,让别的人来喂养自己的孩子。 转眼两天过去,凌朝风该出门了,找人家的事,他已经派人去办,一时半刻还没消息,可他的事不能再耽误,只能暂时把三娘留在客栈,自己先走了。 小晚抱着霏儿在门前送丈夫,凌朝风将女儿的小手亲了一口,对小晚说:“你别太辛苦了,自己身体也要保重,我过几天就回来了,给你带芝麻糖。” 小晚嘟着嘴,也要相公亲一口,凌朝风嗔道:“大道上,你不害臊?” 正文 237 孩子的哭声 小晚踮起脚尖,主动亲了相公一口,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她当然不害臊了。 凌朝风在她额头轻吻,宠溺地说:“在家等我,千万保重身体。” 丈夫策马而去,小晚抱着女儿挥手说再见,本想看着相公走远才进门,可霁儿的哭声传来,小晚赶紧往回走。 她上楼时,见三娘站在楼梯口,朝着楼上张望,楼上是霈儿一个人看着弟弟,她若是要上去,这楼梯也没有阻碍的。 但是已经两三天了,小晚始终没开口请三娘一起帮忙照料孩子,她便安分守己,问也不多问一声。 越是这样,小晚心里越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太小气,可现在突然要她开口,又好像是在施舍别人。她再三犹豫,走过楼梯,对三娘笑了笑,还是独自上楼去了。 三娘没说什么,张望了片刻,见孩子不哭了,就去帮张婶和素素干活。她做事勤快、性情温和,本是很讨人喜欢的,但为她找要奶娘的人家,却没那么顺利。 毕竟是要喂养孩子,人家很在乎奶娘的来历,客栈出面去找,不能瞒着人家奶娘的身世,一听说自己的孩子被卖了且已经不在了,谁家都不肯要这样的人。 每回听说又不成了,张婶都叹:“要不,瞒着他们得了?” 彪叔自然不答应:“这可是朝风的面子,不能这么做。” 转眼又是三天,三娘在客栈里吃好的喝好的,气色身体都养了起来,但她始终坚持和小晚一样清淡饮食,每日为自己催乳挤奶,盼着有一天能喂养哪家的孩子。 她如此执着,客栈里的人越发觉得心疼,这日有找到两家人,曾经是客栈的客人,张婶便亲自出马,去给张罗这件事。 那么不巧,张婶前脚离开,转天小晚就病了。 不知是不是这几天霈儿在她身边睡,她一夜要起来几次看看大的看看小的,累着了;还是那日要看霈儿放风筝,坐在风口里吃了一碗面的缘故。 总之小晚烧得脸上红彤彤的,每每给孩子喂完奶,就精疲力竭,再也不能动弹,说话都没力气。 朝风不在家,张婶也出门去了,店里就素素一个女人、陈大娘和素素的婆婆既要照顾孙女,还要忙秋收,也无法来帮忙,于是素素和小晚商量,决定请三娘来楼上照顾孩子了。 三娘表现得很平静,和平日里一样温柔,她熟稔地照顾两个奶娃娃,手把手地教霈儿给弟弟妹妹换尿布,连霈儿都很喜欢她。 她帮忙搀扶小晚给孩子喂奶,虽然娃娃一哭,就会刺激得她胸前发涨,可她始终没开口说要帮忙奶孩子。 隔天张婶回家来,见这情形,既然三娘都上手帮忙了,张婶便要求小晚先把身体养好最要紧。就算不放心三娘的身体,她在客栈都住了那么多天,跟着一起吃一起喝,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小晚的体力和精力都达到了极限,她死撑着只会饿了孩子,终于一咬牙,答应了。 三娘反而紧张起来,哆哆嗦嗦地将ru头送进孩子嘴里,当看着小霏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竟是泪如雨下。 小晚看着,很是动容,感激地说:“三娘,谢谢你。” 三娘含泪道:“该是我谢谢你。” 如此,在三娘的帮助下,霁儿霏儿能吃饱能得到安稳地照顾,小晚也终于可以缓一口气,静养了两天后,身体迅速好转,不再头晕目眩,还能下地走走。 做娘的身体好了,自然一心扑在孩子的身上,小晚重新能喂饱一双儿女,心里就想着,是不是不用再劳烦三娘。 可她脸皮薄,开不了口,每每看见三娘很自然地解开衣襟喂小霏儿,她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虽然责怪自己太小气,还有什么比孩子吃饱更重要呢,可她当真拗不过自己的小气,生怕孩子吃了别人的奶,就不和自己亲。 这一日,三娘在后厨喝了彪叔熬的鸡汤后,就把小晚的那一份送上来,她端着汤小心翼翼走到三楼,小晚的卧房房门半掩,便能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 素素正说:“要不就大大方方地说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说我来说。” 小晚的语气听来很纠结:“我就是觉得自己过河拆桥,太没良心了,她对孩子们那么好,我却在心里嫌弃人家。” 素素问:“你嫌弃她什么?” 小晚说:“我也不知道,至于她的身世,我是半分不嫌的,只有同情和可怜。反正……我说不上来。” 门外的人,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鸡汤,轻轻咬唇,腾出一只手来敲门:“小晚,喝鸡汤了。” 屋子里,素素和小晚互相看着,不知道方才的话,有没有被三娘听去。 那之后过了一天,三娘一如既往地帮忙照顾孩子,小晚也始终没能开口叫她别再喂孩子。 但这天晚上,一家人坐着吃饭时,张婶没和小晚她们商量过,就开口说:“三娘,有几家人找带孩子的奶娘,不用喂养,只负责照顾伺候孩子,这活儿你想不想做?” 三娘不置可否地看着张婶,婶子劝道:“我们帮你找人家,就不能瞒着你的事,人家听说你的孩子是那样没了的,都有些顾忌。毕竟是喂养孩子这么重要的事,大家彼此体谅,我们能理解主人家的心情。但若不喂养,只是照顾伺候,他们就没这么多讲究,只想要温柔又勤快的人,你最最合适不过了。你听我一句话,还是把奶断了吧,别再坚持下去了。有一份营生,有个落脚的地方,多好啊。” 三娘低下了头,抿着双唇不言语。 小晚在边上默默喝着汤,小娃娃们的摇篮就搁在一旁,霏儿忽然哭了,三娘本能地站了起来,小晚放下汤匙也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拦住:“我来、我来就好,三娘,你吃饭吧。” 她说罢,就将霏儿抱起来,上楼去了。 张婶便跟着一起将霁儿也送到楼上,娘儿俩站在走廊里往下看,小晚轻声道:“婶子,我不想再让三娘帮忙了,可我开不了口。” “是啊,人家这么好,我们怎么开口呢。”张婶抱着小婴儿,叹道,“但她若能想通的话,为她在大户人家里找一份活儿,并不难,我们不能永远收留她。” 楼下,彪叔将一大块蹄髈肉夹给三娘,热心地说:“多吃点,补身体。” 三娘谢过,却拿起勺子,在辣椒酱的碗里狠狠挖了一勺,铺在蹄髈肉上,大口大口地吃下去了。 张婶和小晚对视一眼,看样子,三娘是想通了,毕竟这些日子,她每天都跟着小晚,吃得很清淡。 果然,第二天一早,三娘便对张婶说,她愿意去给人家带孩子。但是在别人家,涨奶会很麻烦,也怕人误会,所以想请他们继续收留她,等她回了奶再走。 众人自然答应,小晚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后一整天,三娘没再往三楼来,霁儿霏儿哭得再凶,她也不再站在楼梯口张望,自顾自地帮着店里干活,只是抵抗不住,衣襟一次又一次地湿了。 这天晚上,霏儿似乎是哪里不舒服,不吃奶也不肯睡,哭个没停,小晚抱着她满屋子转悠,用尽耐心地哄,时好时坏,这么折腾到大半夜,霏儿终于睡着了。 小晚精疲力竭,一整夜没睡好,第二天早晨一奶完孩子,就昏睡过去,睡得特别沉。 而今天,素素因要帮家里秋收,告假一日不来上工。客栈里,吃过早饭的霈儿在后山玩耍,滚了一身泥,张婶就带着他去洗澡,彪叔在后厨忙碌,他们托三娘在大堂里看店。 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三娘坐在门口发呆,看着门前从白沙河码头过来一辆板车,车上坐着年轻的小两口,小娘子穿着一身红衣裳,怀里抱着个奶娃娃,一家子恩恩爱爱的,像是回娘家。 三娘的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那板车远去,却传来婴儿的啼哭,虽然哭声越来越远,可只要一听见婴儿哭,她的胸口就发涨。 昨晚霏儿在楼上哭个不停,她在屋子里简直生不如死,小晚是不是根本不会照顾孩子呢,怎么她带着孩子,孩子总是哭。 她下意识地起身,要往楼上走,抬头仰望三楼,心里一咯噔。 霈儿被姥姥洗得香喷喷的,便跑上楼来,要看看娘亲和弟弟妹妹,进门时,娘亲正睡得香甜,他跑到摇篮边踮起脚往里看,霏儿的摇篮空了,只有霁儿在摇篮里睡着。 霈儿跑去娘的身边,想看看妹妹是不是睡在大床上,可娘的身边空空如也,小家伙心里一紧,忙推醒母亲:“娘,妹妹呢,妹妹在哪里?” 正文 238 再让我看一眼孩子 小晚从梦中惊醒,女儿不见了,她下楼来找,三娘也不见了,家人顿时乱作一团。 霈儿飞身而出,在半空中找寻妹妹的踪迹,果然见三娘抱着婴儿,一路往白沙河码头跑,这就已经快到河边了。 可霈儿不能动用法力阻拦她,他甚至不能提醒娘亲让她往白沙河去找,但那么巧,一家人决定分两头,张婶往镇上的方向去,彪叔带着小晚去码头。 “霈儿,你在家看着弟弟行吗,你一个人行吗?”小晚十万分的不放心,可眼下实在多不出人手了。 霈儿认真地答应:“娘,我看着弟弟。你快把妹妹找回来。” 小晚只披了一件外衣,发髻凌乱地就坐上了马车,彪叔挥鞭疾驰,一路奔向码头。小晚在路上也紧张地四下张望,害怕三娘看到他们追来了,就躲进山里。 然而此刻,三娘抱着霏儿,正在码头边登船来,今天风大水急,码头上的人说下一班船是往南方去的,她想着不论去哪里,先找个陌生地方落脚,只要勤快一些,多做几份工,一定能养活孩子。 可是船还没到,孩子先饿了,三娘抱着霏儿到避风的地方,解开衣襟来喂她,小霏儿大口大口吃得很安逸,三娘欣慰地笑着:“好乖,霏儿好乖。” 可是才喂完,她刚系上衣襟,就听见身后码头上的人喊着:“彪叔你来了,今天大庆在家割稻子呢,他没在。” 三娘心头一紧,抱着孩子就想躲起来,可小晚跳下马车,一眼就看见了女儿红彤彤的襁褓,她大声喊着:“三娘……” 眼见着他们要来抢回孩子,三娘抱着孩子就往河边跑,小晚和彪叔立刻追上来。 三娘被逼得走投无路,她跳下白沙河,站在了河边的巨石上,河水一阵阵拍上来,她厉声威胁小晚:“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带着孩子一起跳河。” 小晚立刻停下来脚步,彪叔也不敢轻易上前,码头上的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怪不得这小妇人鬼鬼祟祟的,竟然敢偷凌霄客栈的孩子。 “三娘,你把孩子还给我,求求你。”小晚哀求道,“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我让你做霏儿的奶娘好不好,你、你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三娘摇头,哭道:“你们嫌弃我,我都听见了,你们嫌弃我……你要不是病了,绝不会让我碰孩子,我都知道……” “对不起,是我不好。”小晚看着湍急的河水,想到霏儿可能要溺死在其中,她心如刀绞,继续哀求着,“不论如何,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我求求你。三娘,你那么疼霏儿,你不会伤害她的对不对?” 小晚一面说着,也试图跳下来,可是三娘却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裙子已经被河水打湿了,随时可能一脚滑落进河流中。 “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你别过来。”三娘大声地说,“你有三个孩子,你有这么多孩子,你给我一个好不好,我的女儿没有了,我的女儿死得好可怜……” “好,只要你别跳河,你先上来,我们什么都好说。”小晚安抚着她,主动带着彪叔往后退,“你看,我们让开了,你先上来好不好。” 此时,一艘船缓缓开进白沙河,正是要往南方去的船,在白沙河码头卸一批货,立刻就要走的。 “船来了……霏儿,我们去南方。” 三娘痴痴地说着,便抱着孩子重新上了岸,可是为了防止小晚他们来抢孩子,她拔下发簪,威胁众人道:“你们别过来,谁敢过来拦着我,我就把孩子刺死。” 她带着霏儿往码头走去,众人不敢轻举妄动,也团团围着慢慢地朝码头走,船上的人很快就把货卸了,这就要重新起航。 眼看着三娘要带着孩子上船,小晚追到她身后通地一声跪下,哭着哀求道:“你再让我看一眼孩子,我求你了,三娘,再让我看一眼孩子。” 三娘怔了怔,霏儿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不安分地扭动并嚎啕大哭,三娘哄不住,又看着小晚跪在地上一步步朝她走来,她心一软,说:“那就只看一眼,只许看一眼。” 小晚立刻起身跑来,三娘颤颤地将孩子稍稍往她面前送,小晚把心一横,伸手就抢过襁褓。 三娘猝不及防,两手一空,反应过来要抓着小晚把孩子抢过来,小晚下意识地用力伸手一推,只听得一声呼叫,三娘竟是从踏板上跌落进河里。 今日风大水急,瘦弱的人立刻随波被冲出去,彪叔赶来护着小晚和霏儿,岸上的人大声嚷嚷着,有人跳下水去要救人。 可是水流太急,游泳根本追不上,小晚抱着霏儿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三娘被冲得很远,她转身躲在彪叔的怀里,哭了出来。 彪叔护着自家孩子,目光冰冷地看着远处救人的动静,三娘若是死了,这事儿要怎么算?那么多人看着,是小晚把她推下去的,纵然是她抢孩子在先,可毕竟是一条人命。 “叔,我想回去了。”小晚似乎不愿去管三娘的死活,她惦记着家里的霈儿和霁儿,他们再有什么事,她要怎么活。 彪叔也不放心家里的孩子,给码头上的人托付了几句后,就驾车把小晚送回家。 客栈里,霈儿正在摇篮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弟弟,见娘亲回来,立刻扑上来,小晚抱着霈儿和怀里的女儿,泣不成声。 安顿好小晚,彪叔再往镇上去找妻子,等他带着张婶回来时,码头上的人来了,告诉他们那女人被冲到一里地外,捞起来时已经没气了,三娘就这么死了。 活生生死了一个人,码头上的人不敢不报官,他们来打声招呼,只能对不住了。 小晚守着自己的孩子在屋子里,其实在码头上她就已经想好了,自己若真的杀了人,她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是,她舍不下自己的孩子。 傍晚时分,衙门里来人了,要把穆小晚带去衙门问话,张婶阻拦说:“家里两个孩子等着她喂养,你们把她带走了,孩子怎么办?” 捕快倒也和气,说道:“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们,可死了人是大案子,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早些解决早些了事,是那女人抢孩子在先,这事儿不难办。” 小晚听得动静,将自己穿戴整齐,她刚刚把一双儿女喂饱,这会儿给霈儿擦了一把脸,给他穿好衣裳,笑着说:“霈儿,娘要离开几天,这几天你要帮着姥姥一起照顾弟弟妹妹,娘很快就会回来的。” 霈儿眼中含着泪,他点头:“娘,霈儿听话,可是你要早些回来。” 小晚抱着他,摸摸他的小身体,欣慰地说:“霈儿真是乖孩子,是大哥哥了,有霈儿在,娘可安心了。” 不久后,她便独自从楼上下来,留下儿子照看弟弟妹妹,张婶哀求捕快再通融通融,可人命关天,这事儿总要解决才行的,小晚反过来劝张婶,并把孩子托付给她。 眼睁睁看着小晚被捕快带走,张婶慌张地问彪叔:“朝风现在在哪里,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彪叔安抚她道:“你别着急,小晚不是故意杀人,当时的情景所有人都看着,知县老爷不会为难小晚,不过是走个场罢了。相反,我们该在乎的,是小晚怎么面对自己杀了人,只怕她心里一辈子放不下。” 小晚到了衙门,知县大人问了她一些话,毕竟死了人,知县还要上报知府等,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决,就暂时把小晚收押看管,但没有为难她,还叮嘱狱卒好生照顾。 小晚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可大牢终究是大牢,潮湿阴冷气味难闻,还有其他犯人的哭喊哀叫。 她静静地坐在干草堆上,胸前隐隐发涨,想到霁儿和霈儿不知怎么才能填饱肚子,这才落下了眼泪。 “相公,我杀人了……”小晚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相公,你快回来。” 这一日,凌朝风刚刚离开京城,小晚交代他转达二山的事,他也好好和弟弟说了。 这趟出门办事很顺利,心情极好地快马加鞭往回赶路,此刻在河边让马儿吃口草,他就着河水洗把脸,忽然心里揪着疼,莫名其妙的不安涌上心头。 凌朝风的眉头轻轻一抽,回身摸了摸马儿,再次翻身上马,挥鞭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正文 239 我没有恶意 三娘一案,经知县上报知府,梁知府与客栈乃是故交,听闻是凌朝风的妻子误杀死者,亲自下来白沙县经办此案。新任知县是梁知府亲手提拔的,他们之间自然是好商量。 讯问了相关之人,得知客栈好些日子前就四处奔波,为这三娘寻找要用奶娘的人家。再有当时在码头围观的人,人人都道是那女人抱着孩子先鬼鬼祟祟地来到河边,小晚驱车而至,就大声求她归还孩子。 后来的事,小晚的确是有心抢回孩子,但她绝不是故意将三娘推入河中。 偏偏那一日,风大水急,若是平日里风平浪静,三娘即便落水,也未必丧命。她选择在那一天偷走孩子,仿佛是连自己的命也一并选好了。 梁知府说:“大齐律例沿袭古法,有赦过宥罪、金作赎刑一说,皆谓良人吉士时有过误,不幸陷离者尔。” 如此,小晚本该徒刑五年,现下被判赎刑,彪叔和张婶带着一百两黄金来到衙门,将自家孩子赎了出来。 小晚走出衙门时,被外头的阳光刺到了眼睛,大牢里真正是不见天日的地方,短短几天,已叫人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 他们正要上马车,听得马蹄声从远处而来,小晚一下就辨认出是丈夫的动静,果然见凌朝风策马从街上走过。 “相公……”小晚大声喊。 凌朝风听得妻子的声音,立刻勒紧缰绳调转方向,果然见一家子人,在衙门口站着。 “相公。”小晚飞奔而来,凌朝风跳下马背,他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管将妻子抱满怀。 凌朝风在小晚的身上,闻到了怪异的气息,他眉头一颤,意识到了什么,而小晚也猛地推开他,脸上挂着泪水说:“相公,我、我太臭了……” 凌朝风一把搂过她:“没有的事。晚晚,出什么事了?” 边上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张婶便上前说道:“晚儿受委屈了,咱们先回家吧,回家再慢慢说。” 客栈里,霈儿站在门前张望,他知道今天爹爹也该到家了,没想到真的那么巧,他们碰上了一起回来的。 小晚一下马车,就把儿子抱在怀里,霈儿呜咽着说:“娘,我可乖了,我每天都照顾弟弟妹妹,都没时间念书写字了。” 小晚被儿子逗得又哭又笑,凌朝风上前劝慰,抱过儿子,只见大庆端了火盆出来,叫小晚跨火盆去去晦气。 那之后,沐浴更衣,将身上的衣衫丢进火盆焚尽,小晚重新清清爽爽地回到家人面前。 素素和张婶抱着霏儿和霁儿下楼来,两个小娃娃仿佛认得娘亲,一见小晚就啼哭不止,要她抱在怀里才能安生。 只是小晚在大牢里待了几天,虽然没被为难没受虐待,可大牢毕竟是大牢,她如今的奶水,不如出事前那么丰沛。 她大口大口地将鱼汤鸡汤灌下去,油腻腻的猪蹄三两口就塞进肚子里,特别拼命地吃饭,想要让自己能回到之前的模样,想要能喂饱自己的孩子。 惹上这样的官司,真是谁也想不到,凌朝风也以为三娘一个弱女子,不会给客栈带来什么麻烦,他才放心地出门。 没想到,却是他大意了,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怎么可能像没事的正常人那样呢。 彪叔把凌朝风叫到后面,他抽着烟说:“那天的事,我都看在眼里,如今想起来,还是心惊胆战,我尚且如此,晚儿必不能好,何况还在大牢里待了几天。别看她立刻就有精神照顾孩子,那是做娘的本能,朝风,你要多关心关心晚儿,问问她心里可有想不明白过不去的坎儿。” 凌朝风连连称是,询问彪叔当日的细节,越听越心疼妻子,可是小晚那么勇敢又冷静,也叫她刮目相看,做了娘的女子,为了孩子当真无所畏惧。 三楼卧房里,小晚把两个孩子哄睡了,霈儿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边,悄悄说他这几天的功课都没做,爹爹临出门时布置的功课,他这次又没能做完。 因霈儿从前好几次,无法完成凌朝风出门留下的功课,这次父子俩说定了,要是再做不完,回来就是一顿屁股板子。 小晚抱着肉呼呼的心肝宝贝,摸摸他的小屁股,温柔地说:“一会儿娘就来陪你做功课,咱们补上不就成了。” 凌朝风在门前看着,悄悄退下了,现在先让小晚和孩子们好好在一起,等孩子们都睡了,他再去陪伴小晚。 如此一整天,小晚就没离开过三个孩子,她一直知道霈儿很羡慕弟弟妹妹能吃奶,但他知道自己是大孩子了,不可以这样。 之前照顾两个奶娃娃,初初上手自顾不暇,匀给霈儿的时间有限,但小晚今天请张婶把饭菜送上来,她自己吃一口,喂儿子吃一口,把个小家伙给高兴的,简简单单的饭菜,吃得眉飞色舞。 终于,入夜了,霈儿在小晚身边睡着,霁儿和霏儿今天也消停不哭闹,屋子里静悄悄的,凌朝风洗漱归来,悄然走到床边,小晚轻声说:“把霈儿抱过去吧,小心一些。” “要是醒了,我看他一会儿就过来,你先睡,别等我。”凌朝风轻声答应,小心翼翼地抱起儿子,霈儿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又趴在爹爹肩头睡着了。 小晚平躺下,才感觉到浑身骨头的酸痛,张婶说大牢里阴冷潮湿,今天她泡澡时,在水里加了好多姜汁,泡得她满头大汗。 屋子里香喷喷的,有小娃娃的奶香,也有纱帐衣衫的熏香,甜甜的安宁的,叫人好生安稳。 可是,小晚忘不了大牢里难闻的气味,也忘不了其他犯人的呻-吟哀叫,更忘不了……三娘的身体在白沙河里被冲得很远很远。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小晚的心堵得慌,她杀人了。 发呆出神的人,竟是没察觉相公已经回到了身边,昏暗的光线里,凌朝风看见小晚面颊上的泪水,他俯身亲吻她的眼睛,小晚浑身一颤,呆呆地看着丈夫,凌朝风欺身而下,顺着耳-垂脖子,吻下来。 突如其来的一场云雨,有身孕后久违的肌肤相亲,小晚把自己的意识完全融入到情-欲中,那一瞬脑袋一片空白,像是可以就此将一切重新来过。 她软绵绵地伏在丈夫怀中,感受他的心跳和身上的温暖,由衷地说着:“相公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凌朝风轻抚她的背脊,温和地说:“晚晚,一切都过去了。” 小晚嗯了一声,旋即轻轻啜泣,生怕吵醒儿女不敢大声哭,可到底是在相公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第二天的上午,仿佛是今年最后一场雷阵雨,攒足了力气倾盆而下,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叫人寸步难行。 可衙门的人却穿着蓑衣顶着草帽来了,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前,和气地说:“查不出三娘的原籍,你们可有什么线索?不过县太爷的意思是,等她的家人来,就太迟了,你们若是愿意,可否为她操办身后之事,也算功德一场。” 凌朝风没有和小晚商量,就答应了,待下午雨停后,和彪叔一起去衙门接收三娘。 隔天一早,为她办了身后事,在庙里请了几位师傅来超度,火化之后,便要将骨灰撒入白沙河。 他们赶着马车再次经过自家客栈时,只见小晚穿着素净的衣衫,带着霈儿站在门前。 凌朝风没有问,停车径直将妻子接上来,霈儿也跟着爬上了车,一家人往河边去。 码头上的人,每年都会见几个溺亡的人,时间久了,早就麻木了,倒也不忌讳这些事,由着凌朝风他们在岸边祭奠三娘,还纷纷过来,上了一炷香。 小晚将纸钱散入河流,霈儿在边上一把一把递给她,河面上白花花的一片幽幽荡荡,十分凄凉。 “霈儿。”凌朝风在身后唤儿子,让他去找大庆玩耍,儿子走后,他便来到小晚身边,和她并肩坐在岸上。 “相公……”小晚开口道,“倘若我没有对素素说那些话被三娘听见,倘若我答应让她一起喂养孩子,她就不会死了。” “晚晚?” “可是,我没有恶意,我根本没想伤害她,我自己的孩子我不愿让别人碰,不可以吗?”小晚含泪道,“她凭什么,抢走我的孩子。” 正文 240 皇后之威 凌朝风安静地听小晚把话说完,他知道,善恶在妻子心里分得清清楚楚。 如果可以选择,小晚一定不会推搡三娘,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三娘活下去,但她仍旧不愿让她来喂养自己的孩子。 这些罪孽,非要找个因果,或许该从三娘小时候被卖做童养媳算起,好好的人被逼得魔怔了,一念之差,完结了痛苦的一生。 小晚将纸钱悉数散入白沙河,告诉凌朝风她会把这件事放下,因为她没有做错,不论发生任何事,不论面对任何人,她都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凌朝风默默守护,心中已然安定。 待香焚尽,他们便要回家去了。 那一边,霈儿正和大庆玩摔跤,小晚朗声喊他:“霈儿,我们回家了。” 大庆扛着霈儿过来,笑呵呵地说:“这小家伙,越来越有劲儿了。” 小晚请大庆去客栈吃中饭,一家人便往回走,白沙河上,雪白的纸钱渐渐沉入河底,带着小晚对于三娘来生来世的祝福和祈愿。 这一件事,在白沙镇上传了几天后,渐渐就没人在意了,可是这桩案子和凌霄客栈上缴的赎金一道被送入了京城,那一百两黄金梁知府和知县可不敢侵吞,已悉数上交国库。 皇帝在清明阁里,看着一道道从全国各地送来的奏折,翻到这一份,心中一沉,唤来内侍,命他们将奏折送去涵元殿请皇后阅览。 彼时皇后正逗着女儿玩耍,母女俩在铺了绒毯的地上滚作一团,听闻皇帝派人送东西来,似烟敛衽肃容,款款走出纱帐。 只见清明阁的宫人捧着奏折递给她,取来走到明亮处翻阅,皇后也不禁蹙眉,死者可怜,小晚更无辜,最可恨的,是那些买卖婴儿之人。 “皇上什么意思?”似烟肃然问道。 “皇上只叫奴才送来给娘娘看,并未有嘱咐。”宫人们难得见皇后冷脸,不由得慌张起来。 似烟拢起臂弯上的披帛,将奏折捏在手里,冷然道:“立刻命户部刑部的人,进宫来见我。” 众人吃了一惊,皇后这是要插手政务吗,可他们不敢当面拂逆皇后的旨意,但先转到清明阁询问皇帝的意思,不想却被皇帝斥责多此一举,问他们是不是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如此,刑部和户部的官员,被宣召入宫,他们也没想到,竟然会是皇后亲自见他们,并在涵元殿大殿中,将一封来自黎州府的奏折命他们传阅。 “诸位大人,如何看待这件事?”皇后很客气,拿捏着商量的口吻。 浸淫官场的男人们,都觉得这是皇后一个女人家,心血来潮的恻隐之心,纷纷对着眼神,想敷衍了事,户部的人更是不明白,皇后把他们找来做什么。 似烟见这些人想要糊弄她,便也不客气了,开门见山地说,她要求户部从今天开始,向各地官员层层下达朝廷的旨意,将大齐境内的户籍制度完善到每一个城镇村庄。从今往后,但凡有随意买卖儿女之事,刑部便要追责量刑,绝不姑息。 户部的人觉得皇后异想天开,这么大一个国家,那么多的人,根本不可能点清人口,也无法阻止百姓们私下买卖儿女。 刑部尚书则问皇后:“娘娘,倘若有家中贫苦抚养不起,为了让孩子活命不得不送养买卖,这又该如何计算。” 似烟冷冷一笑:“这不就是各位大人该做的事?如何将皇上的旨意传达到大齐全国各地,如何建立完善的惩罚制度,如何阻止类似的悲剧再发生,不正是各位大人手中的责任?你们反而来问我,该怎么办?” 众人一时无法反驳,但也有胆大一些的,诚恳地说:“娘娘,大齐律例早已完善,买卖婴儿妇女不为律法所容。奈何鞭长莫及,各地民情不同,更有乡党团结各自为政,您所期望的景象,臣等纵然粉身碎骨费尽心血,也无法为您实现,这是臣的实话。” 似烟道:“二公主远嫁晋国,救晋国女子于水火,她曾对皇上说,哪怕只能救一个女人,付出的一切也是值得的。今日我所期待的景象就算无法实现,只要能少一个孩子被买卖,少一个妇人被逼死,就是各位现世的功德了。” 涵元殿里的景象,被传到了清明阁,皇帝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抬起头,揉了揉眉心,淡淡一笑:“他们之后必然要来见朕,传朕的话,皇后说什么,都是朕的意思,叫他们照着去办。” 宫人领命,守候在清明阁前,果然那几位大人从涵元殿散了,就直奔皇帝这里来,结果被门前的公公一句话拦下,更是奉劝他们:“各位大人,这事儿若是等皇上与诸位商量,怕就是雷霆大怒了,娘娘那儿好说话不是?” 他们之中,只有凌出没有跟来,他还在涵元殿,被皇后留下单独说话。 这件事身为刑部侍郎的二山当仁不让,更何况是牵扯到了自家嫂嫂,不过此刻,皇后与他商量的并非国事,而是欢喜的私事。 皇帝早已下旨,为毕沈两家赐婚,钦定八月十五为婚期,时下两家都在准备成亲的事,虽然一切顺意,但太皇太后跟前,有一件事过不去。 “郡主是皇室长辈们的心头肉,能与两情相悦之人结合,太皇太后十分欢喜。”似烟说道,“但毕振业如今自立门户,住在那么窄小的院落里,连仆婢都容不下几个,这叫老祖母十分不安。” 二山应道:“请娘娘示下。” 似烟说:“实则王府早就为女儿准备私宅,沈王妃也有意让女儿在那座宅邸中开始婚后的日子,但这样一来,似乎就有看不起毕振业的意思。然而他们本没有这个心,也不愿引起误会,今日正好见你来了,这件事,托你去与毕振业商量,看他是否愿意。” 二山却是一笑,还以为是兄长被他的双亲所累,而不得太皇太后欢心,原来是这点小事,而王府的人也太用心,可见人家已是接纳了毕振业。 “娘娘,这件事就照王妃的意愿办,臣替毕振业答应下了。”二山毫不犹豫地说,“毕振业眼下每天欣喜若狂,要他做什么都容易。” 似烟笑道:“欣喜若狂?是不是太夸张了?可惜八月十五时间仓促,我哥哥不能带着寒汐回京,这杯喜酒寒汐是喝不上了,来日总有一家团聚的时候,到那时候,再好好热闹一番。” 当二山带着这个话去找毕振业,毕振业亦是一口答应,更亲自去了一趟沈王府,表明自己愿意接受王府的安排,他也不愿委屈晴儿,让她拘束在小宅子里,更是之后与晴儿一起,去看了看他们将来要生活的宅邸。 毕沈联姻的喜事,和皇帝严令禁止贩卖妇女孩童的事,都传到了白沙县。 衙门来客栈门前张贴的告示,小晚站在门外,看着告示上的字,听霈儿一个个念给她听,直叫她心里暖暖的。 而二山的家信里则提到,提出严格整肃这件事的是皇后娘娘,娘娘是在看到了小晚误杀三娘的折子后,立时就动了这个念头。 数日后,衙门的人就来讯问家中人口,霈儿把着娘亲的手,将他自己的大名凌霈,和弟弟凌霁、妹妹凌霏一道登记在册。 小晚轻声向相公埋怨:“为什么给孩子们起名字,笔画都这样多?” 凌朝风嗔道:“好好跟着霈儿学写字,将来孩子们大了,你好意思不认字么?” 小晚瞪着他:“你现在嫌我了是吗?” 这一边,张婶将彪叔亲手做的云腿月饼,包了几大盒子送给差爷们,欢欢喜喜地说:“一年又一年的,这就又要过中秋节了,今年中秋节,镇上可有热闹的事?” 差役们笑道:“还是老规矩,中秋夜灯会,不过县太爷家里的亲戚,是作烟火生意的,今年弄来好些大家伙,到时候你们带上孩子一道来看吧。” 霈儿欢喜极了,蹦蹦跳跳地拉着小晚,要娘亲带他去看烟火,还说他亲自抱着弟弟,不叫娘亲受累。 小晚怕霁儿和霏儿害怕烟火轰隆声,凌朝风却道:“拿棉花堵上他们的耳朵就是了,我们家的孩子,不娇气。” 这一晚,小晚好不容易才把啰啰嗦嗦兴奋的小家伙哄睡着,但霈儿刚入梦,就被天庭召唤,幻作金龙飞身而去。 小晚走到门口时感觉到一阵风,她看了看床上的儿子,见他睡得踏实,就把门关上了。 霈儿来到天庭,见祖母正站在天镜前,他上前问道:“奶奶,您找我什么事?” 正文 241 她的来世 见小胖孙子神情紧张,龙后笑道:“你以为奶奶又要找你和你娘麻烦?” 霈儿嘿嘿一笑,跑来祖母膝下,撒娇道:“孙儿可没这么想。” 天镜之中,小晚正抱着霁儿在屋子里转悠,凌朝风躺在床上,闺女趴在他胸前睡得香甜,生怕吵醒女儿,大男人是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你娘真是了不起,为了照顾你们三个孩子拼尽全力,每次看见她大口吃饭,都怕她噎着。”龙后笑道,“那小小的身板,力量确实无穷的。” 霈儿说:“奶奶,这次的事,您也知道了吧?” 龙后颔首:“三娘阳寿很短,是在该走的时候走,会和你母亲有瓜葛,也是她们彼此命中注定。” 霈儿担心地问:“算是娘亲的罪孽吗?” 龙后道:“皇后已命人追查三娘婆家的罪过,真正该承担罪孽的是他们。自然,你娘错手杀了人,毕竟是一条人命。” “会要娘亲偿命?”霈儿紧张地问,“我去地府问过,阎王爷爷说他不知道。奶奶,阎王爷爷说,他那里没有娘亲的来世。” 龙后轻轻叹:“是啊,我们都在好奇,你娘来世会如何。” 霈儿惊讶地问:“您和伯父叔叔们也好奇?” “你爹这一世若能顺利结束,就要飞身归位,到时候,他该如何面对和你母亲的分离。穆小晚若是转世投胎,他在天上天天看着她,心里如何承受得住。若是回到佛前重新变作莲花,那你爹连天天看见都做不到了。” 霈儿听得眉头揪紧,问祖母:“爹爹前八世的姻缘呢?” 龙后说:“之前你也看到了,他回到天庭后记忆复苏,前八世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这是正常的,因为仙凡不同,可他始终无法忘怀你娘。这一世若顺利结束,那姻缘也该结束,怕就怕,姻缘仍旧不肯断。” 霈儿抿着唇,他想象着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是不是爹爹要为了娘亲而…… 龙后苦笑道:“霈儿,倘若有一天,你爹为了你娘,愿意脱离龙族剔去仙骨,奶奶该怎么办?”她轻拂阔袖,天镜里的景象消失了。 龙后经布袋罗汉开导,对于儿子将要遭遇的一切,已经看淡了,可自己的儿子,如何能不牵挂。 她蹲下来,摸摸胖孙儿的脑袋,温柔地说:“霈儿,跟着你爹娘,好好享受这一生。你既然在人间做凡人,长大后也会遭遇姻缘,要和你爹一样,好好爱护你未来的妻子。” 霈儿竟是脸红了,嘿嘿笑着:“奶奶,我还小呢……” 客栈里,小晚将儿子放进摇篮后,便来相公身上抱走女儿,凌朝风起身跟过来,轻声问:“他们多久能和我们分开睡?” 小晚瞥了眼相公,嗔道:“这才多大,你也太着急了。” 凌朝风说:“我是怕你太辛苦。” 小晚的手指头在他胸膛上轻轻一戳:“说老实话了吗?” 凌朝风捏过她的手指,气息暧-昧地笑着:“那你的手怎么不老实?”(本章免费) 正文 242 花好月圆时 丈夫对自己的宠爱,小晚事事都记在心里,她想象不出在凌朝风面前,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她也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事是相公做不到的。 至于凌朝风自己,有了妻儿之后,不是在人生里有了牵绊,而是他的心,多了可安放依靠之处。 两人相依相偎,嬉闹片刻,小晚便是累了,由着相公亲了两口,就安安稳稳地睡去。 凌朝风纵然思欲,也舍不得爱妻辛苦。一下子哺育两个孩子,还要兼顾霈儿,她如此努力,也如此地享受,并乐在其中。 他本以为小晚是将自己缺失的母爱和亲情倾注给了孩子,但他渐渐明白,小晚就是深爱她的孩子们,而非自身缺失的转移。 之后的日子,客栈里零散做了些生意,便是到了中秋。 恰好店里的客人在中秋前一晚离店,中秋节家家团聚少有出门住店的人,他们守了半天生意后不见客人来,日落前就早早打烊,一家人吃了早晚饭,打扮整齐,抱着孩子往镇上去了。 素素一家在镇子外等他们,素素的闺女如今可羡慕霈儿哥哥有两个弟弟妹妹,终日缠着素素也要给她一个小弟弟,见了霁儿和霏儿,就一直跟在小晚身边。 看着丫丫如此喜欢小娃娃,小晚对素素说:“你就再生一个呗。” 素素嗔道:“那也要有了才能生,我和大庆不着急。再者如今家里条件开始好些了,想多攒几年的钱殷实一些,不然手忙脚乱地多养个孩子,耽误做工挣钱,我娘和婆婆年纪也大了,总不能老指望她们,她们也该享享清福。” “大庆和你婆婆都是好人,白沙村的风气也好。”小晚说,“我们青岭村,不生儿子的媳妇,是要被人瞧不起的,我就奇怪了,都生儿子,将来他们找谁娶媳妇去。” 素素笑道:“所以咱们白沙村这样的,就给人家备着媳妇了呗。” 小晚摇头说:“把好好的闺女嫁去那样的地方,你舍得呀?” 且说他们一家来得早,在桥下占了看烟花的好地方,还没到放烟花的时辰,便是凌朝风和小晚守着马车和两个奶娃娃,其他人领着霈儿和丫丫去灯会里逛。 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来和凌朝风打个招呼,小晚也跟着相公客客气气地应对,心情极好。 更叫她安心的是,两个孩子一出门就闷头大睡,周围那么热闹也没把他们吵醒,特别好照顾。 此刻小晚将棉花捻成细条,想塞进他们的耳朵,凌朝风笑道:“先这样吧,一会儿哭了再塞不迟,说不定他们不怕,还觉得热闹。” 她道:“要是一会儿哭了,你哄,我可不管了。” 话虽如此,她如何放得下一双儿女,一直坐在车里,都不探头出来看一眼,这会儿凌朝风又进来,对她说:“我瞧见文保和文娟在桥下,你去看看吗?” 小晚想了想,把孩子交给相公,再三叮嘱了几句后,在车上拿了橘子和月饼,跳下马车来,到桥的另一头找弟弟妹妹。 他们是跟着村里的人一起来看烟火,穆工头没有来,见了小晚还是从前那样不冷不热的。 小晚将吃的分给孩子们,文保就坐在一旁和别家孩子吃东西也不和她说话,小晚不在乎,问了问妹妹好不好,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她心一紧,便往回看去。 “姐姐,我可以看看小外甥吗?”文娟开了口。 “成啊,跟姐姐来。”小晚便带了文娟回到马车前,马车里凌朝风果然手忙脚乱的,率先哭的小霏儿一入娘亲怀抱,就安生了。 “姐姐,她可真小。”文娟说,伸手想点点外甥女的脸颊,还是把手缩回去了。 “才几个月,是不大。”小晚笑道,“来年中秋节,就大了。” 凌朝风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文娟见了,颤颤地喊了声姐夫。 “零花钱,你姐姐给的,还有一份给文保带去。”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钱袋,递给了小姨子。 文娟小心翼翼地谢过,便跟着小晚一起坐在桥边石墩上。 小霏儿躺在娘亲怀里,好奇地看着流光溢彩的街灯,咿咿呀呀地,像是在和母亲对话。 小晚不经意侧过脸,见文娟低着脑袋并没有看着外甥女,像是心事重重,她便问:“娟儿,你怎么了?” 文娟捧着钱袋,支支吾吾半天,终是道:“前几天,有人来给爹说媒,爹挺高兴的,村里人都说,爹又要讨女人了。” “这样啊……” 小晚明白,弟弟和妹妹,从小就看着他们的母亲如何虐待自己,在他们的认识里,继母必定是恶毒的存在,他们理所当然会害怕。 可天下的继母并不都是许氏那样,像陈大娘对待素素,比亲生的还亲。可这样的话,文娟不会信,说出来对他们也没有半点安慰。 “你恨姐姐吗?”小晚问,“端午节上见面,你淡淡的,我还以为你从此恨了我,再也不想见我了。” 文娟摇头,一开口便哽咽了,哭着说:“娘对姐姐这么坏,还偷-男人对不起爹,害得我和文保被人取笑,文保在学堂里也被人欺负,这些都和姐姐不相干,是娘造的孽,我心里是知道的。” 小晚叹了一声:“人都不在了,娟儿,别再这么想,想了也不管事。她是不好,可她对你和文保,也算是尽心的。” 文娟哭着说:“我最后去大牢里看她,她只惦记文保,还打我……” 可怜的妹妹,心里积攒了好多委屈,家里一个老爹一个弟弟,都是男人家,她找谁去说心里话,如今继母即将进门,面临可能挨打受虐的日子,真是委屈坏了。 文娟扑在小晚怀里,大哭了一场,亏得周围热闹,没什么人来看,小晚耐心地安抚她,不久后,妹妹总算冷静了。 这会儿就要放烟火了,百姓们渐渐聚拢到桥下,两岸乌泱泱地站满了人,小晚带着文娟回到马车上,好给其他人腾出地方,很快张婶他们带着霈儿和丫丫也回来了。 霈儿很乖巧地拉着小姨的手,和她一起看烟火,人多热闹了,文娟的心情也好了,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素素和小晚一人抱一个小娃娃躲在车里,掀起帘子略略能看一眼,烟火轰隆百姓欢呼,外头沸反盈天热闹极了。 小霏儿倒是不怕的,在娘亲怀里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夜空里的五光十彩,可是霁儿就在素素怀里闭着眼睛睡,素素对小晚笑道:“这也算是一份淡定了,像掌柜的。” 小晚笑道:“哥哥妹妹的性格,渐渐不一样了,如今不会一个哭一个也跟着哭,怕是心里还嫌呢。” 她们说着玩笑话,素素忽地想起来:“这个时辰,京城里那一对儿,该进洞房了吧。” 此时此刻,郡主府里一样的热闹非凡,只是酒宴已经到了尾声,客人们渐渐要散了,而宫里也摆了中秋宴,一声声轰隆里,烟花满天。 毕振业半醉,礼貌地要送客人,反被客人们簇拥着推进了洞房,喜床之上,凤冠霞帔的新娘,早已等候。 他们自小看着京城的繁华长大,自然不稀罕皇城上空绚烂的烟花,不论今夜是什么节日,之于他们,便是此生最重要的时刻。 喜娘来行礼,请新郎新娘饮合卺酒,新郎颤巍巍地挑起喜帕,娇美的妻子含羞带怯,眸光中亦流转着兴奋,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和心跳,傻傻地愣了半天。 晴儿已是满面通红,轻轻嗔道:“你怎么了,我的模样很奇怪吗?” “不,是你太美了,我、叫我看得出神。”毕振业傻傻地一笑,便坐到了晴儿的身边。 晴儿从繁复华丽的喜服底下伸出纤纤玉手,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毕振业直觉得心底一片柔暖,不自觉地将手指缠绕上,十指紧扣,紧紧地不分离。 前院里,凌出和连忆在为新人招待送客,二山今日也吃了不少酒,带着几分醉意,送了一拨客人回来,不见连忆在跟前,便问郡主府里的下人。 婢女们说:“夫人在厢房坐着,大人您去那边找找。” 二山寻路而来,见连忆正坐在屋子里,掰着手指头计算什么,他进门问道:“是不是累了?” 连忆一怔,莫名有些慌张,起身答应道:“是啊,突然觉得闷热,我就过来坐坐。” 二山倒是累了,往边上一坐,伸手挽着连忆的手,笑道:“振业和郡主的婚礼这样隆重,你羡慕吗?相比之下,我们的婚礼实在太简单。” 连忆笑语盈盈:“怎么会呢,再盛大的婚礼,若嫁的人不对,又有什么意思?嫁的人对了,彼此心意到了,就算什么都没有,日子也一样会过得好。” 二山抚摸着妻子的手背,他想起了这些日子京城里的传言。 毕家虽然随着毕丞相辞官和毕夫人服罪流放而门庭垮塌,可是一转眼,女儿嫁了当朝皇后的兄长,成了川渝大将军夫人,而儿子则娶了权倾朝野的沈王府郡主,一家里同时和两大兵权结亲,将来前途无量,委实羡煞旁人。 如此,原本靠着自己奋发图强而受人瞩目的凌出,一下子变得平平无奇,如今不过是和其他官员一样的大臣,就连娶妻,也不过是娶了个小地方的知府千金。 二山是不在乎的,他有他的抱负和理想等着去慢慢实现,可他心疼连忆,心疼她被无聊嘴碎之人卷入是非,怕她会有所负担。 不过连忆好像没在乎这些话语,这几天忙着毕振业和郡主的婚礼,她作为新郎家的女眷,自然是要出面操心的,不知是不是累着了,身体总觉得沉甸甸。 今日喜宴,有人劝她饮酒,可连忆为了预备要个孩子,自小产后便滴酒未沾,今天推辞时,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体来,算着日子,好像月信迟了。 她很紧张,甚至不敢对二山说,怕是扑了空白欢喜一场,可若是真的,若是真的,便是上天又疼爱了她一回。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二山到底察觉出妻子的古怪,忙起身道,“我送你回去,这些日子,你一定是累了。” “嗯……”连忆心中一片激动,她到底是忍住了,想着过几日悄悄去看大夫,确认了之后再开口。 他们走出厢房,到了前院,这里紧挨着皇城,能看见宫里绚烂的烟花,二山驻足相望,再看这家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他感慨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来为毕振业张罗婚事,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和家人团聚,我以为他们早就把我忘记了。” 连忆温柔地说:“该感谢掌柜的,彪叔还有婶子,因为他们,你才有勇气继续去相信别人。” 二山道:“真想回家看看,白沙镇的中秋节,也是很热闹的。” 连忆本想说明年回家乡,可是想到自己可能有了身孕,她含笑把这话咽下了。 白沙镇上,烟火放完了,百姓们陆陆续续散开,县太爷站在老高老高的地方,大声嚷嚷着叫大家别拥挤推搡慢慢地走。 小晚对相公说:“这天下,竟然还有这样好的官。” 凌朝风亦道:“是我们的福气。” 他们送文娟过来,托付给村里的人,文保还是不大理会他们,接了钱袋,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就和别家的孩子走了。 小晚对妹妹说:“姐姐过几天回家一趟,你放心,姐姐不会不管你。” 正文 243 溺爱 回家路上,张婶听小晚说穆工头可能又要娶妻,分析小晚家如今的境况,她爹想娶个黄花大闺女是难的,不说家里还养着两个孩子,就算穆工头的年纪,也没有年轻女子乐意嫁了。 来的多半是守寡之人,兴许自己还有几个孩子,但孩子能不能带过来,就看那边婆家放不放人。 小晚轻声嘀咕:“自己的孩子,偏要婆家说了算。” 张婶叹道:“没法子,谁知道有没有那一天这世上女人能自己说了算。话说回来,那人若是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你弟弟妹妹可怎么办,就你爹那样的,指不定还向着别家的孩子。” 小晚也知道,他爹从前的毛病,怕是以后也不会改,若再和新妻子有了孩子,文保和文娟的日子就更难了。 “你打算怎么着?”张婶说,“去给人家立个下马威吗,让她知道文保文娟背后有你有咱们撑腰,别叫她虐待了孩子?” 小晚摇头:“将心比心,倘若我带着善意和好心嫁到别人家,想着要好好待前面夫人留下的孩子,结果他们家的孩子却对我耀武扬威的,再热的心也要凉了,一进门就知道人家根本没把自己当一家人,往后还图什么呢。” 小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等新人进了门,看看光景再说,若是真的欺负文保和文娟,我不能袖手旁观,但若是个好人,我该尊敬人家才是。” 张婶欣慰地对坐在一旁的凌朝风说:“你哪里来的福气,得了这样心善又聪明的娘子。” 凌朝风淡淡笑道:“刚来那会儿还是笨笨的,如今变聪明了。” 小晚不服气地瞪他一眼,霈儿在她怀里,替娘亲打抱不平:“我娘可聪明了。” 凌朝风嗔道:“今天玩疯了,夜里可别尿裤子,这会儿消停些,不许再说话了。” 霈儿可怜兮兮地看着小晚,小晚亲了他一口,拍拍儿子哄他睡:“霈儿今晚跟着娘睡,夜里尿你爹一床。” 凌朝风哭笑不得,对张婶说:“她就预备这么无法无天地宠下去,这孩子将来如何了得。” 话虽如此,凌朝风心里明白,小晚不会把儿子宠坏,一家子乐乐呵呵,比什么都强。 今晚全家都玩得很开心,回到客栈,霈儿已经趴在凌朝风身上睡着了,怕他今天玩得太疯夜里拳打脚踢地从床上摔下去,便答应小晚让儿子跟他们睡。 果然一整夜,这小家伙在床上横着转,把亲爹踹了好几脚,做爹的还不敢发作,只能忍着。 隔天一早,凌朝风要去邻镇办事,下午就能回来,叮嘱霈儿好生把功课做了,昨天过节他偷懒没写的字,今天一齐补上。 霈儿最烦这些事,磨磨蹭蹭,宁愿在后门井边玩一手的泥巴,也不想坐在屋子里抄字。吃过午饭后,小晚就把他带到自己屋子里,看着他把功课做了。 霈儿封闭自身法力时,他就是个凡间普普通通的四岁孩子,屁股上像是扎了针的,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 “要抄这么多遍。”霈儿呜咽着,“娘,我手可疼了。” 小晚给他揉揉小手,拿起纸看了看,见一叠纸上,有墨汁透过第二张纸,她仔细翻了翻,小声对霈儿说:“把墨汁沾多点,透过去,一次就能写两张了不是吗?” 霈儿眼睛一亮,拿起纸笔试了试,虽然第二张上的字迹稍稍细一些,可写了几个字,也是挺好的,小晚还比划着说:“你爹这么一张一张地看,也不会翻后面是吧。” 娘儿研究了半天,小晚拿镇纸给牢牢地压住,霈儿小心地抄完一整篇,第二张纸上刚刚好透过去,给他们高兴的。 偏偏今日凌朝风回来得早,上楼换衣服,见母子俩在屋子里写字,本来还挺高兴的,谁知他们正得意洋洋地显摆,估摸着自己不会发现这点小伎俩。 霈儿甚至说:“娘,我们再放一张纸,看看能不能透到第三张。” 小晚觉得不妥,煞有其事地翻了翻:“不成吧,到第三张一定不清楚了,而且第一张就该烂了,不是白写了么。” 霈儿刚好看见了站在门前的父亲,吓得他浑身紧绷,小晚抬头见儿子这样表情,一转身,惊见是相公回来了。 她看看窗外的天,天色果然还早,颤颤地说:“相公,你、你不是还要晚些再回来。” 凌朝风冷然走到桌边,桌上已有抄了几遍的字,果然一张深一张浅,这两个人是有多傻,才会觉得这一招不会让人发现。 “相公,是我……” 小晚话没说完,霈儿就被凌朝风抱走了,还没出门小家伙就吓得大哭,把弟弟妹妹吵醒,霁儿和霏儿也跟着哭。 小晚两边顾不过来,等她赶到霈儿的屋子时,听见里头拍打的声响,霈儿哭得撕心裂肺的,不过打了几下,就没继续打了。 张婶听得动静上楼来,知道凌朝风又打孩子了,可是见小晚竟然站在门外不阻拦,而且一脸的愧疚后悔,她便又悄悄下去,小两口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 屋子里霈儿由嚎啕大哭,转为抽噎,像是还答应了他爹什么,不多久,房门便开了。 凌朝风出门来,迎面见小晚站着,小晚稍稍伸出脑袋往屋子里看,霈儿正一边抹眼泪,一边在桌边抄字。 “他今天不抄完,不可以吃饭。”凌朝风说,“就算抄到天黑,你也不许给他拿吃的。” 小晚点了点头,没敢出声,凌朝风回屋子去换衣裳,之后下楼去了。 一下午,客栈里静悄悄的,彪叔做了点心给小晚送上来,笑呵呵地问:“霈儿挨罚了?朝风不叫我给霈儿拿吃的。” 小晚点头:“都怪我不好。” 可她如何吃得下,都怪自己给霈儿出馊主意,她知道哪怕霈儿抄不完,但只要认认真真地抄,凌朝风是不会和他计较的。可他们俩自作聪明,生生把相公给惹怒了,现在他不知怎么生自己的气呢,小晚都没脸去见相公。 不过霈儿到底是争气的,日落前,小晚就听见他跑下楼梯的动静,一面奶着霏儿,一面就跑到楼梯口来看。 八仙桌前,小家伙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凌朝风慢慢翻动他抄写的字,忽然把儿子抱起来放在腿上,手把手地教他写了几个字,父子俩好好地说话,霈儿很乖,凌朝风也很耐心,瞧着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彪叔从后面拿来点心,凌朝风拍拍儿子的屁股,就让他玩儿去了。 他收起儿子抄写的字,一抬头,见小晚站在楼上看,却是冷冷地瞪了一眼,不理会她自顾忙去了。 天黑后,一家人坐着吃晚饭,凌朝风倒是给霈儿夹菜,可是对小晚就是冷冷淡淡的,她也不敢吱声,闷头在边上喝鱼汤。 夜里,凌朝风去澡房洗澡,小晚把霈儿叫到身边,问他是不是挨打了,打哪儿了,抱着儿子给他揉屁股,直到听见楼下有动静,霈儿才急急忙忙跑回去。 凌朝风在底下就看见一团小东西跑回自己屋子,走上楼来,两边静悄悄的,还假装没事儿。 他回房时,小晚抱着霁儿在窗前哄睡,凌朝风看了看闺女,就自己先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晚也在身边躺下,凌朝风一直闭着眼睛但没睡着,刚想睁开眼,软绵绵的身体主动扑上来,压在他胸膛前。 “相公……”糯糯的一声,小晚就把脸埋在他衣襟里。 “干什么?”凌朝风知道,这半天,可是把她憋坏了。 “我以后再也不撺掇霈儿干坏事,我保证。”小晚愧疚地说,“相公,我知道错了。” “那小东西我还能打他两下,你呢?”凌朝风板着脸说,“我拿你怎么办好,你要是虐待他打他,我们还能有道理说,可是你溺爱他,毫无原则地惯着他,我该怎么说你好?” 小晚态度可好了,认真挨训,一点儿不觉得相公凶,只是听完了,她也要人安抚才行,在凌朝风身上蹭啊蹭,蹭的男人“火大”了,把她吃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客栈里便烟消云散,小晚和霈儿两个一起欺负相公,重新热闹起来。 张婶笑眯眯地看着,对彪叔说:“你看吧,咱们不必搀和,他们好着呢。” 这会儿小晚要捉霈儿,小家伙咯咯笑着往门前跑,到了门外,却大声喊:“娘,有客人来了。” 正文 244 改嫁 小晚迎出来,见一家三口人,年纪大的老太太已是白发苍苍,年纪小的闺女和文娟一样大,中间那位妇人,瞧着四十来岁,不知她们彼此是什么关系。 小晚客气地问:“客官是住店还是吃饭?” “请问,您这儿住店,多少钱一晚上?”那妇人开了口。 “北边的屋子五两银子一晚,南边的十两银子。”小晚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至今觉得自家店里的价钱太吓人了,一面说着,就知道是要把这娘儿仨给吓跑了。 三人果然面面相觑,尴尬地冲小晚笑了笑,便告了辞,打算继续往白沙镇的方向去。 小晚于心不忍,刚好见大庆送货回来,她把大庆拦下,请大庆送三人去镇上,不然还有十里地要走,只怕老太太没力气。 三人连连道谢,搀老扶幼的上了板车,被大庆送走了。 霈儿跟在娘亲身边,见娘不放心地看着她们远去,知道她又心善了,可见上回三娘的事儿,并没有影响她的善良,她还是见不得别人受苦艰难。 奶奶说她在天上看了娘亲这么久,真难为她曾经被许氏那样虐待,却丝毫没有把自己受过的恶和苦,转加在别人身上,到底是佛前的莲花,这份善心是从骨血里透出来的。 不过霈儿已经知道的事,娘恐怕还不知道,他冲着母亲嘿嘿笑,反正过几天,她们还会再相遇。 不久后,大庆赶车回来,进门喝口水,告诉小晚他索性一路把娘儿仨送去了镇上的客栈,那里的价钱公道,她们还住得起。 听说是坐了两天两夜的船,上岸不知道路有这么长,走得累了看见客栈就想歇一歇,谁知这里这么贵。 大庆还说:“他们是婆媳和母女,老太太是婆婆,带着寡妇媳妇和孙女,来做什么倒是没说,离得还挺远。” 素素笑话丈夫如今也会和人搭讪了,小两口说笑着,等大庆喝了水,便送他继续去码头上工。 小晚抱着孩子来到柜台边上,凌朝风不等她开口便问:“是不是想说,往后见了不一样的客人,收不一样的价钱?” 小晚心思被戳中,但立刻否认:“我可没这么想。” 凌朝风道:“那就最好了,我们只有不收钱的客人,没有便宜的客人。” 小晚轻声哼哼:“我可听素素说了,上回谁的青梅竹马来,有的人几百文就把人给留下了。” 凌朝风反问:“所以呢?” 小晚不服气,又莫名有些吃味,鼓着腮帮子,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憋了半天问:“相公,她还会再来吗?” 凌朝风正经地回答:“不会再来了,我也不知道她和孩子现在在哪里,不知道未必是坏事。” 小晚见丈夫如此认真,自己也不好开玩笑,便大大方方地说:“如果她将来还要咱们帮助,你别顾忌我啊,只管帮忙就是了。” 凌朝风低下头拨算盘:“做什么要顾忌你?” 小晚着急地凑上来问:“当然要在乎我的感受,难道你打算把我丢在一边,自顾自地去和青梅竹马见面?” 见小晚这样吃醋,凌朝风笑了,在她鼓起的腮帮子上轻轻掐了一把:“逗你玩儿的,别的事也罢,这样的事我一定要和你商量。不过,这辈子该是不会再见面,只愿她好。而我和她青梅竹马,也只是小时候的玩伴,不牵扯儿女情长,不许瞎吃醋。” 怀里的霏儿咿咿呀呀,小晚赶紧哄了哄,凌朝风嗔道:“你看,闺女都笑你了。” 此时张婶从后厨过来,招呼小晚去尝尝咸淡,彪叔正煎牛肉包子,打算等后天小晚和凌朝风回娘家时,再做些让她给家里带上。 小晚感激不已,自己的事儿,总是叔和婶子张罗,彪叔每天都乐呵呵的,这会儿说着:“我若闲着,你婶就要骂我懒,见我勤快,她还多疼我些。” 张婶拧他胳膊,红着脸骂道:“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呢?” 小晚却十分羡慕他们这样恩恩爱爱,虽然张婶过去的经历至今叫她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兜兜转转,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真是什么都值了。 两天后,凌朝风一大早出门办了事,就赶回来套了马车,带上霈儿和小晚,还有彪叔准备的点心果子,一起往青岭村去。 小晚在中秋节夜里答应过文娟,过几天会去家里看看,穆工头再娶的事儿,她哪怕叮嘱两句也是好的。 凌朝风坐在外头赶车,霈儿和小晚在马车里翻花绳,玩得十分开心,回青岭村的路走过无数次了,外头的光景没什么可新鲜的,娘儿俩都探出脑袋张望。 凌朝风却见到老老小小母女三人,正沿着路慢慢地走,看着模样,似乎就是那天没能进门的一家人。不过今天还多了一个女人,穿得花枝招展,头上戴着包巾,走到哪里都能叫人知道,是专门给人保媒的。 他没有出声,驾着马车从他们身边走过了。 青岭村里,穆工头今天打扮的体体面面,一大早起来把家里也打扫干净了,他并不知道女儿今天会回来,看到女婿驾着马车出现,还给愣住了。 小晚下车来,见家里这光景,心里已是猜了几分,文娟从屋里跑出来,拉着姐姐轻声说:“爹爹讲今天媒婆就领着人来了,要先相一相,若是相中了,就……” “文娟!”穆工头喝止了女儿,而后尴尬地看着小晚。 他并不希望大女儿来干涉自己的生活,可是如今小晚嫁了了不起的人,家里的生计也多是女儿女婿贴补,他还真不好意思。 小晚则正色道:“爹,这也不是坏事,你不想告诉我我也不会难过,只是将来你自己要过一辈子,还要照顾文保和文娟长大承认。只求你能改改从前的毛病,若是又来一个厉害的,别叫文娟文保跟我似的,天天挨打,这就足够了。” 穆工头叹了一声,转身道:“屋里坐吧,我给你们倒水。” 凌朝风将礼物拿下来送进屋子,霈儿拉着小姨在门口玩耍,过不多久,就听见媒婆大声嚷嚷:“穆大哥,你可在家,我们来了。” 穆工头闻声,立刻迎出来,小晚和凌朝风也跟着出来,只见花枝招展的媒婆带着人进了篱笆院,可是一排站了三口人,老的小的,还有那四十来岁的妇人。 小晚认得她们,不就是前天住店没住成的一家人吗,而那一家三口,也认出了小晚。 且说家里并不大,一间堂屋连着两侧烧炕的屋子,从前爹和许氏住东边,文保文娟住西屋,小晚住在院子里的破拆房,不避风不挡雨的。如今因为和隔壁王家的恩怨,中间还竖了老高一堵墙,瞧着院子也越发窄了。 这会子坐了六七个人,就把堂屋塞满了,小晚主动给客人倒茶,那家老太太便问:“小娘子也是这家的闺女?” 小晚笑道:“我是大女儿,已经嫁出去了,今天不知道您几位来,本是来家里看看,这么巧就遇上了。那天在客栈也不知道你们是要往家里来的,不然早就招呼你们住下了。” 老太太道:“你们住店也太贵了,我们还想着,是不是大地方都这个价儿,我们乡下人没见识。” 小晚笑道:“咱们这儿也是小地方,都是一样的。” 她一面说着,看了眼边上的母女,便主动道:“我叫小晚,这是我妹妹文娟,还有个弟弟文保在学堂念书。原本文娟也念书的,她今天不知怎么没去。小妹妹,你念书吗?” 那闺女摇了摇头,胆小地躲在母亲身后,只听媒婆在边上说:“就是青岭村白沙镇,能念书的女娃有几个?” 她又拉着那闺女的手,笑得十分夸张:“不过啊,来了这里就享福了,你家大姐夫可是开大客栈的,你看他们身上穿戴的多体面?往后啊,你也能跟着念书。” 那女孩子很害怕,挣扎着把手抽了回去,她的母亲也始终低着头,手指轻轻缠着垂下的腰带,很轻很轻地说:“念书不念书不要紧,我只想、只想能带着我娘一道改嫁。” 媒婆哎哟一声:“这怎么说的,先前儿给我带信的人,可没这么说呀,不是说只带个女儿?” 正文 245 与人为善 院子里,文娟陪着霈儿斗蛐蛐儿,霈儿玩得不亦乐乎,可是抬起头,便见小姨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屋子里看。 霈儿问:“小姨,你不想有后娘是吗?” 文娟点头:“我娘走了还不到一年,她虽不好,可十几年在这家里,怎么也留下点什么吧。可我爹这么快就忘记她了,也是啊,记着做什么呢,又恶毒又凶悍,还做不要脸的事。” 霈儿说:“嗯,姥爷都忘了。” 文娟苦笑道:“你还这么小,我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只见媒婆拉着那妇人出来了,站在院子里苦口婆心地说:“大妹子,你这不是为难人家吗?哪有带着婆婆出嫁的,倘若是你亲娘倒也罢了,前头男人的老娘,叫后头的男人养着,这像话吗?” 妇人娘家姓秦,虽然四十多岁了,脸上的肌肤还很细嫩,和张婶似的保养得极好,又或许天生就是美人坯子,她的闺女就长得很俊俏。 只是这个年纪有那么小的女儿,不知是成亲晚还是生孩子晚,最可怜是再过几年眼看着孩子就大了,丈夫却没了,留下一屋子孤儿寡母。 霈儿和文娟都站了起来,那媒婆冲他们笑笑,拉着秦氏又往边上站了站,文娟听不见了,但霈儿能听见。 媒婆正说:“这家人错不了,你嫁过来就等着享福吧,你那么远跑来,回头还给黄了,多耽误事儿啊。你哪怕先把婆婆放在别处养着,过个两三年地再接过来也好,这么一下子说要带着婆婆出嫁,你叫穆工头怎么接受,他在村里怎么和人家说道?” 秦氏低着脑袋,可眸中目光是坚定的:“一定是传话的人没给您讲清楚,我从一开始就说要带着娘改嫁的,不成的话我们就回去。” 媒婆啧啧不已,语带威胁地说:“我可听说了,你在村里被人骂不守妇道勾-引男人,是被撵出来的,才不得不嫁这么远。这话我可都替你瞒着呢,不然说出去,谁能要你?” 秦氏抬起眼眉,柔弱的人露出愤怒的神情,倒也叫媒婆怔了怔,她坚毅地说:“是村长想要强-暴我,被我和我娘赶走后,就到处泼我脏水,我堂堂正正对得起天地,对得起我死去的男人。” 媒婆摇头道:“你可得了吧,还死去的男人,既然决定改嫁,就把过去都忘了,不然人家对你好,你一颗心还抱着前头的男人,那别人讨了你图什么?” 只见女儿等不及,自己从屋子里跑出来,娇娇怯怯地抓着母亲的手,媒婆却拉着她说:“你看那里有小姐姐,还有大外甥,你过去和他们玩耍,大人要说话呢。” 秦氏看了看文娟和霈儿,低头对女儿说了几句,可是那孩子还是缠着她,不愿跟别人走。 屋子里,老太太开了口,问穆工头:“我家媳妇,您可还相得中?” 不论模样还是年纪,穆工头心里都十分满意,带着的是个女孩儿,比带个男孩子强,穆工头本是满心欢喜的,谁知人家一开口,就说要带着婆婆一道嫁。 且不说家里没地方住,就算勉强凑合挤一挤,真的留下了,他该怎么对村里人说,他是讨女人的,怎么变成养老娘了。 穆工头抬头看看女儿和女婿,他们俩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而凌朝风站了起来,示意小晚跟他出去。 他们这一走,穆工头反而好说话了,立时就对老太太说:“老人家,我这儿地方太小,实在不能再多容一个人了。” 老太太淡淡地一笑:“是啊。” 门外头,媒婆见小晚夫妻俩也出去了,忙笑着说:“怎么都出来了,凌掌柜啊,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霈儿跑来爹娘身边,他玩得满手泥,小晚蹲下来拿丝帕给他擦手,母子俩说说笑笑的好生亲热。 秦氏看在眼里,又想到那天在客栈外小晚热心地帮她们,大女儿是这样好的人,她知道这家人不会太差,只要好好相处,能把日子过起来。可是,婆婆怎么办。 她朝屋子里看了眼,只见婆婆慢吞吞地走出来,她赶紧上前来搀扶,老太太对她温和地笑笑,她们看起来更像是母女。 媒婆猜想这门亲事是说不成了,可她要挣钱,便排挤秦氏的不是,说她不讲信用等等,这么一闹,到底讨了些碎银子,丢下一家子人扬长而去。 “大哥,实在打扰了,我们先走了。”秦氏毫不犹豫地决定离开,她要带着婆婆改嫁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穆工头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对女儿说:“小晚,要不你帮着送送吧,这走出去也好些路呢,老太太年纪大了。” 小晚立时答应,凌朝风去牵来马车,帮着将一家三口都搀扶上车,然后和岳父道别,便往村外去了。 马车里,娘儿仨都不说话,霈儿突然朝小姐姐伸出手,摊开掌心,一只蛐蛐儿跳出来,蹿在她脸上,把小姑娘吓得尖叫连连。 凌朝风停下马车,掀起帘子问怎么了,只见小晚在打霈儿的手心,责备他:“怎么可以吓姐姐?” 秦氏好和气地说:“没事没事,小孩子就该活泼些。” 凌朝风朝儿子瞪眼,霈儿吐了吐舌头,贴在小晚怀里不吭声,他便对秦氏说:“时间也不早了,不如一道去店里坐坐吃顿便饭,吃了饭我再送你们回客栈。” 老太太和秦氏都十分客气,最后经小晚再三挽留,她们终于答应了,凌朝风便驾着马车,径直往家里去。 一进门,就听见小娃娃的哭声,小晚赶紧上楼去照顾孩子,秦氏惊讶地问:“原来家里还有这么小的孩子?” 霈儿得意洋洋地举起手比了个二:“我有弟弟和妹妹,有两个。” 彪叔见有客人来,立刻又加了几个菜,张婶和她们聊着闲话,不消片刻就把家里的事都问清楚了。 原来老太太的儿子和穆工头一样,常年在外头打工,去年遇上山难,再也没能回来。也因常年不在家,成亲后隔了好几年才得了一个闺女,没想到没能等姑娘长大出嫁,就丢下一家子老老小小,就这么去了。 说到伤心处,秦氏禁不住哽咽,老太太不知是不是已经把眼泪流干了,淡淡地说:“我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可是……” 大人们还说着话,只见霈儿拖着他的大风筝,一路从楼上跑下来冲到客人面前,拉起小姐姐的手,要她一起去玩,秦氏哄了哄女儿,小姑娘总算肯走了。 “一会儿就吃饭了,就在门前玩。”张婶叮嘱了一声,起身便要往后厨去,秦氏要帮忙,被张婶劝下了。 不多久,彪叔就端出满满当当一桌菜,普通人家过年也未必这么丰盛,秦氏连声说:“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她又关心地问,“小晚呢,小晚不来吃吗?” 素素从楼上下来,说小晚要奶孩子,让大家先吃,而她已经在楼上听小晚说了秦氏一家的遭遇。 饭吃了一半,素素便说起她自己和陈大娘是如何在这白沙镇落脚的。并转达了小晚的话,希望她们能考虑一下,何必非要嫁个男人,秦氏若是乐意,找一份工来做,挣的月钱也能养活自己和老人孩子。 凌朝风默默吃着饭,没有出声,等他吃完了,与秦氏客气了几句,就往楼上来了。 卧房里,小晚正在给儿子换尿布,嘴里碎碎念着:“才给你换干净的,你转身又给尿了,你怎么这么能耐?” 儿子却很开心,挥着小手咯咯直笑。 凌朝风笑着走来,说:“霈儿小时候也这样,总是叫我很恼火。” 小晚嗔道:“你们大男人,能有什么耐心?” 凌朝风问她饿不饿,小晚说吃过点心了,便问楼下怎么样,凌朝风反问她:“是你让素素对她们说那些话的?” 小晚嘿嘿一笑:“你听出来了?” 凌朝风笑:“素素在店里比你还久,我当然了解她。” 小晚抱起儿子拍了拍,问丈夫:“我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明明我爹都看中人家了,我却叫人家别嫁人。” 凌朝风道:“这世道,孤儿寡母要养活自己过日子,当真不容易,你的愿望是好的,但她们若能好好活着,也不会选这条路。晚晚,别人的人生要怎么过,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旁观者怎么能体会个中的辛苦无奈,好心帮忙未必能如他人所愿,与人为善也要有个度。” 正文 246 善有善报 小晚问:“那么度在哪里?” 凌朝风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小晚又问:“相公,这次的事,不要管对不对?” 凌朝风稍稍犹豫,还是点头了:“是,不要管,秦大姐比你我多活十几二十年,她对这人世,比我们看得更透。她选择的是自己要选的路,我们在站在路边目送她就好了。” “我听相公的。”小晚并没有强求。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若像素素和陈大娘那样,给一座宅子几亩地,让他们在白沙县落脚并不难,可难道往后来一家可怜的人,他们就帮一家吗?这样行不通,她心里都是明白的。 凌朝风松了口气,他说:“差点成为你的继母,我的岳母的人,我们还叫人家大姐,都把人家给叫小了。” 小晚笑道:“我还喜欢让丫丫叫我姐姐呢,素素不答应。” 他们在楼上说好了这些话,楼下一家子也吃得饱饱的了。 彪叔顾念老太太牙口不好,特地给做了蟹黄豆腐这般软烂的食物,知道小孩子都爱吃炸的,炸了香喷喷的藕合。霈儿最爱吃的炸藕合,平日里必定一个人包圆了,今天也是很乖地都让给小姐姐吃。 得到如此盛情的款待,一家三口感激不尽,实在是不愿叨扰了,吃过饭就要离去。 小晚从楼上下来,秦氏温柔地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真是辛苦了。但你精神好气色好,我都没能看出来你还奶着孩子,可见家里多疼你。小晚啊,你真是有福气。” “嫁来之前,我也没想过,日子能过得这么好。”小晚谦虚地笑着,将一家人送到门外,大庆帮着送去镇上,正好他也认得客栈在哪里。 客人走后,小晚就带着霈儿上去歇中觉,三个孩子并排躺在一起,叫她看得心里美滋滋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楼下有动静,是大庆闯进来,忘了楼上还有睡觉的奶娃娃,大声说话后,立刻就被阻止了。 小晚走到门前,站在楼上张望,冲他们摇摇手,比划说孩子们都睡得很好,叫大家不必那么谨慎。 大庆在底下挠头嘿嘿一笑,对素素把话说完后就走了。 素素上楼来,轻声告诉小晚:“大庆说,秦大姐他们在镇上再住几天,要再去你家一回,像是要和你爹商量商量,若实在不成,她们两天后就回村里去。” 小晚叹道:“可是他们那个村长,不是东西。回去了,又要被欺负,那个村里的人也不好。” 素素说:“那也没法子,他们出来一趟就不容易,还给媒婆讹去了银子,过日子哪有这么容易的,到底还是不挨饿受冻来得要紧。” “是啊,我如今在这里,天天好吃好喝不愁钱花,连街上柴米油盐卖多少钱都不知道了。”小晚愧疚地说,“我就很自然地觉得,这世上人人都过得这么好。” “这世上,还是过得辛苦的人多。”素素感慨着,但又笑道,“日子苦归苦,身边能有真心相待的人在一起,丈夫也好家人也好,孝顺孩子也好,也是福气了。哪能世上人人都富贵呢,那这世道岂不是乱了。但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不是用钱能买的,你看人家婆媳这样亲昵,像母女一样,多难得呀。” 想到中秋夜那晚,小晚还向张婶抱怨,当时猜到了爹爹会寻一位寡居的妇人,算着年纪就该有孩子的,当时小晚还因为听说孩子要婆家人做主才给不给当娘的带走而愤愤不平,没想到真来了家人,婆婆和儿媳妇却是这样好的关系。 素素说:“老太太像是还有儿子女儿的,怎么只跟着儿媳妇过呢。” 姐妹来互相看看,似乎能猜到这么,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那之后两天,客栈里寻常做着生意,小晚每天除了照顾一双婴儿,便是敦促霈儿念书写字。自从上回害得霈儿挨打后,小晚再也不做傻事了,渐渐地也会在霈儿顽皮不耐烦时,拉下脸来责备他。 凌朝风越来越放心把孩子们交给小晚,自然他一有空,但凡能帮忙的事,都很耐心地帮着做。 秋风越来越凉,京城里比白沙县冷多了,这日二山下朝早,从毕振业那儿拿到了寒汐送来的礼物,惦记着早些拿回家给连忆,刚到家门口,就见连忆披着斗篷,一个人沿着墙角,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二山上前来,把东西命门前下人拿进去,问了几句,他们也说不知道夫人要去何处,二山便自己跟着了。 他原想上去叫住连忆,可又怕自己出现了打断她原先的计划,再者也矛盾自己到底该不该这么跟着,没想到犹犹豫豫的时候,已经跟着连忆到了她要去的地方。 披着斗篷的人,一下子钻进了门,二山站在大医馆门前,怔了怔,心中暗暗发紧,难道连忆病了? 医馆中,连忆静静地坐在诊台边上,大夫从里头出来,温和地问:“这位娘子,是哪里不舒服?” 连忆脸上涨得通红,轻声道:“大夫,我想请您看看,我是不是有身孕了。” 大夫笑道:“这个不难。” 门外秋风萧瑟,二山等了很久,才见披着斗篷的人,从门里缓缓走出来,她根本没看前面的路,走到二山跟前了,还以为是碰上陌生人,欠身示意后,便要绕开。 二山一把搂住她,连忆一惊,还以为遇到什么狂徒想要轻薄她,猛地抬起头,才发现是丈夫站在跟前。 看见妻子眼圈泛红,二山心里更紧张:“连忆,你病了吗?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偷偷一个人来看大夫,是怕我知道?” 连忆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会跟着我?” 二山简单地解释后,说:“我怕吓着你,所以没跟进去,可你不能瞒着我,你不说,我也会去问大夫。我们说好的,有什么事,要一同面对,你跟着我,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 连忆却笑了,眼眶中含着晶莹的泪水,笑得那样幸福:“这事儿,我一个人还真做不到呢。” 二山皱着眉头,可是看着妻子的神情,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连忆粉拳轻轻捶打在丈夫的胸前,赧然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木的,自己做的坏事,自己心里没数呀?” “我做的坏事?”老实的人,脑筋慢慢地转着,还差一口气就转过弯了,猛地一个激灵,仿佛顿时从地狱去了天堂,欢喜得脸涨得通红,小心翼翼地问:“连忆,我们又有孩子了?” 连忆颔首,忽地一下就哭了。她方才满脑子想着,如何给丈夫一个惊喜,没想到他竟然就在门外,这么久以来,心里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和压力,这一刻,全化在眼泪里了。 二山太高兴了,非要抱着连忆回家,连忆拗不过,只能用斗篷捂着脸,在路人的瞩目下往家里去。可二山不是练武的,没有他哥凌朝风那样的本事,走到一半就没力气,坐在别人家门外的台阶上大口喘气。 连忆笑得直不起腰来,二山喘着气说:“你等我歇会儿,我接着抱你。” “我不等你了,我要回去告诉奶奶。”连忆自己往前走,二山扶着墙站起来,“喊着,你等等我啊。” 小两口回到家,毕老夫人听闻孙媳妇终于又有了好消息,立刻要下人备马车去烧香酬神谢佛。还说要去郡主府报个喜,连忆有孩子,振业和寒汐一定也是最高兴的,若不然因为她娘的恶毒,害得无辜的人一辈子不能做娘,那俩孩子心里也不能安生。 同是这一天,小晚陪着霈儿在后山捡栗子,母子俩刚刚下山,就听素素跑来说:“秦大姐她们要走了,来和咱们打招呼,小晚你快来。” 母子俩赶紧跑来前门,秦氏带着一老一小,穿得干净整齐,带着他们的包袱,这就要坐船回家乡去,不论如何,家里还有瓦房还有田,至少饿不死。 彼此话别,小晚请她们往后再来玩,却见一些个挑夫伙夫们都从码头走来,不多久大庆也来了,说今天白沙河外浪大,船进不来也出不去,码头停了。 小晚忙道:“这样你们走不了了,要不,在这里住一晚吧。” 正文 247 缺了一个角 此时,凌朝风也从客栈里出来,听闻今日码头停了不走船,便也同小晚一起邀请母女三人在店里住下。 老太太实诚地说:“你们店里太贵了,我们住不起,我们出门统共也不过带了三两银子,剩下的钱,要坐船回去。” 秦氏倒是笑着:“娘,凌掌柜和小晚,怎么会和我们收钱呢。”她爽快地对小晚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儿媳妇这样说,老太太便要不好再坚持,霈儿跑来搀扶老奶奶,被凌朝风夸赞:“今天怎么这么乖?” 他们进门不久,风就顺着白沙河吹过来了,昏天黑地,果然是不能行船了的。 素素和大庆不放心家里,顶着风便走了,小晚站在客栈门前看了又看,很不放心。 只见老太太缓缓走到小晚身边,和蔼地说:“小晚啊,老婆婆问你句话,你好生回答我可好?” 小晚忙搀扶她坐下:“您说。” “小晚,你们待我们这样好,是不是很想为你爹把人留下?”老太太诚恳地看着小晚,接着就夸赞自己的儿媳妇,“她心眼好做事也勤快,就是生孩子晚些,身体不如年轻时那么结实,但也没病没灾的。她会好好待你的弟弟妹妹,真的。” “老太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小晚蹲下来,温柔地问,“老太太,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她跟着我回村里,只会被人欺负,我护不住她,我老了,打也打不过人家,骂也没有力气。”老太太含泪道,“我其余的儿子女儿都不管我,生了一窝白眼狼,只有儿媳妇对我好,可她对我好,她就要受苦。” “老太太……” “小晚,你把她留下好不好?” 小晚很为难,这事儿她真做不了主,相公说了不要管,要尊重秦大姐为自己选的路,可是她选的路,也太苦太难了。 因风大,后门井边不能待人,秦氏便打了水在院子里,正帮着店里洗被单,小晚拿着孩子换下的尿布来,秦氏忙道:“你放着,我来洗。” 小晚怎么好意思,搬过板凳坐在边上自己洗,两人说说家常,小晚年纪还小,秦氏已过了四十,早些生孩子的人家,这样年纪的母女也是有的,所以凌朝风才说把人家喊小了。 秦氏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从镇上走过来,那么远的路,我娘已经走不动了。说是来打招呼,其实我是想厚着脸皮,想问你们借辆车的。方才你说要留我们,我立刻就答应,也是想让我娘能安生地歇一晚。若不然,怎么能这么不客气呢。我心里很惭愧,小晚啊,你的恩情我记着,等我回村里,将来给你捎些我们自家种的粮食瓜果,你千万尝尝。” 小晚笑道:“那不如您亲自捎来,还省得托人了。霈儿可喜欢姐姐了,他自从做了哥哥,反而爱撒娇了,就怕别人都把他当大孩子,总是爱显摆自己还小。” 秦氏听了,笑得眼眉弯弯:“能出这样好的儿子,老天爷终究是善待好人的。” 小晚笑着:“所以我要做更多的好事才行,把福报都给孩子们攒着。” 她并没有向秦氏解释,说霈儿是捡来的或其他什么,霈儿是她儿子,怎么来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事母子这辈子有缘分。 衣裳才洗好,便见小姑娘哭着来找娘,小晚忙问她怎么了,小闺女说霈儿拿蚯蚓吓唬她。果然见霈儿手里抓着一扭一扭的蚯蚓,兴冲冲地跑来,还往小姐姐面前送:“姐姐,这个断了还能活呢,你要试试吗?” 这天的晚饭,一家子人围坐在八仙桌上,彪叔做了好多菜,外头大风呼啸,客栈里却是欢声笑语很温暖。 只是,霈儿被罚站在一边,看着大人们吃饭,这回还不是凌朝风罚的,是小晚罚的,霈儿连个能撒娇的人都没有。 可秦氏如何舍得,坐下没多久,就起身把霈儿带来桌边。 小晚在楼上看孩子,并不在这里,霈儿怯怯地朝上看了眼,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父亲,凌朝风没理会他,霈儿咕哝道:“娘会骂我,娘说今晚不许吃饭。” “那还不饿坏了,你乖乖地吃,大娘替你去说话。”秦氏把孩子抱上凳子,给他夹菜,叫自己的闺女好好照顾霈儿,小孩子哪有什么仇的,霈儿不拿虫子吓她,两人就要好了。 夜里,一家三口在北边的屋子住了一间房,都是纤瘦的女子,睡一张床也绰绰有余,张婶他们自然也不勉强,给预备了热水,请他们自便。 楼上,小晚才给霈儿洗了脚,对面屋子里两个小祖宗就哭了,她抱起霈儿一起过来,把儿子丢在床上,转身去照顾两个小的,折腾了好一番,才摆平他们。 时下已是深秋,可霈儿却见娘出汗了,她接着拿干净衣裳给自己换,手脚麻利又不失温柔,霈儿换上柔软的寝衣后,便一下子抱住了母亲。 “干什么?”小晚拍拍他屁股。 “娘不要生气。”霈儿说。 “娘没有生气,可是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欺负女孩子。不论是比你大的还是比你小的,男孩子欺负女孩子,最没出息。”小晚语重心长地说,“你看爹爹,他从来不欺负女孩子,二叔也是姥爷也是,有出息的男人,都不欺负女孩子。” 霈儿说:“要是将来弟弟欺负妹妹,我就打他。” 小晚哭笑不得,拍拍儿子屁股:“你先管好你自己。” 因今天小晚动了气,霈儿变得格外粘人,夜里凌朝风回房来,父子俩大眼瞪小眼,霈儿得意洋洋地黏着娘亲,心满意足地在爹娘中间睡着了。 狂风在午夜渐渐消停,子夜时分,到人间接阴魂的小鬼都办了差事纷纷返回地府,阎王老爷坐在殿上翻着生死簿勾选名录,时不时美滋滋地朝边上看一眼。 桌上摆着一盘月饼,是中秋节上霈儿给他送来,他很爱惜,一天吃一小块,可也不够吃,就剩下这么点了,满心想着一会儿忙完了,好好地享受一番。 死了的人的阴魂排着队来殿上点名,阎王爷打了个哈欠,翻过一页生死簿,忽然从殿下冲上来一抹阴魂,带着满身不愿死去的戾气,冲到桌前来大吵大闹要和阎王爷理论。 他疯狂地将桌上的东西推下去,阎王爷眼看着自己一碟月饼要被糟蹋了,眼疾手快地去接月饼。 他护住了自己的月饼后,才施法将这阴魂镇住,命小鬼们领去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碎碎念着自己的月饼差点就没得吃了,这一回头,才刚发现烛台倒下,将生死簿燎着了。 “坏了!” 阎王老爷冲过来,慌忙扑灭烛火,但是烛台下的生死簿,还是被烧掉了一个角。 若是普通的烛火,断然无法损伤生死簿,可今天那么巧,他去老君府里串门,在炼丹炉里借火抽个烟,回到地府,随手用烟枪点燃了蜡烛,老君炼丹炉里,那可是三昧真火…… “这可则么好?”阎王爷将生死簿翻了又翻,着急地问身边的小鬼们,“你们有没有鬼记得,这里是谁的名字,死了没有啊?你们有没有鬼记得?” 一众小鬼,神情复杂,无奈地看着阎王爷。 凡间,一夜风过后,隔天是个大晴天。 码头上的人门,早早都出门了,耽误了一天的船,今天都要抢生意做,大庆也不甘落后,一大早就把素素送来客栈,自己赶着板车去码头了。 秦氏晨起侍奉婆婆照顾女儿,一大早帮着客栈扫地抹桌,干了些活儿后,便说要趁早去码头,看看有没有船能回去,今天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留下了。 霈儿和小姐姐玩熟了,便是依依不舍,对小晚说:“娘,我们去送送大娘可好?” 店里有素素和婶子帮忙看孩子,小晚也刚喂饱了两个小家伙,便笑道:“好啊,我们去送送大娘,霈儿,你去帮姐姐拿行李。” 一行人坐着马车来到码头,码头上各色船只排着队等靠岸,货物被搬上搬下十分热闹,秦氏感慨道:“白沙镇真是个好地方。” 能送她们回家的船,还要过两个时辰才到,彪叔就带着霈儿和小姑娘在边上玩耍,这一边秦氏和婆婆小晚在一起,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嬉闹。 坐了很久,身上就冷了,对面有卖甜米酒的,瞧着热气腾腾,秦氏兜里还有些钱,便想给小晚买一杯甜酒暖暖肚子,老太太说她也想喝。 可是儿媳妇一走开,老太太就站了起来,小晚要搀扶她,她说她松松筋骨就好。不知不觉地,老人家就走到了河水拍岸的岸边,小晚本是目光盯着的,可秦氏忽然喊她,她转身来看,只是这一转身,秦氏的目光越过她的身体,突然就变得惊悚起来。 只听得身后咚的一声,有人落水,小晚心头一紧,转身冲过来,此刻再要拉住落水的老太太已经来不及了,可岸上湿滑,她冲的太猛,脚下一滑,竟是自己也跟着一头栽下去。 “娘,小晚……” 热米酒落在地上,一滴一滴,渗透进泥土里,那一边霈儿转过身,就见娘亲被河水冲走了。 正文 248 约定 小晚不识水性,落入冰冷的河水中,立刻就被巨大的力量冲得很远。河水从耳朵鼻子里灌进来,窒息感死死压迫着,感受到生命将要消逝的那一瞬,她看见了霈儿在找娘,听见了霁儿霏儿的哭声,还有相公喊她的名字…… 忽然,身体好像被什么包围,并被轻轻托起,窒息感消失了,鼻子嘴巴可以喘气了,耳朵也畅通能听见声音了。 小晚以为自己快死了而出现幻觉,霍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周身被金光笼罩,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有温暖的感受,为什么,她好像摸到了霈儿身上热乎乎滑腻腻的肌肤。 自己的孩子,不论何时都能认得出来,但此时此刻,小晚没来得及多想,没来得及睁大眼睛多看一眼,便昏了过去。 码头上的人,合力将老太太和小晚捞了起,两人都还活着,为二人催吐了一些水后,见她们缓过几分意识,便往客栈送回去。 凌朝风在家时,就感觉到莫名地不安,见老太太和小晚被这样送回来,他冷静地应对着,将小晚抱回房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霏儿和霁儿哭了,嘹亮的哭声仿佛是要唤醒母亲,小晚悠悠睁开眼,看见了相公的模样,虚弱地一笑,发出声:“相公,我还活着的是不是?” 凌朝风捧着小晚的手,沉重地答应:“活着呢,但是你在发烧,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 张婶和素素进来,照顾两个小婴儿,小晚挣扎着要起来给他们喂奶,被凌朝风阻拦,而她自己的确没什么力气,浑身都疼。 再躺下,落水时的记忆复苏了,她问相公老太太怎么样,得知也还活着,松了口气,又想起周身的金光,便问凌朝风自己是怎么被救起来的。 凌朝风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彪叔描述,当时小晚和老太太突然像是被什么阻挡,不再往远处冲,码头上的人就迅速跳入水中,把人救了起来。 “这样……”小晚应着,果然是她的幻觉,而这一刻,想起了霈儿,就立刻想见到儿子。 凌朝风道:“霈儿睡着了,回来后一直守着你,后来不知怎么大哭起来,我哄着他,他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小晚却说:“把他抱来,让我看看。” 凌朝风便去对面的屋子,将熟睡的儿子抱来,轻轻放在妻子身边。小晚努力支着脑袋轻轻将儿子拍了拍,生怕自己将伤寒传给他,就让相公把孩子抱走,并说这两天,霏儿霁儿也别回这屋子。 把孩子抱回去后,凌朝风走过楼梯口,刚好见秦氏从屋子里出来,她悄悄地关上门,抹了抹眼泪,转身,就见凌朝风站在这里。 她突然向着楼上的人跪了下去,凌朝风立刻下楼来搀扶,道:“大姐,使不得。” “凌掌柜,我差点害了小晚。”秦氏已是将罪责都归咎在自己的身上。 凌朝风温和地说:“她已经没事了,何况这不是您的错,老太太也绝无害人之心,我们都明白。先把人都照顾好,等她们身体都好了,我们再商量之后的事。晚晚她经常说一句话,只要活着,一定会有好日子在等着。” 秦氏泪如雨下,千恩万谢,凌朝风见她冷静后,才回到屋子里。 然而小晚也好,凌朝风也罢,只知道霈儿睡着了,却没想过,儿子很可能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霈儿只有救娘的念头,他飞身而出冲入白沙河,将娘亲包裹在身体之中,顺便把老太太也救下了。虽然他没有做出让凡人惊吓害怕的事,但因为他出手了,才让母亲和老太太被顺利救起来。 也许他不出手,母亲也不会死,可当时当刻,霈儿没想这么多,看着娘亲的生命很可能在眼前消逝,他把什么都忘了。 此时此刻,九天之上,龙族大殿内,小小的霈儿正跪在殿中央。 祖父高高端坐,祖母一步一步从高阶上走下来,伸手将孙儿搀扶起,淡淡地说:“霈儿,照约定,你必须回天庭,不然再有下一次,你若改变他们的命格,这一世,他们又白白活一场。” 霈儿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大伯父从边上走来,问龙后:“母后,霈儿要怎么回来,凡间的肉胎将何去何从?” 龙后依然神情淡漠:“病故,或是失踪,前者虽然激烈,但能叫他们死心,后者即便此生也不可能让他们找到霈儿,但留有希望,穆小晚就会折腾一辈子,那女子倔强得很。” “奶奶,我可以自己选择吗?”霈儿终于出声了。 长辈们纷纷看着他,这条龙族千年不遇的小金龙,将来会代替他的祖父成为龙帝统治整个龙族,他终于可以回到天界开始修炼法力道行,叔伯们本是十分高兴,但这孩子不高兴,谁都知道,他不想回天庭。 囚牛负责将霈儿送回去,约定好了,腊八时接他回天庭,在此期间他的法力被完全封印,他会做几天真真正正凡间的孩子。 出天门的路上,迎面遇见了太上老君。 但老君正有麻烦,他身后跟着一人,死缠烂打地抱着他的大腿,又哭又笑地哀求着:“这事儿你不能不管啊,都怪你炉子里的火,老伙计,帮帮我……” 霈儿认得是阎王爷爷,阎王见到霈儿,也热情地朝他打招呼,但转身就继续抱着老君的大腿,要死要活地纠缠着:“我不管,你不能不管我,不然我就在你兜率宫里住着不走了。” 囚牛继续送侄儿下凡,路上念叨:“我与阎王没什么交情,没想到,世人敬畏的阎王,竟然是这样的。” “爷爷是好神。”霈儿说。 “是吗?”囚牛不以为然,将霈儿送回凌霄客栈上空,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霈儿,最后的日子,好好和你娘相处,腊八时伯父就来接你回天界。从此以后,与你娘斩断前缘,至于你爹,等他这一世圆满,你们自然就能在天庭团聚了。” 伯父这么说,虽然无情,但也是现实,毕竟谁也不知道娘亲这朵莲花,来世是什么光景,但霈儿心里明白,并非祖父母他们要为难自己,他若一次次不小心出手,娘亲和爹爹命格,就会被他推离原来的轨迹,他不能害了爹娘。 客栈里,霈儿缓缓醒来,还带着天庭凡间的记忆,只是他不再具备法力,这些日子,他完全就是普普通通的孩子。 下了床,穿着寝衣光着脚,就往娘亲屋子里跑,小晚正靠在床头喝药,一见儿子这样跑来,赶紧把他抱进被窝里暖着。 她温柔地含笑嗔怪:“天凉了,不能再光着脚丫穿着单衣跑,小心爹爹看见了又要发脾气,他今天心情正不好,你别傻乎乎地把小屁股送上去。” 霈儿在她怀里蹭了蹭,小晚又说:“娘正伤寒呢,霈儿乖乖的,过两天娘再抱你好不好?” 如今和母亲相处一天就少一天,霈儿如何舍得与娘分开,眼里含着泪,楚楚可怜地望着母亲,凌朝风从门外进来,他稍稍一哆嗦,但勇敢地开口说:“爹爹,霈儿想和娘在一起,我很乖,我不闹。” 凌朝风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待着吧,你娘一个人怪闷的,爹去拿些草药来熏一熏,你娘的伤寒不碍事。” 霈儿好开心,凌朝风也笑了,对小晚说:“他必定也吓着了,你哄哄他,累了对我说,我把他带走。” 小晚抱着胖儿子,哪里会觉得累呢,笑眯眯地说:“霈儿身上像个小炉子似的暖暖的,和你一模一样。” 到如今,小晚和凌朝风,都很自然地把霈儿当做是他们生养的孩子,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霈儿是被捡来的。 凌朝风走到门前,又转回来,对小晚说:“我在白沙村找了一间房,不如素素他们家那样正气,没有院子也不带田,但是住一家三口女眷足够了。白沙村民风淳朴,又多是妇女儿童留守,安置秦大姐他们很合适。你看呢?” 小晚呆了呆,相公明明说好,不管的。 凌朝风又道:“住的地方咱们给想法子,之后的营生,就靠她们自己了,你看好不好?” 小晚连连点头:“我听相公的,我、我有钱,在那抽屉里,相公,你拿去给大姐他们置办房子。” 凌朝风嗔道:“留着给霈儿买糖葫芦吧,谁缺你那点钱?” 小晚噘着嘴道:“你看不起我吗,我可攒了好多钱呢。” 霈儿嘿嘿傻笑着看爹娘拌嘴,小晚怂恿儿子朝他爹做鬼脸,霈儿却怯怯地说:“我不要,一会儿爹爹把我抱走了。” 凌朝风道:“看,你儿子也知道,这家谁说了算。” 小晚瞪着相公,恨恨道:“你说了算是吧,好啊,你说了算呗。” 家里的气氛,顿时就好了,凌朝风也觉得,何必弄得太凝重,虽然他一贯认定,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天下那么多可怜人,难道他们每一个都去相助吗? 可现在他想通了,能帮的,到了眼门前的,那就毫无顾忌地去帮吧,若花几个钱就能办到的事,还有比这更容易的吗? 正文 249 都是你的功劳 转眼过了两天,小晚和老太太的身体都有所好转,老太太承认她跳河自尽,是不想再拖累儿媳妇和孙女,没想到害得小晚也一并掉入水中,后悔不已。 凌朝风搀扶小晚到楼下,一家人坐着商量,客栈出钱为他们置办一处住的地方很容易,但之后秦氏能不能挣钱维持生计,就看她们自己的本事,客栈绝不会再插手。 秦氏和老太太都惊呆了,这世上竟然有这样好的人,秦大姐要给凌朝风和小晚磕头感谢,被搀扶住,小晚欢喜地说:“等您回头找着做工的地方,挣了钱,给霈儿买点好吃的,就足够了。” 如此,凌朝风和彪叔带着一家人,去白沙村她们往后要住的地方落脚,陈大娘她们也都去帮忙添补些东西,村里的妇人们听说秦氏一家的来历,都劝她们往后安心在这里住下,果然白沙村里的百姓善良又热心。 小晚和张婶在家看着孩子,她现在又可以喂养两个小的,霈儿只有在娘亲喂奶时才会离开,一本正经地说他是男孩子,不能看,把张婶给乐得,笑话他明明前阵子还嘴馋得不行。 除此之外,霈儿便时时刻刻跟在小晚身边,如今抄字念书也变得勤快,因为做完了功课,就能和娘玩耍,哪怕不玩耍,挨着她睡一觉也好。 这天午觉醒来,小晚先醒的,起身看看摇篮里两个小家伙,见他们睡得很踏实,自己便也偷懒再躺一会儿,身边梦里的霈儿,就咕哝了几下翻了个身,贴在她怀里了。 “霈儿啊,你最近怎么这么粘人,是不是吃弟弟妹妹的醋了?”小晚温柔地问着,轻轻吻了一下儿子,抚摸儿子的脸颊和胳膊,胖乎乎的肉将娇嫩的皮肤撑起来,很结实又不会太硬,捏在手里叫人爱不释手,恨不得想咬一口。 小晚情不自禁地,又亲了亲儿子的胳膊,唇间感受到儿子肌肤的温暖,她的心一颤,想起了那日在白沙河里扑腾,意识消失之前,就是这样的感觉包围着全身,对了,还有耀眼的金光。 小晚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什么就认定了,是儿子带给她的感觉呢,难道那一刻她心里只想着霈儿不成?怎么也该是想着相公会来救自己才对,霈儿还那么小。 “小心肝,肉呼呼的。”小晚轻轻点儿子的面颊,看着霈儿熟睡的模样,眼前忽然一恍惚,仿佛在儿子的头顶上看见一对犄角,她晃了晃脑袋,再仔细看,什么都没有。 小晚躺下来,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她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胡思乱想。 很快,两位小祖宗就醒了,小晚赶紧伺候他们吃喝,霈儿也跟着醒来,下床帮忙给弟弟换尿布,嘴里叨叨着:“弟弟你长大了,一定要乖。” 小晚笑道:“有哥哥管着他,他一定听话。” 霈儿抿着唇,用力点头。 这天夜里,凌朝风上楼来,见儿子的房门开了一条缝,他走过去,就看见霈儿站在门后,正在抹眼泪。 “怎么了?”凌朝风进门来,抱起儿子,责备道,“天那么凉了,你又光脚站在地上?” 霈儿伏在爹爹肩头小声抽噎,凌朝风哄着他:“好了好了,不骂你,告诉爹爹,你怎么哭了?” 小晚在屋里刚把睡熟的女儿放进摇篮,见丈夫抱着大儿子来,霈儿的眼睛红扑扑的,小晚心疼地轻声问:“又骂他了?” 凌朝风摇头:“他要跟我们睡,又不敢说,自己傻乎乎地在屋子里掉眼泪。” 小晚又好笑又心疼,见相公把孩子放上床,她也跟着上来,两人把霈儿夹在中间,霈儿拉着娘亲的手,这才睡着了。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竟是看了很久。 “晚晚,往后还有咱们俩单独的日子吗?”凌朝风无奈地笑道,“等霏儿霁儿也会说话了,将来是不是中间躺三个,我们俩连手都碰不到了,这床也怕是不够宽。” 小晚却小心翼翼地越过儿子凑过来,照着相公的嘴巴就亲了两口,眼眉弯弯地笑着:“你看,不止手碰得到,嘴巴也碰得到。” 凌朝风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小晚躺回去,温柔地说:“相公,咱们俩要一辈子呢,娃娃小的时候就这么几年,再过几年大了,你想抱他们都抱不着,更别说腻歪着和我们一起睡了。” “是啊。”凌朝风侧身看着霈儿,轻轻抚摸他的面颊,“捡回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转眼就这么大了。” 小晚愣了愣,笑而不语,她真是不记得了霈儿是丈夫捡来的了,完全把霈儿当做是自己生的宝贝。 霈儿被封印了法力后,睡眠中不会再飞身而出,也不会听见爹娘的对话,但是在娘亲身边特别地踏实安稳。 香香甜甜的一觉,隔天一早,直到张婶上楼来催了才醒,被抱着下去吃早饭了。 他们吃饭时,信差从京城送来二山的信,凌朝风打开看,看见字迹歪歪扭扭,心中猛然一紧,可是字里行间又洋溢着兴奋和喜悦,连忆终于又有孩子了。 他哪里知道,是二山那天非要抱着连忆回家,结果累得半死,写字手打颤,但急着往家里送信,就没顾得上这些。 “这字怎么抖成这样呢?”张婶接过信看,笑话道,“那孩子是不是太高兴了,写字手都抖?” 凌朝风嗔道:“这么大人了,没个稳重。” 张婶说:“等连忆快生的时候,小晚的两个孩子也大些了,不如一并带着上京去,免得我两头记挂。朝风,你看行不行?” “到时候再商量,现在还早。”凌朝风说,“小晚一定愿意去京城,但客栈不能关着,不知她能不能愿意和我分开。” 张婶啧啧道:“那你就别操心了,现下小晚绝对不能和孩子分开,和你的话,凑合吧。” 彪叔在一旁说:“那也不能,小晚离不开朝风的,你以为小晚像你吗?” “像我什么?”张婶虎起脸来,朝丈夫挥了挥拳头,彪叔却是乐呵呵的,老夫老妻了,还这样恩爱。 霈儿在边上吃着小笼包,这本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一道点心,可是今天食不知味,只不过是往嘴里塞。 连忆婶婶生娃娃,他是看不到了,等下了雪进了腊月,他就要走了,这一世直到娘亲的生命到了尽头,他们也无法再相见,就剩下这没几个月了。 小家伙心酸难耐,竟是掉出了豆大的泪珠,但他很快就用手抹了,自以为没叫大人发现,可凌朝风全看在了眼里。 吃过早饭,霈儿回房念书写字,凌朝风来三楼看了眼,推门进来,温和地说:“爹爹出去办事,霈儿要不要一起去,去给娘买好吃的。” 霈儿愣了愣,但是答应了,放下笔跟着凌朝风出来,去向小晚道别。 “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晚听说父子俩要一道出门,很是稀奇,给霈儿穿上小袄子,戴上风帽,叮嘱凌朝风骑马慢一些,把他们一直送到了门口。 张婶走来说:“这父子俩最近关系越来越好,朝风如今带孩子也变得有耐心了,小晚啊,都是你的功劳。” 小晚嘿嘿笑道:“我觉得自己还真是挺有功劳的。” 这一边,霈儿跟着父亲去办事,他长得漂亮又可爱,到哪里都讨大人喜欢,还没去买东西呢,就拿了好多长辈们给的零嘴。 父子俩走到一处河边,太阳正浓烈,他停下马,在街边买了一碗热乎乎的红枣汤,和儿子坐在太阳底下,看着他慢慢喝。 “霈儿,你昨晚上哭,今天早上也哭。”凌朝风到底还是问了,“能不能告诉爹爹,到底怎么了,这几天为什么动不动就哭?” 霈儿捧着红枣汤,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 凌朝风好脾气地说:“爹爹不怪你,霈儿还这么小,总是有委屈的事的,是不是?” 正文 250 父爱 霈儿无法回答,就捧着红枣汤慢慢喝,可是没忍住,眼泪还是涌出来,凌朝风轻轻拿下他手里的碗,把儿子抱进怀里。 小家伙从掉眼泪变成抽噎,在父亲怀里哭得很委屈。 凌朝风抱着一抽一抽的孩子,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温和地说:“小傻瓜,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爹爹管你太紧了,还是上回打屁股现在还疼?” 他轻轻擦去儿子的眼泪,看见他这么难受,特别得心疼,反省自己平日里太过严厉,没能好好陪伴儿子,大事小事动不动就凶他,不能耐心好好讲道理。亏得小晚来了,让霈儿有了能撒娇的人,让他能肆无忌惮地被宠爱。 他亲了亲儿子的脸颊,笑道:“爹这样哄你了,你还要哭吗?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都是男子汉,有什么话不能说?” 霈儿要怎么说,说他到了腊八就要离开爹娘吗? 其实他对于和父亲的离别并没有那么悲伤,因为知道爹爹是谁,知道爹爹将来归位后父子早晚能团聚,可是他不知道娘亲下一世会去哪里,是人是神是妖,或是灰飞烟灭? 他害怕这一别,母子缘分就尽了。 但是爹爹突然变得这样温和耐心,不训他不骂他,霈儿感受到了父爱的厚重和温暖,就没能忍住眼泪。 凌朝风猜想儿子似乎还是不肯说,便耐心地拍哄着他,过了会儿小家伙终于平静了,他便也不再问,一起去给小晚买了些她想吃的枣糕,就回家了。 回到客栈,霈儿又变得活泼起来,举着从各处搜刮来的零嘴,去向小晚炫耀,母子俩说说笑笑,看着什么事也没有,凌朝风便自行往地窖去。 午后,三个孩子睡午觉,客栈里静悄悄的,张婶和彪叔去后山捡栗子,素素在门前做针线活,小晚从楼上下来,素素告诉她,掌柜的在地窖里。 小晚到了地窖外,凌朝风刚好出来,笑道:“找我?” “是想问你,早晨霈儿跟你出去,是不是淘气了,你骂他了?”小晚担心地说,“儿子的眼睛怎么那么红,他哭过了是不是?” 凌朝风便把父子俩谈心的事说了,以及这两天小家伙总是偷偷掉眼泪,可是不论怎么问他,他也不想说为什么,凌朝风怕小晚担心,所以还没想好怎么和她商量,却是忘了孩子哭过,眼睛会红。 小晚第一眼看见儿子,就察觉到不对劲,但是见他高高兴兴的,便没追问为什么,这会儿悄悄来问相公,果然是哭过了。 “霈儿会不会是在乎自己不是我们生的?”小晚担心地说,“可是我该怎么问他,怎么开导他才好?” 凌朝风挽着小晚的手说:“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不要内疚更不要自责,不然我这个爹该如何自处?” 小晚嗔道:“你当然不如我了,还想和我比呀?”她笑起来,反过来安抚丈夫,“我们再耐心一些,细心一些,哪里做的不够哪里补起来,将来霏儿和霁儿长大了,一定也会争风吃醋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心思还不一样。咱们做爹娘的,也要慢慢学是不是?” 凌朝风感慨不已:“晚晚,你怎么这么好?” 小晚轻轻戳他的胸口:“只要有的人别和儿子闺女争风吃醋,我就谢天谢地了,不然伺候了小的还要哄大的,谁来哄我呀?” 楼上,霈儿醒了,见娘亲不在屋子里,便下床来看看弟弟妹妹是否安好。 他轻轻摇着弟弟的摇篮,对熟睡的弟弟严肃地说:“霁儿,长大了以后,要好好保护娘亲,不然等你回天上了,我天天揍你,听见没有。” 却是此刻,客栈来客人了,素素赶紧起身相迎,来的是一位慈眉善目上了年纪的男子,素素热情地问着:“客官,您吃饭还是住店?” 他笑眯眯地,充满了期待:“吃饭吃饭,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上些。”(本章免费,后文是虐是甜,就算你们不相信亲妈琐,也请相信我肚纸上的五花肉,摇晃~~) 正文 251 你们又不是人 素素见是来了一位吃客,忙笑语盈盈地引进门,奉茶摆下点心,便往后山去找彪叔和婶子。 凌朝风和小晚在后院听得动静,知道是有客人来了,他们到大堂与客人打了个照面,小晚道了声您请慢用后,就往楼上去了。 霈儿已经重新回到床上,他还没睡着,但是感觉到母亲回来,将他轻轻抚摸又亲了亲,比从前更加怜爱,他没忍住,就稍稍睁开了眼睛。 “醒了?是不是娘吵醒你了?”小晚问。 “自己醒的。”霈儿笑眯眯娇滴滴的,张开双手要娘亲抱抱。 母子俩依偎着,听霈儿说今天出门的见闻,说下次想和娘亲一起去玩耍,而这会儿功夫,彪叔已经从后山下来,与客人商定了几个菜后,就往厨房去忙。 很快,食物的香气隐隐约约传来,连小晚都闻见了,笑道:“姥爷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霈儿馋不馋?” 霈儿笑着,小晚便说:“霈儿下去瞧瞧,拿一些上来我们一起吃。” 小家伙答应了,穿好衣裳欢喜地跑下来,张婶刚好端上两盘菜,听得那客人喜滋滋地说:“竟有如此人间美味,贵店大厨实在了不得。” 这声音好熟悉,霈儿本往厨房跑的,一下停了脚步回头看,八仙桌前的老人与他目光相交,阎王爷笑眯眯地朝霈儿挥了挥手。 霈儿怔然,不敢在爹爹和姥姥面前表现出与客人相识,便跑去厨房,接了一盘菜端到桌上。 凌朝风见儿子待客,站在柜台后叮嘱霈儿小心些不要打扰客人用饭,但也不过是两句叮嘱,儿子从小在客来迎往中长大,这很寻常。 于是在阎王老爷几句客套话里,霈儿有机会在他身边坐下,凌朝风见客人高兴,霈儿也乐意攀谈,就没再阻拦。 那一老一小,便是避开凌朝风和张婶,还有素素的目光,佯装吃东西很小声地对话,霈儿问:“您怎么跑来了,地府不要乱套了?” 其实阎王老爷离家出走已经好多天,一直在太上老君的兜率宫住着,地府是乱不了的,可老君家没有好吃的,只有仙丹管够,吃得他心都苦了。 于是出门在仙界转转,没想到遇见了龙族的人,听说了霈儿的事,很是惦记他,便决定来看看霈儿,顺便打打牙祭。 “霈儿,你回了天庭以后,就不能再给我送吃的了是吧?”这是阎王老爷最担心的事。 “天上没有好吃的。”霈儿点头,“仙桃您要吗?祖母与西王母是好友,蟠桃园我们可以随进随出。” 阎王老爷却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偶尔勉强吃两个还行,你给我挑软熟一些的吧。” 霈儿笑笑,转身看了眼父亲,见他心无旁骛地低头拨算盘,不由得轻轻一叹。 阎王老爷道:“腊八一定要走了吗?死了还是失踪?” 霈儿反问:“您的生死簿上,我是怎么写的?” 阎王爷摇头:“你们没有记载,上面几时要你们回去,你们便几时走,你们又不是人。” 霈儿怔了怔,却以此推算出母亲的命运:“所以我娘,终究只是变成了凡人?” “也许吧。”阎王爷咬了一大口蟹粉狮子头,美得白眉直颤,眼睛都眯成了缝。 张婶端着菜上来,笑道:“您的菜都齐了,请慢用。”又搂着霈儿说,“我家孙儿顽皮,没打扰到您吧?” 阎王爷笑道:“我们很投缘啊。” 张婶还要去后厨收拾,交代霈儿好好招待客人,便离开了。 素素见底下没她什么事,就上楼来给小晚搭把手,笑着说:“霈儿和那位老人家还真谈得来,小家伙像模像样地都坐半天了。” 小晚到楼梯口看一眼,果然如素素所说,一老一小聊得甚是投缘,但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记忆里找不出任何相关的线索,便只能当做是曾经再路上擦肩而过。 阎王爷正向霈儿叹苦经:“我不知道是把谁的名字烧了,若是一个一个去核对,几时才算完,哎……我的命好苦。” 霈儿说:“那您缠着太上老君有何用?” 阎王老爷说:“他的三昧真火烧了我的生死簿,我不找他找谁?” 霈儿无语,只道:“玉帝见了老君,也礼让三分呢。” 阎王老爷眉头一挑:“可不是吗?就是知道他来头大,有他罩着,上面那些神也拿我没办法。” 霈儿嘀咕道:“恕晚辈直言,您的地位道行,如何与老君称兄道弟?” “小孩子不懂了吧。”阎王老爷眼睛放光地看着面前一盘松子大黄鱼,感慨沿江内陆竟然也能吃到海鱼,凌霄客栈的往来真正是遍布天下。 心满意足地吃上几口后,才嘬着筷子说:“他那个人其实很好相处,因为地位太高,旁人都不敢去接近,他也不懂如何与人相处,一门心思炼丹的老家伙很寂寞,我时不时去陪陪他,他很乐意见到我。反正,也没人和我做朋友,我们俩刚好合得来。” 霈儿说:“我和爷爷是朋友。” 老人家欢喜地连连点头:“是朋友,是朋友。” 柜台后头,凌朝风见这一老一小聊得这么好,淡淡一笑,便拿了账本往地窖去。 如此他们说话更自由些,霈儿问被烧掉名字的人会是什么结果,阎王爷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该死了但没死成,再一种就是不该死的突然死了。 若是后者,那两天里就该有生死簿上不见名字的鬼魂来地府报到,可一直没来过,他就明白,那是该死的人没死成,这样一来,偌大的凡间,叫他如何去找。 “若一直找不到,那个人会长生不老下去吗?”霈儿问。 “谁知道呢。”阎王老爷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想了想又说,“别说我的事了,你的呢?霈儿啊,你若是没了,你娘能哭死吧。上一回你爹没了,她逼得天兵天将错手杀她,这一回你若是没了,啊呀……会不会又和上面干一架?说真的,我实在佩服她,这次我一定要亲眼看看。” 霈儿低垂着脑袋,露出小孩子的彷徨害怕:“爷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阎王爷说道:“就算你死而复生,你娘也只会当你是睡了一觉,她不会在乎你是人是鬼还是神仙,只要你是她的儿子,能和她在一起,就足够了。天下慈母心。” 霈儿迷茫地看着阎王老爷,拿起筷子,笨拙地给爷爷夹了一口菜:“爷爷您多吃点,我走了您就吃不到了。” 阎王爷竟是泪眼汪汪,他好不容易在人间有个小朋友。 “你等着,爷爷给你想办法。”阎王爷吃了一大块红烧肉,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地说,“为了我这口吃的,我也要想办法。” 天界之上,龙后在天镜中看见霈儿和阎王爷说说笑笑,皱眉问身后的儿子们:“他们几时有的交情?” 龙族和地府没什么往来,最多是五百年前天魔大战时,往来过几回地府,高贵的龙族自命不凡,自然结交的,也是如西王母这般高贵上等的神仙。 “嘲风从地府带来小晚的阴魂,就是阎王爷放的行。”囚牛道,“看来那时候,就结交上了。” “听说他烧了生死簿,自己的官司还没解决呢,别叫他给我们添麻烦。”龙后叹道,“千万千万,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阎王老爷吃饱喝足,将没吃完的菜打包带走了,说是去兜率宫给太上老君尝尝,霈儿觉得拿剩菜打发上神实在失礼,就拿了两盒点心给他带去,不过仙界的人都嫌凡间的东西不干净,老君会不会吃,谁知道呢。 他把爷爷一路送到门外,这会儿张婶才从后面来,笑道:“客官走啦?” 她转身看看柜台,凌朝风不在,不禁眉头一挑,问霈儿:“结账了吗?” 霈儿愣住,张婶啊哟了一声,追出去,两边看看早不见人影,气得直跺脚:“老家伙脚程还真快,这是来吃霸王餐了?他可别落在我手里,有本事这辈子别走过这条路。” 小晚听得动静下来,笑呵呵地说:“婶子,就当人家陪霈儿说了这么会儿话,请人家吃一顿呗。” 正文 252 说好帮我的 张婶插着腰,气哼哼地说:“真没有钱,但想吃顿好的,开口与我们商量,你叔也乐意给人做,这样不明不白骗吃骗喝的,最可恶。所幸没有把我们霈儿也骗去,不然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小晚笑道:“那不能,霈儿只跟我们走,绝不会跟着不相识的人走。”她问儿子,“不能跟着陌生人走,娘说过的话还记着吗?” 霈儿心里颤了颤,腊八那天…… “嗯,我记得。”霈儿答应了,可是答应了也没用,是他自己违背约定在先,大伯父屡次告诫他,他还是冲动了。 小晚带着霈儿进门去,霈儿回身朝地下看了看,一个激灵,不对,爷爷这会儿上天去了,他再朝天上看,心里默默念着,希望阎王老爷自己的麻烦能顺利解决。 且说阎王爷在人间饱餐一顿,满身带着烟火气息,还把剩菜和糕点带回来,在南天门前就被拦下了。 正好太上老君经过,他死缠烂打地仗着老朋友罩着,顺利把食物带进南天门,还跟来了兜率宫。 严肃刻板的老君,皱眉看着老伙计把吃的铺开,恼道:“不要弄脏了我的炼丹炉,你到底几时回去,地府若是乱作一团,凡间仙界也会跟着大乱,你如何开交?” “你吃吗,很好吃。”阎王爷把整洁的糕点递给老君,老君却是神情定定,不予理睬。 阎王爷轻轻叹:“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受人供奉的上神,为何从来都不享用祭品,我羡慕不来的事,你们却不屑一顾。” 老君默默打坐,奈何鼻息间,散不去食物的香气。 “怪不得都说,做人比做神仙有意思。”阎王老爷吃着香甜软糯的糕点,佩服一个凡人能有本事将食材变化出如此美妙的滋味,简直比仙术法力更神奇。 “生死簿的事,我来为你解决,只要你能找出是何人何名,我为你将生死簿还原。”太上老君皱眉,仿佛是受不了食物的气息,便是道,“再不许你来兜率宫纠缠,扰我清修。” “我如何去找一个该死而没死的人?”阎王爷还一副理直气壮地模样,反问他的老友。 “那也比你现在无所事事,赖在我兜率宫强。”老君有些生气了。 阎王爷失落地说:“我不在你这里赖着,他们就该找我麻烦,你看你面子大,我才能把吃的带进南天门,那些天兵天将,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 太上老君摇头,不理睬他,可鼻息间的气味越来越浓,他一睁眼,老友竟是将一块糕饼放在了他的嘴巴前,自己刚要开口呵斥,他竟是顺势塞了进来。 老君如临大敌地跳开,落下的糕饼被阎王爷接住,嘿嘿笑着吃掉了,而那食物已经在老君口中融化,温和清甜的滋味,竟是迅速占领了所有感官,清冷高傲之人,满身气势也是变了。 “好吃吧,还要吗?”阎王爷笑道,“那孩子说我吃剩的东西拿来给你吃太不礼貌,特地装了两盒糕点给我,小小的年纪,真是懂事听话。” 太上老君白眉轻轻一颤,在边上坐下,问道:“就是龙族那条小金龙,佛祖座前莲花之子?” “是啊,你也知道?”阎王老爷说,“那小娘子好不容易争来重活一次,可上面总是要和她过不去,不允许小金龙使用法术对他母亲做任何事,这一次他用法术救了人,龙族那群人,就要把他收回。” 太上老君问道:“他救了他的母亲?” 阎王爷吃着糕点说:“还有个老太太,那老太太投河自尽,想不再拖累自己的儿媳妇……” 话说一半,两个老朋友互相看了眼,要去泱泱人海里找出一个该死而没死去的人实在太难,但眼门前就有一个差点死了但活过来的人,穆小晚还好好地在生死簿上继续着她的阳寿,但那老太太可就…… “去看看吧。”太上老君嫌弃地说,“眼门前的事都不管,你这老家伙,只知道吃。” “要真是那老太太,如何处置?”阎王爷擦了嘴上的糕饼屑,吃定了自己的好朋友,“你刚才答应我,替我补救的。” “你看下这老太太一生功德如何,是与人为善,还是与人为恶,若是前者,送她十年阳寿又如何,若是后者,早早收回地府便是。”太上老君摇头,嫌弃地挥挥手,“赶紧走,办正经事去。” 阎王爷欢欢喜喜地走了,但没多久又返回来,嬉皮笑脸地问:“你能不能也帮帮那个孩子?” 太上老君恼道:“你这老家伙,得寸进尺。” 阎王爷嘿嘿一笑,问他:“你袖子里藏得什么?” 老君大窘,他也被这人间的糕饼降服了,刚拿了一块要吃,谁知这个麻烦的家伙就跑了回来。 “你慢慢吃,等我将来给你带更多的。”阎王爷欢喜地说,“有机会我们一起去人间转转,你以为在天上这么往下看啊看的,就能看明白凡间的一切?人家那里,才是有大学问呢。” 老君撵他道:“你赶紧去办事,再晚了被追责,我也保不得你。” 阎王爷奔回地府,用法力翻阅所有生死簿,果然不见那老太太的名姓。而那老人家一生为善,从无坏心,功德极高,于是阎王爷带着被烧毁一角的生死簿又回到天界,太上老君已经在南天门等他,带着他一同去见了玉帝。 这件事并非重大失误,而太上老君向玉帝进献仙丹,一颗仙丹可增千年道行,还说之前路过凡间时,无意中给了一位气息微弱的老人家服了一颗丹药,凡人可增十年寿命,那么巧,正是那秦氏的婆婆。 虽然这种话,玉帝心里明白不过是一番说辞,但还是通融了,为那老太太,增添了十年阳寿。 阎王爷的这件事算是解决了,但因果循环,正因为阎王爷弄坏了生死簿,才会有老太太落水不身亡,而她能得救,是因为穆小晚也落水,穆小晚的儿子来救娘,顺带着把老太太也救下。 所以阎王爷认定,霈儿这次会冲动使用法力,全是因为他烧了生死簿,而烧生死簿的是兜率宫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所以这件事…… 离开凌霄殿时,阎王爷问老朋友:“此番功德,到底算霈儿的,还是穆小晚的?你不是说,也会和我一起帮霈儿度过这一关?” 太上老君说:“我几时答应你了?” 阎王爷道:“刚才啊,在你的兜率宫里。” 两个老人家对视着,最终竟是太上老君败下阵来,啧啧摇头:“你别着急,他们缘分未尽,总有法子化解,待凡间飘雪时,你再来不迟。不过在那之前,天机不可泄露,你别去孩子面前胡言乱语。” “到时候我来,你可不能撵我啊。” 看着老伙计踏云而去,阎王爷喜滋滋地揣着生死簿离了天界,本想再去客栈转转,但生怕节外生枝,还是老老实实回地底下去了。 客栈里,彪叔和张婶准备了好多东西,这日日落前,白沙河码头最后一班船,威武镖局的人策马而来,便要去赶船。 张婶将包袱托他们带上京城,给二山和连忆,看着镖队踏尘而去,对身边的霈儿说:“等你二叔家生了小娃娃,咱们家又要多孩子,霈儿啊,你是真正的老大了。” 霈儿撅着嘴说:“姥姥,我想要姐姐,我不要做老大。” 张婶笑道:“做老大很辛苦是吧,小家伙现在就懂了?”她揉揉孙儿的脑袋,笑道,“可是你娘不会让你辛苦,你娘会公平对待你们每个兄弟姐妹,她一定会的。” 霈儿心里沉甸甸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都等不到将来,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段日子可以和娘在一起,他不要再愁眉苦脸,要开开心心地度过,权当是五十年,都攒在这段日子里吧。 “我今晚要娘喂我吃饭。”霈儿跟着张婶进门,嘴里念叨着。 “小心你爹骂人。”张婶笑道,“不过现在有你娘了,他也不敢骂你……” 天界之上,透过天镜看着凡间的光景,听着儿子禀告阎王老爷折腾的这件事,龙后微微蹙眉,叹道:“看来,这事儿又要有曲折。” 正文 253 霈儿乖乖的,不要跑远 数日后,二山收到家中寄来的东西时,京城刚好落了第一场雪,而毕振业和郡主也来家中探望连忆。 一家子人坐在一起用膳,连忆被众星捧月,什么事都不叫她做,连忆本担心对郡主照顾不周,不想郡主却毫无架子,言笑之间,与寻常人家的妯娌一般无二。 看着从白沙县送来的精美食物,沈晴笑盈盈地说:“皇后娘娘也很惦记曾在客栈里吃过的东西,我能不能带几件进宫?” 连忆忙道:“自然是好的,只怕这些东西太粗糙了,娘娘不喜欢。” 沈晴摇头道:“娘娘她反而不喜欢御膳房里精致的菜肴,说他们华而不实。” 连忆便命婢女取来精致的食盒,将各种点心攒了一些,他们高高兴兴聚了一餐,隔天一早,郡主就把东西送进了宫。 皇后与她坐在窗下喝茶赏雪,本想闲聊几句,奈何宫里宫外琐事不断,晴儿喝了两杯茶,皇后才刚刚偷闲坐定。 前阵子为了全国户籍之事,皇后没少盯着户部,又为了妇女孩童被买卖一事,和刑部的人过不去。 但这些事折腾了好一阵子,倒也是陆陆续续办下来了,一些人家不乐意给女孩儿起名字的,为了应付差事,那些孩子都有名儿了。 说来,晴儿也想不明白,为何女子生儿育女,却又要被贱待,这世道谁个头高力气大谁说了算吗? 她崇敬地看着眼前的皇后,难得皇帝开明,更难得这位年轻的国母,有大智慧。 “他们客栈小小的,却藏龙卧虎。”皇后终于歇口气,吃着点心对沈晴说,“凌出那样的人才,还有彪叔这样的大厨,再有凌掌柜,总觉得那个人了不起,没有做不到的事。” 沈晴笑道:“我在那里只做了几天生意,形形色色的人从客栈经过,每一个人就是一个故事一段人生,可有意思了。” 皇后向往不已:“那样的日子当然有趣了,哪里像我们,每天抬头低头所见的人,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虽然生活在方寸之间,眼里看见的却是全天下。” 晴儿笑道:“几时嫂嫂又去那里,可一定带上我。” 皇后则是道:“你现下可是人家的亲戚了,想去那里,可比我容易。” 说话间,小公主跑来,缠着姑姑与母后一道玩耍,沈晴看着公主玲珑可爱,却想起了那日回王府,听见娘亲与爹爹说闲话。 如今皇室里、朝堂里,多年不见皇后的肚子再有动静,开始惦记着,要劝说皇帝立后宫纳妃,好生下皇子,传承皇朝香火。 晴儿把话咽下了,帝后之间的事,他们一定有法子来解决。 一场一场雪,接连落下来,京城以南的地方,也开始进入了冬天,腊月初初,黎州府也下了一场大雪,素素带着闺女和霈儿一起在客栈门前堆雪人。 他们给雪人戴上鲜艳的红帽子,素素看了看两头的路,笑道:“大雪天的,招牌也看不清了,倒是咱们这顶红帽子最鲜艳,走在路上看到红帽子,就知道要到家了。” 霈儿看着红帽子怔怔发呆,还有几天,就是腊八了,他想好了在初七全家去镇上布施腊八粥的那天离开,就剩下没几天了。 “霈儿,雪大了,我们回家。”素素在门前招呼霈儿,小家伙立刻跑来,素素蹲下给霈儿掸一掸身上的雪,笑道,“我们霈儿真是长大了,素素姨刚来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儿。” 他们进门,彪叔张罗着今天围炉吃火锅,霈儿带着丫丫上楼去,小晚给丫丫捂着双手,小女孩儿娇弱,捂着捂着竟是睡过去了,小晚把她放在床上,转身看见儿子扒着摇篮,怔怔地看着弟弟出神。 这些日子,凌朝风和小晚留心观察霈儿,没再见他偷偷掉眼泪,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依旧和从前一样调皮捣蛋,没少惹凌朝风生气。可是这几天,孩子又突然变得很乖,他总是静静地看着弟弟妹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晚扬起笑脸,跑来抱着儿子,摸摸他身上湿了没有,霈儿怕痒,在娘亲怀里扭来扭去,小晚笑道:“怕痒啊,将来怕媳妇。” 霈儿问:“爹爹怕痒吗?” 小晚摇头:“爹爹不怕,娘怕。” 霈儿却骄傲地说:“可是爹爹也怕娘呀。” 小晚对儿子比了个嘘声:“爹爹要面子的,咱们悄悄地知道就好。” 素素来喊他们下去吃饭,见女儿睡着了,笑话女儿没有口福,小晚说娃娃太小,羊肉吃了也克化不动,一会儿单独给她做,于是把霁儿和霏儿抱下去,一家子围在一起涮锅吃。 店堂里热气腾腾时,霈儿感觉到大伯父来了,于是借口要去楼上看看丫丫,一个人跑来了。 在爹娘屋子里,大伯父囚牛现身,对霈儿道:“奶奶说,既然你决定初七就要离开,伯父初七就来接你。” “嗯。” “想好了吗,去终南山修行很清苦。”囚牛道,“你本不用去那里,奶奶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但是去了那里,从头开始学,就会吃很多苦。” 霈儿含着泪说:“可是大伯父,我不想死,死了,娘就没有霈儿了。” 囚牛摸了摸他的脑袋:“初七,大伯父来接你,在白沙镇桥下,还有几天,好好和你娘相处。” 霈儿抹去眼泪,用力点了点头,等他抬起头,大伯父已经走了。他轻轻擦眼泪,怕把眼睛揉红了,照了照镜子后,才回楼下去。 床榻上,丫丫慢慢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刚才霈儿哥哥在和一个人说话呢,那人要接霈儿哥哥走,哥哥要去哪里? 之后的几天,彪叔和张婶忙着泡米剥花生挑豆子,热火朝天地准备熬粥了。 腊月初七去镇上布施是客栈每年的惯例,连白沙镇的老百姓都知道,一到腊八前,凌霄客栈的人就要来了,今年也不例外。 且今年小晚也去,一家人决定把奶娃娃都带上,到时候在马车里搁暖炉就是了。 初六的晚上,万事齐备,小晚带着霈儿洗澡,母子俩在澡房里笑得太大声,被张婶在门外责备说:“怎么还在闹,一会儿该泡晕了,赶紧出来,今晚早些睡,明天要忙一天呢。” 小晚把儿子裹得严严实实出来,凌朝风刚好从地窖里归来,见小晚抱得吃力,他便要接手,不想妻子却说:“我们洗得香喷喷的,你从哪里回来的,洗手了吗?” 凌朝风平日里总要敦促儿子洗手,这会儿被小晚这么说,儿子也跟着嘚瑟地附和,他面子上过不去,竟是上手把小晚和霈儿都抱了起来往楼上走,吓得霈儿和小晚哇哇大叫。 张婶在楼下训道:“你们两个几岁了还闹?楼上吃奶的两个才睡着呢,把他们闹醒了,今晚不准备睡了是吗?” 彪叔跑来拉走妻子,笑道:“你怎么越来越爱管事儿,让他们闹去呗。” 张婶说:“小晚的身体啊,这大半年下来,你见她长肉了吗?就知道逞强,照顾三个孩子,那是比大庆在码头拉船还吃力的活儿。” 凌朝风把妻儿抱回房间,母子俩抱作一团躲进床角落里,说他是大魔王,叫他又气又好笑,兴致十足地和他们嬉闹了一会儿,等他洗漱归来时,母子俩已经躺下。 霈儿趴在小晚的臂弯里睡着了。小晚轻声对相公说:“早些歇着吧,明天可忙了。” 两人把霈儿夹在中间,说了会儿悄悄话,便是熄灯入眠,小晚夜里警醒,但凡霏儿和霁儿有些许动静,她都会醒来,但是这一晚,两个小的十分踏实,小晚难得好眠,却是做了很奇怪的梦。 梦见深山之中,霈儿在前面跑,不过几步路就不知去向,山中烟雾缭绕,看不清路,树木参天遮天蔽日,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小晚大声喊着:“霈儿,霈儿你在哪里……” 猛地从梦中惊醒,天色尚未亮,看见儿子好好地在身边躺着,她的心一松,转身搂住霈儿,轻轻拍哄他:“霈儿乖乖的,在娘身边,千万不要跑远了。” 正文 254 我等你们回家 天微亮时,一家子都起了,小晚要照顾三个孩子,等她收拾齐当,彪叔和张婶早把布施用的粥米搬上了马车,结果小晚除了看孩子,什么忙也没帮上。 凌朝风问她:“一定要去吗?明年他们大一些也不迟。” 小晚笑道:“明年他们俩能摇摇晃晃走了,才麻烦呢,现在往襁褓里一塞就老实,再过几年哥哥带着弟弟妹妹跑,我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凌朝风想不到这么细致,只以为孩子大了就能省心,真正只有天天照顾着孩子的人才能想到这些,心里不禁对小晚更多了一重感激。 他们关上客栈的门便要出发,今年是个例外,连凌朝风都去了。张婶说凌朝风从前不爱抛头露面,和镇上的普通百姓基本没什么往来,如今和从前大不一样,估摸着他们店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就快被遗忘,从今往后都不是黑店了。 镇上人来人往,凌霄客栈布施粥米,是每年腊月初七的惯例,连邻镇也会有人赶来。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头,小晚感慨,大齐虽强大,黎州虽富庶,终究还是有很多穷苦之人为了生计而挣扎,她如今衣食丰足,都是托相公的福。 想到这里,小晚不禁朝着相公甜甜一笑,凌朝风也报以微笑,关心地问:“冷吗?” 小晚摇头:“不冷,我穿得可暖和了。” 停靠他们身后的马车上,一双婴儿正呼呼大睡,外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竟也吵不醒他们。 素素家的丫丫是懂事的姐姐,虽然自己也还小小的,可像模像样地守着弟弟妹妹,拍拍熟睡的小娃娃,对霈儿笑,奶声奶气地说:“妹妹乖。” 霈儿摸摸她的脑袋,又拍了拍弟弟妹妹,事实上,霈儿自己也还很小。 只不过,他具有天神的智慧,可拥有智慧的孩子,也终究是孩子。 “哥哥哭。”丫丫看见了霈儿的眼泪,伸手摸了摸哥哥的脸颊,“哥哥不哭。” 霈儿抹掉眼泪,冲她灿烂地一笑,说:“丫丫,看好弟弟妹妹。” “嗯。” “哥哥去买糖。”霈儿说。 “吃糖糖。”丫丫笑得眼眉弯弯,很是期待,“哥哥买糖糖。” 霈儿爬下马车,站在了雪地里,布施的摊子前,排着许许多多的人,爹娘在忙碌,姥姥姥爷也没得偷闲,大庆忙着添火加柴,素素姨张罗排队的人不要拥挤,没有人看孩子。 但是,马车被摊子包围在中央,旁人进不来,往后就是穿过白沙县的小河,除非有人从水面爬上来,不然…… 大伯父囚牛从天而降,来到了霈儿的身边,淡淡地说:“霈儿,现在他们已经看不见你了,你去做最后的道别,之后伯父送你去终南山。” 霈儿走到了娘亲身边,拉了拉小晚的裙子,果然如伯父所说,娘已经看不见他。 小晚忙着给人盛粥,笑语盈盈十分热心,却不知此刻,儿子正在身边。 “娘,霈儿走了,你千万不要伤心。”霈儿含泪望着母亲,最后抱住了小晚的腿,嚎啕大哭。 囚牛担心节外生枝,强行将侄儿带走,霈儿死死拽着母亲的裙摆不肯松手,囚牛只能掰开他的手,迅速带着孩子离开了。 然而小晚隐约觉得身下有什么牵扯,但低头看过什么也没有,又一阵风过,她便以为是风吹的。 今年不知为什么,来的人格外多,往年快到晌午时,就不会有这么长的队伍。张婶对小晚和凌朝风念叨着:“幸好你们来了,不然忙不过来。” 虽然辛苦些,可终究是高兴的事,县太爷都以个人的名义送来一些粥米,直接请客栈的人帮忙布施,其他人家也会送些干粮来,或多或少,都是心意。 小晚忙得不亦乐乎时,再次感觉到有人拉扯自己的裙摆,低头看,是丫丫站在底下。 “乖乖,你怎么下来了,外头冷。”小晚喊素素来,让她把女儿抱回马车上。 “哥哥买糖糖。”丫丫对抱起她的娘亲说,“吃糖糖。” 素素没听明白,把女儿抱回马车,可是马车里只有熟睡的霏儿和霁儿,却不见霈儿的踪影,她车上车下看了看,便大声喊:“霈儿,你在哪里?” 小晚听得动静,转身问道:“霈儿怎么了?” 这时候素素还没感觉到不对劲,笑道:“霈儿不知去哪里玩了。” 小晚这才放下手里的勺子,跑来马车边看,马车被布施的摊子包围着,霈儿要出去,一定会惊动大人,没道理莫名其妙不见了。 “霈儿……”小晚也大声喊着,“霈儿,你在哪儿?” 儿子今天穿一身红彤彤的袄子,在雪地里本是十分醒目,可是放眼望去,白雪皑皑的世界里,看不见丁点鲜红。 小晚的心悬了起来,将摊子里上上下下翻找一遍,听丫丫说哥哥是去买糖,她立刻再跑出去找,将附近的店铺摊子,一家一家问过去,却没人见过一个穿红衣裳的孩子。 小晚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胸口越来越压抑透不过气,满脑子想的都是,孩子丢了。 “霈儿……” 一声绝望的呼喊,传到了霈儿的耳朵里,他正被大伯父带着飞去终南山,听见娘亲的呼喊,顿时大哭。 囚牛轻轻一叹:“霈儿,终南山里规矩很大,到了你师尊面前,你不能再轻易落泪,霈儿,神仙是不会落泪的。” 小家伙哭得一抽一抽,目光定定的,不知有没有把伯父的话听进去。 凌朝风赶到小晚身边时,妻子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他带着小晚沿着街面一家一家问过去,不论相识的不相识的,谁都没见过霈儿。 “相公……”小晚浑身战栗着,“相公,霈儿会不会被拐走了,相公……” “晚晚,冷静一些。” “相公……”小晚强忍着哭泣,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现在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孩子,但此刻,马车上的奶娃娃们哭了。 一双儿女饥饿地等待着母亲的喂养,小晚下意识地就朝马车跑去,但因为腿软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凌朝风大惊,跑来搀扶小晚,小晚已是哭成泪人,不断地问他:“相公,霈儿不见了,怎么办?” 她一面哭着,一面在马车上喂孩子,凌朝风找来镇上相熟的朋友帮忙布施粥米,而后一家子人全部出动去找孩子。 外头依旧人声鼎沸,小晚目光定定,满心后悔着,自己没能好好看守孩子。 “哥哥买糖糖吃。”丫丫在边上说,“和大伯伯买糖。” 小晚搂过丫丫,哄她道:“丫丫乖,哥哥很快就回来。” 丫丫依旧念叨着:“大伯伯买糖。” 可是小晚没听明白,也无心去听一个两岁孩子的念叨,一手抱着霏儿,一手拍着丫丫,眼下所有的心思,就是盼着家人把霈儿带回来。 足足找了一整天,马车里的暖炉都快冷了,丫丫哭着要了两回娘亲,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粥米布施完了,小晚下马车来看,夕阳斜照下,人群散去,眼前霍然开阔,可街面上,却不见她的孩子。 似乎是怕无法给小晚一个交代,凌朝风也好,彪叔张婶也罢,一个都没回来,丫丫要下马车找她的娘亲,小晚赶紧把她塞回去,含泪说:“不能再丢了,丫丫听话。” 如此直到日落天黑前,散出去的家人陆续归来,他们把整个白沙镇找遍了,都不见霈儿的踪影,每一个人都失魂落魄,疲倦至极。 凌朝风归来,神情冷静,仿佛无情一般,实则压抑了内心的惶恐和不安,他说:“先回家,越来越冷了。” 他最怕小晚不答应,但小晚怎么会丢下霁儿和霏儿不管,她僵硬地点了点头:“先回家,说不定……霈儿已经在家门口了。” 一众人带着最后的希望回到客栈,可是霈儿并没有在家,素素忍不住哭道:“他会不会不认得回家的路,我对他说过呀,看见门口的红帽子雪人,就到家了。” 小晚回到三楼,为霏儿霁儿换尿布喂奶又哄睡,一切和平常一样有条不紊,但目光涣散面无表情。 凌朝风端着热汤进来时,两个奶娃娃睡着了,小晚却捧着没叠好的尿布,一动不动。 “晚晚。”凌朝风道,“我现在出去找孩子,你在家等我。” 小晚抬眼看他,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可她并没有哭,坚定地说:“相公,我等你们回家。” 凌朝风颔首,将热汤放下,劝她喝几口,转身便要走。 小晚喊住了他,拿了干净的风衣雪帽来,将丈夫裹得严严实实,又拿了一套霈儿的棉袄,双手颤抖着交给丈夫:“找到他,给他穿上,晚上冷。” 凌朝风答应了,亲吻了小晚的额头:“等我们回家。” 小晚泪如雨下,轻轻松开丈夫的胳膊,强忍着哭泣:“相公,早些回来。” 可是凌朝风这一去,跑遍黎州府也找不到儿子的下落,竟是不知什么样的人贩子,能有这样的神通,带着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知该如何回家面对小晚,只能一直一直找下去。 小晚在家守着一双儿女,夜阑人静,仔细辨听会不会有丈夫骑马归来的动静,可外头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心里一颤,猛地想起了昨夜那场梦。 正文 255 和穆小晚过不去 终南山下,囚牛带着霈儿入山拜师,门前小道士前来相迎,道是师尊请他在此留步,不要再往里面送。 囚牛蹲下来,擦去侄儿的眼泪,好生叮嘱:“若是挨不过这份清苦,你在心中默念三遍,奶奶或是大伯父,自然会来接你出山。” 霈儿没答应,低着脑袋不说话,囚牛轻轻一叹,请小道士向他们的师尊代为传达谢意,便飞身而去。 “我们走吧。”小道士说,可声音却是变了一个人。 霈儿猛地抬起头,眼前的人让他惊讶不已:“爷爷?” 阎王老爷嘿嘿一笑,耸着肩膀,又变回小道士的模样,跟他比了一个嘘声,示意天上囚牛还没走远。 两人装模作样往山里走,走着走着,阎王爷将霈儿揣在袖子里,化作一道清风,往南天门而来。 太上老君早已在天门等候,带着他们来到兜率宫,霈儿之前跟随祖母,曾来兜率宫拜访过老君,彼此再见,不想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小金龙天赋慧根,但情缘也深,开窍之日尚早,少则百年,多则千年。”老君轻轻叹,“孩子,别难受,长大了你就不会挂念不下了。” 霈儿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有说话,却见老君递给他一丸丹药,和颜悦色道:“吃下去,可增千年道行早日开窍。自然,你会忘记前缘旧事,即便知道你娘是你娘,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牵挂不下,就不会痛苦了。” 霈儿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是孩子的稚气,他的天神智慧与孩童本性从不冲突,他慌张地摇头,红着眼圈恳求:“老君爷爷,我不要忘记我娘。” 阎王爷神兜兜地跑到老伙计身边,说:“看吧,我跟你说,这孩子只想和他母亲在一起,你晚个二十年来骗,或许还骗得过,现在他就是个小孩子,是个离不开娘的孩子。” 老君睨他一眼,淡淡道:“那你该去对龙族之人说,来纠缠老夫为何?” 阎王爷道:“因为你面子大啊。” 他搂着霈儿在台阶上坐下,轻轻拍哄他,对太上老君说:“你讲一句话,比我讲一百句都管用,他们一句‘与地府不相干’就能把我打发了。我本可炫耀一下我们是好朋友这件事,但我怕你脸上无光,我一直很低调,是不是很够意思?” 霈儿惊讶于阎王爷能和太上老君这般说话,而老君嫌弃归嫌弃,没有半分驱逐之意,之前还特地亲自到南天门相迎,他们竟然真的是好朋友。三界之中,太上老君地位崇高,独来独往,没想到却和地府的人做了朋友。 却是此刻,自凡间传来穆小晚的声音,众人拨云相看,只见漆黑夜里,小晚在客栈后山之下,设案焚香。 寒天冻地的夜晚,小晚向山叩拜,口中念念有词,彪叔和张婶听得动静出来瞧,见她衣衫单薄地跪在雪地里,都是唬了一跳,拿来风衣棉袄将她裹上,张婶含泪道:“晚儿,你不能折腾自己,不然霏儿和霁儿,谁来养?你还有两个孩子,你不能丢下他们。” 小晚哭道:“我知道不能丢下他们,我才没出去找,可是霈儿在哪里,婶子,我没看好我的孩子……” 小晚在凡间哭泣,霈儿在天上落泪,九重天将母子生生隔开,太上老君轻轻抚摸霈儿的脑袋:“将来你要主宰龙族,就再也不会有现在的感情,落泪也罢,欢笑也罢,都是情缘。” 阎王爷不喜欢老伙计这般假正经,他着急地说:“刚才你听见了吗,穆小晚用她二十年阳寿,换取霈儿平安无事,这件事我是要报上去的,玉帝若是批了,事情可就麻烦了。将来穆小晚早死了二十年,凌朝风又不太平,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他们好好过一辈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不要报不就行了?”太上老君不耐烦地说,“这么简单的事,你还要问我?” 阎王爷怒道:“那做娘的要找孩子,你说怎么办吧,你快给我想办法?” 霈儿惊愕地看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拌嘴,一时都忘记了落泪,然而很快,龙族的人就察觉到他不在终南山,而在天界,龙后带着几个儿子,迅速赶到了兜率宫。 倘若是闯地府要人,他们就不会这么客气,在兜率宫终究不敢放肆,龙后更是惊讶于,太上老君也跑来搀和这件事,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阎王爷,竟然和太上老君称兄道弟。 天界些许功夫,凡间已匆匆度过一夜,凌朝风无功而返回到家中,得知小晚深夜拜山,冻得几乎病了,他跑上楼来看,小晚正好好地给霁儿喂奶。 “晚晚。”凌朝风上前抚摸小晚的额头,所幸没有发烧。 见丈夫眼眸中布满血丝,下巴上满是胡渣,浑身冰冷,小晚心疼极了,借口怕他冻着孩子,让他赶紧去暖暖身子。 夫妻再见面,小晚把暖炉塞进丈夫的怀里,可凌朝风只想抱着小晚,想温暖她的心。 “找不到霈儿,我都没脸来见你,可我又担心你。”凌朝风说,“回来看你一眼,我就再去找,天涯海角,也要把霈儿找回来。” 小晚哭得浑身打颤,半晌后才艰难地说了一句:“相公,你自己也要保重。” 凌朝风则道:“你呢?不要去拜山求神了,他们若真要保佑你,缺你磕几个头吗?他们若真心保佑你,会让霈儿失踪吗?” 小晚捂住了丈夫的嘴,温柔地说:“不要记恨神佛,他们是管不过来,是我们自己把孩子丢了。” 凌朝风沉下心,答应了小晚不再说这样的话,她看着丈夫吃了些东西,外头天色大亮,凌朝风没做任何休息,便又继续出门去找。 小晚忽然想起忘记告诉相公,她做的那场梦,一直追到客栈外,凌朝风听见动静,掉转方向再跑回来。 他原本不信鬼神迷信,但一年前许氏的生魂如何作祟,凌朝风记忆犹新,听闻妻子这一场梦,心叹为何会那么巧。 凌朝风将小晚送回客栈后,与家人商议,他继续出去找儿子,彪叔和张婶去山里求问道长指点迷津,留下大庆和素素在客栈帮忙看店照顾小晚和孩子。 失去霈儿,小晚已是肝肠寸断,但是还有一双儿女嗷嗷待哺,那也是霈儿最疼爱的弟弟和妹妹,叫她牵挂不下。于是按捺住想去寻找儿子的心,在家日复一日地等候,但是等候的时间越长,心中的希望就越渺茫。 凡间匆匆几日,上天这边话还没说完,阎王爷是个聪明的老头儿,搂着霈儿坐在一边,任凭龙族的人问他为什么不在地府好好的,跑来干涉龙族的家务事,他都只是傻笑,什么话也不说。 而太上老君,莫名其妙被卷入这样的麻烦,但他是开天创世救赎教化的太上道祖,怎么会轻易被几件小事烦心。 他定定然打坐,问道:“既是担心小金龙运用法力会扰乱穆小晚与凌朝风的命格,你们将他的法力封印,做个平凡普通的孩子便可。小金龙本就有一世凡间情缘,你们强行斩断,也是逆天。” 囚牛应道:“霈儿乃龙族千年不遇的金龙,唯恐他不具法力在凡间受伤害,他的一片鳞片便可幻作无上宝器,若叫妖孽作祟,近得他身盗他鳞片乃至伤他性命,如何使得。昔日地藏王菩萨,便是念及此,才赐予霈儿带着记忆和法力,重活一次,可在危急关头,让他自保。” 霈儿不愿靠近祖母和叔伯们,坐在阎王爷怀中,更是不看他们,拨开云雾往地上看,娘亲正抱着他的小衣裳,躲在屋子里偷偷地哭泣。 霈儿落泪,泪水落入凡间,透进小晚的心里,她慌张地扑到窗前看,禁不住喊着:“霈儿,你在哪里,快回来……” 声音一阵阵传来,兜率宫中都能听见,阎王爷没忍住,开口对一班龙族之人道:“你们怎么就这么爱和穆小晚过不去呢,你们就不怕她这一辈子为了儿子,再次和天斗?你们的小金龙,若是如此不堪一击,连凡间一世都无法度过,你们还指望他来执掌龙族?” 正文 256 芸芸众生,生生不息 “龙族的事……”龙后想要驳斥,却被打断话。 “龙族的事,与我不相干,可霈儿是我的朋友。”阎王老爷实在有些生气了,站起来说,“你们在乎嘲风能否顺利归位,在乎霈儿在凡间是否会受到伤害,那么穆小晚呢?说白了,嘲风早晚能回到天界,霈儿也注定了未来龙帝的命格,怎么做,对你们都不会有任何损失,可是你们从来不会考虑穆小晚的痛苦和感受。她为你们龙族诞下金龙和金麒麟,可你们却无视她是一个母亲,随意剥夺她的权力,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任何人都无权凌驾于他的母亲之上,你们不明白是吧?” 兜率宫中一片寂静,太上老君微微睁开眼,看了眼老伙计,闭上眼继续打坐。 龙后刚要开口,阎王爷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继续说:“你们当然不会懂,你们连人都没做过,我在做阎王之前,好歹还做过人,你们这群龙,没做过人怎么会有人的感情。至于你们所谓的爱护龙孙,不过是为了利益,想要霈儿将来能提高你们龙族在三界的地位,你们若真的爱护他,就不会让他掉眼泪。他会掉眼泪,就证明他还属于人间,你们为什么要强行把他带回来?” 霈儿站在阎王爷爷身后,抓着他的衣袍,看也不看自己的祖母和叔伯们。 龙后竟是被个小老头儿说的哑口无言,憋了半天,还是那一句:“龙族的家务事,无需外人插手。”而后冷冷地对霈儿说,“你若不入山修行,就随我回去。” 她一挥手,命儿子们强行将霈儿带走,众人要上前捉拿霈儿时,太上老君睁开眼,轻轻一挥袖,将两边的人分开了。 “你赶紧说两句,我顶不住了。”阎王爷凑到老君身边,“你看,他们是不会给我面子的。” 老君神情泰然,不急不缓,与龙族众人道:“凡人一世,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历经千难万苦,他们在未知的一生中,遇见再大的风浪,煎熬再难的辛苦,都能挺过去,这才有芸芸众生,生生不息。然而,各位预知他们的人生,于是想尽办法要避开风浪艰险,却不知,经历那一切,才是凡人一生的真谛。凌朝风九世轮回,霈儿一世情缘,经历凡间种种,才能在日后飞身归位时功德圆满。各位若是不信,只管将你们的龙孙带走,他身上的鳞片缺损一片,并不影响他将来成为龙族之首,可他的心若是缺了一块……” 老君悠悠一笑:“且等千万年之后,老道在兜率宫恭迎各位,且看今日所说的一切,是否应验。” 囚牛道:“鳞片缺损尚无大碍,但若叫妖魔吞噬霈儿,得道成势,会酿成三界大祸。” 老君拂袖拨开云雾,众人便见地上客栈里,伤心欲绝的穆小晚正依靠在窗前发呆,但摇篮中的孩子忽然睁眼啼哭,她立刻抖擞精神,前去照顾。 “各位为何担心,有娘亲照顾的孩儿,会受伤害?”老君淡淡一笑,“实在多虑了。” 龙后神情复杂,甚至下不来台,这件事的确是家务事,只要他们松口,别的神仙乃至执掌天庭法度的玉帝也不会干涉。 穆小晚还有五十年的阳寿,那一天落入白沙河,她本来就不会死,霈儿不过是多此一举,并没有改变穆小晚的命格。 “霈儿,要言而有信,是你自己答应祖母,腊月初八离开凡间。”龙后问孙儿道,“你要反悔吗?” 霈儿抿了抿唇,躲在阎王爷身后,轻声说:“可是、可是……大伯父初七就来接我走了。” 阎王爷立刻跳起来:“你看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言而无信,连一天都等不及,说好腊八,你们凭什么初七就去接孩子?我要是让人早死一天晚死一天,玉帝就要找我麻烦了。” 太上老君冷然看了眼阎王爷,在心中与他道,你烧了生死簿的事,还嫌不够麻烦? 霈儿也拉拉爷爷的衣袖,不愿他为了自己惹麻烦。 凡间,一家人无功而返,彪叔和张婶入山求道士指点迷津,人家说什么有缘无缘的,急得彪叔要打人,凌朝风把黎州府全走了一遍,最远还去了邻州几个地方,依然什么消息都没有。 一家人疲倦至极,小晚主动在后厨给他们熬粥,丫丫跑来厨房,她温柔地说:“丫丫饿了是不是?姨姨给你做好吃的。” “吃糖糖。”丫丫奶声奶气地念叨着,“哥哥买糖糖。” 小晚心中一痛,蹲下来对孩子说:“哥哥很快就回来,丫丫乖。” 小娃娃比划着,着急地想要告诉大人什么,可她还无法整理逻辑说出很长的句子,断断续续地说着,哥哥,大伯伯,买糖…… 小晚听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明白过来,问孩子:“丫丫是说,有个大伯伯带着哥哥去买糖了?” 丫丫点头,眯眼笑起来。 “好乖乖,那你认得那个大伯伯吗?”小晚的心突突直跳。 丫丫摇头,她指着楼上的屋子,说:“大伯伯,楼上。” 小晚沿着方才的思路,组织丫丫的语言,再问:“丫丫是在姨姨的屋子里,见到的大伯伯?那个大伯伯,带哥哥去买糖糖了?” 小姑娘很开心,连连点头,可是小晚又糊涂了。 三楼的屋子,从前就不让客人进的,自从她怀孕分娩后,除了家人更是没有任何人能上得去,他们客栈的生意,吃饭的比住店的多,即便是住店的客人,入住之前都会被告知不可以走上三楼。 再者有客人住店的话,小晚向来寸步不离屋子,怎么可能…… 她把心一沉,不论如何,死马当活马医,她抱着丫丫来找相公,说丫丫看见有人带走霈儿,于是翻找名录,预备将曾经住店的客人,一个一个对照着名字去找。 张婶忽然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老头子,吃霸王餐的那一个,和我们霈儿聊好半天的。” 众人神情一紧,再问丫丫,到底是大伯伯,还是老爷爷,小丫头就糊涂了。 此时此刻,阎王爷护送霈儿回到了凡间,将他从袖笼里放出来,落地的小家伙立刻就摔了一跤,滚得满身是雪。 “啊呀,摔疼没有?”阎王爷担心地说,“我忘了,你现在没有法力了。” 霈儿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似乎和从前是有一点不一样,不过他还是他,记得过去的一切,知道未来的一切,能看见阎王爷爷,也能看见伯父祖母。 只是,他在人间再也不能变成小金龙了。 在太上老君的干预下,龙后终于让步,他们将霈儿的金龙仙体存于兜率宫中,霈儿带着凡胎肉体回到人间。 从今往后,这一世即便有妖魔侵袭伤害,死去的也只是凡人凌霈,他会在死去的那一刻,回到兜率宫,仙魂归体。 “一开始就这么安排不就好了。”阎王爷帮霈儿拍拍身上的雪,“你家的人,就是死要面子,到处显摆,他们有一条小金龙,真是不可理喻。” 霈儿嘿嘿笑着,只要能回到娘亲身边,怎么都好,他抓起阎王爷的手,要往客栈回去。 “要用走的吗?”阎王爷皱着眉头,“那个老东西真是的,非要说什么你在哪里消失的,就要从哪里回去,他一定没走过人间的路,十里地啊……霈儿,你慢点,我上年纪了……” 客栈里,众人商议着,兵分几路照着客人的名录,去各个地方寻找,为了找到霈儿,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小晚给大家放下清粥小菜,带着丫丫坐在一边给她喂饭,丫丫忽然从椅子上爬下来,往外跑。 “丫丫……”小晚追出来,从雪地里抱起孩子,丫丫挣扎着要去拨雪人脑袋上的红帽子,小晚便由着她摘下了那顶红帽子。 “我们回去了,外面冷,丫丫可不能再丢了。”小晚耐心地哄着孩子,转身,仿佛在远处白茫茫的一片里,看见一大一小的身影。 丫丫挥舞着手里的红帽子,欢喜地笑着。 这一边,霈儿看见了星点红色,对气喘吁吁的阎王老爷说:“爷爷,就快到家了。” 小晚看着那小小的一点,渐渐变大一些,那憨态可掬的走路姿势,那身形,还有那一身红彤彤的棉袄。 她不自觉地放下了丫丫,朝着走来的人跑去,大声地问:“霈儿,是霈儿吗?” 家里的人听见动静,纷纷跑出来,只见小晚疯了似的往镇上的方向跑,众人眯眼眺望,的确是有一大一小的人,正往这里走了。 “娘……”霈儿听见母亲的声音,立刻撒开腿跑。 儿子的声音,钻入小晚的耳朵,仿佛一瞬间,她死了的心活了过来。 母子重聚,小晚将霈儿紧紧抱在怀里,而后又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身体。 家人跟了过来,简直不敢相信,霈儿自己跑回来了。 张婶在后面,指着阎王老爷大声说:“就是这个人呀,是他把霈儿带走的。” 阎王爷气喘吁吁,大雪天走十里地,真不是闹着玩的,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看着众人瞪着他,不禁咽了咽唾沫,这是把他当人贩子了吗? 凌朝风走到母子身边,低头看着儿子,冷冷地问:“凌霈,你去哪里了?” 正文 257 那天下岂不是乱了 霈儿仰起脑袋,懵懵地看着父亲,于是还没来得及和娘亲好好享受母子重聚的欢喜,就被爹爹带回客栈,结结实实地挨了顿打。 他哭得整个客栈都能听见,但今天连张婶都没来拦着,小晚纠结地站在楼底下,紧紧捏着拳头。 她知道,不打不行,一定要让霈儿记住教训,不然下回这小东西,又跟人跑了。 众人回眸看向站在门口的老人,他慈眉善目,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坏心,可都这把年纪了,一声不吭地把别人家的孩子带走去玩耍,真的合适吗? 小晚晃过神道:“您、您坐,您吃过饭吗?有刚熬好的粥,您喝一碗吗?” 阎王爷眼睛放光,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张婶狐疑地打量这位老先生,但霈儿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人家的确没什么恶意,就是这事儿做得太不可靠了,一走好几天,还不把一家人急死了? 阎王老爷尴尬地冲张婶笑笑,张婶叹了口气,便道:“您稍等,让我家的给您炒个香肠米线和鸭蛋黄豆腐,配粥刚好。” “我等我等。”老头儿欢喜不已,连楼上霈儿的哭声都不在乎了,暗暗咽了咽口水,耐心等待美食佳肴。 可惜霈儿就惨了,挨了一顿有史以来最重的责打,屁股疼得火烧一般,怎么求饶爹爹都不停手,哭得他嗓子都哑了,也没人来救他,一度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想尽办法回到这里来。 可凌朝风自己打得实在心疼了,到底是住手了。 他喘着气站在床边,看着趴在被垛上的小东西滚落下去,捂着屁股躲在床角里,呜呜咽咽哭个不停,手中的戒尺指向他,怒然问道:“记住了吗?” 霈儿如今没有法力护体,实打实的每一下都挨在皮肉上,过去他偶尔会装装样子,念个小法术来保护自己的屁股,但是从今天起,他只是个凡人了。 “记住了……”霈儿哭得呛着了,不禁咳嗽起来,想象中家人团聚的情景,完全不是这样的。 可是爹爹扔掉了戒尺,上前来将他抱住,霈儿能感受到父亲的力量,他紧紧地抱着自己,舍不得松开。 “爹爹,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气。”霈儿呜咽着,委屈坏了。 “霈儿啊,你再也不能这样顽皮,你不声不响地跑了,你要你娘怎么活?”凌朝风没日没夜地找孩子,信念支撑才让他没有垮下来,实则早就累得精疲力竭,此刻长长舒了口气,怀抱着他的儿子,“霈儿,爹爹也不能没有你。” 楼下见霈儿没再哭得那么大声,小晚担心凌朝风盛怒之下把儿子打坏了,到底还是上楼来看一眼,刚好凌朝风抱着儿子出来,她心里一松,只是霈儿被打得不轻,被小晚抱在怀里,哭了好一阵才平静。 可是小晚没有眼泪了,儿子不见的时候,她已经把眼泪哭完了,现在心肝宝贝回家了,她要高高兴兴的。 想到儿子一定也饿了,小晚便抱着他下楼来吃饭,而后回楼上看顾两个小的。霈儿又被彪叔和张婶训了一顿,可一边责备一边就给他把吃得准备好了。 阎王爷在边上吃得美滋滋的,都要把霈儿忘记了,还是他自己跑过来,脸上还挂着泪水就冲他笑。 老头儿这才想起他的小朋友,轻声问:“疼吗?后悔回来吗?” 霈儿摇头:“不疼,也不后悔。” 阎王爷笑道:“一定很疼,眉头都皱起来了,不过啊,霈儿,你爹娘不见了你,他们那几天的心,比你的屁股还要疼。” “我知道。”霈儿点头。 张婶端着菜出来,见霈儿和那人说话,忙把孩子叫回来,似乎担心霈儿又要跟人跑了,叮嘱了几句,让他乖乖吃饭。 霈儿撒娇说屁股疼坐不了,张婶一面说他活该,一面却抱起小孙儿,一口一口喂他吃。 阎王爷吃完了面前的美食,意犹未尽,彪叔将糟的鸭翅鸭掌鸭舌攒了一大盒给他拿着带回家去吃,好生地说:“您老下回再来看霈儿,可千万别不声不响地把他带走。” “那是那是……”他应着,便对霈儿说,“爷爷走啦。” 霈儿跑来相送,阎王爷轻声道:“往后有什么麻烦危险,你在心里默念我三遍,我就来看你。” “谢谢爷爷。”霈儿很感激。 “你以后没法儿给我送好吃的了。”阎王爷好生失落,“我也不能总在人间现身,我该老实在地府呆着。霈儿你现在是凡人了,凡人是不乐意见到我的,以后你没有麻烦危险时,我们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霈儿却解下老头儿腰上的烟袋,里头没几根烟草了,他将烟袋抖了抖,对阎王爷爷笑道:“您施个法术,以后我把吃的放进这个袋子里,好吃的就能直接送到您桌上去。” “这样好,这样好,我怎么没想到呢。”他欢喜地对着自己的烟袋念了个咒语,霈儿就把烟袋好好藏在怀里,那一边张婶已经叫他好几遍了,霈儿不得不回去。 阎王爷向众人作揖,众人也鞠躬还礼,大庆本是要驱车送他,被他再三推辞,看着老人家一步步走在雪地里,但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很是稀奇。 素素轻声对大庆说:“会不会是什么老神仙?” 大庆笑道:“你见过这么不靠谱的神仙吗?” 这日夜里,小晚在楼下吃了个宵夜,上楼来时,相公抱着霈儿,父子俩一道睡着了。 小晚坐在床边看,父子俩互相依偎,霈儿趴在相公怀里撅着屁股,凌朝风的手轻轻托着,像是原本在抚摸,但此刻已是呼呼大睡。 丈夫只有在极度疲倦时,才会打呼,他是真的累了。 谢天谢地,霈儿回来了,小晚想象过无数种儿子可能的遭遇,怕他会挨打挨饿,甚至被杀了……想到这些,她的心就揪紧起来,转身看了看摇篮里的两个孩子,便吹灭了蜡烛,一道躺下。 霈儿呜咽了一声,从爹爹怀里爬过来,几下就转进了小晚怀里,凌朝风则侧过身,伸过胳膊将妻儿都揽在怀里。 小晚也累了,几天没好好合眼,这会儿抱着儿子,在丈夫的怀里,她终于踏实地睡去。 梦里,她又进了那座山,一路喊着儿子的名字找他,忽然云开雾散视线变得清晰,只见一条小金龙在清澈的湖水里翻腾游荡,一转眼,小金龙就变成了霈儿,朝她跑来。 小晚猛地睁开眼,儿子在怀里,丈夫在身边,她将霈儿亲了亲,安安稳稳地继续睡去了。 天界上,龙后轻轻拂过阔袖,天镜里的一切消失了。 “母后为了嘲风能顺利归位,费尽心血,您怎么会没有感情呢。”身后,长子囚牛温和地说,“阎王老头儿的话,您别放在心里。” 龙后苦笑:“正因为有感情,这件事才怎么办都不顺利,我们该无情无欲,冷眼看待一切因果才是。” “是。” “我要随你父皇闭关修炼。”龙后决心不再插手儿孙的事,这一闭关,再出关,凡间穆小晚和凌朝风的一世都该结束了,但她终究不放心地,叮嘱儿子,“好生看护他们。” “请母后放心。”囚牛道,“儿子送您入关。” 一夜过去,凌霄客栈重新开张,凌朝风和小晚带着霈儿去镇上,向那些帮忙一起寻找他的叔叔伯伯们致谢并道歉,霈儿被爹爹按着脑袋鞠躬,累得够呛。 但也收获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就快过年了,镇上到处喜气洋洋,今年皇帝再次减少了全国各地的赋税,虽说正大兴土木建造水师,但没有给百姓带来辛苦,人人都说,大齐有个好皇帝。 但有了好皇帝,就盼着有好皇子好皇孙,能将皇朝世世代代传下去。可帝后大婚以来,皇后只生下一位小公主,这些年一直不再见动静,京城朝野上下,已经有势力蠢蠢欲动,想要劝说皇帝建立后宫,为了项氏皇朝开枝散叶。 这一日的早朝,终于有大臣直接上奏谏言,希望皇帝为了大齐国的未来着想,不要再固执地不立后宫。 这话经宫人之口传到内宫,彼时皇后正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奉,太皇太后喝了药,悄悄地打量孙媳妇。 太皇太后心里是乐意见到儿孙满堂的,可是从儿子那一代起,她就知道现在的孩子们和她当初不一样,而她如今行将就木,更不该胡乱插手儿孙的事。 皇后退下后,长寿宫的老嬷嬷便问太皇太后:“您看这事儿,皇上会答应吗?” 太皇太后笑道:“他当众宣布不立后宫,如今再立,是要叫天下人看他的笑话吗?” “可是皇后娘娘,怎么就没动静了呢,若是一辈子只有小公主一人……” “大不了做个女皇帝。”太皇太后笑道,“你家太上皇那会儿,就寻思着要让女儿做女皇帝。” 老嬷嬷笑道:“那天下,可不就乱了?” 太皇太后眯起双眼,轻轻叹:“你们呐,就这么看不起自己啊。” 似烟离开长寿宫,见宫人们将通往太液池的积雪扫除,她便一路走到湖边,太液池尚未冻结,依然烟波浩渺,想到今日早朝上的事,她轻轻一叹,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心中难免有些乱,不知该如何排解。 正文 258 不速之客 “娘娘,天冷,您站一会儿便回宫吧,小公主也该找您了。”身后的侍女见皇后心情不佳,前来相劝,“就要过年了,您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似烟颔首,然目光远眺,望着静谧的宫闱,问身后的人:“你在宫里已经几十年了?” 积年的老宫女应道:“是,太上皇开国那会儿,奴婢就在了。” “昔日太上皇坐享三宫六院时,这皇宫里热闹吗?”似烟问。 “回娘娘的话,奴婢还记得太上皇后初入宫的第二天早晨,这太液池边站满了前来觐见皇后的嫔妃,绿衫红裙莺莺燕燕,热闹极了。”宫女如是回答。 似烟想象着昔日的情景,轻声叹:“自然是热闹的,无论如何,也比现在热闹。” “可也只是看着热闹罢了。”宫女却道,“皇城那么大,人一散,就什么都没了,各位娘娘回了宫,便是冷冷清清。如今虽然看着冷清,但您走到哪儿,心里都是热闹的,娘娘您说呢?” 似烟看向她,觉得这话,叫她听得很舒服。 “娘娘,奴婢多嘴说一句,您此刻所担心的事,终究是您和皇上之间的事,您自己一个人想不管用,您和别人商量也不管用。”老宫女温柔地说,“娘娘,您看,皇上来了。” 似烟转身,见丈夫从远处缓缓走来,明晃晃的龙袍在这雪地里十分晃眼,大冷天的,他也不穿一件风衣,仗着年轻不怕冷,就这么走在风雪里。 “我知道了。”似烟轻轻念了声,提起裙摆,朝着她的丈夫走去。 转眼已是腊月末,每天从客栈门前经过的,都是赶着回家过年的人,客栈里的生意渐渐冷清,但家人张灯结彩,贴对联写福字,过年的气氛越来越热闹。 凌朝风替小晚去了一趟青岭村,给岳父送了年货和银两,家里一切安好,只是穆工头没忍住,向凌朝风打听了秦氏的下落。 凌朝风照实告知,但其他的话没有多嘴,回来和小晚一商量,小晚说:“叫他自己想法子吧,咱们不插手,秦大姐也是会分辨的,她如今做工养活一家人,没有男人照样活得好好的。” 凌朝风淡淡一笑,小晚却抓着他的胳膊说:“但是我不能没有相公,没有相公,我就活不好,也活不了。” “那你现在活得有多好?”凌朝风拥着小晚,一手轻轻捧着她的面颊。 “每天都笑啊笑,笑得嘴巴都酸了。”小晚眯着眼睛,几乎将身体的重心全交付在丈夫的臂弯里,微微撅着嘴巴,像是索吻,乐呵着,“可就是忍不住想笑,每天都那么开心。” 他们在一起经历过风雨坎坷,并不是每天都快乐,小晚为了自己的失踪怀着孩子去山里找,为了霈儿的失踪,偷偷哭得眼泪都干了。但正因为每一次都挺过来,即便才发生不久的痛苦,她也能把那些痛苦忘得干干净净。 “晚晚,我也不能没有你。”凌朝风捧着妻子的脸,深深吻下去。 忽然,房门被冲开,霈儿闯进来,他刚跟着姥爷从镇上回来,手里拿着七彩风车,跑得快风车才能转得快,风风火火地上楼来,就是要拿给娘亲看。 结果一眼看到爹娘在亲嘴,小家伙顿时一脸坏笑,露着手指缝假装捂起眼睛,小晚双颊绯红,轻轻嗔怪了一声,凌朝风走去将儿子一把扛在肩头,说不要这个臭孩子,要拿去卖了。 父子俩嬉闹着要下楼,店门口忽然进来七八个人,其中一人高声喊着:“有干净的客房吗?” 彪叔正好在大堂里,魁梧霸气的人走上前,把那人吓得一哆嗦,但似乎横行霸道惯了,还是撑着几分底气,对彪叔说:“我们主子要住店,赶紧收拾一间干净的客房。” 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位容貌英俊满身傲气的男子,将客栈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并不满意。 原本临近除夕,客栈里不接客人,或者说从前过年时也不大会有客人来住店,彪叔打量他们这些人不好对付,本想把客人撵走。可凌朝风却从楼上下来,和气地说:“客官要几间房?” 楼上,小晚把玩着风车逗小霏儿笑,霈儿在外头张望了一下,便回来告诉娘亲是什么人来了。 小晚叮嘱儿子这几天要乖乖的,不要去楼下,特别是再也不许跟着陌生人走。 “屁股还疼不疼?”她揉揉儿子的屁股,霈儿扭动了一下,伏在小晚怀里,娇滴滴地说,“娘,等弟弟妹妹长大了,你叫爹爹别再打我屁股了好吗?” “你知道害臊呀?”小晚轻轻扯开儿子的裤子看了眼,还有一条淤青没散去,便温柔地揉了揉,霈儿却不安分地扭动着说痒。 这回相公真是下狠手将儿子打了一顿,天知道霈儿失踪的那些日子,他是怎么撑过来的,不怪他动那么大的气,小晚也觉得该叫儿子好好记住教训。 她亦每天对儿子念叨一遍,不许他再跟着陌生人走,霈儿听得不耐烦时,被他爹爹瞪一眼,立刻就老实了。 暖暖的小胖子抱在怀里,小晚还是有些恍惚和后怕,倘若霈儿真的没了,她能撑多久,又或者,她会不会渐渐淡忘悲伤,会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忘记霈儿。 楼下有人上楼梯的动静,是客人住店了,小晚抱着霈儿在门前从门缝里看了眼,那位年轻公子样貌堂堂,满身绫罗绸缎,很是富贵。 因都是男客,凌朝风亲自招待,素素退到了后厨去,小晚便将门反锁上,要霈儿抄字念书,她照顾孩子,不管楼下的事。 那位公子住在南边的云蓬,手下的人窝一间北边的屋子,因床铺不够大,彪叔抱了些打地铺的被褥上来,关门退出来时,听得里头的人说:“方才店里的小娘子,你们瞧见了吗?你们猜,那小娘子是不是这客栈掌柜的小姘头。” 彪叔皱眉,听得这话,就知道来人不善,回到后厨叮嘱素素,明日要不别来上工,要不带着大庆一道来,提防一些总是没错的。 张婶便叫素素别来了,快过年了,她也该回去张罗张罗家里的事。 大堂里,凌朝风站在柜台后,一阵风吹来,刺骨的寒冷。他便想去关上后门,可是刚走出后门,就见一个衣衫朴素的男子,冻得脸色苍白,正绕着客栈转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什么。 “住店,还是吃饭?”凌朝风和气地笑着。 “多谢您了,我没有钱。”男子坦率地说,“您这儿很贵吧。” 凌朝风阅人无数,心中已有掂量,便笑道:“适逢过年,客栈与人为善,客人来住店,爱给多少给多少,只管往里面请。” 那人眼眸一亮,立刻感激地说:“有没有柴房之类的,给我住一晚避避风雪就好。” 凌朝风和气地说:“客房还有好些空着,你随我来。” 他带着男子进来,关上后门,带着他一路到了楼上,在北面与那群人隔开两间房,将另一头的那间屋子给男子住下。 而他刚踏进去一条腿,就收回来,老实地说:“掌柜的,这屋子这样体面,我实在是……” 凌朝风笑道:“您看着给钱,先住下,我一会儿就让人送热水来。” 客人进了门,凌朝风转身,对面的人刚好从云蓬走出来,与凌朝风打了照面,他似乎很惊讶这小地方能有凌朝风这般的人物,便是趾高气扬地说:“本公子饿了,送些吃得来。” 凌朝风应下,缓步下楼,可他并没有去厨房知会彪叔做吃的,而是从后门出来,顺着方才那男子的足迹走了一圈,一直绕到了前门来时的路。 他负手站在风里,嘴角扯过清冷的笑,将男子的足迹用雪掩埋,转身回去了。 正文 259 如珠如玉 这天日落前,凌朝风将饭菜送到三楼,陪着小晚和霈儿一道吃,说起楼下的客人,小晚问:“这个时节出门,是往家赶呢,还是出去闲逛。若是出去闲逛,大过年的怎么不回家呢。” 凌朝风淡淡道:“也有人过年不乐意在家里呆着,好免去亲戚朋友的送往迎来,到外头图个清净逍遥。” “那倒也是,家里若是亲戚多的,的确应付不来。”小晚一面说着,将排骨上的肉拆给霈儿吃,被丈夫责备,“你叫他自己吃,都这么大了。” 小晚笑眯眯道:“你是吃醋了,那我也给你拆肉吃?” 见霈儿得意洋洋地大口吃肉,凌朝风摇头:“你就宠着。” “娘也宠爹爹。”霈儿说,“爹爹睡觉前,娘都用汤婆子给爹爹把被窝焐热。” 他便问儿子:“那我们呢?霈儿能为娘亲做什么?” 霈儿愣了愣,小晚把剥好的虾放进儿子的碗里,笑道:“霈儿好好吃饭,娘就开心了。” 小家伙忙嘚瑟起来:“我好好吃饭。” 凌朝风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小晚忙给揉一揉,瞪着相公说:“从今往后,饭桌上不许教孩子,下了饭桌我不管,上了饭桌只许好好吃饭。” 霈儿也乖,忙对父亲说:“爹爹,娘教我的道理,我都记得牢,霈儿很乖。” 凌朝风问:“娘教你什么?” 霈儿不假思索地回答:“男孩子不能欺负女孩子,我不能欺负丫丫妹妹。” 小晚听了,骄傲地继续给儿子剥虾,本想向丈夫嘚瑟一番,却见他眼眸稍稍一暗,她轻声问:“儿子说的这些话,你不高兴?” “怎么会,他这样乖。”凌朝风说着,将一大块肉夹给儿子道:“要好好记着,长大后更要说到做到。” 小晚觉得丈夫似乎有心事,饭桌上没再提,便想着之后再问不迟。 吃过饭,霈儿下去找彪叔玩耍,凌朝风在桌前写信,小晚抱着霁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忽而听得楼下的笑声,接着就有人脚步重重地下楼去了。 “这几个客人,还真吵闹。”小晚说,“那位公子瞧着衣冠楚楚,怎么手下的人,都好像市井混混似的。” 凌朝风不以为然,将书信收好预备明日托人寄出,走来从摇篮里抱起霏儿,夫妻俩一道逗着孩子,说起皇后娘娘敦促各地衙门乡绅筹建女学的事。 如今由朝廷出资牵头,鼓励地方乡绅富贾捐资,建办学堂,家家户户都可以将适龄的女孩儿送入学堂认字念书,且不用花钱。 白沙县的女学正在筹备,估摸着来年开春时,就能正式开班,凌霄客栈为此捐了二百两银子,县太爷十分感激。 “那学堂是供穷人家的女孩儿去念书的,皇后娘娘本意或许是希望各地学堂私塾能不分男女一并收学生,但各地民风不同,有些七岁不同席之类的规矩约束。”凌朝风说道,“所以才特地开办女学,只供女孩子念书。” 小晚感叹:“娘娘真好,事事处处都为天下着想。” 但是凌朝风说:“这件事在我们白沙县尚好,其他地方并不顺利,一则乡绅富贾不乐意出钱,这自然不能勉强人家,再则就是地方风俗,很多地方,不允许也不鼓励女孩子识字念书。” 小晚道:“我听村里的人说,我娘是认字的,还常常帮人写信念信,我亲娘若是活着,我一定也会念书。不过许氏从前,也不让文娟念书,说白花钱。” 凌朝风道:“那些不让女子念书识字的人,就是怕女人家读了书懂道理不好驯服,他们不把女人当人看,他们要求女人家,像牲口似的听话顺从。” 小晚严肃了神情:“相公,将来我们的霏儿,一定要和哥哥们一道念书,做个有主见有学识的姑娘,别像我似的什么都不懂。” 凌朝风欣慰地说:“晚晚,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此时,霏儿在爹爹怀里哭了,小晚笑道:“小丫头,是不是知道将来要和哥哥们一样念书辛苦,你不乐意了?不乐意也不成,将来不好好念书,娘要打你屁股的。” 一面说着,便放下儿子,来给女儿喂奶换尿布,凌朝风将替换下的尿布等送到楼下,顺便带着霈儿上楼去睡觉,才刚走上楼,刚才出去的几个人就回来了,一股刺鼻的香气扑来,三四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咯咯笑着随他们站在门前。 同行以为老妈子,倒是谨慎,向着凌朝风福了福:“凌掌柜,这几位爷买了姑娘们的钟,要在这里过夜,我们知道凌霄客栈规矩大,您若是不答应,还请您和这几位爷说道说道,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可不能得罪客人。” 云蓬房里,那个面貌楚楚的男人走出来,皱着眉头将楼下的女人打量,指着其中一个黄衫女子,勾了勾手指头。 这些姑娘见过无数男人,自然知道楼上的人要她做什么,她扭着柳条儿似的腰肢就往门里走,抬头一见凌朝风的双眸,却是唬住了。 霈儿已经往楼上去,小晚听得动静出来张望,刚好接儿子,却是因此,叫二楼的男人看见了三楼的美人。 若说白日里见的素素,是清秀可人的村妇,此刻见到小晚,男子已是看直了眼。 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客栈里,竟是藏了这般如珠如玉之人,他一时将那黄衫妓-女也忘记了,走上前来,想要仔细看看小晚。 但是小晚已经带着霈儿转身回房,压根儿没见到这里的光景,楼下凌朝风目光如炬地瞪着他,按捺着心中的恼怒。 “没听说过客栈还管这闲事,你若是要加钱,我们家大爷自然不少你的。”那家仆凶神恶煞地,招摇着,“你最好客气些,不过是招几个花姑娘来,又不碍着你什么。” 凌霄客栈从来不允许住客招ji,自然也极少发生类似的事,彪叔和张婶从后厨出来,都是紧绷着脸,一脸拒客之态。 然而他们不是嫌ji女脏,这客栈的屋子里,死过的人都不少了,怎么会嫌弃几个女人,只是客栈并非花楼,不是供男人欢爱的地方,就没这规矩。 万花楼的老妈子,也是知道凌霄客栈在白沙县的地位,可她们开门做生意,不能得罪客人,于是聪明的把事儿往客栈推,让那些人冲着凌朝风去。 “走吧!”不料,两边僵持不下时,楼上的男人却开口了,“庸脂俗粉,看着恶心。” 他见了小晚,念念不忘,如何还能将几个涂脂抹粉的ji女放在眼里,一时兴致全无,就想着如何能将小晚一亲芳泽。但是他也不傻,多半已是明白,楼上那小娘子,是这客栈掌柜的妻子。 那几个家仆,悻悻然放几个花姑娘走了,老妈子知道凌霄客栈不好惹,不愿生事,立刻带着自家姑娘离开。 他们骂骂咧咧地上楼去,伺候自家公子休息后,扫兴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凌朝风将店门关了,熄灭了楼下的灯火,举着烛台一步步走上来,却见北面最那头的屋子的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刚才外头的情景,后来的那个男人一定都看在眼里了,他会怎么想? 凌朝风的心一沉,而他,该如何抉择? 回到房里,小晚问底下出了什么事,听闻是住客将万花楼的花姑娘找来了,唏嘘不已,但是凌朝风见霈儿他们都睡着了,便对小晚说:“明日一早,我让彪叔送你去白沙村,你到素素家里住几天。” 小晚笑道:“你怕他们欺负我?” 凌朝风摇头:“怕是店里,要出人命。” 小晚心头一紧:“这怎么说的?” 凌朝风轻轻叹:“还是霈儿失踪那几天,我去邻州找他时,听说的事。” 正文 260 大齐律法 夜色深深,客栈二楼北面尽头的屋子里,被凌朝风收留的那个男人,正贴着门坐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刀柄上紧紧缠绕的,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的丝帕。 昏暗的烛光里,能看见他手背上青筋凸起,仿佛用尽全力抓着刀柄,幻想着将这把刀,插入谁的身体里。 眼泪从他的面上滑落,只见牙关紧咬,怒目圆睁,浑身都战栗在仇恨之中。 三楼卧房里,小晚收拾了一些霏儿霁儿的尿布,自己不过带了几件替换的衣裳,再有霈儿的小袄子小帽子,一切都准备齐当,明日一早拿着就能走。 霈儿今晚能和爹娘一起睡,本是兴高采烈地要和娘亲腻歪,但见娘亲收拾东西时一脸凝重,他不敢造次,乖乖地躺在床上,凌朝风见儿子懂事,自然多疼他些,讲了故事哄睡。 小晚回到床边时,儿子已经睡着了,凌朝风敞开被窝,将她拥入怀里,小晚踏实地窝在丈夫怀中,许久后忽然道:“相公,帮帮他吧。” 凌朝风颔首:“我自有分寸。” 小晚问:“我若留下,能帮什么忙吗?” 凌朝风不语,小晚再问:“相公,我可以帮忙吗?” “可以,但你不行。”凌朝风应道,“这件事的结果,必定会惹出很多麻烦,我们唯一能帮忙的,就是放他走。” 眼下的情形来看,小晚能帮忙的事,就是牺牲色相,试问哪个男人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去做这样的事,凌朝风不答应,觉决不允许。 “我听你的。”小晚道,摸了摸相公的胸膛,“你也要小心。” 如此,隔日天一亮,小晚就带着霈儿和一双奶娃娃,跟着彪叔去了白沙村,素素见她来且要住下,惊讶地以为她和掌柜的吵架了离家出走,小晚笑道:“你瞧我是有胆子离家出走的人吗?” 素素不安地问:“难道昨天来的客人……” 小晚比了个嘘声:“回头再和你说。” 客栈里,彪叔赶回来时,那家的几个仆人正嚷嚷着要吃早饭。 他出门前就预备好了粥米小菜和干粮,可这样的食物在那位公子眼中,却是粗鄙之物,皱着眉头似乎难以下咽,他的下人便是吵吵嚷嚷地逼着张婶再去做饭。 但角落里的八仙桌前坐着的人,默默无声地吃下面前的食物,大口大口地,一滴不剩地喝光了米粥,馒头屑都舍不得落下一点。 凌朝风从后厨拿来几件点心,本是从镇上买来,预备过年时给霈儿吃的,那公子瞧着这些点心模样精致,总算动了动筷子。 但是凌朝风转身时,却听他问:“怎么不见贵店内掌柜,昨夜三楼那位小娘子,可是你的妻子?” 凌朝风淡淡道:“内子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去了,昨夜惊扰了公子,还望包涵。” “回娘家……”男子显然很失望,讪讪一笑,拨动了几下筷子,便吩咐身边的手下,“去镇上看看,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再到码头问一声,船到底修好了没有。” 几个仆人领命而去,此刻,角落里的那个人也吃完了。 他端着碗碟离座走来,这本是不需要他做的事,凌朝风目光犀利,便是看见了他藏在盘子底下的短刀。 他眉头一紧,走上前拦住了那人,一手客气地接过盘子,另一只手,竟是轻而易举地卸下了他手里的短刀。 男人徒然一惊,额头上汗如雨下,瞪大眼睛盯着凌朝风看,凌朝风冷然道:“去送死吗?” 声音很轻,只有面前的人能听见,他不由分说地夺走了男子的短刀,径直往后厨去。 男人茫然地杵在店堂里,惹来那些仆人的不满,说他一副穷酸相看着碍眼,把他哄到了角落里。 再后来,这群人发生了争执,原来做主子的想要去镇上逛一逛,可仆人们分为两派,一边是遵照家中人的叮嘱,不让公子去街市上抛头露面,另一派则是哄着公子哥儿,愿意陪他去逛一逛,一番争执后,那男人潇潇洒洒地走出去了。 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过,彪叔骂他们糟蹋粮食,愤愤然地收走了碗筷,可却见那个老实人跟着他一起往后厨走,彪叔拦下道:“后厨重地,客官,你进不得。” 那人急得眼睛发红:“我、我想找你们掌柜的。” 凌朝风从后门走进来,淡淡地说:“我在这里。” 那群人从前门走,熙熙攘攘地往白沙镇去了,凌朝风和男子站在后门,能看见他们的身影。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响越来越远,但男人捏紧拳头骨骼的声响,不绝于耳。 “你把拳头捏碎了,还怎么拿刀?”凌朝风伸出手,将短刀递给他。 他着急地伸手就要来拿,可是凌朝风稍稍一闪,他就扑了个空,他再要来抢,凌朝风背过拿刀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三两下就把他制服了。 “凌掌柜,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被束缚的人,挣扎不开,着急地说,“放开我,放开我。” “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凌朝风手一松,面前的人便是摔在雪地里,凌朝风道:“你可是何姑娘的未婚夫?” 男人顿时浑身紧绷,瞪着凌朝风:“你、你怎么会知道?” 凌朝风淡淡道:“猜的。” 地上的人眼眸猩红,哽咽着颤抖着,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艰难地说:“那么凌掌柜,您也知道那畜生做了什么事,禽兽……畜生……” 那日凌朝风出去找霈儿,最远到了邻州州府,本想找当地衙门相识的人帮忙,不想那日知府衙门里正办一桩人命案子。 吃官司的人,便是如今住在凌霄客栈的这位公子哥,如他外貌所示的一般,出身不简单,乃是开国元勋的后代,祖父曾追随太上皇出生入死。 只是他非家中嫡系,随爹娘从京城迁居到那里,但萌祖上功德,且族中嫡系如今仍在朝中为官,他们在当地,是知府也惹不起的豪门。 一个纨绔子弟,横行霸道无所不为,那日在路上遇见漂亮的姑娘,便是凌朝风所说的何姑娘。 他欲收为己有,在街上调-戏不成,叫何姑娘逃跑,他便带着手下上门去找,然而何姑娘早有婚约在身,誓死不从,被爹娘答应让他带走后,在那家人门前,一头碰死在石狮上,当场毙命。 那日知府办案,最后判公子哥陪了五十两银子,这件事就算完了,何姑娘的尸首被家人带走,至少在当地,无人敢撼动这一家人。 这是今年,皇后干涉朝政,屡屡敦促刑部户部,依据各地风俗习惯,制定可以保护当地女子的法度。如今好好一个姑娘碰死在家门口,几乎是逆着皇后的懿旨而上,这件事但凡有人追究,连京中的嫡系族人也要受到牵连。 或许因此,大过年的,公子哥被家人赶出来,让他去其他地方避一避,而他走水路,不巧遇上船只损坏,临时停靠在白沙河码头,就住到了凌霄客栈。 那之后,又让凌朝风遇见了,尾随他们而来的人。 凌朝风将短刀塞进那个男人的手里,目光冰冷地说:“我可以帮你,让刑部追查此案,你不要轻举妄动。他身边的人不少,你毫无胜算,只会赔上性命,即便不死,他们把你送去坐牢,你的下场会很惨。” “凌掌柜,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男子紧紧握着短刀,“我念过书,懂大齐的律法,就算京城大官来查,他顶多是强抢民女,人是自己一头碰死的,和他不相干,他没杀人。” “律法之下,的确只会有这个结果。”凌朝风淡漠地说,“即便你无法接受,这也是现实。” “可我只想他死。”男子的一只手,深深插入雪地里,“他必须死,凭什么我们要痛苦一辈子,而他可以逍遥安逸。” 凌朝风起身,负手看着地上的人,一样慢慢地站起来,他目光凄凉:“凌掌柜,为何律法可以让坏人逍遥自在?” 正文 261 我们有三个孩子 除夕在即,素素家的院子里,晒着好些腊肠和排骨,十分兴旺。 陈大娘欣喜地告诉小晚,村里杀猪时,她得了好多肉,村里人不仅不排斥她们这些外乡来的,连才落脚不久的秦大姐,都有人给她送了一大块肉。 “咱们村的人,真是挺好的,几位大娘还寻思着,就把秦大姐张罗在咱们自己村里。”素素念叨着,“可我娘说,你爹昨天来了,等着秦大姐收工,和她在村口说了会儿话,送了些东西。” 小晚笑道:“秦大姐收下了?” 素素说:“都送到村口了,不收下也不好意思吧,据说后来回礼了,把家里攒的鸡蛋全送去了你家,这一来一往的,后面指不定还能有好事儿呢。” 她絮絮叨叨着:“你爹人不坏,样貌也不差,秦大姐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看你爹总比随便再看个陌生人强,自然嫁不嫁,人家自己心里明白。” 小晚颔首:“让他们随缘吧,这样慢慢的,好过那会子突然就说要再成个家,都是拖儿带女的人,什么都没弄明白呢,就要在一起,往后日子怎么过才好。” 她们在屋檐下晒着太阳说闲话,小晚时不时侧过头往凌霄客栈的方向看,不知客栈里现下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出了人命,最要紧的是,相公能全身而退吗? 那公子哥来头不小,他们家的人,怎么能答应随随便便失了个儿子呢。 说话的功夫,有孩童哭泣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位妇人领着自家孩子上门,跟在她身后的,还有霈儿和丫丫,三个孩子都滚了一身雪水,哭的那一个,身上沾的还是泥水。 小孩子打架了,妇人乐呵呵地说,她家的臭小子往丫丫脖子里灌雪,把霈儿惹急了,两个小东西滚在一起,打了一架。 她不是来找小晚算账的,倒是来给素素赔不是,还笑着骂自家的混球傻,这样子欺负丫丫,将来还想不想讨丫丫做媳妇了。 人家这样客气,且是霈儿把人孩子给打了,素素和小晚怎么好再计较,陈大娘赶紧带着三个娃娃去换洗干净,素素拿了干点果子和茶,请妇人坐下一道说说话。 可她们才喝了两口茶,话没说几句,孩子们也还没出来,就有人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一见妇人在这里坐着,隔着篱笆就大喊。说她们家的闺女去镇上逛,竟是遇见浪荡公子调-戏轻薄,闹得捕快都出动了,这会儿要去衙门说理。 妇人吓得不轻,撂下茶杯赶紧往外跑,而白沙村的人一向齐心,自家村里的姑娘叫人欺负了,如今过年的时节,老少爷们儿都回来了,便是一个个拿起锄头棍棒,气势汹汹地往镇上去。 小晚和素素在村头看,县太爷似乎要息事宁人,派了衙差捕快送那些人离开,白沙村的人堵在镇子口,僵持了很久,便见那伙人灰溜溜地往码头的方向走,而小晚和素素一眼就认出,是昨天住进客栈的人。 “呸!”素素啐了一口,骂道,“人模狗样的畜生,衣冠禽兽。” 他们村的姑娘虽然没有被欺负成,可也把孩子吓坏了,小晚和素素去镇上买了套新袄子和花手绢给了那姑娘,一面安抚她,一面也算为了霈儿打架赔礼道歉。 孩子的娘送她们出门,说起轻薄她家女儿的那畜生,愤愤道:“听说在客栈住着呢,小晚啊,你们要小心,别招待这样的客人了,客栈的名声都被糟践了。” 小晚对素素笑道:“这会子,大家都不记得我家是黑店了呀,我出嫁那会儿,我们村的人谈起凌霄客栈,都是皱眉头晃脑袋的。” 素素则生气地说:“掌柜的也真是,收留那种人做什么,丢在雪地里冻死才好。狗改不了吃屎,偏偏之前弄出人命了,也没能吃官司,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小晚心里一颤,那人还活着,可是这会儿回去,还能继续活着吗? 眼下他们和这里的村民也有了矛盾,若是死在客栈里,县太爷不好做,指不定还把无辜的村民牵扯进去,到时候,可能就不只是相公能否全身而退那么简单了。 回到家中,便见两个小东西蹲在院子的角落里,霈儿才换干净的衣裳,又跪在地上徒手扒开积雪,挖底下的泥,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丫丫别怕,把碎片埋在这里,春天就能长出新杯子了。” 丫丫嗯嗯答应着,她脚边几块碎片,拼起来该是家里喝茶的杯子,小姑娘扭头看见娘亲和姨姨,顿时慌张了,娇滴滴地跑来抱着素素的裙摆撒娇。 霈儿还撅着屁股在刨地,信心十足地说:“丫丫你放心,我们不说没人知道。” 小晚拍了儿子的屁股,训斥道:“凌霈,你越来越长本事了啊。” 霈儿转过身,他如今不具备法力,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敏锐地感知到周遭的事,竟连娘亲来了也不知道,他抬手往脸上摸了一把,便是蹭得一脸泥。小晚嫌弃地抱起儿子,训道:“你屁股又痒了是不是,要等你爹来收拾你吗,带着丫丫做坏事,还打架。” 陈大娘见霈儿又蹭了一身泥,哭笑不得,自然也不许小晚责备孩子的,加上霏儿霁儿闹着要吃奶了,等小晚忙停顿了,霈儿正和丫丫坐在屋檐下一起吃年糕汤。 丫丫把自己碗里的年糕分给哥哥,霈儿把他的大枣给丫丫,素素在小晚耳边轻声说:“不知他们将来,还能不能这样好了。不过就算他们没缘分,丫丫有霈儿这个哥哥,我不怕她在婆家被欺负。” 小晚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单纯而美好的一切,一时把烦恼都忘了,俩小家伙吃饱之后,各自找娘撒娇,竟是晒着太阳,在素素和小晚的怀里就睡着了。 两人把孩子送回屋子里睡,看着两个大的两个小的并排在床上,小晚说:“只要他们都能平平安安长大,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回到屋檐下,闲话着,便又提起今天的事,提起客栈里那群畜生不如的东西,素素怒道:“那姑娘的爹妈也不是东西,若是有人敢来抢我家丫儿,我和大庆是要跟他们拼命的。可他们竟然收了银子就把女儿转手卖了,女儿碰死了,拿了银子也不再告。若是我,我就是去京城告御状,就是去滚钉板拼上性命,我也要那家人血债血偿。” 小晚唏嘘道:“相公说,人是自己碰死的,那人顶多算强抢民女,坐几年牢家里人通融通融,就又放出来了。当地衙门不想得罪京城权贵,索性连强抢民女都不算,大齐的律法再如何周全,也保不住地方各自为政。” 素素压低声音问:“那人若是要在客栈动手,掌柜的会帮忙吗?” 小晚摇头:“我也不知道,而你见过的比我还多,相公他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素素至今还有些后怕,当初掌柜的眼睁睁由着青梅竹马一刀一刀捅死她的丈夫和公婆,鲜血从二楼淌到一楼,大堂里桌子椅子上全是血,客栈里好几天都散不去那血腥气。 “素素,我很担心,我想回去看一眼,我想去告诉相公,这事儿和村里也有了牵扯,万一人死了,说也说不清楚。”小晚站起来,准备回家一趟,却见相公骑着马,悠哉悠哉地进了村。 她心头一喜,赶紧跑出来,凌朝风下马,将彪叔做的菜送给陈大娘,便对小晚说,他要去远一些的地方办事,问她想不想一起去。 陈大娘站在屋檐下笑道:“去吧,今天天气这么好,霏儿和霁儿现在能吃烂糊东西了,你不在也饿不着,你自己小心些就好。” 小晚很久没跟着相公单独出门了,加上这两天的事,她有很多话想对凌朝风说,便把孩子们托给陈大娘和素素,凌朝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抱上马背,夫妻俩一道走了。 路上,小晚说了白沙村的事,问了相公客栈里现在什么光景,凌朝风说那年轻人答应他暂时不会冲动,而他现在出去,就是为那人想法子。 “相公,我怕惹出性命,把白沙村的人也牵扯进去。”小晚谨慎地说,“我不是要拦着别人寻仇,可杀人容易,杀人之后的官司,该怎么解决?” 凌朝风欣然道:“难为你这样冷静,昨晚还那么激动来着。” 小晚说:“我想了好些,相公……”她欲言又止,犹豫了半里路,总算开口道,“我知道你是最了不起的人,未必把律法之类的放在眼里,可如今咱们有三个孩子,凡事也该为他们考虑。若只我们两人,我跟着你天涯海角都不在乎,带着三个孩子,难道也要他们跟着我们到处流浪吗?” 凌朝风道:“怕我惹上麻烦是吗?” 小晚弱弱地点头:“昨晚我那么冲动,不成,下回我再也不会对你说那种话,有什么事,咱们冷静地商量。要相信大齐的律法,相信皇上和娘娘,他们只是管不着,不是他们不想管,相公对不对?” 正文 262 倘若没有玉指环 凌朝风静默不语,马儿又走了一里路,小晚道:“昨夜你说,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放他走。我在想,你的意思就是会放任他去复仇对吗?可是相公……” “你说的对,皇上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到。”凌朝风终于开口,平和地说,“晚晚,我们不是审判者,更不是刽子手。我娘活着的时候告诫过我,膨胀的正义会令人迷失方向,当一个人将自己当做替天行道的救世主时,他往往已经入魔了。” “我明白。”小晚神情郑重。 “所以我也一直约束自己,并不断地反问自己,到底该如何看待正义。”凌朝风缓缓道,“律法约束好人,他可以让好人有所忌惮,不要误入歧途,更不要轻易为了恩怨情仇而放弃一辈子。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我只知道,当初你若死在县太爷府里,我会杀了县太爷,杀了许氏,甚至是你家的邻居。当好人为了恩怨情仇,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刀时,律法已经先背叛了他们,而他们也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头。” “相公……” “但我们依然要相信律法,因为这世上,始终是好人多过坏人。”凌朝风温和地对小晚说,“律法虽然约束好人,也会保护好人,你为了抢回儿子而误将三娘推下白沙河使其溺亡,但律法给了你公正的审判。同样是一条人命,为什么而死,才是审判的根本所在,何姑娘是一头碰死自尽,可她为什么要碰死?” 小晚抬起头,仰视着丈夫的面容,凌朝风神情泰然,说的还是昨晚的那句话:“晚晚,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事后放他走。” 他们策马奔向前方,去往凌朝风目的所在,小晚之后没再提起这件事,跟着相公见了一些朋友。她容貌娇美、温柔有礼,人人都羡慕凌朝风。 小晚赧然不好意思时,凌朝风总是揽过她的背脊,大大方方地说:“当年你们催我成家,却不知我在等的是谁吧。” 这自然是叫小晚更加害羞,直到回了白沙村,仍旧是双颊绯红。 凌朝风继续将妻儿留在素素家,听说儿子今天为了保护丫丫不被欺负和别家孩子打了一架,他刚要夸赞儿子,又被告状说把打破的杯子埋起来不给大人发现,凌朝风轻轻捏他的脸蛋,嗔道:“乖一些,除夕夜爹爹给你买最大的烟花。” 霈儿欢喜地比划着:“爹爹,我要这么这么大的。” 小晚带着儿子送丈夫离去,虽然她还不知道相公要做什么,可不论什么结果,可不论之后有什么影响,她都会和丈夫一起面对。即便从今往后,要为了孩子们多考虑一些,但孩子绝不是他们的牵绊。 凌朝风回到客栈不久,太阳落山,和昨晚一样,云蓬房里那一位,再次命手下去镇上招ji,这回更是一口气来了七八个花姑娘。 凌朝风没有阻拦,由着他们将客栈弄得乌烟瘴气,而住在北面的客人,已经被彪叔带去后院二山的屋子里。 隔着一个后院,都能听见女人的叫喊求饶,张婶去二山屋子里送热水时,何姑娘的未婚夫在她面前哭得涕泪滂沱。他说他一想到未婚妻若没有死去,也会被这畜生这样折磨,他就几乎要疯,而他最恨的是,自己没有本事救下心上人。 张婶劝道:“当时你不在,你若在,你一定能救下她,而如今你不还……”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她总不能撺掇年轻人放弃一辈子的自由,去换一条贱命。 第二天,码头上传来消息,船终于修好了,那群人结了账扬长而去,凌朝风在算账时,看见何姑娘的未婚夫一阵风似的从后院冲出来,凌朝风轻轻一跃就拦在了他的面前。 “凌掌柜,你叫我等一等,可现在他们要走了。”年轻人眼眸猩红,“凌掌柜,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接下去的事,与您不相干,我不会缠着您,更不会害了您,我……” 凌朝风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说:“稍等片刻,我带你走。” “凌掌柜?” 凌朝风难得对着小晚和家人以外的人露出笑容:“不该活着的人,等待他们的只有不归路。” 一炷香后,凌朝风收好了账目,彪叔也套了马车,他便亲自驾车,带着人往白沙河方向去。 码头边,一艘大船载着那群混账缓缓离去,紧跟着一艘小船靠岸,船上下来的人,与凌朝风打了个照面,他便带着人上船去。 “凌掌柜,您要跟我一起走?” “顺便到下一个码头办事,之后你自己走便是了,船钱我已经付了。” “多谢凌掌柜……可是……” 凌朝风淡然看他一眼,指着前方说:“入江了。” 从白沙河出去,船只便转入宽阔湍急的江流,不远处的大船十分稳当,船上也是一片寂静,那伙人该是休息了。 相反凌朝风所在的小船,在风浪里不停地颠簸,他稳稳地站在甲板上,身边的人,亦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片刻后,小船忽然不再前行,与此同时,前方大船上的人都跑了出来,船上一片混乱,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喊漏水了。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大船船体竟然开始瓦解,不断有碎片落入河中,船上有跳水的,有大喊大叫的,那衣冠楚楚的公子哥亦是跑到船尾。他四下喊人,却无人应他,他的手下都为了保命,早已逃散而去。 大船迅速沉没,小船这才上前营救,救起了许多人,凌朝风指向前方,只见一人抱着块木头,浮在冰冷的河水里。 他慢慢被水冲过来,惊恐万状地伸出手求救,凌朝风看了眼身边的人,不用他指点什么,何姑娘的未婚夫已经趴在了甲板上,把手伸向了那个逼死自己未婚妻的男人。 “救救我……”水里的人十分痛苦,渴望着求生,灾难来得太突然,他可能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了。 然而满心求生的欲-望,却在抓到救命之手的那一刻,船上的人冲他一笑,伸出另一只手,抽走了他怀里的木板,并在同时,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啊……”一声并不怎么响亮的呼喊,不识水性的男人,失去了浮木的支持,在冰冷的江水中早已耗尽体力,他几乎没有挣扎,直挺挺地沉下水去。 船上的人,却在此刻,趴在甲板上嚎啕大哭。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没能救人而哭泣,谁能想到,他在为自己的未婚妻落泪。 凌朝风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甲板。 到下一个码头,清点被救起来的人,除了那位衣冠禽兽的公子哥儿葬身江河,连他的手下都全部获救,可是他们让主子命丧黄泉,如何再有胆子回府去交代,七八个人互相商议后,一阵风就散没了。 剩余不相干的人,自然会有人为他们安排后面的事,凌朝风则仿若无事般站在码头上,与远去的小船挥了挥手。 就快过年了,但愿他回到家能过个好年,春暖花开时,能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 这日傍晚,凌朝风终于来接妻儿回家,小晚小心地问:“家里可好?” 凌朝风笑道:“一切如旧。” “那个人……”小晚欲言又止,见丈夫不以为然,她决定不再问,或许哪一天,相公就会当笑话似的,把发生的事告诉她。 凡间,一驾马车匆匆朝着客栈而去,龙后立于天镜之前,依然眉头紧锁,她对身旁的长子道:“嘲风这么做,是不是造业?” 囚牛道:“是否造业,等他这一世结束,上天自然有公论,但即便上天不公,在他心里是坦然的。” 龙后叹道:“这一世的穆小晚,比从前可强多了,明明当初她还有玉指环加持,为了事事到最后,都会牵扯出更大的麻烦。” 囚牛笑道:“倘若当初小晚没有玉指环,也许他们根本不需要重来一遍。” 龙后瞪向儿子:“所以,都是我的错?” 正文 263 想让他念最好的学堂 当初究竟是谁的错,如今再追究已毫无意义,不可否认,这一世没有玉指环,小晚遇事会更冷静地思考和分析。 拥有玉指环时,她曾就瞒着凌朝风做下很多事,并在那之后牵扯出各种麻烦。如今想来,拥有神奇的力量,很自然地就封闭了自身的能力,遇事根本不会去想每一件事的背后,最终会带来什么结果。 除夕夜,今年多了霏儿和霁儿,客栈果然比往年更热闹,喝得半醉的张婶笑眯眯地说:“明年连忆的孩子也要生了,我们霏儿和霁儿也能满地跑了,到时候家里一定更热闹。” 彪叔嗔道:“你醉了,不是说好,明年我们上京去过年吗?” 小晚拍哄着怀里的霏儿,憧憬地说:“婶子,我还从来没去过京城呢,你可一定带上我。” 凌朝风在后门摆好了烟火,进来招呼大家去玩,却不见霈儿在眼门前,他朗声喊儿子,霈儿从后厨跑出来,脸上有些紧张。 凌朝风见他双手油乎乎的,问道:“你在厨房做什么?” 张婶笑:“傻小子,桌上的菜还不够你吃,你去厨房拿吃的了吗?” 凌朝风带着儿子去洗手,告诫他吃多了停食回头肚子疼,霈儿答应了不再偷偷吃,凌朝风自然也不会为了一口吃的和儿子计较,大过年的,盼着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地府里,阎王老爷通过留在凡间的烟袋,收到了霈儿给他送来的各色好菜好点心,有好东西自然不能独吞,他小心收起来,奔向南天门。 兜率宫中,老君开启炼丹炉,取出几颗金丹,预备赠与玉帝,鼻息间闻见人间烟火气息,便见小童带着阎王爷走进来。 他嗔道:“你倒是有本事,将这些酒菜带进南天门?” 阎王爷笑道:“我说去兜率宫,他们能不放我吗?你的面子多大,玉帝见了你,还要离座起身。” 太上老君不苟言笑,将金丹收好,留下阎王爷在兜率宫等候,去往凌霄宝殿,将金丹赠与玉帝。 返回兜率宫的途中,他立于云端之上,望见凡间有阴气聚拢,老君白眉轻蹙,唇边滑过一抹笑容,继续离去。 兜率宫里,已经充满酒菜气息,小童们好奇地张望着,老君归来,将他们驱散开,便与阎王爷坐在云间享用人间烟火。 阎王老爷喝得微醺,依靠在云朵上,感慨道:“咱们做神仙,有尽头吗?” 老君冷笑:“你不想干了?” 阎王爷摇头道:“说不上来,我快记不起来我做人的时候,做过些什么,当初没能好好珍惜人生,一门心思想得道成仙,如今想来真是太傻太傻。 老君道:“要不要也像嘲风那般,不小心犯什么错,被贬下凡走一遭?” 阎王老爷苦笑:“谁来干我的活儿?谁来?他们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绝不愿意把我支开,没人愿意去那里天天听鬼哭。” 他惬意地在云朵上翻个身,碎碎念叨:“我和你好,他们嫉妒,不过也有巴结我的,你看我现在可以随意带着这些东西,出入南天门。” 太上老君轻轻拂袖,拨开云雾,指着凡间正缓缓凝聚的阴气,对他说:“得逍遥时且逍遥,不知几时,又要天下大乱。” 阎王老爷趴在云端,眯着眼睛看:“那是什么东西作祟?” 太上老君道:“欲望。” 阎王爷返回地府时,在人间转了一圈,在天上能看见的阴气,回到凡间反而模糊了。他轻轻一叹,既是神仙,就知道什么是命,世间任何事,有因有果,总要有个了结。 度过热闹的正月,寒风渐渐退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整个春天凌朝风几乎不在家,朝廷的水师已初具规模,眼下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小晚很体谅丈夫,叮嘱他不必惦记着家,若是往来遥远辛苦,不如踏踏实实在外头待着,可凌朝风却说,不论如何,都要回家看一眼妻儿。 与此同时,朝廷敦促开办的女学,也在阳春天顺利建成,凌朝风不在家里,县太爷邀请小晚去参观,毕竟凌霄客栈的捐资,是此次的最大头。 白沙县虽然算得上是富庶之乡,但如大庆那般曾经只够吃饱饭的人家也不少,裹腹尚不满足,男孩儿念书都供不起,哪里还有闲钱送女孩儿读书。 于是这样的人家,只要到衙门登记造册,就能把自家女儿送进学堂。 小晚带着霈儿来,在那里见到好多可爱的女孩子,因皇后敦促户部落实各地户籍,这些女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名字,进学堂的第一天,先生便教导她们如何写自己的名字。 因学堂里都是女娃,为了避嫌,也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考量,这里的先生和管家等等,皆是县太爷亲自筛选的有学问且自愿而来的女子。她们在此教学的报酬,一部分来自朝廷供给,一部分则由地方乡绅资助。 学堂不大,但也精致,是将一座失了香火荒废的小庙改建而成,曾是佛家之地,想来也是清净安宁的所在,小晚带着霈儿转了一圈,儿子却是说:“娘,霈儿也想来这里念书。” 小晚乐不可支:“你是男娃娃,这里只收女娃娃。” 霈儿撅着嘴,一副怪可惜的模样,念叨着:“姐姐们真好看。” 小晚哭笑不得,心想这小胖子将来会不会是颗花心大萝卜,见着漂亮姑娘就迈不动腿,看来一定要给他娶一房厉害的媳妇,将来让儿媳妇自己去调-教。 他们在学堂里听了一堂课后,小晚顺便带着儿子,去了附近不远处的私塾。刚进门就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站在院子里摊着双手挨打,被磨得油光锃亮的木板子,一下下重重地打在手心上,疼得那孩子直哆嗦,还不敢缩手。 如此吓得霈儿抱住了小晚的裙摆,他如今没有法力,完完全全回归了孩子的本性,虽然具有智慧,可背书抄字这些要下死功夫的事,他现在和凡人一模一样。 回家的马车上,霈儿窝在小晚怀里一动不动,小晚问他是不是害怕了,霈儿红着眼睛说:“娘,我不要去私塾。” 小晚笑道:“这要等你爹回来商量,去哪儿上学可由不得你,霈儿,咱们明年春天就要上学,是大孩子了。” “我不想上学……”霈儿呜咽了一声,抓着小晚的衣襟,“我要天天和娘在一起。” 小晚拍拍他的屁股,哄道:“还早呢,咱们明年再说,今年继续好好玩儿,娘娘天天陪着你。” 话虽如此,可小晚不得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数日后等来凌朝风回家,夜里一番颠-鸾倒凤后,凌朝风将要睡着时,小晚把他叫醒了。 听说儿子害怕挨打而不肯去私塾,凌朝风淡淡地说:“由不得他。” 小晚担心地问:“可若他很反感呢,相公,你没看见,霈儿真的害怕。” 凌朝风狠着心说:“你不能由着他,将来他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要求,你要围着他团团转吗?” 小晚哦了一声,伏在相公胸膛上,抚-摸着温暖的肌肤,一个激灵闪过,问道:“相公,你小时候,是在京城念书的?” 凌朝风颔首:“你知道的,我十二三岁才来这里。” 小晚坐起来,好奇地问:“京城里的先生,是不是温和一些,会不会更有耐心一些?相公,京城里有没有男孩儿女孩儿能在一起念书的学堂?” 凌朝风搂过小晚,把她按在怀里:“你啊,为了儿子,上天摘星星都成是不是?” 小晚却欢喜地说:“初夏我们上京时,带着霈儿去转转。” “你是预备在京城长住?” “不是有他二叔在吗,连忆会帮我们照顾霈儿的。”小晚说,“留他在京城念书,我跟你回来。” 凌朝风惊讶地看着小晚:“这你倒是舍得?” 小晚愣了愣:“我是想让霈儿念最好的学堂。” 凌朝风轻轻叹:“到时候再说,现在想得再好也不管用。”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娇妻,见她满目憧憬,不觉隐隐心疼。 小晚还很年轻,可因为早早做了母亲,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往后放,什么都先想着孩子们。 他该怎么做,默默守护着,还是帮小晚把她自己“找回来”? 正文 264 母子之间 转眼已是夏日,凌霄客栈的双胞胎满了周岁,生辰这天,家人张罗着给两个小娃娃抓周,满地金灿灿的珠宝之间,霁儿拿了一把小刀,霏儿则抓着笔乐呵呵地爬向小晚递给她。 霈儿哪里记得自己曾经抓过什么,偏偏问了几个大人,他们都回答得很模糊,连凌朝风也不大记得了。 小哥哥撅着嘴坐在一边,小晚哄两个弟弟妹妹去逗哥哥,霈儿撒娇说他要重新抓一遍,然后爬过去,把珠宝装兜里,拿了一张小弓,再拽了一把算盘,叫大人们哭笑不得。 他这一闹,弟弟妹妹也乐了,爬过来把东西一通搅和,小晚只能强行把值钱的东西收走,剩下的由着他们玩。 孩子们的生辰一过,一家人将客栈交付给大庆和素素,便立刻动身上京,紧赶慢赶地来了京城,连忆已是大腹便便,随时要生了。 张婶唏嘘道:“总算赶上了,叫我说春天就该来的,可惜春天你哥哥和你嫂嫂都忙,实在走不开。” 孕中的女子愈发温柔,连忆欢喜地笑着:“我一点儿不着急,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 但家里人一多,宅子就显得局促,老夫人在这里住着最宽敞的屋子,便主动说去振业府里住几天。 小晚抱歉说她们来了,却把老夫人赶走。老夫人一直听连忆和郡主念叨小晚,心中本就喜欢,如今见了更是觉得娇美可爱,连声说不妨碍,还请她去郡主府玩几天。 二山初见小晚,仿若故人一般毫不陌生,待家人安置后,凌朝风叫他继续忙自己的事不必管他们,自然凌朝风也有事要去应对。 兄弟俩都闲下来时,凌朝风便带着弟弟去京中看了几座宅子,过几年他们孩子若是多起来,家里就真的住不下了。 休息了两天后,小晚和孩子们都缓过了精神,这日她起得早,与相公说说笑笑吃了早饭,便送他出门去办事。 相公走后,站在门前,小晚望着连忆告诉她的皇宫的方向,这里能看见皇城门一角,越过那高高的墙,据说里面是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美丽的皇后娘娘,就住在哪里。 有件事小晚一直放在心里,还没对凌朝风提起,便是他们踏进京城的那一瞬,在她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从没来过京城,但为什么眼前见到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刚成亲那会儿,见什么都觉得熟悉的感觉有过一阵特别强烈,后来奶着孩子们日夜不歇,也就没工夫去瞎想,这样的感觉真是久违了,果然如今稍稍有些空闲,又开始乱想了。 “我怎么可能来过京城嘛。”小晚兀自喃喃,笑了起来。 “娘……”只听得霈儿的声音,小家伙穿着寝衣就慌慌张张地跑来,“姥姥说婶婶要生了,找你呢。” 小晚一惊,赶紧带着儿子往回跑。 连忆要生了,可二山上朝去了,虽说一时半会儿还生不下来,可丈夫不在身边,心里该多害怕。 张婶对这个家熟悉,于是做主命人去郡主府告知老夫人,并恳请郡主想法子,往宫里送消息。 奈何朝堂上的事,谁也不能去打扰,但朝会一散,二山才走出门,就被小太监急匆匆地请走,说他家中夫人即将临盆。 当他赶回家中,眼前的一切井然有序,果然家人来了就有了依靠,他的心一定,大步流星地进了产房。 深宫中,郡主进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后请安,听晴儿说起凌出的夫人即将分娩,皇后命宫人准备了一些赏赐,托晴儿带出去。 晴儿笑道:“待孟连忆身体好些了,再带她进宫谢恩。” 似烟道:“不必谢恩,只说她辛苦了。”想了想又问,“凌掌柜一家在京城待多久,我倒是很想见一见小晚,还有她的孩子们。” 晴儿立刻答应:“我来张罗,娘娘您且等几天,这会子家里正忙呢。” 连忆初产,十分辛苦,在家人焦急的等待中,一个女娃娃顺利来到人世,嘹亮的哭声给她的长辈们带来欢喜,二山还没见到妻儿,就在门外落泪了。 老夫人早就来了,扶着婢女们的手进门来,到床边见连忆昏睡,这才从接生婆怀里接过重孙女,老人家热泪盈眶,禁不住对二山说,他娘若还活着,做了奶奶该多高兴。 但又见客栈来的家人围绕着二山和连忆,老夫人心中便明白,小孙子的福气注定不再毕家,她原本希望连忆若是生了女儿,小重孙女能跟着毕姓,但此刻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但让她惊喜的是,孙儿孙媳妇说,孩子虽然要姓凌,但名字里,就从了毕府族谱的这一辈,请祖母给孩子赐名,她也算是毕家嫡系重孙辈里的大姐姐。 如此皆大欢喜,人人都高兴。 连忆母女平安,家里度过了最忙乱的一天,接下来的日子待照顾她出月子后,小晚也要回家了。 于是这几日闲下来,她便等着凌朝风回家,而后相公就会带着她和霈儿去京城的几间学堂看看。 小家伙起初还觉得好玩,兴冲冲地跟着出来玩,谁知听说娘亲要把他留在京城念书,顿时哭得跟什么似的。 凌朝风用凶的,小晚用哄的,都不管用,回到家张婶也知道了,虎着脸将他们训了一顿,说孩子怎么能离开爹娘,叫他们死了这条心。 给霈儿找学堂的事如此不顺利,小晚很灰心,没与家人多说什么,这日早早回到房间,哄着霏儿霁儿睡去。 而霈儿因为太伤心了,今天跟着张婶不肯理她,小晚觉得自己,好像对儿子犯了很大的错。 家里熄灯入寝前,凌朝风来张婶的屋子看了看霈儿,小家伙在睡梦里还一抽一抽,今天真是伤心坏了,张婶在门前问凌朝风:“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小晚的主意?” 凌朝风应道:“都是。” 张婶叹道:“叫我看,八成是小晚,她就怕自己对霈儿不够好,什么好的都想给孩子。京城的学堂,是要比咱们镇上的强些,可二山不也出息了吗,他那亲哥哥在京城里学的,没比他强啊。朝风,你好好劝劝小晚,她有三个孩子呢,个个儿都这么操心拼命的话,且不说别的,她的身体就先吃不住了。” 凌朝风应下,辛苦婶子帮忙照看霈儿,回房时走过廊下,二山才刚刚忙完回到家中。他淡淡一笑:“凌大人辛苦了。” 二山傻笑,在哥哥面前,他算什么大人。 兄弟俩在廊下坐,仆人送来一壶酒,二山给哥哥斟酒,冰凉的梅子酒下肚,顿时暑气全消。 二山说:“换宅子的事,现下不着急,哥,我不能总用你的钱,我自己的俸禄攒一攒,过几年也有钱了。” 凌朝风道:“你不用毕家的钱是骨气,不用客栈的钱就是傻气,你娶媳妇成家的钱,娘去世前就给你安排好了,既然收养你,自然是要照顾到底的,我不过是替她把钱交给你。将来孩子多了,官做得大了,家里有门客往来,孩子们要有读书嬉戏的地方,这么小的宅子,如何施展得开?” “是。”二山应了,在哥哥面前,就不必逞强,他再给凌朝风斟酒,感觉兄长有心事,便问,“哥哥的差事,不好办吗?” “那些事很简单,我在想你嫂嫂和霈儿……”凌朝风淡淡一笑,晃了晃杯中酒,“其实也是小事,可为什么小事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竟然叫我愁了半天。” 二山笑道:“哥,这种感觉我懂。” 凌朝风嗔道:“你懂什么?” 此时,听见对面屋子的门开了,家宅不大,一眼就能看全。是小晚担心相公怎么还不回来,才出门来看一眼,见哥儿俩在廊下坐着喝酒,她笑了笑就回房了。 但没多久,相公就回来了,小晚道:“你和二山继续喝呗,我这儿没事,就是看你一眼。” 她拿团扇来,解开丈夫的衣襟轻轻为他扇风,凌朝风惬意地靠在榻上,但是从小晚手里接过扇子,反过来为她驱热。 “我不热。”小晚说,“今天霈儿不在身边腻歪,我身上都没出汗。” 可说这话,她心里又愧疚,仿佛儿子是个负担,她这是不耐烦了吗? 凌朝风轻轻抚摸小晚嫩-滑冰凉的肌肤,温和地说:“晚晚,你是不是太过小心了?我前阵子有些矛盾,后来想通了,只要你开心,不论怎么为霈儿辛苦操劳,我都不会拦着你,因为你开心。但你看,今天你一直眉头不展,怎么,难道你辛苦一场,还欠了那小东西?” 小晚憨憨一笑:“我今天一直皱着眉头吗?” 凌朝风点头:“霈儿开始哭后,你就没高兴过了,晚晚,你太把他当一回事了,母子之间何必这么小心,我娘从前把我打得半死,我也没见她担心我从此不要她了,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太在乎霈儿的感受,你自己累,他还不见得领情。” 小晚垂下目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凌朝风问:“除了孩子的事,晚晚,你自己有什么想做的吗?” 小晚来了精神,眼眉弯弯地笑着:“有啊,我想学琴。但是……” 她面上的神情顿时黯淡了几分,伸出一双手,曾经劳作挨冻的手,粗粗的关节和如今早已变得细嫩的肌肤很不相称,她自卑地问:“相公,我还能学的会吗?” 正文 265 三界又有麻烦了 凌朝风本以为,妻子将所有心思都给了孩子们,若是要她为她自己做些什么,反而会引起小晚的反感。 此刻听说她想学琴,欣慰又欢喜,捧着小晚的双手轻轻揉:“明天我们就去买琴。” 小晚愣了愣,不明白丈夫为何这样高兴,而相公又问她:“你是要学琴,还是筝?” “不一样的吗?”小晚脸红了,其实她什么都不懂,只是曾经路过乐坊时,看见乐师弹奏,那清越婉转的乐曲,令她十分向往。 今生无缘成为优雅端庄的千金大小姐,自知不是念书做学问的料子,可还是希望孩子们将来回忆娘亲时,可以为她感到骄傲。 自然,嫁给了凌朝风后,曾经不敢想的所有事,如今不仅敢想,还敢做。 “哪有时间学,我伺候完三个小东西,天就黑了。”小晚依偎在凌朝风怀里,责怪道,“你不常在家带孩子,你哪里知道,想当然开口就是,真是的。” “我知道,都知道。”凌朝风心情甚好,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妻子的手,捧起来亲了一口,“晚晚,辛苦你了。” “累是累的,但不苦,过去的日子那才叫苦,嫁给你之后我就没有苦的事儿。”小晚嘿嘿笑着,“甜得我都发胖了。” “我摸摸,胖哪里了?” “你又欺负人,你的手往哪儿……” “小点声,这里地方小。”凌朝风将娇妻ya在身-下,气声暖暖地缠绕在小晚的耳畔:“你乖一些,叫我看看哪里胖了?” 小晚软绵绵地笑个不停,幸福地融化在相公的怀里,大热天的经不起折腾,直叫她香-汗淋漓,凌朝风不得不大半夜偷偷跑出去打热水,来给小晚沐浴擦身。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小晚抱着霏儿,凌朝风抱着霁儿,就这么出门去了。 霈儿醒来时,爹娘和弟弟妹妹已经不在家,他心里一空,竟是连早饭也顾不得吃,眼巴巴地等在院子里,盼着他们回家来。 直到晌午前,才看见爹娘抱着弟弟妹妹出现在家门前,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搬来了硕大的琴架和筝。 张婶听说是小晚要学筝,虽然高兴,但还是念叨:“那你们也不着急在京城买,回黎州府买了,拿回家里也容易些,咱们回家,路上还要带着这大家伙。” 凌朝风却笑:“晚晚想要的东西,我就想立时给她。” 张婶啧啧:“是是,怪我多嘴了。” 一面说,一面朝二人使眼色,屋檐下霈儿抱着柱子朝这里张望,想跑来和爹娘说话,又不敢,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很叫人怜爱。 “早饭也没吃,这会儿该饿了。”张婶轻声道,“你们看着办吧,哄一哄这事儿就过去了,他虽倔了些,可你们要把他丢在京城念书,换谁家的孩子都伤心。” 小晚和凌朝风对视一眼,她先抱着霏儿和霁儿回房,霈儿见着了,立刻跑来说:“娘,我帮你抱弟弟。” “那你小心抱着。”小晚把霁儿放进哥哥怀里,小家伙立刻拼命挣扎,霈儿奋力抱着不敢松手,还威胁弟弟,“你再不老实,我打你屁股啦。” 霁儿哭了,一直折腾到屋子里,小晚接过去才消停,霈儿背着手委屈地说:“是他自己哭的。” 小晚给两个孩子脱衣裳,背对着儿子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你看一会儿就不哭了。” 身后的孩子没反应,小晚忍住了没回头,不多久,霈儿果然跑到床边,小声问:“娘……你和爹爹出去玩,怎么没叫上我。” 小晚说:“昨天你哭着喊着不要娘,娘要抱你回来睡觉你也不肯,既然你不要娘,那今天就不能来找你了。” 小家伙顿时泪眼汪汪,抱着小晚的腿,轻声呜咽,小晚哪里舍得,实在是绷不住了。 “弟弟才哭完,哥哥又哭了?”小晚捧着儿子的脸蛋,擦去他的泪水,“霈儿,是娘不好,不该说要把你一个人留在京城的话,之后不论是要在京城念书,还是回白沙县,娘永远都和霈儿在一起,好不好?” 床上两个小的见哥哥哭了,也坐着扯开嗓子哭,小晚哭笑不得,责备他们:“有你们什么事儿呀?就爱凑热闹。” 霈儿却爬上床,抱着妹妹心疼地哄哄她,然后用脚踢了踢弟弟:“你哭什么?” 弟弟一怔,哭得更凶了。 小晚蹲在床边,故意吃醋地说:“你只亲妹妹,不亲亲娘吗?” 门外头,凌朝风看着儿子凑过去亲吻母亲,又亲亲妹妹,却对弟弟凶巴巴的,直叫人忍俊不禁。 他心头松了一口气,也越发明白,任何事顺其自然就好,不合适的时候,矛盾自然就会出现,不必早早就为了什么而担心,一家人过日子,何必想得那么复杂。 此刻,门前有客人到,是郡主府的轿辇,沈晴优雅地从门外进来,凌朝风便上前行礼。 晴儿笑道:“我来看看连忆,顺便替皇后娘娘带句话,娘娘想请小晚带着孩子们进宫坐坐,不知你们几时得闲,到时候我来接她。” 小晚听得动静,已经出来了,听闻皇后邀请她进宫,不免就紧张起来,待郡主去看望连忆,她轻声问凌朝风:“相公,我真的要去吗?” “你不想见娘娘吗?”凌朝风笑问。 “想的,可那里是皇宫啊。”小晚紧张地说,“相公,在宫里说错话,是不是会掉脑袋的?” 话虽如此,皇后开口相邀,小晚怎能不去,于是与郡主定下两日后入宫。 沈晴一走,小晚便紧张地向连忆学习礼仪,特别是娘娘要她把孩子也带上,不得不一遍遍教霈儿要如何守规矩。 两天一晃就过去,进宫这日,小晚换了三套衣裳,才在相公的夸赞下满意地出门,上轿前还紧张地对相公说:“你记得来接我们。” 凌朝风只是笑着,目送妻儿往宫里去,便自己牵过马匹,去别处办事了。 轿子一晃一晃,径直到了皇城门下,高高的城墙,小晚要使劲仰起脖子才能看到顶端,而宫里很快就有人来相迎,十几个穿着一样服色的宫女规规矩矩地走来,光是这架势,就叫她浑身紧绷。 宫女们来为她抱孩子,小晚也不敢推辞,道了声劳烦后,紧紧抓着霈儿的手跟随郡主走进宫门。 然而走过宫门的那一瞬,熟悉的感觉又在心头浮起,为什么,她总觉得一切都似曾相识,她仿佛曾经无数次出入宫门,怎么可能呢,难道是上辈子的事,难道她少喝了一口孟婆汤? “娘……” “小点声儿。”小晚回过神,对儿子道,“霈儿乖乖的,不要多说话。” 可孩子却指着远处说:“娘,那里有好多好多莲花。” 小晚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池碧绿碧绿的荷叶,尚未盛放的粉色花朵盈盈而立,只是一眼,就叫人心神安宁。 “娘娘喜欢莲花,入宫后,这几年宫里栽了不少,那里还有小船,可以坐船进去赏花。”沈晴说着,便索性将沿途几处宫殿景致都介绍给小晚知道,指着仿佛隔了很远的最高的金顶说,“那里是宣政殿,皇城里最高的宫殿。” 小晚仰望着,虽然只能看到屋顶,但便是这片金灿灿的屋顶,叫她心头一颤。 不过她不想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不能总这样神叨叨的,便拉着霈儿的手,定下心跟着郡主往宫里走。 此刻,皇后早已带着小公主在太液池边的凉亭等候,远远见客人到了,小公主站在石登上张望,欢喜地说:“母后,有小哥哥。” 似烟笑道:“快下来,去带小哥哥来见母后。” 与此同时,天庭之上,龙后站在天镜前,本想看看孙儿今日做些什么,却见到皇后召见穆小晚的光景。 她心中念着,不知佛祖派这两朵莲花下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母后,凌霄殿上的人都到齐了。”囚牛进门来,对母亲道,“父皇已经起驾。” 龙后长长一叹,与儿子一同走出去。 她本跟随丈夫闭关修炼,可中途被打扰,道是凡间有魔气妖孽聚拢,三界又有麻烦了。 正文 266 帝王家的无奈 五百年前,天魔交战,天庭因轻敌而在大战最初损兵折将,自那以后,天庭对于下界妖魔十分敏感,亦容不得上神仙人之间有任何违背天条天规之事。 因此在上界眼中,凌朝风和穆小晚绵绵不断的情缘,便是异类。 但眼下,众神众仙聚集一堂,不为讨论这一对有情人,而是下界又有妖气聚拢,正日夜成势。 玉皇大帝高坐上首,庄严肃穆,从玉旒之间端详众神,巍巍然道:“朕欲妖魔成势之前,将其打散,众仙家,可有自愿前往驱妖除魔者?” 在座都是地位尊贵的上神,法力无边,但对于此事却持两派态度,一派认为不必大惊小怪,不过是几个妖孽流窜,另一派自然是站在玉帝这边,认为要慎重对待。 龙后默默坐于一旁,丈夫刚要开口,她伸手拦下,轻声道:“找上门来再说。” 囚牛在母亲身后听得,他明白,母后仍为了嘲风之事耿耿于怀。当初嘲风除魔有功,却抵不过他误伤凡人,九世轮回这么重的惩罚,根本就是藐视龙族。 凌霄宝殿上的气氛紧张凝重,但凡间皇宫之中,太液池边却是欢声笑语,难得有皇族之外的孩子进宫,小公主欢欢喜喜地跟着霈儿玩耍,捉虫子扑蝴蝶甚至趴在岸边抓鱼,乳母宫女急得不行,皇后却潇洒地说:“别拦着他们,你们仔细看着些便是了。” 见儿子带着公主上天入地,小晚紧张得不行,敢情在家里交代的话小东西一进宫就全忘了,不过皇后看起来特别高兴,既然如此,她也就别扫兴了。 “这宫里的点心,不如彪叔做的好吃吧,不过御膳房的御厨们,也是尽心尽力了。”似烟端着茶,请小晚用点心,笑悠悠道,“自然,差的不是味道,而是心意,彪叔一心想着,如何做出美味的食物,而御厨们终日担心,今天做出来的菜,能否取悦我和皇上。” “娘娘这样说,彪叔该高兴极了,待我回了白沙县,一定传达娘娘的夸赞。” 小晚说罢,稍稍看了四周,宫女内侍们都站在亭子外头,听不见这里的声音。 她再看身边的人,皇后正笑悠悠地将目光落在远处一对孩子身上,又自顾自地说着:“你们一来,这里的气息仿佛也变得自由了。” 自由?小晚怔了怔。 皇后放下茶杯,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后,问小晚:“白沙县的女学,办起来了吗?” 小晚连连点头:“女学落成的那天,相公不在家中,县太爷便邀请了我。我带着霈儿去转了一圈,学堂干干净净,来念书的都是女娃娃,她们第一天学的,就是如何写自己的名字。霈儿还吵着也要在那里念书,说是小姐姐们漂亮。” 似烟忍俊不禁,欣喜地听着这一切,又细细询问了一些事,感慨道:“皇上虽全力支持我推行这些事,但终究鞭长莫及,我只能听大臣们汇报各地的进展,不能亲眼看一看。我便安慰自己,不论真真假假,哪怕有一处地方能用心办好,只要能有女娃娃可以上学堂可以不被随意买卖,那也是值得了。” “娘娘功德无量,只可惜,娘娘不能离宫。”小晚轻声道,“娘娘……您很想出去看看是吗?” 似烟莞尔:“想,但是不能,不仅是我不能,皇上也不能,所以才会有凌掌柜这样的存在。他们遍布全国各地,是皇上的眼睛和耳朵,代替皇上去看去听,想要好好治理国家,可不能光听大臣们的片面之词。” 娘娘说到深奥之处,小晚可就听不懂了,为了不让娘娘尴尬,她便拿起筷子吃点心,清甜爽口的糕点在唇齿间融化,小晚吃了一惊,如此绝世美味的东西,为什么…… 是啊,她心想,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的。 “你回去后,告诉凌掌柜,我会在京中设人专门收发你我的书信。小晚,往后常常给我写信可好?”似烟眸中充满了期待,“我想听值得信任的人,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在发生些什么。” “是,不过娘娘……我的字不好看,会写的字也不多,说话还算利索,可一拿起笔就不知道该写什么。”小晚弱弱地应着,抱歉地笑着,“您若不介意,可以让霈儿或是相公代笔吗,自然,若是有私密之事,我一定自己来写。” 似烟略霸道地说:“你慢慢来,哪怕刚开始写几句话也是好的,千万别叫旁人代笔,那可是你我之间的悄悄话。” 小晚抿了抿唇,只能点头。 皇后心情极好,笑道:“早晨刚收到寒汐的来信,我还没看。” 她朗声吩咐宫人去涵元殿取信来,之后一并念给小晚听,寒汐似乎是受卫腾飞指点,知道什么样的事才能让皇后高兴,比起请安问候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语,在字里行间告诉了皇后,眼下海边水师的威武盛况。 “相公说,水师建成时,皇上会亲自去查看。”小晚笑道,“娘娘,您到时候去吗,您若是去,我也跟着相公再去一趟海边。” 似烟十分向往,但她摇头:“到时候再说吧。” 此时,由宫女们带着的霏儿霁儿哭闹起来,许是在陌生人身边不能安心,小晚向皇后行礼后,就出亭子来,从宫女怀里接过自己的孩子。 树荫下草坪上,两个小家伙一到母亲怀里,就立刻消停了。 霈儿跑来看,小公主也跟着一起来,霈儿抱起妹妹哄,又是亲亲又是拍拍,俨然大哥哥模样,对妹妹十分宠爱。 小公主背着双手站在边上看,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羡慕和憧憬。 似烟在凉亭里静静地看着这光景,看着小晚温柔地对公主说话,看着她将怀里的小娃娃递给公主抱一抱。 有没有皇子或许不重要,可是女儿太寂寞了,似烟转回身,坐在石桌前,人生中,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完美,不该强求,该随遇而安,可到底,意难平。 不论如何,今日和小晚相聚是高兴的,大人孩子都欢喜地度过了大半天,之后长公主也进了宫,热热闹闹,直到日落时,小晚才带着孩子离宫。 走出皇城门,凌朝风已经带着马车等候,走上前从妻子怀里接过女儿,小晚又从宫女手中将霁儿抱来,彼此谢过之后,便上马车往家里去。 在宫里时,听得皇后娘娘一声“自由”,小晚虽然理解,但无法体会,可方才走出皇城门的一瞬,她顿时就感受到了。 趴在窗口,看着皇城渐渐远离,小晚却越发强烈地体会到了皇后的无奈。 回到家中,夜阑人静时,夫妻俩相互依偎,她便对相公说:“娘娘真是不容易,曾经那样自由自在的人,往后一辈子都要被束缚在宫里。” 凌朝风抚摸着娇妻的双手,淡然道:“人生在世,都有各自到来的意义,娘娘这一生,或许就是要奉献给大齐的,无上功德。” 小晚点头:“娘娘是人中龙凤,不是我们能比能想的。”她哎呀了一声,为难地说,“相公,娘娘要我给她多多写信,还不许你们代笔,我的字那么丑,还总写错,一封信我是不是要写到天荒地老去了。” 凌朝风轻轻拍她的手,嗔道:“叫你不好好学,这下好,不学也要学了,还敢不敢偷懒?” 小晚在他怀里蹭着:“相公,我不想学。” 凌朝风吓唬她:“你答应了娘娘而不做的话,就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小晚倏然腾起身子,紧张地瞪着丈夫:“真的?” 凌朝风失笑,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为了不叫你掉脑袋,为夫要好好调-教你写字了。” 小娘子翻腾起来,ya在相公的身上,张牙舞爪地说:“等我先调-教你再说。” 夏日炎炎,一翻腾就是一身汗,然涵元殿中,好几口大缸盛满了贮冰,寝殿里凉爽宜人,项润抚摸过似烟如丝的肌-肤,安安稳稳地睡去。 似烟却睁大眼睛,看着身旁的丈夫,红唇微微蠕动,很轻很轻地念了声:“皇上,我想出去看看……” 正文 267 娘娘的初衷 皇帝有没有听见这句话,似烟不知道,但那一晚她浅眠多梦,梦见了小晚向她描述的学堂,梦见了学里的孩子,梦见了女孩子们跟着先生念书背诗。 醒来时,虽然感到身心疲惫,可她带着浅浅的微笑,皇帝吻过她的笑容后才起身,宫女们捧着龙袍冠冕鱼贯而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侍郎府中,家人们亦是分工明确,张婶和婢女照顾产后的连忆和婴儿,小晚照顾自己的孩子,并带着霈儿跟随相公一道去为二山的新宅张罗。 新宅比现在的家大出好几倍,有独立的院子也有规模不小的园子,凌朝风还为弟弟在园子中挖了一个大池塘。 这日小晚带着霈儿来看时,已是引渠入池,满目碧波莹莹,小家伙兴奋地说:“爹爹,要种好多好多荷花,像宫里一样,娘喜欢荷花。” 凌朝风却抱起儿子,三两下将他的衣裳扒下,扑通一下丢进水里。 小晚吓坏了,可霈儿入了水,却像鱼儿一般灵活,游来游去高兴得不行,大声嚷嚷着:“爹爹也来,爹爹来游水。” 凌朝风问小晚:“想玩儿吗?” 小晚赧然道:“大白天的在水里扑腾,怪不好意思的,而且我也不会水。” 凌朝风已经脱了外衣,小晚惊讶地看着相公,他在外头一贯文质彬彬的,突然这样子,竟是有几分少年般的朝气。 “他很小就会游水,只是我不许他擅自在河里溪水中游水,他也很听话。”凌朝风说道,“今日机会难得,叫他高兴一回。” 说罢,凌朝风走入池塘里,霈儿像一条小胖鱼似的游到爹爹身边,趴在凌朝风背上,指挥他爹往前游。 水花四溅,父子笑声不断,小晚捧着爷儿俩的衣裳坐在树荫底下,看看这整齐精美的园子,还有两处安静宽敞的院落,她很羡慕二山和连忆能有这么大一个家。 可这样的念头才浮起来,冷不丁地就想到皇后娘娘口中的“自由”,想必住进这大宅子,连忆也会有她的无奈,官宦之家,帝王之家,她这个小老百姓可想象不来。 池子里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小晚知道相公其实也很宠霈儿,再过两年霏儿长大了,她就该是凌霄客栈的老大了。 “晚晚,把衣裳拿来。”凌朝风在池子里喊,带着霈儿游到了岸边。 小晚却是使坏,抱着相公和儿子的衣裳,笑眯眯地说:“我去外头马车上等你们。” 凌朝风愣了愣,霈儿大叫:“娘我的衣裳,娘,我光着屁股呢……” 小晚朝父子俩挥挥手,抱着衣服继续往门外走,凌朝风抱着儿子上岸,叮嘱他不许再独自下水,就追着小晚来了。 他只光着上身,可下-身湿透了就变得透明,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见人的,所幸这宅子里还没有其他人,今天工匠也不在,不然这样子跑出来,实在太窘。 小晚很快就被相公捉到了,凌朝风将她打横抱起,提溜回池塘边,问儿子:“要不要把娘丢下去。” 霈儿立刻抓着娘亲的裙摆说:“不行不行,娘不会游水,爹爹饶了娘好不好?” 见儿子这般说,小晚的心都化了,被相公放下后,抱着儿子亲了又亲,再回头瞪着凌朝风:“你把我丢下去试试,你试试呀?” 凌朝风幽幽一笑:“要是霈儿因为身上湿的吹风着凉,我看你再凶,你要我们爷儿俩光着出去见人是不是?” 小晚一惊,赶紧把霈儿擦干,给他穿衣裳,捂在怀里搓了又搓。 回家的马车上,游水累了的娃娃很快就睡着了,小晚脱下自己的衣裳给儿子盖着,时不时摸摸他的额头,担心他真的着凉。 凌朝风这才说:“大伏天里,别担心,不会着凉。” 小晚咕哝:“是我不好,想逗你们玩儿的。” 凌朝风笑道:“过几天,趁还在大伏中,我们带霈儿再来玩一次,你也下水,宅子里没别人在,游好了在家里洗个澡换衣裳再出来,好不好?” 小晚道:“那可是二山的家呀,我们这么去玩要紧吗?” 凌朝风不以为然:“要不,你问问他?” 二山和连忆当然不介意,连忆更是羡慕不已,央求凌朝风不要在那池子里栽种什么,往后大伏天的,她也能带着孩子游水。 霈儿听见这话,便私下问父亲,他们能不能在客栈里种荷花,凌朝风说弄几口大缸也能养,今年来不及了,明年一定能开出漂亮的莲花。 转眼,霈儿晒黑了,夏天也快过去了。 连忆和二山原想请家人在京中过了中秋节再回白沙县,可客栈不能不管,凌朝风也要继续为朝廷收敛金银,不得再多逗留。 再有两天就要别离,郡主来府上,送了一些东西给小晚,亦带来了皇后的赏赐,言辞之间,是想请小晚进宫向皇后道别的。 小晚则认为别离未免悲伤,不如不见的好,之后水师阅-兵时,她们还有机会相见,这些话是对郡主说的,对凌朝风说的则是:“相公,娘娘看着我过得这样自由自在,她却求而不得,该多难受,你说是不是?” 凌朝风知道妻子体贴,安抚她道:“娘娘心胸宽广,她和皇上心里装的是天下。” 两日后,家人启程,连忆与二山将他们一路送到城门下,彼此依依惜别。 马车一路朝黎州府奔去,终于要回家了,小晚感慨:“真正出门在外,才知道什么是家。”可见对于京城,她并没有太多留恋,想来当年,她也不喜欢这个繁华富贵却又有些无情的地方。 张婶则道:“待得中秋一过又奔着年尾去,这一年一年的光景,怎么过得越来越快,我可不能老得太快,我还想看霈儿长大,看霏儿出嫁。” 她搂过小娃娃们亲了亲说:“你们也别着急长大啊,姥姥还没玩儿够呢。” 霈儿却愁眉苦脸,怯怯地说:“姥姥,我明年就要上学了。” 张婶搂着孙儿说:“是啊,我们霈儿是大孩子了。” 他们一路颠簸,八月初回到了黎州府,顺便将皇后娘娘给黎州府知府及各知县的赏赐送到梁大人府里,是皇后为黎州府积极筹办女学,而颁下的奖赏。 可是梁大人却对凌朝风说:“你们自己去学堂看看吧。” 凌朝风不解,带着家人回白沙县,彪叔他们先行回客栈,夫妻二人则绕道来到学堂。 只见春天时还热热闹闹的学堂,此刻十分冷清,空荡荡的课堂里,只有三四个孩子在念书。 “那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家把孩子领回去了。”先生对小晚叹息,无奈地说,“各种各样的缘故,家里干活儿人手不够啊,长辈们不愿女孩儿出来抛头露面啊,还有说什么,原本相好的娃娃亲,男方家里不乐意女孩子念书学本事,不肯要将来会顶嘴不懂规矩的儿媳妇,反正各有各的说法,我们也不能强行挽留,就这么一个一个的都领走了。” 小晚和凌朝风面面相觑,白沙县尚且如此,不知其他地方会是什么光景,她要不要把这些是写进信里告诉娘娘,而那些大臣们,会如实禀告吗? 夫妻俩骑马回家,凌朝风怕小晚累了,走得很慢很慢,连赶船的行人都超过他们,小晚闷了半天,对相公说:“为什么女孩子念书懂道理了,就变成了会顶嘴的人呢?” “男儿念书,能考科举入朝为官,再不济也能做个教书先生或给人写信算账等等。”凌朝风淡淡地说,“女孩子呢?” 小晚愣了愣,问:“嫁人,生孩子,操持家务?” 凌朝风说:“所以他们就认为,女孩子根本没必要念书,念了也不管用,念了变得聪明了会讲道理了,在他们眼里就是会顶嘴有主意,要不得。” 小晚摇头:“可这不是娘娘的初衷,娘娘想的是……” 她呆住了,娘娘想的是什么,小晚竟一下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文 268 我杀了人 回到家中,说起女学里的事,素素说他们村里好几家人也把女娃带回去不让念了,但这都是个人家的事,他们也不好插手,却不知待丫丫长大时,学堂还能不能在。 “白沙县民风还算开化,就已是这般模样,其他的地方,只怕连学堂都还没建起来。”张婶叹道,“特别是这件事,由皇后直接出面督办,那些当官的大男人们,怎么肯服气。他们一定觉得,再往后十几二十年,是不是就该有女人去抢他们的官做了。” 但大家不想为了这件事不高兴,毕竟这不是他们能轻易改变的局面,很快就要过中秋了,今年镇上依然会很热闹,县太爷早早就开始筹备了。 傍晚,素素要回家时,想起一件事来,跑到三楼轻声对小晚说:“这一个夏天,你爹隔三差五就来我们村,秦大姐也不反感他,偶尔两人还一起走一段路说说话,送来送去的东西更是数不清了,我看这件事,你要不要撮合撮合?” 小晚问:“村里有人说秦大姐闲话吗?” 素素摇头道:“大娘婶子们反而商量,成了亲是你爹来我们村,还是秦大姐去青岭村,说青岭村那里的人太凶了,再者将来你家文保成了亲要有地方住,两个姑娘都是要嫁出去的,刚好把青岭村的宅子留给你弟弟,你爹则到白沙村来。” “那有几分倒插门的意思。”小晚说,“我是不在乎的,可我爹那个人……” 她仔细想了想,对素素道:“咱们就装糊涂吧,我不打算去撮合,更不会插手,哪天我爹自己来找我了,或是秦大姐来找我,到时候再说。” 如此,回家休息了两天后,凌朝风便又出门忙去了,约定中秋节一定会回来和家人去镇上看烟火,小晚给他的包袱里塞了一件厚衣裳,叮嘱他路上小心,不要着凉。 站在客栈门前,看着丈夫远去,张婶问小晚:“嫁了这么一个常年不在家的大忙人,心里委屈吗?” 小晚笑道:“我要是说委屈,也太没良心了,婶子怎么想起来这么问我?” 张婶道:“突然就这么想了,在京城的时候,二山白日里总是不在家,一整个夏天我就没怎么见过他,连忆有时候会对着窗口发呆,不过一阵一阵的,过两天又好了。我心想,她一定是希望二山能多陪陪她。” 小晚说:“刚生完孩子那会儿,心里是怪怪的,不过我那时候照顾两个忙不过来,也没心思胡思乱想。若一定要说,自然是想天天和相公在一起,哪怕跟他出门也好,可是婶子,过日子哪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总要有人迁就让步,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哪有绝对的对错呢,您说是不是?” 见小娘子心里如此明白又踏实,张婶欣慰地说:“娶到你啊,真是朝风的福气。” 小晚甜甜一笑:“那可不,他可稀罕了。” 客栈的日子,温暖又安宁,但泱泱大国,并非处处都能太平。 时近中秋,清明阁里堆满了从各地送来,请安问候的折子和贺礼,这类折子皇帝总是懒怠看的,似烟偶尔来清明阁,便会为皇帝料理。 今日亦如是,她在清明阁里忙了半天,皇帝归来时,折子已经被分门别类地摆好,似烟道:“这一些可不是请安的折子,皇上也是,怎么随手放呢。” 项润蹙眉,翻开一本匆匆看了眼,自责道:“是朕疏忽了,本想偷闲和你说会儿话,先处理这些事吧。” 似烟便去窗下侍弄茶水,等皇帝来饮茶,项润坐在桌前翻看那些奏折,一本一本,忽然眉头紧蹙,不自觉地向妻子看了眼。 皇后心无旁骛地挑选着茶叶,项润将折子合起来,淡淡道:“烟儿,有几件要紧的事,朕要立刻宣召大臣来商议,你且回涵元殿。” “是。”似烟放下手中的东西,皇帝突然政务缠身,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她并不会不高兴,还得意地说,“亏得我细心,没叫皇上错过了大事吧。” 项润欣然颔首:“多亏你。” 可是皇后一走,皇帝就变了脸色,一连翻阅了几本奏折,眉心凝聚着怒气,久久不散。 这一边,凌朝风赶着中秋前回到家中,给孩子们买了玩具点心,带了些特产给彪叔琢磨菜色用,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凌朝风便带着小晚去镇上学堂里给先生们送月饼。 但回来的路上,他不得不告诉小晚,自己在各地的见闻,不禁叫小晚心中一片寒凉。 其他地方,也遵照皇后懿旨,开办女学,可不到一年时间,各种弊病麻烦接踵而至。 白沙县这般,只是把女孩子们带回去不让念书,竟还是好的。在别处,有人带着棍棒锄头砸学堂,有人将女先生们捉起来说她们妖言惑众,有乡绅勾结官府贪污朝廷拨下的银款,最可恶的事,有苦主到衙门求告无门,但他们的女儿进了学堂后,莫名其妙失踪了。 “相公,失踪是什么意思?”小晚心里颤颤的,其实她很明白,但是那样的话说出来,就太残忍了。 凌朝风冰冷地说:“被办学的人,卖了拐了。”他眼中盛满怒气,“失踪是其一,最可恶的是……” 他紧握缰绳,手背上青筋凸起,字字含恨:“更有人借学堂之便,猥-亵玷-污那些孩子。” 马儿倏然停下了,小晚浑身紧绷,根本不敢抬眼看相公。 凌朝风在她耳后幽幽道:“晚晚,我没忍住……杀了一个人。” 小晚猛地转身:“杀……人了?” “下手太重,错手杀了企图强jian孩子的畜生。”凌朝风目光冰冷:“晚晚,过了中秋节,我要上京到刑部自首,这件事,总该有个了结。” 小晚眼中含泪,一手紧紧拽着丈夫的胳膊,闷了半晌说:“相公,我跟你一起去,就算你要坐牢流放,我也跟着你一起去。” 凌朝风低头亲吻小晚:“不怕,我不会有事。” “我知道。”小晚已然哽咽。 凌朝风说:“事情却在于,朝廷推行这件事,以及皇后娘娘干政,是否会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一旦有人把事情闹大,很可能会发生朝臣们要求弹劾废除皇后。”(还有一章更新) 正文 269 时间的裂缝 天界龙宫,一片肃杀之气,因为,凌朝风又杀人了。 龙后在天镜中亲眼看到了那一幕,她却无法阻止。 长子说,弟弟是替天行道,是杀了该死之人,生死簿上那畜生阳寿已尽,绝不是嘲风的罪业,不会影响他这一世的圆满。 “有没有罪,我们说了不算,大齐皇帝说了算。”彼时龙后目光冰冷,“这次的事,从一个善念,引出极大的恶,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皇后的一意孤行,皇帝若不能力挽狂澜,莫说你弟弟,只怕连皇后都保不住。” 但也是那一天,当龙后正为了朝风在人间的坎坷而恼火,龙族得到消息,此番在凡间聚拢的妖气,竟是从时间的缝隙里而来。 而那一道时间的裂痕,正是因为穆小晚的转世重生而出现的。 此番若战妖魔,最有效的法子,是填补裂缝,那样一来,妖魔的根本就会被永久封印,但填补裂缝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穆小晚按照之前的命格,被天将用雷劈死后,不得重生。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龙后冷笑道:“这一刻,我却想拼尽我龙族之力,降妖除魔,而不是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一朵莲花之上。” 那之后,凌霄宝殿上又一次聚集了一众上神上仙,商议的便是正面与妖魔为战,还是想办法填补那一道时间的缝隙,从而将这一股势力彻底封印。 席间不知怎么,有人提起凌朝风在下界杀人的事,甚至追究到他对大船做手脚,使得船体瓦解,害一人淹死在江河中,以及发生在凌霄客栈的一桩桩人命案。 龙后冷然,对上首玉皇大帝道:“不如将嘲风召回,命他去对抗妖魔,若能斩妖除魔,倒也救下了穆小晚,若不能,便是他们的劫数。” 殿上一片哗然,众神七嘴八舌地商议着这些事,却久久不能有个明白结果。 而此刻,凡间已是中秋。 傍晚时分,客栈便打烊关门,一家人到镇口接了素素一家,和去年一样,来白沙镇桥下,等待夜晚的烟火。 旧年霏儿和霁儿还是吃奶的小娃娃,今年已经能蹒跚走步,稍不留神小家伙们就跑开了,不得不一个大人盯一个孩子。 不过彪叔大庆他们都抢着看孩子,小晚倒是落得清闲,家人散去四处玩耍,她和凌朝风便守着马车的位置。 自然,旧年的心情,今年再不能有,即便家人团聚十分圆满,可中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变故,谁也不知道。 小晚剥了橘子,撕开一瓣喂给相公吃,自己也吃了一瓣,橘子酸得她眉头直颤,可相公却不为所动,小晚好奇地问:“不酸吗?” 凌朝风道:“酸啊。” 小晚笑:“那你怎么能忍呢?” 凌朝风顺势将她手里大半个全吞进嘴里:“你剥的橘子,是甜在心里的。” 小晚软软一笑:“真是的,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 凌朝风道:“有你陪着我一起去面对,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他问小晚,“不过,你会不会怪我太冲动?” 小晚却郑重地说:“那样畜生不如的东西,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将来霈儿和霁儿,也要成为像爹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凌朝风道:“希望皇后娘娘,能早些看到你的信,又或许,皇上已经对他说了呢。” 此时此刻,皇城里正举行国宴,皇帝借中秋之便,宴请文武大臣和邻国外邦的使臣,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宴席过半,皇后退到后殿休息,宫女们捧着镜子灯笼,细心为娘娘扑粉补妆,却有宫人匆匆而来,说是收到了白沙县来的信函。 “是小晚吧,难为她真的写信来。”皇后欣然接过信函,就着灯火展开,见厚厚一沓纸,是小晚写字特别大,一页纸写不下几句话,说得多了,信自然就厚了。 “你们先下去吧。”皇后心情甚好,自行拿着灯笼坐到一旁,爱惜地将一张张信纸念过。 小晚写的信很简单,不拽那些文绉绉毫无意义的客套,真正是见字如晤,但是一张张看下去,皇后脸上的气色,却越来越阴沉。 “为什么,会这样……” 她无法想象,夏日里小晚向她庙会的学堂光景,还是那样的美好,为什么短短几个月,白沙县的学堂办不下去了,其他地方还发生这么多可怕而恶劣的事件,甚至于,凌朝风为了救一个孩子而错手杀人。 皇帝知道这些事吗? 似烟的手,颤颤地捧着信纸,仔细回忆这几天夫妻之间的相处,细细想来,皇帝的心情的确不算太好。可他时常被政务困扰,情绪起起伏伏,似烟早已习惯,怎么也想不到是会和这些事牵扯上关系。 直到这一刻,似烟仍不敢猜测,皇帝到底知不知道。 她如常回到宴席上,与丈夫相视而笑,项润今日心情不坏,还指着台上的人说:“就要变戏法了,朕还怕你赶不上瞧个新鲜。” 似烟从容应对,温婉大气,硬是将一场中秋宴撑了下来。 宴席散去,皇帝送太皇太后回长寿宫,似烟没有相伴,她怕自己忍不住在长寿宫外就问皇帝,怕被宫人们瞧见,传到太皇太后跟前惊了老人家。 夜风微凉,项润带着几分酒气归来,见涵元殿中只零星点了几盏灯,他一路走一路笑道:“你是为了熄灯赏月呢,还是替朕省银子?这么几盏灯,你也不怕绊着自己。” 似烟端着烛台,从内殿走来,烛火将他们彼此的面容照亮,她开门见山地问:“皇上,我收到小晚的来信,您想看一看吗?” 皇帝笑道:“你们好姐妹之间的悄悄话,朕就不看了。” 似烟道:“不是悄悄话,或许一样的事,早就写在清明阁那一本本折子上了。” 项润立时收敛笑容,微微蹙眉道:“何事?” 似烟问:“皇上,女学的事变得越来越荒唐,甚至闹出人命,这一切您知道吗?” 千里之外,白沙镇的烟火早已散去,一家人回到家中洗漱休息,小晚在孩子们的床边放了好些椅子挡着,便趴在丈夫背上,被凌朝风背着上了屋顶。 今夜万里无云,明月当空,清白月光,将世间照得十分明亮,隔得老远都能看清镇上的房屋,小晚依靠在凌朝风的肩头,悠悠笑道:“相公,月色真美。” 正文 270 世间不容 月如银盘,高悬夜空,今日良辰美景,不知明日能否共赏。 小晚觉得腰里有些膈应,伸手一摸,竟是摸出几颗栗子,不知是哪个小家伙撒娇时塞进她怀里,此刻才发现。 安宁的夜色里,剥栗子的声响极清脆,小晚三两下就剥出一颗圆滚滚完整的栗子肉,却是用牙齿咬住一半,另一半要往相公嘴里送。 凌朝风嗔笑着,到底是从了她。咬下栗子,娇妻笑靥如花,又剥出几颗,直到所有的栗子都吃完了,她的双唇,便是被自己温柔的包含住了。 清明月色下,缠缠-绵绵的吻,仿佛是要恩爱给天上的神仙看,虽然他们没有这般心思,可天庭上神的确看在眼里,而后心中默默算计,倘若叫穆小晚去赌裂缝,凌朝风能翻天吧。 “相公,不知怎么,那天听你说我吓得半死,可那天之后,我心里就不害怕了。” 亲吻过,小晚靠在凌朝风怀中缓缓喘着气,安然看着中秋月色,笑道:“你若不答应带着我一起上京自首,我可能就会害怕了。” 凌朝风说:“如今霏儿和霁儿大了,你不在身边他们也不会饿肚子了,往后我还像从前那样带着你,去哪儿我们都在一起。自然,不会总丢下他们,孩子们大了,带着一起出门也不难。” 小晚心满意足,但还是轻轻叹:“我错手害三娘溺亡,你又失手将人打伤致死,我们算不算难夫难妻,我们是不是戾气太重,才总缠上这样的事。” 但她虔诚地说:“这件事过去后,我们要做更多更多的好事,帮更多更多的人,行善积德,来化解这些罪孽。” 凌朝风道:“不是罪更不是孽,你不要压在心上。“小晚愣了愣,但旋即就点头:“我听相公的。” 话音才落,楼下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小晚往底下看,一眼就看见霈儿的身影。她刚想出声,被凌朝风拦住,而后悄悄下楼来,尾随霈儿来到厨房。 霈儿在给阎王爷爷送吃的,正努力将一只大烧鹅塞进烟袋,忽然听得门前脚步声,赶紧扯下来,捧着一只烧鹅腿,转过身,竟然是爹娘来了。 “霈儿,饿了?”小晚走上来,担心地问,“霈儿是饿了吗?” 凌朝风将灯火点亮,目光扫过厨房,他也不知道厨房里是不是缺什么,但他们的动静引得彪叔和张婶也来,听说霈儿在拿吃的,彪叔哈哈一笑:“傻小子,烧鹅凉了腻不腻,姥爷给你下碗面条卧着可好?” 小晚忙道:“他应该吃了不少了,再吃该停食。”说着擦了擦霈儿的手,抱起小家伙,与众人道了安,便带儿子回楼上去。 彪叔收拾了一下厨房后,就和妻子回屋里,张婶端来热水给他洗手,见丈夫眉头紧锁,自然要问:“怎么了?孩子吃两口有什么呢。” 彪叔摸了摸烟枪想抽烟,可大半夜的,还是作罢了,但他神情严肃地对妻子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吃霸王餐的老头子,把我们霈儿带走的那个人?” 张婶点头:“当然记得,那老家伙怎么了?他又来过了?” 彪叔说:“他来之前,厨房里偶尔就缺吃的,来过后更是少得厉害,特别是过节的日子。你看他头一回来我们店里,点的都是我的拿手菜,他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呢?” 张婶懵懵地问:“这该怎么说?” 彪叔道:“我怕吓着你们,再加上店里乱七八糟的事,有时候我就不说了,可总是少吃的,我管着厨房的账,我心里不踏实。” 他们很清楚,凌朝风是不会和他们计较什么账的,但这事儿并不小。 记得之前丈夫嚷嚷过两回,但抓不到小贼也没损失太多东西,就作罢了,后来不听他嚷嚷了,张婶以为就没事了,此刻才知晓,竟是回回过节都少吃的。 彪叔神情凝重地说:“今晚厨房里有一整只烧鹅,我预备明早热了给你们下碗面码在面上,霈儿手里只剩下一只腿,他是有多大的肚子,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吃完一整只烧鹅?” 张婶怎么觉得,越听心里越毛,背上也凉飕飕的,担心地问:“难道我们霈儿中邪了?被什么东西缠在身上了?” 彪叔摆手:“那也不能,可这件事,我该不该告诉朝风,没头没脑的,我从哪儿开始说?” 三楼卧房里,霈儿被抱回来,小晚摸摸儿子的肚子,软绵绵的并没有吃得很饱很撑,问他他也说没吃几口,小晚再三叮嘱夜里不能多吃,霈儿答应了,撒了会儿娇就假装睡过去。 小晚拍拍他,见儿子睡熟了,给他用椅子挡住床,这才回自己的房间。 凌朝风在屋子里看着两个小的,夫妻俩都不知道厨房一直少吃的,只是担心霈儿贪吃伤了脾胃,商量之后如何教导儿子,便也早早睡了。 地府里,阎王爷看着那只被扯掉一条腿的烧鹅,呵呵苦笑,而他今晚,竟然没胃口。 虽然身在地府,也知道三界的事,天下又要不太平了,近来已经有人被妖魔吞噬,阴魂无法归入地府,不得超生不得转世,生死簿上又乱了。 “这才过去五百年,天庭元气尚未恢复,若是又大闹一场,如何了得。” 阎王老爷叹息,翻了翻面前的生死簿,这半年,好多幼小的女孩子被勾去名字,他们的死因各有不同,但这些孩子都有个共同的来处,就是学堂。 “学堂,竟是成了吃人的地方。”阎王老爷合上生死簿,三界浩劫在即,凡间身在三界中,自然难逃,却不知这一次,能化解劫难的,是人是神还是鬼。 夜阑人静,已过子时,涵元殿依然灯火通明,内侍们将一大摞折子从清明阁搬来,以为是皇帝要通宵处理公务,却不知寝殿内,是皇后坐在灯火下,将奏折一本一本地看。 这些奏折里,不少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皇后督办女学的善举,但也不乏有血有肉的官员,痛心疾首地陈诉皇后此举的诸多不妥,以及好几桩呈送到刑部的人命案子。 不知看了多少本奏折,皇后已然头晕眼花,项润走到她身边,拿下妻子手中的折子,吹灭了一旁的灯火,扶着她的肩膀往榻上去。 似烟起身,腿一软,跌在了丈夫的怀里,皇帝紧张地问:“烟儿,你怎么样了?” 想到那些惨死的孩子,想到那些被拐卖不知去了何处与爹娘分离的孩子,想到那些带着希望和喜悦进到学堂,转瞬就堕入地狱的孩子,皇后心如刀绞。 她紧紧抓着丈夫的手腕,颤颤地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项润早就与几位大臣商议过皇后此举是否妥当,奈何妻子一腔热情,他不愿打消她的信念和热血,虽然隐患重重,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就不能行,在那时候,皇帝也对这一切抱有希望。 他的二皇姐远嫁晋国,那是一个从前将女子与牲口同等对待的国度,可是他的姐姐从点点滴滴做起,以柔弱之躯改天换地,解救整个国家的女子于水火。 于是皇帝认为,在早已开化的大齐国土上,推行女学,也是行得通的。 然而结果恰恰相反,几乎没有哪几个地方还能坚持的下去,如此残忍的现实,以及面对一些势力对于后位的压迫,皇帝选择了暂时的沉默。 没想到,穆小晚成为了皇后的眼睛和耳朵,让她听见了,看见了。 搀扶妻子坐下,似烟气息沉重,皇帝去将灯火一盏一盏熄灭,从光明到黑暗,皇后仿佛能感受到孩子们的痛苦,但丈夫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感受到一丝安慰。 皇帝道:“已经出了的事,我们一桩一桩来解决,暂时停了女学,追责地方的责任,这些事就交给朕来办,待事态平息,我们再商量下一步。” 似烟情绪低落,曾经的信心荡然无存,轻声道:“皇上,这件事我不再管了,我的干政,才是激怒那些人的根源,我心里明白。这个世道,终究是容不得女子与男人并肩,更何况是站在您的身边,他们不能容忍。” 皇帝冷静地说:“你现在情绪激动,过几日我们再商量。待小晚入京后,你随她出宫去转转,散散心。” 正文 271 甜蜜 皇后并不激动,不然也撑不下今晚的中秋宴,只是在丈夫面前不用掩藏自己的情绪,既然皇帝早已知道,既然他已着手安排处置,而自己无能为力,那么就先把这一切交给他。 “皇上,待小晚来京,我想带她去平山住几天。”似烟道,“自然,要先等凌朝风的官司了结。” “凌朝风为了救孩子才失手杀人,情有可原,赎刑即可。”皇帝道,“刑部的人很快就会有交代,到时候你再和小晚商议。烟儿,出去散散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似烟怔然,问道:“那天夜里的话,皇上听见了?” 皇帝含笑:“听见了,你睡不着,朕如何睡得着?” 似烟心中一暖,靠进他怀里:“要是能一起去散心该多好。” 然而国家大事,怎能说放下就放下,皇帝的无奈,似烟全知道。但她想通了,不能同行,那就自己出走走,或许小别胜新婚,比她委屈自己闷在皇宫里要强。 小晚此刻还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她收拾了出门的行装,带了好些厚衣裳,还带了好多银票和现钱。 跟着相公她不怕遇见强盗,只求到了京城后,能花些钱打点通融,好不叫相公在大牢里受苦。 中秋节一过,夫妻俩便说要上京,没有提起凌朝风杀人,只说去办一件重要的事。 三个孩子全要留在家里,自然就辛苦张嫂和彪叔,素素说她会来帮忙,叫小晚别担心,霈儿如今没法子掐算之后的事,也只能很乖地向娘亲保证,他会帮着照顾弟弟妹妹。 事不宜迟,辞别家人后,夫妻俩便一路奔往京城。 刚离开家的那一天,小晚很惦记孩子们,但走远到了第二天,小娘子就变得开朗了。 他们这一路看山看水,高高兴兴的,根本不像是去自首,还为了要不要给霈儿买玩具而拌嘴吵架,谁见了都只当是出来游玩的小两口,十分恩爱。 彼时,龙后在天镜中,时不时看一眼儿子,他一路脸上都挂着笑容,和平日里东奔西走办事时的严肃凝重,截然不同。 穆小晚的身上仿佛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激化儿子所有的幸福。 “嘲风很爱小晚,情缘不断红线牵绊,以至于这一世一见倾心。”囚牛对母后说,“这样美好的情缘,为何非要与仙魔纠缠不清,母后,倘若凌霄殿当真决定用穆小晚去填补裂缝,朝风怎么办?” 龙后看着天镜中,小两口在河边休息,小晚去漂洗衣衫,凌朝风摘了野花戴在她发鬓,而小娘子却掬了水泼在相公脸上,朝风恼了,一把将她扛起来,小娘子连声求饶,两人嬉笑玩闹恩爱甜蜜,谁看了都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母后?”囚牛再问。 龙后回过神,问儿子:“你们兄弟,可愿意为了嘲风去守护这一世?” 这一边,凌朝风带着小晚终于到了京城,他们直奔刑部衙门,刑部的人早已得到皇帝的传话,会慎重处理这件事。 二山虽然避嫌,但毕竟是他的兄长,刑部的人当然给他面子,没有人为难凌朝风,连大牢都没坐,判了赎刑交了罚金,这件事就了结了。 但凌朝风失手杀人的背后,有着那样残酷的现实,这才是事情最重要的所在。 若是闹大了,就会被那些企图废除皇后的人作为把柄,凌朝风和小晚早就商议好,刑部不提,他们也不追究,之后有机会见帝后,再当面向他们禀告。 相公得以全身而退,小晚安心又感恩,现下二山和连忆已经迁居去了大宅,凌朝风知道小晚这一路自在惯了,且一直不习惯有婢女仆人的伺候,便带着她住在之前的小宅里。 算起来,这还是小晚头一次夫妻俩单独住独门独户的房子,虽然夏天早已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可如今没有别的人在,也没有下人婢女,小小的宅子顿时变得宽敞起来。 小晚很兴奋,夜里该入睡时,又担心外面的门有没有关好,凌朝风拗不过她,两人披着衣裳出来,看看宅门闩上了没有。 折回屋子时,一阵大风刮过,飞沙走石迷人眼睛,凌朝风将妻子护在怀里,他微微睁开眼,却是看到一阵黑影遮天蔽月。 小晚也抬起头来,看见了在月亮前晃来晃去的黑影,像是有什么人在缠斗一般,打得不可开交,于是时不时就遮挡月亮,忽明忽暗,邪风阵阵,叫人心慌不已。 “相公……” “是云雾吧。”凌朝风说,他一贯不迷信鬼神,淡淡地说,“别害怕,我们去睡了。” 他牵着妻子的手进门,小晚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好在已然云开雾散,恢复清明月色,她松了口气。 回屋躺下,小晚摸了摸枕头底下的莲花玉簪,其实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件事呢,许氏的生魂当时差点就把她掐死了,是玉簪救了她一命,她心里一直很好奇这是为什么。 可是道长说,缘分到了她自然就会知道缘故,不要强求。 “相公,明天你陪我一起进宫吗?”小晚伏在丈夫胸前,“我怕我说不清楚。” “明天一起去。”凌朝风笑道,“我的确怕你说不清楚。” 小晚撅着嘴,显然不服气,凌朝风轻轻一点,爱怜地说:“好了,你最聪明了,聪明的一封信要写十几张纸。” “说好了不许笑我的。”小晚翻腾起来,ya在相公身上,小娘子心中热火熊熊,忍不住道,“相公,虽然宅子小,可是……现在只有我们俩。” 凌朝风明知故问:“只有我们,怎么了?” 屋外夜风徐徐,深秋时节,已然十分寒冷,但温暖的爱意从卧房里溢出来,囚牛带着手下徘徊了一圈,见再无异样,便含笑离去了。 这一晚,小晚睡得很踏实,隔日醒来,被相公疼爱过的人,变得格外妩媚娇软,凌朝风催了几次才把她提溜起来,夫妻俩神采奕奕地往宫里来,站在高高的宫门下,等待皇后宣召。 可是一驾马车,从皇城里直奔而来,在宫门前停下,帘子挑起,露出皇后玉容,似烟微微笑:“小晚,上车吧。” 小晚愣了愣,拉住了身边的相公,皇后浅笑,吩咐宫人们:“为凌掌柜备马。” 正文 272 荷塘生机 马车一路奔出皇城,皇后淡定从容,小晚不敢啃声,悄悄向窗外张望,她家相公正从容大方地和随行侍卫交谈,抬头看见她,便是微微一笑。 小晚转过身,恰与皇后对上了目光,她忍不住轻声问:“娘娘,我们要去哪里?” “去平山。”皇后笑道,“我想去那里散散心,离京城不远,很快就到了。” 平山在哪里?小晚呆呆的,半天才明白过来,问道:“娘娘要带我一起去?” 似烟问:“你不想去吗?” 她答不上来,但皇后要她做的事,她不敢不做。再者,相公此次能全身而退,帝后干预自然是少不了的,她还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皇后。 “愿意的,只是……”小晚坦率地说,“出来这么多天,心里惦记着相公的事,就没怎么想孩子,但现在相公的事了结了,就满心都惦记家里的孩子。” “我也惦记,临出门前还想着,要不要带上小公主。”似烟道,“可就这一回吧,让我放下一切,出去走走。” “娘娘是为了那些事烦心吗?”小晚问。 信是她自己写的,她当然知道皇后的烦恼,好好一件事变成这样,换做谁也无法接受,现在那些失去女儿的人家,都把怨气撒在皇后身上,若非她多此一举,各家的女儿都还好好地在家里。 “皇上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就派人去查,能查清的各地丢失的女孩儿,竟然有二十几个。”皇后目光冰冷,眉宇间凝聚着怒气,但很快就松弛下来,变成了沉甸甸的失落。 “小晚,是我的错对不对?”皇后问。 “是那些当官的错,娘娘,我们白沙县的女学虽然也快办不下去,可也不过是各家把女孩儿领回去。”小晚亦是激动地说,“因为县太爷管得紧,因为县太爷没有和坏人勾结,所以老百姓不让女孩儿念书,和孩子们丢了,根本是两回事。” 似烟怔怔地看着她,小晚生气地说:“娘娘,该请皇上把那些不做正经事的贪官污吏先抓起来,是他们不做正经事,才叫坏人能对学堂下手。” 似烟含笑:“皇上已经在办了,抓坏人查坏人,并不难,但这次的事酿成的悲剧已无法挽回,纵然你说是两回事,我终究责无旁贷。” 小晚记得相公说过,会有大臣要逼皇帝废后,他们是决不允许一个女人凌驾在他们之上,对朝政国事指手画脚。 太上皇后秋氏虽然也十分强势,但她没有插手过前朝政务,而在太上皇当政的那几十年里,那些男人们也早就憋坏了。 如今卫皇后羽翼未丰,膝下无皇子,处处都是弱点,唯一强大的是他的兄长手下握有重兵,可若卫腾飞以重兵压制,又会有人说他有谋反之心,兵权之于皇权,本就是历朝历代矛盾的存在,卫腾飞也不能轻举妄动。 好在眼下,皇帝抵抗住了压力,不允许任何人动中宫的心思。 “娘娘。”小晚再三思量,郑重地说,“皇上一定会保护您的。” 似烟笑了。 她问小晚,学堂里是否还有女学生,小晚告诉她还剩下几个,先生更是没有放弃,挨家挨户地去劝说,似乎劝回去了几个人,反正他们白沙县的女学,是绝不会出现女娃娃被欺侮拐卖的事。 “如此越发证明,是我没把这件事办好,没能好好考量各个地方的民风人情,以及当地官员的清廉腐败。”似烟此刻已然冷静,缓缓道,“倘若一开始,先调查各地的条件,再决定是否开班授学,就算难免有悲剧发生,也不会这么严重。” 小晚不会说深奥的道理,但是在家听家人们分析,记下了很多话,她道:“娘娘,我家婶子说,朝廷要让老百姓吃饱饭很容易,可是要改变一个地方的民风人情,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可能要好几年,甚至几十年,就说您办女学的事,大家一开始是图个新鲜,可回过神来就发现,让女娃去念书,还不如让家里多个人干活。” 似烟颔首,轻轻叹息:“是我太轻率了。” 小晚笑着安慰她:“凡事开头难,娘娘,做错了才知道将来怎么做是对的,至少将来您再遇见什么,就会多个心眼儿多些主意。” “和你说说,心里敞亮多了,怪不得皇上叫我带上你一道去散心。”似烟感慨,“不过这事我和皇族里的人也的确说不上来,大家都只会不以为然,我不知道该对谁说。” “太上皇后会责怪您吗?”小晚问。 “她不在宫里。”似烟道。 小晚没听明白,皇后解释道:“父皇母后在外云游四海,当然这事儿是秘密,可也不是秘密,那些狡猾的大臣们可不会相信二老能憋在深宫里不见人。” “原来是这样。”小晚道。 “父皇退位后不再干涉朝政,皇上登基以来,大小事务都是他一人决策。我想这次的事,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似烟含笑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母后?” 小晚笑道:“您别笑话我,我是想,婆婆看儿媳妇,总是不大顺眼的,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儿……” 似烟道:“说来你一定很惊讶,小公主这么大了,还没见过祖父母。所以,与其说母后她不会责怪我,其实是根本不管我们。” 小晚的确惊讶:“娘娘她难道不想念孙儿吗?” 似烟想了想,无奈地笑道:“大抵没见过,所以也谈不上想念。” 小晚啧啧赞叹:“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娘娘,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似烟颔首:“是啊,却不知几十年后,百姓们会如何评价我。” 小晚莞尔,率真地说:“娘娘不如,先把眼门前的事做好。” 这话听来,似烟很是受用。 马车一路奔向平山,这里是皇家温泉胜地,时下秋风习习,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 而进入行宫的路上,有整片整片的荷塘,此刻已是残荷枯黄一片萧条。 皇后屏退宫人,将凌朝风也留在山下,独自带着小晚漫步在小径之上,眼前满目萧然,叹道:“可惜夏日里她们开得灿烂,却无人来欣赏。” 小晚见路边有野菊花,她弯腰想摘一朵给皇后,不料发鬓上的莲花玉簪不小心滑落,扑通一下落入池塘。 “我的簪子……”小晚跪伏在岸边,想伸手去捞。 “小晚!”忽听得皇后惊呼,她抬起头,只见满塘残荷生机重现,碧绿碧绿的荷叶浮在水面之上,优雅清丽的莲花亦接连次第地绽放。 “娘娘?” “小晚,这……” 两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岸边,而一片丰厚碧绿的莲叶,正托着小晚的那支玉簪。 彼此对视一眼,小晚伸手去拿簪子,簪子离开莲叶的一瞬,满塘荷花变回了原先的萧条之色。 若是一个人,必定怀疑自己眼花,可两个人都亲眼看见的光景,如何假得了。 “娘娘,有件事您想听吗?”小晚声音颤颤的,她先问皇后,“娘娘,这支簪子,是您从宫里拿来赠给我的,还是您原有的东西。” 似烟道:“是宫女们准备的诸多首饰里,我挑中了这支簪子。” 小晚点头,便将许氏生魂作孽的事,告诉了皇后,她知道皇后是不会信的,其实连她自己也不信。 皇后这才想起来,黎州府曾递上折子,说白沙县的百姓无缘无故死亡,后来证明是妖孽作祟。当时皇帝本想追究,但是似烟劝他,说不过是一些危言耸听好大喜功的事,不必理会,于是这件事就被他们遗忘了。 “娘娘,是真的,我当时就快被掐死了,总觉得身上有个人,我就随手抓了这支簪子刺过去,然后我就喘过气了。”小晚正经神情,严肃地说道,“道长们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而似烟则想起旧年夏天的事,她分明看见一朵莲花浮在半空,可当时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所以,我们都能看见奇怪的事?”似烟笑了,反而不害怕了。 正文 273 皇后心事 小晚没想到,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也曾经历过奇怪的事,见到过奇怪的景象,而这个人竟然还是皇后。 她们并肩坐在温泉池旁,暖暖的泡着双脚,手里剥着柑橘栗子分食,像寻常人家的好姐妹,似烟告诉小晚,她在大前年的年末大病一场,虽然身体早已康复,当初醒来时的感觉,至今难忘。 “我总觉得,睁开眼的世界和原来的不一样了,虽然皇上还是皇上,小公主也还是原来的模样,虽然所有的事都和曾经没有差别。”皇后捧着手里的橘子,想了想后,剥下橘皮,对小晚说,“橘皮还是橘皮,可变不回原来的模样……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小晚僵硬地点了点头,她似乎能懂,可不知如何表达给娘娘知道。 似烟笑叹:“很难理解?。” 小晚也点头。 似烟笑了:“不提了,反正也是意念上的事,我大抵是觉得自己劫后余生,有了重新活一遍的错觉。” 小晚吃着手中的栗子,皇后娘娘果然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似烟则好奇地说:“小晚,我们再试一次,看看簪子到底灵不灵。” “要是被别人看见,一定会吓到他们。”小晚反而很谨慎,“娘娘,这种事,咱们还是避开吧。” 可小晚没能拗得过皇后,皇后终究是皇后,是她仰望的人物,他们又回到枯萎萧条的池塘边,小晚颤颤地拿着簪子插入水中,一瞬间,便见满塘生机勃勃。 小晚将簪子收回,一切又恢复原来的模样,方才的一切不是巧合,不论她试了多少次,都灵验了。 皇后不仅不害怕,她还亲手拿着簪子试了一回,为了证明是她和小晚具有灵通,更是唤来贴身信任的宫女,让她试一试。 小晚吓得要死,可结果却如皇后所料,那位宫女拿着簪子放入池水,池塘毫无波动,而后小晚再使得枯叶重生,皇后问她看见什么,那宫女老实地回答:“没什么变化啊,娘娘,您要奴婢看什么?” 皇后胆大心细,很快就证实这奇怪的事,仅仅是小晚和她之间才有,小晚垂着脑袋半天憋出一句话:“娘娘,您说我家相公能看见吗,我和相公是一样的。” 似烟莞尔:“你想说,一心同体吗?” “大概是的……”小娘子念书不多,四个字的话她总要想一想,不过对于自家相公绝不会怀疑,她信心十足地说,“相公一定也能看见。” 似烟托着腮帮子,细细考虑后道:“这事儿你若是要告诉凌朝风,也先叫他千万保密可好?毕竟,你要想一想我的处境。” 小晚说:“皇上一定不会觉得您奇怪的。” 似烟含笑摇了摇头:“小晚,我的丈夫是皇帝。” 小娘子似懂非懂,不过她今天很高兴,一则有了和自己一样能遇见奇怪的事的人,再则,她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泡温泉。 似烟让小晚不必担心有人来,可以尽情地玩耍,此处行宫求的就是自在,宫室里有铃铛,层层牵绊直到山下,她要宫人伺候了,才会摇铃把她们叫来,不要人伺候时,就清清静静的。 小晚感慨,天家的人果然会享受,但原来想要一份清静自在也这么难,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心疼,知道皇后娘娘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便定下心来陪伴她住两天。 到了夜里,在皇后的再三邀请下,小晚不得不与她同榻而眠,可怎么也睡不着,她们说了很久的话,直到皇后没声儿了,她一颗心便再也按捺不住。 侧身看了眼皇后,见她睡得安宁,小晚便悄然起身,就着昏暗的烛光,捧着衣裳拿着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寝殿。 就在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似烟睁开双眸,她并没有睡着,可她感觉到小晚的不安,知道她一心要去找凌朝风。 多好啊,想见丈夫了就去找她,不必有任何顾忌,但是她…… 天家皇室里该如何生存,道理她全都懂,也曾一度说服自己,可当问题浮出水面,当麻烦接踵而至,心里就乱了。 似烟很明白,做个安分守己的皇后,甚至该大度地为了皇室香火考虑,而鼓励皇上纳妃建立后宫,更不该出面干涉朝政推-行-法度,她就该做个女人,做个世人眼中贤良淑德的女人。 那样,朝臣们就不会找她的麻烦,皇帝也不用总跟在她身后收拾烂摊子。 “可我不甘心啊。”似烟将下巴搁在膝头,抱膝坐在榻上,眸中闪过坚定的光芒,“既然总要有人不乐呵,那我当然不能委屈自己,凭什么为了你们高兴和满意,叫我憋屈一生?” 这一边,小晚沿着来时的路一口气奔到山下,这里有层层叠叠的侍卫把手,也有宫女们随时听后吩咐,和山上行宫里的光景截然不同。 小晚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侍卫们的警觉,无数支长矛顿时指向她,把小娘子吓个半死。 好在凌朝风来了,也有宫女认出她是凌夫人,侍卫们这才散去。 “怎么了,大半夜跑出来?”凌朝风拉着小晚到一旁,避开人轻声问,“行宫里出事了?” 小晚脸上还带着几分惊吓,可已经欢喜地笑开了,眼眉弯弯地说着:“相公,你睡在哪里,我跟你睡可好?” “胡闹。”凌朝风轻拍她的脑袋,嗔道,“你怎么好丢下娘娘。” 小晚说:“等天亮前,我就赶回去。” 凌朝风叹道:“说几句话,就回去吧,娘娘醒来若不见你,心里该多难过。娘娘把你视作挚友,而你呢?” “我也是啊,可是……” “听话,娘娘是带着伤心事来的,你还要再欺负她吗?”凌朝风好生地劝说,终于叫小晚点头了。 寝宫里,似烟凭栏而坐,这平山温泉的行宫,经多年改建,有了今日的规模。 她的婆婆太上皇后秋氏,天性乐水,曾住在太液池的中央,而这行宫里,也将温泉一路引到寝殿窗下。 殿门口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似烟看着小晚蹑手蹑脚地走回榻前,她故作生气地说:“你去哪儿了?” 小晚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了,似烟大笑,赶紧来搀扶她,小娘子愧疚地说:“娘娘,对不起,我、我……” 似烟却善解人意:“我知道,你不必解释,若是可以,我也想现在就能插翅飞去皇上身边。” 小晚不做声,两人重新躺下,她这才听皇后说:“虽然是皇上叫我出来散心,可我也是赌气出来的,我给了他们机会也给了皇上机会,倘若皇上在这些日子里临幸其他女人,我就大开方便之门,从此建立后宫。” 小晚一下子坐起来:“娘娘?” 她难免有些激动,要知道当今皇帝真正的六宫无妃,给了她们这些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孩儿多大的幻想和憧憬,虽然小晚不需要靠这些来支撑她的信念,可她也一直祝福着羡慕着帝后的恩爱。 “小晚,小公主之后,我和皇上恩爱如初,我们都年轻,自然是几乎夜夜都有欢好。”皇后低落地说,“可我,再也没怀过孩子。” 小晚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了。 “女学的事,是一时的,好好办下去或是即可取消,总会有个交代。”皇后凄凉地一笑,“可我若是一直一直都不能再生养,那些大臣们,就会对皇上纠缠不休,毕竟他们每一个人,都希望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后宫。一旦产下皇子,将来继承大统,家族就飞黄腾达了。” “皇上说什么了吗?”小晚终于开口。 “我们夫妻同心,皇上知道我想什么,我也知道他想什么。”似烟叹息,“他越不在乎,我越愧疚。” “娘娘……” “我知道,大不了立公主为女帝,大不了从宗室抱养皇孙立为太子,大不了……”似烟捏紧了拳头,声音颤颤地说,“可是,哪有这么简单就能放开心怀呢。就算此时此刻,我答应你,就算我曾答应皇上,一旦想起来了,一旦被人当痛处戳,我就喘不过气了。” “你是不会背叛娘娘的。”小晚坚定地说,“皇上可是告诉全天下,他绝不纳妃的。” 似烟泪光楚楚,与小晚的手相握,小晚仿佛能感受到皇后内心的悲伤,倘若是平常人家,没有孩子也能幸福地度过一生,但处境不同地位不同,皇后太难了。 二人互相依偎,似烟竟是痛快地哭了一场,这哭声隐隐约约传到天上,而正有人奔到凌霄宝殿,告诉玉帝,他们忘记了一件事。 上一世,穆小晚和卫似烟,是同生共死之命,这一世呢?他们若让小晚去填补缝隙,那么皇后是不是也会灰飞烟灭。 玉帝愕然瞪着众仙,他完全忘了。 这个消息传到龙宫,龙宫也才想起这件事,如此一来,小晚的性命就更重要了,她不是单独一个人存在于世上,她和皇后生生世世都缠在一起,想要动穆小晚,那就要把皇后也一并算进去。 儿子们纷纷出主意,认为凌霄殿不会再轻易打小晚的主意,不然和康帝若悲痛欲绝,搅得大齐国国运衰败,那三界真要不太平了。 正文 274 人生无常 小晚与皇后同生同死,不得轻易损其中一人,凌霄殿顿时束手无策,龙后却为此高兴。 天界掌事的那一班上神,最是胆小怕事,只因五百年前天魔交战,上界元气大伤,他们现在都不敢打,才要一意牺牲穆小晚去斩断妖魔的根本,这下可又把他们难住了。 凡间君王,奉天意降临人间,具有无上权威,皇帝虽不知自己有此神力,但凡是受上天庇护的君王,皆可调遣天兵天将,他们求雨求胜,乃至求花开花落,都会得到回应。 大齐有千年国运,至今两代君王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上界就必须为他们保驾护航。 和康帝若因失去皇后而悲伤癫狂迁怒上天,他的咒怨,同样会报应在那些神仙的身上。 龙后在天镜前徘徊,嘲风的兄弟们在阶下一字排开,母亲霍然止步,与众子道:“若由我龙族出面降妖除魔,换嘲风轮回结束及千年道行,他们会不会答应。” 众兄弟齐齐抱拳:“听凭母后调遣。” 此刻,凡间已然天明,皇后舒坦地一觉醒来,榻边的人不见了,想着小晚是否又下山去找凌朝风,似烟无奈地一笑,松松披着风衣,趿着软鞋便走出来。 却见寝宫外的庭院里,小晚跪在院中央,向诸天神佛祷告,祈求他们为皇后赐子,保佑皇后诞下麟儿。 她心中一暖,缓缓走来,小晚听得脚步声回眸看,便见皇后要伸手搀扶她。 似烟温柔含笑:“我只是把心里话对你说说,好在心里腾出些地方来容纳别的事,至于此生还能不能生儿育女,我已经不强求。小晚,我不是普通人家的妻子,我是大齐的国母,生儿育女之外,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为了更多更多的子民。” “娘娘……”小晚心疼不已。 “其实我心里都明白,只是偶尔会想不开。”似烟笑道,“是过得太好,矫情了吧。” 她带着小晚回到寝殿,摇铃唤来宫女,梳妆打扮后,就带着小晚进山采摘山珍,回来的路上,商量如何炙烤享用,小晚怯怯地问能不能给山下的凌朝风送一些。 似烟嗔笑:“我把你留在这儿,还真是委屈你了。” 她们说着玩笑话回到行宫,却见寝殿前多了一些人,只见皇后的宫女匆匆迎上来,紧张地说:“娘、娘娘……太上皇后娘娘到了。” 似烟一怔,将山珍交给宫女,立刻疾步往宫内去,小晚捧着一大篮子蘑菇不敢乱动,不多久,里面有人传话来,说是请小晚自行回去。 小晚松了口气,将蘑菇交给宫女们,客客气气地说她先走了。 宫女送她下山,凌朝风早已等候在山门前,小晚见到丈夫她便安心,兴冲冲地跑来说:“相公,太上皇后娘娘到了,你知道吗?” 凌朝风笑道:“她从这山门进去,我当然知道,你见到娘娘了吗?” 小晚摇头,怪可惜地说:“没见着,皇后娘娘叫我先回去,相公,我们回白沙县吧,我也想孩子们了。” 凌朝风遂带着小晚与几位侍卫首领道别,他们为夫妻二人预备了马车,家中的行李二山也早就派人跟上来送到平山,便是顺顺利利地上路了。 只是出发的时辰,刚好该用午膳,下了平山十几里地也不见有人家,一时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小晚边坐在相公身边,撕干粮喂给他吃,自己一口相公一口,凌朝风笑她:“这么一点时间,我也饿不着。” 小晚却说:“万一往后还是没人家呢,你总想着下一程就好,可下一程还有下一程,不等找到吃饭的地方,肯定就饿坏了。” 凌朝风笑道:“晚晚,你这话里,有很深的道理,你自己知道吗?” 小晚懵懵地看着相公:“什么道理。” 凌朝风说:“你凑过来些,我告诉你。” 小晚傻乎乎地真把脸贴上来,却被凌朝风亲了一口。 胡渣扎在她柔嫩的脸蛋儿上,疼疼的痒痒的,小娘子软绵绵地嗔怪,红着脸继续撕干粮喂给相公吃,甜甜地说:“吃东西也堵不上你的嘴。” 他们欢欢喜喜地走出平山地界,到了回黎州的大路,这一边地势高,能望见远方,隔着很远,便见到长长的队伍从京城方向朝这边来。 “是圣驾到了。”凌朝风笑道,“接二连三地都来了。 “难得皇上一家也团聚,相公你知道吗,娘娘告诉我,原来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娘娘在外面游山玩水。”小晚神秘兮兮地说。 凌朝风一脸不以为然:“当然知道,在你进门前,二老还来客栈住过。” 小晚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精彩的事,怎么会想到,那都是她曾经和相公一起度过的,而凌朝风又告诉她,方才进山的只有太上皇后独自一人,太上皇并没有来。 小晚好奇地问:“太上皇去哪儿?” 凌朝风笑:“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小晚想当然地说:“难道娘娘和太上皇吵架了?” 凌朝风大笑,策马扬鞭,带着妻子往黎州府而去。 回家的路上,说起此番女学之祸,一些地方的女学已经停办,官府将全力搜寻失踪的女孩儿,涉嫌猥-亵残害孩子的罪犯以及地方官员,都将得到严惩,但朝廷并没有宣布收回成命。 如白沙县这般,还有几个孩子的,就继续办下去,朝廷也将继续拨款。 “等丫丫和霏儿长大了,只要学堂还在,我们就送他们去上学。”小晚憧憬着,“一转眼,霏儿都会走路了,明天开春霈儿也要上学了,相公,日子过得好,时间真是一眨眼就没了。我以前在家的时候,一天一天的可漫长了,没盼头。” 凌朝风心疼小晚曾经受的苦,安慰她道:“都过去了,就连许氏都已经不在人世,晚晚,把那些都忘了吧。” 小晚感慨:“是啊,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她话音才落,一阵狂风从背后追来,马儿受惊撒蹄狂奔,小晚没坐稳,一下子被摔了出去,凌朝风大惊,纵身跳下马车,顶着狂风而来,妻子近在咫尺,可他却步履维艰。 “晚晚……” “相公,我没事。”小晚大声喊,但随即一声惊呼,她柔弱的身躯,几乎被狂风卷上天,“相公……” 正文 275 福祸相依 娇弱的身体被狂风卷起,又重重摔在地上,小晚只觉得天旋地转,剧痛之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的马车已经不知狂奔去了何处,狂风过去,凌朝风才得以飞奔而来,将昏迷不醒的妻子抱在怀里。 云端之上,朝风的七弟狴犴一手捏着妖孽,紧张地看着地上的这对人,只见小晚缓过一口气,他才在指间稍稍用劲,捏死了那挣扎的妖孽。 这一次,不知是妖孽无差别地随意攻击凡人吸取阳气,还是盯上了小晚的莲花仙体,前者尚无大碍,后者就十分严重,它们若知道小晚可以被用来填补时间的缝隙斩断它们的根源,那势必要让小晚灰飞烟灭。 狴犴飞身赶回龙宫,就在凌霄殿那群上神,还在犹豫不决时,下界纷乱的苗头已露出端倪。 “相公……”小晚醒来,对着凌朝风傻笑,“我以后一定好好吃饭,胖了就不会被吹起来了。” 凌朝风哪有心思玩笑,小心翼翼将小晚全身摸了一遍,要确定是否有骨头摔断,又问她许多症状,怕妻子摔坏了脑袋或是摔坏了心肺。 小晚疼是疼,但没有太严重,凌朝风背着妻子往前走了一段路,他们的马儿拖着马车停在一旁,倒是没再发狂。 凌朝风确定马匹已经冷静后,才敢将小晚放上马车,并亲手牵马一步步缓慢地走,总算在下个城镇,找到了落脚之处。 从镇上的医馆买来膏药,凌朝风小心褪去妻子的衣衫,小晚身上多处擦伤,到处可见淤青,方才经历危险她没哭,这会儿凌朝风给她擦药,疼得小娘子哼哼唧唧。 终于上完了药,凌朝风将小晚抱在怀里,她一面呜咽着一面又开玩笑:“都快赶上从前许氏打我了,不过那会儿可没人给我上药,我都死撑着一天天熬过去的。” 凌朝风很心疼,轻轻为她揉散淤血,说起方才那阵狂风,很可能是遇上了小型的龙卷风,小晚从没听说过什么龙卷风,这才知道,她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传说曾经有整个村庄被端走,相比房屋牲畜,再健壮的男人都是弱小的,何况你呢。”凌朝风道,“我们也算是命大了。” 小晚嘿嘿笑着:“幸好是我被卷起来,不然相公你受伤了,我都背不动你。” 凌朝风笑道:“我们都没事才是最好的。” 可小晚却嘀咕起来,说将来他们生老病死的,年纪大了有个病有个灾的,小晚没力气照顾相公,连背他去看大夫都不成。 凌朝风笑悠悠地看着她,小晚一下激灵,骄傲地说:“我傻不傻,我们有孩子啊,别的事不指望,有个病痛,那几个小东西一定不会不管我们。” 她更指点相公:“所以啊,你别老是凶霈儿,回头你老了孩子不管你。” 然而凌朝风从没期望过老了以后,要依靠儿女,也不会有男人盼着自己变老变弱,那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但是见小晚此刻已经神采飞扬,又精神头十足,他就很安心。 在凡人眼中,这只是一场意外,谁会想到当时是被妖魔攻击,可天庭之上,听闻这件事,便十分了不得。 凌霄殿那边立刻派下天兵天将去随行保护小晚,怕她万一被妖孽撕碎吞噬,他们就没得利用了。 这样一来,龙族倒是省去麻烦,可众兄弟凡间走一遭,感觉到下界强烈翻腾的妖气,却不知是什么力量在促使他们不断地壮大。 若是在政-局混乱民怨四起的国家,民怨会成为妖孽的力量,但是大齐四海升平国富民强,这又是为什么能滋生妖孽? 今日是龙后来兜率宫看望孙儿的日子,虽然将霈儿的仙体保存在兜率宫可高枕无忧,但身为祖母终究放不下心,老君陪同她查看了小金龙的仙体,龙后满心安慰。 将要离开时,老君亲自相送,龙后请他留步,但想了想,还是问道:“您德高望重,眼观三界千事万物,这一场劫难,您能预见未来吗?” 太上老君悠悠一笑:“凡人说,福祸相依。” 福祸相依?龙后浅笑:“但愿一切,能朝向好的发展。” 太上老君拨开云雾,可见凌朝风牵着马车带小晚回家,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仿佛那场有惊无险的意外不曾发生过,再有两天,小晚和凌朝风就能回到白沙县了。 客栈里,一切井然有序,家人还不知道夫妻俩上京是去自首领官司,霈儿每天都领着弟弟妹妹在门前张望,盼着爹娘早些回来。 今日亦如是,稍稍听得马蹄声,霈儿就到门前来,不过又一次失望了。 可他一转身,却见阎王爷爷站在那边,笑呵呵地朝他挥手,霈儿立刻奔上来,欢喜地问:“您怎么来了?” 而张婶出来张望,本是怕霈儿跑了,却见这位老先生又来了,前阵子还和彪叔嘀咕,厨房少了食物的事,她心里对这位老人家,始终有些提防排斥。 但是霈儿真心喜欢阎王爷爷,张婶也不能开口撵人,客气地引进门来,给端了吃的喝的。 其实她和彪叔都明白,这老人家不是坏人,可他们也有想法,趁霈儿不在时,开门见山地问:“您是不是霈儿亲生的爷爷?是不是来找孙子的?” 阎王爷愣了愣,才明白这一世,霈儿是被凌朝风捡来的,他呵呵一笑:“老家伙我可没这么好的福气。” 大吃大喝了一顿后,阎王爷就该走了,他收走了霈儿的烟袋,说他以后自己上门来吃,免得霈儿又做出奇怪的事,惹人怀疑。 但分别时,他交给霈儿一道符,叮嘱孩子道:“你想法子,把这道符放在你娘贴身的地方,霈儿,多的话爷爷不能说,但你相信爷爷吗,我不会害你娘。” 霈儿小心翼翼地捧着符纸,连连点头:“爷爷,我会照你说的做。” 阎王老爷摸摸孩子的脑袋:“霈儿,要好好保护你娘。” 霈儿抿了抿唇,担心地问:“上面又要找他们麻烦吗?” 阎王爷叹:“这回,还真不是他们的错,就看他们上不上道了。” 正文 276 恢复法力 霈儿担心娘亲,可也相信娘亲,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娘亲已然死过一回,还有什么可怕的。 捧着爷爷给的符咒,霈儿送别阎王爷爷,张婶从客栈里出来,见孩子对那老人家依依不舍,走上来问道:“霈儿,你能对姥姥说实话吗,那位爷爷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好朋友。”霈儿说。 “朋友?”张婶不可思议,这还成了忘年交了。 “就是好朋友。”霈儿说,“姥姥,爷爷不是坏人。” “姥姥知道,霈儿最乖了。”张婶不愿破坏孩子心中的美好,何况那老先生虽然擅自将霈儿带走了一阵子,但并没有伤害孩子,若真是坏人,霈儿早就不在了。 被牵着走回客栈,霈儿蹦蹦跳跳地说:”姥姥,我想给娘绣个荷包。” 张婶嗔道:“男娃娃拿针线做什么?” 霈儿还是坚持:“女孩子能练武,男孩子也能拿针线。” 张婶拍拍他脑袋:“几时学得这些话,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那之后一整天,霈儿笨拙地拿着剪刀针线,从裁剪布料开始,一针一线给娘亲缝了个歪七扭八的荷包,丑是丑了些,可张婶知道小晚一定会视若珍宝,她笑呵呵地问霈儿:“是不是先拿你娘练手,将来追姑娘用?” 霈儿嘿嘿笑着,而他早已在张婶没察觉的时候,将阎王爷爷给的符咒缝进了荷包里。 两天后,霈儿终于在客栈门口等到了爹娘,他飞奔着跑来,却不见娘亲下车接他。 凌朝风将小晚抱下马车,小晚伸出一只手拉了拉儿子的手,霈儿知道娘亲是受伤了,担心地一路跟进门去。 家人得知他们遭遇狂风,小晚被掀在地上摔伤,张婶责备道:“年末前可不许再出门了,要把你喂胖十斤才好,这是多瘦,才能被风吹起来。” 霈儿心疼怀里,他猜想不是什么风,可能是妖孽作祟,阎王爷爷叫自己将符咒给娘亲带在身边,就是为了防备普通的小妖小怪近身。 小晚捧着那歪七扭八针脚粗糙的荷包,爱不释手,听张婶描述儿子如何笨拙地一针一线将荷包缝出来,她搂过霈儿亲了又亲,当时就贴身带着,说以后每天都会带着。 凌朝风夸赞儿子贴心,霈儿自鸣得意地说他不仅好好帮忙照顾弟弟妹妹,连爹爹交代的功课都做完了,结果太得意了,反而被爹爹责怪,说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有什么可骄傲的。 见父子俩又开始斗嘴,见霏儿霁儿走路更稳,见家人整整齐齐,小晚满心温暖,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老天爷真是将一切的福气都赐给了她。 普普通通的凡人,怎么会想到,上界的神仙们,正在算计她。 龙族正式向凌霄殿提出要求,由他们下界去降妖除魔,但事成之后,要天庭答应,不论凌朝风这一世再背负什么罪业,都必须让他圆满结束第九世轮回,并在他飞身归位后,赐千年道行。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但关乎掌事者的体面,在他们看来,说来说去是因为凌朝风曾经的罪业才惹下这些麻烦,龙族要为自己的龙子去摆平麻烦,凭什么向天庭谈条件。 一群神仙聚在一起,不知是谁出了个馊主意,说是唤醒凌朝风的记忆,让他恢复法力,这样当穆小晚遭遇妖魔攻击时,凌朝风就一定会出手保护妻子,若是不敌妖魔,龙族自然就会出手,到时候什么条件都不必谈,待这件事过去后,再消除凌朝风的记忆让他继续做凡人结束这一世就好。 于是,他们决心将这件事绕开龙族乃至是玉帝,擅自去唤醒凌朝风的法力,上界最终的目的是降妖除魔,凌朝风若能达成此愿,便是他的造化,若不能,那也是他的宿命。 这天夜里,因小晚受伤不能照顾儿子,凌朝风带着霈儿和霁儿洗澡,一转眼在小晚怀里吃奶的婴儿也这么大了,霁儿很听哥哥的话,也有些害怕哥哥,霈儿自己平日里胡闹顽皮,在弟弟面前,还颇有几分样子。 霁儿洗完了,先给抱出去,回来接着给霈儿搓澡。 儿子长高抽条,身上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圆滚滚的扎实,凌朝风感慨自己错过太多孩子成长的岁月,霈儿怕痒在他手里扭来扭去,他拍了屁股一巴掌,训道:“老实点,男孩子怕什么痒?” 霈儿捂着小屁股,撅着嘴说:“我喜欢娘给我洗澡。” 凌朝风道:“你长大了,是个男孩子,怎么能总叫娘给你洗澡。” 霈儿咕哝着:“我就是喜欢娘。” 凌朝风笑了,掬一盆水,兜头给霈儿浇下去,霈儿哇哇大叫,他给儿子拂开面上的水,霈儿吐了一口水出来,委屈巴巴地看着爹爹。 “这么快就长大了。”凌朝风抱过小家伙,轻轻拍他的背脊,“霈儿啊,慢些长大,爹爹还想多在小时候陪陪你。” 做爹的感慨万千,可霈儿却上不来情绪,因为他知道自己和爹爹会永生永世在一起,但是娘呢? “爹爹要多陪娘。”小家伙说,“霈儿不会吃醋。” “你最乖,以后带弟弟妹妹,要给他们讲道理,要管好他们。” 凌朝风说罢,带着儿子出来,两人一道穿衣裳。做爹的总是没有娘细心温柔,穿个衣服父子俩还较劲,可热热闹闹的,就是父子间的乐趣。 他顺便又给儿子讲了很多道理,也不知小家伙能记住多少,而自己心中也总是矛盾,一面想着霈儿长大了该懂事,一面又在心里觉得,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这一晚,终于回到家里,躺在熟悉又舒适的床上,小晚没说上几句话,就睡过去了。 凌朝风为她掖被子,去对面的屋子看看霈儿,回来再伺候小床上的两个,等他在躺下时,小晚翻身蹭进他怀里,咕哝着:“相公,等我好了,我来照顾他们,你辛苦了。” 凌朝风亲吻小晚:“安心睡。” 话音才落,凌朝风眼前突如其来的一片漆黑,他有意识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又在一刹那,霍然明亮。 曾经的一切,迅速从眼前掠过,五百年前天魔交战,曾经的九世轮回,宣政殿上小晚拖着斧子走向他,还有她在地藏王菩萨座前落下的眼泪。 凌朝风猛地睁开双眼,一颗心突突直跳,身体内充满了力量,他恢复了法力和记忆,自然也就明白,这不是现在该发生的事。 恢复了法力,凌朝风立刻就发现,客栈上空盘旋着好几只妖孽,正狰狞地尖叫着,想要将穆小晚吞噬。 正文 277 爹爹会保护娘,还有你 面对妖孽的放肆,凌朝风本能地想要飞身除妖,却见几位天将现身来与那几个孽畜颤抖,客栈上空顿时狂风大作。 可他们的打斗尚无结果,漆黑的夜空上降下一束光芒,朝风听见从天界传来的声响,那几位天将得令,立刻放弃缠斗,踏云而去。 妖孽见状,得了机会,便俯冲向客栈,找寻穆小晚。 凌朝风正面相迎,施展法力将几个妖孽拿下,撕得灰飞烟灭。 回眸再看,只见躺在床上的小晚,身上有符咒笼罩,而那护体的符咒,正是来自她枕头下的荷包。 那荷包,是儿子给小晚的,这符咒则是来自地府,凌朝风猛然想起那位白发老人正是阎王爷,而他此刻已能掐算,即便是错过的事,也都能知晓,才明白那一次霈儿失踪,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朝风回到客栈,悄然走进了儿子的卧房,霈儿四仰八叉地睡着酣甜,如今的他,不具备法力,自然无法洞悉方才发生在客栈上空的事。 “霈儿。”凌朝风用意念唤儿子的名字。 霈儿从梦中醒来,见爹爹站在窗前,穿着他在天界的仙袍,小家伙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爹爹……你怎么?” “霈儿,爹爹恢复法力了。”凌朝风依然用意念说话,也命儿子不要开口,万一小晚此刻过来听见,会吓着她。 霈儿惊愕地看着父亲,在心里问爹爹这是为什么,凌朝风此刻亦一无所知,霈儿告诉父亲,阎王爷爷特地给他送来一道符咒,要让娘亲贴身携带,可以保护她抵挡一些妖孽,可是霈儿也不知道,妖孽为何要缠上娘亲。 便是此刻,客栈四周金光笼罩,龙族之人感应到嘲风的存在,纷纷而来,凌朝风带着霈儿前去相迎,母子兄弟相认。 凌朝风恢复了所有法力和记忆,又是从前骁勇善战的龙三子嘲风。 龙后那般精明,在得知原本守护在穆小晚周围的天兵天将都已撤离,立刻明白很显然上面把保护穆小晚,乃至与妖孽大战的重任,全交付给了儿子。 “好生狡诈。”龙后怒然道,“他们不愿接受我们的条件,就将计就计,把你推出来,胜也好败也好,他们推的干干几句。” 凌朝风这才明白,因为小晚的重生,导致时间出现裂痕,妖孽从裂缝中而来,正在这片土地上不断地扩大,而它们以欲望为食,吸取凡人阳气的同时,凡人的欲望会增进它们的妖气。 “母后,那就由我去应战。”凌朝风傲然道,“区区小妖,不成气候。” 龙后摇头:“它们的根源在裂缝之中,想要彻底铲除,必须深入裂缝,可进得去未必出得来,凌霄殿希望用穆小晚去填补裂缝,的确是彻底消除此次三界劫难的最佳法则,但……” 凌朝风立时反对:“不可以牺牲小晚。” 这样的话,他的母亲和兄弟们早已猜到,他们也不希望轻易牺牲穆小晚,更何况她与皇后同生同息,死一个失一双,回头妖孽得以铲除,可凡间又不太平。 龙后神情威严:“既然他们最终还是把事情算在了我们的头上,这一次我龙族责无旁贷。” “多谢母后。” “你先别急着谢我,事态发展到最后,很可能还是要牺牲你的小晚,儿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凌朝风目光冰冷,僵硬地点头:“我知道。” 兄弟们告诉嘲风,他们将去寻找裂痕,并探测裂痕中魔道的道行。眼下凌朝风的责任,是保护好小晚,毕竟小晚是最后的法子,虽然残忍,可为了三界安宁,到时候就算连带着皇后一并牺牲,也在所难免。 金光散去,母亲和兄弟们奔向四面八方,谁能想到,看似太平清明的世界,正酝酿着一场浩劫。 凌朝风手中牵着霈儿,父子俩一同回身俯瞰客栈,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天,他们连这一栋小小的房子都无法保护。 “爹爹,地藏王菩萨是否知道娘亲重生,会导致时间错乱?”霈儿无助地询问父亲,当时是娘亲提出,要求让所有人按照原有的样子继续活下去,只将她一人抽离,如今看来,就是因为这样,才扭曲了时间。 “菩萨知晓过去未来,自然是知道的。”凌朝风说,“霈儿,不要怕,爹爹会保护娘,也保护你和弟弟妹妹。” 霈儿勇敢地点头:“爹爹,我不怕。” 他告诉凌朝风,霏儿是和娘一样,以莲花的形态出生,而霁儿是金麒麟,只是他们不具备任何记忆和仙法,在结束这一世离开凡间之前,都是凡人。 凌朝风笑道:“你娘真是了不起。” 凌朝风送霈儿回房,才给霈儿盖上被子,就听见推门声,小晚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扶着门说:“你果然在这里,霈儿怎么了?” 凌朝风道:“我起来解手,就想来看看儿子,他夜里踢被子,如今天冷了。” 小晚欣慰地笑道:“相公越来越有当爹的样子了。” 凌朝风示意儿子闭眼睡觉,走来抱起小晚,将她送回卧房,叮嘱她:“脚还没好,老实在床上待着。” “我醒来不见你,担心你。”小晚睡眼惺忪,窝入软绵绵的床,便又困倦了。 “我能去哪里?我若要离开,一定会告诉你。”凌朝风一并躺下,将妻子揽入怀中。 “唔……”小晚轻轻出身,摸了摸凌朝风的身体,又伸出手摸他的额头。 “怎么了?” “相公身上,怎么比平日里要烫,你是不是发烧了?”小晚不免担心。 凌朝风恢复了法力,此刻陪伴妻子的已是仙体,非凡胎肉体能比,但想不到小晚如此细心敏锐,已经察觉到了不同。 他搂着妻子,想起之前上界甚至不容许小晚留在宫里与他日夜相见,现在呢,他们把自己变回神仙,倒是不忌讳仙凡殊途了? 说白了,之于那一群仙界掌事之人,任何法度任何规矩,都抵不过利益二字。 此刻,小晚从枕头下,摸出那歪歪扭扭的荷包,骄傲地向凌朝风显摆:“真没想到会收到儿子的礼物,相公,霈儿怎么会这样贴心,他怎么这么乖。” 凌朝风能透过荷包,看见缝在夹缝里的符咒,是阎王爷他老人家亲手所写,心中感激不尽,便哄着小晚说:“既然喜欢,就要贴身带着,别辜负了霈儿的心意。” 小晚将符咒贴在心口:“这是自然的。” 与此同时,地府之中,阎王老爷正一筹莫展地看着生死簿,自从妖孽横行后,许多亡魂不得归来,派出去的小鬼找了又找,连一缕魂魄都看不见。 即便被妖孽吞噬,总还能残留一些什么,很可能这些已故之人的魂魄,被带去了妖魔的老巢。 阎王爷将生死簿揣在衣袖里,飞身冲入九天,直奔兜率宫而来。 太上老君正施法加固霈儿仙体周围的护法,阎王爷见了,皱眉道:“难道妖孽有本事,冲入你兜率宫?那岂不是要翻了天?” 老君悠悠一笑:“我替人家看着孩子,多费点心总是应该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又问,“这个时辰,不在地府收纳阴魂,你来做什么?” 阎王爷将生死簿摊给他看,那些已经被勾除名姓的人,却无法归入地府,老人家叹道:“特别是孩子,这么多女孩子,去哪里了?” 老君轻轻抹了把雪白的胡须,淡定地说:“该来的时候,就来了,你无须着急。” 阎王爷着急地说:“你一手指头,就能叫天下清明,西方佛祖亦如是,可你们为什么,都要凡人去经历劫难?” 太上老君道:“没有恶的世界,同样不存在善,没有妖魔的三界,也就不存在仙佛。我一手指头,给不了凡人太平清明,只会毁了宇宙万物。” 正文 278 素素不见了 阎王老爷知道,他辩不过老君,他只不过是个负责回收魂魄的小仙,不论道行觉悟,都及不上这个老伙计,但是,他通人情。 千百年来,端坐地府,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结束他们跌宕起伏或平平庸庸的一生,宇宙虽大,凡人虽小,可每一个人,都有存在于世的价值。 “堂堂天神,法力无边,却惧怕一道裂缝背后未知的世界。”阎王老爷冷笑道,“若是真的没人敢闯,不如我去闯,反正我在地府,早就呆腻歪了。” 老君睁眼瞥了眼老伙计,恰好被阎王老爷看见,他笑呵呵凑上来说:“你是不是想拦着我,你是不是怕我有去无回,你就没朋友了。” 老君闭上双眼,不理睬他。 阎王老爷正儿八经地说:“你可一定要拦着我,别叫我去做傻事。” 原来这老家伙,只是随便说说豪言壮语,老君直摇头。 此时此刻,下界已然天明,小晚饱饱地睡了一觉,连腿上的伤都不怎么疼了,硬是叫相公背着下楼来,和家人一道吃早饭。 一转眼,霏儿和霁儿都能拿着勺子自己吃了,只不过吃完一顿饭,几乎用粥把脸和身子都洗了一遍,叫小晚哭笑不得。 张婶说霈儿也是这么长大,孩子们不傻,真的饿了会知道往嘴里塞,由着他们多吃几顿,渐渐就干净利索了。 不久,大庆送素素来上工,门前赶船的人来人往热闹起来,讨水的住店的,客栈里一切如旧,但谁能想到,此时此刻的凌朝风,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凌掌柜。 不过“凌朝风”该做的事,嘲风还是一件件去办,眼下卫腾飞频频送来好消息,道是大船试水十分成功,正在日夜训练军队,好等待皇帝的检阅。 计算着日子,皇帝若是能走得开,可在腊月时抵达海边,自然一切等待皇帝的安排,也决定着凌朝风和小晚出行的日子。 张婶听闻,啧啧道:“又要出门?朝风啊,这件事办妥了,你对皇帝说,往后还是老老实实在客栈给他周转金银充实国库,这些奔来跑去的事,换别人求做吧。你有家室妻儿,你不能把什么都丢给晚儿,可是皇帝手下多的是人办差。” 凌朝风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有将来,更不知道,小晚会何去何从。 因此,这样的话答应了也没什么影响,便是道:“我已经决定,待水师建成,就辞去一些差事,像从前那样安安定定地守着客栈。婶子说得对,能为皇帝做事的人何其多,我何必都揽在身上。” 小晚在边上逗孩子玩,听见这话,心里很安定,她当然希望丈夫不用东奔西走,但她也早就想好了,不论相公去哪里,她生死相随。 “娘,我给你的荷包,你带着了吗?”昨晚之后,霈儿再无心玩耍,此刻忍不住问母亲,便见娘从衣襟里摸出荷包,欢喜地说,“霈儿给娘的礼物,娘怎么会不带着?” 霈儿催促她重新放好,偷偷看了眼爹爹,爹爹用意念告诉他,不要太紧张,他娘很聪明,会察觉到异样。 晌午时分,大庆送货经过,素素到门前等着,给相公塞了几块肉馅饼和水,夫妻俩在门口说了会儿话,素素跑回来对店里的人说:“了不得,大庆说今天入江口那儿龙吸水,一艘装满货的大船被整个儿掀翻,今天船家都不敢出船了,商议着要去庙里和尚念经。” 龙吸水便是龙卷风,与那日将小晚掀上天的一样,小晚是被吓怕了,可以想象江面上有多惨,凌朝风站在柜台后,面色暗沉,他知道,多半是兄弟们在捉妖。 小晚向素素描述当时的经历有多可怕,素素听得背脊发凉。 道是近来不太平,白沙县尚好,但之前他们镇上百姓莫名其妙去世的事,眼下正在其他地方发生,各种各样的流言传来,弄得人心惶惶。 不知是心里害怕,还是天真的冷了,午后太阳渐渐势弱,素素就说衣裳薄手脚发凉。 小晚要翻一件自己的袄子给她,素素知道拿去了不会再还,便不肯要新的,拿了小晚去年日常穿的旧衣裳,说是之后不还回来,她心里也不会在意。 小晚自然是不计较,她和素素情同姐妹,衣裳裙子不知多少是混着穿的,叮嘱她小心保暖,这事儿就没放在心上。 入夜时,客栈打烊,大庆来接妻子回家,彪叔把新灌的肠子叫他们带回去风干预备过年,两人说说笑笑地坐着骡车回家,因素素说冷,两人决定去镇上打一壶酒,回家烫了喝来暖暖身子。 就快到镇子口时,忽然一阵狂风卷来,大庆被直接从骡车上吹下去,骡子受惊到处乱窜,夜里黑漆漆的看不见,大庆缓过神就高声喊:“素素,素素?” 可是妻子方才一声惊呼后,就没了声儿,昏暗的光线里,大庆将四周都看了看,不论如何也找不到妻子的踪影。 骡子已经在不远处停下,板车上也没有素素的踪影,他大声吼着,惹来镇上的人,消息传到白沙村,村民们举着火把赶来。 无数火把,将这一片地方照亮,能看见被狂风摧残过的树木花草,能看见满身泥土的大庆,板车上的东西散了一地,却不见素素的踪影。 有人说会不会被野兽叼走,可也有人说地上现成的肉他们不吃,拖人多费劲,七嘴八舌的,说再多的话,也找不到素素。 大庆早已慌了神,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衙门的人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客栈早已打烊,小晚在楼上哄女儿睡觉,忽然听得门板被拍响,只当是夜来的客人,不料传来张婶的惊呼:“大庆啊,你怎么了?素素呢……” 小晚心头一紧,慢慢走出房间,便听见大庆哭道:“掌柜的,素素丢了,素素被风吹走了。” 霈儿从他自己的屋子里出来,跑来搀扶母亲,凌朝风回眸朝楼上看了眼,父子俩心照不宣。 小晚着急地趴在栏杆上问:“大庆,你说明白点,素素怎么了?” 素素被风刮走了,这是大庆唯一能回答的话,可是好好的人怎么可能被风刮走,若说是素素太瘦太轻,那么车上的东西,怎么都还在。 凌朝风忽然想起,素素今日穿着小晚的袄子,难道是袄子所带的气息,将妖孽引去,将素素错当成小晚抓走了? 可是小晚本尊在此,那些妖孽为何会搞错,还是说因为自己在客栈里,才使得他们无法靠近。但即便如此,凭借袄子上的气息就抓错人,那些妖孽道行极低不成气候,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凌朝风正开口要答应大庆去为他找素素,可转念一想,莫非是想将他引开,好对小晚下手?他不能太轻敌,不能把小晚置于危险之地,阎王老爷的符咒只能对付小妖,不足以保护小晚。 “大庆你别哭,我们一起去找。”张婶彪叔前来安抚,他们换了衣裳,就准备出门去找了。 凌朝风把心一定,上楼来对小晚说:“一起去找吗?”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小晚带在身边。 霈儿松开了娘亲的手,凌朝风带着小晚下楼,请张婶和彪叔还是留在店里,他带着小晚,跟着大庆走了。 再次来到出事的地方,百姓们已经散去,县太爷带着捕快还在等候,衙差们已经将两侧山里都找过了,县太爷凝重地说:“若是叫歹人掳去,断然走不远,可惜天黑看不见,等到天明,倒是给他们时间离开了。” 凌朝风带小晚来,只是为了给大庆和她一个交代,不然自己漠视不理,小晚一定会难过和怀疑,但毫无疑问,素素是被妖孽带走了,最糟糕的结果,便是已经灰飞烟灭。 大庆一个凡人,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事,他举着火把,固执地朝深山走去,临走时对凌朝风说:“掌柜的,不能再丢人了,您先送小晚回客栈吧,明日天亮再想法子,我自己先去找。”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山,县太爷也要带人离开,可他们没走几步,忽然狂风大作,一股邪气扑向客栈。 凌朝风知道妖孽要去伤害他们的孩子,立时飞身而出,上前与妖孽缠斗,肉身留在小晚身边,便是倒地一动不动。 “相公,相公?”小晚吓着了。 然而前去救孩子的凌朝风,顾此失彼,眼睁睁看着一团黑气,扑向小晚。 “晚晚……”凌朝风大吼。 但见一道金光从客栈迸发而出,庞大的金龙翻腾入云,直冲到小晚身边,将那一团黑气紧紧缠绕,妖孽刺耳的尖叫让人心颤,但是小晚得救了,不知情的她,还趴在凌朝风的肉身边,大声呼喊相公。 “爹爹。”霈儿盘在云端,“你去娘身边,这里交给我。” 正文 279 天下之乱 霈儿说罢,便去撕咬妖孽,凌朝风不再迟疑,立刻飞回肉体之中,在小晚面前缓缓醒来。 “相公?”见丈夫醒了,小晚顿时松了口气,担心地问,“相公,你哪里不舒服,为什么突然晕倒了?” 客栈上空金光耀眼,威武霸气的金龙张开大口,将妖孽撕得粉碎,阴沉的大风渐渐停息,凌朝风扶着小晚站起来,问妻子:“晚晚,你看见什么吗?” 小晚摇头:“黑漆漆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啊,相公,你真的没事了吗?去请大夫来看看可好?” 凌朝风道:“我没事,刚才一阵风迷了眼,眼下最要紧的,是把素素找回来。” 小晚望向漆黑深邃的山林,已经连大庆手中的火光都看不见了,真怕素素没找回来,又把大庆给丢了。 于是他们先回到客栈,家人商量如何分工,决定彪叔送张婶去素素家,安抚陈大娘和素素的婆婆,而后返回客栈,和小晚一道看店看孩子,凌朝风外出去寻找,不论如何,先找人要紧。 “没想到这事儿还是发生了,听其他地方传过来,还当是以讹传讹危言耸听。”张婶唏嘘不已。 大家都不明白,是妖魔鬼怪在作祟,还是有什么武林高手在捣乱江湖和朝廷,但这般人心惶惶下去,天下就该乱了。 小晚将丈夫送到门前,为他加一件披风,千叮万嘱:“朝风,你要保重身体,千万小心。” 凌朝风郑重地答应:“晚晚,别担心,没人伤得了我。” 小晚忧心忡忡:“可是刚才你……” 凌朝风再道:“是风迷了眼,当真不碍事。” 他策马而去,走远后,便飞身上天,将附近地方流窜的妖孽全部清除。而在出门之前,就已经用意念与儿子对话,叮嘱他保护好娘亲。 霈儿说他不知道金龙仙体为何突然归来,彼时感受到妖孽靠近想要伤害自己和弟弟妹妹,便是本能地施展法力,没想到法术竟然恢复了。 至少眼下这不是坏事,兄弟们都奔走去寻找裂缝的所在,而天兵天将袖手旁观,霈儿能恢复法力是好事,他的仙体存于老君的兜率宫,能回来一定有什么缘故,自然这是后话。 以霈儿的法力,抵抗妖孽绰绰有余,凌朝风循着素素身上所带的小晚的气息,一路追到川渝,在青城山下,遇见了大哥囚牛和二哥睚眦。 青城派掌门道长前来相迎,攀谈之下,惊闻三位龙子都怀疑时间裂痕在青城山中,青城派在此修道千年,道行高深,但他们表示,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兄弟三人商议,许是越接近裂缝所在,妖魔法力越大,已经能遁形匿迹,避开仙道法眼,但他必须吸食凡间阳气,还是会有凡人被源源不断地送来,若是认定在这青城山里,等下去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凌朝风知道,妖魔一旦发现抓错了素素,素素就会被当做普通人吞噬,但只要能找到素素一缕魂魄,就能让她在事后重生,怕就怕素素已经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下了。 “嘲风,你回去保护小晚,我们在这里守候,有任何消息我们会立刻感知于你。”囚牛说道,“千万保护好小晚,必要的时刻,大可把一切告诉她,我们知道,她很勇敢。” 凌朝风说:“带不回素素,我也无法去见小晚,现在有霈儿保护她。” 囚牛道:“你不要现身就是了,回去吧,小晚始终是他们最主要的攻击目标。” 再三商议后,凌朝风回到了客栈,但他没有现身,而是在云端守护客栈和家人。 放眼望去,白沙河码头一切如故,白沙镇百姓也寻常过着日子,可素素不见了,对于大庆一家人而言,是无法承受的痛苦和灾难。 而这样的人家,还有很多很多。 “爹爹。”霈儿飞上来,见父亲,问道,“爹爹怎么回来了?” “找到了时间裂痕可能存在的地方,但尚不明了,你大伯二伯守在那里,其他人也会赶过去,爹爹现在要回来保护你娘。”凌朝风道,“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你娘,我们要千万小心。” 霈儿道:“爹爹,我们每次都把妖孽撕碎,为何不试试看,跟着它们去老巢。” 凌朝风蹙眉道:“它们知道我们跟随,又怎么会回老巢。” 霈儿在云间翻腾了一下,问父亲:“有什么可以做诱饵?” 父子俩对视,很显然,小晚去做诱饵,最合适不过,但他们谁也不会冒这个险。 客栈里,小晚哄霏儿和霁儿睡着后,来霈儿的屋子看看他在做什么,可是大白天的小家伙却在床上睡大觉。 小晚心中莫名地疑惑和担忧,便上前要唤醒儿子。 但霈儿没有反应,睡得很沉,这模样,像极了昨晚朝风突然晕倒的样子。 父子俩在天上听见动静,霈儿立刻飞回来,睁开眼嘿嘿一笑:“娘……” 小晚抱起他,将儿子摸了摸,关心地问:“霈儿,你睡得很香吗,怎么大白天地睡觉呢,昨晚吓着你了,没睡好是不是?” 霈儿伏在母亲怀里,心中很是不安,然而他可以隐藏自己的法术和仙体,却无法躲过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担心,小晚很显然地感觉到,抱在怀里的孩子,和前些日子不大一样。 “霈儿啊……”小晚轻声念着,“为什么娘心里这么慌,你素素姨到底去哪儿了,这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姨姨一定会回来的。”霈儿说,“大概姨姨也贪玩,去哪里玩几天。” 小晚苦笑:“你以为姨姨跟你似的,姨姨是大人了,怎么会不告而别。”她抱紧了儿子,说,“霈儿,乖乖的,这几天不出门,我们就在家待着,等爹爹和姨姨回来可好?” “嗯,我不出门,我和娘在一起。”霈儿点头。 小晚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心中仍旧不安,总觉得要有大事情发生,而她更莫名地,想起了平山行宫的荷花池塘。 她伸手摘下那支莲花玉簪,心中默默许愿:“玉簪啊,你若当真神通,求你保佑素素平安归来。” 凌朝风站在云端,看着满心不安的妻子,他很是惭愧。 却是此刻,朝风的心中感应到来自弟弟们的传话,他们正在京城与妖魔缠斗,大批大批的妖孽涌向京城,试图攻破皇城,他们需要援助。 正文 280 叛变 京城受天家气象庇护,平凡小妖连城门都无法进入,此刻能冲破京城并攻击皇宫,那些妖孽已是成了不小的势头,再这般纵容拖延下去,五百年前的大战又要重来。 而上界的态度已然明确,送穆小晚去填补裂缝,或是龙族之人如凌朝风自己,深入裂缝,降妖伏魔。 与此同时,大哥传来消息,青城派有道士出现魔障,眼下全青城派的人,一同搜山寻找魔道根源。 青城山阴阳调和乃道家圣地,妖孽胆敢在那里生根滋长,可见存几分智慧,既能吸取天地精华,又能隐蔽行踪。 眼下他们攻击皇城,很可能是用的调虎离山之计,毕竟凌朝风和凌霈守在这里,任何妖孽都不得靠近小晚。 但皇后与小晚同生同息,它们若是知道这一点,而企图杀害皇后来使得小晚同死,若是得逞,凌朝风死守在这里,便是毫无意义。 他从云端下来,进来客栈,小晚正坐在门边摘菜,可是心神不宁,时不时朝门外张望,等待她的好姐妹回家,也等待她的丈夫归来。 彪叔从后厨来,给她端了一碗甜汤暖身子,说着近来发生的事,小晚捧着甜汤,愧疚地说:“叔,如果是像上回许氏那样是妖孽阴魂作怪该怎么办?” 彪叔叹道:“不能够吧,太平世界,哪里来那么多妖孽。” 小晚说:“叔,会是我的错吗,我能把许氏逼成生魂,会不会也……” 彪叔摸摸她的脑袋,嗔道:“傻孩子,你胡说什么呢,叫你婶子听见该骂你了。莫说这回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算是什么妖孽作怪,那也跟人犯不上关系。” 彪叔托着腮帮子,忽然灵机一动,对着楼上叫霈儿,要他拿些纸来。 他回到后厨将黄姜粉用水化开,把白纸染成黄色,一面烘干裁成纸条,一面杀了两只鸡,再用毛笔沾着鸡血,在纸条上写下“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霈儿看得目瞪口呆,不禁脱口而出:“姥爷,这不管用的。” 彪叔嘀咕:“怎么不管用……”他捏着毛笔说,“那再画些乱七八糟的图案。” 小晚一脸崇拜地看着彪叔自制了无数张黄符,而后和彪叔一起,将客栈里的门窗全部贴上,还在路上给经过的路人分发。 凌朝风和儿子对视,俱是哭笑不得,凡人就是有凡人的本事,不论遇到什么事,他们都精彩地去面对。 彪叔插腰站在楼下,看着贴满黄符的客栈,信心十足地说:“晚儿你放心,妖怪都是很笨的,就算我们自己做的不灵,它们光看到就吓一跳了,不会来伤害我们。” 凌朝风遂施法,加持了每一道黄符,让他们真正起到辟邪驱妖的作用。 此时此刻,京城里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深秋时节的京城本不该出现这样的气候,不免叫人心中惶恐。 百姓们纷纷躲在家中避风避雨,入朝议政的官员也无法归去,凌出和毕振业都被困在皇宫里。 就在所有人望着天,期盼暴风雨快些消失时,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冲破雨幕奔向皇城,骑在马上的人已然拼尽全力,刚到宫门前就倒下了。 二山和毕振业赶紧上前救治,宫人们则拿着急报送入皇宫。 “会是什么事?”毕振业嘀咕了一声。 “很快就会有消息。”二山道,“我只知道,近来全国各地都不太平。” 毕振业轻声说:“今早又有人弹劾娘娘,要皇帝废后。他们真是不把川渝大军放在眼里,卫腾飞一旦动怒,他们就不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振业的话,竟是真的说中了一半,此刻急速送到皇帝面前的奏折,看得项润脸色铁青,急招兵部及沈王府父子入宫议事,看着门外的瓢泼大雨,怒然道:“就是下铁,也要把他们带进来。” 似烟在涵元殿陪伴女儿,这般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小丫头竟然毫不惧怕,正高高兴兴的时候,见皇帝身边的人匆匆而来,那公公满身湿透,脸色苍白,唇齿哆嗦着说:“娘娘,川渝大军造反了。” 似烟顿时浑身紧绷,厉声问:“你说什么?” 公公伏在地上说:“二十万大军已经离开川渝,向京城而来。” 似烟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我川渝军,绝不会背叛皇上。” 公公道:“皇上说,他们是来保护您的,因为有人要逼皇上废除您。” “皇上现在……” “皇上正和沈将军等人商议对策。” 似烟冲到门前,想要闯入雨幕去见皇帝,可她狼狈不堪地跑去,让其他大臣将军看见,成何体统,皇帝是不想瞒着她,才来告诉她,而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哥哥……你在哪里,快把你的兵带回去。”似烟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镇定,吩咐道,“告诉皇上,我知道了,也告诉皇上,请他立刻给哥哥送信。” 话音才落,一阵狂风冲入涵元殿,几乎要将人卷起来的力量,吓得宫女们纷纷尖叫。 似烟转身扑向女儿要保护她,可是一股巨大的力气将她拦腰卷起,似烟直觉得天旋地转,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风停了,涵元殿内一片狼藉,众人缓缓睁开眼,只听得一人大声问:“娘娘呢?” 宫人们将涵元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找遍,皇后当真不见了。 项润冒雨而来,听宫女们说娘娘是被风吹走的,他怒斥:“妖言惑众,人岂会被风吹走?” 可是他心里明白,这些日子各地报上来的折子里,越来越多无辜的百姓,被风卷走了。 皇帝紧紧握拳,发生战争,他能打,发生灾祸,他能救,可这样的鬼神之事,他该如何是好? 但与那些失踪的百姓不同,皇后不是被妖孽抓走,而是被凌朝风的弟弟带走的。 越来越多的妖孽向京城聚拢,龙族之人虽能抵抗,可是在京城再这么打下去,会毁了这座城,于是当下决定,将妖孽的目标带走,奔向黎州。 似烟在眨眼之间,来到了凌霄客栈,她被放在了店门外。 小晚在店里听得动静,出门见是皇后娘娘昏厥在地上,吓得她腿都软了,大声喊着彪叔来帮忙,将昏迷的皇后抬了进去。 客栈上空,龙族众兄弟聚首,凌朝风已经明白弟弟们的用意,便在此刻,大哥传来讯息,他们找到了时间的裂痕。 正文 281 吞噬 “暂时不要让皇后苏醒,越多的人卷入其中越麻烦。”凌朝风与弟弟们说,“现在小晚和娘娘在一起,妖孽也会转而攻向这里,你们要抵抗住它们的攻击。” “三哥要去青城山?”兄弟们问。 “是,我把这里交给你们了。”凌朝风道,“只要斩断妖孽根源,就能解除危机,再拖下去,它们的势力会越来越庞大。” “三哥要深入裂缝中?” “总要有人去,我不去,他们最终还是会送小晚去。”凌朝风说,“原本,我们也没资格让别人来牺牲。” “三哥!” “你们守在这里,千万不要让妖魔攻击小晚。” 凌朝风说罢,施法在凌霄客栈周围布下结界,即便兄弟们不低妖魔,结界也能保护小晚一阵子,更何况霈儿还在家中,他能放心离去。 站在云端,看着小晚细心地照顾昏迷不醒的皇后,凌朝风回到客栈,站在妻子身边,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晚晚,等我回来。”凌朝风说罢,飞身而去。 小晚却感觉到额头上隐约的温暖,还有一阵风,风里带着相公的气息。 她转身来到窗前,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心中不自觉地念着:“相公,你要早些回来,把素素也带回来。” 彪叔在屋外敲门,端着热水进来,问小晚是不是该去为皇后请大夫,但皇后气息平稳面色红润,仿佛只是普通地睡着了。 小晚再三思量后说:“叔,我们现在还是不要走散了,万一你出去也不见了,怎么办?娘娘现在应该在平山或是京城,太上皇后和皇上都在,娘娘不论如何也不会一个人跑出来。叔你看娘娘的鞋子这么干净,肯定没走过路,而且娘娘出门从不会这样打扮,相反我在宫里见到她时,才是这个模样的。” “难道是从皇宫里来的?”彪叔直觉得背上一阵寒凉,瞪大眼睛问,“怎么来的?大风刮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已经相信了,皇后是被风刮来的。 小晚伏在床边,握着皇后的手,她满心希望,既然皇后能被吹到白沙县,素素也可能是被吹去了什么地方,希望素素还活着,素素一定要活着。 青城山上,凌朝风踏云人来,山坳隐秘的洞穴里,阵阵妖气升腾,囚牛对弟弟道:“你听,有人的声音,他们应该抓了不少凡人,正在吸食他们的恐惧。” 青城山道长真人们,已在山下摆下降魔八卦阵,凌朝风将整座山巡视一遍,确认没有平凡百姓滞留在山中,而此刻龙后乘云而来,得知嘲风要深入缝隙,她沉吟不语,面色沉重。 “母后,总要有人来解决。”凌朝风大义凛然,“我一定会回来,我的妻儿还在等我回家。” 龙后从心口摘下鳞片,将她融入儿子的身体,微微一笑:“去吧,待解决了这件事,母后要带着你们,去凌霄殿讨回公道。” 凌朝风不以为然,捂了捂胸口,与二位兄长和诸位真人作揖,飞身幻作嘲风的形态,怒吼震天,气势磅礴,俯身冲入缝隙之中。 那一瞬,小晚本趴在皇后床边瞌睡了,她猛地醒来,不安与惶恐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本能地起身到楼上来看孩子们,霏儿和霁儿正熟睡,霈儿寸步不离地守在弟弟妹妹身边。 “娘?” “霈儿。”小晚扑上来,将儿子紧紧抱在怀中。 霈儿笑道:“娘,你怎么了?” 小晚轻声说:“娘担心你爹爹。” “娘不要担心,爹爹天下无敌。”霈儿说,“这世上,没有爹爹做不到的事情。” 小晚浅浅一笑:“是啊,我知道,可是……” 她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到底是怎么了,难以想象此刻皇上找不到皇后该多着急,这天下真的要乱了吗? 此刻,京城已然云开雾散,但暴风雨侵袭后的帝都一片狼藉,百姓们正忙着休憩房屋打扫收拾,却听说城外三军集结,由小沈家军挂帅,即将出征。 百姓们不明白,这是要出征敌国,还是平定贼寇,怎么一场暴雨过后,天都变了,一时人人自危,都躲在家中,等待着这场风波能平安度过。 皇城之中,项润面色铁青地听着一拨又一拨宫人侍卫来禀告找不到皇后踪迹,偌大的皇城已是一寸不落地翻了两遍,始终没有似烟的身影。 宫人们都认定,皇后娘娘是被大风吹走了。 “宣召各山掌门天师,各寺方丈高僧。”项润冷冷地吩咐大臣,“请他们速速来京。” 大臣们知道,皇帝是信了鬼神之说,而眼下全国各地都不太平,当人力无法左右时,信仰便是最后的寄托。 项润转身,忽然心头一颤,唤来大臣道:“派两拨人,一拨人去川渝寻找,另一拨人去白沙县凌霄客栈,娘娘很可能会在那两个地方。” “皇上……” “去找!”项润目光如炬,厉色下令,“不要造成百姓恐慌,一边镇压叛军,一边驱邪除妖,你们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不要乱。” 京城外,沈云带着大军前去迎击川渝叛军,另一方消息也迅速奔向海边请卫腾飞回来主持,但路途遥远,不知卫腾飞能不能及时赶回来,大齐国已经几十年没有如此动荡不安。 就在皇帝派出的人,寻访名山古刹邀请天师高僧入京,上界也是慌张起来,皇帝请天师高僧做法,他们这些天神就必须出动。 眼下龙族正差最后一口气,就能毁灭妖魔的根源,此刻他们再出面,颇有抢功劳之嫌,龙后那般精明,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凡间太平了,天界又乱了,龙族积怨已久,正愁没有契机爆发。 于是派下两位小仙,来青城山张望,青城山道长真人们摆下天罗地网,静候凌朝风出来,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龙后心中默默念诵,忽然心口一阵剧痛,她感应到了最糟糕的事。 便是下一刻,只见青城山震颤,裂缝的入口迸裂,嘲风呼啸而出,满身黑气缠绕。 他目光嗜血,杀气滔天,带着踏破九天的怒气,冲破了八卦阵,道士们被震得肝胆俱碎口吐鲜血,便见一团黑影迅速离去。 “快去追!” “母后,三哥被妖魔吞噬了!” 正文 282 我们在一起为何那么难 嘲风带着煞气,一路奔向白沙县,此时此刻的他,被妖魔缠身失去理智,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曾经的一切。 去找穆小晚,仅仅是为了将她灰飞烟灭,以保证时间的裂缝不会被填补。 兄弟们得到消息,知道奔来的凌朝风已不是凌朝风,皆是严阵以待,然嘲风本身的法力,加之妖魔之气,龙族之辈一时无法抵抗,他冲破防守,扑向客栈。 没想到,嘲风却被自己布下的结界弹开,狰狞地哀吼之后,化作凌朝风的模样倒在地上。 小晚在客栈里,听见剧烈的动静,她只身出门观望,惊见相公倒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 “相公!”小晚跑出来,自行出了结界。 她扑到凌朝风身边,焦急万分地呼喊着丈夫:“相公,你怎么了,朝风?朝风?” 凌朝风忽然睁开猩红的双眼,小晚一怔,只见丈夫猛地扑上来,咬住了她的脖子,她已经感觉到牙齿带来的刺痛,但是一瞬间,小晚被弹开了。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跌入了结界之中,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是霈儿给她的荷包里,阎王老爷的符咒救了她一命。 “相公……”小晚吃力地爬起来,痛苦地呼唤着丈夫,却见凌朝风暴怒,像是有什么屏障挡住了他,而他正狂躁地拳打脚踢。 “相公……” “娘!” 霈儿从客栈跑出来,挡在了小晚的身前,痛心疾首地说:“娘,爹爹已经不是爹爹了。” “霈儿?” 天空云雾翻腾,原本空荡荡的天上,渐渐显出了人形,他们手拿各式各样的武器,不断地攻击凌朝风,凌朝风暴怒,迎上前疯狂厮杀。 天地震颤,飞沙走石,唯有客栈在结界之中安然无恙,小晚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她唯有一声声地喊着相公。 “娘。”霈儿拉住了小晚,示意娘亲蹲下来,他将小手放在母亲的额头,将所有意念都传输给她,连带上一世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小晚再睁开眼,记忆复苏。 她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相公正遭受磨难,她能看见天上所有人神仙妖孽,也能看见笼罩在客栈的结界。 “娘,爹爹被妖魔吞噬,已经魔化了。”霈儿眼中含泪,对母亲道,“爹爹回不来了。” “不会的……” 此刻,龙族之人悉数赶来,见天兵天将与凌朝风缠斗,招招都下杀手,要将凌朝风置于死地。 龙后怒气冲天,拦在中间怒斥:“你们现在来管闲事了?” 那班天将冷酷地说:“凌朝风入了魔道,人人得而诛之。” “放屁!你们就是来捡现成的便宜。”龙后暴怒,施展仙法与天将对抗,决不允许他们再靠近嘲风。 天上一团乱,嘲风趁机再扑向客栈,他疯狂地撕咬,眼见得结界破损,霈儿立时幻作金龙,飞天与父亲对峙。 “霈儿……相公……”小晚站在地上,声嘶力竭,她永远也不会想象,有一天要亲眼目睹父子相残。 霈儿的法力远在父亲之下,何况父亲如今仙魔合一,小金龙被重重摔在地上,小晚急得肝胆俱碎,跑向儿子将他抱在怀里。 凌朝风却趁机要再度攻击霈儿和小晚,龙后大惊,放弃与天将缠斗,挡在儿子面前,阻止他进一步伤害霈儿。 母子过招,两败俱伤,龙后和凌朝风被彼此震开摔倒在地上。 “相公……” 凌朝风就摔在小晚跟前,受了重伤,魔道一时压制不住正道,他本身的意识时隐时现,凌朝风吃力地念了声:“晚晚……” “相公。”小晚轻轻放下霈儿,扑到丈夫身边,哭着喊他,“相公,你记得我了吗,朝风,你记得我了吗?” 凌朝风神情温和,想伸手抚摸小晚的面颊,魔道忽然又窜出来,他奋力压制,猩红的眼眸变得清澈,便迅速地说:“晚晚,素素就在裂缝里,还有很多的人,他们肉身尚在,只要将他们带出来,就能救活……” “相公。”小晚泪眼迷蒙,浑身颤抖。 “孽畜!”忽听得天上怒吼,一道雷电闪过,击中朝风,将他的身体震飞。 小晚大惊,扑到丈夫身上,怒对天将:“你们要杀了他吗,你们已经杀过我一次,有本事,先杀了我,再杀他!” “我们杀的是魔,不是凌朝风,穆小晚,你不要阻挡。”天将冷酷无情地说,“速速闪开,莫叫本将伤及无辜。” “就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吗,你们只会杀人吗?”小晚怒斥,“你们杀了我一次,再杀我一次又如何,想要伤他,从我身上踏过去!” “莫与她废话,将她拖开。”上界天神很不耐烦,便要施法将小晚从凌朝风身前挪走。 却见小晚转身扑在丈夫的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胸膛,而下一刻,魔道再次压制了凌朝风的意识,他双眸嗜血,变作嘲风形态,将娇弱的女子踩在脚下,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小晚吞噬。 “相公……”小晚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碎了,血气上涌,咽喉窒息,艰难地呼喊着,“相公,我是晚晚,相公……” 霈儿见娘亲有危险,呼啸着扑上来,将父亲撞开,嘲风猝不及防,坠落在地上,天将趁机劈下一道雷电,凌朝风受重创。 “相公……”眼见的丈夫受折磨,小晚痛不欲生,用尽所有的力气爬向他,趴在他的身上,想要为他阻挡雷电。 她的眼泪落在凌朝风的面上,焦灼的肌肤一点点恢复原貌,她捧着丈夫的脸,呼唤他的名字。 朝风睁开眼,虚弱地看着面前的妻子,魔道暂时被压制,凌朝风说:“晚晚,让他们杀了我,只有和妖魔同归于尽,天下才会太平。” “相公……” “母后。”凌朝风转向龙后,“裂缝中有许多凡人的肉身,去他们带出来,还有一线生机。” 龙后一抬手,龙族之人立刻领命,再次奔向青城山。 凌朝风松了口气,目光再次转向小晚,娇妻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可怜,他心疼地说:“晚晚,不要哭,你看,我们即便重活一世,还是能相遇能结合,我们又多了两个孩子。” “你答应过我,再也不会和我分开。”小晚痛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相公,为什么我们在一起,就这么难?” “不要哭,晚晚,让他们杀了我。”凌朝风冷静地说,“不然你会受伤,霈儿会受伤,我会害死更多的人。” “我不要……”小晚悲痛欲绝。 “晚晚。” 凌朝风话未说完,体内魔道再次占了上风,翻身就将穆小晚压在地上,双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相公……” “娘!”霈儿见娘亲有危险,扑上来再次撞开父亲,魔化的嘲风勃然大怒,拽过霈儿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悬在半空。 霈儿十分痛苦,元神将灭时,咽喉一松,他摔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威猛高大的父亲轰然倒地。 在他的后颈处,插着一支莲花玉簪,玉簪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黑气渐渐从凌朝风的身体抽离。 “孽畜,哪里逃!” 天兵天将大吼一声,便是纷纷围上前追着黑气奋力厮杀。 龙族之人则聚拢而来,龙后抱起霈儿站在一边,与诸子一起看着凌朝风和小晚。 “相公……” 小晚爬到凌朝风身边,双手颤抖,用力掰过他的身体,丈夫双目紧闭,不省人事,莲花玉簪还插在他的后颈上,方才眼睁睁看着丈夫要把儿子掐死,小晚本能拔下玉簪冲上前…… 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朝风,凌朝风你醒醒。” 小晚的哭声,响彻九霄,那一班天兵天将杀了妖魔,正自鸣得意,却被小晚的哭声镇住了。 “相公,别丢下我……”再一次经历丈夫的离世,小晚对于天地人间,已然绝望。 龙后飞身而来,冷漠地看着小晚:“我们要带朝风回天庭,施法相救,他若不死,如你所愿,若死,是他的命。” 小晚听闻丈夫还有生机,立刻松开手,让龙后将朝风带走。 但是龙后又道:“你的玉簪,不仅驱逐了魔道,也伤了他的仙骨。穆小晚,他活了,我会来告诉你,但是他还能不能记得你,谁也无法保证。” 此刻,龙族之人从青城山的裂缝里,带来了素素等人的肉身,一个个安放在地上,兄弟们将凌朝风抬走,霈儿因身负重伤,也被祖母带走。 一时间,客栈上空烟消云散,地上躺着许多人,还有无助而痛苦的穆小晚。 “相公……”她的手,伸向天空,可再也摸不到丈夫。 正文 283 心口的鳞片 一切发生得太快,小晚呆滞地看着天神为躺在地上的凡人们渡了一口仙气,而后将他们一个个送回原处,并施法让人相信这仅仅是不同的人在相同的时候做了一场梦,不过,他们把客栈里的皇后漏了。 但是似烟醒了,她走出客栈,见彪叔站在门前,而小晚跪坐在地上,满身尘土,好像根本没力气站起来。 “小晚,你怎么了?”似烟奔上前搀扶她,同时不得不问,“小晚,我为什么在这里?” 彪叔亦是一头雾水,小晚走过面前时,他问:“霈儿在哪里,晚儿,你见着那孩子了吗?” “霈儿被他亲奶奶接走了。”小晚很自然地回答,“也许过阵子就会回来,别担心。” 彪叔愣住:“亲奶奶,他的家人来找了?” 皇后搀扶小晚到楼上,霏儿和霁儿站在小床里睁大眼睛看着娘亲,小晚上前将他们抱了抱,两个孩子便自行玩耍,十分乖巧。 似烟打水让小晚洗漱,看得出来,小晚很激烈地痛哭过,眼睛肿的厉害。 “小晚,为何客栈上下贴满黄符?”似烟又问,“还有,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来这里的?” 小晚精疲力竭地靠在床头,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可一开口便是泪如泉涌,她杀了自己的丈夫,她亲手毁了一切。 “娘娘,我的命,是真硬啊……” 似烟茫然地看着小晚,触摸到她冰凉的手,可她不知道该对小晚说什么才能安慰她。 天庭中,凌朝风趴在寒玉床上,他的后颈仍插着那一支莲花玉簪,太上老君带着霈儿回来了,方才他把小金龙接走疗伤,毕竟是他私下决定将仙体归还给霈儿,现在出了事,为孩子疗伤不过是举手之劳。 霈儿跑到床边,摸了摸父亲的身体,再跑来太上老君膝下,恳求道:“老君爷爷,我爹爹还有救吗,求您也救救他。” 老君上前查看,玉簪乃佛前法器,他轻易动不得,而玉簪伤在龙骨,正是凌朝风的命门。 随着妖魔抽离后,他的仙气也在不断地消散,必须将玉簪拔出来,但拔出玉簪,很可能弄断龙骨。 那便意味着,凌朝风会变成凡胎肉体,又或者,当即灰飞烟灭。 太上老君伸手握在玉簪之上,看见玉簪下有一片晶莹之物,白眉轻轻一挑,转身道:“龙后,您且看。” 凌朝风深入裂缝之前,龙后曾将心口的鳞片融入儿子的仙体,穆小晚那一簪子刺下去的时候,鳞片挡在了龙骨之上。 命门是开了,妖魔无法再在他的身体里内驻留,但很可能因为鳞片的保护,凌朝风可以保留性命。 太上老君从袖中拿出一粒金丹,送入凌朝风口中,与龙后对视一眼,龙后垂首念咒,老君屏气凝神,腕上用力,刹那间,龙宫中金光闪耀。 玉簪从老君手中脱离,幽幽荡荡飘在半空,在凌朝风身上转了一圈后,自行消失在了众仙面前。 凌朝风睁开眼,缓过一口气,众人大喜,龙后扑上前问:“儿子,你怎么样了?” 他缓缓坐起来,茫然地看着众人。 兄弟们问道:“三哥,你还记得我们吗?” 凡间,已然日落,张婶从白沙村回来,惊喜地告诉他们大庆把素素找到了。素素说她被吹走后就晕过去,做了很长的梦,醒来时人就在山里,遇见了大庆,虽然听起来悬乎,总之人回来了,有惊无险。 但是她发现皇后在客栈里,彪叔还告诉她,霈儿被亲奶奶带走了。 “亲奶奶?”张婶不信。之前怀疑白发老头是霈儿的亲爷爷,怎么突然跑出来一个亲奶奶? 可是小晚很虚弱,什么话也不想说,张婶不忍心逼迫她,既然皇后愿意陪在身边,她把霏儿和霁儿抱下去,要小晚好好休息。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小晚发髻上闪烁出莹白光芒,皇后亲眼看着莲花玉簪出现在小晚的发髻上,她惊愕地指着发簪:“小晚,这玉簪、玉簪……” 小晚忙摘下玉簪,心中立刻抽紧,扑到窗前望着天,龙后答应她,回来告诉她结果,现在玉簪拔出来了,可是相公怎么样了? 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她,他们都忘了吗? 似烟仿佛能猜到一些事,自己和小晚一定有什么渊源,而小晚身上,或是凌朝风的身上,必定另有故事。 但不是所有的事,她都可以知晓,似烟很明白,小晚若是能说的,一定会告诉她。 小晚伏在窗前哭泣,她知道,这一次,上界可能连一尊石像都不会留给她。 而她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样折腾,就因为她的重生,导致时间扭曲,才害了那么多人,也害了相公。 她还有霏儿和霁儿,要抚养孩子们长大,让他们圆满这一世,飞回上界归位。 这一切,霈儿在将一年传输给娘亲时,小晚全知道了。 “相公……”小晚伤心欲绝,她辜负了地藏王菩萨,辜负了阎王爷,结果她重活一世,不仅没能改变命运,还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凌霄殿上,乌泱泱地站满了神仙,他们齐齐看着小晚在窗前哭泣,他们听得见小晚心里想的话语,但她的自责和愧疚,实则是对在座每一个神的质问。 “五百年前,你们不肯为嘲风误伤的凡人渡一口仙气,这一次,你们却让那么多人重生。” 龙后气势威严,目光如刃,厉声面对高高在上的玉帝和众仙。 “上一次,你们不肯修改凡人的记忆,今日,却让所有人做一场梦。你们这群修为高尚的上神们,二三其德、反复无常,凡人供奉你们敬仰你们,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接纳香火的时候,你们的仙魂不会颤抖吗?” 玉皇大帝的目光透过玉旒,端详阶下众神。 龙后素来性情刚烈,在仙界龙族颇有威望,西王母更是与她情同姐妹,她在仙界仙缘颇广,这一次,连太上老君都出手相助。 玉帝作为天庭的最高掌权者,这次的事闹成这样,他责无旁贷,但推诿给凌朝风,让他去对抗妖魔,玉帝并不知晓。 “龙后看来,此事该如何定夺?”玉帝神情泰然,“此番龙族降魔有功,也当论功行赏。” 龙后傲然昂首:“既然下界轮回的惩罚由来已久,不如让诸位仙道也到凡间经历人世,玉帝,您看呢?” 凌霄殿上一片哗然,特别是那几个出主意让凌朝风觉醒后去对抗妖魔的仙人,他们的背后可没有强大的仙族来为他们撑腰,天知道这么下了凡,还能不能顺利归位。 有仙硬着头皮上前道:“此番使得妖魔成势,本是凡人的欲望杂念,卫皇后不顾民情,强行推行新政,引发灾祸,那么多孩子的亡魂还在地府没有超生。甚至于此刻,大齐两军交战在即,又将死伤无数,也是因卫皇后之故。都是凡人自己作孽,我等天兵天将,为凡人降妖除魔,为何还要受罚?” 龙后将他们轻轻瞥一眼,冷然道:“说得真好,既然一切都该凡人自行承担,还要诸位何用?不如统统回到凡间,永世为人。” “你……” 却是此刻,一条小金龙扑腾着进了凌霄殿,霈儿在凡间无比巨大,上了天还是那么小小的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他一直游到了玉帝的面前,放下一碟糕点:“玉帝爷爷,请你吃。” “放肆!”底下众神纷纷呵斥,奈何龙后强势,他们如何敢对霈儿动手。 玉帝微微一笑,竟是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香甜软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玉帝想起了他飞身为帝前,做人时的人生百味。 “真是久违了……”玉帝笑道,“这人间滋味,真是久违了。” 天上开个大会的时辰,凡间已匆匆过去两天,小晚一直闷闷不乐,不与任何人说话,她在等天庭的消息,她的要求越来越低,现在只盼着相公不要灰飞烟灭。 这一日,客栈外马蹄声震天响,皇帝的亲兵追到了这里,进客栈寻找皇后的踪迹。 似烟站在楼梯上,神情威严:“备马,先送我去见沈将军。” 她无法判断哥哥在哪里,但是只要找到沈云,就能等到哥哥,她川渝大军,绝不能成为千古罪人。 小晚从房门里出来,向皇后欠身,似烟什么也没再问,彼此已然心照不宣。 皇后离了客栈,英姿飒爽地跨上马鞍,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小晚到门前相送,只见烟尘滚滚,她朝天望了望,在低头,烟尘中,出现一大一小的身影,小晚凄凉地一笑,她一定眼花了。 正文 284 做人就是图个洒脱 小晚继续往客栈里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霈儿总是这么啪嗒啪嗒地在客栈里跑,每次被他爹抓到,就是屁股上挨巴掌。 她心头一颤,霍然转身,只见烟尘散去,是儿子正跑向她。 “霈儿……” “娘。” 肉呼呼的小家伙撞入怀里,仿佛把小晚的魂魄也带了回来,紧紧抱着儿子,抬起头,便见凌朝风缓步走向她。 “相公……” “娘,爹爹没死。”霈儿乐呵呵地说,“爹爹说,他打伤了我,还差点杀了我,以后可以饶我犯十次错,不打我屁股。” 凌朝风含笑看着小晚,妻子扑进怀里,她那么柔弱那么无助,眼泪透过他的衣襟,一滴滴浸入心里。 “我没事,不许哭了。”凌朝风说,“晚晚,我说过不会丢下你,我怎么好食言。” 小晚哭得颤抖,被凌朝风打横抱起来,张婶和彪叔出来见到他,又高兴又惊喜,抱着霈儿问:“你娘说你被亲奶奶带走了,霈儿,你怎么回来的?” “爹爹半路找到我,把我抢回来了。”霈儿随口就说,“爹说娘舍不得我的。” 张婶连连点头:“你娘这两天可伤心坏了,都不和人说话,不吃饭也不喝水。” 霈儿摸摸肚皮说:“姥姥我饿了,霈儿要吃大鸡腿。” 彪叔将宝贝孙儿扛在肩头,爷孙俩乐呵呵地往后厨去,张婶站在店堂里,朝楼上望了一眼,将楼梯上的黄符揭下来,笑眯眯地走开了。 三楼卧房里,小晚的情绪渐渐平稳,便说要看一看凌朝风的身体,她抚摸丈夫结实的脖子,上面连一道疤痕都没用,又摸了摸他的身体,凌朝风嗔笑:“再往下可不许了。” 小晚在他肚子上捅了一拳,凌朝风故意吃痛,吓得她万分紧张,连声自责。 “我没事,逗你玩儿的。”凌朝风说,“相反你……” 他掀起小晚的衣袖,妻子的胳膊上有淤青有擦伤,恐怕身上还有很多伤痕,这么柔弱的身躯被自己摔来摔去,回想起来,便是心惊肉跳。 “疼吗?”凌朝风吻在小晚的伤痕上。 “相公,你现在,是人还是神?”小晚却缩回了手,她是真的怕了。 她怕了那些烦人的天神,生怕下一刻,他们又气势汹汹地闯来,说什么仙凡殊途,说什么违逆天规,又要将她和相公拆散。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小晚含泪道,“你是不是回来看我一眼,就要走了?” 凌朝风摇头:“他们答应了,这一世不论再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来拆散我们,除非生老病死。” 小晚不敢相信:“真的吗?那我们……相公,你现在是人还是?” 凌朝风笑道:“我的法力被封印了,你可以把我当做人。” 小晚茫然地看着丈夫,憋了半天,双颊渐渐绯红,她问道:“相公,那我们……能做那些事吗?算不算违背天条,算不算凡人和仙人……” 凌朝风明知故问,逗着妻子:“做什么事?” 小晚着急:“你明明就知道。” 凌朝风大笑,问:“若是不能呢,你能接受吗?” 小晚落泪,委屈地说:“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能接受,哪怕是一座石像……相公,不要丢下我。” “你再哭,我可就走了。”凌朝风嗔道,“哪儿来这么多眼泪,霈儿就像你,动不动就哭。” 小晚伏在丈夫怀中,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她现在要什么都不去想,踏踏实实地在相公怀里待一会儿。 这样依偎了很久很久,楼下有饭菜的香味飘来,小晚缓过神来,才说:“相公,我没告诉娘娘到底怎么了,除了我和娘娘都能看见玉簪的神奇外,其他的话我都没说。我怕说了算是泄露天机,又要惹麻烦,我做的对吗?” “很对,他们忘记了消除皇后娘娘的记忆,不知娘娘突然来到客栈这件事,该如何给皇帝一个交代。”凌朝风叹道,“我带霈儿回来时,看到川渝军已经过了江,沈将军也已经带着大军严阵以待。” “会出大事吗?”小晚总算有心思,去想他们夫妻之外的事,“卫将军能否赶得上开战,川渝军的一兵一卒,都是他的心头肉。” 凌朝风说:“晚晚,我和霈儿都封印了法力,那小子像我,喜欢做凡人。那么往后会发生什么,我们父子俩就都不能预测,除非发生天大的事,我们才会重新获得法力,不然此生结束之前,我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这一次两军是否会打起来,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小晚却安心地说:“做人好,还是做人好。那些事,交给卫将军和沈将军吧” 她谨慎地问:“我们的记忆不用消除吗,我其实有些错乱,也怪不得时间会扭曲,我竟然活了两遍十七岁,我竟然嫁给你两次。怎么会这么神奇,我光是想一想,就会觉得头疼。” 凌朝风则道:“魔道虽灭,但时间的裂缝仍在,这裂缝是因我们而生,我们去一趟青城山,亲手填补它。” 小晚很紧张:“霈儿将意念传给我,我知道上面的人一直想牺牲我去填补缝隙,相公,为了天下为了我的家人朋友能好好活着,我不怕死。可是我死了,娘娘怎么办,娘娘也会跟着死。” 凌朝风含笑:“现在妖魔已经被杀灭,裂缝不需要用你的肉身来补,老君赐予我法器,我们去那里徒手修补就好。” 小晚松了口气,捂着心口说:“不用死就好了,就不会害了娘娘。” 但捂着心口,她仿佛感应到了娘娘,此时此刻,娘娘十分悲伤。 “娘娘一定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她自己身上了。”小晚轻叹,“川渝军也是打着保护她的旗号奔向京城,娘娘一定对皇上很愧疚。” 凌朝风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同是莲花,娘娘可以成为娘娘,而你要做个乡下姑娘?” 小晚好奇地问:“你知道吗?” 凌朝风颔首:“因为你傻。” 小晚生气了,扑上前将丈夫压在身下,骑在他的小腹上,自然再往下,就要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小娘子心头一热,俯身轻轻问丈夫:“相公,上面的人,是不是会看着我们、我们……” 凌朝风摇头:“他们看不见,想看也看不见,他们的眼睛会自然屏障这一切,即便施展法力也没用。” “那为什么我们在宫里,稍微靠一靠,他们就来找麻烦?” “是来预防,又或是事后追究。”凌朝风趁机将小晚压下去,在她还没能恢复血色的唇上轻轻一啄,“想这么多干什么,晚晚,做人,不就是图个洒脱?” 是啊,做人不就图个洒脱,因为永远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才具有拼搏闯荡的勇气,相反那些神仙,能预知未来,一个个畏首畏尾,做神仙还那么憋屈。 小晚把自己融化在相公的身体里,仿佛是挑衅上界一般,狠狠地爱了一场。 之后洗漱更衣,打起精神,将客栈上下的黄符统统揭下,带着相公和霈儿,去白沙村看望素素,一天时光匆匆而过,隔天清早,夫妻俩便坐上马车,往青城山奔去。 凌朝风和小晚还没到川渝地界,皇后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了沈将军的军营,沈云前来相迎,听皇后的叙说,没有提及什么妖魔鬼怪,只说她是被人掳走了。 沈云没有追问细究,他知道,皇后到底为什么会从宫里消失,这件事只要皇帝自己明白就好,而比起这件事,眼下两军对峙最终会有什么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卫将军应该快到了。”沈云沉着冷静地对皇后道,“娘娘,臣有意等卫将军到来,但对方若轻举妄动,臣绝不姑息。臣知道,川渝将士对卫将军和您而言,如同手足兄弟,但皇权不可被动摇,臣不会再让他们前进半寸。” 似烟站在营帐前,望着对阵的军队,难以想象有一天,她会站在自己将士们的对面。 “就依将军所言。”似烟冷然道,“他们若轻举妄动……格杀勿论。” 正文 285 卫腾飞之谋 沈云深谙带兵之道,此刻对阵的是他大齐百姓,更是骁勇善战保家卫国的将士,他不会轻易开杀戒,更何况二十万大军压阵,自己人打自己人,他没有十足的胜算。 似烟手中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对兄弟手足说出格杀勿论,是多么残忍的事。 而这一次的事情后,皇帝又将如何看待他川渝大军,原本就紧张而敏感的关系,必然会变得更糟糕。 眼前的麻烦还不是最大的麻烦,倘若她一直没有皇子,只要朝堂上一直存在反对的声音,她的将士们就会心疼她,就会做出反抗,哪怕是有人从中挑唆。 “沈将军。”似烟凄然而坚定地说,“若要提前开战,就送我回京,我要去皇上身边。” 沈云应诺。 “若有伤亡,请将他们葬回川渝。” “是。” 这一边,凌朝风带着小晚来到青城山下。 他们进入川渝地界后,便是看不尽的自然美景,小晚一路感慨,一路就跟着相公到了山下,有素衣青袍的道长前来相迎,她赶紧合十还礼。 凌朝风笑看小晚可爱笨拙又无比虔诚的模样,问她道:“佛道之间,你信什么?” 小晚很紧张地看着相公,虽然她心里早就明白,佛家道家有别,但她这个乡下丫头,从小跟着大人们,是菩萨就拜、是神仙就贡,他们的信仰并不纯粹,逮着谁就求谁保佑。 凌朝风大笑:“走吧。” 小晚一路跟着他,小声说了句:“我信相公呀。” 凌朝风比了个嘘声:“清静之地,我们不玩笑。” 小晚连连点头,之后安静礼貌地跟着道长入了道观。 与掌门真人相见后,凌朝风便要带着小晚爬山,面对巍峨入云的高峰,小晚略有胆怯,可想到修补裂缝后,或许攒下一些功德,能让她和相公一辈子在一起,便是把心放在肚子里,定心跟着相公爬山。 可小晚毕竟是弱女子,没到半山腰,已是体力不支,凌朝风早有准备,找一处平坦地方,与小晚烤火取暖,俯瞰山下美景。 “若是春夏来,满目葱绿。”凌朝风说,“我们以后再来。” 小晚紧紧依偎着相公,深山寒冷,爬山热乎的身体突然冷静下来,又困又冷,她小声呢喃着:“相公,我要睡会儿,等我们把正经事干完了,再看风景可好?” 在山里,两个人都睡着,会有危险,于是凌朝风守着小晚睡了一觉,等她醒来,才跟着也睡了一觉。 看着丈夫的睡容,小晚忍不住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相公是要睡觉休息的,那么他真的是凡人,不是神仙。 而她的患得患失,凌朝风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感受到,莫说小晚心中忐忑不安,便是他自己,也因为不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而不能松下脑中的弦。 不过有一点他能放心,凌朝风在睡梦中露出微笑,不论再发生什么,至少不会再有人,逼着他回天庭。 休息了一夜后,夫妻俩重新爬山,所幸裂缝并不在山巅,今天日落前,一定能到达了。 小晚渐渐紧张起来,她很害怕又会从那里头飞出什么妖魔鬼怪,凌朝风却开玩笑,吓唬她要是被妖精捉走了,成了妖魔的夫人,将来生许许多多小妖,竟是吓得小晚哭了。 凌朝风愧疚不已,认错赔不是,哄了半天娇妻才肯继续上路,小晚一面走还一面抽噎着:“相公,你要保护我,别叫我被抓走了。”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裂缝的同时,卫腾飞赶到了,可是他没有露面,而是派人到军营,将沈云接了出来,连似烟都没有惊动。 沈云比卫腾飞年幼,但战场经验丰富,少年时就随着父亲与皇帝东征西讨,相反卫腾飞,不过是在大齐国内打打山贼流寇,两人虽有年纪之差,但卫腾飞敬重沈云,沈云也不居功自傲,以后辈自谦。 如今郡主嫁给毕振业,毕寒汐又是卫腾飞的夫人,二人也算成了亲家,既是自己人,就更好说话了。 卫腾飞开门见山地说:“我若出面,必定能喝退大军,但他们心里会憋屈不服气,早晚又要爆发。反过来皇上或是你晓之以理将他们劝退,那么将朝廷与皇权的威严置于何处?” 沈云佩服卫腾飞心细,他亦有这样的念头,虽然残忍,可似乎打一仗分个胜负,才能彼此都心服口服。 可是他不能败,川渝大军也不能输,这件事仿佛永远也不会有结果,打或不打都行不通。 卫腾飞则冷静地说:“年关将至,百姓们要回乡与家人团聚,这里地处要塞,几十万大军屯兵于此,百姓们不敢通过,若是绕路而行,耗费金银体力,十分可怜。” 沈云心中一亮,似乎明白了卫腾飞的意思,最适合来劝退这场对峙冲突的,不是卫腾飞,不是帝后,也不是他自己,而是老百姓。 卫腾飞不慌不忙,来的路上已经再三考虑而冷静下来,在海边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十分震怒,恨不得将挑唆川渝军之人碎尸万段,但是一路赶一路想法子,他明白了这次的事,对双方而言,只要有个台阶下。 那么最合适不过的,便是恐惧战争,仰仗大齐将士保护的百姓。 其实朝廷里有势力想要欺负似烟,他何尝不恼怒,恨不得将那些人挫骨扬灰,但他不能做这样的事,帝后之间的事,该由似烟去解决,真有一天谁胆敢伤害妹妹,他再出面不迟。 似烟不能受任何委屈,卫腾飞亦是有底线的。 沈云与他细细商量,哪怕安排老百姓来做戏也好,并商定在两边都准备撤退的时候,卫腾飞再出面,自然他必须站在川渝军的那一边,让将士们有所依靠。 “暂时不要告诉似烟。”卫腾飞对沈云说,“让她有所经历,心中才会有分量,才会成长,沈将军,这件事就先拜托你了。” 此时此刻,凌朝风和小晚站在裂缝之前,小晚紧紧拽着相公的手,忍不住瑟瑟发抖。 凌朝风从怀中摸出太上老君所赐的法器,又问小晚借发髻上的莲花玉簪一用,小晚好奇地问:“原来相公带我来,是要用这支簪子?” 凌朝风笑道:“要簪子,在家问你借不就好了,就是想带着你一起来,往后不论去哪里,我们都在一起。” 小晚嘿嘿笑道:“那也要看我乐意不乐意,我要是没力气懒得出门呢,而且家里三个小家伙,怎么能放下不管。反过来说,相公你别总是东奔西走的,家里客栈还要做生意呢,再过些年,彪叔和婶子都有了年纪,你好意思把什么都托给他们吗?他们就不能乐乐呵呵度个晚年,非要每天干活还有操不完的心吗?” 凌朝风含笑看着小晚喋喋不休,在她唇上轻轻一点:“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会说,我不过一句话,你看你说了多少。” 小晚傲然道:“我现在是三个孩子的娘,嘴巴不会说,怎么降服他们?” 凌朝风道:“你不只是孩子的娘,你还是我的妻子,客栈的内掌柜,彪叔张婶的乖女儿,是素素的好姐妹,是皇后娘娘的挚友。” 小晚愣了愣。 凌朝风说:“晚晚,孩子我们一道养,而你也要随时去做喜欢做的事,潇洒自在地活着。” 小晚明白了,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拍拍丈夫的胳膊说:“相公,你快变戏法给我看。” 凌朝风嗔道:“这可是兜率宫的法器,怎么是变戏法呢。” 小晚微微撅着嘴,躲在凌朝风背后,小声说:“你快点啦。” 凌朝风举起双手,莲花玉簪和老君所赐的幌金绳,飞向天空,从幌金绳中抽出细密的丝线,玉簪为针,互相缠绕,深入裂缝而去。 小晚稀奇地说:“真的是要缝起来?” 凌朝风笑道:“也许吧。” 耀眼的光芒下,山体缓缓合拢,幌金绳重新回到了凌朝风的手中,但是莲花玉簪,似乎永远留在了裂缝之中,而山体恢复原貌,已然看不出任何痕迹。 “我的簪子……”小晚轻声念,心中十分可惜。 “我们去买新的。”凌朝风拥着小晚,温和地说,“或是请娘娘再赐你一支。” 小晚撅着嘴,但还是笑了:“好吧,只要天下太平,我就舍出我的簪子了。” 正文 286 啰嗦的小娘子 凌朝风说:“也许一开始,就该想到用你的簪子来降妖伏魔,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小晚问:“是太上老君教你的吗?” 凌朝风摇头:“老君说他有线,问我有没有针,我就想到了你的簪子。” 夫妻俩互相搀扶,缓缓下山,小晚撅着嘴嘀咕了一路,说她的簪子没有了,说凌朝风把他骗来,就是想要她的簪子。 这自然都是玩笑话,是高兴了才说的,而凌朝风听着她喋喋不休,丝毫不厌烦,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沿途折下树枝,将不知名的野花缠在树枝上,他亲手做了一支簪子,轻轻戴在小晚的发髻上。 小娘子欢喜又害羞,红扑扑着脸问相公好不好看。 “好看。”凌朝风笑意浓浓,“我家晚晚,是世上最好看的。” 小晚嘿嘿笑:“相公,那你觉得皇后娘娘好看,还是我好看。” 凌朝风不假思索:“那可能是皇后娘娘好看。” 小晚瞪着他,凌朝风立刻笑:“娘娘的衣裳多好看,精致又华贵。” “那我也要……” “我们下山就去买,你知道川渝有什么吗?” “这里有什么?” “世上最名贵的蜀绣。” “鼠……” 不等小晚说完,凌朝风就明白这家伙想到别处去了,一拍她脑袋:“回去多念些书,多认些字,兴许你这辈子好好念书不傻了,来世就能和娘娘一样成为高贵的人。” 小晚摸着额头,但喜滋滋地说:“那又怎么样,我就希望下辈子,还能和相公在一起,高贵也好卑微也好,我不在乎的。” 凌朝风应了一声,并没有展开这个话题。 小晚问川渝大军和朝廷对峙的事,他们是否要去帮忙,凌朝风认为自己不擅长行军打仗之事,而卫腾飞和沈云二位将军,一定有办法化干戈为玉帛。 自然,化干戈为玉帛这句话,小晚又听不懂了,但是她这回稳住了记下了,盘算着回头到家去问霈儿便是。 看着小晚一本正经不懂装懂的模样,凌朝风心里憋着笑,觉得妻子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娘子,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任何代价都值得。 他们绕过这半边山,回到青城派道观,见了掌门真人,将老君的幌金绳交付给他们,收拾日后老君会亲自来青城山取回,道长们自然就能见到他们的祖师爷了。 他们没有在青城山逗留,凌朝风说带小晚去蜀地逛一逛,两人下山进了城镇,走到哪里,都听见老百姓在说这次川渝大军离开的事。 也有人说:“皇后娘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趟,哪怕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娘娘做姑娘那会儿,还在我家吃过饭呢。” 小晚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打算回家后,要好好给娘娘写一封信。 她嘚瑟地对相公说:“娘娘高贵,可她不自由,哪里像我能到处走,娘娘还要靠我做她的眼睛耳朵呢。” 凌朝风含笑:“是是,你最了不起。” 不过玩笑归玩笑,他们和川渝的百姓都不希望打仗,希望他们的将士能平平安安地归来,希望他们的刀剑,永远只会指向敌寇强盗。 如百姓们所愿,战火并没有燃起,似烟出面去见了自己的将士们,没有斥责他们,也没有逼迫他们退兵,只是说,百姓们要从这里通过,让他们先走。 于是两处都往后退,川渝大军退到江边,再退就该回去了。 卫腾飞此刻,才来到自家军营里,软禁了几位带兵出来的副将,私下盘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对外对士兵们,没有半分责备之心,更是站在队伍之首,要求沈云保证,绝不会追杀到川渝。 代替沈云回答的,是似烟,她这才知道哥哥早就到了这里,兄妹俩站在不同的阵地对望,这是从卫似烟爱上皇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的事。 只要有一天,朝廷与川渝军发生矛盾,她就会成为背叛整个川渝的罪人,但即便如此,她也要守在丈夫的身边。 皇后代表皇帝应诺,绝不会追究川渝军此次的事,也不会追杀他们,等他们回去后,大军也会撤退。 但这次的事,川渝军师出无名,要卫腾飞自行惩处相关之人,给朝廷一个交代。 最后的最后,似烟对诸位将士道:“皇上待我极好,一个不被喜爱和尊重的皇后,如何能干政如何能插手军中事务,如何能代替他说话?我知道,是你们疼我。” 卫腾飞欣慰地看着小妹,兄妹俩心照不宣,眼下不能叙旧好好说话,但他要说什么,妹妹要说什么,他们彼此都明白。 卫腾飞带兵退回川渝,沈云监督他们全部退回去后,才带着皇后回京,但回京的路上,皇后就身体不适,不思饮食晕车呕吐,沈云不得不停下,一道加急报给皇帝听。 项润听闻似烟不是,微服离宫,三日后,在一个小镇客栈里见到了妻子,似烟正在院子里和客栈家的孩子说话,用纸叠出各色各样的小动物,逗得孩子们十分欢喜,她抬头见丈夫站在院门前,笑道:“走得太慢了,我都等你三天了。” 孩子们散去,项润上前搀扶似烟:“身体怎么样了,烟儿,你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似烟摇头:“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被人掳走了,皇上,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事,你非要我说个明白,我会很为难。至少眼下天下太平,对不对?” 各地人口失踪的事,之于皇帝,也成了一场梦,连带清明阁里的奏折都消失了,但似烟的记忆没有被消除,而皇帝也仅停留在她的突然失踪,于是项润嗔怪:“是不是你自己突然又跑出去散心了?” 似烟莞尔:“若是如此,成吗?” 项润含怒道:“若是如此,回宫后,要狠狠责罚你。” 似烟目光柔软,笑问:“可是我腹中有了孩子,皇上还舍得罚我吗?” 皇帝眸中一亮,惊喜地问:“烟儿,我们又有孩子了?” 此刻,川渝军已经退入蜀地,卫腾飞在路上遇见了正要离开的凌朝风夫妇,小晚记起了前一世卫将军对她的情意,想到如今他与毕寒汐两情相悦结为夫妻,很是为他们高兴。 卫腾飞也说:“小晚,寒汐很惦记你。这次海军检阅,你能不能来,和寒汐见个面。” 小晚看看相公,凌朝风颔首:“一起去。” “将军,您要给我准备宅子住。”小晚说,“我不想住帐篷了,衣裳头发里都是沙子。” 卫腾飞立刻答应:“一定给你预备宅子。” 那之后,两个大丈夫私下谈了一些事,凌朝风就继续带着小晚回白沙县。 路上,小晚问他:“倘若那一世没有结束,继续带着之前的记忆活下去,卫将军会和寒汐在一起吗?” 凌朝风笑道:“只怕即便和毕姑娘在一起,他心里对你仍旧念念不忘。” 小晚问:“相公会吃醋吗?” “那时候我蹲在大殿上,每天看着卫腾飞围着你,心中十分矛盾。”凌朝风说,“以致于后来忍不住现身。” “那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了吧?” “难说,任何人见到你,都会喜欢你,所以我要时时刻刻在你身边,让别人都明白,不要对你乱动心思。” “这话该我说吧,你看我们在这里逛了没几天,我稍稍走开些,就有大娘来缠着你问你身家姓名,是想让自家闺女给你做媳妇吗?” 凌朝风道:“大概因为,我长得好看。” 小晚愣了一愣,旋即大笑,托着腮帮子说:“相公,要是再来一个岳怀音,怎么办?” 凌朝风不以为然:“天下女子,并非人人都像她那样疯狂而不自重。” 这一路,小晚说不完的话,此刻话题说到这里了,她便好奇地问:“相公,你在天庭上,有相好的仙女吗?” 正文 287 最不愿发生的事 凌朝风在天界没有相好的宫女,毕竟神仙的结合与凡间男女婚配是完全不同的事,因为神仙没有七情六欲,不会有爱情。 “那他们为什么而结合,你的父皇和母后呢?”小晚问。 凌朝风摇头,他当真不知道。 但现在他是凡人,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和小晚在一起。 虽然一路上,快被这因为两世记忆重叠而一脑袋浆糊,什么都要问清楚的小娘子缠得头都疼了,可他很幸福,和妻子在一起,时时刻刻都心满意足。 回到客栈,一家人团聚,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眼看着白沙县下了第一场雪,素素和小晚带着四个孩子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皇帝下旨,将在明年开春时,前往沿海检阅水师,小晚也在那天得到皇后的信函,说娘娘有身孕了。 小晚知道,娘娘背负着皇室香火的传承,虽然皇上甚至不忌讳将皇位传给女儿,可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眼下娘娘若能得一皇子,她的处境会好很多,朝廷和川渝的矛盾也会少一桩。 于是,这日一家子女眷来镇上烧香,小晚就期盼菩萨能赐一位皇子给娘娘。 出门时,素素笑道:“真稀奇,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竟然来为娘娘许愿。” 小晚想起了当初娘娘怀小公主时,自己也来为她祈求平安,她的人生,有了一段重叠的经历,真是太奇妙了。 还有五十年,因为她比上一世小了三岁,如今刚刚好还剩下五十年阳寿,她和相公在一起的日子,只剩下五十年了。 即便是漫长的五十年,在小晚看来也实在短暂,有时候夜里醒来,看着睡在身边的相公,她知道,朝风这一世结束后,会回到天庭,去做他的龙三子,而自己呢? 是不是五十年后,和娘娘一起重新变成佛前的莲花,静静地绽放千年? 相公说,神仙的结合,不是因为爱情,拥有爱情,要不是道行太浅,就是道行太高,后者若做出违反天条的事,就会受到重罚。 彼时小晚问相公:“道行太高,就会有七情六欲?” 凌朝风摇头:“不该有,但是他们可以有,是仙法的一部分,而非本能。” 反正小晚是听不懂,但是她会想,凌朝风算不算道行很高的神仙呢,五十年之后,他重新变回天上的龙子,还会爱慕自己这朵小莲花吗? 京城里,皇后有了身孕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自然暂时消停。 但和康帝心思缜密,明白一些人仍旧图谋伤害皇后,他一面暗中派人打压,一面叮嘱宫里的人要小心照顾皇后,一切御膳茶饮都要细细检查后,才可以让皇后享用。 虽然似烟并不希望皇帝每一天都过得如此沉重,可这也的确是身为帝王要背负的一分责任,那日在平山见到了太上皇后,婆媳之间的对话,让似烟明白了她与丈夫,之于整个国家的贵重。 而回宫后,似烟发现,宫女们乃至整个朝堂,都不再议论各地百姓莫名其妙失踪的事。 本以为是皇帝下令严禁谈论,后来问过几个亲信宫女,问过长公主,问过沈晴,甚至在信中询问哥哥,才发现,是真的没有那件事。 是天界的人忘记消除似烟的记忆,于是让她有一段,与旁人都不一样的经历,她在和小晚的书信里,渐渐弄清了这件事,小晚并没有详细解释,也只字不提他们的前世今生,她只对娘娘说,那是一场梦。 似烟再三考虑后,决定将这一切藏在心里,只要天下清明太平,她的记忆里多出一块又如何,而眼下,她满心期盼,腹中的孩儿能平安出生。 进了腊月,小晚每天忙完了就早早上床睡,凌朝风偶尔索取欢好,小晚也很敷衍,他忍不住问妻子到底怎么了,小晚神叨叨地说:“我要给皇后娘娘做个胎梦。” 凌朝风哭笑不得,对小晚说:“你知道大齐国有千年国运,不论如何,皇上和娘娘这一代都会传下去,娘娘这一胎生男生女,很重要吗?” 小晚叹道:“话虽如此,可是娘娘处境很难,相公,你们男人家,真是不会懂的。” 凌朝风却说:“是这世道的颠倒,生儿育女最不该承担责任的,就是母亲,不该将香火传承和教养通通堆在你们的头上。因为你们为了孩子,已经毫无保留地牺牲了一切乃至性命,男人不过是一场欢好,还诸多无礼的强求。” 彼时小晚欢喜地说:“相公有这个心思对我,我就知足了。” 于是小晚不再纠结给皇后做胎梦,家里忙着张罗腊月初七去镇上布施,一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天,在小晚的要求下,霈儿想法子把阎王老爷给念来了,小晚知道她的荷包里有一道阎王老爷给的符咒,当时若非这道符咒将小晚自己弹开,她很可能就被魔化的凌朝风一口咬死了。 现在还记得那牙齿刺入肌肤的痛楚,于是很自然地,想要谢谢老人家。 阎王老爷却乐呵呵地说:“我法力太浅,所以我一开始就念的,是把你自己弹开,小晚啊,你没受伤吧。” 霈儿一脸黑线地看着阎王老爷:“您早说啊,早说我就不给我娘了,差点没把我娘摔死。” 张婶和彪叔从后厨端菜来,笑呵呵地问他们在讲什么,几人立刻就改口,一家子人坐着吃吃喝喝,阎王老爷说他很想在客栈里住一夜,体验一把凡人的逍遥,小晚和凌朝风,自然就答应了。 霈儿带着爷爷去了客房,一老一小带着霏儿和霁儿在屋子里玩捉迷藏,小晚忙完了自己的事,知道阎王老爷爱吃,便亲手做了汤团做宵夜,送到二楼客房来。 才靠近房门,便听见霈儿说:“爷爷,那我爹以后的事儿,你的生死簿上有写吗?” 可惜小晚没能听见阎王爷的回答,阎王爷已经察觉到她的气息,笑呵呵地来开门了。 入夜时,凌朝风洗漱归来,见霏儿站在小床里和她娘亲对峙不肯睡,小晚今晚莫名地没有耐心,已是虎着脸要训话了。 霏儿一见爹爹,便嚎啕大哭,霁儿倒是乖乖的,在一边听着妹妹的哭声就睡着了。 凌朝风抱着女儿哄,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地转着,小晚坐在床上看着父女俩的身影,满脑子都是霈儿晚上在客房里问阎王爷的那句话。 很显然,这父子俩,有什么事瞒着她。 相公说她傻,小晚怎么会真的傻,再傻的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也该学聪明了。 虽然小晚还是不甚理解天上的规矩,有些事也能猜得几分,她在心里想,相公是不是……真的变成人了? 天界之上,龙后在天镜前看着这一幕,听见小晚心里的想法,对身旁的儿子说:“穆小晚还是很聪明的,她似乎察觉到了。” 囚牛则道:“母后,父皇已经入关了,您……” 龙后摇头,沉重地说:“你叫我如何安心,你弟弟真的,要放弃这一切吗?” 囚牛道:“那是嘲风自己的选择,您当时也答应了。” 龙后心痛地说:“不答应还能怎么办,难道捆着他逼着他,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囚牛劝道:“经此一劫,嘲风能保存性命没有灰飞烟灭,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龙后拂袖,挥去了天镜中的景象,对儿子道:“我要守着他这五十年,你随你父亲入关去吧。” 凡间客栈里,霏儿睡着了,凌朝风将女儿轻轻放入小床,转身对小晚说:“今晚怎么没耐心了,把女儿委屈坏了,明天早晨她醒来,要好好亲亲她。” 小晚点头,便自行躺下了,凌朝风察觉她有心事,问道:“还在为娘娘担心?” “是困了。”小晚敷衍道,“你带三个孩子试试,不早些睡,明天哪里来力气应付他们。” 凌朝风没有再追问,可是夫妻俩躺在一起,互相都能感觉到彼此心里的异样,小晚似梦似醒时,依稀听见相公问她:“晚晚,是不是有心事?” 正文 288 相公,我想通了 小晚没有回答,她“睡着”了,隔天还是像往日一样忙碌,围着三个孩子团团转,言笑如常。 到了腊月初七,客栈上下一道去镇上布施,但是这次吸取上回的教训,张婶命令全家人轮流看着三个孩子,只有凌朝风和小晚知道,他们不会再“丢”了。 小晚正忙着给人盛粥时,凌朝风在她身边说:“晚晚,你看那里是不是文娟?” “还真是。”小晚说,几个月不见,姑娘又长个儿了,她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跟着妹妹进了布庄。 布庄掌柜听说文娟原来是小晚的妹妹,立刻拿出上好的料子,文娟说她没有那么多钱,小晚笑悠悠:“还跟姐姐客气呐,姐姐现在可有钱了。” 于是挑了两块做袄子的,一块做鞋面的,还有一块做手帕的,文娟说爹爹不让他们麻烦姐姐,所以不敢再多买了。 “小年前,姐姐回家一趟,你有什么想要的,姐姐给你预备好那天送来。”小晚说,“前些日子忙,也顾不得问你们一问,娟儿,家里可还好?” 小晚送妹妹到镇子口,顺便买了一些吃的让她带回去,文娟捧着一堆东西,轻声地说:“家里挺好的,姐姐……” 她轻轻提起裙子,露出一双面子粗糙但厚实端正的棉鞋,又掀起衣袖,露出一截贴身的棉衣袖子,她小声说:“都是秦大娘给我做的,文保也有,大娘说她没有足够的银子买棉花,所以做成贴身的,让我们穿在里头,也一样很暖和呢。” 小晚欣然道:“秦大……娘给你们做的?”她立时改了口,不然可就差了辈分。 文娟笑起来,似乎很高兴,但又红着脸,声音越发低,向四下看了看,和小晚贴得很近才悄悄地说:“姐姐,我来那个了,那天刚好秦大娘来做客,教了我很多事。” 小晚心中一痛,搂着妹妹道:“娟儿,姐姐对不住你,没能多关心你,你都到这个年纪了,可是姐姐大意了,我家娟儿也是大姑娘了。” 姐妹俩一路走,文娟说了许多家中的事。 说文保转性了,最近开始用功,前阵子学堂先生还夸赞他,对秦大娘也算客气,特别是看到人家的闺女,格外和气温和。 文娟抱怨道:“文保对我都没那么好,总差遣我,那小子是怎么了。” 小晚笑眯眯地听着,她知道爹爹和秦大娘的事儿,该是要成了。这次回家要好好和父亲谈一谈,回头正儿八经地,三媒六聘地去提亲,不能委屈人家。 小晚送了妹妹好一段路,才又折回镇上。而她难得这样一个人落单,相公不在,孩子们不在,素素他们都不在。 冰天雪地的世界,脚下是咯吱咯吱的声响,小晚好久没这么仔细地看看白沙县,往来的路人见了都是笑脸相迎,不知道当初要烧死她的那些乡亲们,如今怎么样了。 但过去的事,不会再发生,记忆被抽离后的百姓们,更是不记得他们曾经那么疯狂,这重活的三年里,小晚受到很多的帮助,看见许多的善良美好,去到哪里,都想着要回家,回到白沙县,心里才能踏实。 踏着积雪一步一步走回镇上,镇子口站着玉树临风的男子,他负手而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小晚灿烂地笑起来,提起裙子跑向他。 最后一步,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她撞进了相公的怀里。 “不好好走路,多大的人了。”凌朝风嗔道,却把娇妻抱满怀,拍拍她的背脊说,“你要送文娟,怎么也不来打个招呼,婶子还以为,这回换你丢了。” “嘿嘿……”小晚傻笑,站稳后,和相公手牵着手再往回走。 路上的人见他们这般恩爱,都是笑眯眯的,有相熟的人会打个招呼,或是玩笑几句。 回到粥摊前,张婶见小两口手牵着手,故意嗔道:“这是逛到哪里去了,还干不干活,你们再偷懒,今晚没饭吃。” 霈儿在边上立时跟着学:“没饭吃。” 霏儿和霁儿,裹得像棉球似的,小胳膊小短腿,鼓鼓囊囊地跟在一边,一人扯着哥哥一边的衣角,听见哥哥这么说,他们也含糊其辞地跟着吼了一嗓子。 凌朝风扑过来抓霈儿,小家伙转身就跑,霏儿和霁儿跟不上哥哥的脚步,一个个大马趴全摔在地上,闺女儿子都哭了,小晚还在边上傻笑,张婶着急得骂人,命他们立刻去干活。 如是直到日落,一家人才收摊回家,和素素大庆在村口道别,之后回到客栈时,三个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将孩子们伺候好,小晚觉得浑身酸痛,便在榻上略靠了靠,可暖暖的炭火烘烤着,不知不觉有了睡意,凌朝风刚好进门来,靠近将小晚亲了亲,她咕哝:“相公,我腰酸。” 凌朝风便将她翻过来趴着,双手轻柔地捏着腰,小晚软绵绵地笑着:“不许捏-屁-股啊。” “老实点。”凌朝风却故意拍了一巴掌,小晚呀了一声,糯糯地撒着娇,“相公好好捏,我的腰直不起来了。” “这样好些吗?”凌朝风调整了力度。 “嗯,舒服。”小晚心满意足。 “晚晚。” “怎么了?” “今天想通了?”丈夫忽然这么问,屋子里便安静了。 小晚趴着想了想,才慢慢坐起来,挪进凌朝风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这几天,你一直有心事。”凌朝风说,“我想问你,又不知从何问起,到今天,你总算笑得舒心了,是想通了吗?” “想通了。”小晚说,“相公,你是不是彻底变成凡人了?” 屋子里又一阵寂静,凌朝风问:“谁告诉你的,霈儿?” 小晚摇头:“儿子没当面说,但是那天他问阎王老爷,爹爹下辈子是做什么的,我就猜到了。相公,你是真的变成凡人了,还是被罚要再经历轮回转世?” 凌朝风说:“彻底变成了凡人,玉簪伤了我的龙骨,母后的鳞片虽然保住了我的性命,但我道行尽失,即便保存着仙人的记忆,我的身体和能力,已和凡人无异。” 小晚的心很痛,紧紧抓住了相公的衣襟。 凌朝风说:“原本不想告诉你,我和霈儿也说好了的,但那小家伙果然藏不住事,还是说漏嘴了。” “不怪他。”小晚禁不住轻声哽咽。 “我知道,可你也不要哭。”凌朝风十分坦率,“我虽然失去了道行,但慧根尚存,若是入山修炼得道,还能重列仙班。” 小晚坐起来,看着相公,眸中悬着晶莹的泪水。 凌朝风淡淡一笑:“但是我放弃了,我想做个平平凡凡的人,和你一起度过此生。” “可是……” “晚晚,九世轮回虽是惩罚,可比我在天界几千年都要快活。”凌朝风洒脱地笑着,“我喜欢做人。” 小晚含泪道:“但下辈子我们都做人,兴许就遇不到了。” 凌朝风摇头,捧着小晚的脸颊,擦去眼角沁出的泪水:“即便遇到了,我们也不会记得今世的一切,那又何必不纠结来生来世?要紧的,是把我们剩下的五十年,好好地过下去。” 小晚抽噎道:“相公,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这滋味不大好,想起来了就会觉得沉重,好像每天都在算着日子过。 凌朝风笑道:“就算你不知道自己还有五十年,凡人一辈子最多百年,这又有什么区别?” “唔。”小晚应道。 “我曾想过,让上界抽离我们的记忆,在我带着霈儿下来之前,他们还这么问过我。”凌朝风说,“可过去的一切,笑也好泪也好,都是我们最珍贵的回忆,我最终决定,我们带着这份记忆活下去。” 小晚连连点头:“相公,我也愿意记着那些事。” 凌朝风摸摸她的脑袋:“至于之后的日子,我们该怎么过怎么过,下辈子谁也不记得谁了,若有缘重逢,重新开始新的感情,多好。” “我听相公的。”小晚抹掉眼泪,冲凌朝风灿烂地笑起来,“我今天就是想通了,我们能在一起不容易,有一天过一天,我不要再去胡思乱想,不然每天胡思乱想顾不得好好看你,把大好的时间全浪费了。” 凌朝风欣慰不已:“晚晚,接下去的人生,不论遇到什么风雨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你不要再担心,上界永远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这一次是玉帝亲口答应,老君和西王母作见证,我们的命,从今往后我们自己说了算。” 小晚却挂着泪,好奇八卦地问:“相公,王母娘娘是玉帝的皇后吗?” 妻子一下把话题带得那么远,凌朝风真真哭笑不得:“西王母不是玉帝的皇后,自然他们并不在意民间如何传说。” 然而这个话匣子打开了,小晚脑袋里冒出更多精灵古怪的好奇,几乎把自己知道的上界神仙全问了个遍,她甚至问相公,和他们还有没有联络,能不能请他们出来让自己看看。 凌朝风实在不耐烦了,虎着脸问:“你的腰不疼了?” 小晚却说:“叫相公捏过,我就不疼了。”脑筋一转,又道,“相公,你变成龙的样子特别吓人,霈儿那么漂亮,是像我对吗?” 正文 289 帅气又好看 凌朝风一本正经地说:“你还没见过我的兄弟们是什么形态,我在他们之中,已是算得玉树临风。再者我们若不吓人,如何震慑鬼怪?你去庙里看见,天兵天将皆是面目凶狠形容威猛,眼下预备过年,各家贴的门神亦是如此,若不然,如何叫妖魔心惊胆战。” 小晚问:“那你变作凡人这样帅气,是自己变的吗?” 凌朝风干咳一声:“这本就是我在天上的人形。” 小晚继续问:“那就是你自己变的喽?把自己变得这么帅气好看。” 凌朝风把小晚按住,恼火地说:“你到底有多少为什么要问?” 小晚怕痒,软乎乎地求饶:“就是好奇,难得咱们都带着记忆,相公,你再给我说说呗。” “今天不想说了。”凌朝风起身要走。 “相公……”小晚却坐起来,扯着他的衣襟,眼波婉转,娇语嘤咛。 凌朝风在她额头上点点,含笑嗔道:“越来越放肆,你还记不记得上一世嫁来时,碰你一下,就要死要活?” 小晚却顺着他的身子爬上来,缠着相公的脖子,凌朝风不得不抱住她,只听小晚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些撩人心火的话,他噗嗤一笑,抱着美人儿就往床上去。 对面屋子里,霈儿先醒了,不多久弟弟妹妹也醒了,霏儿坐起来就娇滴滴地要娘亲,哥哥却命令他们俩排排坐好,严肃地说:“你们要听话,记住了,往后看见爹爹和娘在屋子里,你们就自己乖乖地玩,不要打扰他们。” 两个小家伙懵懂地看着哥哥,他们哪里听得懂,霏儿爬过来要哥哥抱抱,霁儿便也跟着来,可是霈儿却推开他说:“你是男孩子,不可以撒娇。” 小家伙张着嘴,可他还只会喊娘,不明所以地嚷嚷了一通,霈儿生气地拍弟弟的脑袋,命令他安静,霁儿委屈极了,立刻嚎啕大哭。 不多久,小晚急急忙忙跑来,发髻略显凌乱,身上也是随便裹的袄子,霈儿抱着妹妹坐在边上,蒙住了霏儿的眼睛。 小晚抱着小儿子出去哄哄,霁儿还不会说话,自然没法儿告状是哥哥打他,霈儿舒了口气,低头对怀里的妹妹说:“霏儿最乖了。” 小姑娘娇滴滴地笑起来,那样甜美可爱,谁见了都招架不住,霈儿亲了口妹妹,他已经舍不得将来有那个臭小子,要把他的妹妹娶走。 凌朝风躺在屋子里,深深的yu望渐渐淡去,小晚抱着儿子进来,站在门口冲他坏笑,霁儿见到父亲,便也伸手要爹爹抱。 小晚对镜梳妆,一会儿还要下楼去吃晚饭的,见桌上那支相公自己做的簪子,野花早已枯萎,这树枝早晚也是要脆的,小晚便找了一只盒子出来,将簪子收进盒子里。 凌朝风看见了,便问:“过些年,被他们当玩具翻出来,你都不记得是什么了。” 小晚瞪他一眼:“这可是你给我做的,我怎么会不记得,也不能让他们糟蹋。” 她捧着盒子来,对儿子说:“霁儿乖乖的,你记着啊,这是娘的宝贝,不可以玩。” 小家伙一本正经地听着,伸手摸了摸,就不再碰了。 小晚感慨道:“可惜霈儿不是我亲自养大的,一下子就变成大孩子,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他,也很不安,不知道他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凌朝风说儿子的智慧是天赋,但性情还是要靠后天培养,所以小晚教导霈儿的一切,对霈儿而言很重要,这几年,她已经很尽力了。 小晚信心十足地说:“相公,我会多念书,将来把三个孩子好好培养成人。” 又笑眯眯地说:“也许不止三个呢。” 凌朝风摇头:“不生了,晚晚,我们有三个孩子,足够了。” 小晚颔首:“随缘吧。” 没多久,张婶就在楼下喊吃饭,大的小的热热闹闹地下来,霈儿越大越懂事,从前总是自己上了桌就一头猛吃,如今却知道,把鱼肉剔刺,细细碾碎了放在弟弟妹妹的碗里,霁儿见自己也有,顿时忘了哥哥刚才打他,吃得眉开眼笑。 张婶感慨:“一晃就是一年,去年这会儿霈儿不见了,那时候真觉得,日子过不下去,想想往后的日子都要沉浸在那样的痛苦里,这心啊……” 小晚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对婶子说:“您放心,他们再也丢不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年前,彪叔准备了腊肠腊肉排骨风鹅等等,包了几大包,让小晚带着回娘家。 凌朝风驾马车,一路上几个孩子吵吵闹闹,走过白沙镇往青岭村去的路上,只见秦大姐挎着篮子,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大……娘。”小晚改了口,趴在窗口说,“您上车,我送您,您是要去哪儿。” 秦氏乍见小晚一家人,脸就红了,捧着篮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雪地里,霈儿跳下车,热情地拉着大娘上车。 车上暖,大娘一上车,脸就更红了,好在霈儿嘴巴甜,霏儿和霁儿就那样讨人喜欢,她抱着霏儿连声夸赞:“这小闺女将来,可是要倾国倾城了吧,怎么这样好看。” 小晚笑道:“您还没说去哪儿呢。” 秦氏轻声念:“去你家……”垂眸想了好久才说,“你爹身上不大自在,像是染了风寒,我想去看看他,在镇上抓的药。” “大娘,两个村子隔着十里地,你们见面能说几句话?时间都花在来去的路上了,多累呀。”小晚温柔地笑着,“大娘,不如早些一起过日子,天天都能见着。” 秦氏听得出来,小晚改口喊她大娘了,这就把辈分改回去了,孩子的用心,她明白。 而这么久以来,穆工头隔三差五地去见她,为她家里修篱笆钉桌椅,还帮她把家里门前那一小片地翻了土,好种些韭菜大葱什么的,也不盼收成,就平日里添口吃的。 日子像模像样地过了起来,她也开始有心思,仔细考虑之后的一辈子该怎么过。原先急着嫁人,只是想老婆婆和小女儿能有人照应能有口饭吃,如今再考虑嫁人,想的,就是能不能合得来,能不能处的好。 “小晚啊。”秦氏到了这个年纪,依然会害羞,“你真的不嫌我吗?” 正文 290 姐弟情 小晚说:“怎么是我嫌您呢,该是我担心,您嫌不嫌我爹,嫌不嫌我家。特别是文保和文娟的娘,她活着做尽恶毒不体面的事,最后又是死在大牢里。只怕……” 秦氏摇头:“那我不在乎,真的,文保和文娟都是好孩子,小晚,你也很疼他们对不对?” 小晚道:“疼归疼,我总也顾不上的,所以将来家里的事,还要您说了算。大娘,我就把我爹,还有弟弟妹妹交给您了。您放心,他们若敢欺负您和妹妹,或是对老太太不尊重,我替您收拾他们。” 秦大娘笑了,连连摇头:“不会不会,他们待我都好。” 一家人到了青岭村,穆工头果然是染了风寒躺在炕上休息,秦氏在这个家打水烧火已是熟门熟路,很快就把汤药熬上了。 穆工头说自己病着,别叫孩子们进屋,文保学堂里已经放假,他见了小晚还是淡淡的,不过今天倒是主动带着霈儿去玩耍,两个小的也要跟着,凌朝风就跟着一道去了。 文娟在厨房看火熬药,小晚和秦氏在穆工头身边,一家人便把话摊开了说。 小晚表示爹爹若真想和秦大娘成亲,就搬去白沙村,隔着十里地,人家白沙村的风气,比这里强多了。而且往后离客栈也近,家里有什么事,她好照应。 小晚重叠了两世的记忆,便知道许氏连着两世都偷汉子背叛父亲。 倘若爹爹对她不好,虐待她折磨她,她愤然出离用这种法子来报复,且不说对错,小晚断然是不会去理论,也不会责怪她。可许氏在家作威作福,没有半点委屈,却因为丈夫常年不在家,就腆着胆子偷人。 小晚心中泛起一阵恶心,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了。 “村里人嘴碎,大娘是老实人面子薄。”小晚说,“白沙村那边的人就和善多了,爹,你若下定决心,我和朝风立刻给你们置办宅子,先一家人一起过,将来文保回不回这个家娶妻生子,到时候再说。” 秦氏忙道:“现在的宅子够住了,小晚啊,不必再张罗了。” 小晚说:“对您是一回事,我对爹爹和弟妹是另一回事,您别放在心上。” 穆工头咳嗽了几声,点头道:“那个……文保他娘,一辈子也攒了不少银子,就在那柜子底下,晚儿你拿了去置办宅子吧,我不能总花女婿的钱。” “那是她攒给文保和文娟的,将来您自己分给他们。”小晚说,“花女婿的钱,也要女婿乐意给你花才是,您就安心地花吧。” 门外头,文娟跑来问:“大娘,您来看看,药熬好了没,我看不来。” 秦氏立刻出去了,小晚从窗口看见,因为外头寒冷,她们手挽着手,缩着身子跑出去,有说有笑的,像亲母女似的。 “晚儿,爹对不住你。”穆工头一开口,眼圈儿红了,“过去你受了那么多罪,就算你再也不管这个家,也没人能说你的不是,可你还对爹这么好……” 小晚叹息:“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只盼着你以后把日子过好。看得出来,大娘是不会像许氏那样虐待文保和文娟的,反过来,你要留心别叫大娘被欺负。自然了,不论是谁,都不该被欺负,你纵容了许氏一辈子,结果怎么样?如今,文保文娟是你的骨肉,大娘往后是你的老婆,手心手背都是肉,往后的日子,你千万要把他们都照顾好了。” 穆工头连连点头,擦了擦眼睛说:“晚儿,爹听你的,爹都听你的。” 此刻秦氏端着药进来,小晚便起身出门,和文娟到外头去找相公和孩子们,村尾雪堆得老高的地方,好些孩子在一起玩耍,十分热闹。 霈儿从雪堆上滚下来,兴奋得不行,又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别家的孩子使坏把他往下推,文保立刻冲上前,揪着那孩子的衣襟。 文娟着急地说:“这家伙又要和人打架了。” 小晚也赶上来,把孩子们劝开了,她瞪着凌朝风说:“你也不管管?” 可凌朝风像托塔天王似的,一手托一个小祖宗,一脸无奈地说:“我怎么管?” 但孩子们打打闹闹,不会记仇,过会儿又玩成一片,文保站在边上,一直盯着他的小外甥看。 小晚便和文娟抱了两个小的回家去,秦大娘已经在张罗做饭,要小晚一家吃了再回去。 吃饭前,孩子们挨个儿去洗手,小晚在门前给他们擦手,抬眼见门外水缸边上,文保似乎发现缸里水不够了,拿起担子挑起水桶,就要去村里的井边打水。 她看了眼相公,凌朝风点了点头,拿来雪衣给小晚披上,她便独自跟出去了。 从前小晚在家时,文保从来不干这种活儿,文娟偶尔还搭把手,弟弟则是被许氏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家里虽然不算很富裕,也像小少爷似的养着的。 经历了两世,那么多波折,许氏最终丢下一双儿女离去,而她活着的时候,做了那么多丢脸的事,最不堪的还是文保和文娟。 井水边,文保麻利地打了两桶水,挑起担子时,一前一后重心不稳,脚下打着踉跄,身后忽然被人搀扶住了。 小晚扶着担子和水桶笑道:“要是不会挑担子,就一桶一桶打,不然两桶水都洒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文保见是大姐,低下了眼眉,调整好了担子的重心,便往家里走去。 “现在这活儿都是你做?”小晚问。 “爹让我干,不干他会打我。”文保说。 “他打过你吗?” “那倒也没有。” “我听娟儿说,你在学堂被先生夸赞了?”小晚笑道,“现在学的什么书?” 文保神情纠结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回答了几句。然而挑着两桶水,走路很吃力,再说话就喘不过气了,小晚便扶着担子说:“歇会儿吧。” 到处都是积雪,没地方能做,姐弟俩站在路边,有卖货郎拉着车经过,小晚拉着文保去看看,村里的人见了,都很稀奇地打量他们。 文保什么也不要,小晚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结果给鹃儿和秦大娘的女儿挑了两支簪子,他倒是挺高兴的。 村里的人冲姐弟俩嚷嚷:“文保啊,这就对了,好好跟着你大姐,你姐夫那么有钱,你还愁什么将来,你大姐和姐夫一定会供你念书给你娶媳妇。” 小晚没理会那些人,带着文保走了。 重新挑起担子,小晚帮着扶了一把,姐弟俩的手碰到一起,弟弟的手变大了,他有些惊恐地把手缩回去,避开了小晚的目光。 “文保长大了,回头叫爹多给你吃肉,还能再长高些。”小晚说。 因为小晚重生后,所有人是在原先的时间轨迹下继续活着,所以文保和文娟相比小晚从前的时候,年龄相差少了三岁,到如今,弟弟妹妹都已经是大孩子了。 文保挑着水,默默地走了好久,忽然说:“大姐,你见过你娘吗?” 小晚愣了愣,摇头道:“你知道啊,她生我的时候死了,我从来没见过。” 文保问:“就算没见过,大姐会想她吗?” 小晚点头:“会想,即便连模样都不知道,还是会想。” 文保忽然哽咽了,抹了一把眼泪,肩上的担子便晃荡,他赶紧扶着,眼睛里的泪水,便大颗大颗地滑落,他哭着说:“我想我娘……” 小晚心中一沉,文娟说他们最后去探监时,文保在门外死活不肯进去,旁人看着是不孝,或许这孩子,是不想见到亲娘那么凄惨。 她问:“你恨姐姐吗?” 那时候,许氏被村长打了一顿撵出村子坐大牢,文保朝她扔石子,凌朝风气得掐住了他的脖子警告他老实点,小晚当时也根本没想过,要回过头来再照顾弟弟。 之后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她的内心越来越平静,而弟弟妹妹也长大了。 文保放下了水桶,蹲下来捂着脸哭泣:“我想我娘……我想她……” 小晚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温柔地说:“那你就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做个有出息的男人,这也是你娘曾经最期盼的事。但不论如何,往后一辈子都是你自己的,文保啊,把你娘放在心里,好好过日子的日子。” 正文 291 议论天机 姐弟俩挑着水回去,凌朝风已经抱着霏儿站在门口等了,小晚上前来摸摸女儿的小手,责怪丈夫:“这么冷,你抱着她在外头做什么。” 凌朝风笑而不语,秦氏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笑眯眯地说:“两口子就该是这样,一个不在眼前,另一个立刻就要想了。” 小晚赧然道:“孩子都这么大,也不是刚成亲那会儿了。” 她含笑瞥了眼相公,凌朝风挽过她的手进门去。 小晚他们难得在家里吃饭,但今天和和乐乐气氛极好,穆工头怕将风寒传给孩子们,一个人坐在炕头吃,秦氏就过去陪他,这边小晚带着弟弟妹妹和孩子们吃。 吃过饭,小晚把爹和秦大娘要成亲的事,带着文保文娟一道又说了一遍,两个孩子虽不至于表现得兴高采烈,但心里是早就把秦氏当家里人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彼此熟悉互相了解,慢慢有了感情,而非当初那样上门相了亲就要在一起,于是商量着,待凌朝风在白沙村置办好了宅子,就办婚事。 但穆工头和秦大娘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花凌朝风的钱,但要请凌朝风帮忙,找人回去把秦氏家乡老太太的房子和几亩地卖了。 但不图那些钱,而是要把过去的事断得干净。 穆工头再用自己的积蓄,他把家里的房子重新改建一番,多扩出几间屋子,这样老太太和孩子们都能有地方住,也能互相照顾。 小晚和凌朝风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他们住自己挣下的房子,心里更有底气,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必强求,便都答应了。 回家路上,小晚顺带着秦氏一道走,彼此说了些贴心的话,秦氏心疼小晚照顾三个孩子十分辛苦,说往后有什么地方能用上她的,叫小晚别客气。 原本就很亲和的人,越发像一家人了,在白沙村口将秦氏放下后,小晚让霈儿看着弟弟妹妹,自己就坐到凌朝风身边来。 “外头冷。”凌朝风说,一面把马车速度放慢了些。 “耽误你大半天陪我回一趟娘家。”小晚说,“不然这大半天能做很多事吧。” 凌朝风道:“这也是我该做的事,难得偷闲,你以为我乐意每天动脑子费心神?” 小晚很高兴:“那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也是的,我就出去一下子,你就那么担心地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等我,叫人看笑话了吧。” 凌朝风坦率地说:“我怕文保欺负你,你别怪我多心,我也不过是站在那里等你,并没有做什么。” “他今天还为了霈儿和别家孩子打架呢,文保长大了。”小晚说,“自然相公的心思我是懂的,其实我自己心里也依旧放不下,我知道他一定是恨我的,大家也不必再如何亲密,现在这样就足够了,一年见上几回,还客气些呢。” “他哭过了?”凌朝风问。 “打水回来的路上,他说想他娘。”小晚叹道,“他娘虽不是个东西,对儿子是没话说的,攒下那么多银子,也是为了他。” “你后悔吗?”凌朝风问。 “不后悔,是她罪有应得。”小娘子神情坚定地说,“若是再活一遍,从她虐待我起,我就要反抗了。” 凌朝风笑道:“再来一遍,又是三年,我越来越老,你永远从十七岁开始,那怎么成。” 而他就不该说这句话,一说小晚又来劲,上天入地地追着凌朝风问各种好奇的事,还说如果再来一遍,是不是时间会更扭曲,凌朝风真真招架不住。 连霈儿都不得不伸出脑袋说:“娘,妹妹睡了,您小点声儿。” 小晚这才捂着嘴,对儿子悄声说:“娘不说话啦。” 小年一过,便是除夕,客栈里的热闹自不必说,但如今霈儿能明目张胆地给阎王爷爷准备吃的,小晚还帮着他打掩护,可怜彪叔总是抓不到偷食物的小贼。 除夕那晚家人都在后门放烟火,彪叔拿着擀面杖在厨房门外抽烟,要守住厨房里的年菜。 张婶来叫丈夫去看烟火,彪叔说他要抓贼,张婶笑悠悠道:“若真有贼,能逃过朝风的眼睛吗,这么久了这事儿他都没理会,可见是有什么缘故的。不论是给谁吃了去,总不是糟蹋食物,就当是你行善积德呗,往后有什么好吃的多准备一口,也省得烦心了。” 彪叔皱着眉头,可妻子却说:“我们都活到这个年纪了,糊涂一些好。” 张婶说罢,使劲拉着大丈夫,去后门给孩子们放烟火。 天涯共此时,京城的除夕亦是万家灯火,皇宫里的烟花将帝都照亮,项润与似烟携手共赏,也是在这一晚,告知朝臣们,皇后再度有孕。 大臣们有人欢喜有人愁,皇后此番若是生下皇子,他们就不能再以皇嗣无继相要挟,从而逼迫皇帝另立后宫。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皇后腹中的胎儿,能不能顺利分娩,是男是女,一切尚不可知。 除夕过后,女眷们纷纷带着贺礼进宫向皇后道喜,似烟一贯亲和大方,但凡有精神,来的人都会见上一面,这与昔日秋皇后很不一样,宫眷们都知道,秋皇后最不乐意与皇亲贵族的女眷打交道,如今年轻的卫皇后,倒是热情许多。 连忆与沈晴相约过了那一阵热闹后,才进宫来道喜,自然她们早就知道皇后有了身孕,今日来不过是寻常的问候,但连忆带着她的小女儿来了,叫皇后欢喜不已。 “母后也要生小娃娃了。”小公主欢欢喜喜地对她晴姑姑说,“我要做姐姐了。” 她和所有人炫耀了一遍,才又跑回母后身边,皇后怀里抱着连忆家的小女儿,软绵绵的小人儿来,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 小公主问不完的好奇,皇后不胜其烦,到底是让乳母领走了,连忆知道宫里的嬷嬷们都是最小心谨慎的,就放心陪皇后和郡主喝杯茶。 沈晴问:“听哥哥说,娘娘开春要随皇上一道去检阅海军?” 似烟笑道:“怎么传得这么快?皇上答应我也才不过一阵子。” 沈晴说:“自然是皇上要早早命人沿途打点准备,已经吩咐下去,哥哥他自然就知道了。” 连忆在一旁问:“娘娘的身子,经得起舟车劳顿吗?” 似烟摸了摸肚子说:“我自己觉得不碍事,何况还早呢,三月才动身,那时候胎儿早就安稳了。” 她想了想,欣然道:“对了,你们要保密,先别告诉小晚。她一定想着我会在宫里安胎,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但连忆和沈晴,还是劝说皇后保重身体要紧,似烟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也知道她们是好心,可只要身体没有不适,这一趟海边,她一定要走。 皇后果然猜中了小晚的心思,念着皇后会在宫里安胎,此番必定不会随驾去海边,小晚过年时,就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跟随相公去海边。 海边有寒汐等着她,可她又很想去京城看望皇后,还是凌朝风做了决定,让她跟着自己走。 “你一个人去京城我不放心,你也不放心孩子在家,最后弄得所有人都不安,还有什么意思。”凌朝风道,“等我们从海边回来,再随皇上一道回京,不就两全其美?” 小晚笑眯眯地说:“婶子又要发脾气了,说我们没事就东奔西走。” 凌朝风笑道:“这次把霈儿带上,三个都留下,他们的确太辛苦。” 小晚立刻把霈儿找来,听说能去海边,小家伙高兴坏了,反正现在无所顾忌,曾经的事都能提,小晚才知道,当初在海边呼风唤雨将西罗国海军掀翻在海里的,竟然就是霈儿。 霈儿说:“大齐国国运昌隆,现在我和爹爹都不办差了,朝廷有任何危险,其他神仙也会出手的。” 凌朝风则对小晚说:“现下我龙族之人,轮流蹲守大殿,下回进宫,我带你去看那些石像。” 小晚则谨慎地轻声问:“相公,我们随便谈论天机,真的不要紧吗?” 凌朝风嗔笑:“这些日子,你把整个天宫都问遍了,现在才知道要小心?” 正文 292 该来的总会来 小晚不服气地看着相公,扭头就问儿子:“霈儿,你爹爹在天宫有相好的仙女姐姐吗?“凌朝风神情严肃:“凌霈,不要胡说八道。” 霈儿却很乖的模样说:“爹爹被娘亲插了玉簪的时候,龙宫外面有很多仙女在张望,大伯说她们都是爱慕爹爹的。” 凌朝风恼道:“凌霈,你现在学会撒谎了?” “是真的。”霈儿躲在小晚背后,“我亲眼看到,大伯告诉我的,爹爹不信去问大伯。” “凌朝风,你不是说没有吗,你不是说神仙没有爱慕之心吗?”小晚明知道儿子捣蛋,故意瞪着眼睛,“就是看我傻是吧?” 霈儿继续火上浇油:“娘,大部分神仙是从凡人修炼而来,但我们龙族生来就是仙族,但龙族传承要靠繁育后代才行,所以我们除了龙族之间成亲,还可以和得道的仙女成亲。” 凌朝风跑上前,把儿子从小晚背后提溜出来,霈儿大声嚷嚷说爹爹饶他十次不打屁股,凌朝风便道:“对你娘说实话。” 霈儿挣扎了两下已经挨了几巴掌,忙老实说:“娘,那些仙女爱慕爹爹是有的,但是爹爹从前都是独来独往,虽然我是没看见过,但是大伯和叔叔们都说,我爹这样的人,怎么会爱娘亲爱得这么深。” “什么爱得这么深,你才多大,会说这种话?”凌朝风又赏了儿子几巴掌,霈儿疼得嗷嗷叫。 小晚心头一暖,傻乎乎地看着父子俩,凌朝风扛着小家伙出去,儿子挣扎着求救,她也不记得要去救儿子。 外头一阵阵笑声传来,她自己也笑得那么甜,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她走到窗前,对着天上说:“母、母后……我会照顾好相公和孩子们,虽然我不知道相公将来会怎么样,可是霈儿和霁儿,我会好好把他们抚养长大,霏儿这朵小花,也请您将来多多照顾。” 小晚说完,向着天三拜。 龙后在天镜之中,看得清清楚楚。 她拂袖消去天镜中的景象,默默走出龙宫,衣袂飘飘乘云而去,将追随丈夫,再次闭关修炼。 客栈里,凌朝风修理了儿子后再回来,恰好见小晚对天叩拜。 他站在门前笑道:“你的上一世,为了用玉指环许愿,总是对着窗口喃喃自语,我每次都忍住了不问你。现在想来,倘若我第一次就问你为什么,你会老实回答吗?” 小晚跪坐在地上,三年加三年,竟然过去那么久了,经历了这么多事,她都快不记得当初利用玉指环时的心情,不过现在她有很坚定的信念,就是不要那戒指。 “这一世,我们什么都靠自己扛过来。”小晚说,“相公,我觉得很踏实,还是做个凡人好。” 凌朝风走上前,将妻子搀扶,小晚顺势就跳起来挂在相公身上,凌朝风拍拍她屁-股:“你是属猴的么?” 小晚笑问:“相公,天上的仙女们,漂亮吗?比我漂亮吗?” 凌朝风不理她,把她往桌上放,小晚勾着相公的脖子,在他耳畔悄声问:“相公,神仙结合后,怎么生孩子?和凡人一样吗?” “用意念。”凌朝风说。 “意念?”小晚不明白。 凌朝风含笑,将娇妻的脸颊摸了一把:“我们今晚试试看。” 原来用意念结合,就是躺着一动不动,小晚试了两天,本想憋口气,看看谁先忍不住,结果凌朝风每晚都淡定地睡去,熬得小娘子好生不自在。 这天夜里,她悄悄爬上相公的胸膛,软绵绵地撒娇,凌朝风问她:“还问不问仙女的事了?” 小晚不回答,霸气地啃上相公的双唇。 柔软馨香的身体在怀里扑腾,凌朝风很快就把-持不住,将小晚好好收拾了一顿。 甜甜蜜蜜的日子,叫人不知时日过,转眼入了二月,凌朝风派人为秦氏卖掉了宅子天地,将白银交付给他们,另和小晚又送了一百两银子,给穆工头翻修房子。 待房子修好,就该办婚事,两人本想低调些,小晚说就算是给秦大娘在青岭村里长脸撑腰,也要让她体体面面地嫁过来。 之后的事爹爹自己会料理,小晚就不再插手,而二月末的时候,素素跑来报喜说,她又有身孕了。 客栈里没生意时,姐妹俩在楼上说悄悄话,素素问小晚还打不打算生,说起闺房密话,果然小晚和凌朝风,比素素大庆要勤快多了。 素素大笑:“那你可小心些。” 小晚捂着肚皮说:“相公不要我再生了。” 素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大庆也这么说,有了丫丫后就一直没再怀上,我倒是曾经有心想要,结果回回都落空,后来就无所谓了。所以说这事儿吧,自己讲了不算,该来的总会来的。” 小晚笑道:“这回要是个儿子,就儿女双全了。” 素素说:“大庆喜欢闺女,难得我婆婆也喜欢孙女,真是稀奇,也是我的福气。就说我们村里吧,还是会有小媳妇因为生不出儿子而被婆婆嫌弃,怎么说呢……” 她叹道:“晚儿,咱们女人生孩子,是为自己生的,不是为婆家也不是为相公,你说是不是?” 小晚愣了愣,她没想过这么复杂的事,因为爱着自己的丈夫,也同样被相公宠爱着,压根儿没想过,生孩子到底是为了谁。 但是素素在村里见得多了,从前在京城时,府里的姨娘们也拼肚子,在她看来十分得可悲。 “下个月我要随相公去海边,皇上要起驾去检阅海军,你怀着孩子不好来上工。”小晚寻思着,“店里的活儿怎么办,张婶还要带霏儿和霁儿,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素素笑道:“我没事,我可以来上工,粗活重活我不干,看着店总行吧。我叫大庆也来帮忙,你们安心出门,多给我算工钱就是了。” 既然素素这么说,小晚就不客气了,到了三月里,小晚打点好行礼,便带着霈儿跟随凌朝风往海边去。 与此同时,圣驾也启程离京。然而皇后的肚子已显形,宫里的人俱是放心不下,但她决定要跟着丈夫走,皇帝再三犹豫后,还是答应了。 小晚这一边走得快,到达海边时,皇帝他们才刚走了半程。 阔别许久,寒汐晒黑了好多,已不是当初那个娇弱的千金小姐,卫夫人在当地,颇有威望,走到哪里百姓们都向她请安。 小晚跟在寒汐身后,两世的记忆里,毕姑娘都不是这样的,实在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心里还想,到如今,寒汐还惦记她的娘亲吗? 这次终于不住帐篷,卫腾飞和寒汐早就为小晚和凌朝风在将军府里收拾出干净宽敞的卧房,不知道霈儿也跟着来,这会儿又张罗下人去预备小床。 寒汐却嗔怪丈夫不细心,叫他别再管,命下人另外再给小公子准备一间房。 小晚轻声说:“就一起睡呗,别折腾了。” 寒汐笑意深深地看着她,小晚明白她的用意,轻轻推她,嗔道:“你也学坏了。” 收拾完了,凌朝风早不知跟着卫腾飞去了哪里,两位娘子便带着霈儿到海滩上散步,霈儿和海边的孩子们玩在一起,寒汐带着小晚在树荫下坐着看风景。 他们从白沙县来,那里还是春寒料峭,可这里仿佛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小晚穿着轻薄的纱裙,微风拂过,露出纤细雪白的小腿,她赶紧捂住,可是寒汐却大大方方地把小腿露出来,她腿上的肌肤也晒黑了。 “刚来的时候,天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渐渐就不在乎了。”寒汐笑道,“反正腾飞他怎么都喜欢。” 小晚傻笑,向远处张望,可是并没有看见战舰大船,寒汐告诉她这里是供百姓们玩乐的地方,军舰在另一头。 聊着聊着,小晚便问:“毕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正文 293 海边相聚 提到母亲,寒汐的神情到底黯淡了些,她微微一笑说:“我们见面的那次,我跟着腾飞回了川渝后,他就带我去了趟西平府,才回到这里。” 寒汐将裸露的小腿藏进裙子里,或许是想起,娘亲曾经希望她成为端庄贤淑的千金小姐,但也仅此而已,卫夫人再也不会变回毕小姐了。 她缓缓道:“我娘在那里挺好的,不必做苦役,也不会被看管,西平府很热闹,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有我和我哥供着,我娘日子过得丰足,也不用出去干活。但虽说有邻里街坊吧,可她一个人终归是寂寞的,就当这份寂寞,是惩罚吧。” 小晚颔首:“不论如何,你嫁了卫将军,毕公子娶了郡主,儿女的亲事都这样美满,没有因为她而被拖累,毕夫人一定很安心了。” “我娘很高兴,看见我带着腾飞出现在她眼前,她高兴得哭得停不下来。现在,不知我哥哥和郡主怎么样了,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寒汐笑道,“想不到毕振业那个二愣子,竟然有本事自己去提亲,真是不可思议。” 小晚说:“那还是我们凌霄客栈是风水宝地,世上的缘分,就是这样神奇。” 寒汐说:“皇上检阅海军满意后,腾飞就要退回川渝,他并不擅长海战,他说要知人善用,没必要好面子逞强。所以等他退回去时,他答应带我去白沙县玩上几日,到时候,我要在你们客栈住,你可要好吃好喝地招待我。” 小晚连连点头:“我们客栈有最好的大厨,你不怕吃胖了就来。”她笑着问,“寒汐,将军很疼你吧。” 寒汐赧然:“他待我很好,掏心窝子的好,恨不得把世上的一切都给我。” 小晚嘿嘿笑着,托着腮帮子看满脸幸福的卫夫人。 但寒汐又皱起眉头说:“不过啊,发脾气起来也很凶,他训将士们的时候,为了造船的事烦恼的时候,我真是不敢靠近他的,他火气能窜到天上去。那回我和几位副将参将的夫人,跟着当地的海女去海滩边玩,看她们从海底采鲍鱼海螺,我们在沙滩上捡蛤蜊,不料一个浪头打来,我被卷进去吃了好多海水,差点出事。” 小晚紧张地问:“没事吧?” 寒汐笑道:“我现在不是好好和你说话吗?不过那次卫腾飞气疯了,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不会水性,哪里来的胆子下海,好几天都不理我,眼珠子瞪得这么大,好像要把我吃了。” 小晚呆呆地听着,寒汐却骄傲地说:“后来我也不理他,加上他又忙,前后一个月没说话,有天晚上,我做梦哭了,他把我叫醒,说了很多好话哄我,我们才和好的。” “一整个月不说话?”小晚不敢相信。 “那也是他太忙了,有时候回来,我早就睡着了,他舍不得叫我。”寒汐笑道,“但是就算那样吵架,我也没想过要离开,也没后悔嫁给他,就是心里想着,看谁憋得过谁。” 小晚心想,她和相公用“意念”结合,两天她就忍不住了,怎么可能一个月不说话,出门十天半个月那不一样的,在身边形同陌路似的一个月不说话,小晚会疯的。 此时,霈儿哭着朝她们跑来,他被小螃蟹钳了手指头,甩也甩不掉,疼得哇哇叫。 寒汐三两下就替他把螃蟹摘下来,小晚都看呆了。 “吹吹就不疼了,我们今晚吃大螃蟹。”寒汐抱着霈儿,给他揉揉手指头,看着日头不早了,便说家里饭菜该准备好,霈儿一定饿了。 一大一小比谁跑得快,扬起砂砾就往前跑,小晚只好在后面紧赶慢赶地追着。 昔日娇弱金贵的千金小姐,如今不仅晒黑了,连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想她从前,怎么会有胆子去抓螃蟹。 小晚更感慨的是,霈儿这般法力无边的小金龙,如今却被一只螃蟹给欺负。 大概这就是人生吧,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过日子总要有人迁就和改变,为了心爱的人,没有值不值得一说,日子终究是自己过的,别人说了不算。 晚上一顿饭,霈儿大快朵颐,吃得肚皮都撑起来了,卫腾飞和凌朝风就带他出去散步消食,小晚回房换衣裳时,听见下人们说:“将军真是很喜欢孩子,可夫人进门那么久了,怎么还不生呢。” 他们见小晚经过,赶紧闭嘴退下,小晚没有理会,自行走开了。 回到房里,想着方才下人说的那些话,又想到皇后娘娘之前遭遇的处境。 这世上怎么总有人爱操心别人夫妻生不生孩子,就算是很亲密的朋友姐妹,也会掂量这话是否合适,可不相干的人,往往随便说出口,还很不以为然。 素素说得对,这是自己的事儿,谁也别想指手画脚的。 小晚于是想明白了,没有对寒汐提起这件事,也绝不问她为什么不生孩子,凌朝风每天和卫腾飞去巡视军舰战船,小晚则跟着寒汐到处游玩,转眼便是好几天,圣驾就快到了。 这一日,寒汐穿戴齐整,小晚也选了体面的衣裳,规规矩矩地跟着众人来接驾。 小晚私下问寒汐:“皇上这一次怎么走得这么慢,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寒汐笑而不语,她自然知道,皇后跟着来了。 圣驾到临,众人跪迎,项润缓缓从御辇上下来,一转身,又将似烟搀扶下车。 小晚因为好奇,不经意地抬头,惊见皇后,喜出望外,大声喊了:“娘娘,您也来了?” 凌朝风把她的脑袋按下去,小晚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眼。 似烟被众人拥簇着离去,朝小晚挥了挥手,小晚看见娘娘隆起的腹部,满心欢喜,之后等了许久,娘娘面前的繁文缛节总算结束了,寒汐才来带她去觐见娘娘。 皇后已经卸下凤冠凤袍,穿着轻便柔软的衣衫,于是越发显得肚子隆起来,小晚轻轻摸了摸,说:“娘娘的肚子,是不是比旁人大一些。” 似烟问:“是吗?” 小晚心想,会不会娘娘和她一样,也怀上双生子,不过她不敢说。 正文 294 你要做皇帝吗 “安安生生的就好。”皇后笑道,“这一路很顺利,既没有晕船也没有害喜,跟着皇上看了不少风景,几乎忘了自己怀有身孕,这趟出门是来对了。” 寒汐柔声道:“娘娘玉体安康,是百姓之福。” 似烟微微一笑:“但愿吧。” 寒汐和小晚对视一眼,都察觉到娘娘心中似乎还有郁结不散,于是默契地将话题带开,不谈孩子也不谈身体,高高兴兴地说些海边的趣闻。 “哥哥待嫂嫂可还好?”似烟称呼寒汐嫂嫂,心中便是十分尊敬她。 此番相聚,见寒汐晒黑了,兄嫂感情如何,皇后便心中了然。 对于京城贵家女子而言,将肤色晒黑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不是寒汐不爱惜她的肌肤,是这海边风吹日晒,想要像个正常人般活着,怎么可能不晒黑。 寒汐也知道,人人都能发现她晒黑了,她赧然道:“川渝女子,人人肌如玉肤如雪,娘娘,我这般模样跟随将军回川渝,会不会被人笑话?” 似烟莞尔:“怎么会呢,他们爱戴你还怕不够,再者我川渝山水养人,你回去住上几年,就养回来了。” 说话间,门外听得利落的脚步声,宫女禀告是卫将军求见,小晚和寒汐都站了起来,便见卫腾飞气势威武地大步走进来。 兄长见了妹妹,要屈膝行礼,但似烟习以为常,卫腾飞亦十分坦然,礼毕后,兄妹俩才亲昵起来,寒汐朝小晚招了招手,两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她们怎么走了。”卫腾飞道,“寒汐也太小心了,这叫小晚也尴尬。” 似烟却笑:“哥哥到底是男人,不如女子细心,嫂嫂就想着,我们兄妹总要有些私密的话来说。” 卫腾飞不以为然:“什么话?” 似烟目色一沉,多了几分肃穆庄重:“关乎皇嗣,关乎朝堂继承,关乎我川渝大军。” 卫腾飞眉心微微一颤,他感觉到,妹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似烟坦率地说:“哥哥,我已经不是刚嫁到宫里时,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姑娘,当我真正懂得江山之重皇权之重,我才明白自己究竟在经历怎样的人生。” 卫腾飞不语,郑重地听妹妹说下去。 似烟傲然道:“这一生注定无法随心所欲地活着,我就想尽可能地做所有想做的事,哥哥,我需要川渝大军做我最坚强的后盾,去年遭人挑唆叛变之事,千万千万不能再发生。再者,即便六宫无妃,我的中宫之位也并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稳固,不是皇上不爱我,而是那些权臣,永远期盼着有人能取代我。” “是。”卫腾飞不自觉地,应了一声是,在他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妹妹,而是帝王之妻,一国之母。 倘若妹妹没有嫁入宫廷,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卫腾飞说不上来自己是否后悔,似烟已然蜕变成长,妹妹的人生,早就是她自己在做主了。 “这一次,我若能生下皇子,也不过是一时的安稳。”似烟抚摸着肚子,她在小晚和寒汐面前的不以为然,在哥哥这里就成了严肃的话题,“但若是公主,我更要拼尽全力地呵护她们。” 卫腾飞劝道:“皇上对你一往情深,你又何必活得如此沉重。” 似烟摇头,笑得倒是洒脱:“正因为皇上情深,正因为我终究还想过潇洒自在的日子,所以才要郑重对待每一件事,哥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卫腾飞颔首:“我明白。” 兄妹俩没有单独待太久,卫腾飞也要去准备明日皇帝检阅海军之事,离开营帐时,遇见妻子和小晚端着食物来。 他停下说了几句话,寒汐很自然地伸手为丈夫整一整衣襟,卫腾飞则叮嘱妻子不要太辛苦,皇后身边不缺人照顾。 小晚在边上默默看着,想起上一世的情缘,再看这一世的光景,也许上一世若能毫无改变地继续,卫将军和毕姑娘最终可能还是会走到一起。然而将军心里曾有自己的一个位置,这样的话,对毕姑娘会不会不公平? 她晃了晃脑袋,何必去想这些,上天已经给了最好的安排。 卫腾飞走了,寒汐来到小晚面前:“我们走吧,娘娘一定喜欢吃这些。” 这一晚,因霈儿在将军府,小晚没有留在营地,入夜后凌朝风就来接她走,夫妻俩骑着马,走过静谧的沙滩。 说起今日的事,小晚说:“娘娘这次若还是生下公主,那些大臣们又该纠缠不休了,相公,皇上为什么要纵容那些人,他们对皇后娘娘不敬,为什么不把他们赶走?“凌朝风笑道:“这你要去问皇上,我又没做过皇帝。” 小晚道:“我不敢。你一定知道,你就是懒得对我说。” 凌朝风问:“那你要去做皇帝吗?” 小晚哼哼着要生气了,凌朝风道:“既然你不做皇帝,也不做皇后,要搞清楚这些事做什么?不是自添烦恼?皇后娘娘并不需要我们来为她分担这一切,对于娘娘而言,你这个好姐妹好朋友,是让她心灵有所寄托慰藉的存在,你说呢?” “我就是说不过你的……”小晚呢喃,“但是相公说的话,就是有道理,我还想,我又不聪明,怎么配做皇后娘娘的朋友。” 凌朝风笑道:“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你们本是一心同体,娘娘曾经能感应到你的悲伤痛苦,这一次换你来感应娘娘的心情如何?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就好,至于朝堂风云,依我看……” “什么?”小晚问。 “以你这一世的智慧,还是离得远些好。”凌朝风一本正经地说。 “嗯!”小晚竟然应了,但没走几步,就意识到相公在嘲笑她笨,怎能轻易饶了这个家伙。 两人嬉闹着回到将军府,霈儿果然还没睡,跑上来缠着爹娘,说他明天也要去看皇帝检阅海军。 “带他去吧,我看着他,不让他乱跑。”小晚替儿子求情,“霈儿很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爹爹,我要去。”霈儿拽着凌朝风的手,可怜兮兮地说,“我以前飞到天上去就能看见了,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凌朝风拍拍他的脑袋:“做凡人不容易吧。” 于是一家三口,隔天都穿得端正体面,随毕寒汐来到营地,各级官员和将士们早已整整齐齐地罗列在营地外,凌朝风和小晚皆是无官无职的平民,自然在队伍的更末端。 且说小晚来海边这么多天,却一次都没见过战舰海船,凌朝风说提早见了就不新鲜,让她等皇上来的那天再看不迟,只是没想到,这次连娘娘也到了。 帝后从大帐出来,皇后一眼就看到了小晚,命宫人将她请到身边,霈儿终于不用站在底下看大人们的衣袍鞋子,跟着娘亲来到最前面,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来了!” 帝后来到海边,落座不久,就有人高声一喊,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大海,一排排威武霸气的大船缓缓而来,密密匝匝地排列在海面上。 小晚的心突突直跳,她不敢相信,这些战船是大齐国的,当日西罗国战船闯入大齐海境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这才过去多久,他们大齐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海军。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小晚则在人群里搜索丈夫的身影,很快就找到了相公,而凌朝风也正看着她。 小晚红唇微动,她相信凌朝风能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想说的是,凡人真是了不起。 船队航行演练结束后,皇帝与大臣们,登船查看战船内部,皇后因突然感到身体不适,没有同行。 左右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过几日再看也不迟,于是众人拥簇着皇后娘娘,要退回营地去。 队伍走过一片海滩,这里没有肃穆威严的将士把手,当地百姓们孩子们,在海滩上自在地玩耍,看见皇后走过,纷纷在沙滩上拜倒,似烟便命车架停下。 “娘娘?”宫女们担心地问,“您的身体,还是先回去吧。” “已经没事了,一阵一阵的。”皇后不以为然,下车后,见小晚带着儿子也下来了,她笑道,“我们过去走走,霈儿,想不想下去玩?” 霈儿连连点头,拉着小晚就跑到皇后跟前,小晚嗔道:“你不怕被螃蟹夹手指头了?” 正文 295 还有很多的事能做 霈儿才不怕,松开娘亲的手就往海边跑,皇后屏退宫女,小晚仔细搀扶着她,踩上绵软的沙地。 除了孩子们,海滩上的百姓,不敢靠近皇后,纷纷退散,似烟也不勉强。 一路走到海浪拍岸的地方,一个浪头打来,小晚不敢拉着皇后跑开,两人的鞋袜裙摆都被打湿了。 “娘娘……”小晚好生紧张。 “海水凉凉的好舒服。”似烟却十分欢喜,站定了说,“我在川渝的时候,也时常下河摸鱼捉虾,真是久违了。” 上一回来海边,是为了解决海防和西罗国船队的事,皇帝每一天都神情凝重,即便那时候似烟身体方便,也并无太多玩乐之心。 这一回,带着轻松而骄傲的心情来,可惜似烟的身体笨重,又不能玩乐。 她提起裙摆,脱下一只鞋子,裹着袜子伸进海水里,海水一阵阵扑上来,好不惬意。 霈儿光着脚丫子跑来,将漂亮的贝壳送给皇后娘娘,小晚便劝说似烟到树下坐一坐。 这里没有桌椅板凳,树下只有几块温暖的石头,坐在上面,刚刚好把脚和裙摆伸在太阳底下,似烟不经意地看见小晚头发上的发簪,问道:“莲花玉簪这么不见你戴着了?” 小晚不知该如何向皇后解释青城山的事,便道:“这次来海边玩耍,怕蹦蹦跳跳地掉了,就收在家里没带出门。” 似烟颔首:“你就是很爱惜东西,最近公主开始长脾气,不肯爱惜东西,宫里人人都宠着她,太皇太后更是最高权威,我正愁如何教导她。” 小晚道:“小孩子都有这一段,您慢慢引导就是了,不过我家就粗暴得多,霈儿不爱惜东西,凌朝风就用打的。” 似烟笑道:“那是男孩子嘛。” 小晚说:“是啊,我问他,若是女儿不爱惜东西怎么办,凌朝风说,坏了再买新的,不算什么,她能花多少钱,那个家伙真是的,我都替霈儿委屈。” 似烟连连点头:“你们皇上也这么说,还嫌我太啰嗦,管得太紧。他从前总是对我说,大皇姐就是这么被长辈们宠的,自己的女儿一定要好好教导,一回头就全忘了。” 远处传来霈儿的嬉笑声,海边玩耍的孩子里,他虽不是最大的,却像孩子王似的指挥其他人,不论男孩子女孩子,都围着他转悠。 似烟见小晚看儿子的目光里,是满满的宠爱,她不禁问:“三个孩子,男孩儿有女孩儿也有,小晚,你能一碗水端平吗?” 小娘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给三碗水,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似烟反而被说住了,笑道:“三碗水?可客栈只有一家,将来谁来继承?” 小晚想了想,笑道:“娘娘,您是不是想说,皇位只有一个,将来该由谁来继承吧?” 似烟不语。 小晚继续道:“凌朝风说,这客栈将来哪个要继承,就给哪个孩子,他们若都不想继承,也随他们自己的心愿去,等我们要死的时候,再考虑怎么安排客栈往后的事。但若三个孩子都想继承客栈,那就给他们重新再开三家,各自去经营。” 似烟笑道:“你们说的很对,只给一碗水逼得孩子们抢破头,说到底是做父母的不是,公平对待每一个孩子,才是我们的责任。但皇位没这么简单,太上皇后用她的强势手腕,才为皇上守住了储君之位,不然皇上上面有三位哥哥,淑贵妃又是跟着太上皇从纪州到京城的,换做是我,那样的境遇下,不知该如何自处。” 小晚谨慎地问:“娘娘,我若说了不妥当的话,您会怪罪吗?” 似烟嗔道:“我还怕你不跟我说,在京城我不是没有说心里话的人,可我总怕她们转身就会告诉皇上,并非什么话,都想对皇上说的。” 小晚点头:“娘娘放心,我不会告诉皇上。” 似烟笑:“这我自然信。” “娘娘,您和皇上一起,活着的时候把国家治理好,等你们死了,不论有没有皇子继承,不论是谁做皇帝,你们都看不到。” 小晚一本正经地说,但其实她心想,不知五十年后,她和娘娘一起离开人世,会变成什么,若是回佛祖跟前做莲花,兴许还能看见下界红尘。 她继续道:“娘娘和皇上为什么要为了死后的事操心呢?” 似烟道:“父皇母后培养了皇上,于是他们能在晚年退位离宫,云游四海,我也期盼有那一天,期盼能和皇上过几年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似烟轻轻一叹:“其实都是私欲,不过是拿江山社稷做幌子。” 小晚拍胸脯说:“娘娘放心,我能生儿子,娘娘一定也能生小皇子。” 似烟笑了:“借你吉言。” 小晚原本不想提生男生女,觉得这样的话题扫兴,可皇后果然还是为了这件事心中郁闷,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兜回来了,她索性豁出去说:“娘娘,您这回可能是双胞胎,千万要小心。” 她相信,皇后和自己同生同息,生儿育女的命格必定也是一样的。 似烟将信将疑:“太医们倒是没看出来,不过肚子的确比常人大些,我自己心里不敢胡思乱想。” 小晚道:“娘娘千万保重身体。” 似烟摸了摸肚皮:“我会好好守护他们。不过……”她顿了顿道,“小晚啊,我们的人生,可不单单为了生儿育女,就算做了娘,我们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做。我已经和皇上商量,在京城重新开办女学,这一次不是随便谁都能来念书,要通过地方选拔考试,一旦入学,皇家会负责女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将来会从其中选拔女官。皇上正和我商量,在朝廷机构中,设置那些官职,让女子来担任。” 小晚问:“我家霏儿长大了,能去考学吗?” 似烟笑道:“当然可以,但她要通过地方选拔才行,这些制度,我会慢慢完善,先从京城一点点开始做,之前是我太心急了。” 见皇后从女学之事中振作起来,小晚很高兴,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成为了不起的女子。 似烟又问:“我听连忆提起过,你上一次离京时,在京城买了琴,如今练得怎么样了?” 小晚抿了抿唇,尴尬地说:“回家后,发生了很多的事,就、就给荒废了……” 正文 296 皇后的命令 “小晚,待我顺利分娩,你要来京城看望我,到时候,我想听你弹一曲。”似烟笑道,“这可是皇后的命令。” 小晚心虚地说:“娘娘,时间太短了。” 似烟霸气地说:“我可不管,不然你便试试看,违逆皇命会是什么结果。” 小晚当然没胆子违逆皇命,她不过是比平常人多见识了一些事,本身还是个实打实的凡人,这辈子要生活在大齐国土上,欺君之罪,可不是开玩笑的。 夜里回到将军府,就冲着凌朝风发脾气,怪他当时多事,非要在京城就把琴买了,搞得人人都以为,小晚要学出什么名堂来。 她嚷嚷着收拾行李,要立刻回白沙县,不然来不及等娘娘分娩的时候,能弹出一首曲子,凌朝风哭笑不得,便只能答应她:“回家后,我来看管孩子,你好好去拜师学艺,娘娘夏末才分娩,还有时间。” 小晚掰着手指头,心里实在觉得悬,不过她这样风风火火的,两天后又给忘记了,带着霈儿,跟随帝后和卫腾飞寒汐一起到处游玩,直到圣驾离开,一同坐船北上,他们在江上分别时,小晚才又想起来娘娘的叮嘱。 小船离开时,似烟站在甲板上朝她挥手,小晚心虚地问凌朝风:“相公,娘娘是不是在叮嘱我好好练琴?” 凌朝风故意道:“像是。” 回到客栈的第二天,凌朝风就带着小晚到镇上拜师,约定了每日学琴两个时辰,但师傅说,他教两个时辰有限,小晚回家练习的时间就无限了,想不想学好,全看她自己。 如此,凌霄客栈开始了终日叮叮咚咚不绝于耳的日子,从最初每一声都勾得人心痒,三个娃娃在爹爹的强势下,不敢对娘说难听,到后来渐渐有了韵律,小晚的手指不知磨破了多少次,忽然有一天,她顺畅地弹下了整首曲子。 当时进店的客人,站在门口愣了一愣,退出去看了看招牌,才又进来,谨慎地问:“您这儿,是客栈?” 只见一位漂亮的小娘子,兴冲冲地从楼下奔来,扑进玉树临风的男子怀里,兴奋地喊着:“相公,我会了,我会了……” 客观不得不再退出去看了看招牌,站在门外问:“请问,可以住店吗?” 小晚立刻迎上前:“当然可以,南边和北边的屋子,您要住哪里?” 凌朝风含笑看着小晚热情地引客人上楼,一转身,却见大哥站在门前,他微微皱眉,心中浮起几分不安。 囚牛能读凡人之心,弟弟想什么,他当然知道,摇头笑道:“现在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们?” 凌朝风谨慎地说:“大哥突然来这里,有要紧的事?” 囚牛笑道:“你忘了大哥我在哪里当值?你家小晚天天抚琴弹奏,难道不是想引我来相见?” 店堂里没有旁人,囚牛清拂阔袖,一阵风过,一架漂亮的琴便出现在了八仙桌上,他笑道:“这是送给小晚的。” 此时小晚已将客人送进客房,要下楼来拿茶水点心,见又有陌生人来,而桌上有琴,便道:“您是来卖琴的吗?” 囚牛笑问:“我们也算是见过面的,已经不记得了吗?” 小晚再仔细看看,才恍然想起来,这是凌朝风的大哥,她在龙宫见过,上次凌朝风被恶魔吞噬时,她也算见过。 “有、有什么事……”小晚的不安,就全浮在脸上了,“大哥,您要带朝风走吗?” 囚牛笑道:“看来往后,我们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凌朝风向小晚解释兄长的来意,带她去看一看那把琴,小晚抚摸着琴弦,发出轻灵的声响,她怯然问:“大哥,这真的是给我的?” 囚牛笑道:“送给你了。” 小晚毫不客气地问:“大哥,那我御前献艺的时候,你能在一边帮我吗?” 囚牛愣住,凌朝风干咳一声,在妻子额头上轻轻一敲:“得寸进尺。” “大伯!”霈儿从后院跑来,立刻扑进囚牛怀中。 领着霏儿和霁儿来的张婶,自然不认得什么龙长子,只当是凌朝风在外结交的江湖朋友,热情地说:“留下吃了饭再走吧。” 凌朝风笑道:“大哥若不忙,多留一会儿,指点指点小晚。” 囚牛原本只是来送琴,却被客栈里的人热情款待,第一次尝试了人间烟火。 言笑间,告诉小晚,最近天庭上常有神仙私自下凡,越来越多的神仙夹带凡间美食进入南天门,李天王那次亲自带人看守,结果抓到的小仙,却是说玉帝让他们去凡间找的。 玩笑也好,真的也罢,上界的事,都和凌朝风小晚不相干,霈儿将来还会回去,可他们,早已决心踏踏实实做一辈子凡人。 凌朝风本以为兄长来,是要劝他入山修行,结果囚牛只字不提,临走时还和小晚使眼色,叫得小娘子十分高兴。 “你是不是要大哥帮你了?”凌朝风一下就看穿妻子的心思,“这下不用再好好学了是吧。” 小晚得意地说:“我又没求你,你生气什么?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学了,万一大哥那天没空来帮我呢?人啊,还是自己最可靠。” 张婶来回收着碗筷,为他们在说什么,小晚随便敷衍了过去,张婶见外头这个时辰了天还亮堂,笑道:“日头越来越长了,皇后娘娘,也快生了,你们准备准备,上京去吧。” 小晚这才正经了几分,口中默默念:“希望娘娘这一次,能得偿所愿。” 京城里,日落黄昏时,皇帝忙完朝务赶回涵元殿,太医正在为皇后把脉。 这几日,几位太医意见相左,已经琢磨了好几天,有人说皇后怀的是双胞胎,又有人说只是胎儿偏大,搅得项润十分不安。 “到底怎么样了?”项润压着脾气和焦虑,问道,“娘娘的身体如何?” 太医们总算给出了确切的答复,向皇帝禀告道:“恭喜皇上,娘娘怀了双生子。” 皇帝眉头不展,紧张地问:“朕听说,孕妇产双生之子,十分危险?” 太医们不敢隐瞒,将各种可能发生的危险告知皇帝,项润面色越来越沉,问道:“娘娘知道吗?” 正文 297 帝王情深 太医正欲回答,只见皇后的宫女缓缓走出内殿,躬身道:“皇上,娘娘请您进殿。” 项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愉悦,撂下一众太医,阔步进门来。 大腹便便的似烟正靠在窗下的贵妃榻上,这些日子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即便她每日强打精神,皇帝也看得出她的辛苦,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还不能表露出来。 “太医说是双生子。”项润进门便道,“怎么会是双生子。” 似烟问:“皇上不高兴?” 皇帝不愿再隐瞒,露出焦虑神情:“朕听说,产双生子十分危险,或是伤了孕妇,或是损了后出生的孩子,对你而言,都是痛苦,对朕亦如是。” 似烟轻轻拉着皇帝的手,便是道:“皇上是英明之君,有些话,我们夫妻之间,可否坦诚相待?” “烟儿?”皇帝心中不安。 “皇上。”似烟的手指用了力道,紧紧缠着丈夫的手,“分娩时,我若有不测,皇上将来再立后宫时,倘若我产下的仍是公主也罢,若是小皇子,请将他送到我哥哥身边去。让他成为哥哥的养子,不要让他在皇室长大,不要让他有机会继承皇位。” “你在胡说什么?”皇帝又恼又急。 “皇上,答应我。”似烟道,“我不愿他成为新皇后的眼中钉,权当我小人之心,请皇上体谅我做娘的心情。” 项润道:“那你可曾,体谅我的心?烟儿,你若离去,我此生不再立后。母后从小教导我,要娶心爱的女子为妻,这一生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你要我去娶哪一个? 似烟含泪道:“皇上,不要说赌气的话。” 项润道:“不是赌气的话,你若不想握痛苦,就不要离开我。烟儿,别怕,穆小晚不是也生了双胞胎,她那样娇小孱弱,从前还受过那么多苦的身体,不是也平平安安了?天下那么多双生子的母亲,都挺过来了,你也一定行的。” 似烟点头:“皇上,我会拼尽全力。” 皇帝捧着妻子的手,轻轻吻过她的手指,他已经在心中笃定,若有万一,宁愿不要孩子,也要保住妻子。 “烟儿。”皇帝说,“待你分娩后,养好身体,就把京城的女学办起来,让有志向的女子也有机会进入朝堂,到时候我们给学堂起个好听的名字,让这个名字流芳百世。这次我们不着急,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来实现这个心愿。” “是……”似烟含泪,她心中怎忍与丈夫生死相隔,但这些日子的辛苦,已经叫她快熬不下去,身负两胎的辛苦,不知该如何与人描述。 在丈夫的安抚下,似烟得以短暂的安眠,项润悄然退出内殿,太医们仍在等候,他问:“娘娘何时能分娩?” 太医应道:“娘娘身怀双胎,极易早产,臣等会与稳婆医女日夜守候,随时为娘娘接生。” 项润的手指捏得咯咯直响:“你们千万小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皇帝看来度日如年般的时光,在小晚眼中,却是怕不够用。 在她能顺畅地弹下一整首乐曲后,指尖的技艺和感觉便开始停滞不前,没有了初学时的热情,也没有了入门后的兴奋激动,心中努力想要往更高一层去,却是怎么努力,也毫无进展。 小娘子渐渐有些心灰意冷,楼上传来的琴声越来越随意敷衍,偶尔还会出现焦躁的音律,吓得霏儿缩在张婶怀里。 这日凌朝风算完一笔账,抬头忽然发现楼上安静了,似乎已经很久没发出声响,他将账本收好,从后厨端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缓缓走上来。 小晚正坐在窗下发呆,抱膝成一团,悄无声息地靠在椅背上。 凌朝风悄然走近,将冰凉的碗贴在小晚的面颊上,小娘子一惊,见是相公,便生气地说:“你别来招惹我,我现在脾气大着呢。” “喝碗酸梅汤消消暑。”凌朝风好脾气地说,“天气怪热的,不怪你有脾气。” 小晚捧着碗,慢慢地喝了一口,酸甜爽口沁人心脾,但身上的火易消,心里的火可不好对付,她委屈地问:“相公,为什么我越弹越差了,就快没信心了。” 凌朝风笑道:“你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每一次进步都是惊喜。现在你会了些,就反过来每天发现自己的不足,心情自然和之前不同。但这是好事,师傅不是说,你这样能看见自己不足的学生,才有前途吗?” “但是越来越灰心,我怕到时候,在娘娘面前,一个音都弹不出来。”小晚放下碗,很自然地往相公怀里钻,“相公,我们装傻,不去京城了好吗?” 凌朝风笑道:“在我看来,娘娘未必期待你弹出什么惊人的天籁之音,娘娘是希望你不要随意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想做的事,不希望你只会围着三个孩子转,或成天在客栈里打扫收拾。” “真的?我若弹得不好,娘娘不会怪我?” “那是自然的。” “娘娘真有心。” “所以啊,她才能是皇后。” 小晚愣了愣,伸手掐着相公的脖子威胁:“你是不是又在笑我傻,看不起我投生了一个乡下丫头?” 凌朝风投降:“我哪里敢?” 小晚不服气地说:“你家的小金龙小麒麟还是我生的呢。” 此刻后门井边,霈儿感受到召唤,独自跑来,被封印了法力之后,他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 只见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龙从天上游下来,和霈儿一样,有着圆滚滚的身体,他就要去京城投胎转世,特地来和小堂哥打个招呼。 “你可别让娘娘太辛苦,早些生出来才好。”霈儿对着堂弟说,“等过些日子,我就去京城看你,不过那时候,你就不记得我了。对了,另一个孩子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吗?” “要见了面才知道,现在我也不知道。”银色的小龙,在天上翻了个身,“哥哥,我走啦。” 他们约定待今世圆满后,在天上相会,堂弟就悠哉悠哉地往京城方向游去。 霈儿朝堂弟招了招手,张婶恰好端着洗衣盆从后门出来,好奇地问:“霈儿,你在和谁说话呢?” “没有啊,那里有只鸟儿。”霈儿赶紧敷衍,帮着张婶搬凳子打水,哄得姥姥十分高兴,他再往远处看一眼,一抹银光慢吞吞的移动着,看样子,娘娘这几天就要生了。 京城皇宫里,已然万事俱备,长公主这几日就住在宫里,好随时陪着弟妹分娩,有热情爽朗的皇姐在身边陪着,日子好打发多了。 这日用过午膳,皇帝过来陪着说了会儿话,见似烟犯困,就哄她睡一睡,似烟看着丈夫的面容,缓缓合上双眸,但一入梦,却梦见了小晚。 不知为何,小晚和自己一样大腹便便,她们一同坐在太液池边吃点心喂鱼,忽然湖面上波涛汹涌,一条满身银光璀璨的巨龙冲出水面扑向自己。 似烟仰面倒下,身下剧痛,呼喊了声“孩子……”,从梦中惊醒。 她感觉到身下的异样,腹部一阵缩痛,她镇定地唤来宫女,冷静地说:“传太医接生婆来,我要生了。” 宫女愣了愣,待缓过神,顿时慌得不行,涵元殿很快就热闹起来,所有人进进出出,项润也撂下一班大臣,从清明阁赶到妻子身边。 “似烟,我就在门外。”项润紧紧握着妻子的手道,“不要怕。” “皇上赶紧出去吧。”似烟很镇定,“您在这里,他们该吓死了,有皇姐陪着我,我不怕。” 长公主来推弟弟,笑着说:“有我在呢,似烟她不怕,难道是皇上怕?” 皇帝一步三回头,似烟含笑朝他挥了挥手,自然下一刻,就被剧痛折磨得变了神情。 接生婆在耳边不断地说:“娘娘,到时候您要用力,尽量减少分娩的时间,这样头一个生的快,第二个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活着。”(下一章20:00更新) 正文 298 儿女双全 就在皇后忍受分娩之痛的时候,凌霄客栈后院养在水缸里的莲花开了。 霈儿领着弟弟妹妹来看稀奇,去年他在皇宫里看见满池莲花,问爹爹客栈能不能栽,回家后凌朝风就为儿子倒腾了几口水缸。 虽然之后经历了种种事,可莲花还是在盛夏如期绽放。 “哥哥抱……”霏儿踮着脚,朝霈儿伸出手。 霈儿将妹妹抱起来,小姑娘见到花花十分喜欢,伸手要摘,霈儿先是不肯,可禁不住妹妹撒娇,允许她摘下一朵。 放下妹妹,见弟弟扒拉着水缸努力伸脑袋,霈儿便把弟弟也抱起来,不过终究是偏疼妹妹,才把霁儿抱起,他就说:“不许摘的,养在缸里才能开得久些。” 这会儿功夫,拿到了花花的霏儿一路跑回店里,费好大劲爬上三楼,气喘吁吁地跑到娘亲跟前。 小晚停下了手中的琴音,见女儿踮着脚举着手,要给她看荷花。 “是荷花开了呀?”小晚绕过来,将女儿抱起,欢喜地说,“霏儿知道吗,这就是你,也是娘。” 霏儿当然不懂,只是重复着花花好看,然后奶声奶气地说些小晚也听不懂的话,可是忽然间,荷花从霏儿的手里飘出去,那样轻盈地悬在半空,霏儿激动地喊着:“花花飞……” 小晚亦是目瞪口呆,想喊相公来看,又怕惊动彪叔张婶,只见优雅美丽的花朵安然浮在半空,轻轻一晃,越来越淡,变得几乎透明之后,就从母女俩眼前消失了。 “花花没了。”霏儿咕哝着,指着花儿消失的地方,告诉小晚,“花花没……” 小晚想起娘娘说,两年前的夏天,她看见一朵荷花从池塘上方消失,难道娘娘那里的荷花成了霏儿,而他们这儿的荷花,要去做小公主? 她不禁叹息:“娘娘又要生小公主。” 纵然小晚绝无重男轻女之心,以皇后娘娘的处境,若只能生女儿,她和小公主们之后的日子,都会不消停。 此时楼下传来小儿子的哭声,霁儿在楼底下大哭大喊地找娘,小晚不得不抱着女儿下来看,果然是弟弟也想要摘花朵,被他哥哥给打了。 小晚搂着霁儿,对小哥哥说:“你总是打他,往后霁儿不跟你亲了,娘会难过的。弟弟还很小,不要吓唬他,等他长大了不听话,你再打他好不好?” 霈儿背着手低头不语,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哪里懂得教孩子的道理。 凌朝风刚好从地窖出来,听说这些事,抱起啼哭不止的小儿子,带他去门前转转。 小晚则跟着霈儿和霏儿来看荷花,几口水缸里的花都开了,他们并没有精心养护,却开得这样好。 “方才妹妹摘下的那朵莲花,看来是要去京城做皇后娘娘的女儿了。”小晚对儿子说,“这算不算是我们霈儿的功德。” 霈儿这才道:“娘娘还要生一条小银龙,前几天他来看我了,是弟弟。” 小晚很惊讶:“你怎么没告诉娘?” 儿子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天机。” 小晚笑道:“也是,咱们多谨慎些,毕竟上面那些人太难缠。” 说罢,就伸手摘下两朵荷花,小的给霏儿,大的让霈儿去拿给弟弟哄哄他,大大方方地说:“明年花还会开,会开得更好。” 此时此刻,京城皇宫里,嘹亮的婴儿啼哭响彻涵元殿,但皇帝的心依旧揪紧,直到听见第二个孩子的哭声,直到太医来告诉他母子平安,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大步跨进寝殿,径直到了似烟的面前,连生两胎的产妇无比虚弱,似烟微微一笑,便疲倦地闭上双眼。 “皇上,医女们还要为娘娘做清理。”长公主上前道,“一会儿您再来,娘娘也醒了。” 项润不安地站了起来:“你们快一些。” 抬头看见乳母们抱着两个婴儿出去,他才刚回过神:“似烟生了什么?” 长公主噗嗤一笑:“先出生的是小皇子,后出生的是小公主,是龙凤胎。” “哦……”皇帝应着,走了几步才猛地醒过味,惊讶地问皇姐,“是龙凤胎?” 长公主连连摇头,笑话皇帝糊涂了。但她知道,这是皇后的福气,她的丈夫一心一意只在她的身上,对于历经辛苦生下孩子的女人而言,多叫人欣慰。 似烟再醒来时,皇帝已经又回到她面前,亲手搀扶她将一碗汤药送下,问道:“烟儿,可有哪里不适,要告诉太医。” 似烟摇头:“皇上,我很好,只是累罢了。”她看向不远处的摇篮,说,“我想看看孩子。” 项润走去,将一个抱起,送到似烟怀里,似烟笑问:“这是哥哥还是妹妹?” 皇帝皱着眉头,便去掀襁褓来看,两个笨拙的爹娘,好半天才搞清楚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皇帝发脾气说:“他们就不能预备两色的襁褓,公主用红色,皇子用蓝色。” 侍立在外头的人,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匆匆赶进来问怎么了,却又被皇后屏退。 似烟拉着皇帝的手说:“叫人看笑话,自己的儿子女儿都认不出来。” 他们一起仔细看两个小婴儿,长得并不是很像,世上不相像的双胞胎也有,小晚的那一双就不怎么像。 “穆小晚生了双生子,你也是。”皇帝感慨道,“怪不得你喜欢她,你们还真有缘。” 似烟想到莲花玉簪的神奇,她猜想和小晚前世今生一定有什么渊源,但她不愿去深究,也不想对皇帝提起。 “皇上,我们有儿子了,你一点也不激动吗?”似烟问。 “怎么不激动?”项润道,“但也就是很高兴罢了,没什么特别的。朕知道你肩上背负着香火传承的重担,可朕一直觉得,有了女儿就足够了。虽然你未必信,虽然朕怎么说你也无法卸下那些压力,但朕说的是真心话。” “我当然信。”似烟道,“可这世道,还没能允许公主成为帝王,把女儿推上风口浪尖,未必能让她幸福。皇上,现在我们儿女双全,只要他们平安长大,将来哪个愿意继承皇位,就让哪个来做皇帝,哪怕是女儿。” 皇帝眼眸一亮:“不错不错,如此朕也能做些破格的事,做些父皇从没做过的事。” 似烟道:“小晚说,为什么只给孩子们一碗水呢,她真聪明。” 正文 299 做想做的事,做喜欢做的事 “一碗水?”皇帝问似烟,“什么意思?” “是我先问她,有三个孩子,如何将一碗水端平。”似烟笑道,“她反问我,为什么只给孩子们一碗水。想来便是这个道理,世上多少父母用各种无奈做借口,并没有真正公平对待子女,又要在他们争抢时,反说他们不孝不善。” 项润颔首:“小晚说得很有道理,这本该是最简单的道理,可也只有她这般简单的人,才能想到。” 似烟又道:“皇上,我们不要做这样的爹娘,纵然皇位只有一个,纵然我们分不过来,将来他们若有一天抢破头,不要责怪任何一方,帝王之位本就该能者居上,连兄弟姐妹都争不过,何以争天下。” 项润笑:“等他们长大再说,小时候就图个好玩罢了,小晚一定忘了告诉你,趁孩子还小,要好好地玩,眨眼就长大了。” 似烟笑道:“不知是谁总抱怨,小时候被皇姐们当玩具,如今却要把自己的孩子拿来玩。” 皇帝心情甚好,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朕嘛。” 帝后二人说了许久的贴心话,待皇后再次睡去,皇帝才离开涵元殿。内侍官询问皇帝是否要昭告天下,项润淡淡地说:“有什么可昭告的,随便说一声就是了。” 然而,就因为皇帝这么随便地说一声,导致部分官员不信皇后此番生了小皇子,派女眷想法儿入宫用尽办法打听,一些得以进入内殿探望皇后的贵夫人们,也成了他们利用的眼线。 皇后产育皇子是多少人看在眼睛里的事,打听的结果也只会令他们失望,而皇帝的淡泊表现,更是无形地对抗了那些企图用子嗣来说话,要逼皇帝纳妃立后宫的势力,在他们的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数日后,皇后的亲笔信,送到了白沙县,因为提前知道了皇后会生龙凤胎,小晚少了许多惊喜,凌朝风便对她道:“你看,预知未来并不见得有多了不起,人生会少很多乐子,面对未知的人生,去遇见一桩一桩好事,经历每一次惊喜才有意思。” 小晚却不以为然:“可有时候,能预见未来,活着或是死去,就会充满希望。叫我看,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本事,就安逸地照着已有的模样活下去,聪明糊涂都是一辈子,讲究那么多做什么。谁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活着。” 彼时,凌朝风不能完全明白小晚的意思,也略略端了几分面子没有细问,直到几天后,夫妻二人上京去,走过白沙县,路过那条一路蜿蜒流向青岭村的小河时,凌朝风心中豁然开朗,顿悟了妻子的意思。 回想起来,当年和小晚成亲后,凌朝风总说自己曾在河边遇见她,他们当时一直以为,那是彼此模糊了的记忆,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现在才明白,那是预知了未来。 所以小晚才说,活着或是死去时,会有希望,而当初在悬崖边生离死别的那一刻,自己也曾不断地对小晚说,要在河边等待。 上一世,凌朝风愧疚自己不能好好地让小晚知道她嫁了什么人,不能好好地提亲迎娶,当初遗憾的事,都在这一世弥补了。 所有的一切,早就注定了,他的九世轮回,这才算是真正圆满。 他们到达京城时,皇后尚未出月子,因仪容不整,男眷断不能入宫,小晚受皇后之邀,要在宫里住两天,带着简单的行李在宫门前与凌朝风话别,相公诸多叮嘱,小晚却只说:“你记得准时来接我,不要去逛青-楼。” 凌朝风哭笑不得,边上侍卫宫女都看着,他只能轻声说:“别太嘚瑟了,别到了娘娘跟前,一个音都弹不出来。” 小晚胸有成竹,昨晚大哥可是给她托梦了,今天一定会帮她。 这日午后,涵元殿里就传来轻灵悠扬的乐曲,殿外经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聆听。 殿内,长公主、郡主等几位陪伴皇后共赏,一曲终了,短暂的安宁之后,响起了掌声。 似烟连声夸赞:“小晚你看,你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好。” 长公主托着下巴说:“再弹一首吧。” 小晚这便露怯了,心虚地说:“公主,我只会弹这一首曲子。” 似烟解围:“皇姐不要为难她,不过短短几个月,小晚已经很厉害了。” 只见郡主起身:“既然大家都有雅兴,我来为娘娘助兴。” 小晚赶紧让开,请郡主落座,她衣袂飘飘优雅如仙,十指灵动,轻盈之间,便有天籁绕耳,相形之下,小晚那几下根本就是班门弄斧,叫她看呆了听呆了。 “若是喜欢,就继续学下去,若不喜欢,搁置了也不要紧。”似烟在小晚身边说,“这世间的女子,不能人人都照着所希望地活下去,那么可以如此活下去的我们,就该尽情地去做想做的事,做喜欢的事。小晚,哪怕碌碌无为,只要心里高兴就好,这辈子,咱们都别委屈了自己。” 小晚用力地点头:“娘娘,我懂了。” 且说此番入京,凌朝风正式向皇帝禀明,他希望能多眷顾家人和客栈的“生意”,不再为了其他事务而到处奔波。 项润淡淡一笑:“种植树木的事,你可推脱不得,其他的事,朕会另作安排。朕叫你太辛苦,穆小晚就会不高兴,她不高兴,皇后也不高兴,朕里外不是人了。” 如此,夫妻俩没有在京城多逗留,小晚出宫后,在侍郎府与二山毕振业两家团聚后,隔天就离开了京城。 他们一清早走的,京城尚未热闹,马车缓缓走过护城河吊桥,不知走了多远,小晚趴在窗口往回看,凌朝风见了,道:“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小晚挪到丈夫身边依靠着他,“是觉得不可思议,我曾经那么厌恶京城,现在却能高高兴兴地往来。” 凌朝风指一指上苍:“不是京城束缚我,更不是京城伤害你,是他们,换个地方,也一样。” 小晚嘿嘿笑道:“可不是嘛,我做什么和京城过不去。” 马车不急不缓地往前去,利落的马蹄声中,小晚忽然道:“相公,若是我希望你重新去修仙,你愿意吗?” 正文 300 过完这辈子 凌朝风笑问:“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你不是说想通了吗?” 小晚点头:“是想通了,但相公你想啊,五十年后,莫说孩子们,就是孙子们也很大了,那时候霈儿都五十几岁了,指不定还比我们走得早。” 凌朝风责备道:“哪有你这样的娘,知道孩子将来是要归位做神仙,就胡说八道。” 小晚嘿嘿笑着:“到时候,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会有很多小东西围着咱们叫爷爷奶奶,还有姥姥姥爷,我们已经是老头子老太婆了。” “霈儿怕是不会成亲,他带着仙人的记忆……”凌朝风说,“自然,这也不好说,那是他们的人生。” 小晚一本正经地说:“相公,待我们将彪叔和婶子送走后,霏儿和霁儿都成家后,哪怕在我的性命还只剩下一天的时候,你进山去修道可好?” 凌朝风瞪了她一眼:“又胡说了,你以为修道成仙,是那么容易的事。” 小晚贼兮兮一脸聪明地说:“换做别人,当然不容易,可换做你就不一样。你的母后和龙族的兄弟们,会尽全力把你拉回去,哪怕你不去修道,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向往的心,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的。” 凌朝风停下马车,皱眉看着小晚。 小晚脸上笑悠悠的:“相公,你相信我,我们先踏踏实实做人,在我的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你去做回神仙。这样子,下辈子不论我是什么,倘若你的心里还能想起我,就能来找我了对不对?” 凌朝风说:“可是那样,我就不能陪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小晚摆摆手笑道:“那时候或许已经意识模糊,什么都不认得,什么也看不见听见,身边是你还是别人,我都不知道,你在或不在都一样。再说了,孩子们肯定会陪着我。” 凌朝风默默不语。 小晚依然眉飞色舞地说:“活着的时候,你待我好就是了,不在乎那几天几个时辰,等你成功回到天庭,将来就算我变成池塘里的一朵莲花,你也能找到我。” 凌朝风沉然道:“我对于前八世,早就毫无感情,即便知道曾经也有深爱的妻子和家人,但仅仅变成了记忆,仿佛是看别人经历过的事。晚晚,你就不怕我变回了神仙,却永远也不会再爱你。” 小晚不假思索地说:“那又如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何况,只要我爱着你,就足够了。” “傻话……”凌朝风重新驾马车前行。 “那等我死了,如果你还活着,去修道可好?”小晚不依不饶地纠缠。 “我要照顾孩子们。” “四五十岁的孩子,要你照顾什么?” “不许再提这件事。” “那我死后的第二天,等我死了,你去修道可好?” “穆小晚……” 凌朝风不明白,小晚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虽然并不影响他们这一辈子,可凌朝风不想再做回神仙。 不能爱不能恨的神仙,根本没有长生不老的意义,他在过去的千百年中,已经为天庭为龙族付出无数贡献,更因为小晚的付出,为龙族产下未来的龙帝。 他对天庭,毫无愧疚,对于父母兄弟,也已尽心,他只想好好地和小晚享受这一生,至于下辈子做什么,根本不愿去想。 “相公……”小晚还企图说服丈夫。 “闭嘴!”凌朝风呵斥道,“再提一句,绝不手软。” “你要打我吗?你敢打我吗……”马车上翻腾起来,马儿受惊不知所措,不得不停了下来。 凌朝风三两下就把闹腾的小人儿收拾好了,小晚捂着屁股蜷缩在车厢里,先是哼哼了几声,之后又大声呜咽假哭,结果折腾了一路,相公都不多看她一眼。 两人高高兴兴地上京,回来时剑拔弩张的,霈儿带着弟弟妹妹,本想上前撒娇,瞧见这架势,都不敢动了。 张婶哄着三个孩子说:“没事,牙齿和舌头还打架呢,他们晚上打一架,明天就好了。” 彪叔责备妻子:“和孩子胡说什么呢?” 张婶捂着嘴笑:“没事,他们听不懂。” 霏儿和霁儿或许不懂,霈儿懂啊,小家伙红着脸,领着弟弟妹妹去翻娘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 小晚一回到房里,就趴在床上不动,凌朝风放下东西,在屋子里晃了半天,小晚也不动。他到底有些担心了,上前问道:“怎么了,晕车了吗,哪里不舒服?” “我屁股疼。”小晚呜咽了一声。 “坐车坐疼了?”凌朝风问。 “是你打的。”小晚捂着脸,“哭”得煞有其事。 凌朝风就拍了两巴掌,还是三天前的事了,就算是豆腐做的屁-股,也不会疼,他知道小晚在矫情,可有什么法子,妻子是他的。 他坐在床边,在小晚屁股上又拍了两下:“疼吗?” 小晚蜷缩成一团,悄悄抬眼看他,一只手拉着相公的衣袖,软绵绵地说:“你都两天不理我了。” 凌朝风道:“一开口就说修仙的事,我理你做什么,你觉得是为我好,也要我自己想做才好,这件事,我们明明早就说好了。” 小晚问:“等我死了也不行吗?” 凌朝风摇头:“等你死了,我也想带着对你的思念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会很痛苦,但至少我还记得你?” 小晚抿着唇,凌朝风低头来亲吻她,好生地说:“晚晚,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不想忘记你,哪怕多一天也好。” “我怕你下辈子,会过得苦……”小晚眼眶湿润,一滴一滴晶莹沁出眼角,“我怕你过得苦,我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一起苦。” 凌朝风抱起她,轻轻拍哄:“倘若苦一世,再一世能得福报遇见你,那就足够了。” 小晚哽咽着问:“真的等我死了也不行吗?” 凌朝风哭笑不得,在她屁股上拍了拍:“穆小晚,你真的想挨揍是不是?” “相公……”小晚紧紧抱着凌朝风的脖子,“我听你的。” 凌朝风松了口气:“这才乖,晚晚,我们安安心心地过完这辈子。” 正文 301 莲生 【番外篇】 凌朝风曾说,对于前八世的回忆,仿佛是看别人经历过的事,纵然也曾深爱过,可不会再在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他想要带着对小晚的记忆结束第九世,哪怕在最后的日子里,饱受思念和孤独。 光阴如梭,五十年后,小晚在丈夫的微笑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再醒来时,已然身在佛前,周身佛光笼罩。 佛祖慈眉善目地说:“这一世在红尘得以圆满,我可圆你二人一个心愿。” 小晚侧过头看,与她同生同息的姐姐,果然也回到了西天。 然而她们都没想到,有什么心愿要求佛祖实现,回到西天,已然六根清净,对于前程往事,如凌朝风所言,什么都记得,也什么都忘了。 姐妹俩,成为了佛前侍者,每日拂尘洒扫,扫去人间烦恼。 她们常常坐在云端,俯视众生万物,卫似烟的子子孙孙,继承了繁华昌盛的强国,而白沙县的客栈…… 这一日,从北方聚来一团紫光,是北极紫微大帝驾临,小晚和姐姐悄悄躲在大殿侧门张望,紫微大帝是特来向佛祖请求,他的北极星宫中,缺一位司花之神。 似烟被佛祖唤至殿中,询问她是否愿意前往北极星宫。 小晚认得,原来和康帝便是紫微大帝转世,如今凡间转眼又过去了五年,他得以圆满,重新回到了仙界。 姐姐去了北极星宫,留下小晚一人,继续侍奉佛祖,佛祖问她可否想好心愿,小晚茫然地摇头,她心中空空如也,无欲无求。 西王母寿诞,瑶池摆下蟠桃宴宴请诸天神佛,小晚领法旨前去相贺,一路上遇见无数上神仙女,众人皆是以礼相待。 “小晚啊,好久不见。” 将入瑶池,有人从背后招呼,小晚停下脚步,见是地府阎王。 她欠身致意,便算是打招呼了,阎王爷笑悠悠上前问:“你连我也不记得了?” 小晚道:“记得,只是……” “我懂,我懂,这不怪你。”阎王哈哈笑,却从袖笼里拿出一方盒子,递给小晚说,“不论如何,相识一场,这是送你的礼物,恭贺你圆满归位。” 小晚推辞了一番,到底是收下了,之后将贺礼送到王母跟前,她没再流连蟠桃盛宴,独自一人回去了。 西天清净世界,无比安宁,小晚心无旁骛地拂尘归来,见案头的盒子里透出光芒,她这才想起来阎王爷所赠的礼物,走上前,将盒子轻轻打开。 打开的瞬间,光芒迅速散去,留下一支即将枯朽的簪子,她伸手拿起来,指尖触到簪子的一瞬,记忆猛然归来,她的心扑通扑通强有力的跳动起来,再也无法安宁。 她握着簪子奔向云端,九天之下,白沙县富庶繁华,凌霄客栈依然孤零零地立在路边。 距离小晚回到西天,凡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她和凌朝风的玄孙已经出生,正举着风车,望着天。 但是凌朝风,去哪儿了…… 数日后,小晚来到佛祖跟前,她的发髻上,多了那一支用树枝做成的簪子,佛祖慈祥地笑着:“看来,你想好心愿了。” 小晚合十叩拜,起身后道:“佛祖,弟子想知道,凌朝风现在何处。” 佛祖微微一笑:“你尘缘未了,去吧。”(本章免费,小晚和凌朝风的后世故事后,会倒回去讲霈儿兄弟三人的故事。) 正文 302 重逢 小晚离开西天时,遇见了特地从北极星宫来的似烟,她如今是北极星宫的司花之神,但其实已是紫微大帝的夫人。 他们在凡间帝后情深,回到天庭又重续前缘,而如今小晚记起了她曾经和凌朝风的一切,见了姐姐便问她:“姐姐,你和大帝,是用意念结合吗?” 似烟笑道:“你且要管束好自己,记住仙凡殊途,记住这一次你去是要做什么。是不是用意念结合,你把他带回来就知道了。” 小晚垂眸道:“倘若我永远也无法唤醒他,是不是只能独自归来,姐姐,我能做回凡人吗?” 似烟道:“不要想这么多,先找到他。” 姐妹分别后,小晚便奔向南天门。 恰遇龙族迎接龙帝龙后出关,浩浩荡荡的队伍,龙族一众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态,小晚看得心上颤颤。 想起凌朝风曾对她说,他的形态在龙族中算是好看的,但现在看来,凌朝风也真没好看到哪里去,霈儿那条漂亮的小金龙,果然才是稀世罕见。 小晚很得意,小金龙是她生的。 龙后远远看见了小晚,囚牛几位叔伯也都看见了她,小晚欠身问候,没敢上前来,果然龙后也没打算和小晚说话,带着子孙们扬长而去。 小晚并不介意,心中更有几分愧疚,毕竟因为她,凌朝风才断了龙骨变成凡人,龙后失去了最心爱的儿子。 她转身要走,听见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小晚,你要下凡?”是囚牛踏风而来,赶到了小晚身边。 “大哥。”小晚如从前那般称呼他,但立刻捂住了嘴,她现在似乎没资格这么叫了,垂首道,“我下去有些事要办。” “不论你去办什么事,你道行尚浅,若是遇见法力高强的妖魔,恐怕会有危险。”囚牛说着,朝小晚摊开掌心,露出一枚玉指环。 这是小晚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她下意识地朝远处看,龙后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戴上吧,你几时回天庭,再送回龙宫。”囚牛道,“是母后命我给你,你最好不要推辞,不然我还要费神向她交代。” 小晚稍稍犹豫后,还是伸出了手,玉指环主动套上了她的手指,小晚感觉到一股力量从指尖传入体内,仿佛一下子加持了千百年的道行。 在簪子的指引下,小晚来到了京城,今日是大齐国第三代帝王七十大寿的日子,不过他已经是太上皇,皇帝为他庆贺,可太上皇本人并不在京中。 从大齐开国天定帝至今,每一代帝王都在花甲或古稀之年退位,大齐国也是中原大地上,唯一一个经历了四代帝王,都不立后宫的国家。 而如今的大齐国,已经有女子入朝为官,小晚知道,这都是姐姐在凡间的功劳,而她的儿孙们,很努力地传承着她的意志。 小晚离开人间,不过二十多年,最后一次来京城,是去世前的五年,到如今短短三十年,京城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穿戴发式都有了很大的不同,她不得不用法力,将自己融入到凡人中去。 走在热闹的集会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小孩子们撒腿奔跑,小晚被一个孩子猛地一撞,踉跄了几步,不觉发髻上的簪子落在地上,她站稳后正要走开,身后传来丈夫的声音:“姑娘,你的簪子掉了。” 小晚的心突突直跳,一转身,年轻的凌朝风出现在眼前,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面容。 只是那么年轻,和分别时不一样,相公脸上没有褶皱,头发乌黑,挺拔高挑,就是当年初见的模样。 “姑娘,这是你的簪子?”凌朝风再次道,将簪子送到小晚面前,不过他也觉得奇怪,这样美丽漂亮的姑娘,为何会戴这么一支破旧的用树枝做的簪子。 小晚接过簪子,面前的人抱拳施礼,转身融入人-流中,小晚恍然回过神,立刻跟上来,凌朝风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一直到离开了集市,他走进一家酒楼。 小晚一样跟进来,便听见里头的伙计在说:“掌柜的,这么早就回来了?”他们看见了小晚,立刻说,“姑娘,里面请,今日后厨杀了猪,您看是不是来几块肉尝尝?” 凌朝风转身,便见是小晚,他和气地笑道:“姑娘,你跟了我一路?有什么事?” 相公完全不记得自己了,阎王老爷真不够意思,送他过奈何桥时,就不能把孟婆汤免了,不过也是啊,带着前世记忆重新出生的话,从婴儿时就看透世界,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小晚捧着簪子说:“我的簪子坏了,你赔我吗?” 凌朝风皱眉,将小晚手中的簪子看了眼,这簪子太破了,枝条都枯朽了,不论怎么坏的,都不该算在他头上,更何况,非金非银的东西,该如何估价? “不是我弄坏,我只是捡起来还给你,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凌朝风没有答应,见店堂里有客人在用饭,他请小晚到门外说话。 小晚捧着簪子,是打算讹下去了,她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让自己接近凌朝风,捧着簪子硬着头皮说:“是你弄坏的,你要赔我。” 凌朝风摇头:“姑娘,你一定搞错了。” 小晚竟抓起他的衣袖,从不会耍赖的人,语无伦次地说着:“反正你赔我。” 凌朝风微微蹙眉,面对漂亮柔弱的女子,难免会心软,可他还是坚定自己的立场:“不如报官,我们到公堂上讲清楚。” 小晚抬起双眸,泪光莹莹地望着他,凌朝风心中一颤,一时说不出话了。 “我、我饿了。”闻见店堂里飘出的饭菜香气,小晚道,“可以请我吃顿饭吗?” 凌朝风略思量,颔首:“可以,不过吃了饭你就……” 小晚继续道:“我没有地方去,一个人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身上也没有银子,你是这里的掌柜对吧,能收留我吗?” 凌朝风轻轻推开了小晚的手,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她:“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不是认识我?” 认识啊,当然认识。 小晚的心好疼,相公不认识她了。 正文 303 你想修仙吗? 小晚被拒绝了,凌朝风并没有怜香惜玉,明确表示他不会赔偿那支簪子后,就将她撂在门前,独自离开了。 街上人来人往,酒楼的客人进进出出,不久后店小二跑出来,为难地对坐在门前的小晚说:“姑娘,您坐在这里,我们不好做生意,麻烦您去别处休息。” 小晚摇头,没说话。 店小二客气了半天,到底没耐心了,吓唬小晚:“姑娘,你再不走,我们只能报官了,去了衙门可是要挨板子的。” 小晚还是不说话,坐着一动不动。 她从来就不是会闹事耍赖的人,这么赖在门口,已经是她的极限,反正就算去了衙门,她也打不疼。 “进来吃饭吧。”凌朝风终于出来了,神情淡淡地说,“不过饭不能白吃,你先进来再说。” 小晚立刻起身,跑到他身边,凌朝风让小晚进去,她听见身后店小二在对他家掌柜的说:“这姑娘是不是也看上您了。” 小晚坐在八仙桌前,心里想,什么叫“也”看上了? 酒楼的饭菜还算可口,但不如彪叔做的好吃,这酒楼富丽堂皇,瞧着很气派,可没有凌霄客栈的人情味。 小晚没打听凌朝风现在的身世姓名,反正他就是凌朝风,其他都不重要。 “吃饱了?” 等小晚放下筷子,凌朝风才坐到一旁,问小晚是不是一个铜板都没有,问她从哪里来,问她家里有什么人,可小晚除了摇头,一句话都没说。 凌朝风叹了口气:“姑娘,我收留你三天,三天后你的家人朋友不来接你,我就不能再收留你,你若不肯走,我只能把你送去衙门。就三天,明天开始算第一天。” 小晚的目光,紧紧盯着丈夫的面庞,似乎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光是这样看着,心里就很满足。 真是神奇啊,在她触摸到簪子之前,她记得凌朝风,也记得凌霄客栈白沙县的所有事,可内心平静毫无涟漪,仿佛只是旁观别人经历过的一切,和当初相公所说的感受一模一样。 但是碰到簪子的那一瞬,小晚心中就再也无法平静,她想见到她的丈夫,要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 “你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呢?”小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现在想来,凌朝风若入山修道,而小晚死后回到佛前,他们想要再在一起,就很容易,可凌朝风不愿再做没有情感的神仙,宁愿在转世轮回中,再和小晚相逢。 结果,他们又变成了仙凡殊途,这一次,完全反过来了。 “我们认识吗?”凌朝风听不明白,再次道,“但是姑娘,我的确不认识你,如果你是想找人收留你,下一次去了别的地方,不要再用这个法子。若是遇见坏人,被人拐卖,你就再也无法和家人团聚。” 小晚说:“大齐律法,拐卖人口是死罪。” 凌朝风道:“正因为有人这么做,才需要律法来约束,等你遇到坏人时,律法并不能保护你。”不过他顿了顿,道,“姑娘,你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偷跑出来玩耍的?” 小晚摇头。 凌朝风轻轻一叹:“罢了,我不再问你,楼上有客房,你可以在这里住三天,三日后必须离开。而这三天,你需要干一些活,来抵食宿的花销。” 他让店小二来带小晚上楼,小晚顺从地跟着走了,店小二倒也不为难她,和和气气地说:“姑娘,二楼是客房,三楼是我家掌柜自己住的地方,客人止步。” 这里和客栈一样,不过比凌霄客栈要大些,二楼除了客房还有雅间,小晚走过时,还有客人在里头吃饭。 客房不大,但布置精美,窗下就是繁华的京城街巷,十分热闹。 小晚坐在窗前,回忆和凌朝风的一辈子,从青春年华到白发苍苍,她们做了爷爷奶奶,做了姥姥姥爷,如今连玄孙都出生了。 小晚来时没有去白沙县,她想着等待着凌朝风走时,再一起去看看儿孙们。 日落黄昏时,有人来敲门,是店小二,不好意思地隔着门对小晚说:“姑娘,掌柜的说要你干活,现在麻烦你下楼来帮忙,吃饭的客人多了,住店的客人也都要回来了,正好缺人手。” 小晚打起精神下楼来,手脚麻利地帮忙干活,直叫店里的人以为,她曾经也是在客栈酒楼里做工的。 可入夜时,酒楼里为客人余兴的琴师因病不能来,小晚自告奋勇坐上琴台,悠悠扬扬的天籁之音,叫吃饭喝酒的客人都听得怔住。 不知情的客人,以为是客栈从哪儿请来的琴师,而店里的伙计,更加好奇小晚的来历,这个年纪学得这般好,若非琴行乐师出身,必定是教养贵重的千金小姐。 可是,她干活又这么麻利。 凌朝风站在店堂里,静静地聆听小晚的弹奏,他完全不认得眼前的这个姑娘,可为什么听见琴声,心中就有了异样的感觉,仿佛他们曾经,真的相遇过。 当夜色深浓,酒楼里的客人陆续散去,小晚跟着旁人一起将热水送进客房,忙活大半天,她也终于可以休息了。 小晚刚进门,就听见凌朝风上楼的脚步声,纵然他早已转世轮回,可相公的声音,小晚永远都能记得。 她口中默默念,便隐去了身影,来到了三楼的卧房,凌朝风推门进来,愣了一愣,似乎感觉到屋子里有人,他从小晚身边走过时,还停下来看了一眼。 “相公……”小晚从背后抱住了凌朝风,他的身体还是那样暖暖的。 世上的事,真是神奇,永远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当初凌朝风在宫中隐匿身影与小晚“相会”时,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是小晚不得不隐匿行迹来与他“相会”。 凌朝风宽衣解带,便要入寝,小晚退了出去,现出身形,叩响了丈夫的房门。 “是谁?”凌朝风在屋里问。 “是我。”小晚明知故问,“你睡了吗?” 凌朝风端着蜡烛来开门,门一开,他还没说话,小晚就先道:“我睡不着,我们可以聊聊吗?” “姑娘……”凌朝风蹙眉,“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小晚开门见山地问:“你想修仙吗?” 正文 304 莫怪我不客气 “姑娘,三楼是客人止步的地方。”凌朝风不愿再客气了,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他觉得还是说些狠话让她清醒来得好,于是冷着脸说,“请立刻下楼,不然,马上离开酒楼。” 房门被无情地关上,小晚在门前愣了很久。 凌朝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后听,毕竟一个奇怪的人在自己的店里,他当然要关注她的动静。 “那我明天再来问你。”小晚终于缓过来,兀自喃喃,而后一步步走下楼梯,但走了几步就停下,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抱着双膝。 凌朝风从门缝里看见,不禁蹙眉,当他打开门要继续驱逐小晚时,她又起身来,慢慢地走下去了。 “修仙?”凌朝风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哪里来的疯丫头。 夜深了,繁华的京城也安宁下来,凌朝风大概已经睡着了,但小晚睡不着,她现在是神仙,神仙不需要睡觉,只要打坐就好。 自然,躺着要比打坐来得舒服,所以小晚的修为很低,因为她不喜欢打坐修炼。 若是反一反,是自己失去记忆,再也不认得凌朝风,相公会怎么来接近自己?会怎么来唤醒她的记忆?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毕竟以小晚现在的心态就是,她一定会对凌朝风一见钟情,并且立刻就相信他,然后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走。 她傻笑着抱着枕头翻了个身,怎么可能,到时候一定也觉得凌朝风是个怪人。 然而枕头不舒服,小晚在枕头上轻轻打了两拳,口中一念,便来到了凌朝风的身边。 躺在同一张床上,她从背后抱着相公,又踏实又温暖,凌朝风还没有睡着,莫名感到背上多了几分重量,但是并不难受,反而很踏实,原本还没有睡意的人,很快就睡着了。 小晚闭着眼睛,竟然也有了困意,她想着,就这么一步一步变成人,也挺好的。 忽然,窗外大亮,猛烈的风灌进来,有浑厚的声音在呼唤小晚的名字,她不得不飞身而来,见到了天上来的人。 他们规劝小晚要注意言行,仙凡殊途,不要忘了凌朝风现在是彻彻底底的凡人,小晚绝不能和凌朝风发生关系。但若是哪一天凌朝风开窍顿悟重新归位时,后面的事他们就管不着了。 来的人说的话虽然叫人不愉快,可人家还算客气,没有像当年那般凶神恶煞,毕竟人家职责所在,就算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做的事也要做到位才行。 小晚很顺从地答应了,再次回到房间,便见睡梦中的男人翻了个身,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仿佛身边有个人似的,但落了空。 他不禁睁开眼,顿了顿后自嘲地一笑,又缓缓闭上继续睡。 小晚上前为相公盖好被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到底是离开了。 一夜相安,隔天一早,凌朝风下楼时,后厨已经在准备一天的食材酒水,还有住店客人的热水早饭。 小晚就在其中忙碌,她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店铺里的伙计们很快就喜欢上了她,她模样漂亮性情又好,本就该是到哪儿都讨人喜欢的。 但凌朝风很好奇,她有没有问旁人,要不要修仙。 “掌柜的,这是两包风寒药,这是一包点心。”厨房里的人,将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凌朝风,说道,“紫苏若是还缺什么,您回来只管吩咐我们。” 凌朝风拿了东西,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外头走了。 小晚问身边的人:“掌柜的去哪里。” 伙计应道:“去看紫苏,就是昨晚没来的琴师。” 小晚的心忽然揪起来,想到昨天店小二说什么“也”看上掌柜的,她鼓起勇气问:“那个紫苏姑娘,和掌柜的是不是……” 伙计会意,摇头笑道:“不是,不过紫苏姑娘看中掌柜的,我们都知道。” 小晚踏实了几分:“既然这样,掌柜的还要亲自去看她?” 伙计反而觉得小晚很奇怪,笑道:“都是店里的人,紫苏姑娘在我们这里弹琴有三年多了,莫说紫苏姑娘,就是我们病了,掌柜的也会来探望我们。” “这样。”小晚嘴里应着,立时撂下手里洗的菜,在围裙上擦了擦,解下围裙丢给伙计,“我出去逛逛,你们手脚麻利的啊。” “喂……” 众人没能拦住,小姑娘很轻盈地就蹦了出去,大街上,凌朝风带着药材缓缓向前走,背后一阵风吹来,穆小晚突然就出现在眼前。 “我跟你一道去。”小晚眼眸明亮,神采飞扬地说,“我也是女的,照顾病人方便一些。” 凌朝风眉头紧锁,没有理会小晚,绕开她继续往前走,小晚追上来问:“你不想带我去吗,还是人家不愿看到别的姑娘?” 凌朝风停下脚步,冷然道:“不论你从哪里来的,你琴技高超,必定曾经跟师傅学过,你师傅只教你弹琴,没教你做人的道理吗?” 小晚点头:“没有。” 凌朝风被噎住,不可理喻地摇了摇头:“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和你并不相识,现在也不算熟悉,你再这么纠缠不清,莫怪我不客气。” 小晚的心好疼,眼睛也跟着湿润了,她不是神仙吗,她不是不该掉眼泪的吗? “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修仙。”她颤颤地,又重复了昨晚一样的话。 “姑娘,不要再胡闹,回你自己的家去。”凌朝风叹息,绕开小晚,大步走开。 “相公……”小晚急了,脱口而出。 凌朝风的背影轻轻一颤,但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 “相公……”小晚真的哭了,她果然是修为太低,连感情都无法控制,不过是仗着佛前莲花出身高贵,九天上的人才对她客气几分。 龙宫里,龙后透过天镜看到看到这一切,她的手指不停地敲击镜面,好不耐烦地念叨着:“天下还有比她更笨的女人吗,隔了那么久,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利用玉指环。” 囚牛在一旁笑而不语,因为母后让他转达小晚的是,用玉指环可以唤醒凌朝风的记忆,但囚牛只是对小晚说,遭遇不测时,可以用来对付妖魔。 正文 305 未婚妻 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小晚站在街上哭,很快就引来了巡街的捕快,凌朝风见路人纷纷往后头看热闹,回眸便见小晚在被衙门的人盘问。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人?为什么在这里哭,被偷东西了吗?” 凌朝风走来时,听见捕快一连串的发问,但小晚低着脑袋不说话,和昨天自己问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忙上前解围:“差爷,这姑娘是我亲戚家的女儿,刚到京城胆子小,方才走丢了。” 捕快们问小晚是否认得这个人,小晚立刻就拽着凌朝风的衣袖,躲在他身后,旁人看来果然是认识的。 捕快们叮嘱凌朝风看好自家的姑娘,驱散围观的百姓后,也都走了。 凌朝风松了口气,但又恼怒地瞪着小晚:“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晚泪光楚楚,拽着凌朝风的衣袖不撒手也不说话,叫男人好没有耐心,可却拉不下脸来凶她,只能无奈地说:“走吧,一起去给紫苏送了药,我们再说你的事。” 小晚点头,犹犹豫豫后,才松开了手,紧赶慢赶地跟在凌朝风身后。 一路上,她果然忍不住又问了好多话,问的最多的是:“你喜欢紫苏姑娘吗?” 凌朝风起先还回答几句,听见这话就不再理她,径直走进一条安静的巷子,在一座小宅子前停下。 来开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与凌朝风说了好些感谢的话,小晚寸步不离地跟着,再进屋,就见到了躺在病榻上的年轻姑娘。 “掌柜的来了……还有别的人?”那姑娘坐在床上,仔细辨听声音,美丽的脸庞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空洞无神,小晚很快就发现,紫苏姑娘双目失明。 凌朝风淡淡地问候了她的身体,紫苏感谢之余,好奇地问了两次他身边的人是谁,凌朝风每次都看向小晚,似乎是要让她自己说,毕竟现在他也不知道,小晚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紫苏的母亲端着药来到床边,笑道:“是个漂亮姑娘呢,那模样真是没得挑,掌柜的,是你家的亲戚吗?” “我是他的未婚妻。”小晚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冲口而出,“我上京城来,是要和他成亲的。” 屋子里顿时静谧无声,凌朝风惊愕地瞪着小晚,紫苏姑娘满脸僵硬,她看不见似乎也就不懂得如何控制表情,所有的失望悲伤,都写在了脸上。 凌朝风没有当场发作,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在这一场尴尬之后,告辞道:“今日有客人预订了酒席,我先回店里了,这几天你好生保养,待身体好了再回来。” 紫苏点了点头,紫苏的母亲来送客,凌朝风独自往门外走,小晚跟上来轻轻拉他的衣袖,凌朝风没有拂开,但也不理会她。 紫苏的母亲站在门前看了看,回到屋子里后,对着泪流满面的女儿说:“看样子是真的,女儿啊,娘早就说过,叫你不要痴心妄想。” 直到走出巷子,凌朝风才推开了小晚的手,他倒是坦荡磊落,负手而立,神情严肃地说:“虽然你说了荒唐又过分的话,但我也要谢谢你,我一直不知该如何回绝紫苏的情意,这一次应该能让她想明白了。但我和你从不相识,故世的父母也不曾为我有过婚配,姑娘,你我毫无瓜葛,三日后你离开客栈,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 小晚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很沉重,她抵着脑袋问:“那你跟我去修仙吗?” “不可理喻。”凌朝风恼道,“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相公,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小晚抬起一双泪眼,哽咽道,“你说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你说过的……” 凌朝风朝后退开半步:“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小晚摇头:“我不会认错,我知道,是你记不起来了。” 她转过身,不再纠缠凌朝风,落寞地一个人走开,但走了几步后,又回过身对凌朝风说:“紫苏姑娘很可怜,是我伤害了她,如果你真的要回绝她,就好好对她说,你是男人嘛,该有些担当的。骗人不好,她若有一天知道是我们骗了她,她会更难过。” 凌朝完,便离去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便折回紫苏的家里,他的确该更光明磊落一些,那疯丫头说的没错。 相识多年的人,彼此都很了解,虽然紫苏姑娘的情意很深,可这事儿勉强不来,听完凌朝风的解释,她哭笑不得,心中虽痛,但还是说:“人家一个姑娘家,也怪可怜的,这样莫名其妙地纠缠你,一定有什么缘故,再耐心问一问吧。” 凌朝风答应了,离开紫苏的家后,回到酒楼忙生意,直到一大波客人离开,店里短暂的清净,他才忽然发现,小晚不在眼门前。 店里的伙计说她上午离开后没再回来过,还以为掌柜的是知道的。 凌朝风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上楼进了小晚的房间,房间里整整齐齐,没缺什么东西也没多什么,仿佛不曾有人住过。 “算了,大概是回去了。”凌朝风自言自语,离开了房间。 转眼,夕阳西沉,店里喝酒吃饭的客人坐满堂,还有客人是昨天刚来过的,稀奇地问着凌朝风:“昨天那位弹琴的姑娘,今日怎么还不来?” 凌朝风一怔,台上空空如也,可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小晚的身影。 “掌柜的,那边的客人要住店,咱们只剩一间屋子,是那姑娘住着的,她今晚还来不来?”店小二前来询问,“您看她若是不来了,就给别的客人住吧。” 凌朝风道:“先留着。”他往店里望了一眼,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们看着店。” 他离了自家的店,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沿着今天走过的路找了一遍,不见小晚的踪影,又绕到别处看了看,依然没找到。 不知不觉,时辰已晚,京城街巷的热闹也散去,街上灯火渐渐熄灭,凌朝风有些不耐烦了,可满心的担忧无处排解。 此刻匆匆走过一处小吃摊,凌朝风忽然止住了脚步,往后退几步,便见小吃摊上,背对着自己坐着熟悉的身影,摊主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小晚欢喜不已:“好香啊。” 凌朝风的心,顿时踏实了。 正文 306 就拉这一点 小晚美滋滋地吃着馄饨,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她下意识地让开了一些,好给其他客人腾地方。 “好吃吗?”凌朝风问。 “可香了。”小晚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一愣,扭头看过来,一口馄饨差点喷出来。 她涨红了脸不断地咳嗽,凌朝风伸手想为她拍一拍背,可人家是女孩子,清清白白的,他还是把手放下了。 小晚咳嗽完了,把自己面前的馄饨推给凌朝风:“你尝尝吗?” 凌朝风摇头,小晚哦了一声,拿回来继续吃。 “你不回家?”凌朝风问着,朝四周看了看,除了晚归的路人,和零星几家店铺还亮着灯,几乎看不见人影了,他道,“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你不怕?” 小晚慢慢咽下馄饨,笑着问:“你担心我吗?” 凌朝风瞥了她一眼,对摊主说:“再来一碗馄饨。” 小晚忙道:“你能帮我的也付了吗?” 凌朝风皱眉:“我若不来,你怎么办?” 小晚心里想,她若想跑,还不容易吗? 摊主又端上一碗馄饨,笑眯眯地说:“小娘子,吃了馄饨,就跟你家相公回去吧,大半夜在外头多危险。” 凌朝风吃着馄饨,淡漠地说:“我们不是夫妻。” 摊主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小晚尴尬地笑着:“这里是京城,夜里睡在大街上也没事吧。” 凌朝风冷冷道:“会被捕快抓起来,送去衙门,然后发回原籍。” 小晚抿了抿唇,继续吃自己的馄饨,热乎乎鲜美的一碗下肚,她本是心满意足,可凌朝风却带着几分恼怒地打量她,小晚轻声道:“我明天去给你做工,还你钱。” 凌朝风叹息:“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晚摇头,她该说哪里,天上,还是白沙县? 现在跑去白沙县,霈儿不知道还在不在,就算是她的孙子,也不能认识这么年轻的奶奶呀。 凌朝风忍着不耐烦,耐心地说:“姑娘,你总有个来处,不论是和家人闹矛盾,还是走散了,两天下来也该闹够了。他们找不到你,会担心你,看得出来你是懂道理有教养的女孩子,别让家人为你担心。” 小晚说:“他们都知道我出门了,知道我来找你。” 凌朝风越听越糊涂:“可我不认识你,而你也不肯说你的家人是谁,就算我认识他们,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小晚说:“不是不认识,是你不记得了。” 凌朝风很无奈,他觉得自己和这人说不通,掏出几两银子放在桌上,对小晚说:“拿着钱,雇车回家去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太危险,就算是京城,也会有坏人。”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小晚拉住他的衣袖,问:“你是特地出来找我的?” 凌朝风轻轻推开小晚的手,什么话也不说,继续往前走。 小晚追上来,固执地抓着他的衣袖。 “客官,你们的银子……”店小二在那边喊着。 “你再不松手,我立刻送你去衙门。”凌朝风威胁道。 “你说,我可以在店里住三天。”小晚道。 凌朝风愣了愣,干咳一声:“没错,我答应你的。” 小晚嘿嘿一笑:“那我们回去吧。” 凌朝风道:“先把手松开。” 小晚便轻轻捏一个角:“那就拉这一点行吗?”(本章免费) 正文 307 我就是想想 凌朝风把衣袖抽出来,凶巴巴地瞪了小晚一眼,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小晚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跟在后头,丝毫没有气馁,就算凌朝风根本懒得回答,她还是啰啰嗦嗦问了很多话。 “后来,你去和紫苏姑娘说清楚了吗?”小晚毫不客气地问。 “说清楚了,托你的福。”凌朝风总算开口。 “真的?”小晚看起来,比任何人都高兴。 “托你的福,总算能说出口,一直犹豫不决,担心会伤害她。”凌朝风双手负于身后,渐渐放慢了脚步,“其实说出来了,也没什么,她心里本就是明白的。” 小晚总算也能慢些走,正大口喘气调整呼吸,凌朝风用余光看她,这个家伙竟是笑得那么灿烂。 “紫苏姑娘若是能看见你的模样,若是能知道她自己多么美丽,大概就不会轻易放弃了。”小晚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我也不会放弃的,你是我一个人的。” 凌朝风停下脚步,瞪着小晚,气不过地说:“一个女孩子,随随便便说这种话,成何体统?” 小晚傲然道:“男人对女人说是情话,女人对男人说,就不成体统?” 凌朝风摇头,继续往前走,小晚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但他没打算不理会小晚,问道:“既然你认识我,那我叫什么名字?” “凌朝风。”小晚立即回答。 “凌朝风是谁?”凌朝风冷冷道,“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反正你就叫凌朝风。”小晚坚持,“或者叫嘲风,反正就算我同意你叫别的名字,他们也不会答应。” “你呢?”意外的,凌朝风没有反感这疯丫头的碎碎念,反问道,“你姓什么,哪里来的人,今年几岁了?” 小晚笑得眼眉弯弯:“我就叫小晚,姓氏已经不需要了,我从西边来。” “西边?” “我已经一千三百九十八岁了。” “……” 凌朝风愣住,再次停下脚步,向小晚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丈夫的掌心暖暖地贴着额头,小晚内心一阵悸动,要不是还仅剩那一点点作为神仙的自觉,她现在就想把自己的男人扑到。 她心里明白一件很糟糕的事,她一定无法靠意念来结合,怎么办,就算一起回到天庭,她恐怕早晚要闯祸,神仙可以zuo爱吗? 夜空划过一道闪电,将她和凌朝风的面容照亮,紧跟着便是天雷滚滚,凌朝风收回了手,诧异地望着天空:“要下雨了?” 小晚不服气地腹诽那班天神:我就是想想而已。 她虽然一千多岁了,可从前一直是一朵花,没有正经做过一个仙子,经历了穆小晚的转世轮回,才正式位列仙班。 但是小晚不爱修行,神仙的道理也懂得少,因此似烟姐姐能去做北极星宫的女主人,而她,还对自己前世的姻缘念念不忘。 如果阎王爷没有送来那支簪子,如果她不曾抚摸那支簪子,如果心中的情缘没有复苏,她现在还会是那个佛祖跟前无欲无求也不思上进的小莲花。 但是那支破簪子,当初她惜若珍宝地保存下来,兴许在那一刻,就注定了眼前的一切。 “走吧,恐怕要下雨。”凌朝风说。 “我没发烧对吧?”小晚却好得意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说八道?” 凌朝风冷冷道:“这样的话,别再对别人胡说,你会被当做妖言惑众抓起来。” 话音才落,豆大的雨滴从夜空砸下,噼噼啪啪地落在大地上,凌朝风下意识地拉着小晚躲到街边屋檐下,一时风大雨大,他很自然地展开阔袖,为小晚遮挡。 躲在相公的衣袖下,小晚仰望着他的脸庞,她第一次觉得,做神仙真好,可以记得从前的事,可以永远找到自己最爱的这个人。 雨水随风扑进来,将凌朝风的面庞打湿,小晚摸出自己的手帕,踮起脚来为他擦拭。 凌朝风下意识地躲开了一些,可他们已经贴着墙,还能往哪儿躲,只能由着小晚温柔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凌朝风说,“到客栈还有一段路,你要继续等下去吗?” 小晚在指间轻轻掐算,算准了这场雨很快就要听,便是道:“倘若我数到十,雨停了,你就跟我去修仙好吗?” 凌朝风道:“你这样好的姑娘,为什么要神神叨叨,总说些奇怪的话?” “一、二、三……”小晚却自顾自地数起来,“八、九、十……” 数到十的时候,大雨戛然而止,小晚跳出屋檐下,展开双臂在街上转了一圈,得意洋洋地说:“你看,雨停了。” 凌朝风愣住,小晚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跟我去修仙吧。” “不过是巧合,好了,雨停了早些回去。”凌朝风板着脸道,“不要再胡闹了。” 看着丈夫匆匆而去,小晚撅着嘴,心想这个人怎么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呢。 “还不走?”凌朝风突然呵斥,已是很不耐烦,却又不想丢下小晚。 小晚被唬了一跳,立刻跟上来,但又笑眯眯地说:“你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啊,嗓门大了不起吗?” 凌朝风懒得理会她,把小晚带回酒楼,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小晚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她忽然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她又一次爱上自己的丈夫了。 凌朝风在屋子里,预备入睡时,在门缝里看了眼,今晚那小丫头没再来纠缠,才两天,他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一千三百九十八岁?”凌朝风苦笑,不可思议,可他竟然还给记住了。 这天夜里,小晚竟然睡着了,作为神仙的她,竟然睡着了还做梦,梦回曾经的白沙县凌霄客栈,梦回她和相公的点点滴滴。 隔天一早,店小二来敲门,嚷嚷地喊:“小晚,来楼下帮忙。” 她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坐起来,若非还能施法将自己拾掇干净,她差点就怀疑自己已经是凡人了,一面回忆着昨晚的梦,一面下楼来,刚好和凌朝风迎面相遇。 “这么早你就出门了,去哪儿了?”小晚问。 “干活吧,过了今晚,明天你就要走了。”凌朝风冷冷的,负手而去。 正文 308 我会好好看着你 “你别总惦记着撵我走,将来想要我回来我都不回来,你信不信?”小晚愤愤然,将手里的抹布扔在桌上。 凌朝风回身看她:“你在嘀咕什么?” 小晚挽起袖子往门外去,伸个懒腰说:“今天天气真好啊。” 凌朝风摇摇头,径自去忙碌,小晚在店门前转了一圈,发现对门卖扇子的铺子,生意清冷,只有老两口守着铺子。 小晚回店里拿了一壶茶过去闲聊,一坐就是大半天,酒楼里生意忙起来时,才被店里伙计抓回去。 之后一整天,小晚跟着其他伙计忙进忙出,和凌朝风对上好几次眼,小晚总是笑眯眯地应对凌朝风满眼的嫌弃,可若真的讨厌,他干什么总看着自己,于是她笑得更灿烂,凌朝风更“嫌弃”。 这天夜里,酒楼打烊后,凌朝风提着灯笼将门锁灶火等都检查了一遍,预备上楼时,后厨的人端着一盘炒饭来,说是小晚今天忙得都没吃晚饭,说好晚上去厨房吃的,一直没见人影。 “我送上去,你们歇着吧。”凌朝风接过炒饭,走到二楼小晚的客房前,敲了几下门,里头都没动静。 “小晚?”凌朝风再问了几声,担心会吵醒其他住店的客人,只能下楼来,绕到客栈外,看向小晚的窗户。 屋子里黑洞洞,小晚若不是睡了,就是出去了。 “又跑去哪里了?”凌朝风有些担心,但想一想,过了今晚,她就要离开,难道他还要关心这傻姑娘之后的去处。 罢了,凌朝风劝自己,小晚一定有来处,那也该有去处,估摸着就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贪玩跑出来。 回到店堂,点了蜡烛在柜台后清算账目,店门半开,门前挂着灯笼,可是等他把所有的账都算好,蜡烛燃尽,还是不见小晚的身影,他当真有些担心了。 二楼客房里,小晚从外面归来,将沉甸甸的钱袋搁在桌上,伸个懒腰打算睡觉,见楼下亮着灯火,就打开门探脑袋看了一眼,是凌朝风端着烛台在门前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小晚悄悄从楼梯上下来,站在凌朝风身后突然哇了一声,男人显然吓了一跳,看清身后恶作剧的人之后,诧异地问:“你从哪里来?” “楼上啊。”小晚指一指二楼客房,心想难道凌朝风刚才去过她的屋子,那她该怎么解释? “你一直在屋子里?”凌朝风心中暗暗嘲笑自己多虑,口中道:“敲门没有人应,我以为你出去了。” 小晚松了口气,心中更是暖暖的,笑眯眯地问:“所以你是在等我?” 凌朝风口是心非:“在等人送一封信。” “嘿嘿,你不说我也知道。”小晚很得意,她知道,相公一定是在等她。 “饭……已经冷了。”凌朝风说,“后厨的人说你今天还没吃饭,现在灶火熄灭了,你要热饭的话要重新生火。” “那我们出去吃馄饨吧。”小晚说,“昨晚的馄饨,我还想尝尝。” “这么晚了。”凌朝风有些犹豫,想了想便道,“你在这里等着。” 他把烛台交给小晚,转身就出门去,小晚追到门前看了眼,他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她将烛台放下,隐身追着他一道去,果然见凌朝风在摊子上买了两碗馄饨,急匆匆地又赶回来。 凌朝风进门前,小晚先回到客栈,乖乖坐在八仙桌前,凌朝风放下热气腾腾的馄饨,说道:“快吃吧,回来路上有一阵了,快凉了。” “你也吃吧。”小晚说,“既然买了两碗,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她从筷篓里抽出筷子递给凌朝风,见他犹豫不接,就给他放在了面前,自己挽起袖子,捧着碗先喝了一大口汤,而后大快朵颐地吃馄饨。 “慢点吃。”凌朝风不自觉地说,“别再呛着了。” 小晚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你也吃啊。” 凌朝风拿起筷子,问道:“明天你就要走了。” “唔。”小晚点头,“我知道。” “你……”凌朝风欲言又止,眼前的人突然这么爽快,他反而不适应,“你家在哪里,城西吗?” 小晚摇头:“西边很远的地方。” 凌朝风道:“很远的地方,你身无分文怎么来京城?” 小晚笑着问:“那你跟我去修仙吗?” “我说你……”凌朝风本想责备小晚胡闹,可突然想到,小晚几次三番问他去不去修仙,一会儿说她是西边来的,一会儿说她一千三百九十八岁了,难道她? 小晚风残云卷地将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见凌朝风呆着,她笑道:“怎么啦?” “小晚,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凌朝风再问。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你不跟我走,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小晚托着腮帮子说,“不过我不着急了,慢慢来,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想起来的。” 凌朝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小晚嘴里说出的话,可是他并不讨厌,只是最初觉得是她恶作剧,现在却觉得这傻姑娘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哪天才能让你想起来从前的事,所以在那之前,我会好好看着你。”小晚信心十足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什么紫苏姑娘,绿苏姑娘的,我会通通帮你挡掉的,你放心。” 说完,她还伸手拍了拍凌朝风的肩膀:“交给我吧。” 小晚吃饱喝足,慵懒地上楼去了,昨天她在外头游荡了一整天,认清了相公轮回转世的现实,明白不是相公忘了她,而是不能记住她,小晚决定不再悲伤,好好地想法子把凌朝风的记忆找回来,她本想吃了馄饨就回酒楼的,没想到凌朝风竟然出来找她。 小晚有信心,让凌朝风再次爱上自己,但她更希望,能让相公飞升归位,这样他们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不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其实做神仙,也是挺好的。 小晚走到桌前,摸了摸桌上一大袋银子,沉甸甸的足足二百两,她晚上去了一趟丞相府,从二山的孙媳妇房里拿的。 正文 309 生生世世都是我丈夫 第三天一早,小晚将自己住的客房打扫干净,带着她的银子下楼来,预备离开。 凌朝风似乎出去忙了,她与其他几个伙计道别后,就大大方方地走了。 伙计们纷纷可惜这么好的姑娘没能留住,不然做了他们其中哪一个的媳妇也好,几个年轻人互相嘲笑,只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闷声不响。 晌午前,凌朝风回来了,他本以为小晚一定会等他出现,再纠缠着继续要赖在酒楼里,没想到她走得那么爽快,连声招呼都没打。 伙计说:“她叫我们向您打个招呼来着,带着行李就走了,恐怕这次是不会回来了。” 凌朝风微微蹙眉:“她带的什么行李?” 伙计回答:“一只小包袱。” 边上的人推推他:“小晚来的时候,不是两手空空吗?” 那人惊讶地说:“可不是吗?难道她拿了客房里的东西。” 凌朝风转身上楼,客房还未挂打扫过的牌子,但里头干净整齐,仿佛不曾有人住过,客房里的东西其实不值什么钱,值钱的也拿不走,凌朝风不是怀疑小晚偷东西,就是好奇她的一切。 以及,突然不告而别,他心里怎么空荡荡的。 “掌柜的,我们要不要报官?”伙计跟上来问。 “用不着,没丢东西。”凌朝风说,“你们忙去吧,还有,这间屋子就这么空着,别再让旁人住进来。” 凌朝风离开时,将客房门锁上了,自己收着钥匙,不过看着躺在掌心的钥匙,他心里也是好一阵莫名,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不觉,两日过去,对门扇子店忽然放起了鞭炮,沸反盈天烟雾腾腾,凌朝风走到门前看,只见烟雾中走出俏丽的身影,小晚穿着一身红裳白裙漂亮又喜庆,欢欢喜喜地出现在他眼前。 两人对上眼,小晚福了福,客气地说:“凌掌柜,我们老铺新开,还望您多多照顾生意。” 凌朝风不自觉地走过来,问道:“周大爷,周大娘呢,他们在哪里?” 小晚笑眯眯地说:“在里头呢,凌掌柜里面请?” 凌朝风嫌弃地说:“我不姓凌。” 说完大步走进铺子里,二老果然还在,乐呵呵地迎他在店里转了转,他们原本只卖男人用的扇子,生意清冷,如今添了一些女人家用的胭脂水粉丝帕团扇等等,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精美的小物件,据说都是小晚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好些京城都没见过。 凌朝风对小晚越来越好奇,单单两天,她怎么能准备这么齐全? 虽然一直觉得她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若是京城贵族,岂能容自家女儿在外疯玩这么多天,还让她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搬。 更重要的是,她就在对门折腾两天,凌朝风竟然毫无察觉。 自家酒楼里,伙计们都在店门前张望,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脸色苍白。 小晚虽没有孙大圣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本事,去全国各地买些东西还是来去如风的,短短两天就跑遍了江南江北,买来的都是曾经凌朝风给她买过的好东西,如此准备齐当货品,就开门做生意了。 “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小晚说,“我暂时会住在这里,有什么事,还请凌掌柜多多帮忙。” 凌朝风神情严肃:“我说了,我不姓……罢了。” 他负手而去,对于小晚的好奇之余,又多了几分安心。 然而同是这一天,丞相府里少夫人发现自己少了二百两现银的私房钱,以为是被丈夫偷拿了,两口子闹得不可开交。 府里上上下下查问了一遍,就是找不着,老夫人虽说拿出体己贴补儿媳妇,可没来得及,少夫人竟然已经报官了。 这换做别的官邸,就是把自家婢女奴才打死逼问,也绝不会报官,不然衙门一查,朝廷一查,还不把些个贪污受贿的事儿都揪出来。 可丞相府从已故老丞相凌出那一辈起,就以清廉刚正为家训,传承七十余载,子孙皆秉承祖辈遗志,不敢懈怠。 是以凌家的人,敢报官,少夫人誓要找回她的银子。 这会儿功夫,小晚正高高兴兴地接待来店里光顾的客人,凌朝风站在酒楼柜台里,正对着门,两人时不时对上眼,小晚总是热情地向他挥手,自然换来相公无情的嫌弃,不过小晚不气馁,等她把凌朝风带回去了,有日子好好收拾他。 她总是这么想着,插着腰,信心十足地看着自家男人。 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天,紫苏姑娘身体好了,每日傍晚时分,会来客栈为吃晚饭的客人弹琴余兴,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小晚在对门做生意,这日她来得早,就让母亲搀扶她,到小晚的店里来坐坐。 “是紫苏来了。”周大娘也是认得紫苏的,赶紧让她坐下,给倒了一杯茶。 之后周大娘与紫苏的母亲到后院不知去做什么,小晚拿了几盒香粉给紫苏,热情地说:“这是苏州制的香粉,听说宫里的娘娘们也用这种。” 紫苏笑道:“味道真好,因为眼睛看不见,鼻子就特别灵,也很挑剔。” 小晚嘿嘿笑着:“你喜欢,我就算你便宜一些。” 紫苏笑道:“不送给我吗?” 小晚说:“我们还不熟悉嘛,而且我要做生意。” 紫苏摩挲着香粉盒子,笑道:“小晚姑娘,你真是有趣。” 小晚嘿嘿笑道:“大概因为不熟悉,有些话我就能对你坦白地说,我知道那样很残忍,可是我不想现在好好的,将来有什么事了,大家再翻脸。紫苏姑娘,我是一定要带我的丈夫走的,就算你再怎么喜欢他,我也不能答应。” 紫苏愣了愣,但很快就明白小晚说的是谁,淡淡一笑道:“我和他已经讲清楚了,托你的福,其实大家一直藏在心里,时间久了反而生怨,我也不希望我的丈夫,一辈子只是可怜我是个瞎子。” 小晚愧疚地说:“对不起。” 紫苏笑道:“没什么对不起的,不过……他真的是你的丈夫?” 小晚莞尔,虽然紫苏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喜悦,小晚高高兴兴又信心十足地说:“他是我丈夫,生生世世都是。” 生生……世世? 紫苏笑而不语,小晚姑娘,真是很特别。 夜里,客人散去,紫苏也要下工回家,惯例会有伙计轮流送她回去,紫苏自己用手杖能走路,伙计们只是在一旁看护,有什么事的时候,帮着搀扶一把。 这会儿要走进巷子了,突然有人拉着板车出来,伙计便将紫苏搀扶一把,让她在边上等一等。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紫苏问身边的小哥,大家相处多年,早已熟悉,她关心地问,“还在发抖呢,病了吗?” “紫苏姐姐,我……” 夜色渐深,丞相府里除了书房的灯还亮着,各院各房都休息了,大半夜的,凌侍郎忽然闯到卧房里,把妻子从床上叫起来,举着一块银锭子给她看:“是不是你的?” 凌夫人拿到烛火下看,果然银锭子底下有她自己用小刀刻画的印记,立刻瞪着丈夫凶道:“就是你偷拿我的钱是吧,现在承认了?” 凌侍郎生气地说:“是衙门送来的,让我们辨一辨,你个婆娘真是,哪有人冤枉自己男人是贼的?” “你叫谁婆娘?”凌夫人气得去揪相公的耳朵,凌侍郎立刻认错求饶,哄得妻子高兴起来,告诉她银子被人在其他地方花出去了,衙门现在正沿着这个线索找下去,很快就能找到银子,抓到那个贼。 正文 310 笨儿媳妇 就在衙门顺藤摸瓜地查办是谁偷了侍郎夫人的私房钱,小晚的生意也红红火火地做起来,她好歹曾经是凌霄客栈的内掌柜,就算买卖不一样,待客之道错不了。 更何况,小晚除了去全国各地搜罗好东西方便之外,只要凌朝风的酒楼生意红火,她就能有源源不断的客人。 仗着和店里伙计关系好,她动不动就挎着篮子到酒楼里来,送些小胭脂小扇子给吃饭的女客人,或是听说哪位男客人要给妻女准备礼物的,热情地给他们出主意算价钱,又或是外头金屋藏娇的…… 自然,小晚原本是不想做这种生意的,但是她想尽快赚够二百两银子,好去还给侄孙媳妇,也就来者不拒了。 凌朝风总是冷眼站在柜台后头看小晚,她来店里兜售东西,他也不管,掌柜的不管伙计们自然更不管,而小晚本就讨人喜欢。 这日傍晚,小晚又来兜售她们店里的东西,不料遇见不正经的客人,抓着她的手就想要轻薄。 凌朝风刚好从外面回来,顿时怒火冲头想要上前阻拦,可他还没靠近,那男人忽然站起来,摸了饭钱放在桌上,一言不发神情僵硬地离开了酒楼。 小晚数了数桌上的钱,把多的零头塞自己兜里,本是得意洋洋的,一转身见凌朝风,不免有些尴尬,又不情不愿地把钱放回原处。 凌朝风冷然道:“看在二老的份上,我才让你过来卖东西,你也要有分寸。” “我知道了。”小晚挎着篮子,委屈地低下头。 凌朝风见她这样,又担心自己把话说重了,问道:“刚才你没事吧?” 小晚摇头,凌朝风从她身边走过,说了声:“小心点,不是人人都能做买卖的。” “你关心我吗?”小晚笑眯眯地扬起脸,不过人家已经走开了,根本不理睬她。 小晚朝相公吐了吐舌头,顺手把桌上的钱又摸走了一些,提着篮子高高兴兴地回对门去了。 她从门前走过时,紫苏母女刚好来上工,紫苏娘并没有看见小晚,但紫苏闻到了小晚的香气,顺着酒楼往对门去,一股淡淡的荷花香。 荷花香气淡雅,就算满塘盛开,常人几乎闻不见,所以任何脂粉铺子里都不会售卖这样的香粉,这香气仿佛是小晚与生俱来的,第一次她来家里时,紫苏就闻到了。 “怎么了?”紫苏娘见女儿不走,忙问她:“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紫苏扶着母亲的手预备进门,想了想又问,“娘,小晚漂亮吗?” 紫苏娘笑道:“可漂亮了,像仙女似的,更是胜在气质讨喜,一见她心里就乐呵,你若能看得见,一定也喜欢。” “是吗?”紫苏轻轻念着,进了店里去,一切如常。 这边厢,小晚算着账,开业不到半个月,她就挣回五十两银子,说好和周大爷周大娘四六分账,她能剩下二十两。 如此,估算着一个月能挣四五十两银子,再过几个月,她就能把钱还给侄孙媳妇了。 “希望她没发现啊。”小晚念叨着,“孩子,太奶奶对不起你,太奶奶会保佑你的。” 小晚还是有神仙的自觉,保佑保佑自家孩子,这事儿上面的人应该不会多管闲事。 然而天庭之上,龙后透过天镜,看着儿媳妇把银子一遍遍来回数,已经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转身看向其他几个儿媳妇,虽然她们没人能生出模样漂亮且法力无边的金龙金麒麟,但她们聪明啊。 “她为什么要去偷凡人的银子,她不会点石为金的法术吗?”龙后气得不行,“现在官府要抓人了,她这样,不是又要捅娄子了?” 儿媳妇们面面相觑,囚牛家的大嫂轻声道:“母后,点石成金的法术虽然容易,但金子到了时间会变回原形,我想小晚应该是顾虑这一点,才打算用真金白银。人间官司容易对付,若弄出神鬼之说,反而麻烦了。” 龙后眉头紧蹙,自然,儿媳妇这话,是有道理的。看来这穆小晚,还是很谨慎的,可眼下牵扯出官司,她要如何善后? “那个丫头,真是笨死了,做了神仙还是这么笨……”龙后挥袖拂去天镜里的景象,负气离去,众儿媳隐约听见婆婆喃喃自语,“被她气的,我闭关修炼的道行全要退回去了。” 二嫂轻声对大嫂说:“母后还是很喜欢小晚的,是不是?” 大嫂笑道:“我们几个加起来的功德,都不如小晚一个人,人家可是生了金龙金麒麟的。” 二嫂却摇头:“我觉得不只是因为这个,我听你二弟说,小晚和母后从前一模一样。” 此刻凡间,已是夜晚,小晚打了个喷嚏,她当然想不到,是嫂嫂们在议论自己。 至于自己和婆婆是否一模一样,她更是不敢想,每次见到婆婆就吓得发抖,也不知道将来若能顺利将相公带回天庭,她们该如何相处。 夜渐深,月色从窗户洒进来,小晚指间的玉指环散发出莹润的光芒,她站在窗前,朝着月亮伸出手,玉指环越发晶莹剔透。 楼下,凌朝风提着灯笼从酒楼出来,是预备打烊了来检查门户,他抬头便见小晚站在窗前,两人对上了眼,小晚朝他挥挥手:“凌掌柜,你要打烊了?” 凌朝风心中轻叹,这个傻姑娘真的很特别,她固执地称自己凌掌柜,给他起名叫凌朝风。 其实,他已经去打听过了,大齐国还真有一个叫凌朝风的人颇有名气,是已故老丞相凌出的养兄,一家子在黎州府白沙县开客栈,那个凌朝风当年在江湖上,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凌朝风心里一咯噔,他突然想起来,他只打听了凌朝风,没打听凌朝风的家室,倘若那凌朝风的妻子…… 小晚在窗口朝他挥手,问着:“凌掌柜,你饿吗,我们去吃馄饨可好?我有钱了,这回我请你吃。” 说完,小娘子就从窗口跑开了,然后从店门里跑出来,蹦蹦跳跳地到了跟前,欢喜地说:“我听大娘说,隔壁街东口那儿有一个摊子的馄饨更好吃,我想去尝尝。” 她晃了晃钱袋,对凌朝风道:“我有钱了,我请你吃。” 酒楼里有伙计出来,凌朝风将灯笼交给他们,竟是真往隔壁街走去,小晚高兴极了,立刻跟上来。 “凌掌柜,你猜猜我这几天挣了多少钱?京城真是繁华,京城的人真有钱,大齐国比从前更富庶了,我们的皇帝一代比一代强。” “凌掌柜,你的酒楼一天能挣多少钱?不过我说了你别不高兴,你们的厨子还不行,你该多出去走走,去尝一尝其他地方的美食,找更好的厨子来。” “凌掌柜,我们……” 凌朝风忽然停下脚步,不胜其烦地瞪着小晚:“你怎么精力这样旺盛,你不累吗?” 小晚当然不会累,她可是神仙啊,除非道行受损,除非和妖魔对打,这点点凡人的小事,怎么会累到她? “你嫌我啰嗦是吗?”小晚委屈巴巴地问。 “也不是,就是觉得你奇怪。”凌朝风道,“你哪里来的银子做本钱,你又是从哪里进货?小晚,你没有做不该做的事吧?这里可是京城。” “我做的可是正经买卖。”小晚撅着嘴,再要解释,他们两家的店门前,忽然出现很多人点着火把,隐约瞧着,像是衙门里的人。 那些人冲进了周家的店铺,将二老从床上押出来,两位老人家吓得魂飞魄散,身上还穿着寝衣,瑟瑟发抖。 “出什么事了?”小晚顿时紧张起来,撂下凌朝风,奔向那群人,她才靠近,就有人指着小晚说,“就是这个女人,把她抓起来。” 正文 311 跟我回家吧 凌朝风眼睁睁看着小晚和周家二老被衙门里的人带走,他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那天伙计说她带着一只沉甸甸的小包袱走的,此刻不必再怀疑,那包袱里必定就是银子和铜钱。 她做生意的本钱,不是从周家二老那里来的,或许,就是她偷来了的。然而一个姑娘家如何能轻易偷到那么多钱,难道她原本就是个…… 凌朝风握紧拳头,他不相信小晚是贼。 自家店铺里的人也被惊动了,后院的伙计和住店的客人都来张望,凌朝风不得不先应对他们。 衙门里,小晚坚称银子是她在路上捡的,核对供词后,念周家二老年事已高,衙门便先将他们放了。 小晚则挨了二十大板,被丢进大牢里,等待之后的再审。 挨打的时候,第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剧痛之后,才念咒护着屁-股。而这份痛楚让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回想她在青岭村做穆小晚那会儿,真是太扛揍,许氏曾经那么打她,她竟然都没被打死。 不过这会儿,小晚有一件事特别懊恼。盘腿坐在凌乱的稻草上,她一拍大腿,自己怎么就这么傻。 她为什么要去拿侄孙媳妇的私房钱呢,她去拿凌朝风的钱不就行了,凌朝风就算发现了,也未必会报官,可二山那一家子子孙孙,出了名的清正廉洁,几代朝廷大员下来,家产也不如一个地方芝麻官儿,侄孙媳妇攒这些私房钱,一定不容易。 小晚托着腮帮子自言自语:“失策,失策,千万别坑了周大爷和周大娘。” 第二天,来店里吃饭的客人,看到对面铺子大门紧闭,昨晚的动静他们也听说了,纷纷议论这事儿。 说二老是叫一个外乡来的小丫头给骗了,说那姑娘是个纵横江湖的神偷,诸如此类的话,越传越夸张。 有人说:“谁家不好偷,偷到丞相府头上,老丞相可是当年向皇上谏言,修改大齐律例的人,刑部就是他们家开的,不抓她抓谁。” 又有人说:“可不是吗,京城大官里,凌府最俭朴,别家里的大管事兴许都比他们有钱。她换一家偷,莫说二百两,就是两千两,只怕都不敢吭声。” 凌朝风漠然站在柜台后头,手指毫无章法地拨动算盘,忽然听得有人说:“过堂就是二十大板,那小身板子,二十板子就能要她的命了吧。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真想搂在怀里,好好给她揉揉屁-股。” 男人们一阵猥琐的大笑,又喝起酒来。 凌朝风的手停了下来,渐渐握成了拳头。 傍晚,紫苏跟着母亲来上工,在门前遇见要出门的凌朝风,紫苏开门见山地问:“你要去探视小晚吗?” “你也知道了?” “从街头传到街尾,想来整个京城都知道了。”紫苏说道,“毕竟这在咱们京城,都能算大案子了。” “是啊,京城之治下,堂堂丞相府少了二百两银子。”凌朝风苦笑,“怎么会有那么蠢的人,偏偏去偷丞相府。” “是小晚偷的吗?”紫苏问。 “你说呢?”凌朝风反问。 紫苏想到那晚回家路上,跑堂小哥对她说的事,心中沉了一沉,摇头:“我说不上来。” 凌朝风给她让开道,叮嘱伙计不要让客人欺负紫苏,便径自离去了。 紫苏进了门,坐到台上,缓慢优雅地擦拭琴弦,准备为客人弹奏余兴,她眼睛看不见,于是嗅觉和听觉极其敏锐,便听得两位伙计在楼梯下窃窃私语,似乎正看着自己,说着:“掌柜的怕是真的喜欢上那小晚姑娘,紫苏姑娘是没指望了。” 紫苏继续擦拭琴弦,她知道自己早就没指望,也不愿强求。 可是,她不能让凌朝风受伤害啊,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喜欢上一个……虽然,她现在也不敢确定,小晚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 衙门大牢里,小晚又被拖到公堂审了一遍,屁股上再挨了二十大板,她虽然装得很像,但真的不疼,她可是神仙啊,一千三百九十八岁了。 不仅不疼,她还把自己牢房里的草堆都变得干干净净,轻轻念一声咒语,牢房布下结界,蛇虫鼠蚁就不敢靠近,就连狱卒来巡视,都很狐疑地盯着她半天。 这会儿小晚眯着眼睛打个盹,盘算着之后该如何应对,二山要是知道自己的重孙把她给告了,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把孙子狠狠揍一顿吧,不过,二山应该已经转世投胎了。 她正嘚瑟着,大牢里一顿动静,其他牢房里的犯人躁动起来,被狱卒呵斥威胁了几句,渐渐又安静了。 小晚睁开眼,便见玉树临风的男人出现在牢房外,狱卒很客气地与他说着什么,牢门打开,凌朝风一弯腰就进来了。 “你来啦。”小晚翻身坐起来,嘿嘿一笑,心里又暖又尴尬。 牢门再次锁上,狱卒离去,凌朝风则察觉到这牢房里的异样。 他像是走进一个与大牢里别处完全不同的所在,这里闻不到难闻的气味,脚下的稻草不扬尘不钻虫,虽然一切看起来凄惨,但是…… “坐吧。”小晚将一边的稻草撸平,拍了拍说,“干净的,没事。” “你呢?没事?”凌朝风顺着小晚的话问。 “我没事啊。” “狱卒说你挨了四十大板,没事?” “你看我像有事吗?”小晚得意洋洋,凑到凌朝风面前,诱-惑他道,“好奇吗?神奇不神奇?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跟你去修仙就知道了是吗?”凌朝风冷冷看着小晚。 小娘子使劲儿点头,拍拍相公的肩膀:“真聪明,那么跟我去修仙可好?” 凌朝风却一巴掌打在小晚的额头上,怒道:“这是闹着玩的事吗,都什么时候了?是不是你偷的银子,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你偷的,你被打死我也不管你,不是你偷的,我就想法子把你带出去。” 小晚揉着额头,不知道是自己忘记念法术,还是凌朝风天生自带神力,脑门上火辣辣的疼,想到霈儿的小屁股曾经就挨这么重的巴掌,做娘的真是心疼极了。 凌朝风见小晚吃痛的模样,心里就更奇怪了,这个人挨了四十大板都没事,自己一巴掌她就这么疼? “不是我偷的,我只是借,我想反正是自家的孩子,拿一点钱没事。”小晚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说,“谁知道那俩孩子死心眼呢,我本来打算赚了钱,就给那孩子还回去的。” 凌侍郎和夫人,纵然年纪不大,也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夫人或许更年轻一些,但他们,怎么都比小晚来的大,小晚竟然口口声声称呼人家是孩子。 “你说那孩子是不是傻,没事翻私房钱干什么,私房钱不都是藏在箱底不会动的吗?她就那么怕别人惦记她的钱?这傻孩子。” 小晚喋喋不休,凌朝风已经怒气到了极限,突然怒喝一声:“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 小晚被唬了一跳,浑身竟不住地发抖,她抱起双臂,惊恐地看着凌朝风。 “你也知道怕?你在坐大牢知不知道?”凌朝风着急地说,“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到底从哪里来的,你的家人呢,你……” 他顿住了,也几乎要气疯了,他都这么凶了,小晚却在一瞬的害怕之后,露出了欢喜欣慰的目光,那晶莹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甜。 “相公,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急了就发脾气,可是每次骂完我,回头就后悔了。”小晚嘿嘿笑着,“朝风,跟我回家吧。” 正文 312 我又不是龙族的人 凌朝风无心玩笑,更是神情凝重地说:“既然你不怕死不怕疼,也不怕坐牢,那就在这里待下去吧。” 小晚心里一颤,收敛笑容,以她和相公共度了五十六年,上天入地经历三次生离死别的经验来看,他是真的生气了。 “二老是相信你,才收留你让你借他们的店铺做生意。”凌朝风冷然道,“现在因为你,店铺关了,几时能再开尚不知道。他们一辈子老实本分,守着做扇子的手艺,不惜回报地教了一批又一批徒弟,一辈子的清白,就要毁在你身上吗?” 小晚的脸色也紧绷起来,事情,真的这么严重了? “这件事,你自己无所谓,也不必对我有什么交代。”凌朝风说,“但二老看着我长大,如同亲祖父母一般,我不能不管他们,一定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是……”小晚答应着。 “是什么?”凌朝风怒声道。 小晚被吓着了,语无伦次地说:“相公,我真没偷,我是借的,他们都是自家的孩子,我……” 凌朝风摇头,愤然起身,小晚抓着他的胳膊说:“你是不信我没偷,还是不信我奇怪?你亲眼看到了,我挨了四十大板都没事,你就不想想……” 凌朝风目光凝重,沉着声问小晚:“你就是天王菩萨,也和我不相干,我只想知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小晚嗫嚅:“我一直坚持是路上捡的,总不能说自己是借的,因为讲不清楚,更不能说是偷的,所以就算他们打死我,我也是捡的。” 凌朝风无奈地叹息,含怒甩开了小晚的手,唤来狱卒请他开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狱卒跟出来,他却又塞了一锭银子,轻声道:“还望多多照顾她。” 狱卒摸着银子大喜:“好说好说。” 自然这一切,小晚看见了。 因为怕凌朝风生气不再理她,小晚把肉身留在牢房里,飞出来想跟着相公,没想到就看见负气而去的人,在细心地打点狱卒。 小晚知道,他生气归生气,也是真的待她好,她很有信心让这一世的人再次爱上自己,但这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她的愿望,是要带相公回去。 一路跟着凌朝风走,男人脸上怒气不减,一步一步走得虎虎生风,却在他们一起吃过的馄饨摊前,突然停了下来。 “难道,你不是人吗?”凌朝风自言自语,“是神仙,还是妖怪?这世上,真的有神鬼存在?” 小晚站在相公面前,嘿嘿笑着:“我是天上最最漂亮的仙女啊,是你的娘子啊。” 凌朝风则叹了一声,继续往酒楼而去。 小晚跟到门前,果然见对面铺子大门紧闭,她飞进店里,周大爷和大娘正在吃晚饭,大娘的对面还摆了一副碗筷,显然就是给小晚预备的。 “还以为捡了个孙女,往后能热热闹闹的。”周大娘叹道,“怎么会出这种事,小晚儿看起来那样清清白白的正经姑娘。” 周大爷说:“听说在衙门挨板子了,她那么瘦小怎么受得了,我明天还是去衙门一趟,看看能不能使点银子通融通融。” 小晚听得眼眶也湿润了,心里十分难受,而此刻店门被敲响,是凌朝风端着几盘菜过来,坐下和二老说说话,陪他们一起吃了顿饭。 小晚挨着相公坐,听他对二老解释,自己是捡的银子,两位老人家连声说:“就是啊,那孩子怎么会是贼,可她也太傻了,捡的银子要交给官家才行。” 凌朝风安抚二位,说他会出面解决这件事,毕竟最初把小晚带来的人是他,他会负责到底。 他们出来时,遇上紫苏下工,店里的伙计要送她回家,凌朝风说他眼下没事,于是就陪紫苏走了一段路。 小晚本来想大方一回,不跟着的,但是没忍住,不知不觉就走了大半程。 快进巷子时,紫苏说:“就送到这里吧,我娘在门前等我了。” 凌朝风道:“没几步路,我送你到家门前。” 紫苏摇头道:“你去忙你的,我知道,不把小晚救出来,你心里不会安生。” 凌朝风不语,紫苏笑道:“相识这些年,无数女子从你面前走过,客人也好,世交也好,又或是媒婆带着找上门的,你从来都没这样动过心吧。” 凌朝风依旧不语,却好像能感应似的,朝小晚站着的地方看了眼。 紫苏说:“你喜欢她什么?模样,性情,还是稀奇古怪来历不明?” 凌朝风道:“没有的事,走吧,我送你回去。” 紫苏没再勉强,然而一阵风过,她仿佛闻到了淡淡的荷花香,略紧张地朝四周“张望”,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这里没有人,小晚并不在,可为什么能闻见她的香气。 小晚跟着凌朝风再返回酒楼后,偷偷亲吻了他一下,才飞回衙门大牢里。 回到肉身里,睁开眼,赫然见气相庄严的龙后在她面前打坐,小晚吓得魂飞魄散,跪坐在婆婆跟前,悄声问:“母、母后……” 龙后睁开眼,瞪着自己这个笨蛋儿媳妇,小晚正四下张望,她含怒道:“没人能看见。” “是……”小晚立刻规规矩矩地跪坐端正,在婆婆跟前低眉顺眼的。 “你这样子做什么,装什么可怜,我在虐待你吗?”龙后道。 “不是的,我。”小晚抿了抿唇,再盘腿坐下,下巴就快塞进衣襟里,怯然道,“弄成这样子,我没脸见您。” “真难得,你还知道没脸见我。”龙后一脸怒气,她生气的模样,和凌朝风很像,不,该说是凌朝风和婆婆很像。 她们婆媳也不容易,当初被婆婆掐着脖子顶在崖壁上的窒息痛苦,小晚至今还记得,想起来就会背上一阵寒,但她怕的不是差点被婆婆掐死,而是婆婆那时候每一步都在算计她。 “你不会点石成金的法术?”龙后不耐烦地问。 “会的,我会。”小晚怯然道,但谨慎地说,“母后,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就是考虑,变出来的钱到了时辰会恢复原形或是消失,那样才是出大事了,您说呢?” 龙后冷然:“所以我该夸奖你?” 小晚苦笑,一本正经地说:“夸奖就不必了。” 龙后被气得瞪大眼睛,但今天她不是来找儿媳妇的茬,干咳了一声后道:“这件事不用顾虑太多,你本就是多出来的人,施法改变一些事,不会对任何人有影响。你把银子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的侄孙媳妇,让她认定是自己记错了,至于衙门这边,虽然你的确花了银子,但没有证据证明是你偷的,之后的事嘲风应该能解决。” “是。” “然后,先把朝风这里的事放一放。” 小晚点头,忽然觉得话不对,正经抬起头看着婆婆:“您的意思是?” 龙后冷然道:“霈儿到时辰,该回天庭了。” 小晚道:“这么快,那么……” 龙后说:“没错,你的儿媳妇就快死了。” 小晚好生心疼,担忧地问婆婆:“那孩子下辈子会过的好吗,母后,她那么善良贤惠。” 龙后却一脸漠然:“现在不是担心那孩子的时候,你要想想霈儿,那小子学得他爹一样痴情,我怕他割舍不下今生今世的情缘,不肯回天界,要转世轮回,去找他的妻子。他和阎王爷关系那么好,只怕他会做傻事。” 小晚却是骄傲不已:“到底是我们的儿子。” 龙后怒道:“你胡说什么,霈儿将来要继承龙族,他必须回天庭修炼道行,只有他无比强大,龙族才有希望。” 小晚轻声念:“我又不是龙族的人……” 龙后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小晚笑:“我说,母后说的是。” 龙后叹气:“立刻解决这里的麻烦,先去找霈儿,把他送回天庭。” 正文 313 你的就是我的 小晚不敢违逆婆婆,但她现在好歹也位列仙班,即便道行浅一些,可天赋慧根,出身贵重,是前途无量的上神。一般的神仙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自然她在婆婆跟前说话,也就有了底气。 不过,龙后从头到尾没看出来,儿媳妇的慧根在哪里。 “母后,这次的事,朝风一定会替我解决,请您不要施法去改变什么。”小晚诚恳地说,“尽快解决后,我就去看霈儿,您放心,我一定把霈儿带回龙宫。” “记得你自己说的话,别再叫我失望。”龙后冷然道。 她的目光打量着小晚,不知从几时起,心里对这个笨蛋儿媳妇,已经没有半点厌恶,嫌弃归嫌弃,自家的孩子,还能怎么办呢。 “是。”小晚老老实实地答应。 “两边的事都别耽误,你要是不怕从白沙县回来时,朝风已经娶妻生子,那就尽管磨蹭。”龙后吓唬小晚,“倘若他娶妻生子,你就只能等他活完这一世,下一世再来,可兴许下一世,他就永远永远不会再想起你。” 小晚果然被吓着了,她问婆婆:“母后,您跟月老熟吗,能帮我去问问吗?” 龙后心中又气又好笑,说这丫头笨,她还挺聪明的不是吗? 她没再说什么,巍然起身,阔袖轻拂,便是腾云而去。 小晚欠身相送,眨眼功夫大牢里就恢复了原来的面貌,她松了口气躺在干草堆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盘算着这件事儿接下去该怎么办。 夜色渐深,京城小巷子里,早已是家家户户熄灯入寝,紫苏的家里,她正坐在桌边缝衣裳,只不过对她而言,点灯与否,结果都一样。 紫苏娘半夜起来,听见女儿房里有动静,便来问:“闺女,你还没睡。” 紫苏咬断了线说:“这就好了,我这就睡。” “早些歇着吧,明早不是还要去烧香吗?” “是……”紫苏答应着,稍稍犹豫后再问母亲,“娘,您认不认识能驱邪降妖的道长神婆?” 她娘靠在门口,仰着脑袋想了想:“我们巷子里,像是有人认识,我明儿去问问成吗?不过闺女,你要找这些人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问问。”紫苏小心折叠手中的衣裳,喃喃自语着,“我就问问。” “那明天我去问,先睡吧。” “是,您也睡吧。” 紫苏缓缓走到床边,躺下后,脑海里挥不去的却是小晚身上淡淡的荷花香,她无法想象小晚的模样,也无法想象凌朝风的模样,但是娘说,凌朝风样貌俊美,能在京城里数一数二。 然而邻里街坊也说,紫苏姑娘生得好,比宫里的娘娘公主们还美。 她伸手抚摸自己的双颊,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模样。 “小晚若是正经人,往后你们过得好便好。”紫苏翻个身,将被子在身上缠紧,“她若是什么神神鬼鬼的,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在喃喃自语中睡去,隔天天一亮,便跟随母亲去寺庙烧香。 同一天,小晚再次过堂,她坚称那二百两银子是在路上捡的,然而除了几个货商能证明小晚是花钱买货的人,就再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小晚是偷钱的贼。 衙门不至于对她屈打成招,于是给她三日时间,命她先将白银归还,至于她和货商的纠葛,衙门就不管了。 小晚被放出来筹钱,走出衙门伸个懒腰舒展身体,便见凌朝风一脸怒色站在路边,她嘚瑟地跑上前,笑眯眯地说:“我就说我没事吧,你还不信我。” 凌朝风冷然道:“可你的确是偷了,只不过你没承认。” 小晚忙道:“是借的,问侄孙子家拿点钱,怎么能叫偷?” 凌朝风转身便走,小晚一路小跑跟在后面:“那也是你的侄孙子,你看,你们都姓凌啊。” 这几天,凌朝风为小晚的事奔走,顺便又打听了黎州府白沙县的事,让他震惊的是,那个叫凌朝风的人,曾经的妻子真的就叫小晚,是什么青岭村工头家的女儿,十七八岁嫁到凌霄客栈,夫妻俩恩爱和睦,经营了一辈子的客栈。 更让他惊讶的是,凌朝风去世至今的年份,刚好是他如今的年纪。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相公,能借我点钱吗?”小晚跟在凌朝风身后,“衙门给我三天时间筹钱,不然我就要接着去坐牢的,你行行好,借我一点行吗?” 凌朝风冷冷地瞪着她,小晚还是不改口:“相公,我只要一百五十两就够了,我那儿也挣了一些呢,再把货清一清,我……” “谁是你相公?”凌朝风愠怒,“小晚,你是正经女孩子,别轻贱自己。” “你是呀。”小晚却坚持,“你是我丈夫,我不叫你相公,叫你什么?” “我没有银子借给你。”凌朝风拂袖而去。 “那我不再叫你相公了,你借我吗?”小晚跑上来纠缠,并且立刻就肯改口。 可这反而把凌朝风气着了,原来一声相公,这么不值钱的。 “不借。” “一百两?” “一个铜板都不借?” “那我就自己去拿,有本事,你也去衙门告我好了。” 凌朝风霍然停下,含怒看着小晚,小晚则干咳了一声后,一副理所当然的骄傲:“你不信的话就试试,你不借,我就自己拿,反正是自家相公的钱,你的就是我的。” “你!”凌朝风气急了,扬手要打小晚,可是如何下得去手呢,即便不是小晚,他也从没碰过任何女人一手指头,但不知为什么,被小晚气得就想揍她,但又知道,她是揍不疼的,于是只在小晚额头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啊……”小晚捂着额头,嘴巴撅的老高,“可疼了。” “活该。”凌朝风转身,可这回却不忘记带着小晚,拉着她的胳膊一路往家里拽。 进了酒楼,两人一起上了三楼卧房,凌朝风从柜子里拿出已经包好了二百两银子,递给小晚,分明是嘴硬心软,说道:“赶紧拿去还了,回来我们再算。” “又要做工还你吗?”小晚捧着银子,委屈巴巴地说,“我怎么生生世世都要欠你钱呢。” 凌朝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小晚道:“可是我要走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来,快的话十几天,慢的话,我也不知道多久,现在是肯定没法儿答应你的。” 凌朝风的心猛然抽紧,目光也变得沉重:“你要去哪里,回家吗?” 正文 314 娘,有客人 小晚不再嬉皮笑脸,认真地说:“算是回家吧,咱们儿媳妇快要死了,儿子那边就有些麻烦。” 这话换做谁听都不正常,小晚这般年纪,怎么可能会有儿媳妇,凌朝风听来亦如是。 但他已经习惯了小晚的“胡说八道”,她几时一本正经起来,反而会觉得奇怪,就好像,他已经默认被小晚称作凌朝风,又或是……相公。 “我先去把钱还了,再去周大爷那儿料理一些事,然后我就走了。”小晚正正经经地说,“我可能会去好些日子,儿子像我们,决定的事要他动摇几乎不可能,何况如今他都是老爷爷了,我凶他也不管用是吧。” 这些话,凌朝风随便拣两句听听就好,他无心追究小晚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现在想的只是,要不要送送小晚。 “我去了,一会儿回来,我们今晚去吃馄饨可好?”小晚嘿嘿笑着,抱着银子往衙门去,凌朝风站在门前目送她,虽然此刻只是去去就来的,但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竟是如此的不舍。 他怎么了,难道喜欢上这个不知来历,甚至不知是不是人的傻姑娘? 小晚在衙门见到了侄孙媳妇,她领着三四岁的小男孩儿来领回她的失银,小晚自来熟地蹲下看着孩子,笑悠悠道:“这就是二山的小玄孙呐,长得和他太爷爷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晚所说的太爷爷,便是二山的大儿子,曾被送到凌霄客栈寄样了三年,是小晚一手照顾的,如今二山早已作古,那孩子还活着,正在丞相府颐养天年。 可是凌夫人听不懂,她惊恐地拉着儿子往后退了几步,将银子交给婢女,抱起儿子转身就走。 小晚嘿嘿一笑,二山家的孩子们也如此可爱,但一想到自家儿媳妇已经快离开人世了,好生心疼,便立刻回到扇子店,向二老交代后,就准备回白沙县去。 但是二老说天色晚了,她出城也走不了多远,劝她明早再走,小晚也不好解释,只能答应下。 老人家给她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小晚吃得饱饱的躺在床上,才忽然想起来,约了凌朝风去吃馄饨。 她跑到窗口望一眼,凌朝风正站在屋檐下,像是在等她。 小晚赶紧下楼来,欢喜地问:“相公,你在等我?” 凌朝风负手朝着馄饨摊子的方向去,淡淡地说:“走吧,我还没吃晚饭。” 其实小晚什么都吃不下了,跟着一道来,乖乖地坐在凌朝风身边,趁相公不注意,把自己的馄饨,一只一只变进他的碗里。 大男人便是吃两碗馄饨也不在话下,何况吃的人此刻心不在这上头,吃下最后一只馄饨,凌朝风问:“要不要我送你,家在哪里?““黎州府白沙县,你去过吗?”小晚不假思索地回答。 “白沙……”凌朝风愣住了,真的是那里,那眼前这个小晚…… 男人的心突突直跳,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抚-摸小晚的手背,虽不是热乎乎的,可温润有人气,再顺手往脉搏上搭,她也要心跳。 “你馄饨没吃饱,要吃我豆腐吗?”都做了太太奶奶的人了,小晚说起这样的话来,脸都不会红,更何况,是自家相公嘛。 凌朝风没说什么,松开了手,给了馄饨银子,可再离开时,没有照着原路返回,像是故意绕远了,好多与小晚相处一会儿。 “我明早就走了,原本今晚要走,可是二老不放心。”小晚笑道,“我又不好跟他们解释,其实我大半夜走也不碍事。” “小晚,你不是人对吗?”凌朝风突然道。 “你终于发现了?”小晚兴奋极了,但她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凡人自己的身份,即便是凌朝风也不行,她只能说,“我不能告诉你太多的话,但你跟我走,很快就能明白了。” 凌朝风眉头紧蹙,谨慎地问:“你不能说,我也不能问你是不是?” 小晚点头:“不能问,问了我也不能说呀,除非你决心跟我走。” 凌朝风问:“跟你去修道?” 小晚笑眯眯地说:“是,当然你不乐意,我不会勉强你的,这事儿勉强不来。其实比起让你答应跟我走,我更希望在那之前,能唤回你的记忆,那样我会更高兴。” 凌朝风颔首不语,和小晚慢慢走回店铺,他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回到店门前时,酒楼里的客人也散了。 凌朝风问店门前的伙计:“紫苏还是没来吗?” 伙计应道:“是啊,去家里找了,家里也没人。”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紫苏的家看一眼,忽然从街角窜出来几个身穿道袍的人,手里拿着号称的降妖伏魔剑,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咒语,将黄符扎在剑上,便是冲着小晚杀来。 凌朝风要冲上去阻拦,紫苏不知从哪里出现,拉住了凌朝风的胳膊,神情慌张地说:“掌柜的,小晚是人是妖,道长们会分辨。” “你在说什么?”凌朝风大怒。 那一边,小晚被两个江湖术士追着团团转,他们哪里是什么正经的道长,不过是江湖摆摊的骗子,那一道道黄符上的咒文,都是乱七八糟瞎写的,小晚现在好歹也是神仙,真真假假一眼就看出来。 那边厢,紫苏正对凌朝风说:“有人看见她会妖术,活生生地从店里消失了,你再想想,就算丞相府的银子不是她偷的,可她怎么能这么快地来去那些地方买货?你不要被妖精迷-惑了,你已经喜欢上她了是不是?” 这些话小晚都听见了,既然有人看见她施法术,那就该给这些事做个了结,她不能造成凡人的恐慌,不然上面又该来找麻烦,她必须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是个凡人。 至于那两个江湖骗子,并不打算真的伤害小晚,不过是虚张声势来吓唬吓唬人的,可没想到今天他们劫数到了,等待他们的,将是牢狱之灾,为之前行骗的罪孽付出代价。 凌朝风甩开紫苏冲向小晚时,已经来不及,一把剑刺进小晚的肚子,顿时鲜血迸裂,小晚瘫软地倒在地上,痛苦万分。 “不是我、不是我……”那骗子吓得丢了手里的剑,双腿哆嗦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是、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杀人啦!”围观的百姓大声喊,顿时邻里街坊都冲了出来。 “小晚?小晚?”凌朝风抱起满身是血的人,鲜血不断地从小晚肚子里流出来,他的心都要碎了。 小晚则偷偷睁开眼看了下,心想自己是不是变太多血出来了,然后赶紧又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一阵忙乱后,小晚已经被安置在了凌朝风的卧房,大夫全力救治,说什么失血太多,说这几天是要紧的时候,挺不过去小命不保,挺过去,大难不死。 小晚本想趁机把肉身留在这里,好飞回白沙县,可是看见相公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她又舍不得离开了。 原本相公忘记了自己,小晚心里很痛苦,但现在,不仅仅是相公再一次喜欢上了她,她也好像回到了当年,又一次爱上了自己的丈夫。 “小晚,一定要活下来,你不是……”凌朝风欲言又止,身边还有大夫和伙计在,他不能多说。可他困惑极了,小晚既然不是人,为什么会受重伤,难道她真的是妖? 时间紧迫,不能不管儿子,小晚留下肉身,亲吻了相公,便奔向白沙县,她要先去看看儿子那边的光景,再回来和相公继续团聚。 眨眼功夫,小晚就站在了凌霄客栈门前,距离她离开人世二十多年了,客栈也再次翻新过,但匾额还是当初的匾额,它见证了这家客栈里发生的所有故事。 一个胖娃娃跑到门前来,手里抓着麦芽糖,胖乎乎的小脸儿,和他太爷爷小时候一模一样,奶声奶气地学着大人的样子问:“客官,您是吃饭,还是住店?” 有年轻的妇人走出来,问道:“绪儿,你在和谁说话?” 小晚把肉身留在京城了,本不该有人看见她,可是小重孙看见她了,还指着她说:“娘,有客人。” 妇人走来,摸摸儿子的脑袋:“不许胡闹,哪里有人?快去楼上,请太爷爷下来吃饭。” 正文 315 阿妩 凌绪很听话,便要上楼去找太爷爷,可又忍不住再向门前看了眼,小晚微笑着朝他招手,小孙儿乐呵了,像他太爷爷小时候似的,啪嗒啪嗒地跑上楼去。 小晚一并跟到楼上来,听见屋子里老人家的声音,正对孙儿说他不饿,叫他自己去吃。 绪儿又跑出来,这回没看见小晚,着急地去找他娘,嚷嚷着:“太爷爷不饿,太爷爷不肯吃饭。” 小晚走进门,见已是白发苍苍的儿子正守着病榻,病榻上躺着他心爱的妻子,她知道,儿媳妇就快离开人世了。 霈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转身,果然见母亲站在身后,还是她年轻时的模样。 “娘……” “嘿嘿。”小晚笑道,“你一个老头子叫我娘,真是好奇怪。” 可是下一刻,小晚就将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安抚他:“傻孩子,凡人生老病死是注定的,这也是你这一世为人,最后要经历的劫。” 在凡间纵然已是白发老爷爷,但霈儿若回到天庭,还是一条未长大的小金龙,凡间七十余载,九天之上不过弹指一挥间。 “你和阎王老爷那样好的朋友,没问问他阿妩下一世会怎么样?”小晚问。 “他不肯说。”霈儿道。 “是啊,说出来就不稀奇了。”小晚走到床边看了看儿媳妇,昔日美娇娘,已是温润慈祥的老奶奶,她伸手摸了摸儿媳妇的脉搏,气数正在渐渐消失,儿媳妇就在这几天了。 “娘,我不想和阿妩分开。”霈儿道,“我……” “奶奶全都告诉我了。”小晚说,“所以娘才丢下你爹,来找你了。” 霈儿问:“娘已经找到爹爹了?” 小晚颔首:“可惜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开窍,毕竟娘不大聪明。” 霈儿不语,目光又转向他的妻子,坚定地说:“倘若阿妩转世为人,我要跟着她继续做人,就算她变作一块石头,我也要做石头陪在她身边。” 人生在世,有很多很多事值得去做,爱情并不是生命的一切,但当几十载风风雨雨过去,垂垂老矣,最后剩下的,便是相伴一生的感情了。 越到终了,越难分难舍。 “怎么办才好呢。”小晚为难地说,“你爹做了人,你奶奶已经恨死我了,倘若你再去做人,或是做石头,她兴许能掐死我。” 霈儿愣愣地看着娘亲,小晚笑眯眯:“你可不能对你奶奶说这些话。” 霈儿指一指天上:“她能听见。” 小晚双手叉腰,眉头纠结地望向天空:“可能她现在正好没空。” “娘……”霈儿哭笑不得,娘亲不仅样貌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性格也依旧是从前的小娘子。 床上的人,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缓缓醒来,虚弱地喊了声:“相公?” 霈儿立刻跑到床边,握着妻子的手问她怎么样,小晚站在一边,看着小两口恩爱如初,但阿妩是凡人,没法儿看见她。 不久,虚弱的人又昏睡过去,等在一边的小晚,不自觉地抚摸着指间的玉指环,心里忽然一咯噔。 她低头看着戒指,怯怯地想,婆婆给的这枚玉指环,本是龙后心口的鳞片,法力无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她抬起手指,玉指环绽放出莹润的光芒,小晚的心一亮,放下手,对儿子道:“霈儿,你信不信娘说的话?” 霈儿淡淡地应:“您说便是了。” 小晚劝他:“阿妩若不离世,就会让其他人恐慌,造成凡间的混乱,便成了你们的罪业。霈儿,你让阿妩安安静静地离开,你回你的天庭,娘亲答应你,一定把阿妩给你带回来可好?” 霈儿怔怔地望着母亲,摇头:“回到天庭,我就变回小孩子了,也会无欲无求,就算阿妩在面前,我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爱着她。” 小晚笑道:“怎么会呢,娘不就把什么都记起来了?” 霈儿这才想起来:“是啊,娘怎么会记起来的?” 小晚说:“且不管这些,就说你陪着阿妩转世轮回,一世又一世多辛苦?做神仙的确没有做凡人来得乐呵,可做神仙也有做神仙的好,至少你们可以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对不对?” 霈儿点头,小晚乐道:“所以啊,娘要想尽办法,把你爹带回去。在那之前,娘先把阿妩给你送去可好?霈儿,你不信奶奶的话,不要紧,但你要相信娘。” 儿子听了,不禁朝天上看了眼,小晚也怯怯地瞟一眼,小声说:“没事,你奶奶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我,她听不见。” 霈儿则更小声地说:“我是不相信奶奶的。” 母子俩笑作一团,胖娃娃又跑了进来,呆呆地看着太爷爷和方才门前的年轻女子在一起,他跑到霈儿怀里,怯怯地又好奇地打量着小晚。 “这孩子像是有灵气,能看见我呢。”小晚说。 “但他不是龙族。”霈儿道,“大概是小孩子眼睛干净。” 小晚摸了摸玄孙的脑袋:“他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这都隔了这么多代了,凡人真是神奇。” 绪儿依旧是来请太爷爷去吃饭的,霈儿答应了,让他先下去,之后再与母亲商议,最终他选择相信娘亲,待阿妩离世后,他便立刻回天庭。 “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把阿妩送来,只不过你们要重新长大一遍。”小晚笑道,“霈儿,娘如今又一次爱上你爹爹,这样的感觉很神奇,也很珍贵。将来你和阿妩,也一定会这样。” 小晚走到儿媳妇身边,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便与儿子道别,飞回京城去。 凌朝风的卧房里,不相干的人都退开了,他独自一人守在小晚身边,小晚见屋子里没有人,回到肉身里后,就睁开眼,冲着相公笑。 凌朝风被唬了一跳,但是他知道,小晚与众不同,在衙门挨板子能毫发无损,被剑刺伤兴许也…… “相公,我没事。”小晚笑道,“别担心,我是故意的,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我了,我聪明不聪明?” 话音才落,楼下忽然喧闹起来,听见老妇人的哭喊声,喊着:“掌柜的,求您救救紫苏……” 小晚坐起来,听见凌朝风沉沉地说:“紫苏被衙门的人带走了。”(下一章20:00更新,明天开始三更) 【注】凌朝风和二山,都已经五世孙了。举个栗子:小晚如果还活着,她九十多岁了,霈儿七十多岁了,小晚孙子四五十岁了,小晚重孙二三十岁了,小晚玄孙凌绪还是小不点。 正文 316 善与恶 “她怀疑我是妖精,怕我迷惑你伤害你是吗?”小晚问。 “紫苏没有恶意,她只是……”凌朝风想要解释,却又感到无奈,“小晚,毕竟紫苏和别人都和我一样,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会害怕也是合情合理。” “一定是我不小心,被谁撞见了,这不怪他们。”小晚道,“所以我才让那假道士捅了我一剑,让大家都亲眼看看,我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能让更多人胡思乱想,不能造成他们的恐慌。” “我知道你心善,你会原谅紫苏,可她现在涉嫌造谣生事、唆使伤人等等,衙门里可不会轻易原谅她,更何况这是在京城。”凌朝风道,“紫苏会受到惩罚。” “也会打板子吗?” “可能会。” “那……我去救她。”小晚大大方方地说,“我现在就去救她,不过我一会儿不见了,你别害怕,你要是害怕,就先出去等等。” 凌朝风神情郑重:“我不怕,你、你去吧……是不是让她像你一样,挨了板子也不疼?” 小晚嘿嘿笑道:“这样她就更怀疑了,我不让衙门里打她,反正我有法子。” 话音才落,小晚就活生生地从凌朝风眼前消失了,男人的心一下一下用力地跳动着,他是不怕的,但这也太神奇了,小晚她果然不是人。 小晚飞来衙门,施法让审案子的官员能轻饶紫苏,毕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但那两个行骗的假道士,一则骗百姓的钱,二则有损道家清誉,不恨恨地罚可不行,小晚才不管他们呢。 她来到收押紫苏的大牢,施法让紫苏不被虫咬,让她身下的干草干净些,正要离开时,紫苏忽然问:“小晚,是你来了吗?” 在紫苏面前,小晚是否现形都不重要,因为她看不见,可是她闻得见,小晚身上的荷花香,不论是凡人还是仙女,都不会消失。其实连小晚自己都无法察觉,但双目失明的紫苏,却能感知到这淡淡的气息。 小晚当然不能回应,但是她来到了紫苏的身边。 紫苏的眼睛通红,像是哭过了,声音也有些沙哑,她的手紧紧抓着干草,满身透着后悔而不甘的气息。 “倘若我不是瞎子,他会喜欢我吗?”紫苏悲伤地说,“就因为我是瞎子……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只有我看不见。” 小晚还是走了,隐约听见紫苏哭泣:“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你,可我也不甘心,我不甘心……” 遇见这样的事,怎么会甘心呢,只不过是假装没事罢了。倘若小晚无法说服这一世的凌朝风跟她走,她就会眼睁睁看着凌朝风爱上另一个凡人女子,甚至成亲生子,她能甘心吗? 不甘心的时候,心底就会有恶念,只不过有的人用善意压制,一辈子都不让它们跑出来,而有的人压不住,就把恶意化作了行为。 紫苏是想让自己消失的对吧,虽然她因为失明而自卑,但在小晚出现之前,其他任何健全而美丽的女子都没有勾起凌朝风的瞩目,可是小晚来了,一切都变了。 她说不愿凌朝风被伤害,那为什么不直接对凌朝风说让他避开,而是去找江湖道士来伤害小晚呢? 善与恶,小晚心里分得很明白,她可以原谅紫苏,不代表紫苏就没有做错。 回到酒楼,凌朝风正眼巴巴地站在窗口,小晚从他的背后现身,凌朝风转身看见,不自觉地笑了,笑容里是放心是欣慰,还有满满的喜欢。 他看自己的眼神,和七十多年前一样,和他上辈子一模一样。 “放心吧,她明天就能出来,不会受伤的。”小晚说,“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她出来以后其他的事,我可不管呀。” “那是自然。” “你也不要管。” 凌朝风愣了愣,略迟疑:“她毕竟在我店里……” 小晚却撇开这些话题,单刀直入地问:“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愿意跟我走吗?” 凌朝风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纵然双亲早逝,还有亲戚,还有朋友,还有这酒楼,还有店里的伙计…… “若是你能想起过去的事,不用我问,你也会跟我走。”小晚说,“想不起来,即便你愿意跟我走,也会诸多顾虑,不能安心,凡人总是有很多牵挂,我知道。” “小晚,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可以,不过这几天,我要昏睡了,因为我要离开这里,去处理儿子儿媳妇的事。”小晚道,“咱们的儿媳妇就要离开人世了,儿子很悲伤,他像你,痴情又专情。” 凌朝风苦笑:“我真的,听不太懂你说的话。” 小晚莞尔:“不要紧,早一些晚一些你总会懂的,这一世不成,我下一世再来找你。凡人一世对我而言,不过是一瞬间。” “你放心去,我会守护你。”凌朝风道,“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可你躺在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伤害你。” 他们说好了之后的安排,小晚表示不要让紫苏来探望她,反正紫苏也看不见,她并不需要紫苏的道歉,毕竟她也没对紫苏做过什么,大家本是不相干的人。 一切都安排好,小晚将要离去时,冷不丁地问:“相公,不管你懂不懂我说的话做的事,可你喜欢我了,对不对?” 凌朝风没有否认,也没有回避,认认真真地回答:“是,喜欢,很喜欢,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喜欢你。” 小晚笑而不语,给了相公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躺下继续“装死”。 她仙体离开肉身,凌朝风就看不见了,小晚跑去馄饨摊偷了两碗馄饨,冲入地府。 此刻已近子时,阎王老爷正是忙碌的时候,好不容易忙过了子时,来到忘川河边,乐呵呵地吃小晚送来的宵夜。 “我家阿妩,几时下来?”小晚问。 “小晚啊,霈儿问过我好几回了,我不能说。”阎王老爷很为难,“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十年,万一又出了什么差错,三界又要乱了。” “我家阿妩手艺可好了,得了彪叔的真传。”小晚说,“你不怕再也吃不到我家阿妩做的饭菜吗?” 阎王爷捧着他的馄饨,绷紧了脸:“我想的。”(明天恢复三更哈) 正文 317 吃桃子 小晚立刻猴上来,亲昵地搭着阎王爷的肩膀,狡黠地笑着:“只要您还想的,这事儿就好办了。” 阎王爷一脸单纯地问:“怎么办?” 小晚说:“您不必忙什么,只要等等我就行,我去办点事儿,倘若我家阿妩不等我回来就下来了,您给留一留成吗?” “就这么简单?” “那当然,万一有什么事我不能给您添麻烦。”小晚笑眯眯的,看起来老少无欺。 “好吧。”阎王爷大口吃了一只馄饨,鲜得眉毛直颤,“我把孩子给你留着,你可早点来,耽误了她转世投胎,就是我的罪过了。” 小娘子点头笑道:“一定一定。” 待得阎王老爷吃完馄饨,小晚还惦记把碗收了给人家摊主小哥送回去,这也算是叫阎王老爷开过光的碗,但估摸着凡人并不怎么喜欢。 小晚飞回九天之上,南天门前的天将威武霸气,她老老实实地进了南天门,悄悄来到龙宫,托人找一找大伯囚牛。 来的不是大伯,而是大嫂,小晚很不好意思地问了一些事,听嫂嫂解释后,再三感谢,转身就走了。 自然这动静很快就传到了龙后耳朵里,威严的婆婆一脸莫名地问长媳:“她去蟠桃园做什么?” 囚牛家的怯然笑道:“母后,这当然是去……吃桃子了。” 可不是吗?龙后干咳一声,不再言语。 这一边,小晚飞至蟠桃园,眼见得满园硕果累累,粉嘟嘟的大蟠桃惹人喜爱。 西王母的蟠桃,吃一颗能增千百年道行,在天界与兜率宫里的金丹一样,为诸仙所追崇。 这里无人把守,亦无结界阻挡,即便如此,也没有上神小仙敢轻易闯入偷取,九天之上,唯有龙族之人可随意来品尝。 但龙族有龙族的规矩,贪吃蟠桃而懈怠修炼,妄想走捷径增加道行的,会受到重罚。 小晚小心翼翼地摘了一只仙桃揣在衣袖里,向着西王母的宫殿拜了拜,便大大方方地走出了蟠桃园。 然而经过南天门去下界,天将却将她拦下,问她衣袖里揣着什么,小晚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刚好太上老君骑着大青牛走过,小晚上前行礼问候,感恩老君曾经对他们一家的照顾,老君寡言少语神情泰然,但是见小晚发髻上的簪子,淡淡一笑道:“你的簪子如此破旧,我给你修一修可好?” 小晚觉得奇怪,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把簪子双手奉上。 那破旧的簪子在老君手中绽放光芒,可回到小晚手里,破破旧旧的,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老君淡淡一笑,骑着大青牛乘云而去,小晚再次出南天门,那两位天将见小晚在太上老君面前吃得开,立时不再为难她,客客气气地放她走了。 小晚捂着袖子里的仙果,迅速下界冲入地府,她感受到了儿子的悲伤,想来这会儿功夫,她家阿妩已经下去了。 阿妩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死后才能见神鬼,被黑白无常索魂带下地府,吓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忽然见到小晚,泪眼模糊地看了许久,认出是年轻时的婆婆,立刻扑上来喊了声“娘”。 “阿妩乖,阿妩不怕,娘在呢。”小晚安抚着儿媳妇,轻轻念咒,将孩子也变回年轻时的模样,这样看着至少不奇怪。 阿妩没照镜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恢复年轻貌美,但在母亲面前,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娘,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相见,您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还这样年轻?”阿妩满脑袋的疑惑,迷茫地看着婆婆,“娘,我还能见到相公吗?” 阎王老爷摸着胡子走出来,说:“小晚啊,时辰快到了。” 小晚颔首,转身拉起儿媳妇的手,温柔地说:“阿妩,娘要送去过奈何桥,有娘在,阿妩不怕。” 儿媳妇眼泪盈盈地望着婆婆:“娘,我是不是要永远忘记相公了?” 小晚笑眯眯:“你若想记得他,一定会记得,阿妩不怕,霈儿在等你。” 儿媳妇半推半就地跟着婆婆来到忘川河,奈何桥下血色翻滚,狰狞恐怖,神情冷漠的孟婆,端着一碗汤站在桥口。 阿妩见这情景与民间传说的一模一样,吓得躲在小晚背后直哭。 小媳妇哭得伤心:“我不要忘记凌霈,娘,我想见相公……” 孟婆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早已无半分怜悯之心,只不过今日有些奇怪,难道是两个人要同时过桥?她转身再要拿一碗汤,那两人就走了上来。 小晚主动拿过一碗汤,递给儿媳妇哄她喝下,阿妩哭得伤心欲绝,可到了这里,想挣扎也没得挣扎,不自觉地就会伸手把汤喝下去,她喝一口吐一口,忽然婆婆把碗抢过,推着她上桥去,说着:“迟了迟了,赶紧走。” 丢下的那大半碗孟婆汤,还在瓷碗里晃荡,孟婆端着另一碗,看了看走上桥的两个人,又看了眼站在边上的阎王爷,冷冷地说:“没喝完。” 阎王爷摸着胡子,一本正经地说:“那孩子瘦,大概喝不下了吧。” 孟婆一脸“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但见阎王爷走上来,咕哝一句:“正好渴了。”竟是拿起那半碗汤,咕嘟咕嘟给喝下去了。 阿妩喝了孟婆汤,便进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到了一家生了七八个女儿的家。狠心的娘直接把襁褓里的婴儿给扔在路口舍弃,小晚叹息着,抱起自家娃娃,坐到了树下。 饥饿的婴儿嗷嗷啼哭,只喝了半碗孟婆汤的孩子,带着前世的记忆,小晚将袖子里的蟠桃拿出来,将蟠桃汁一滴一滴挤进孩子的嘴里,阿妩渐渐平静,渐渐在小晚的怀里长大,等她吃完一整只桃子,便长成了四五岁模样的小娃娃。 小晚原本还担心,儿媳妇投生好人家,她不好把孩子带走,没想到跟过来一看,她就被丢在路口了。一切像是冥冥中有注定,就连她从蟠桃园带来大桃子,都有太上老君相助。 “我家阿妩命中有贵人。”小晚笑悠悠,捧着漂亮娃娃的脸蛋亲了一口。 阿妩懵懵地看着小晚,她只有一半的记忆,另一半,要回天上去找了。 小晚带着儿媳妇回天庭,南天门前的天将愣愣地看着娘儿俩,小阿妩吃了仙桃得道成仙,天将就不能把她挡在南天门外。 但是小晚没有带阿妩去龙宫,阿妩不过是普通凡人成了仙子,龙后能不能认这个孙媳妇她没把握。反正阿妩还小,等将来凌朝风和霈儿都回来了,大家一起商量也不迟。 带着阿妩来到北极星宫,拜见了紫微大帝,将自己的儿媳妇托付给了似烟姐姐。 “阿妩啊,你不要太用功修炼,不然将来比娘厉害了,娘怎么办呀,是不是?”小晚摸摸儿媳妇的脑袋,“你高高兴兴玩儿就好了,霈儿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小阿妩依旧懵懵地看着婆婆,但是点头答应:“阿妩记住了。” “姐姐,阿妩就拜托你了。”小晚再托付似烟。 似烟则道:“你一定要等凌朝风想起你,才带他回来?” 小晚点头道:“只有那样,他才能彻底了断凡间的一切,我不着急,大不了一世一世地等。” 似烟没再说什么,微笑道:“去吧,叫霈儿来这里找阿妩。” 小晚嘿嘿笑道:“不用教,我家儿子找媳妇,可比他爹本事多了。” 此刻,凡间京城,凌朝风寸步不离地守在小晚的肉身边上,小晚已经躺了七八天了,毫无苏醒的迹象,大夫来瞧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自然之有凌朝风自己知道,小晚去哪儿了。 这会儿他拿着湿毛巾为小晚擦脸,房门被敲响,听见是紫苏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凌朝风想起小晚离开前的叮嘱,放下毛巾出门来,将紫苏挡在门前,和气地说:“你怎么上来了,该小心楼梯绊着,一个人上来的?” 紫苏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心里一沉:“你不想让我去见小晚是吗?” 正文 318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对于紫苏而言,进不进这道门,并没有什么差别,只要她不触碰小晚,她在哪里“探望”都是一样的,但对于小晚,凌朝风答应过她,不会让紫苏进屋子。 该说的话,那天已经说清楚,很显然紫苏在缓过一阵劲后,终究意难平,凌朝风不怪她,可她不该因此伤害小晚。 店里的伙计已经向凌朝风坦白,是他看见小晚从大堂里消失,吓得他好几天睡不着,后来告诉了紫苏,紫苏便说,会想法子除妖。 话说回来,小晚若真是妖孽,那几个江湖骗子,又能做什么? 事情已然如此,追究对错也改变不了什么,凌朝风现在要考虑的,是要不要跟小晚走。 但大家相识一场,酒楼里的人,酒楼外的亲戚朋友,自然包括紫苏,他不能随随便便丢下不管。 “我送你下楼。”凌朝风道,“这次的事之后,只怕会有客人为难你,这一阵子你不必来弹琴,工钱自然照样算给你。” 紫苏浑身僵硬,看着声音来的方向,她不懂得控制表情,所有的一切都露在脸上。 凌朝风却平静地说:“小心台阶。” “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你找我来了?”紫苏带着哭腔,“小晚康复后,你会娶她对不对,她成了内掌柜,还能容得下我吗?你对我说实话好吗?” 凌朝风主动搀扶紫苏的胳膊,他只是想搀扶紫苏下楼,可是紫苏却顺势抱住了凌朝风的身体,哭着哀求他:“不要……是我错了,我错了,不要赶我走,我不会伤害小晚,我没想伤害她,真的,我没想伤害她。” 恰是此刻,小晚从天上归来,本打算和凌朝风相聚一小会儿,再去白沙县继续安排儿子的事,结果撞上这一幕,小娘子飞身落在凌朝风的身边,气哼哼地瞪着自家相公。 凌朝风看不见小晚,可是紫苏却感受到了小晚的荷花香,她下意识地将凌朝风抱得更紧,哭着说:“我可以为妾,我可以做小,不要把我从你的身边赶走,离了你,我活不下去……” 男人到底力气大,轻易就酱紫苏推开了,似乎是担心在楼梯上推搡不安全,他索性将紫苏扛在肩头,一直送到了楼下。 “你们送紫苏回去。”凌朝风无情地对店里的伙计说,“到街口雇一顶轿子,送她到家,交给她娘照顾。” 一个双眼看不见的弱女子,如何纠缠得过男人的力气,伙计们心里都是明白的,好说歹说,用轿子把紫苏送走了。 凌朝风再回到楼上时,小晚终于醒了,坐靠在床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这样无情,不怕逼急了她?” “你都看见了?”凌朝风略尴尬,“你几时回来的?” “就刚才。”小晚说,“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吧。” “何必说这样的话?”凌朝风蹙眉,转而关心小晚,“事情都办完了?顺利吗?” 小晚却是张开手,软绵绵地问:“那你乐意抱抱我吗?” 凌朝风满眼嗔笑,毫不犹豫地走上来,将小晚抱在怀里,纵然嗅觉远不如紫苏灵敏,他也能闻见小晚身上淡雅的清香。 “相公身上暖暖的,好舒服。”小晚惬意地咕哝着,把脸在凌朝风身上蹭了蹭,“连气息味道都一模一样。” 相公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凌朝风脑中,像是有什么闪过,刺激着他空白的记忆,他缓缓松开小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早已将小晚的面容刻在心上,但此刻再看,莫名地,多了一份奇怪的相熟感。 “相公,我要去找儿子了。”小晚说,“我不在的时候……” “我知道。”凌朝风笑道,“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 “我喊你相公,你不烦了?”小晚问。 “烦又能怎么样,你肯改吗?”凌朝风说,“去吧,我什么也帮不了你,只能等你回来。” “我很快就回来。”小晚道,“等我回来,再好好商量我们的事,是你跟我走,还是我在这里守着你一辈子。” 凌朝风颔首,不自觉地微微蠕动嘴唇,不想小晚却是主动凑上来,给了他香甜的一吻,但香吻过后,小晚瞬间倒下继续“昏睡”。 她绕着凌朝风转了一圈,看着相公四处张望地找他,那满目的在乎和担心,心中十分安慰,于是乐呵呵地飞向白沙县去。 此刻的凌霄客栈,正笼罩在哀伤中,他们的子子孙孙,素素家的,二山家的,甚至卫将军家的后代们都聚在了一起。 小绪儿跟着长辈们披麻戴孝,但小小的他还不懂得死亡的沉重,和其他孩子一起坐在门口抱着大西瓜啃,抬头便见小晚来了。 “啊……给太太奶奶吃一口。”小晚张嘴索取。 绪儿好乖地将西瓜送到小晚嘴边,小晚狠狠咬下一大块,小娃娃愣了一愣,顿时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大人们出来问怎么了,小家伙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委屈巴巴地看着小晚冲他挥手。 便是此刻,霈儿去世了,客栈里顿时哭声一片。 阎王爷从地府赶来,亲自迎接霈儿,霈儿说他想再和孩子们道别,小晚和阎王爷就在外头等他。 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听小晚说阿妩被送去了北极星宫,老头儿却想起一件事来,他问小晚:“阿妩喝的那几口孟婆汤,会不会忘记她跟彪叔学的厨艺。” 小晚一本正经:“有可能呢。” 阎王老爷像是吃了大亏:“那我不是白白帮你,阿妩做了仙女,也不会再做饭了吧。” 小晚满脸愧疚,合十对阎王爷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想到这一点。” 阎王爷委屈极了:“你肯定想到了,骗我的是不是?” 他们说笑的功夫,霈儿出来了,母子相拥后,她便拉着霈儿的手往天上去。 距离九天越近,霈儿的身形就越来越小,从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变回了五岁的孩童。 “霈儿,常来地府玩,带着你家阿妩。”阎王老爷送到南天门,不打算再进去了,他摸摸霈儿的脑袋,感慨万千:“七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想当初折腾了多少事,眨眼就都过去了。所以啊,人生在世,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正文 319 扮家家酒 与阎王爷道别后,霈儿便立刻要去北极星宫找阿妩,小晚笑他:“你们现在可都是小娃娃,再见面只能做小娃娃才能做的事,可别闯祸啊。” 霈儿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娘现在还不知道,神仙是如何结合的吧。” 小晚生气地拍儿子脑袋:“你一个小东西,胡说什么,难不成你知道?” 霈儿骄傲地说:“我可比娘亲早开窍七十年。” 小晚牵着儿子的手,一晃一晃,笑悠悠地说:“在天上,七十年,也就喝杯茶的功夫吧。” 她没有着急带儿子去北极星宫找阿妩,阿妩在似烟姐姐那儿不会有事,相反大孙儿回来了,不能不去龙后跟前给个交代,这本也是龙后命令她去办的差事。 回到龙宫,霈儿便幻作龙形,在凡间威猛无比的大金龙,来了天庭,小小的圆滚滚的,抱在怀里特别舒服。 小晚爱不释手抱着儿子又揉又搓,霈儿哼哼着拼命挣扎,忽然一阵风迎面而来,气相庄严的龙后出现在母子俩面前。 龙后每次见小晚,都是板着脸,唯有看到孙儿,才会露出慈祥的一面,把孙儿抱在怀里,问了他好些话,便让他去向各位叔伯请安。 霈儿和母亲对视,他担心祖母会为难娘,小晚不以为然地一笑,催促他快去向叔伯请安。 一时只剩下婆媳二人,龙后看见小晚手上的玉指环,想到她还傻乎乎地在等嘲风开窍,本想夸赞她这次的事办得利索的心情,就荡然无存了。 “之后你自己去见西王母,向她赔罪,蟠桃的事她宽宏大量不追究,可不代表你做的没错。”龙后冷然道,“记住了吗?” “是。” “阿妩现在在北极星宫?” “是。” “稍后我会带霈儿去那里,你不必记挂了。”龙后依旧没有好脸色,冷冰冰地说,“去吧,回到朝风身边去,尽快把他带回来。” “是。”小晚应道。 龙后巍然转身,才迈开步子,身后的人却将她叫下。 “母后,该做的事,我都会做,不过有句话,我必须对您说明白。”小晚方才一直低着头,这会儿昂首看向婆婆,即便龙后转身看向她,她也丝毫不惧怕。 “为霈儿奔波,因为他是我儿子,因为阿妩是我的儿媳。”小晚道,“去守候相公,等他开窍,带他回天庭,因为他是我丈夫,我要和他生生世世相守。”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一切事,是我自己想要做,也正好是您的心愿。”小晚坦荡荡地说,“请您不要再这样命令我,我不是您的属下和奴仆,希望下次再见到您时,能和和气气说几句话。” “呵……”龙后冷笑,瞥了一眼小晚,什么话也没说,便是拂袖而去。 小晚捂着胸口,她的心突突直跳,虽是豁出去了,可也实在痛快,她可不想在天上做一辈子委屈儿媳,敢情这婆媳关系,三界之中竟是毫无差别。 交代好了所有的事,小晚便要回凡间去,她刚刚在酒楼门前落定,就见几个衙差将凌朝风拷走。 边上的街坊互相说,是紫苏的娘将凌朝风告了,说他要了紫苏的身子后,始乱终弃,紫苏悲愤难当,差点在家里吊死。 凌朝风一脸漠然地被衙差带走,但不放心地回眸看了楼上的屋子,店里的伙计向他说,会照顾好小晚,凌朝风只是叮嘱:“别叫人随便进屋子。” 小晚立刻回到楼上“苏醒”过来,跟着跑下楼追到门外。 对面周氏二老见小晚下来,忙不迭地来搀扶,担心地说:“孩子,你的伤还没好,要小心啊。” 凌朝风终于见到小晚,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的凝重一扫而空,微微含笑,意在叫小晚别担心,之后大大方方地跟着衙差走了。 街坊们在边上指指点点,却是指责紫苏的多一些,说她一个瞎子怎么那么能来事儿。先是把小晚伤得那么重,又讹诈凌朝风要她的身子,这么多年了,凌朝风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还不清楚吗? “一定是因妒成恨。”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还拉着小晚道,“你要小心那个紫苏。” 有些话,越说越不堪,小晚不想再听,与二老说明自己的身体没事后,就只身往衙门去。 这一世的凌朝风,虽不如之前那般能在黑白两道吃得开,可酒楼在京城亦是名声斐然,他进了衙门并没有吃太多亏,但他涉嫌jian污女子,在如今的大齐律例中是大罪,事情明朗前,一时不得脱身。 这一次,换小晚来探监,她站在栅栏外,笑眯眯地看着相公,凌朝风哭笑不得,嗔道:“自从遇见你,我们就和这大牢杠上了,三天两头来一回,我过去二十多年,连这大牢门前都不曾经过过。” “该我吗?”小晚委屈巴巴地问。 “怪我。”凌朝风还是向从前那样宠溺他的妻子,“怪我没本事,怎么能怪你呢。” 狱卒收了银子出去了,小晚略施法术,牢房里顿时变得干燥整洁,两人互相依偎坐在干草上,凌朝风轻轻抚摸小晚的额头,问道:“一切都处理好了,还要走吗?” 小晚点头:“都好了,就差你了,儿子已经和媳妇团聚,不过现在都变成小娃娃了,只能扮家家酒,要过很久很久,他们才会重新长大。” “真不容易。”凌朝风虽然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可也把话题给跟上了。 “虽然不容易,但是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多好啊。”小晚一挥手,牢房的屋顶忽然消失了,凌朝风惊愕地望着蔚蓝的天空,小晚指着很远很远的云端:“就在那里。” “可我什么都看不见。”凌朝风摇头,“什么都……” “紫苏的事,要怎么办?”小晚话锋一转,并没有继续欣赏蓝天白云,话题回到了紫苏的身上,她道:“证明了你的清白,她的名誉就毁了,你承认下来,就一定要娶她了。她们母女,真是想了个不错的法子,紫苏为了得到你,也是费尽心思了。” 正文 320 不能耽误他 凌朝风毫不犹豫地说:“大齐开国百年,从太祖秋皇后至今,每一代皇后努力修缮出的律法,是用来保护女子的力量,而非讹诈胁迫的倚仗。我并不怨恨紫苏,她的名誉我愿意为她在乎,可比起大齐国千千万万的女子,不能因为她这样的人玷污了律法,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而使得数百年甚至数十年后,一切又回归到最初的模样。那么一代又一代皇后的心血,将付诸东流。” 小晚原本只是想一本正经地和相公谈谈这个麻烦该怎么解决,没想到招来凌朝风这么一通深奥严肃的话,小娘子相形见绌,嘿嘿一笑:“是,相公说的是。” 凌朝风郑重地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哪怕她最终再次为此自尽结束生命,那也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无权干涉。” 小晚伸出手,摸摸相公的胸膛:“不要难过,一定会解决的。” 凌朝风摇头:“我不难过,但我为她惋惜,她曾经那么坚强,三年前我在街上遇见她被恶霸欺凌,她那不惜豁出性命的毫无畏惧,的确曾经打动过我。但只是那一瞬,我并没有再对她生出更多的感情,与她是否看得见不相干,是没有缘分,我也不想被自己的善良和悲悯束缚感情。” 小晚连连点头:“我知道,你一贯这样的性情。” 凌朝风叹息:“但她却再也放不开,一直到了现在。紫苏的确有错,非她一人之过,我当初或许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让她误解,才有了今天的纠葛。” “不是的,感情是两情相悦,任何一方的勉强都毫无意义。”小晚终于正经起来,认真地说,“当她这样来践踏自己对你的爱意,她已经没资格再喜欢你了。” 凌朝风道:“若坐实她讹诈于我,她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小晚闻言,红唇轻启,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可凌朝风却对她说:“这一次,随她去吧。” 小晚很欣慰,虽然相公依旧没开窍,没能想起过去的一切,可凌朝风就是凌朝风,哪怕再如何转世轮回,他也不会改变。 所以,等不到这一世,小晚就下一世再来,只不过……她目光深深地看着丈夫。 仙凡殊途,她这样等下去不会有结果,凌朝风或许本该在这一世,遇见可以两情相悦的女子,过平凡的日子,可现在全被搅乱了。 小晚不能太自私,要么就强行带他走,逼他修道成仙恢复记忆,要么就放开手,这样无止境地等待他开窍想起一切,会把相公这一生都耽误了。 “我回酒楼等你。”小晚说,“这一次,你们都靠自己,我不出手了,就算紫苏受罚,我也不会再帮她。” 凌朝风颔首:“回家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小晚拥抱了一下相公,但是她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离开大牢,小晚在外面见到了紫苏,她彷徨不安地站在路边,她虽然看不见,可却总是在自己出现时能有所反应,小晚这次大大方方地走到她面前问:“你看得见我?” 紫苏摇头:“是闻得见,你身上的香气很特别。” 小晚道:“你没事吧?” 紫苏一愣,伸手捂住脖子,不想被人看见悬梁留下的淤痕。 “他……” “他没事,不过他不会要见你,你走吧。” 正文 321 做豁达的人 紫苏不甘心,脸上涨得通红:“凭什么……” 小晚冷然:“想知道我凭什么,只怕你一辈子也想不通,可一旦坐实你诬告凌朝风,你会受到严重的惩罚,不如先想一想,如何保全自己。” 她说罢要走,听见紫苏道:“那又如何,我本就不想活,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受罪,凭什么只有我看不见,凭什么只有我受那么多苦。” 小晚看着她,撇开那些事,任何人看见这般柔弱的女子都会心疼可怜,自己亦如是,所以内心才会矛盾纠结。 她什么都没说,无情地走开了,紫苏僵在原地,似乎听见脚步声,又不敢确认是不是小晚,直到那淡淡的荷花香几乎消失,她才确认是小晚走了。 “凭什么……”她依旧执着这三个字,哭得很可怜。 小晚穿过热闹的街道,走回周家二老的店铺,向他们交代了一些事,便要辞行。 周大娘担心小晚是怀疑凌朝风的人品,用自己的一辈子来担保,说凌朝风是个好人,一定是被紫苏冤枉了。 “你们俩好好的,那么登对,多好呀。”周大娘叹息,“我还想着,能看你们成亲喝杯喜酒呢,孩子,你怎么就要走了呢?” 小晚温柔地笑着:“您别多想,我只是有事儿要去办,还会回来的。” 周大娘问:“真的?你答应了我,可别叫我苦等,要早去早回。” 小晚答应下,与二老告别,但这一走,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紫苏的事,凌朝风自己一定能解决,可他们的事,小晚觉得自己,该冷静地想一想了。 她离开二老的视线后,就在京城里消失,踏云去往北方,在北极星宫见到了似烟。 似烟带着小晚到观星台,便见两个小娃娃并肩坐着,奶声奶气地说着话,霈儿时不时摸摸阿妩的脑袋,阿妩则甜甜地笑。 “阿妩还没开窍。”似烟笑道,“那几口孟婆汤,叫她把过去的事记得零零散散,但是她很喜欢霈儿,两个小家伙玩儿得很好。” “是龙后把霈儿送来的?”小晚问。 “是啊,龙后还托付我家夫君,收霈儿为徒,让霈儿在北极星宫修炼道行。”似烟笑道,“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小晚欣慰不已:“总算有一件顺心的事。” 两个大人没去打扰小娃娃的青梅竹马,回到殿中,小晚靠在榻上,便是懒懒的不想动。 “怎么突然回来了?”似烟用仙泉烹茶,一面问道,“是来看看孩子,还是就此不走了,难道凌朝风在凡间与人成亲了?” 小晚都摇头,翻个身,背对着似烟,说道:“我霸道地占有他,他虽然也对我动了心,可因为我的出现,逼得紫苏姑娘恶从心生,好好的人只怕是要毁了。姐姐,是我的错,对不对?” 似烟道:“我们该有博大的心怀,去看待世间疾苦,尽己可能地给与他人帮助,但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与其期待别人博大的胸怀,不如让自己成为豁达的人,你并没有错,错的是紫苏姑娘自己。” 小晚转过身来:“可我若生生世世缠着他,就会有更多更多的女子被我误伤,我不想这样。” 似烟笑道:“那就强行将他带入山中,逼他修道开窍。” 小晚连连摇头:“我做不到。” 似烟走来,将茶水端给她:“那就喝杯茶,冷静冷静。” 小晚捧着茶,不自觉地撅着嘴:“果然,做神仙不如做人好,知道太多的事,反而束手束脚。” 似烟笑道:“那是你不愿修炼,我们是并蒂生的姐妹,如今差这么多的道行,你怪谁?” 小晚在北极星宫喝了茶,便要回西天去,途中看见京城里的光景,她喝杯茶的功夫,凡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那件案子经过审问,紫苏的证词错漏百出,而凌朝风能准确地说出自己何时何地在做什么,且人证齐全。两相比较,凌朝风无辜,而紫苏母女是诬告讹诈,就显然易见。 她们母女俩,被重罚各打二十大板,一个老一个弱,凭是谁也受不住,在凌朝风的求情下,罚了些银子,各打了十板,被丢出衙门。 然而皮肉的惩罚,痛苦是一时的,她们从此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就是一辈子的。 小晚站在云端叹气,终究是于心不忍,轻轻念咒,希望能减轻紫苏母女身体的痛楚,但其他的事,她就管不了了。 至于凌朝风…… 小晚还没想好,她转身飞向西天,却不知发髻上的簪子滑落下来,幽幽荡荡跌入人间,凌朝风走到自家酒楼门前的那一刻,簪子出现在他的脚下。 男人捡起簪子,一眼就认出是小晚的东西,便是当初在集会上捡了簪子,才叫小晚纠缠上他。 凌朝风转身进了扇子店,见到了周家二老,这才知道小晚走了。 周大娘见他一脸失望,忙安抚道:“她说她还会回来的,你别着急,小晚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做到。” 凌朝风走出店门,不自觉地往天上看,手中紧紧抓着那支簪子,期盼小晚能早些回来取她的簪子。 且说小晚稀里糊涂,凡间过去大半月的光景,她才在天上发现自己的簪子不见了,怎么也想不起来把簪子丢在了什么地方,跑了一趟北极星宫,似烟姐姐这里也没有。 霈儿吃着人参果,口齿不清地说:“娘,你会不会留在凡间了。” 小晚摇头:“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带回来的。” 似烟挥袖拂开云层,笑道:“找找不就知道了。” 她们的目光,能穿透世间万物,也就是说这么些日子,小晚就没往下看一眼,她还死要面子说:“我在专心修炼。” 似烟打量着小晚的神情,忍着笑,拨开了京城上空的云雾。 那么不巧,见到凌朝风带着几包药材,走进长长的巷子,停在了紫苏姑娘的门前。 小晚目光一沉,不想再继续看下去,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出殿门,挥挥手说:“我回去了。” 似烟轻轻叹息,但霈儿捧着人参果,对姨母道:“您放心,她可是我娘啊。” 正文 322 我来凡间做什么? 似烟莞尔:“可不是嘛,你娘是凌霄客栈内掌柜,无所不能。” 这一边,凌朝风来探望紫苏,紫苏的娘因那顿板子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凌朝风从相熟的大夫口中听说,便买了药材来探望。 紫苏的母亲正昏睡,她独自一人在屋门前烧火,失明的人虽然有诸多不便,但从小失明的人,也渐渐会摸索出一套生存的法门,所以即便什么也看不见,紫苏也能把火生好,把药给娘亲煎上。 “你来了?”听得熟悉的脚步声,紫苏抬起了头,她能感觉到有身影靠近,可什么也看不见。 “我送些药材来,看望伯母。”凌朝风和气地说,径直进门将药材放下,再出来,便见紫苏费力地从水缸里取水,他走近一看,水缸几乎空了。 “我去帮你打水。”凌朝风说罢,就去边上拿水桶和担子,说道,“明日起,我会让店里的人轮流来帮忙。” “用不着。”紫苏冷然道,“从今往后,我的事都不必你来管。” “不必说赌气的话。”凌朝风道,“能帮忙的事,我会尽量帮你,但不能做的事,你我最好都别再勉强。” 说罢,便挑着担子出去,一桶一桶的水从巷尾的井里挑来,很快就把水缸盛满。 凌朝风放下衣袖,说道:“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 可话未说完,房里便传来东西摔落的声响,紫苏担心母亲,转身就往门里跑,不小心被摆在一边的小矮凳绊倒,整个人重重地摔趴在地上。 “紫苏?”凌朝风上前搀扶,紫苏则担心地说,“去看看我娘。” 凌朝风见她没有大碍,便进门来查看,是紫苏的娘亲醒了口渴想喝茶,因虚弱无力不小心摔了茶壶,见到凌朝风,颇为惊讶,一时说不出话来。 之后看着高大的男人忙进忙出收拾碎片擦地,老太太叹气,倘若女儿能嫁这样一个男人,她就是此刻死去,也能安心了。可如今,什么都完了,连女儿弹琴的糊口活儿怕是都不成了。 凌朝风将屋内收拾好,再出来,对紫苏说:“没事了,碎片我都扔了,你放心进去吧。” 紫苏低着头没说话,凌朝风也不勉强,便道:“我走了,明天店里的人会来,他们会送饭菜来,你放心。” “不必怜悯我,从今往后……”紫苏立刻拒绝,然而凌朝风并没在意,甚至没把话听完,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凌朝风竟然就这么走了。 紫苏冷冷一笑,慢慢走进门,屋子里所有东西摆放的位置都刻在她心里,她像正常人一般走向母亲,可突然,脚下踩了一件东西。 紫苏停下,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是一支簪子?还是树枝? “这簪子,我在哪里见过。”紫苏的娘说道,“是不是掌柜的落下的?” 簪子捧在手里,紫苏闻到了淡淡的荷花香,她走到母亲身边,问:“是不是小晚戴的?” 紫苏的娘立刻想起来:“是啊,就是她戴的,那个小晚穿着打扮很体面,却总是戴着这支破簪子。” 紫苏抚摸着簪子,指尖能感受到枝条的枯朽,那个小晚…… 这一边,小晚因气不过,还是冲到凡间来,在巷子外等凌朝风。本想问问他为什么还去管紫苏的事,就算是她小气好了,反正本就不是什么崇高伟大的神仙。 此刻,她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忽然心头猛颤,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她茫然地看向四周,看向来来往往的凡人,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凡间做什么?” 小晚自言自语,分明看见凌朝风的身影从巷子里走出来,却视若无睹地转过身,没走几步,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而凌朝风,则忽然感觉到袖子里空了什么,心中一紧,摸了摸果然不见了小晚的簪子,立刻回身去紫苏家中找,却在紫苏家门前,看见了已然折成两段的簪子,被无情地扔在地上。 “小晚……” 捧着无法再还原的簪子,他心中像是缺了一块,疼得叫他无法呼吸。 簪子被折断,小晚对于前世的记忆和情缘,被瞬间抽离,她又变回了那个无欲无求的小仙女,安然回到西天,安安静静地在佛前拂尘洒扫。 一日又一日,直到似烟找上门来,才知道她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然而小晚淡淡的,完全变了一个人,跟着似烟来到北极星宫,看到儿子和儿媳妇,也不过是摸摸霈儿的脑袋,温柔地说一句:“要好好修行。” 就在前几天,小晚来找簪子时,还抱着儿子胖乎乎的小身体又揉又搓,叫霈儿在阿妩面前好没面子,可今天…… 霈儿忧心忡忡,对似烟姨母说:“只怪娘亲道行太浅,她无法控制自己的七情六欲,没有簪子的加持,她就会把所有的事都忘了。” 似烟朝下界看一眼,可连凌朝风,捧着折断的簪子,对心上人念念不忘。 转眼,凡间已是秋天,这日依旧有酒楼的伙计来紫苏家中帮忙,今日特别送来月饼。 紫苏的娘身体已经好了,热情地招待了伙计,闲话时问起店里的事,伙计道:“掌柜的昨天出门了,没说去哪里,也没说去多久,叫我们看着店,我听别人说,有人看见掌柜的离京了,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紫苏站在门里听着,虽然那伙计没明说,可想必店里的人都明白了,凌朝风是去找小晚了。 此时此刻,通往黎州府的路上,凌朝风独自一人策马加鞭,虽然辛苦,可脸上是满满的期盼。 他这一世也曾走遍大江南北,自然到过黎州府,但未从白沙河码头走过,所以并不知道那条很长很长的路上,孤零零地开着一家客栈。 折断的簪子,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口,他一心一意,要去找小晚。 九天之上,霈儿带着阿妩站在云端张望,阿妩指着疾驰的凌朝风,忽然道:“爹爹。” 霈儿大喜,问她:“你认得爹爹了?” 阿妩晃着脑袋,懵懵地撅着嘴:“我也不知道。” 正文 323 爹爹? 霈儿很有耐心,不仅不着急,还夸赞阿妩聪明,哄她不要担心,总有一天会把一切都记起来。 阿妩很喜欢霈儿哥哥,总是甜甜的笑,霈儿哥哥会把什么好的都给她。 但似烟来找他们,将阿妩带在身边,嗔怪霈儿:“你再不好好修炼,待你姨夫归来责罚你,将你和阿妩分开闭门思过,如何是好?” 霈儿着急:“不要将我和阿妩分开,我这就去修炼。” 似烟忍俊不禁,拍拍小外甥的脑袋:“丁点儿大的小东西,这样痴情。” 霈儿不服气地说:“我在人间可都是老爷爷了。” 似烟问:“说来,你和阿妩那一世没有自己的儿孙,遗憾吗?” 霈儿看看阿妩,她乖乖的笑着,似乎并不懂似烟姨母在说什么,霈儿便应道:“不遗憾,霁儿和霏儿的子孙,也是我和阿妩的子孙,只要阿妩一辈子开开心心,有没有儿女并不重要。” 似烟颔首:“到底是上神中的上神,姨娘很佩服你,不过再不去修炼,回头姨夫罚你,龙后娘娘罚你,万一碰上你爹回来了也罚你,可就惨了。别学的你娘似的,懒怠修炼,快去。” 霈儿这才乖了,和阿妩说好一会儿再见,便幻作金龙晃悠晃悠地游走了。 似烟要带着阿妩离去,不经意地朝下界看,他们说话的短暂功夫,凡间却是时光飞逝,凌朝风已经到了黎州府城下。 从黎州府到白沙县,还有一段路,城内不得策马疾驰,他坐在马背上慢慢走过街道,让他惊讶的是,不知是自己心理作祟,还是真如眼前所见,他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但他曾经只匆匆路过黎州府,不曾仔细逛过这富庶之乡,想来还是因为小晚,让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曾是这里的人。 离开热闹的街道,凌朝风重新策马扬鞭地赶路,路人告诉他从这里到白沙县,就算骑马也要走上小半天,他不想耽误任何一点时间,要尽快赶到客栈,那里是他唯一所知的,能找到小晚的地方。 从凌朝风的母亲建下客栈至今,已然百年有余,凌朝风和小晚的子孙们虽然各有前程,但一定会有人将客栈继承下来,一代又一代传承至今。 因凌霈的离世,兄弟子孙都归来,凌霁和凌霏如今已是族中最年长的长辈,兄妹二人送走哥哥后商议,决定留在客栈过完人生最后的日子。 当凌朝风牵着马走到门前,已然是老奶奶的霏儿牵着凌绪的手走出来,小重孙指着外头说:“太奶奶,有客人。” 霏儿抬起头,心中一颤,她还记得父亲年轻时的面容,而眼前这个人,分明就和父亲一模一样。 “爹爹……”霏儿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已然白发苍苍的人,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捂着嘴尴尬不已,让小重孙去找他娘来招待客人。 凌朝风却并不觉得奇怪,小晚早就给他灌输了无数奇怪的事,有这么一个白发闺女,不稀奇。 “客官,您是住店还是吃饭?”霏儿试探着问,心中十万分的好奇,为何会有人与她父亲年轻的时候长得那么像。 凌朝风则道:“我来找人。”可他明白,一旦说出小晚的名字,就更乱了,指不定会吓着这里的人。 正文 324 穆奶奶的往事 凌霏的目光紧紧盯着这个长得像极了父亲的男人,问道:“请问,您找什么人?” 凌朝风不能说小晚的名字,便道:“我的妻子。” 此时凌霁从后门进来,见店里来了客人,很自然地迎上前,可与凌朝风打了个照面后,也是愣住了,已然满头白发的男人,定在原地不自禁地喊了声:“爹……” 凌霏立刻走来哥哥身边,轻声道:“哥,这个人很像对不对,他和爹爹年轻时一模一样。” 店里其他人也出来了,老老少少十分兴旺,凌朝风想到这可能是他上辈子留下的儿女子孙,心中莫名有些高兴。 “我想我应该是找错了,告辞。”他决心不留在这里,这奇妙的缘分和凌乱的辈分,高兴归高兴,心里脑袋里,终究是乱糟糟的。 客栈的人没有挽留,凌朝风骑马离去,回到白沙县,在镇上的普通客栈里住下,随意吃了点东西后,就到街上逛了逛,在茶馆里,听听当地百姓说过去的故事。 他向人打听凌霄客栈,一个上了年纪的笑呵呵地说:“现在的人没几个知道,当年这方圆十里,提起凌霄客栈,可以让不听话的孩子乖乖老实,连大老爷们儿走过那客栈都要绕开些……”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当年的事,那时候的凌霄客栈,还是家百姓口中的黑店,但自从凌朝风娶了青岭村的穆小晚后,一切开始有了变化。 说什么逢年过节,镇上有集会,都能看见那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地来游玩,遇上天灾人祸时,凌霄客栈也慷慨解囊帮了不少人。 听了半天故事,凌朝风从茶楼出来,顺着路人指的方向,走了十来里的路,到了一个村庄,如同黎州府和白沙县一样,这里也让他感到熟悉。 有小孩子从村里跑出来,绕着他追逐嬉闹,凌朝风让开些,含笑看着他们往远处跑。 他进村子里走了走,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穆工头的家门前,穆工头和穆文保早已作古,但穆家的儿孙还留在这里。 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站在院子里看见他,热情地问:“您是外乡来的吧?找人吗?” 凌朝风问:“请问这村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小晚的人?”他想起茶馆里的人说的话,便道,“是姓穆,穆小晚。” 那妇人愣了愣,上前来仔细打量凌朝风,问道:“我们家就姓穆,您要说是穆小晚,那是我家男人的姑奶奶,都走了二十多年了,若是活着都要一百多岁了,您瞧着也就二十来岁模样,怎么会认得她又找她?” 凌朝风心中一喜,将这家看了又看,穆家婶子反而警惕起来,和气地问:“你到底要找什么人?” “是家中祖辈托我来找。”凌朝风胡乱说着,摸出一锭银子交给妇人,“家里长辈说欠穆奶奶银子,要我送来,没想到老人家已经走了。” “我家姑奶奶在京城有很多朋友,我倒是听说过,听口音您是从京城来的吧?”穆大婶笑道,“可是您怎么不送去客栈,反而往娘家送?” 凌朝风随口解释道:“是长辈交代的,您看我这点年纪,过去的事自然不知道。” 穆大婶想了想,还是把银子还给了凌朝风:“老太太都没了,这事儿您跟我说也说不上,我们家不缺银子,平白无故拿了,那怎么成。您回去就交代家里的老人,说我家老太太没了,多谢他们惦记着,将来有空来这里,来家里坐坐喝杯茶。” 凌朝风没有勉强,随意与妇人说了几句话,就准备离开。 穆家婶子客气地送送他,走过村尾,那里一家人正在打孩子,一大一小母女俩满院子乱窜,那女孩子被抓住了按在柴堆上,叫她娘劈头盖脸地抽打。 凌朝风看得愣住,穆大婶则跑进门去劝:“别打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叫人看着,还当你这个娘是后娘呢?” 打人的女子气得骂骂咧咧,说她闺女偷家里的银子,给她拿去学堂买书的钱,也叫她偷偷背着买了吃的花得干干净净,越说越是气得不行,竟是将穆大婶推出来锁了院门,继续追着她女儿打。 穆大婶对凌朝风苦笑:“乡下人,打孩子是家常便饭,小哥儿你别笑话。” 凌朝风摇头:“不碍事。” “别打太狠了,是你自己生的,又不是捡来的。”她朝院子里喊了一声,继续送凌朝风出村子,说起自家姑奶奶,她也不甚熟悉,毕竟差着辈分也不大往来,倒是听村里的老人说,她家姑奶奶小时候命苦,天天叫继母虐打,可后来嫁了好人家,还不忘回来接济亲爹和弟妹,是个十足的好人。 穆大婶给凌朝风指路说:“过了镇上再往东走十里地,就是凌霄客栈,那里才是姑奶奶的家,她的儿孙都在那里,上个月我们还去奔丧,哎……” 这些事,凌朝风都知道,小晚不是说,儿子儿媳妇就要死了吗。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找回前世的家人,可他不能轻易对任何人说起,小晚说过,不能让不相干的人恐慌。 离开青岭村,走到白沙县时,已然夕阳西下,凌朝风站在桥上,看着夕阳落在河面上,白沙县十分热闹,虽不比京城的规模,也是真正的富庶之乡,听闻上几代帝后公主们,也时常来此处游玩。 而他在京城打听到的,说凌霄客栈从前,实际上是朝廷的敛财机构,自然这都是过去的事,现在都成了传说。 凌朝风正要往客栈走去,一位年轻的女子与他擦肩而过,他本没有留心什么,快下桥时,却听得扑通一声,便听见岸边的人大喊大叫:“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他心头一紧,跑到栏杆旁看,果然见河面上飘着纱裙衣衫,且正迅速地往下沉,想也没想,一跃跳入水中,可那跳水的女子似乎在身上绑了重物,迅速地往下沉,凌朝风不得不潜入水中去救。 耳朵里进了水,世界顿时变得安宁,凌朝风在水中睁开眼,伸手去抓那下沉的女子。 正文 325 修复簪子 落水的女子很快被推上来,凌朝风也被其他路人拽上了岸,女子吃了很多水气息奄奄,众人又是掐又是拍,总算让她缓过一口气。 不多久她的家人赶来,一家人在岸边抱头痛哭,凌朝风见这光景,便知无碍,他浑身都湿透了,只想快些回去换衣裳。 可是一摸胸口,小晚的簪子……凌朝风的心突突直跳,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入水中去找。 “哎,你怎么又跳下去?” “丢东西了吗?” 岸上的人大声地问着,只见高高大大的男人,一次次潜入水中,然而凌朝风很快就意识到,簪子是几乎枯朽的枝条,即便落在水里,也该浮在水上,河面上若不见踪影,就绝不可能沉到水底。 簪子丢了。 他失望至极,仰面躺在河水上,望着遥远的苍穹,心中一声声念着:“小晚,你在哪里……” 岸上的人以为凌朝风昏过去了,纷纷下水来救他,凌朝风不想给旁人添麻烦,只能迅速上岸,那落水的姑娘被家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满目愧疚地望着凌朝风。 凌朝风挤干身上的水,向众人致谢,转身便要离去,听见女子在身后喊他:“这位大哥,请问……您掉了什么东西?” 凌朝风回眸看她,笑道:“找我的妻子。” “妻子?” 凌朝风颔首:“我的妻子不见了。” “可是……”那姑娘朝河里看了看,越发听不懂了。 凌朝风道:“我没丢什么东西,你别担心,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和家人商量,别再寻短见。” 那姑娘低下头,而她的家人前来对凌朝风千恩万谢,凌朝风应付了几句后,到底是离开了。 这一折腾,加上之前连日的赶路,凌朝风回到客栈换洗后就倒头大睡,竟是一夜不醒,直到隔日天明才睁开眼。 他起身松了松筋骨,下楼来找店家要些吃的,却见店门前一个瘦弱的姑娘徘徊,凌朝风认出来,就是昨天落水的女孩子。 她也看见了凌朝风,眼睛一亮,跑进门来,激动地说:“恩人,您果然在这里。” 凌朝风淡淡地问:“找我有事吗?” 姑娘点头:“恩人,您能不能告诉我,您丢了什么东西,不然我这辈子都会不安,对不起,为了救我,害您丢了重要的东西。” 凌朝风微微含笑:“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不值钱,你无处可买,也无法赔我银子,是我自己不当心,兴许不是在河里丢的,可能早就丢在其他地方,姑娘别放在心上。” 姑娘低着头不言语,凌朝风劝道:“回去吧,你的家人又该担心了。” 她怯怯地看着凌朝风,欲言又止,想了一想,顺手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是普普通通的一支银簪子,可是她很爱惜,双手奉上,真诚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首饰,恩人您能收下吗?若之后找到您的娘子了,可以送给她呀。您收下,我就安心了,不然……” “那我收下。”凌朝风倒是干脆,伸手接过簪子,“这样你安心了吗?不过要答应我,将来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勇敢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怎么知道你下辈子投胎就能过得好?” 姑娘笑了,向凌朝风欠身:“我会记着您的话,希望您能早日找到您的妻子。” “多谢。”凌朝风收好了银簪子,送那姑娘出门,看着她步履轻松地走向远方,不禁轻轻一叹,他很明白,小晚不是人,她若不能来相见,这一辈子他都不可能找到她。 九天之上,北极星宫中,阿妩正独自一个人在观星台上,霈儿跟着紫微大帝去修炼,此番要七七四十九天后才回来,平日里两人形影不离,这几天都是阿妩一个人,小娃娃很是想念她的青梅竹马。 似烟缓缓而来,轻唤阿妩的名字,小娃娃转身跑来咯咯笑着扑在她膝下。 似烟蹲下,摊开阿妩的掌心,放下两截被折断的枝条,被折断之后的簪子,越发不像簪子了。 “这是什么?”小阿妩娇滴滴地问。 “是簪子,阿妩,替姨母将她修好。”似烟笑道,“不论你用什么法子,姨母希望你把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阿妩捧着两截枯枝看了又看,晶亮的眼眸笑起来,说:“姨母,我好像见过。” 似烟笑道:“我想你也见过,是霈儿的娘亲最爱的东西,阿妩,姨母就交给你了。” “是。”阿妩小心捧着簪子,“姨娘,我一定把她修好。” 看着小娃娃捧着簪子跑远,似烟欣慰含笑,转身望向西天,不知小晚是否察觉,她的簪子得到老君加持,虽然形断了,可神仍在,所以她和凌朝风的情缘,依旧未断。 可是,小晚现在无欲无求,纵然她记得凌朝风,纵然记得曾经的一切,可又变成了旁观的路人。 “你若好好修炼,何至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欲。”似烟忍不住责备,“真真活该,也就凌朝风啊,什么都依着你。” 与此同时,西天佛前,握着扫把的小晚,正与几位天官说话。 要知道天上每一个神仙,都是有各自的职务,风雨雷电花开花落,谁也不是闲着的,特别是小晚这般修为不高的小仙女,是一定要有事儿干的。 “我每日在佛前拂尘洒扫,不算吗?”小晚问。 “你没有职务,可不成。”天官道。 “那我要怎么做?” “你是莲花托生,是否愿意担任凡间司莲的花神?”天官翻着名册,“一年只下凡一季,夏日时,下去逛逛就好。现在凡间已是秋日,来年你才有活儿干。” “是,那就听您的安排。”小晚应道。 天官见小晚爽快,自然也乐意,给了她令符后,就飘飘而去了。 小晚站在云端往天下看,正好看见白沙县,看见凌朝风在河边负手而立,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目光几乎是将河面一寸一寸的扫过,而后顺着河流的方向,缓缓而去。 然而小晚心中淡淡的,毫无涟漪。 正文 326 记忆复苏 白沙县镇上的河,一路流向青岭村,但绕过村子从外头过,凌朝风沿着河流走来,便到了他第二次把小晚捡回去的地方。 几位村里的妇人在河边洗衣裳,瞧见凌朝风这般样貌堂堂的俊美男子,不禁窃窃私语,偷偷看他,有热情大胆一些的,便是问:“这位公子哥儿,你是哪里来的人?” 凌朝风以礼相待,并没说什么,顺着河流继续往前走,清澈的河水里,丝毫不见小晚簪子的踪影,想来经过一天一夜,即便是落在水里,也不可能再找回来。 回到镇上的客栈,天已经黑了,他随意吃了些东西后躺下,不知不觉入梦,却仿佛坠入河中,耳朵被水堵住,口鼻不得呼吸,他在梦中十分痛苦。 凌朝风拼命挣扎,猛地睁开眼,却来到了白日青岭村外的河边,那几位嬉笑的妇人不见了,只有一个瘦弱的姑娘在河边洗发,她将青丝拧干甩到肩后,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 “小晚!”凌朝风大喜,踏着水直冲过去,却惊见“自己”牵着马从一旁走过,叫他惊愕地呆在了原地。 再后来的情景,如当年一模一样,小晚不慎跌入水中,凌朝风上前搀扶,问小晚是不是曾在集会上给霈儿买糖葫芦,小晚则匆匆地跑了。 凌朝风想去追小晚,不小心脚下打滑摔倒,睡梦中的人猛然清醒,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起身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客栈外,阎王老爷拽着周公不让他走,着急地说:“就这么完事儿了?你再多给他做几个梦,做得多了,自然就想起来了。” 周公老爷子困倦极了,恼道:“来时你说做一个梦就行,你这老东西真是得寸进尺,小心我去玉帝跟前告你。” 阎王老爷抱着周公的腿坐在地上:“你要不干也行,把我给你送的吃的都还给我,还有兜率宫的金丹,通通还给我。” 周公便站定了开始抠喉咙,可把阎王老爷给恶心坏了。 两个老伙计拉拉扯扯就差要打起来,只见一道优雅洁白的光芒从天上而来,翩翩落下玲珑可爱的女娃娃,正是霈儿家的小阿妩。 “阎王爷爷。”阿妩上前来,乖巧地向二老行礼,“周公爷爷。” 两个老头儿,见到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顿时便不闹了,慈祥温和地问她:“阿妩,你来做什么?” 阿妩娇滴滴地说:“我来给爹爹送簪子。”她骄傲地举起手里的枯枝,“阿妩修好了。” 阎王老爷连胜夸赞:“阿妩真能干,下回阎王爷爷也教你一道咒语,可以把断了的胳膊腿重新接起来,你要不要学?” 阿妩咯咯笑着:“要学。” 周公在一旁嫌弃老伙计:“你就不能教点好的?” 阿妩向二位爷爷鞠躬告辞,便说她要去给爹爹送簪子,于是轻轻一跃,飞入凌朝风的客房。 小娃娃捧着枯枝不知放在哪里才能让爹爹看见,忽见包袱里有一支银簪子,她知道是有个落水的凡人当做谢礼给爹爹的,于是跑上前,用枯枝换了银簪子,看了眼负手立在窗前的爹爹,蹦蹦跳跳地走了。 阎王老爷和周公,见阿妩一人往返,十分不放心,便要一同送孩子回北极星宫,路上阎王老爷自言自语道:“既然簪子修复,小晚是不是就能想起朝风?” 然而并没有,他们在半路就遇见了从北极星宫离去的小晚,不知是阿妩道行不够,还是小晚道行不够,又或是别的缘故,这一次枯枝复原,小晚的情缘欲望却没有再出现。 阿妩尚未开窍,并不懂里头的因缘,只是高高兴兴地跑回北极星宫去,要向姨母和霈儿邀功。 凡间的一夜很快过去,凌朝风决定今日就动身回京,他要去安排一些事,考虑一些事,这些日子缠绕在他心头的,是小晚挂在嘴边的那句:“你跟我去修仙吗?”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答应她呢,如今再要找她,却无处可寻。 他起身收拾包袱,摸到了包袱里的簪子,感觉到微微异样,打开看,心头猛然一惊,那枯枝簪子竟然回来了。 “小晚……”凌朝风拿起簪子,着急地看向四周,以为小晚回来了,然而就在他触碰到簪子的一瞬,前世所有的记忆奔涌而来。 眼前闪过无数昔日的画面,看得他头晕目眩,但是空荡的心和茫然的脑袋,变得充实了。 “小晚,霈儿,阿妩……”凌朝风念着他们的名字,“大哥……七弟……” 他冲到窗口,只见天上云雾翻腾,他想起了所有的一切,他变回了原来的嘲风,但他没有法术没有道行,依然是个凡人。 此时此刻,龙宫里十分热闹,兄弟们纷纷奔来报告母亲,嘲风的记忆苏醒了。 接下来,只要他能入山修行,就有一天可以再回天庭,即便无法再变作“嘲风”的形态,能回来总好过流落在凡间转世轮回。 龙后十分喜悦,下意识地问儿子:“穆小晚怎么样了?” 听罢了小晚的现状,龙后蹙眉道:“她将来会是龙帝的母亲,怎么毫无自觉,若是早早修炼道行,也不至于无法控制自己的七情六欲,不论是凡人还是做神仙,都是个不求上进的糊涂东西。” 众人不敢出声,半晌后,龙后忽然想起:“我的玉指环,还在她手里?” “是。” “那就好。”龙后松了口气,吩咐众子,“你们不必插手,他们自有他们的缘分。” 且说凌朝风回到京城,将自己的酒楼转卖,安置了伙计,最后将离开京城前,他来见了紫苏,给她留下许多金银,告诉她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紫苏怔怔的,含泪道:“我不要钱,你拿走。” 凌朝风道:“你自行处置,今日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将来你我如何,彼此都不会再知道。” 紫苏哽咽:“是小晚不让你再回京城吗?” 凌朝风摇头:“和她不相干,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去找我的妻子,儿女。” 紫苏愕然:“你……在说什么?” 可是她没有得到回应,凌朝风走了。 正文 327 把手指头拧下来 正如小晚曾经所想,当凌朝风记起过去的一切,他便会放下现世,心甘情愿地入山修行,若不然他仅仅为了小晚而离去,当世的亲人朋友们,都会成为他的牵挂。 小晚没料到簪子会断,且断了之后,她身体里的情缘会被抽走。如今凌朝风终于开窍醒悟,她却对相公心如止水,虽然记得这个男人是自己曾经的丈夫,但是想到他看见他,与陌生人无异。 如今小晚担当凡间司莲的花神,不是什么紧要的职务,掌管莲花花开花落,甚至不需要什么道行修为,于是她依旧“不思进取”地无心修炼,每日除了在佛前拂尘洒扫,就是坐在云端发呆。 她在佛前做了一千多年的莲花,才得道成仙,在九天之上除了亲姐姐似烟外,几乎没有朋友,地府的阎王爷倒是常常来看她,但小晚总是淡淡的,优雅而安宁。 不知不觉,天上眨眼的功夫,凡间已过去三年,这一日阎王爷来,告诉小晚,霁儿就要回天庭了,半年后霏儿也要回来。 小晚哦了一声,慢慢吃着阎王爷送来的糕点。 这清甜的滋味,让她勾起从前的记忆,总觉得心里为了什么而动容,但又空荡荡的,看不见摸不着。 似烟姐姐告诉她,凌朝风去青城山修炼了,他天赋极高,三年如同旁人的三十年,以这样的速度和修为,凡间再过十五年,也就是十八年后,凌朝风就能得道成仙。 彼时,小晚像是听和自己不相干的人的事,托着腮帮子问姐姐:“然而后呢?” “然后?”似烟叹息,摸摸妹妹的脑袋,“晚儿,今日起,跟着姐姐修炼可好?” 小晚摇头:“我够用了。” 似烟哭笑不得,便再也不提这件事。 不久后,如阎王老爷所说,凌霁顺利回到天庭,他是一头漂亮的金麒麟,亦是龙族体面骄傲的子孙,龙后将他一并送来北极星宫,请紫微大帝代为教养,这日来的时候,恰好遇见小晚带着阿妩在观星台剥莲子。 “奶奶。”阿妩见到龙后,欢喜地跑来,小阿妩虽非龙族子孙,但她是霈儿喜欢的人,且将来会代替龙后的帝位,自然很得祖母宠爱。 祖孙俩说了几句话,小晚静静地在边上看着,龙后见她这般形同陌路的气质,真是又气又好笑,摸了摸阿妩的头,问她要不要去龙宫玩耍,便带着孩子走了。 可小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跑来追上龙后:“您请留步。” 龙后转身:“何事?” 小晚慌忙摘玉指环,道:“这玉指环,该还给您,这是很贵重的法器,小仙不敢拥有。” 龙后冷然笑道:“好啊。” 可是,小晚却怎么都摘不下这枚戒指,像是在她的手上生了根,揪得她手指通红也没摘下来,小晚跟着脸也红了。 “摘不下,不如把手指头拧下来。”龙后说。 “这……”小晚抿着唇,将手握成了拳头。 阿妩跑上前,天真无邪对小晚说:“娘,阎王爷爷叫我接骨的咒语,您把手指头拧下来,我能再给您接回去。” 龙后噗嗤笑了出来,自觉失态,立刻用阔袖掩面,收敛笑容。 正文 328 好久不见 “阿妩过来。”龙后将小孙媳妇召唤到身边,目光扫过小晚局促不安的面容,她冷冷地说,“玉指环你先留着,几时摘下来,送到龙宫便是。” “是。”小晚应诺。 此时似烟从殿内出来,要送龙后离去,阿妩牵着姨母和奶奶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龙后并非时时刻刻都那样威严冷酷,面对小阿妩,便是慈眉善目十分亲和,对待似烟也很客气。 但说起被留在里头的小晚,她冷下脸叹道:“既是姐妹,还望你多多提点她,这样不思进取如何是好,她的法术那样浅薄,下凡司花时,遇见妖魔,不怕被吞噬吗?” 似烟无奈地笑道:“她说她够用了。” 龙后连连摇头:“罢了罢了。” 送走客人,似烟回到宫内,小晚还在研究她手指上的戒指,纤细的手指当真就快被拧断,也无法摘下戒指。 “随缘吧,你不是一向随缘?”似烟劝道,“几时她能被摘下来时,自然就下来了。” 小晚尴尬不已:“也只能这样了。” 似烟拂开云雾,见青城山中,凌朝风正在练功,那样刻苦而努力,真不愧是龙族嘲风,再转身看小晚,她又继续专心致志地剥莲子,一如往常地安于做个平凡的小仙女。 “罢了。”到头来,似烟也只能叹出这两个字。 时光飞逝,很快霏儿也回到了天庭,她和似烟小晚一样,是莲花转世,似烟自然要将她带在身边,与阿妩一道教养。 如此她这个姨母俨然生母一般,可她们的亲娘亲婆婆,什么也不管。 似烟对来做客的阎王老爷说:“在凡间,小晚为儿女付出了一辈子,如今歇歇也不为过。” 阎王老爷是不计较的,他每回来都是问阿妩:“你还记得彪叔教你的厨艺吗?” 小阿妩总是晃晃脑袋,干脆利落地回答:“不记得呀。” 阎王爷苦恼地摸摸孩子的脑袋:“小晚自己生的都不像她,但是儿媳妇和她一模一样,怪不得她从前那么疼爱阿妩。” 阿妩可不傻,立时反驳:“我比娘聪明,姨母夸我好学呢,爷爷你教我的法术,我都会了。” 他们说笑,小晚从边上经过,漠然地看一眼,又走开了。 留下一众人默默叹气。 且说凌霄客栈从凌朝风和小晚传到第五世,除了小玄孙凌绪外,皆是普通凡人,霏儿回天庭后,再要等下一个孩子,且要数十年之后,那时候,凌朝风应该已经得道成仙。 凡间时光匆匆,小晚本以为一年下去一次的职务很清闲,但天地有别,总是一转身,这边才把莲蓬里的莲子剥完,凡间又到夏天。 这次下凡,阿妩和霏儿都跟着,一路上两个女娃娃叽叽喳喳,霏儿说她还是凡人的时候,看到和父亲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爹,结果自己被自己吓到了。 阿妩和霏儿不同,她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对于前一世的记忆十分零碎,虽然小娃娃很努力,但至今未能完全开窍,所以听霏儿说凡间的事,都十分好奇。 “你们两个不要乱跑,妖魔会在凡间出没,被他们抓到会被吃掉的。”小晚冷冷地说,“为什么要跟着我来呢,不过是洒洒露水,没什么新鲜的,你们还是回去吧。” 霏儿微微撅着嘴,小的时候,她是娘亲的心肝宝贝,每天都在娘的亲吻中醒来,可现在一家子团聚了,娘亲除了知道自己是她的女儿外,什么感情都没有,对阿妩还比对自己更亲密些。 小晚见孩子露出不悦,不大耐烦地说:“来都来了,一起走吧。对了,霏儿你也是莲花,不如以后顶替娘的职务?” 霏儿问:“那娘做什么?” 小晚叹了一声:“是啊,就算你顶替了我,他们还是会给我找件事做。” 霏儿不客气地说:“娘也太懒了。” 阿妩在边上乖乖的,到底婆媳和母女不同,再不开窍,阿妩也不敢这样说婆婆,不过阿妩也知道,婆婆太懒了,连打坐都没耐心。 可小晚岂止是懒得打坐,她连生气都懒,不以为意地说:“这样很自在不是吗?” 她不想和两个小丫头拌嘴,便带着她们飞过江山川河,巡查每一处种植荷花的地方,然而她要管辖的,何止大齐地界,大齐虽大,之于苍茫大地,不过是小小的一隅。 所以,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小晚觉得……累。 不知不觉,来到青城山下,两个小娃娃果然是累了,又怯怯地不敢对小晚说,小晚无奈,带着她们落到地上,从树上摘野果给她们吃。 她们休息时,有十来个道士从山下归来,见年轻的姑娘带着两个孩子,便主动上前询问,给她们水和干粮,有一人看着霏儿笑道:“这个女娃娃,长得真像朝风师弟。” 话音才落,高大的男人从山下走来,道骨仙风气质清朗,乍见小晚带着霏儿和阿妩,他不禁定在了原地。 “爹爹。”霏儿立刻跑向凌朝风,欢喜不已,“爹爹,爹爹……” 小阿妩也跟着来,软软地喊了声:“爹爹,霈儿哥哥可想你了。” 众道士惊愕不已,他们不曾听说凌朝风在世俗中还有家室妻儿,但朝风师弟天赋慧根,和他们完全不同,大家都是明白的,朝风的修为早已超过同届的大师兄,乃至几位师叔师伯都被他比下去。 “朝风,这是你的孩子?”一位师兄问道。 “是。”凌朝风大大方方地回答,“这是女儿,这是儿媳。” 众人愣住,女儿也罢了,儿媳从何说起?但他们到底是道门中人,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所有人的情绪,起起伏伏,只有小晚波澜不惊,淡淡地看着凌朝风,微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凌朝风心中一痛,阎王爷告诉他,小晚忘记前世情缘,凌朝风本是不信的,奈何天地有别,他还不足以上到天庭,而小晚每每下凡司莲,他们都不能相遇。 终于相见,果然只得来一句“好久不见”。 “我们该走了。”小晚对两个孩子说,“你们不要耽误我做事。” 正文 329 晚晚 见小晚这般对孩子们说话,凌朝风心里明白,阎王爷和兄弟们都没骗他,现在的小晚不是过去的小晚,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她完全被天庭条规束缚了。 “爹爹,我们要走了。”霏儿依依不舍地拉着爹爹的手,“以后我再来看你,爹爹你要努力修炼。” “爹爹答应你。” “爹爹,娘现在都不疼我。”霏儿眼圈红红地,伸手要爹爹抱。 小阿妩站在一边,凌朝风抱着女儿,摸摸儿媳妇的脑袋,忽然想起了是阿妩为她修好了簪子,感激地说:“阿妩真棒,这样小小的,已经会那么多法术。” 阿妩被夸赞,小脸儿红了,乖巧地说:“霈儿哥哥也很用功,阿妩不能懒。” 不知为何,父女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小晚,但是那个懒懒的人,是不会在乎自己被嫌弃的,反而再次重复了一遍:“你们不走的话,那我就走了。” 霏儿和父亲分开前,忍不住说:“爹爹,娘笨笨的,又特别懒。” 凌朝风嗔笑:“不可以这么说,娘她只是……” 他忽然想到,如果再次让小晚碰到簪子,她会不会恢复记忆,于是立刻松开孩子们的手,从胸口摸出那枯枝簪,递给小晚道:“这是你的东西,该物归原主。” 小晚淡淡地看了眼,她记得这是什么,但对什么也提不起劲,随意地说:“你喜欢就留着吧,我不缺簪子用。” 霏儿好着急,小阿妩则不懂,跑上前向小晚邀功道:“娘,这是我修好的。” 小晚说:“嗯,真聪明,好了,我们该走了。” 她上前带走阿妩和霏儿,霏儿舍不得凌朝风,忽然哭起来,小晚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会哭,因为还小吗?你们不是每天都在修炼?” 凌朝风看不下去,上前抱过女儿,说:“不如你先去办事,办完之后,来接她们回去。” 小晚觉得好麻烦,可是霏儿抱着他爹的脖子不撒手,小阿妩一脸茫然地站在边上,她便只能叹气:“那你就照顾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小晚走了,因边上还有道士们在,她不得不走一段山路避开他们的视线,才飞身离开,在天上时回眸看,只见凌朝风抱着女儿,亲亲她的头,拍拍她的背脊,安抚着小姑娘的情绪。 她记得很清楚,在凡间时,她就这样爱着自己的孩子们,不论是自家的三兄妹,还是素素家的丫丫大宝,连忆家的侄儿们,她从前看见孩子,就要忍不住亲亲抱抱,可现在孩子在她眼里,和其他成年的神仙没有差别。 “为什么呢……”小晚叹息,“明明是我的孩子。” 她继续去各地巡查荷花,偶尔会碰见其他下凡的仙女,因为道行不够,小晚的飞行速度远不及她们,直到这一刻,小晚才忽然有了修炼的意识,想着若是能飞得快一些,下回再下界办差,就能早些回去。 可是又想想,为了挣这点时间,而无休止地打坐修炼,又觉得十分疲惫,她胡思乱想着,不胜其烦地飞过一处又一处。 这一边,凌朝风带着两个孩子上山,师兄弟们都十分疼爱她们,陪着霏儿和小阿妩玩耍,给她们做好吃的,时辰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天就黑了。 凌朝风站在山头等了大半天,此刻山下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却是不知小晚去了何处,到此刻仍不见踪影。 霏儿跑来,拉着凌朝风的手说:“爹爹,娘大概是把我们忘记了,自己先回去了。” 凌朝风苦笑:“会吗?” 霏儿说:“会,上次去蟠桃园摘桃子,她就把我们忘记了,自己先走的。” 凌朝风心疼地摸摸女儿的脑袋:“可怜我们小霏儿了。” 霏儿说:“我和阿妩先回去,爹爹你要好好的,早些回来。” 凌朝风亲吻女儿,答应她自己一定好好修炼,又把阿妩叫到身边,告诉她霈儿若是欺负他,不要怕,有爹爹撑腰。 小阿妩却是满心喜欢她的霈儿哥哥,甜甜地说:“霈儿哥哥待我可好了。” 凌朝风目送两个孩子飞天,看着他们顺利进入南天门,才算松了口气,他摸出胸口的簪子,轻轻抚摸过那枯朽的枝条,这样脆弱的东西,能保存这么久,也是奇迹了,只可惜…… 他不经意地抬头,看见半山腰上一点白光,心中一咯噔,立刻飞身而下,在白日里和小晚分开的地方,那慵懒的小仙女正坐在路边吃野果,看见凌朝风踏云而来,惊讶地问:“你已经能飞了?可以回天庭了?” “在凡间姑且算轻功,不能飞入九霄。”凌朝风应道,但他虎着脸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晚说:“接孩子啊,我来了半天不见你们,就想吃点野果等一等,我想你总会来的。” 凌朝风咽了咽唾沫,是他不好吗,没把话说清楚?可是……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小晚啊小晚,其实骨子里,还是从前那客栈里傻乎乎的小娘子。 “她们在哪里?”小晚问,“还是不想走吗?” “她们自己回去了。”凌朝风说,“以为你又忘记她们,以为你已经先回天庭了。” “这两个小丫头,下回铁定不带她们下来。”小晚拍怕手,便是准备要走,可双脚尚未离地,衣袖被人拉住,回眸见是凌朝风牵制她,小晚问,“还有事吗?” 凌朝风问:“晚晚,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小晚说:“我当然记得你啊。” 凌朝风道:“我是你的丈夫。” 小晚却摇头:“是前世的事了。” 前世的事,的确,小晚说得没错。 凌朝风问:“那这一世,你曾经来找我,你还记得吗?” 小晚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记得,就是觉得很奇怪,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我知道,你和他们一样,都觉得我古怪,但不是我自己想古怪,我也想弄明白,可我没法子,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凌朝风干咳一声:“你需要修炼,有了一定的修为,这些问题就会自然解决。” 小晚点头:“所以我决定不想了,修炼也累,想也累,我现在不是挺好的。” 凌朝风愕然,旋即恨得痒痒,心中又有些欢喜,晚晚还是他的晚晚,一点没差。 正文 330 笨笨的小仙女 听完小晚说的话,凌朝风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妻子,现在的小晚虽然看起来和过去不一样,可骨子里不会变。 他循循善诱,好生道:“倘若有捷径,可以不费力气不辛苦,就能迅速提升道行修为,你可愿意?” 小晚摆摆手:“阎王老爷怂恿我去吃蟠桃,我吃了,不管用。” 凌朝风真是忍不住发笑,努力忍着道:“但是我的法子一定行,只要你来青城山,我将修炼的功力和法术传输给你,你就能增加道行修为,很多不明白的事,自然就会明白过来。” “凡人传给仙女?”小晚尴尬地一笑,“嘲风殿下,我不聪明,可我也不傻呀。” 凌朝风摇头:“修为不分仙凡,将来你会明白。” 小晚还是慵懒:“我除了下界司莲,在西天还要为佛祖拂尘洒扫,并非清闲之人,就算我清闲,要我来来回回上天入地,那也太辛苦,算不得什么捷径,还不如吃几个蟠桃来得容易。” 凌朝风是服气他家娘子的,耐着性子说:“不必你日日来,每年夏天你下界司花时,路过青城山,我们见一面就好,就在这里,如何?” 小晚想了想,反正她是要下来的,也不算吃亏,管不管用现在说了不算,但如果管用了…… 她的心一沉,倒是正经起来,她也明白,如果管用了,七情六欲就会跑出来,倘若她控制不好,就会变得很烦恼,而她现在无欲无求的,十分逍遥。 “请容我想一想。”小晚说,“反正这事儿不着急。” 怎么会不着急,凌朝风恨不得立刻将心爱的妻子抱在怀里,他定下心来,说:“不妨,明年夏日,我在这里等你,你若不来,我也无碍。” 小晚点头,看了看凌朝风,挥挥手道:“那我走了。” 纤柔的身影,飘飘袅袅去向天际,凌朝风瞩目良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也不知道这样成不成,也许明年夏日,他等不来他的妻子。 不来也罢,自己但凡勤加苦练,总有一天会回到天庭。 他回到山上,却见师兄在门前等他,与他道:“朝风,师尊要见你。” 凌朝风面色严肃:“是。” 大殿之中,掌门人正合十打坐,听得脚步声,缓缓睁开眼,道:“朝风?” 凌朝风抱拳俯首:“是,师尊。” 掌门人阖目道:“坐下吧,为师有几句话要问你。” 凌朝风入青城山后,是从掌门人,短短几年,修为就已超过同门师兄,年长的师叔伯们也被他比下去,虽然人人都好奇凌朝风的身世,但只有掌门人知道他的来历,并非秘不可宣,不过是没有说出去的必要。 “朝风,你为何入我师门?”掌门人道。 “为得道成仙,返回天庭。”凌朝风不假思索地回答。 掌门人沉吟片刻:“得道成仙,返回天庭,又是为何?” 凌朝风怔然,想了想后,坦率地回答:“为了寻回妻儿。” 掌门人颔首:“既然如此,为师不得不提点你,你若一心一意只有这个念头,九天之门,不会为你打开?” 凌朝风生而为仙,他并不知道上天接纳凡人得道成仙,有着何等苛刻无奈的条规,此刻师尊这般说,他心中顿时就领悟了。 “可是……”凌朝风道,“师尊,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已无所畏惧,倘若此生无法得道成仙,只要能唤回小晚的记忆,我心甘情愿。即便来世她找不到我,即便来世我无法恢复记忆,即便我们永远无法再结为夫妻,但小晚可以继续像从前那样爱她的孩子们,可以感受到孩子们对她的爱意,而不是做一个毫无感情的母亲,什么都值了。” 掌门人微微睁开眼,淡淡一笑:“罢了,愿如你所愿。” 凌朝风俯首:“多谢师尊。” 小晚回到天庭,还算有责任心的到北极星宫去见了霏儿和阿妩,两个小娃娃回来得知娘亲并没有自己先上天,就知道是她们太着急了,心想一会儿见了娘,肯定会被训斥。 可小晚那样慵懒,连生气都觉得累,见她们好好的,便打算回西天去了。 反而是似烟道:“你着急了吧,找不到她们?” 小晚摇头:“不着急,是托付给凌朝风的,犯不着着急。” 似烟叹息,对两个孩子说:“你们还小,往后不许自己上天下界,听见了吗?” 阿妩乖乖的,立刻答应,霏儿却低着脑袋轻声念:“娘的法力,还没有我们高呢。” 这句话,小晚可是听见了,她说:“再过一阵子,我就比你高了,不过下回我再也不带你们下界去,太麻烦。” 霏儿一瘪嘴,委屈地扑在似烟怀里,之后霈儿和霁儿来了,责备妹妹不懂事,越发招惹的小姑娘委屈,泪珠子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小晚便蹲下来,摸摸女儿的脑袋说:“你看你会掉眼泪,你的修为怎么会比我高呢,继续努力修炼吧,小仙女。” 霏儿真是委屈坏了,被似烟抱去好一阵哄,小阿妩乖乖地站在一边,软软糯糯地对小晚说:“娘,我和霏儿今天玩得好开心,我们还想跟你下去,下次我们一定乖,好不好?” 小晚“无情”地说:“让我考虑考虑。” 娘亲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霈儿安抚他的阿妩:“下回我带你去,去更好玩的地方。” 霏儿躲在似烟怀里,委屈地咕哝着,似烟安抚她道:“等你娘回过神了,等爹爹回来了,霏儿又会是他们的小心肝,你娘到时候一定要后悔极了,霏儿最乖了,等一等你娘可好?” “等到几时呀。”霏儿轻轻抽噎,“姨姨,娘她飞得好慢好慢,叫我和阿妩跟着特别累。” 小晚才不知道,俩孩子跟着她累,不是因为飞得太远太快,而是她太慢,叫她们总憋着劲,憋累了。 这会儿她正悠哉悠哉地往西天去,回想方才凌朝风对她说的话,这么久了,人人都催她修炼,嫌她笨懒,见了面就是大道理喋喋不休,甚至还看不起她。 只有阎王老爷和凌朝风好,一个让她去吃仙桃增加法力道行,虽然失败了,但桃子是好吃的。而凌朝风也给她想法子,要白白把功力和法术送给她。 天上地下,总算还是有好人的,小仙女如是想。 正文 331 看什么都顺眼 凡间一年匆匆而过,凌朝风的修为突飞猛进,已然能掐算天上人间的时辰,看着春花散去,烈日骄阳炙烤大地,又该是一年一度,小晚下凡的时候。 自从入夏,他每一天都到和小晚相约的地方打坐练功,只是每每等到日落月升,都不能见到妻子的踪影。 龙族的兄弟们偶尔来见他,阎王爷也会带着酒来坐坐,凌朝风知道,小晚已经下凡了,恐怕是还没飞到这里来。 “小娘子真是懒懒的。”这会儿,便是阎王老爷捧着一大块西瓜,呼哧呼哧地啃着,嘴边淌着瓜汁儿说,“不过近来比先头强多了,先头那会儿,连和人说话都不乐意的。” 凌朝风总是含笑听着这些传说,大抵是凌霄客栈的内掌柜,忙忙碌碌一辈子,实在太过操劳,于是回到天上去,她就什么都不想干了。 阎王老爷听得凌朝风这般解释,忍俊不禁:“自己的媳妇,怎么疼都疼不过来,她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好的,是不是?” 凌朝风颔首:“是,看什么都顺眼。” 阎王爷笑呵呵:“可在天上不是,你晓得那地方,神仙们为了道行修为和差事,也是要争一争的,朝风你要想清楚,倘若你真的把法力传给小晚,上面的人是不是肯答应。” 凌朝风道:“就没考虑过他们,他们也不是头一回来找麻烦,我和晚晚早已见怪不怪。” 阎王老爷知道这俩孩子的脾气和能耐,提醒的话说一遍就足够了,去山下瓜地里又抱了俩大西瓜,叫凌朝风付了钱,飞啊飞地往兜率宫去了。 凌朝风继续打坐,忽然感到鼻息间一阵淡雅的清香,得道之后,他的嗅觉开始变得敏锐,昔日闻不见的气息,如今都能感受到,更何况小晚的气息他原本就知道,不过是近一些远一些的差别。 他睁开眼,便见小晚慢慢悠悠地从远处飞来,她脚下的云薄薄一层,也不怪她飞得慢。 凌朝风心中大喜,起身相迎,朝小晚招了招手。 小晚落定,站在高高大大的男人面前,毫不客气地说:“我来拿你的法力了,你要是现在反悔,我也不会怪你,不要等给了我再反悔,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还给你。” 凌朝风笑悠悠:“不反悔不后悔,是我心甘情愿。” 小晚没有了情-欲,可并不傻,她明白地问:“你是不是很想唤醒我的记忆,和我重做夫妻?” 凌朝风坦然:“你可愿意?” 小晚摇头:“说不上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我只想知道,到了那一天会不会烦恼。” 凌朝风耐心地引导她:“现在你就没有烦恼吗?你也有烦恼的事,只不过无力解决,你就以不必解决来安慰自己,是不是?” 小晚眉头紧蹙,她希望凌朝风不要说太深奥的事,但也无所谓自己被看穿,微微一笑:“那我们开始吧,要怎么做?” 凌朝风温和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 说罢,他伸出手抵在小晚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法力传给小晚,连带着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但凌朝风到底还是凡胎肉体,一切有限,很快,凌朝风就松开了手,小晚睁开眼,不自觉地念了声:“霈儿……” 正文 332 她怎么秋天来了? “想起什么了是吗?”凌朝风温和地问,“是不是,我说过只要你提高修为,很多困惑的事,都会自然解决。” 小晚兴冲冲地站起来,眼中满是感激:“你真是好人。” 凌朝风道:“是我应该做的。” 小晚要上天去,但又转回来问凌朝风:“明年我还能来吗?” 凌朝风颔首:“每年都能来,一年时间,正好够我提高修为。” “那……你都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小晚问道,“这样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得道成仙。” “你愿意要,就来拿,不必管那些。”凌朝风说,“明年夏天,我还在这里等你。” “多谢。”小仙女转身而去,脚下的云也厚实了不少,不小心飞得快了,到南天门时差点停不下来,连守门的天将都玩笑说,“小晚,你今天的气势强了好些,在哪里吃了人参果不成?” “是吗?”小晚很得意,走起路来,腰杆都挺直了。 她飞到北极星宫,霏儿和阿妩来迎接她,她还是和之前那样淡淡的,直到霈儿和霁儿回来了,她一下冲到霈儿跟前,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娘?娘……”霈儿被娘亲抱得喘不过气,而弟弟妹妹和阿妩,都呆呆地看着。 “霈儿。”小晚宛若凡间时的她,对儿子怎么也爱不够,甚至哽咽道,“娘把你忘了,对不起,霈儿,娘好想你。” 霏儿听得这话,立刻跑上来:“娘,我呢,我呢?” 小晚伸出手,想抱一抱女儿,可是她内心毫无波动,对女儿对小儿子,对儿媳妇,没有任何念想。 她继续抱着大儿子,掐掐霈儿的胖肉肉,爱不释手,然后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的闺女。 霏儿哭了,嘹亮的哭声引来似烟和紫微大帝,男孩子们被紫微大帝带走继续去练习仙法,阿妩拉着霏儿到一边,小嫂嫂温柔地给妹妹擦眼泪。 “我只记得霈儿……”小晚一脸无辜,对似烟道,“凌朝风传输了他的功力和修为给我,好像也给了我对于霈儿的记忆,我知道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可是我……” “我明白。”似烟并不想为难小晚,她能有所进步,已经很不容易,之前一口气吃下两只蟠桃,都没能让她有所改变,这里头必定是有什么缘故的,她回天庭这才多久,急不来。 似烟来安抚霏儿,小丫头可委屈坏了,在凡间她被众星捧月长大,自然比哥哥们娇惯些,如今屡屡被娘亲冷落无视,心里受不了。 好在都是乖孩子,似烟哄了几句,就不再哭闹,委屈巴巴地望了一眼母亲,跟着阿妩走了。 “没事,她们都是好孩子,不必担心。”似烟再来安抚小晚。 不过小晚并不在乎,反而对似烟说:“明天我再来看霈儿。” 她往外走,可似烟却叫住她,说:“对于这一切,你都觉得理所当然是吗?” 小晚回眸看着姐姐,似烟再道:“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凌朝风的给予,你不仔细想一想吗?” “姐姐的意思是?”小晚很用力地想。 “因为你已经不一样了。”似烟笑道,“虽然改变得很慢很慢,几乎看不出来,可你不一样了。小晚,是时候,试试自己来努力,好不好?” 小晚抿唇,勉强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答应。 那之后,每年到夏天,小晚都去青城山,每一次归来,修为就会得到大大的提升,到第五年的时候,她终于想起了霏儿,对女儿满心的愧疚,和看到小儿子在一边渴望的目光,才让她真正明白,是时候该自己努力了。 那日带着孩子们去蟠桃园,为西王母的蟠桃宴做帮手,她挎着篮子站在树下摘桃,身后突然压来一股威严强大的气势,一转身,果然是龙后。 小晚躬身行礼,她一直没告诉任何人,她第二次得到凌朝风给予的修为时,旁人都以为她没能想起什么,但其实,她想起自己的婆婆了。小仙女还是有几分聪明的,当即就决定绝口不提,打算装傻混混过去。 “一年又一年,他把什么都给了你,我儿子还能回来吗?”龙后开门见山地问,“你凭什么心安理得地耽误他这一辈子?” 小晚低着头,她早料到婆婆会这么问,难道她自己不奇怪吗,五年了,她也很奇怪,自己凭什么心安理得。 似烟听得动静,很快赶来,龙后碍于紫微大帝的面子,没有多与小晚纠缠,她也知道该一切随缘,就是心里气不过,怎么会有这么懒的神仙。 婆婆离开后,小晚冲似烟笑了笑,但什么也没说。 之后的日子,便很少见小晚到北极星宫去,西天乃清净世界,旁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去找小晚,转眼凡间又过一年,似烟才听说,小晚下凡去司莲了。 她站在观星台上往下看,只有凌朝风孤零零一个人在青城山上等候,日复一日,并不见小晚的出现。 当夏天最后一朵莲花凋谢,秋天来了,凌朝风站在瑟瑟秋风里,冲着天空微微一笑,他早就有所准备,小晚若不来,他就努力去天上,小晚若是来,他就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凌朝风定了定心,入山修行去。 凡间中秋时,似烟带着孩子们去广寒宫玩耍,却在路上遇见司菊的仙女,她也受邀来广寒宫,似烟随口问:“不必下界去吗,已经回来了?” 仙女笑道:“小晚前日来找我,说她正好要下凡办事,替我把今年的差事做了。我本是不答应的,她说没什么要紧,就替我去了。” 似烟心中了然,虽然很久没见到小晚,可她们心意相通,她知道妹妹去做什么了。 此时此刻,青城山上秋意浓浓,山间尚有葱绿树木,但山下田地,已然一片金灿灿,小晚坐在半山腰往下看,帮着赶走那些来啄食谷子的鸟雀。 有下山驱妖降魔的道士归山来,诧异地看着路边的小娘子,一位师兄认出是小晚,匆匆上山来,到后山山洞里,告诉闭关修炼的凌朝风。 凌朝风立时出关来,惊讶地问:“当真是小晚?” 师兄道:“是她,不会错,她怎么秋天来了?”(下一更20点) 正文 333 她心里有你 凌朝风赶到半山腰,小晚正独自坐在路边发呆,双手托着腮帮子神情呆呆的不知想的什么,一直走到她身边,她才意识到有人来。 见是凌朝风,小仙女不禁笑了,起身来欢喜地说:“我猜想,你会来的。” 凌朝风摇头:“若非师兄遇见你告诉我,我并不知道你来,我以为今年你不来了。” 小晚问:“若是今年不来了,明年你还会等我吗?” 凌朝风颔首:“自然,我会一直等你。” “你真好。”小晚笑着,双手负在身后,低下头看着脚下被自己踢开的石子,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是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有事吗?”凌朝风主动问,“既然来了,不如我把……” “不用了,我是想来告诉你,往后再也不用你把功力传给我。”小晚抬起头,晶莹透彻的眼眸里,是感激之情,但总有什么一晃而过,叫凌朝风看着心疼,而她还是说,“往后我再也不会来了,谢谢你。” 凌朝风问:“上面有人为难你?龙族的人,我的母亲他们?” “并没有。”小晚摇头,“谁也没有为难我,只是我突然想明白了。” “发生了什么?”凌朝风了解小晚,既然本性不变,他能猜到妻子的心思,“还是在为我着想,担心我这辈子无法得道成仙?” 小晚抿着唇,竟是眼圈泛红,她自己似乎尚未察觉,很努力地扯起笑容,晃了晃脑袋说:“没什么,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往后不必再等我,传达到了,我也该走了。” 然而转身的一瞬,凌朝风抓住了小晚的手,小仙女怔了一怔,轻声道:“你这样……不大好的。” 凌朝风道:“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这一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小晚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自己吓了一跳,摸着脸颊惊愕地说:“为什么,难道我的修为更低了?” 凌朝风却惊喜地说:“你已经有了悲伤,再过几年,七情六欲便能齐全,只要你努力,一定能好好驾驭他们。” “不会的……”小晚泪眼汪汪地看着凌朝风,终于忍不住说,“这一年,我很努力地修炼,每天都在佛前打坐听经。” 凌朝风欣然:“是吗?你开始修炼了?” 小晚却哇的一声哭出来,把凌朝风吓了一跳,而后在她的抽抽搭搭里得知,整整一年,小晚拼尽全力努力修炼,可结果她什么都没学会,一丁点修为都没增加。 “我怎么努力都没用的。”小晚平静下来轻轻抽噎,“我以后再也不干了。” 凌朝风目光温柔地看着爱妻,用衣袖为她擦泪,小晚推开他的手,摇头说:“这样不行的,我们现在并不是夫妻,我是仙女,你只是凡人,我不能害你,你也别害我。” 凌朝风忍俊不禁,笑道:“你现在会哭,有眼泪,将被封闭的七情六欲中的悲找了回来,怎么会没用呢?你会难过了,不是吗?” 小晚咕哝:“为什么不是高兴呢?” 凌朝风笑道:“体会了悲伤,才会珍惜幸福高兴的事,凡人说先苦后甜,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小晚,这一年,你做的很好,很了不起。” “真的?”小仙女破涕为笑,高兴地看着凌朝风,“我没有白白修炼是吗?” 凌朝风颔首:“但若是辛苦,不要太勉强,自在一些才好。” 小晚嘿嘿笑道:“我心里是明白的,其实我也没有我说的那么努力。” 凌朝风将手抵在小晚的额头之上,要将过去一年的修为传到小晚体内,小晚躲开了,坚持道:“倘若之后毫无进展,我再来找你要,你先给我攒着可好?” “也好,不拘泥夏日,你几时想来,几时都成。”凌朝风满眼宠溺地看着娇妻,夫妻团聚的心愿,一定会达成。 小晚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你记得过去所有的事,做神仙那会儿的一切也都记得是不是?” 凌朝风道:“你问,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神仙之间,是怎么结合的,你知道吗?”小晚一本正经地问,“过去我们在凡间,你告诉我是靠意念,我现在知道了,不是靠意念,难道是和凡人一样的?” 凌朝风愣愣地看着小晚,心中哭笑不得,可见小仙女的羞耻尚未开窍,真可惜他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然…… “你不方便说,是吗?”小晚问。 “这将来你一定会知道。”凌朝风应道,“无师自通。” 小晚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那我也这样告诉霈儿,省得他老觉得我修为太低,被自己的孩子嫌弃,我现在会觉得难过。” 凌朝风忙道:“这不该是对孩子说的话,不必特地告诉他。” 小晚哦了声,又感激地说:“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你。” 她变出一朵莲花,放在凌朝风的手心:“花开了,我就来了,我们还在这里相见。现在我该回去了,我是替司菊仙女下界来办差的,我该去给她一个交代。” 凌朝风捧着莲花,目送小晚离去,她脚下的云越来越厚实,飞天的速度也比从前快了许多,小晚一直在变得强大,只是她自己什么都没察觉。 “晚晚,你几时才能记起我?”凌朝风轻声念。 “她会跑来找你,心里已经是有你了,只是开窍尚早。”忽然传来母亲的声音,但见龙后在凌朝风背后现身,果然是气象威严的上神,引得整座青城山一草一木飞禽走兽都顶礼膜拜。 “母亲。”凌朝风抱拳行礼。 “嘲风,若有一日穆小晚记起了你,她手中的玉指环,可以助你飞升。”龙后道,“母后的鳞片,会在你身体里重新化作龙骨,助你回归龙族。” 凌朝风微微蹙眉,心中却觉得不安:“对母后,是否会有影响?” 龙后浅笑:“不会,到时候你们怎么许愿,就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就看穆小晚笨不笨,看你是否聪明。” 凌朝风谨慎地说:“倘若对您有所影响,我宁愿只做个普通的仙人,又或是继续轮回转世,孩儿已然不孝,不能再伤您的龙体。” 龙后肃穆地看着儿子:“我的话,你总是不肯听,不肯信。” 正文 334 想见他 母子俩虽非不欢而散,可玉指环一事,未能达成共识,凌朝风很清楚,母亲是要牺牲她来还回自己的龙骨,他不能答应。 即便是龙后再三强调,结果会随他们许的心愿而有所不同,他也不能不顾母亲的安危去冒这个险。 看着母亲飞向天庭,凌朝风担心她会去找小晚的麻烦,好在现在小晚傻傻的,未必能听得懂婆婆说什么。 然而小晚早在第二年时,就觉醒了自己和龙后的关系,见到婆婆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本是在广寒宫与孩子们玩得高兴,龙后突然杀来,不仅小晚心颤,也惊得一众仙女都到门外相迎。 龙后请她们将孩子带走,桂花树下,只留婆媳二人。 小晚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猜想龙后一定是为了她又去凡间找凌朝风的事。 可这一回她没有拿凌朝风的修为啊,小仙女忽然觉得自己硬气起来,抬起了头,毫不惧怕地直视龙后。 龙后本就不喜欢小晚的唯唯诺诺,虽然她不会成为新一代的龙后,那也是两代龙后的儿媳和婆婆,若总是那般小家子气,龙族颜面何在? 此刻见小晚直起腰板来,做婆婆的心里反而高兴了几分。 “玉指环还是摘不下来吗?”龙后问。 “是,我尝试过很多法子,真是对不起。”小晚正儿八经地回答。 龙后神情威严,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厌恶小晚,更何况这孩子和自己年轻时的性情一模一样,但每每面对她,总是不能慈眉善目和颜悦色,事到如今,她也不强求什么亲如母女姐妹。 “有个法子,能让你摘下她,你可愿意尝试?” “请问,是什么法子?”小晚没有即刻答应。 龙后便将方才对儿子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告诉小晚,也就是小晚在许下那个心愿后,玉指环会自动消失,不然,玉指环会永远缠在她的手指间。 “不论你是否记得前缘,他是因为你才失去了龙骨,因为你才变成凡人转世轮回,一切都是因为你,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见小晚神情迟疑,龙后肃然道,“现在只要你为他许个心愿,你也不愿意?” 小晚既然觉醒了自己和婆婆的关系,也就知道婆婆可以为了她的龙子牺牲一切,再加上她现在可是仙女了,很多事自然就会懂,立刻就想到,婆婆可能要牺牲自己来换回儿子。 当面拒绝的话,大家都不高兴,龙后一定还会来纠缠她,小晚的心思转了又转,怯怯然道:“请您给我一些时间,来想想怎么许这个心愿,嘲风殿下这一世还有很多日子,我保证绝不耽误他,可好?” 龙后知道小晚笨,心想催她也不管用,于是和小晚约定,在凌朝风凡间四十岁之前,一定要完成这件事。 还有十多年,小晚松了口气,但凡间十多年,天上不过转瞬之间。 龙后冷然离去,广寒宫里的仙女们纷纷出来,七嘴八舌地说龙后何等威严,有怕她的,也有仰慕崇敬的,小晚和似烟对视,姐妹俩已是心意相通。 广寒宫的聚会散去,小晚和似烟带着孩子们回北极星宫,看着几个孩子打坐修炼,小晚也该回西天去,似烟送她出来,含笑问:“有为难的事了吗?” 小晚无奈:“我就说,有了道行修为,烦恼的事就跟着来了,我当初就不该要凌朝风的修为,在真正达到能控制七情六欲之前的日子,实在太辛苦。” 似烟却欣慰地看着妹妹,问:“我以为你决心再也不去见凌朝风,怎么又去了?” 小晚坦率地说:“因为心里想到他,想见他。” 【注】:阿琐的微信平台,微信直接搜“阿琐”,不要搜公众号,直接搜阿琐就行,请注意是王字旁的琐,然后添加即可。 正文 335 月老的姻缘簿 似烟走上前,搭着小晚的肩膀说:“有没有想过,即便无法记起曾经的情缘,也会重新爱上他?” 小晚怔怔然望着姐姐,僵硬地摇头:“不会的,神仙怎么会有爱。” 可她却记得,在世为人时,凌朝风曾告诉她,道行很深的仙人,可以控制七情六欲,就可以爱,再或者便是道行很浅的仙人,还没忘记前世的一切,也会有爱。 区别在于,前者可以拥有,后者很快就会消失。 小晚抿了抿唇问姐姐:“我现在的道行修为,在仙界算什么水平?” 似烟不假思索地说:“下。” 小晚长眉轻蹙,内心感受到一点点挫折。 凌朝风说她进步,说她这一年的修炼没有白费,果然是真的,她从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现在只是被姐姐否定,心里都有些难过,莫说别人的嘲笑了。 “‘下’的话……”小晚咕哝了一声,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似烟立于宫门前目送她离去,轻声道:“快了,快了。” 小晚回西天的路上,遇见阎王老爷,因小晚已经记起母子情,很自然地对阎王爷心存感恩,两人立定说了几句话,得知他正要办差事,小晚不敢耽误,不久就分开了。 阎王爷到凌霄殿上交了差,恰好见月老也来,他在门前等了会儿,见到老伙计,便上来套近乎,问他凌朝风和穆小晚的情缘究竟怎么回事,又问那红线到底还在不在。 月老三缄其口,不胜其烦地说:“大家都位列仙班,天规天条你我都清楚,何苦坑我?” 阎王爷道:“要不你给我看你的姻缘簿,我给你看我的生死簿,这样大家就扯平了?” 月老嗔道:“你这老东西,哪个要看你的生死簿。”说罢便是踏云而去,不愿和阎王爷多纠缠。 阎王爷来到北极星宫,待霈儿修炼完了,便将这些事告诉他,霈儿则拿了从广寒宫带来的桂花露送给爷爷。 甜滋滋香喷喷的桂花露,叫老头儿眉开眼笑,霈儿则说:“爹娘的事儿,爷爷就不必操心了,等娘亲达到一定的修为,她自然会把一切都记起来。就算爹爹这辈子等不到,下辈子娘一定也会去找他,对于神仙而言,几辈子都不算长。” 阎王爷呷一口蜜糖,甜到心里,说:“既然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何必那么麻烦。” 霈儿笑道:“爷爷,您可不能做触犯天规的事儿。” “安心安心,爷爷我好歹也是上神。”阎王爷摸摸霈儿的脑袋,“我现在比从前快活多了,有你们这些好孩子做我的朋友,就算人间不会有我的香火,我也不在乎。” 霈儿也很疼爱爷爷,趁紫微大帝和姨母不注意,就带着阎王爷下到凡间,从凌霄客栈拿了月饼,顺走了一只大烧鹅,一直将阎王爷爷送到地府,才返回天庭。 似烟早已在北极星宫门前等候,责备霈儿不该私自下凡,若被妖魔吞噬如何是好,霈儿嘿嘿笑着:“姨娘,您怎么从来不担心娘呢?” 如小金龙所说,最该被担心的人,是小晚才对,孩子们的修为早已超过她,连阿妩都很聪明,即便道行浅,可是法术一学就会,又乖巧可爱招人喜欢,谁都乐意教她。 似烟嗔道:“别叫你娘听见,她现在会难过了,你舍得呀?” 这一边,阎王老爷美滋滋地享用了人间美食后,看着玲珑精致的桂花露瓶,感慨这一百年过得比过去千年万年都要好,就因为小晚和她可爱的孩子们。 老头儿心里热乎乎的,于是将食物重新归置归置,交代小鬼无常看好地府,又往天上来。 恰逢今日老君开炼丹炉,炼出一批新丹,兜率宫中金光灿灿,阎王老爷闯进来,不由分说地就讨:“给我一丸。” 老君斜斜睨他一眼,不说话。 阎王老爷嘿嘿笑着:“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磨了许久功夫,丹药凉得刚刚好,阎王老爷伸出手试探,老君定然阖目,什么话也不说,他竟是真的抓了一丸,嬉皮笑脸问:“我拿了?” 老君冷然,挥挥袖子,让他赶紧走开。 阎王老爷欢喜极了,蹦蹦跳跳地跑去,侍药的小童忍不住问:“师尊,那丹药……” 太上老君却是豁达一笑:“自有妙处。” 且说阎王爷拿了丹药,便是一路来到天宫月楼,月老一见他,立刻收起姻缘簿,板着脸孔说:“你怎么又来了?” “我们好兄弟,太上老君送我的丹药,我分你一颗。”阎王老爷说,“你看,今天刚刚出炉。” 金灿灿的丹药,看得人眼睛放光,兜率宫的丹药千年难得,再尊贵的上神想要未必要得到,而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却偶尔会得缘。 月老在天上这么久了,莫说吃了,连摸一摸看一看都不曾有过,兜率宫的门槛高着呢。 “你……”月老动了动嘴唇,他是知道的,如今那地府老头儿,是兜率宫座上宾。 阎王老爷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给你送丹药来的,我不要看姻缘簿,我绝对不看。” 月老不信,瞥他一眼:“说得好听,回过头,我便是拿人的手短。” 两个老头儿绕了半天,月老到底是很珍惜地将丹药服下,只觉浑身充满力量,道行飞升,但是片刻后,就昏昏欲睡,慵懒地跑到榻上去,口中含糊其辞地念着:“我怎么困了。” 神仙不用睡觉,打坐是修行也是休息,阎王爷诧异地看着月老呼呼大睡去,心中一想,难道是老君的丹药起的作用?““啊呀!”老头儿拍拍脑瓜子,他忘记问这丹药是作何用的,就直接拿走了。 “可千万别毒死你啊。”阎王老爷摸了摸月老的身体,见他气息平稳睡得香甜,不免安心一些。 不知不觉地,就摸到了他胸口藏着的姻缘簿,老头儿双眸放光,轻轻将姻缘簿抽出来,小声念道:“我没有看啊,我只是翻一翻。” 青城山下第一场雪时,凌朝风出关,正要去向师尊请安,见阎王老爷从天上来,老头儿眉开眼笑,笑意深深地看着年轻人,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您怎么了?”凌朝风笑问,“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你小子啊……”阎王老爷神叨叨地笑着,拍拍凌朝风的肩膀,啥也没说,大摇大摆地走了。 正文 336 我会等你来 凌朝风无奈地笑笑,便去向师尊请安。 之后回到自己的屋子,看见案头的莲花花苞,他每一天都期盼着莲花的绽放,期盼着小晚的到来,但现在的小晚已经懂得要努力修炼,也知道不能耽误他,怕是不会常来。 “晚晚,等我。”凌朝风轻轻抚摸花苞,“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小晚留下的荷花,本是她的分身,凌朝风对花说的话,她在九天之上也能听见。 彼时她正打坐听经,忽然听得这句话,竟是脸红心跳,慌忙合十默念,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心里热乎乎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冷静,小晚默默退出去,一路往北极星宫来。 霏儿和阿妩正在学习仙法,不小心击中突然闯入的小晚,小晚瞬间被弹开很远,吓得两个孩子呆若木鸡。 似烟赶来施法相救,小晚缓过一口气,亦是吓得浑身颤抖,不可思议地问:“姐姐,她们已经这么厉害了?” 似烟本该责怪小晚连基本的防御都不会,事到如今说来也没用,只担心地问:“你可还好?” 阿妩和霏儿赶来围着娘亲,小晚傻笑着:“没事,娘没事……” 但是背过孩子们,小晚竟是生生呕出一口鲜血,似烟脸色苍白,与夫君商议后,决定将小晚送到广寒宫休养。 天界之中,广寒宫是最清冷幽静之处,嫦娥仙子在此独守寒宫千年,世人只道她孤寂可怜,却不知人家多逍遥自在。 小晚在此休养数日,每日在窗前看月桂树下不停砍伐的吴刚,心中觉得他十分可怜。 今日,小晚又在砍伐的动静里,从打坐中醒来,窗外,依旧是不停砍树,但无论如何也砍不完的吴刚。 “是执念,只要他砍倒月桂树,就能重新归位,位列仙班。”嫦娥为小晚送来丹药,劝她服下,看着丹桂树下的人,叹息道,“或许有一天,能将丹桂树砍下,他就得偿所愿,但若是放弃,只能下界为人,再与天庭无缘。” 小晚说:“值得吗?” 嫦娥笑道:“这是他的权利,值得与否,旁人说了不算。” 小晚问:“我听似烟说,您早就能离开月宫了,为何要留守在这里?是为了等您的夫君?” 嫦娥笑道:“我与后羿早已没有情缘,我只知他曾是我的丈夫,但如今与他,再无瓜葛。” 小晚怔然,轻声道:“岂不是和我与凌朝风一样?” 嫦娥颔首,笑道:“差不多,不过我们没有你们这样多的坎坷轮回,结束了,便是结束了。” 小晚问:“您还会想吗?” 嫦娥摇头:“不会,没有了情缘,自然不会再想,而我只是喜欢广寒宫清净才留在这里,想要热闹时,你们自然会来做客。” 小晚抿了抿唇,将丹药吞下,她会想啊,最近这段日子,她总是想起凌朝风。 下界之中,凌朝风这几日,心中总是隐隐不安,猜想可能是小晚出了事,但他尚未有通天的本事,不能算出更详细的来。 直到这一天,霈儿下界来,将龙后为儿子从兜率宫求来的丹药送给爹爹,凌朝风才知道,竟然是霏儿和阿妩误伤了小晚。 “娘一点防御之术都不会,不能怪妹妹和阿妩。”霈儿偏袒自己的小媳妇,连带妹妹也庇护,当然他可不敢在父亲面前数落娘亲的不是,婉转地说,“我们知道,是娘对我们没有防备之心。” 凌朝风面色沉重,将丹药递给儿子:“去送给你娘,她吃了一定有用。” 霈儿道:“姨母已经为娘周全了,您放心,这是奶奶叮嘱一定要您服下的,好不容易从兜率宫求来的。” 凌朝风握着金丹,沉吟许久,一口吞下丹药,他只有尽快得道,才能去小晚身边,时时刻刻保护她。 “爹爹,我走了……”霈儿怯怯的,感受到父亲心情不大好,在凡间的五十年就是如此,爹爹容不得娘亲有任何伤痛。 凌朝风没有回应,儿子便自行离开,他走到小晚留下的莲花前,轻轻抚-摸:“晚晚,你要小心些,怎么这么傻。” 广寒宫中,小晚正呆呆地站在窗前看吴刚砍树,她能一动不动地这么看很久很久,嫦娥仙子不会阻拦她,广寒宫本就是最自在逍遥的地方。 但此刻,小仙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面颊发热泛红,双手不自觉地交缠在一起,她能感受到凌朝风在抚-摸她留在凡间的莲花,心里痒痒的,说不出来的意味。 完了完了,小晚心想,被儿媳妇和女儿这一掌打的,她好不容易增加的道行,肯定是没了,不然她怎么会如此心慌意乱,她、她好歹是个仙女。 嫦娥仙子捡了一篮子丹桂归来,见小晚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笑道:“你怎么了?” 小晚目光颤颤:“嫦娥姐姐,我,我想下去一趟。” 嫦娥笑道:“去吧,路上小心。” 青城山上,白雪皑皑,凌朝风在雪地中打坐修行,只因心中惦记小晚,心烦意乱不得平静,才想到冰天雪地里冷静冷静。 小晚的莲花就在他的身边,忽然之间,花瓣片片绽放,凌朝风睁开眼,望向天空,果然见一抹倩影,飘飘袅袅而来。 “晚晚。”凌朝风起身相迎,毫不顾忌地搀扶她落地,紧张地问,“你怎么下来了,没事了吗?” 小晚苦笑:“我、我想下来对你说,你不要碰那朵莲花可好,我……” 凌朝风不解:“怎么了?” 小晚双颊绯红,眼中一汪秋水,轻声道:“你对她说话我能听见,你碰她我也会感受到,有时候我在打坐,一下子就被你打扰了,所以、所以……别再碰她了。” 凌朝风怔然,但心中一喜:“那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小晚点头:“我都听见了。” “晚晚?” “我会等你的,我想等你到天上来,我就不用那么辛苦回回下来找你。”小晚傻笑着,她都不大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凌朝风心中一团火,忽地捧起小晚的面颊,朝着粉嫩的双唇吻上来。 小晚唔了一声,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紧跟着,那过去的一百年,全都冲入了脑海。 “相公……”小晚艰难地出声。 正文 337 自己的命自己说了算 凌朝风呆住,唇间的吻顷刻停下,稍稍后退了半步,目光紧紧地盯着小晚看,小娘子大口大口喘息着,脸上一片绯红。 “晚晚,你叫我什么?”凌朝风问。 “相公啊。”小晚露出灿烂的笑容,眼中神采飞扬,满身缠绕的是与冰天雪地格格不入的春意,“我、我都记起来了,相公……” 期待已久的事,来得这样突然,凌朝风竟是不敢相信自己有如此好的运气,可他相信小晚不会欺骗自己,而所谓的欺骗又是指什么?不论她是记起了自己,还是重新爱上了自己,只要能在一起,他愿意把世上的一切乃至生命,都给小晚。 “晚晚,对不起,我之前没能记起你。”凌朝风一把将小晚抱在怀里,“晚晚,害你伤心了是不是?” 白雪笼罩的深山里,贴在丈夫的胸膛,小晚情不自禁地说:“相公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凌朝风一怔,一颗心越发安稳,是他的晚晚没错,这个笨笨的慵懒的小仙女,就是他的妻子。 “早知道……第一次见你,我就该亲你一口。”凌朝风一面说着,一面亲吻小晚的额头,渐渐的又变成缠绵的吻。 小晚在相公的臂弯里扭动,好不容易才喘过一口气,目光晶莹地望着丈夫,赧然道:“天上的人要来找麻烦了,相公,你入山修行,不能近女色呀。” 凌朝风道:“山里没这么多规矩,至于天上的人要找麻烦,谁爱来谁来,我们也不是没和他们打过交道,生离死别那么多次,还能有今天,何足惧?” 小晚连连点头:“我也不怕,相公在,我什么都不怕。” 和过去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眼神,凌朝风越看小晚,越是爱不释手,失而复得的喜悦难以言喻,只要能有这一刻,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晚晚。”他又抱住了爱妻,小晚伏在他怀里,欢喜得只会嘿嘿傻笑。 一阵亲-热过后,彼此渐渐冷静,并肩坐在半山腰,看苍茫雪景。 说起天上地下的事,小晚举起手,指间的玉指环光泽莹润,她虔诚地说:“母亲为了你,真是费尽心血,到如今更是不惜牺牲自己。而我这样的人,竟然还一度‘忘记’了自己的儿女,自己的丈夫,母亲不喜欢我,也是合情合理的。” 凌朝风道:“不碍事,母后心里什么都明白,其实你和母后年轻的时候很像,她看着你,就好像看着自己的过去。” “哪里像?”小晚好奇地问,“母后难道也是又笨又懒的,那是不是说,我将来也会变成像母后那样强大威严?” 凌朝风摇头,坦率地说:“不大可能。” 小晚撅起嘴,委屈地看着相公,憋了半天道:“怪不得你说,姐姐能做皇后,而我只能去乡下做个可怜巴巴终日挨打的小丫头。” 凌朝风大笑,搂过娇妻:“那时候我胡说的。” 小晚道:“是真的,我知道,我是太笨了,还懒。” 凌朝风忙安慰道:“可你看,你稍稍用功,就把什么都记起来了,说明天赋极高,一点都不笨。” “真的吗?”小晚问。 “不信我吗?”凌朝风说,“你看你在凡间,说要学琴,就学出了那么高的造诣,客栈里的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把儿孙们都教导得那么好。霈儿霏儿他们现在的好,不都是你教的吗?” 小晚自信起来,每每想到她聪明乖巧的儿女们,就不免得意,脸上温暖的笑容,仿佛要化去白雪,十分可爱。 但凌朝风担心小晚的身体,为她把脉后,确认小晚没有大碍,还是劝她早些回广寒宫休养,而他也会在凡间勤加修炼,愿能早日飞上九天与妻儿团聚。 “待我养好了身体,我每天都来看你。”小晚说,“你修炼你的,我只在边上看不吵你,大不了跟着你一道修炼。” 凌朝风只是笑,自然是小晚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用玉指环许愿为凌朝风恢复龙骨的事,他没有多嘴,他相信小晚会有自己的判断,而他与妻子,也必定是心意相通。 “相公你知道吧,其实你把修为传给我的第二年,我就记起母后了。”小晚狡黠地笑着,又可怜兮兮地说,“但是我怕她,我不敢和她说,也不想和任何人说,就装傻混过来了。” 凌朝风嗔笑:“别怕,母后怎么会讨厌她自己。” 小晚轻轻叹道:“即便这样,我也不敢想,有一天和母后之间能像我和阿妩那样,不过她不嫌我不撵我走,我也知足了。但上回我也对她把话说清楚了,为你和孩子们奔波,只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是孩子们的娘,我不喜欢她总是凶巴巴地命令我差遣我,我还跟她说,但愿下次见面,能和和气气些。不过一转身,我就把什么都忘了。” 听着妻子的喋喋不休,果然还是从前那个啰嗦又对什么都好奇的小娘子,凌朝风满心欢喜。 但不得不劝小晚早些回去休养,被女儿和儿媳妇打了这一下,她的确折损了不少修为,怪可怜的。 依依不舍地和相公分开,只身奔向广寒宫,却在广寒宫门前,遇见了等候已久的龙后。 看着气象威严的婆婆,仿佛天地之间没什么人能拒绝她的命令,小晚脑筋飞转,想着是不是继续装傻,有什么事等相公回天庭再说。 可龙后早就在天镜中看见他们夫妻“相认”,是以赶来广寒宫,等待小晚。 婆婆的来意,不问也知,小晚抿着唇,想了想,伸手便去摘戒指,但果然这戒指,无论如何都摘不下来。 “早就告诉了你如何摘戒指的法子。”龙后道,“你忘记了?” “是……”小晚应着,却不知应的是她忘记了,还是记得摘戒指的法子。 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自然不为龙后所容,她满身怒意蒸腾,刚要开口,小晚却抢先道:“可是我喜欢这枚戒指,既然您赠予了我,就请让我继续留着吧。” 龙后眉头紧蹙,势要发作,小晚又抢先道:“您若不答应,就请您用您的法子将玉指环收回,我毫无怨言。自然您也可以用您的法子,为相公恢复龙骨,我不会阻拦,也无力阻拦。但要我来许愿,用您的仙体龙骨来冒险,我做不到,朝风也做不到。” 龙后勃然大怒,嫦娥仙子适时地从宫里走来,笑盈盈道:“站在门前做什么,我酿了上好的月桂酒,进来饮一杯。” 小晚毫不畏惧地看着婆婆:“母后,您进去坐坐吧,有什么话,我们慢些说。” 龙后怎么会愿意和小晚把酒言欢,一言不发,拂袖踏云而去,小晚舒了口气,反而安慰嫦娥姐姐:“没事没事,她不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嫦娥笑悠悠:“可不是吗,只要你和嘲风心意相通,就足够了。” 不多久,似烟闻讯而来,得知小晚恢复记忆,好生欢喜,姐妹们饮酒作乐,小晚不胜酒力,窝在似烟怀里,傻笑个不停。 这边厢,阎王爷原比小晚更早到广寒宫,带走了嫦娥仙子酿的月桂酒,便乐呵呵地跑来找月老。 白髯老头儿正气哼哼地检查他的姻缘簿,怕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被阎王改动过。 “你不喝,我自己喝了。” 酒香诱人,阎王爷拿着酒瓶在月老鼻尖晃动,果然勾得老头儿动了心神,恼怒地说:“你这老东西,专与我过不去,你凭什么偷看我的姻缘簿。” 阎王老爷嘿嘿笑着:“我没有看,只是翻了翻,从你怀里落下来,风一吹,刚好在那一页。话说回来,老伙计,你原来有这样的喜好,非要小两口香个嘴,才能把一切记起来?” 月老涨红了脸,吹着胡子怒道:“这怎么是我安排的呢,我不过是负责牵线搭桥,管理三界姻缘。就好像你,人生人死又不是你决定,你也不过是拿着生死簿收收阴魂,难道穆小晚和凌朝风一次次生离死别,也是你安排的?” “喝酒喝酒,别动气。”阎王老爷把酒壶递给他,却凑过来小声说,“可你不得不承认,你我都能改,你能改姻缘簿,我能改生死簿,对不对?” 月老蹙眉,阎王老爷顺手将姻缘簿翻到小晚和凌朝风那一页,指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字迹,神神秘秘地说:“这是谁干的呢?” “这……”月老看着那两行并非自己的字迹,心中颤颤,怒视阎王爷,“你?” “不打诳语,怎么会是我,你看这字迹,起码几千年前的事了。”阎王爷拍拍老伙计的肩膀,哈哈大笑,“三界之事啊,所谓的冥冥中自有注定,到底还是因果轮回,除了最后咽下的一口气,自己的命自己说了算。” 时光匆匆,凡间十八年,小晚在天庭不过是喝几回酒的功夫,转眼就过去了。 而这十八年,除了夏日司莲,小晚隔三差五都会下界来陪伴丈夫,他们没做任何违法天条的事,彼此都恪守着本分努力提升修为,就盼着凌朝风顺利归位的那一天。 十八年后的夏日,小晚在凡间巡视莲花,飞到青城山下,只见一道银光自山顶直冲天空,她的丈夫顺着银光飞向九天,凌朝风看见小晚,含笑朝她伸出手。 小晚飞身赶上,可速度差了一大截,凌朝风不得不飞下来,拉着小晚的手,乘云而上。 南天门前,龙族聚首,似烟也带着孩子们自北极星宫而来,小晚却视而不见,才落定,便抱住了自家的丈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深深吻下去。 月老从人群里挤出来,捧着姻缘簿,不得不打扰他们的亲密,干咳一声说:“按个手印吧,完了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番外到此结束,明天起,大琐会在微信平台发布其他番外,比如霈儿和阿妩,还有是谁改写了姻缘簿等等。微信号:asuo_1013(请注意是下划线),或者直接搜索“阿琐”(请注意是王字旁的琐),不要在公众号里搜,直接在搜索框里搜就行。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正文 不见不散 又到了每本书写完结感言的时候,首先这次,要先向大家说声对不起,刚开始那会儿,大琐死活不承认我写的是神话故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所以她必须是个种田文,哈哈哈…… 好的,是的,《黑店小娘子》我从一开始,就是全心全意要写一个神话故事,托大家的福,如愿写完了(鼓掌)。 关于故事,后续还会有番外在微信平台上更新,所以大琐就不在这里赘述。 话说,大琐喜欢神仙故事,就是很纯粹的那种神仙故事,不是玄幻也不是仙侠,但显然《黑店》不正统,很希望自己将来有时间有机会,可以毫无顾忌地写一个正统的神仙故事,要不就在这里做个约定吧(打勾勾)。 说到约定,不得不提接下来的新书《大玉儿》(暂定名),我知道很多读者不喜欢历史背景的故事,甚至不喜欢大玉儿这个人,但是,那是我在《德妃》里,和读者的约定,一拖足足两年多,如今总算有勇气来实现她。 《德妃》给予了我很多,准确的说,是喜欢《德妃》的读者给予了我很多,所以我是一定一定要回报大家的,而现在也仅仅是兑现一个承诺,并且也是我自己期待但一直没勇气写的故事,谈不上什么回报。 在决定开文之前,和一位大神作者聊天,编辑大人也来沟通过,就现在的IP市场而言,我写大玉儿,网络之外似乎很难有更多的发展。 现在各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电影游戏漫画越来越多,相信任何一位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得到市场各方面的肯定。 我也是。但可惜,我做不来。 因此在考虑很久之后,我还是决定写大玉儿,一则是与读者们的约定,再则是我自己也喜欢且擅长的故事。 要从网络文学,走向大屏幕小屏幕等等各种平台,于作者于作品,都有很高的要求,我觉得自己真不是那一挂的,再者,如果作者们都冲向更大更高的平台去了,网络小说谁来写呢? 总要有人写吧,所以,我想继续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网络写手,写大家喜欢的故事,写我想写的故事,不去考虑网络平台以外的事。 顺利的话,10月13日,新书会如期和大家见面,想看的读者敬请期待,不喜欢的读者,也请继续关注大琐的微信平台,我会不定期在平台上更新一些小番外小短篇,以及大玉儿之后,我还会继续写架空的故事或者现代言情。 接下来就是国庆节了,大琐5号出发去旅行,13号回国,所以1~3号我会给大家炖肉肉,明天到月底,也会更新《黑店》相关番外,希望大家喜欢。 那么,微信平台不见不散,下一本新书不见不散。 祝福我的每一位读者,平安喜乐。 阿琐敬上 本书由 夏有微凉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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